《一三五陪你毁灭世界[重生]》 第1章 被选中的英雄 r1 人们都说艾略特就像太阳。 青年有着金灿灿的，阳光一样的头发，榛绿色的眼睛里总是含有真诚的笑意。他总是有使不完的力量，奔跑起来像风一样轻盈迅疾。不战斗的时候，他是个开朗热情，讨人喜欢的年轻人，当他战斗的时候，他就像狮子一样勇敢。 艾略特是个有着超能力的人类英雄。 可英雄从来都不能避免陨落。 地球历2144年，三十一岁的艾略特.波普，人类最优秀的战士，抵抗斯特尤尼人进攻的中坚力量，在战斗中死亡。 战争中的人类只有在废墟上为他树立了一块简易的纪念碑，但很快就被斯特尤尼来自天外的炮火摧毁。 而这些艾略特都不知道。现在他发现自己正漂浮在一个黑漆漆的空间里，黑暗让艾略特感到虚弱和寒冷。 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一把斯特尤尼人特制的权杖刺穿了他的胸膛。即使是超人，心脏被人捅了个大窟窿恐怕也无法愉快地活下去了吧。 这空间里似乎没有重力，艾略特费力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濡湿的血液染在他手掌上，可艾略特却没有感受到疼痛。 他微微闭了下眼睛，然后深吸一口气，身体里的寒意却依旧没有消散。 他看见了那根权杖后面的脸。 那双浅蓝色的眼睛犹如被冰层覆盖，透出冰冷的锋利来，右边的眉梢上面有一道细小的，已经发白的伤痕。很薄的嘴唇弯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他们很久没见了，但艾略特记得那道疤，他记得那双眼睛。 兰斯。 兰斯·波普。 他的弟弟。 兰斯是艾略特父母的养子。在一个下小雪的冬天的早上，裹在一张漂亮的小毯子里，出现在波普家房子前的小栅栏下面。已经有一个四岁的大儿子的波普夫妇有了“上天赐予”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一个少见的黑发蓝眼的漂亮男孩，他们决定叫他兰斯。 兰斯是个出奇乖巧的孩子，即使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冻得脸色发青，也没发出过一声哭闹。波普夫妇对这个孩子喜欢极了。 于是艾略特多出了一个安静的弟弟。 兰斯一岁的时候大家才感觉到了这安静的奇怪。起因是五岁的艾略特不小心把玩具车的棱角磕在了兰斯的脸上。鲜血哗哗地从兰斯稚嫩的脸上淌下来，而这个还不会说话的孩子只是捂着自己眉骨上方的伤口，一声不吭地看着艾略特。 闯祸的艾略特慌了，他哭着去找了波普夫人。那是艾略特记忆中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父亲按在沙发上狠狠地揍了一顿屁股。而他的弟弟，在血止住之后晃晃悠悠地爬过地毯，终于犹豫着用他的小手摸了摸哭成花猫的艾略特的脸。 后来医院给出了一个令人心碎的答案。这个看上去安静又坚强的孩子，很可能患有自闭症。 然后五岁的艾略特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以后他长大了，一定要保护兰斯，保护兰斯永远不被伤害。 那是艾略特第一次决心要保护什么。而那也让艾略特第一次，尝到了食言的滋味。 艾略特读中学的那年兰斯7岁，他依旧安静，不爱说话，有时候会被那些街上的坏孩子嘲笑，可是自从“大孩子”艾略特狠狠地教训过几个朝兰斯扔纸团的小孩之后，再也没人敢欺负那个看起来像娃娃一样漂亮，却木讷的从不说话兰斯。艾略特长成了一个阳光开朗惹人喜爱的男孩，而整个学校和街区都知道“小王子”艾略特对他弟弟有种过度的保护欲。 兰斯从来没叫过艾略特哥哥。他甚至很少说出多于五个单词的句子，他不喜欢被碰触，也很少对别人的关心作出回应。但艾略特知道兰斯依赖他。 他以为他们会就这样相安无事地一块长大。 直到那年夏天，艾略特家的房子在瓢泼大雨里被一道闪电击中。波普夫妇在这场事故中丧生。闪电致死的事情在小镇上还是第一回，波普家的房子甚至上了报纸头条。然而这条奇闻也很快消弭在小镇平淡的生活里，波普家两个幸存的男孩也在人们的惋惜和同情里渐渐不再被提起。 艾略特和兰斯都成了孤儿，因为兰斯的特殊情况，艾略特和他的弟弟被送去了两个不同的寄养家庭。 艾略特依旧记得离开家的那天早上，他被福利机构的妇人带上汽车，兰斯就站在和他差不多高的台阶旁边，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最终兰斯也没有开口，没有叫他哥哥，也没有说再见。但艾略特记得他的眼睛，他觉得兰斯那个时候很难过。就像他一样难过。 艾略特不知道兰斯被送到了哪里。整整十年他们没有见过面，直到艾略特终于可以离开寄养家庭，他通过福利局的机构查到了兰斯的下落。但他终究没能和兰斯相认。艾略特觉醒了异能，在他找到兰斯的第二天，他收到了国家的征召。 直到他死去的前一秒，留在艾略特脑海里的，也只有七岁时的兰斯，沉默地看着他离开的兰斯。 那把斯特尤尼人的权杖捅进了他的心脏，艾略特看见了那个拿权杖的人。他的面孔很年轻，陌生而熟悉。艾略特感觉到胸腔里剧烈的疼痛，他不确定那是否是身体的创伤带来的。可有一种直觉，像那疼痛一样鲜明地叫嚣着，告诉他这就是兰斯。 他想说很高兴见到你，弟弟。他有很多想问兰斯的事情。他想跟兰斯道个歉，这么多年他不应该不去找他。 可他甚至没能发出一个音节，就死去了。 他死了。 ——为什么一个人能在“死了”以后“知道”自己“死了”？！ 艾略特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 也许…… “啪”“啪”“啪” 像是突然打开了白炽灯一样，原本漂浮在黑暗的空间里的艾略特被瞬间产生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睛。 一幅一幅惠东的画面朝艾略特聚拢过来，金色头发的青年慢慢睁大了眼睛。 他看到一座废墟，艾略特努力地回忆了一下，他认出了那座残破的纪念碑，他的名字曾经镌刻在上面。那是……华盛顿？！最后的堡垒也陷落了。他看到画面上的人四散奔逃，然后被斯特尤尼人先进的激光武器杀死，身体如同灰尘一样四下消散。 他看到最后一个人在画面上消失，所有的斯特尤尼人如同听到什么指令一样，放下了手里的激光武器，发出类似欢庆的呼号。他们终于达到了他们的目的。他们“净化”了这个星球。断壁残垣之间，面目模糊的外星人庆祝胜利，人类消散于风中。 他看到一个人站在半空中俯瞰着这一切，他穿着一件怪异的黑色长袍，手里的权杖发出白色的光芒。他脸上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然后被权杖的光芒包围。接着艾略特看到一个显然不属于地球的空间，嶙峋的石头突兀地矗立着，一条血红色的长毯通往高处的王座——由黑色的巨石垒砌的，巨大而狰狞的王座。那个黑头发的青年落座其上。一定暗金色的王冠戴在他的头顶上。 他说，“地球啊，已经没有任何，令我留恋的了。” 艾略特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 老天啊，他刚刚得知他死后人类灭绝了，地球毁灭了，他的弟弟是个外星球的王。 老天啊，他的莫名其妙成为外星球的王的弟弟居然毁灭了世界。 老天啊，这些都真的发生了吗？！ “想回到过去吗？” 黑暗中艾略特感觉自己正漂浮在空中，除了那些画面，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有那声音如同钟鸣撞击着耳鼓。他真的……没死么…… 艾略特觉得自己嗓子生疼，发不出一丝声音来。可他知道，冥冥中那个声音的提议就像一粒种子，已经在心脏中的某个地方生了根。 如果能时光倒流…… 那些和他并肩作战的朋友是不是就不用死。那些城市就不会再毁灭在外星人的战火之下。那些他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是不是就可以重新好好地生活。 还有兰斯。 艾略特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这个名字。如果回到过去，他是不是就有机会在兰斯杀死他之前问问他，自己缺席的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又或者，他们就可以不用分开那么多年，后面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不同。 那种子破土而出，不容忽视地飞快生长起来。 一阵温暖的力量突然在胸口蔓延开来，暖洋洋得让人一阵惬意。艾略特努力地垂下眼去看。 ——他胸前那道狰狞的，被兰斯的权杖毫不留情地捅出来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愈合起来。 “回去，改变这一切……” 那声音又响起来。 发现自己似乎可以开口了，艾略特问：“我要怎样做？” 那声音说：“只要你的愿望足够强烈，就可以回到过去。你是被选中的，人类的战士。” 能够重新回到过去，能在一切都还没发生时做些什么，这年头已经彻底占据了艾略特的心，他甚至没发现胸前的那道伤口已然愈合，如同婴儿般光滑的皮肤上只剩一道暗色的疤痕。 “你是被选中的，人类的战士。去拯救这个陷落的世界吧。” 艾略特绿色的眼睛里终于略过一丝茫然：“我一个人，要怎么做到这一切。” 然而那个声音已经渐渐减弱下去，艾略特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它的答案。 “……拯救他……净化他……他……用……灵魂……” 一切归于沉默。 艾略特没有再问。他看着那个定格的画面，那个已经成长为魔王的黑头发的孩子，在空荡的黑暗里坐在王座上，孤独得像一尊雕像。 “好。”他低声说。 第2章 闪电 r2 “轰——” 艾略特是被雷声惊醒的。 他猛地翻身坐起来，感觉自己几乎软软地陷进了身下柔软的床垫和被子里。——这和战时人类基地所提供的那种钢结构行军床的触感一点儿也不一样。 他眨了一下有点朦胧的眼睛。然后他想起来了。艾略特低下头，看见自己缩小了好几码的手。 ——他回来了。 后一秒他被又一声惊雷吓出了一身冷汗。自从十一岁的那场事故之后，雷声对于艾略特来说就从来不是什么美妙的声响。或者，他必须承认，他害怕这声响。 而此刻隆隆的雷声让艾略特不寒而栗。他意识到他重生在了一个该死的时间点上。 那道毁了一切的闪电，就要来了。 艾略特对着个瞬间印象深刻，不仅仅是因为窗外的瓢泼大雨和空气里弥漫的那种几乎让他铭刻终生的气味。 ——就在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夜，睡在他身边的兰斯揉着眼睛钻进艾略特的怀里，他说，“雷。” 他几乎在接触到那小小的，柔软的身体时哆嗦了一下。 “没事，没事，雷一会就会停了，兰斯。”艾略特轻声安慰着他的弟弟。他看到兰斯湖蓝色的眼珠，纯真无邪。在很多年以后他看遍了许许多多人类的眼睛，知道真正的冷漠和邪恶是什么模样。他的弟弟绝不是那样可怕的人。 艾略特催眠了自己两秒，潜意识地忽略了他的“弟弟”似乎根本就不是个人类的事实。 又一声雷炸响，仿佛近在咫尺一样，连窗户玻璃都细微地震动起来。艾略特立刻意识到现在最紧急的事情就是让全家人离开这座马上就要被闪电击中的房子，立刻，马上，现在。 然后他看了看自己还带着婴儿肥的爪子。谁会个十一岁小孩的胡言乱语，在雷雨交加的半夜里离开房间？ 艾略特眼珠转了转，他晃晃怀里的兰斯。“喂，小家伙。” 兰斯抬起眼来看他。被诊断为自闭症的男孩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一些，大多数时候兰斯对于外界的种种都一副漠不关心毫无反应的样子，但不知是不是雷声让他感到不安，他很迅速地对艾略特的话做出了反应。 艾略特笑了笑，尽量用安抚的语气说：“我带你去找爸爸妈妈。” 艾略特从他的双层床上爬下来，然后举高双臂。兰斯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接受了艾略特的拥抱。 艾略特并不是个聪明人，即使是在他成为“人类的英雄”之后。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所以虽然清楚自己想到的大概是个很笨的办法，也只有这么执行下去了。 于是他抱起兰斯，光着脚便跑向父母的卧室。——哦，他真痛恨自己此刻的短腿。 “妈妈，爸爸，快开门！” 艾略特一只手拼命地拍打着卧室的门，直到睡眼惺忪的波普夫人打开门 “怎么了，亲爱的？”她伸手摸了摸艾略特的头顶。“是小兰斯害怕雷声么？” “哦，你们两个都是小伙子了，艾略特，带弟弟回去睡觉吧，我想你保证，雷声永远也不会击败你。”一个男声传来，艾略特立刻分辨出了父亲的声音。他仰着脸，看着年轻的母亲和有些恼怒地揉着一头乱发的父亲。 二十年。 他生命中最亲近的两个人，血脉的至亲，二十年间所有的音容笑貌只能在梦中一遍遍重复出现的人，终于活生生地站立眼前。艾略特鼻子有些发酸。但他心里的焦急战胜了那种近乎于软弱的，想要扑上去讨一个拥抱的冲动。他没有再做解释，直接抱着一直安静的兰斯拔腿就跑。 “艾略特！” 父母不解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艾略特咬咬牙抱着兰斯径直冲出家门，七岁的男孩儿已经有些分量，他抱着很有些费力，好在兰斯一贯乖巧，一只手牢牢抓着艾略特胸前衣襟，另一只手绕过他脖子抱紧，并没跌下来。 外头瓢泼大雨，没几秒钟就把还穿着睡意的艾略特淋得透湿，他身上几乎每一块干爽的地方，也只能把兰斯努力往怀里塞了塞。 波普夫妇显然被大儿子的举动吓了一跳，立刻追了出来。 “艾略特，你在干什么！外面还下着雨呢！”睡意全无的夫妇两人从屋子里追了出来，波普夫人不顾雨水走上来拉住艾略特的胳膊：“大半夜的，你和弟弟会感冒的！赶快回去睡觉。” 艾略特固执地站在原地，年轻妇人竟一时没拉动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波普夫人有些恼火了，她冲着还站在屋檐下看热闹的丈夫大声喊道：“没看到我这里需要你的帮助吗，詹姆？！” 波普先生有些无奈地把手遮在头顶徒劳地挡着雨点，跑向老婆儿子。他太清楚自己夫人的脾气，如果今天他没有站在老婆这边表示支持，未来的三个月恐怕都要被唠叨得耳朵起茧。 “嘿，艾略特，你——” ——轰隆！！！ 波普先生的话还没说完。所有人的动作似乎都停顿了一下，闪电白亮的光芒照亮了一家人的脸庞。 一道闪电从乌漆漆的天空中劈下来，耀眼得仿佛将夜幕割裂，而这道闪电不偏不倚地击中了波普家的屋顶。随之而来的雷声仿佛令大地都为之颤抖。一簇火苗很快从屋顶后面燃烧起来，然后飞速地蹿高，吞噬了整个房顶。细小的爆炸声开始从被火焰包围的房子里传来。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几乎没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波普家的两个大人和两个孩子站在瓢泼大雨里，看着他们的房子在雨夜中燃烧。 漫长的几秒之后作为全家人主心骨的波普先生终于回过神来。他伸手揽住妻子和孩子们迅速地远离了这团危险的火焰。 消防员到达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大火基本上已经被雨水浇灭了一半。波普家所在街区的居民几乎全被惊醒了，他们撑着伞站在街道上，议论纷纷。 那栋曾经漂亮温馨精心打理的房子已经变成了一大堆漆黑的，微微冒着烟的废墟。艾略特站在街对面看着自己的家，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将怀里的兰斯放下，慢慢放松着酸痛的手臂肌肉。 这片废墟，这个场景，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只是那个时候，他被压在一根倒塌的横梁下面，身下是昏迷不醒的兰斯，他们被救出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然后艾略特被告知，他和他的弟弟失去了父母。 所以一座被烧毁的房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爸爸和妈妈还在就好了。 尽管他有着三十一岁的灵魂，但不得不承认，在人类最深厚的情感里，关于家庭和父母的眷恋无可取代。人类的英雄这样想着，他觉得自己有权利像个真正的十一岁的孩子一样，扑进母亲的怀里。 于是艾略特也这样做了。 波普家的四个人抱成一团。波普夫人终于从震惊和恐惧中稍稍缓解，抽泣起来。艾略特抓紧了兰斯的胳膊，他现在并不介意和这个可能成为未来魔王的人分享母亲的怀抱。波普先生拥着妻子和两个儿子，他说，“谢天谢地。” 第3章 幼年期魔王 r3 在保险公司的调查员到来之前，波普一家只能住在镇上唯一一家小旅馆里。艾略特和兰斯分到了一张小床，睡觉的时候他只能把小家伙搂进自己怀里。 天降之灾让波普夫妇有些手忙脚乱，只得叮嘱艾略特看护好兰斯。 “圆圈还是水果？”十一岁的长子举着两只麦片盒子，冲兰斯晃了晃。 在艾略特的记忆中年幼的兰斯很少会对外界的刺激做出反应，更别提表达这一点小小的喜好。他也不过是自娱自乐地询问了一句。 然后坐在小床上的兰斯把目光转向了艾略特左手中的麦片，点了点头。 艾略特第一次感觉到一种不真实。然后便是瞬间涌上的喜悦。他像每一个弟控的蠢哥哥一样手忙脚乱地把麦片和牛奶倒进碗里端给兰斯。艾略特并不擅长照顾小孩，这对他来说是格外新奇的体验。 “其实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对不对？”他凑近兰斯的小脸，一副神秘的样子低声问。 然而兰斯似乎对他的问题充耳不闻，拿着小勺子认真地吃着麦片。艾略特盯着男孩白嫩的脸蛋和长而密的睫毛看了一会儿。哦，他弟弟看上去真的很可爱。 如果他能一直这么可爱下去就好了。曾经的人类英雄后知后觉地想到了自己的死因，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尚且单薄的胸口。 兰斯停下动作，抬头看着艾略特，唇边还带着一小圈牛奶胡子。 艾略特刚刚的担心忽然便又消散了。看到未来的魔王大人连牛奶都喝不利索的样子，似乎对日后自己艰巨的任务也更添几分信心。他揉了揉兰斯的头发：“总之我不会让你变成一个坏蛋的。” 即使是魔王，也有只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吧。 “嘿，安妮，你来看。”波普先生压低了声音喊自己老婆。波普夫妇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他们的两个儿子蜷缩在小小的单人床上，长子保护性地伸长了手臂，把弟弟圈在怀里。暖黄色的灯光照还在男孩们稚嫩的脸上，静谧又安详。 有些憔悴的母亲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她伸手摸了摸艾略特毛绒绒的金发，俯下身轻轻吻下兰斯的脸颊，冲丈夫微笑起来。波普先生也笑着抱住了他坚强的妻子。他们的家还在，温暖一如既往。 “哦，艾略特，别把那东西喂给你弟弟。”第二天晚上波普夫人提前回了他们暂住的小旅馆，谢天谢地她阻止了大儿子把滚烫的粥送进小儿子的嘴里。 她放下手里采购的快餐，把那碗冒着热气的粥从兰斯面前移开。“别忘了兰斯有条猫舌头。” 金色头发的男孩有些懊恼地舔舔嘴唇，“抱歉妈妈，我忘了。” 波普夫人微笑着按按他的肩头：“你已经很棒了，艾略特。”兰斯是个特殊的孩子，虽然已经七岁，但因为他自闭的症状，很多时候并没有这个年龄该有的淘气和活泼，他无法成为哥哥的玩伴。而长子已经早早担起了身为兄长的责任。 母亲俏皮地冲艾略特挤挤眼睛，“兰斯很喜欢你。” 艾略特有些腼腆地笑了。 他知道把弟弟交给自己来照顾，母亲对自己和兰斯都有愧疚。而实际上，他一直算不上那种调皮外向的孩子，甚至称得上有些木讷和笨拙，直到异能的觉醒和随之而来的战争改变了他。 安静的兰斯似乎并不理解母亲和哥哥在说些什么。他接受了母亲重新递到面前的三明治，咬了一口。 艾略特帮着妈妈把东西从购物袋中一样样拿出来，听到问题的时候甚至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亲爱的，能告诉我那天晚上，你怎么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艾略特局促地放下手里的东西，他斟酌了一下词句才开口：“我，我也不知道，妈妈，我只是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波普夫人微微皱起眉头，她的目光仍然温和，但艾略特知道，母亲们大概有一种本能，她们总是能准确地察觉你说出的谎言，至少他的妈妈是这样的。 但他的母亲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轻轻揽过艾略特的肩头，让十一岁的男孩靠进自己的怀里。“很了不起，艾略特，你的梦救了我们的家。” 艾略特的鼻子突然酸了。他把脸埋在妈妈的怀里，假装自己只是有点害羞。 如果他不曾真的经历那些杀戮，战场，死亡，别离，经历被兰斯杀死的，太过真切的疼痛，艾略特宁愿他所度过的那三十年是一场梦。 波普家很快振作起来。他们贷款买了第二座房子，并没有从前那栋宽敞漂亮，但离兰斯读书的特殊儿童学校很近。波普夫人也在小镇的报纸编辑部找到了一份工作，艾略特自告奋勇地承担起了接送兰斯上下学的任务。 “嘿，艾略特，你每天都像保姆一样带着你弟弟吗？”几个男孩从兄弟俩身边跑过去，其中一个用粗野的声音嘲讽艾略特。 艾略特没搭理。他的学校在另一个街区，每天都要目送兰斯进入学校之后才能动身跑去自己的学校。兄弟俩上学的路上时常会碰到艾略特的同学。快到青春期的男孩子们总是喜欢拉帮结派地四处游荡，有些时候他们显得不自知的刻薄和恶毒。 “波普家的两个连体人又出动咯！” “快看带孩子专家艾略特！我就说他其实是个娘娘腔——” …… 艾略特蹲下身整整兰斯胸前的小领结——那是波普夫人执意让他带上的——不得不承认，兰斯稚嫩的小脸儿配上一套很绅士的衬衣和西装裤，确实可爱得让人心颤。 “听着，兰斯，我不在乎那些家伙说什么。嘿，谁在是个小屁孩的时候没犯过蠢呢？”艾略特意识到和兰斯说这些并没什么意义，他咳了一声，伸手揉揉兰斯的黑发：“我想说的是，我希望你也不要在意他们，或者其他人，说什么。你是个好孩子，是我的兄弟，不论什么时候，家人总要相互扶持。” 黑发蓝眼的小天使面无表情地看着艾略特。 艾略特叹口气，他觉得那天兰斯对他的麦片做出反应大概只是自己的幻觉。他站起身来，拍拍兰斯的脑袋，“去上课吧，我们下午见。” 他看着兰斯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学校黄色的小拱门里，然后才转过身拔足狂奔。男孩像一只敏捷的鹿，飞快地穿过人行道和马路，跑向另一个方向，太阳的光芒在他身后铺洒，和他乱哄哄的金黄发梢融成相同的颜色。 但很显然那几个嘲笑过艾略特和兰斯的坏小子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波普家的大儿子。 “嘿，娘娘腔，你又迟到了！” 艾略特刚刚把气喘匀，他把书包扔进桌肚里抬头看了对面的三个人一眼。“所以呢，我记得你们并没有抓别人迟到的权力啊。”艾略特一脸无辜地歪头。 “你！——” “卢克，别搭理他，波普大概和他那个傻子弟弟一样，脑筋不正常！”旁边一个充当跟班角色的小男孩说道。 艾略特有点生气了。 “哼，我看也是，也就是他这样的娘娘腔才会每天舍不得自己的蠢弟弟——”脸颊上带有淡褐色雀斑的红头发男孩趾高气扬地鄙夷道。 ——砰！ 课桌被掀翻了，书包和水杯混乱地掉落在地上，四个男孩已经扭打在一起。 艾略特感觉自己好久没和人动过拳头了，他不是个冲动的人，但很显然，他护短。这个属性也是曾经的人类英雄刚刚才在自己身上发掘出来的，他对这个软肋一样的属性很满意。曾经他拥有过无人匹敌的力量，却根本没有“护短”的机会。 ——他似乎已经把刚刚劝慰兰斯的话抛在了脑后。——谁在是个小屁孩的时候没犯过蠢呢？——所以就应该被好好地教训一顿，省的往后酿成祸害！ 被老师拉开的时候四个人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教室里一片狼藉，看热闹的孩子们还在吵吵嚷嚷地起哄。艾略特嘴角肿了一大块，衣领上的扣子也不知道在混乱中被谁扯掉了。而那个叫卢克的男孩更惨，鼻血弄花了他的脸，仿佛连那些分明的雀斑也看不清了。 “发生了什么？！”他们的老师是个四十几岁的女人，棕褐色的短发打着卷，总是严谨地贴在鬓角。此刻她正用严厉的目光看着几个胡闹的男孩。 艾略特甩了甩手，他的拳头大概捏得太紧，指节处简直像要碎裂一样，又痒又痛。他让自己的眼睛里充满了委屈的泪光。这一招对年长的女性格外有效，看到金发男孩榛绿色的眼睛里泛出水光，再加上对艾略特平日里的印象，老师心中的天平很快偏向了金发男孩。 “卢克，不许再带着他们两个欺负其他同学，如果你想要赢得别人的尊重，首先要学会尊重他们。好了，现在和你的朋友们去医务室清理一下。” 抹着鼻血的男孩愤恨地鼓起眼睛。而艾略特趁着老师转身的空档冲着卢克做了个轻蔑的表情，他满意地看到连血迹都遮不住卢克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的脸颊。——然后在老师转过来的时候恢复低头认错安静乖巧的模样。 “艾略特，我相信你并不喜欢暴力，也希望以后你不会用暴力来表达你自己。” “是，女士。” “好了，回你的座位去吧，如果卢克再对你做什么，记得告诉我。” 艾略特乖乖地扶起桌子，收拾了地上的狼藉。他能感觉到背后老师赞许的目光。 好吧，他得承认，即使是真正的30岁的艾略特，那个人类的英雄，被称颂为“太阳的儿子”的家伙，也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单纯，毕竟他曾带领人类的军队坚持了四年的时间。 虽然并不聪明，但他十一岁的身体里有个身经百战历尽沧桑的灵魂。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保护他自己和兰斯，足够了。 第4章 兽化 r4 “哟，这不是波普家的小保姆嘛！” “小保姆眼睛怎么青啦？” 几个踩着滑板的不良少年呼啦啦地从艾略特和兰斯的身边溜过去，嘲笑的声音格外放肆。 艾略特只是翻了个白眼，没理会。——翻白眼这个动作对于他那青肿的眼眶来说实在是个不小的负担。 “这些臭小子。”他愤愤地嘟哝了一声，把魔爪伸向兰斯头顶毫不客气地揉弄了两把，男孩黑发柔软的触感让他满意地哼哼了两声，这才蹲下身，看着兰斯的蓝眼睛：“今天我做了件蠢事，不过我一点也不后悔。” 男孩眨巴着如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 艾略特有点失落地叹了口气，旋即又振奋起来。“回家吧。” 他站起身，等待兰斯迈步。 然后一只细嫩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指。 艾略特对着从未预料过的触感有些惊异，他楞了一下，然后勾起手指，握住兰斯的手。 这是他那沉默寡言，极少流露出感情的小弟弟第一次主动牵住自己的手。艾略特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来，尽管他知道比他低两个头的兰斯并看不见。 这个笑容拉扯了他嘴角的伤处，艾略特嘶嘶出吸着气，但他仍然很开心。兰斯一个小小的举动让他心中生出一种莫名地成就感，掺杂着自豪和欣喜，甚至连下午格外热烈的阳光也令人喜欢起来。 陪着兰斯写完他的作业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艾略特接到了波普夫人的电话。 “我和爸爸要晚一些回去，你可以看好兰斯么，亲爱的？” 波普夫人的声音里有些愧疚。波普先生的生意刚刚步入正轨，今天晚上他们夫妇俩将要参加一场有重要生意伙伴出席的酒会，回到家里大约就是深夜了。 艾略特笑着答应：“放心吧，妈妈，” 他挂断电话，趴回桌子上看着兰斯用蜡笔在一张纸上涂涂抹抹。 “晚上想吃什么？”艾略特问。 当然他并没有得到回应。艾略特也不在意，他觉得兰斯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他心里什么都清楚。 金发男孩晃晃悠悠地走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波普夫人提前做好的三明治，放进微波炉里加热。考虑到营养问题，我们体贴的十一岁前人类英雄找出了几个紫甘蓝准备弄个沙拉。 把蔬菜擦成细丝的活计并不怎么消耗体力，但艾略特居然觉得自己有些气喘。——大概是下午打了一架有点运动过量了？他暗想。 最后一点儿紫甘蓝被扔进碗里，艾略特用力眨了眨眼睛，一瞬间他好像看到自己右手的两根手指头变得毛茸茸的……字面意义上的“毛茸茸”。 ——类似猫科动物的，近似姜黄色的绒毛和明显尖锐得不像人类的指甲。 艾略特打了个冷颤，他甩了下头，然后欣慰地看到自己的右手仍然是那只正常大小的，人类的手。——大概只是幻觉而已，对，是这样的。 他把心里刚刚升起的某个念头甩出脑海，然后伸手去端那盆看上去能喂饱一窝兔子的紫甘蓝沙拉。 “呲啦——” 他停下了动作。尖锐的指甲剐蹭过玻璃碗，发出刺耳的声响。艾略特整个人呆在原地。 很好。妙极了。他现在整只手都毛茸茸的了。 很显然现在并不是急着去端一盆子蔬菜的时候。艾略特脸色煞白，他把左手，或者说，现在应该叫左爪，抬到眼前头观察——这是一只猫的爪子。他并不想承认这个，但常识告诉艾略特，他缩小了将近五倍，带有粉红色的肉垫和柔软绒毛的手并不属于人类结构。他的手臂还是原来的模样，显得这只小小的，看上去像是一只小奶猫的爪子从十一岁男孩的手腕处长了出来。 人类英雄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连外星人用某种他连名字也不知道的武器把一栋两百多英尺的大厦在他眼前变成成吨的灰尘都没让他感到这样恐惧。——毕竟正常人没有谁在自己的手突然变成猫爪子时保持冷静和镇定。 他不是没见过异能者。艾略特的战友们中有许多可以兽化的异能者，他的副队长可以从一个棕发美女变成一只白头鹰，艾略特曾一度对她飞翔的能力十分羡慕。 上辈子艾略特十八岁的时候觉醒了异能，他的力量像疯了一样增长，他可以跳的比一栋房子还高，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抬起几吨的重量，他身上血淋淋的伤口会在几分钟之后愈合如初——只要他拥有足够的阳光。换句话说，他基本就是个用阳光来充电的超人。这个秘密除了艾略特自己，没有人知道。大家都以为懒洋洋地晒太阳不过是他的爱好，甚至因为他的金发和爽朗的性格，给他取了“太阳的儿子”这样的昵称。 但他还从未碰到身体部分兽化的情况。 艾略特做了一番深呼吸，然后冷静下来。这种兽化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要么，这只猫爪子会渐渐消退，他仍是一个完整健康的十一岁男孩；要么，他会在某个时刻彻底变成一只猫。一只爪子还没有奥利奥大的小猫咪。好吧，这个结果他的心理还能承受，需要考虑的是兰斯会不会被吓到，以及爸爸妈妈会不会在大儿子离奇失踪之后领养一只猫。已经经历过太多的人类英雄在此刻出奇地镇定下来。不论如何，眼下他还有一个尚未丧心病狂毁灭地球的可爱的弟弟需要喂饱。 “兰斯，吃饭了吃饭了！”艾略特分两次把三明治和沙拉端上桌子，左手插在口袋里。 黑发男孩儿一直在纸上涂画着什么，艾略特凑过去看，然后楞了一下。 黑色和蓝色几乎占据了整张纸，兰斯画了深蓝色的天空和黑色底土地，还有一些颜色浓重的色块，看上去让人想起嶙峋的怪石。一副阴郁而怪异的画。 “兰斯画的是什么，夜空么？” 他的弟弟拿起桌上的三明治咬了一口，点点头。 “星星呢？”艾略特问。 兰斯很冷艳高贵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用手指指了指那大片大片深沉蓝色上几个白色的小点。 艾略特眨了眨眼睛。在他印象中孩子们的画总是活泼又充满想象的，星辰的模样也各式各样，可这样渺茫到只剩下几个苍白的点的星空，他还是头一回见。于是艾略特又多嘴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把星星化成这样？” 兰斯如同艾略特所期盼的一样回答了这个问题。男孩儿声音软糯：“因为星星很远。在梦里就是这样的。” 这次艾略特怔住了。他忽然想起，兰斯好像并不是人类。 他声音清的好像在自言自语：“梦……” 兰斯突然从椅子上跳下来，他啪嗒啪嗒地跑进卧室，从一大堆图画书下面抽出一叠画纸，跑回来递给艾略特。 很多张，黑蓝色的天空，深色的土地，遥远的星辰。艾略特突然感到一股寒意从后脊梁上窜上来。 兰斯眨着眼看他。 人类英雄第一次感觉到棘手，他不知道该对这些根本不像是七岁孩子的画发表什么评论。尽管人类和斯特尤尼人战斗了十年，却没有谁知道这些外星侵略者的星球是什么样子。艾略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感到荣幸——他从未来的斯特尤尼人的王那里，看到了他们家乡的模样。 他努力让自己笑得正常一点：“如果以后再做这样的梦，记得告诉我。” 兰斯坐回椅子上去吃他的三明治了。艾略特拍了拍弟弟的头：“很漂亮的画，也许我们的兰斯未来会成为一个大画家呢。” 艾略特一个人回了厨房，他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很好，猫爪子褪掉了。这大概是今天唯一能令艾略特感到一丝宽慰的事情了。他眯起眼睛看着指尖儿还残留的一小撮浅黄色的软毛，用另一只手揪了揪。——会疼。 男孩咧了咧嘴，把手重新塞回衣兜，盯着微波炉闪亮亮的把手发起呆来。 如果不是那些画……他几乎都要忘了。头戴外星王冠的兰斯·波普，和他银光闪闪的，□□自己胸膛的权杖。艾略特心绪复杂。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他都将兰斯当做自己的弟弟，或许这样的认知妨碍了他认清兰斯并不是一个地球人。不管他来到地球究竟有什么原因，又或者他自己是否清楚自己是一个斯特尤尼人，他都将成为……一个敌人。 兄弟俩吃完饭，把几个盘子扔进洗碗机，然后打开电视。卡通片正在播放中，一只鸭子在电视屏幕里放肆地狂笑着。兰斯趴在电视前的小桌上画画，对卡通片无动于衷。艾略特自然也没心思看那聒噪的动画，他只不过是想让屋子里热闹一点。 脑子里人类被毁灭的画面仍在翻腾，他知道自己肩膀上有多么深重的责任。漫画里的超级英雄们好像都是在谈笑之间就拯救了地球，艾略特想，他大概还不是一个合格的英雄。 他不想把兰斯当做自己的敌人，他也绝对不能看着兰斯长成那个毁灭地球的魔王的模样。 这真是个难度太大的任务。但英雄本来就应该去拯救每一个人。 艾略特坐在沙发上玩着遥控器，手指上黄色的软毛已经完全消失了。突然的异变几乎毫无预兆，艾略特有些苦恼，这见鬼的异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出现，实在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门铃突然响起来，艾略特从沙发上跳起去开门。他今天的经历实在让他精疲力尽，迫切地像见到父母的面容。 然后一阵眩晕向他袭来，艾略特还没能够到门把手就摔倒在地。他昏了过去。 第5章 噩耗 r5 艾略特醒来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他眨了眨眼，视野里的人渐渐清楚。“凯恩夫人……”男孩显得有些困惑。他的老师为什么会在这里？ “——哦，艾略特，你醒了……”凯恩夫人关切地看着他，语气却欲言又止。 艾略特活动了一下四肢，还好，他并没有变成半猫半人的怪物或者其他什么会引起恐慌并被立刻送进机密的研究机构打的东西。他慢慢坐起身来，“凯恩夫人，我怎么在这里？兰斯，我弟弟，他在哪？” 凯恩夫人脸颊一侧的卷发颤动了一下，她的表情有些复杂，“昨天傍晚，我想有必要拜访一下你的父母——”她解释道：“因为白天你和同学的那场小冲突。你弟弟打开了门，我发现你晕倒在客厅里。” 艾略特挠挠头发：“呃……大概是我有低血糖之类的小毛病？多亏您把我送到医院了。”他道过谢，观察着老师的神情，看样子在被发现的时候他是正常人的样子。艾略特在心中松了一口气。然后他惊异地发现凯恩夫人的眼眶竟然红了。 “我，我没事，老师，你怎么了？” 凯恩夫人抬起手，似乎想要揽住艾略特的肩头，但最终还是没有动作。她说：“把你送到医院之后我给波普夫人打了电话，她和你爸爸都很着急，立刻就要赶来医院，艾略特，他们……在赶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车祸……”她无法再说下去了，事实对于这个孩子来说太残酷，而当她看到金发男孩的神情时，便知道再多的语言也无法安慰他。 艾略特愣住了。 他忽然有些恍惚，他怀疑自己是否身处一个可怕的梦境，在梦里他回到过去，自以为能重新拥有一个家，却最终无法改变结局。 凯恩夫人心疼地看着这个被噩耗瞬间击倒的男孩，她轻轻地拍了拍艾略特的肩膀。 艾略特慢慢蜷缩起身体，他把自己埋进医院带有消毒水味道的被子里，轻声说：“谢谢您，凯恩夫人。我能自己待一会儿么？” 年长的女士怜惜地看着他，然后点点头，轻声说：“我就在外面。”她起身离开了。 屋子里只有艾略特一个人了，他盯着被子的衣角，好像在研究并不存在的花纹，眼泪从他榛绿色的眼睛里流出来。 他很久没有哭过了。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痛苦的事情，死亡只是其中之一。艾略特经历过很多死亡，在战争中他见过失去亲人爱人和朋友的人，他们的悲伤似乎最终都被时间治愈。但事实上，艾略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那么多痛苦的事情中，死亡不仅仅带走你重要的人，它会一起带走你心脏的一部分，从此以后，你都将带着这个缺□□下去。 他原本以为一切都可以改变的。 艾略特哭了一会，停下来。他舔了舔嘴角，泪水咸涩的味道从舌尖传来。他爬下床，找到拖鞋，推开门。 兰斯和凯恩夫人坐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 “嘿，弟弟。” 坐在椅子上的凯恩夫人有些惊讶，她开口想要劝告艾略特为自己的身体着想回到病房里去，却还是保持了沉默，只是关切地看着两个孩子。 艾略特眼眶红红的，但他仍然努力微笑了一下，向兰斯张开手臂：“我想以后只有你和我了。” 兰斯跳下椅子，顺从地接受了他的拥抱。他甚至轻轻地拍了拍艾略特的后背。 “艾略特，我饿了。”兰斯说。 他并不能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艾略特很难过。通常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主动开口说话就会让艾略特振奋起来。兰斯还记得自己从艾略特的手里挑选了麦片的口味，那时艾略特看起来很开心。 艾略特蹲下身替男孩整理了一下衣服，“只能吃能量棒了，兰斯愿意和我一起去挑个口味吗？” 黑发男孩点点头。 艾略特有些歉意地转向凯恩夫人，“老师，我能要回我之前的衣服么？” 凯恩夫人将一旁装有艾略特衣服的纸袋交给了他，她正要说些什么，走廊尽头两个警察和一名高挑的女士走了过来，凯恩夫人连忙迎了上去。 “不……我是艾略特的老师……” 艾略特轻轻地闭了闭眼睛。他知道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他和兰斯，现在已经是孤儿了。父母的车祸调查清楚之后，他们将会进入儿童援助系统——这也就意味着，兰斯和自己会被送往寄养家庭。 他看了看自己的弟弟。兰斯安静地站在几步之外等着他，艾略特走过去牵起了他的手。 硬币被扔进自动贩卖机，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艾略特摸摸兰斯的头发，“能告诉我你喜欢哪个口味吗？” 兰斯指了指巧克力味道的能量棒，艾略特取出来放进他的手里，然后说道：“嘿，听着，兰斯，我现在要去和几个大人说话，你呆在这里，哪都不要去，可以吗？” 兰斯再次点头。他剥开能量棒的包装纸，咬了一小口，巧克力的甜味让男孩眯起眼睛，他看着艾略特走向那两个穿制服的人，比他高出两个头的兄长在医院空荡荡的走廊上显得有些弱小。 “哦，波普家的男孩。” 一个有些发胖的警官认得艾略特，他俯下身，“我很遗憾。” 艾略特看着他：“我能去看看爸爸妈妈么？” 两个警官对视了一眼，胖警察有些犹豫：“艾略特，你的爸爸妈妈，他们的车子侧翻下山坡，油箱发生了爆炸……” 艾略特沉默了一会，然后抬起头来，看向另一位女士：“我不能和兰斯分开。” 在场的四个成年人都楞了一下。 艾略特轻声道：“我们没有其他亲人了，他就是我的全部，他不能离开我。” 没人能对这个刚刚失去了父母的孩子说出残忍的拒绝。金色头发的男孩语气轻缓而坚定，他所维护的，是和唯一的亲人彼此依靠的机会。 凯恩夫人忍不住向儿童援助机构的女人开口说：“能让他们两个在一起么？我想国家既然规定了这样的制度，就是要尽力让这些可怜的孩子们过得幸福一些。艾略特和兰斯已经失去了父母，他们不能再失去彼此了。” 女官员也有些动容，她看了看艾略特，为难道：“但兰斯是个特别的孩子，我想他或许应该接受一些更全面的帮助。” 艾略特摇了摇头，“女士，请您相信，兰斯能接受的最好的安排和帮助，就是和我在一起。” 他仍然记着自己是为什么重新回到十一岁。兰斯是他的亲人，更是他的责任。他不能让兰斯离开自己的视线，无论是为了弥补自己对这个弟弟的欠缺，还是为了尽全力去避免未来那场毁灭一切的灾难。 在男孩榛绿色眼睛的注视下，女人终于动摇了。她轻轻揉了下艾略特的金发，“我会回去递交材料的，为你们申请同一个寄养家庭。” 艾略特笑起来。他看着这位好心的女士，由衷地道了谢。 来自福利机构的女官员叹了口气。尽管见惯了孩子们父母的悲剧，她仍然无法不对这样掺杂着哀伤的笑容感到难过。 “你是个坚强的男孩，照顾好你的弟弟。” “我会的。” 警官和福利机构的官员都离开了，凯恩夫人好心地帮艾略特跑前跑后地办理出院手续。 兰斯坐在自动贩卖机旁边橘红色的椅子上，艾略特走过去坐在旁边。他的弟弟无声地递过来一支吃了一半的能量棒。 巧克力在手里捏得太久，已经融化了许多，黏糊糊地粘在包装纸上。 艾略特问：“是留给我吃的吗？” 兰斯看着他，露出一个笑容，“甜。”他说。 艾略特咬了一口能量棒，他伸出一只手把弟弟搂在怀里。“谢谢，很好吃。” 凯恩夫人把他们送回了家。 “艾略特，真的不需要我留下么？或者你和兰斯可以到我家来，凯恩先生会很高兴的。” “谢谢您，凯恩夫人，您已经帮了我许多了。没关系的，我想我和兰斯回家就好。我会照顾好他的。” 年长的女士严肃地看着他，“照顾好兰斯，也照顾好你自己，艾略特。” 艾略特认真地点了点头。 推开门房子还是那栋熟悉的房子。客厅里电视开开着，现在正在放着午间新闻，落地灯在下午两点的阳光里滑稽的亮着，门口的地毯上有些褶皱，艾略特猜想那是凯恩夫人把他从地上抱起来时弄出的。 一家人的照片还挂在客厅旁的壁炉上。 艾略特一时间有些茫然。 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兰斯，他们失去了双亲。 一种悲伤蒙在他的心上，带来清醒的疼痛。艾略特并不惊异于自己的冷静——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他以为失而复得的，再一次永远地失去。也许这是命中注定，又或者只是上帝无聊开的玩笑。 他已经哭过了。 “兰斯，我有话想和你说。”艾略特让兰斯坐在他的身旁，“今天爸爸妈妈不会回来了。” 兰斯安静地听着。他看上去小心翼翼，有些好奇，有些恐惧。 艾略特接着说：“他们以后，也不会回来了。” 兰斯似乎呆了一下。他眨巴着湛蓝的眼睛，问：“永远？” 艾略特轻声说：“永远。” 他不知道兰斯是否真的理解“永远”的含义。兰斯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他不是这个星球的人，他像自闭儿童一样沉默地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可又会偶尔对艾略特做出回应。艾略特想，他能做的只有告诉兰斯，自己可以做他的依靠。 他将是他的依靠和后盾，他的保护者和教导人，他的兄长，他的伙伴。 从现在到以后。 第6章 笑容 r6 “早上好，兰斯，早上好，艾略特。” “早上好，女士。” 第二天早上，那位来自儿童援助机构的女士出现在波普家门前。艾略特把人让进客厅，他倒了咖啡给这位善良的女士。 女人看上去有些惊讶，她微笑着接受了这份热气腾腾的好意，“多么体贴！” 艾略特笑笑，他给了兰斯一张纸和几只画笔，男孩儿便安静地回到了客厅的桌子边涂画起来。 “我想您应该有消息带给我。” “的确，”女人说道，她看着这个只有十一岁的金发男孩，他在巨大的悲剧和伤痛中展现出了一种超出年龄的冷静和成熟，这让人感到心酸。“由于你们的爸爸妈妈已经可以成为你们合法监护人的近亲，所以你和兰斯必须去寄养家庭生活。” “我明白。” “申请已经被批准了，考虑到你和兰斯的具体情况，你们将会到同一个寄养家庭生活。” 艾略特点头：“谢谢您所做的努力。” 女人接着道：“你家庭的财务状况已经具体计算过了……为了买下这栋房子波普夫妇贷了款，现在这栋房子恐怕要被抵押出去了。” 艾略特沉默了两秒，“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女人有些不忍：“我想你和兰斯需要时间。但是我们不能让你们在无人照看的情况下太久，两个小时之后就会有工作人员来送你们去寄养家庭。” 他们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用来匆匆忙忙地带些行李，用来潦草地告别。艾略特把女官员送出门，他从门前的小花圃里折下一只将开未开的玫瑰。 “送给您，妈妈决定买下这栋房子的时候，很喜欢这些玫瑰花。” 女人接过了红玫瑰，将它别在衣襟上。她轻轻地拥抱了一下还够不到自己肩膀的男孩。“你是个好孩子。艾略特，祝你和兰斯一切顺利。” 艾略特和兰斯在两个小时之后离开了他们刚刚居住了一个月的新家。他们的行装不多，除了必要的衣服和一点零花钱，艾略特把壁炉上的相片塞进了背包的夹层，和兰斯的一叠画放在一起。 门前的花圃里红玫瑰还在开。艾略特和兰斯钻进儿童援助机构的suv。 车开了将近两个小时。他们的寄养家庭在另一个镇子上，艾略特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景物发了一会呆，才发现兰斯已经靠在自己身上睡着了。 “醒醒，兰斯，我们到了。” 黑发男孩迷迷糊糊地直起身体，蓝色的眼睛里有带着睡意的水雾。艾略特揉揉他的头发，“不管新家是什么样子，我都陪着你呢。” 援助机构的工作人员带着两个孩子下了车。这个街区看起来并不富裕，他们的新家是一栋两层的小房子，有些破旧，前院并没有外墙，只插着几根篱笆当做界限。草坪看起来很久不曾打理，杂草参差地生长着，一只德牧被拴在房檐下的柱子上，看上去威风极了。 工作人员上前去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高瘦的女人，她皱着眉，看了工作人员一眼，问：“怎么现在才来？”也没等人回答便侧身让开门，向工作人员身后的艾略特和兰斯扬了扬下巴，“进来吧。” 房间里有些杂乱，客厅联通着餐厅和厨房，还没有清洗的盘子堆在水池里，上面的油渍和酱汁清晰可见。一张土黄色的沙发放在客厅中央，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外面包着的人造皮革已经皲裂，露出里面的海绵，只有几个针织的彩色坐垫放在上面做了点遮盖。一个红头发的女孩儿坐在沙发上翻着一本带有luo体女郎封面的旧杂志，她看上去顶多十三岁。两个男孩的到来似乎并不能唤起她的兴趣。 两个男孩迈步进了客厅，艾略特把他的手搭在兰斯肩膀上。 工作人员站在门口，他看上去有点抱歉，向艾略特和兰斯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艾略特深深吸了口气：“您好，图尔太太。” 高瘦的图尔太太有一张颧骨凸起的长脸，这让她看起来像一匹马。此刻这张马脸上满是不耐烦的神情，“我很好，谢谢你的问候。现在，我们来说下这个家的规矩。”她停顿了一下，看了眼工作人员离开后仍然敞开的大门，声音突然高了八度，用一种尖刻的语气喊道：“琼，去把门关上！我每天给你们做三顿饭不是让你坐在沙发上看杂志的！” 那个红头发的女孩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去把门关上了，她似乎对这样的语气和情境习以为常，从头到尾也没往艾略特他们这边看一眼。 图尔太太秃鹫一样尖锐的眼神重新转回到艾略特和兰斯身上，艾略特不由自主地把兰斯往自己背后拉了拉，好像图尔太太的视线会对他的弟弟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既然你们已经是图尔家的一分子，就要尽自己的责任，明白吗？”图尔太太语气严肃义正辞严：“分配好的家务以后会贴在冰箱上，每天都要完成好，没有完成的人不许吃晚饭。吃东西和看电视要向我申请，家里的门禁是晚上十一点整，回来晚了就自己找地方睡觉。” 说完图尔太太继续用那种吃人一样的可怕眼神盯着艾略特，好像只要他敢说一句“不明白”就会立刻死于非命。 于是艾略特点点头，“我明白了，图尔太太。” 女人这才点了下头，“你和你弟弟的房间在二楼最里面一间，在晚饭之前收拾好。”她说完便重新走上楼去了，陈旧的木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艾略特走到冰箱前阅读起家务清单。那是一张写的密密麻麻的纸，包括整理卧室、洗衣服、打扫客厅及院落、修剪草坪、遛狗和洗车。 “别看了，吃东西要向她申请。我想你注意到了，冰箱的钥匙在她脖子上。”红头发的女孩声音冷淡地在艾略特背后响起。 他往下移了视线，果然看到冰箱把手上竟然缠着铁链，链子的另一端恰好锁进墙壁里，没有钥匙想要打开冰箱拿东西根本是不可能的。 艾略特眨眨眼睛，他在心里消化了一下这个寄养家庭可能存在虐待儿童情况的事实之后转过身向女孩笑了一下：“多谢提醒。琼。”他想起图尔太太对女孩的称呼，于是在道谢后面加上。 琼只是淡淡哼了一声表示接受，又专心地看起了她的杂志。 兰斯突然抓住了艾略特的手。 金发男孩有些奇怪地低头看了看他，他直觉兰斯似乎有些不安，于是安抚地拍拍兰斯的后背，“走，我们去看看新房间。” 兰斯乖巧地跟在他身后上了楼。背对着自家弟弟的艾略特并没看到年幼的男孩脸上有一种奇怪的，称得上阴郁的神色。 兰斯不喜欢那个跟艾略特说话的女孩子。但是艾略特立刻用抚摸讨好了他，这让他在两个人终于在狭窄的走廊上找到他们房间的时候恢复了单纯无暇的表情。 “吱呀——” 房间门在被推开的时候发出一声尖叫，铺面而来的灰尘让艾略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很明显，在他们到来之前，这里并不是个能住人的地方。地板上的尘土让东西拖动的印记格外明显，屋子里只有一张双层床，通往上铺的梯子还断了两根横梁。空气里有一股发霉的味道，墙角还堆着一些杂物。——看来这个储藏室就是他和兰斯以后的卧室了。 艾略特转身对兰斯说：“在这呆着，等我叫你再进来。” 他可不确定斯特尤尼人是否会对灰尘过敏——不过为了稳妥起见，还是不要让兰斯进来比较好。毕竟艾略特心疼自己弟弟，未来的斯特尤尼人大概也不想要一个有鼻炎的领袖。 艾略特跑回客厅，在琼嘲讽的目光里找到了抹布和扫把，回到他和兰斯未来的小窝挥汗如雨地清理起来。 “滚开，新来的小崽子！” 一个粗鲁的声音打断了艾略特的动作，他扭过头，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孩正伸手去推搡站在门口的兰斯。 “喂，你干什么！”艾略特吼了一声，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冲了过去和那个未曾谋面的男孩扭作一团。 “克里斯！还有新来的小子！你们两个给我停下来，现在！” 闻声赶来的图尔太太尖叫着制止了一场斗殴，她的声音扎得艾略特耳朵一痛，他松开了那个男孩的衣领从摆脱了对方粗壮的胳膊，从地上站起身。被他压在下面的家伙也怒气冲冲地爬起来，瞪视着艾略特。 “克里斯，不要挑衅新来的小子，我已经警告过你了！”图尔太太大声吼道，她又转向艾略特，显然一时还想不起他的名字：“你！一来了就惹事，也不是什么好种！” 她怒气冲冲地教训完艾略特和那个叫克里斯的男孩，转身走了。 身材高大的克里斯看起来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他胡乱拍了拍身上滚得尘土，恶狠狠地冲艾略特说道：“我警告你，小子，那老妖婆不会每次都按时赶到来拯救你的屁股。小心点！”他大步冲进艾略特身后的房间，从里面的那堆杂物中翻找出几样东西转身离开。 艾略特挑挑眉梢，冲着他背影大声道：“随时恭候。” 艾略特是个正直勇敢的好少年，所以他格外讨厌恃强凌弱的恶霸。想到上辈子在自己缺席的那么多年里以兰斯的性格不知道受到了多少校园欺凌，艾略特就觉得一腔怒火在胸膛里熊熊燃烧。谁知道呢，也许就是内向自闭的性格让兰斯经受了太多难过的可怕的事情，才导致他变态为想要毁灭世界的中二魔王的。 艾略特脑补了一番小兰斯受欺负的委屈，不由得一阵内疚。他拉过站在一旁似乎有点受惊的兰斯，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 “我不会让那个见鬼的克里斯靠近你一步的，放心吧。” 兰斯眨了眨眼睛，点头。 艾略特觉得他好像看到兰斯露出一个笑容，但那抹弧度转瞬即逝，他并不能确定。 克里斯怒气冲冲地走出房间。他知道今天会有两个新孩子被送来，所以从学校偷偷跑回来，就为了将自己藏在杂物堆里的几小袋大&麻取走。 “该死的小杂种……”他低声咒骂，一边揉着自己被那个金发小子扑倒时磕在地上的后脑勺，然后脚下猛地一个打滑—— “哦狗屎！” 克里斯高大粗壮的身躯重重地摔倒，砸在门口的空地上。他脚下不知是哪家洗车流过来的污水，却诡异地在这个春天的中午结成了一层薄冰，让他猝不及防地滑了一跤。这次克里斯躺在地上哼唧了半天才爬起来。现在他疼得不只是后脑勺了。 二楼的窗口，艾略特并不介意没有回应的兰斯，一边把自己床上的垫子搬运到弟弟的下铺上尽量让他睡得舒服一点，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兰斯以后一定要小心克里斯。 而他所关切的，黑头发的男孩，正看着窗外，露出和刚才一模一样的笑容。 第7章 变猫 r7 “图尔太太让你把草坪整理好之后去擦二楼的地板。” 艾略特在除草机发出的“嗡嗡”声里直起腰来，有些疑惑地看着红头发女孩。 琼瞪了他一眼，提高了音量：“图尔太太让你去擦二楼的地板！” 艾略特关掉了除草机，他鼻子尖上还挂着汗珠，声音有些愤怒：“我今天已经收拾了客厅和厨房，擦了所有餐具！” 琼冷笑了一声，“亲爱的，那是你弟弟的那份活。” 艾略特重重地呼出口气。 琼倚在门廊上看着他恼怒又无奈的样子，淡淡说：“我想你有必要对这个家增加一些了解。”她又加上一句，“所谓的‘家’，当然。” 艾略特擦擦脸上的汗，他平息了一下心情：“我也这么认为，请讲吧。” “图尔夫妇，他们两个是真正的蛀虫，懒货，以及恶毒的小市民。”琼面无表情，但她的语调是咬牙切齿的：“你也看到了，他们似乎并不真正地关心我们。他们在乎的是每收养一个孩子所获得的政府补贴。” “呃……”艾略特不知道是否应该附和琼以人身攻击的形式对图尔夫妇做出的评价。这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老练得惊人，嘴巴也足够尖刻。 琼似乎也没指望得到艾略特的附和，她继续说：“想在这个家待下去，就要证明你不会浪费粮食。我今天洗了他们所有的脏衣服，包括图尔先生的内裤。” 这回艾略特对她感到同情了，他暗暗地庆幸自己并不负责洗衣服。 “我叫琼，琼·艾利克斯。”女孩忽然道。 艾略特把手在牛仔裤上擦了擦，然后向她伸出手去：“你好，我是艾略特·波普。” 然后艾略特知道了琼是来到图尔家的第一个孩子，她的妈妈死于难产，父亲在生意失败之后失踪了。她比艾略特大一岁。那个粗鲁高大的男孩叫做克里斯·斯通，来了一年，已经十六岁，是这附近街区有名的混混。图尔先生是个惧内的普通小职员，经常色眯眯地瞧着琼却根本不敢和她说话，以及图尔太太——显然，她是个懒惰、刻薄、恶毒的小市民。 “哦，我很高兴你能告诉我这些。”艾略特向琼微笑了一下。 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对艾略特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感到不可理喻。然后她说道：“我想还有件事你需要知道。”她看着艾略特的笑容：“你的弟弟可能要到小镇的公立小学读书了。我猜政府一定给他这样的特殊儿童增加了额外的补贴。”琼顿了顿，艾略特陡然紧张起来的表情让她挑了挑眉毛，“今天我洗衣服的时候看到老妖婆添了一条新裙子，很贵的那种。” 艾略特没注意除草机的金属手柄被他捏出了一个坑。 “她怎么能——！” 琼欣赏了一会艾略愤怒的表情，转身施施然地回屋了，还没忘轻飘飘地扔过来一句：“别忘了擦完地板之后给楼梯扶手打蜡。” 艾略特站在太阳底下，第一次感到不那么温暖。他痛恨自己现在的无能为力。图尔夫妇此刻使他们的合法监护人，他们有各种办法可以欺骗过儿童援助机构的人，吞掉拨给兰斯读特殊学校的补贴。 琼带来的消息让艾略特一整天都有些闷闷不乐，即使兰斯在他的课本上画了一朵红色的玫瑰花儿，就像他们离开家那天他送给那位好心女士的那朵一样，也没能让艾略特振奋起来。 “兰斯。”艾略特他特意给兰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小书桌上，看着兰斯在一张纸上画他关于斯特尤尼的梦境——艾略特现在已经对此不那么大惊小怪了，毕竟兰斯还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他不知道这些梦意味着什么。“兰斯，我想和你说说学校的事。” 黑头发小男孩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自己的哥哥。 艾略特叹了口气，他说：“你知道，我会尽我自己所有的能量去保护你，直到我死。”他停顿了一下，觉得似乎不该和小孩子提及死亡这样可怕的命题，于是匆忙地接着说：“但是有时候，可能我……我不在你身边。” 兰斯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把手里的画笔抓得紧紧的。 “你最近要换所学校上课了，也许有的同学会……不那么友好，”艾略特轻声道：“但相信我，你是个特别的孩子，你独一无二，所以有的时候他们会嫉妒你。” 他观察着兰斯的神情，“听着，这个世界上的人，有的时候他们会犯一些错误，他们会做一些不好的事情，你要学会在遇到别人犯错或者做坏事的时候保护好自己，明白么？” 兰斯点了下头。他忽然说：“我会保护你。” 艾略特有些哭笑不得，他揉了揉兰斯的头发，“小家伙，只要你好好的就行了。”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这个世界上呢，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好的，是善良的，虽然有时候他们也会犯错，但我们要学会原谅。因为有时候我们也可能会做错事。很多人即使不能成为朋友，也不必成为敌人。” 对未来有可能成为魔王的小家伙，思想道德教育一定要从小抓起。 但艾略特仍感到单纯地开心。因为兰斯说要保护他。——这是不是二十年之后所有结局都会改变的一点小预兆呢？ “铃——” “出笼的小鸟”这个比喻对于下课铃响后的孩子们来说真的是个通俗又贴切的比喻。艾略特打着哈欠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的时教室里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 昨天他不光修建了草坪，还擦洗了二楼的整条走廊，给楼梯扶手打了蜡，整个人累得仿佛要散架一样，今天早上险些耽误了上课。因为学校距离图尔家很远，他和兰斯都只能自带午餐，——通常是由琼准备的几片面包，冷掉的烤香肠和昨天晚上剩下的煮西蓝花。艾略特替其他的同学写家庭作业可以得到两刀，用来购买能量棒和饼干给兰斯加餐。——他并不喜欢这样的挣钱方式，艾略特觉得孩子们应该靠自己的努力去获得知识，但为了兰斯的营养，他也只能强行忽略内心的那一点不安了。 艾略特背起书包，晃了两下。他很累，并且又饿又困。今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他甚至睡着了几分钟，直到下课铃声将他惊醒。艾略特扶住桌子试图稳住身体，但眼前却愈发模糊，一种似曾相识的晕眩甚至让他觉得周围的景物都旋转起来。 艾略特觉得自己似乎昏过去几秒，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就在他准备迈步的时候，身后什么东西拉住了他。艾略特下意识扭头去看，然后他看到了一根毛绒绒的，金黄色的，尾巴。 再然后他忽地意识到，自己身边那几根高大的物体并不是教室里的柱子，——而是他的椅子腿。 艾略特低下头，他感觉自己的下巴顶到了自己的胸膛，并清楚地感受到了一种毛茸茸的触感。接着他看到了两只毛乎乎的，毛毛尖儿上带着一点白色的爪子。猫爪子。 好吧，现在他是一只四肢着地的，还没有凳子高的，猫。 艾略特·波普，人类的英雄，“太阳之子”，成功完成变身，真是可喜可贺。 艾略特简直悲伤得想要以头抢地，但当他发现这么做很可能导致只有四条小短腿的自己整个在地上骨碌一圈之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发泄情绪的方法。 眼下他最重要的事情是把自己从一大堆衣服的缠裹里解脱出来，这花了艾略特三十分钟，以及另外的十分钟，用来把他柔软的尾巴从突然之间变得像山一样重的书包下面抽出。艾略特坐在他那堆衣服旁边发了十几秒的呆。 一只有着金黄色皮毛的小猫咪端正地蹲坐在教室的地板上，绿色的猫眼里充满了对猫生的深沉思考。最后他费力地把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叼上课桌，然后用猫猫拳一爪子一爪子把包括内裤在内的衣服塞进桌肚里。完成了这项大工程的艾略特几乎瘫倒在桌子上，一块橡皮硌痛了他的猫屁股，他疼得眼里充满了泪水，几乎立刻蹦了起来。——然后艾略特才意识到此刻自己的境况又多么悲惨丢人。虽然他浑身上下都被绒毛覆盖了，虽然他现在是只猫，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他是全luo的…… 艾略特趴在课桌上休息了一会，他觉得在猫的形态自己精力似乎恢复得更快了一些。这大约是变成猫的好处，还有附加的弹跳力和更灵活的身体，但这并不能安慰到艾略特。 所以，太阳之子的新异能，大概就是在疲惫状态下不由自主地变成一只猫？ 一只猫大概是做不了战场上手撕外星人的超级英雄了，不过至少他还能尽力去做个好哥哥。艾略特给自己做了做心理疏导，然后跳下桌子往外跑去。 兰斯转学后和艾略特在同一所学校，小学部和中学部离得很近。艾略特在经过大堂的落地镜前时还是忍不住看了自己一眼。 小只的黄□□咪，圆形的耳朵有点耷拉，被金黄色的短毛覆盖的尾巴垂在后腿旁边。 ——他还是去找兰斯吧。 这样也好，一路上的艾略特安慰着自己，这样就可以悄悄跟在兰斯身边看看有没有人欺负他，看看他来自外星的弟弟一个人时会不会和平日有所不同，对，就当是伪装侦查了，只要兰斯不发现他，就什么事都没有。他完全可以看兰斯一眼，然后就跑回教室，等自己变回人穿好衣服再回去。 外面下起了小雨，艾略特暗道一声糟糕，但他随即想起自己今天出门前往兰斯的书包里塞了一把雨伞，这才放下心来。 雨点落在艾略特·猫的身上，沾湿了柔软蓬松的皮毛，这让艾略特不爽地抖了抖身体。——他终于身体力行地明白了为什么仿佛全世界的猫都抗拒洗澡。 “哑巴波普，滚开！” 兰斯还老老实实地等在艾略特与他约定的那个路口，艾略特早上承诺今天要来接他放学。两个高年级的孩子粗鲁地抢夺了兰斯的雨伞，大声地用污秽的词语咒骂着。 艾略特听到了男孩们粗野的声音，他立刻加快了四条腿奔跑的速度，丝毫顾不得地面上那些水坑溅起的泥点子。 他想到兰斯会受到欺凌甚至挨打，心里的焦急就如同油烹。黄色的小猫在雨里飞跑，几乎快要变成一道瞬间划过的影子。 被推到一边的兰斯似乎并不惊慌，他只是安静地仰起脸，对那个抢了艾略特给他的雨伞的男孩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对方的怒火立刻就被点燃了。 “豆芽菜，你找打？” 兰斯的表情忽地变得有些奇怪，他似乎有些惊讶，随机将笑容收敛，换成了一种可怜的，畏惧的神色。 男孩扬起的手还未落下，背后突然扑来一道黄色的残影。 “啊——好疼！！！” 艾略特·猫已经忘了自己并不是那个强壮结实的少年，看到兰斯被逼进墙角就要受到伤害的刹那，他所剩的只是“保护”的本能。猫咪尖锐的爪子抓进了男孩的后背，让高大的男孩尖叫起来。 紧接着艾略特就被一股大力甩到了墙上，他感觉自己的后背都要被撞断了。 “喵嗷……” 黄猫摔在角落的泥水坑里，只能发出微弱的叫声。 兰斯侧过脸，他看着那个还在痛叫着让同伴查看自己后背的欺凌者，声音带着愤怒。 “我很喜欢猫。” 雨忽然下大了。 第8章 梦境 墙角的艾略特被摔得七荤八素，他听见兰斯说了一句什么，却没听清楚。 原本的小雨骤然变得暴烈起来，艾略特晃晃悠悠地从泥坑里爬起来，猫眼里进水的感觉真让猫不愉快。他用力眨眨眼睛，快速朝着兰斯跑过去，挡在他和那两个高大的男生之间。 黄色的小猫拱起脊背，喉咙里发出示威一样的呼噜声，黑发男孩看着小猫徒劳地努力，唇角竟露出一个笑容。他从旁边地面上捡起那男生被黄猫袭击时扔掉的雨伞，撑开，把自己和猫咪都笼在伞下。 然后豆大的雨点忽然之间变成了冰雹。 艾略特哆嗦了一下，他听到冰雹砸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然后才意识到那些冰雹一粒儿也没有砸到自己身上。 “啊……好疼……怎么突然下冰雹了！” “哦f**k，砸到我的头了！” 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生被从天而降的冰雹砸的哇哇乱叫，他们眼下迫切需要的是一个能躲避的地方，再也顾不上和一人一猫纠缠，飞也似的朝远处的24小时杂货店跑去。而似乎随着他们的脚步冰雹的降落也改变了轨迹，冲着两个人的身后砸去。 艾略特·猫抬起头，他看着兰斯，绿色的猫瞳猛然间放大。 艾略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世界上没有任何冰雹会追着人砸。 ——这是兰斯的能力么？ 艾略特忽然感到一种恐惧，他知道兰斯从来都不是普通人，看在老天的份上，兰斯他甚至根本就不是个人类。 从兰斯的表现上，艾略特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能力并不是毫无所觉，他甚至已经学会了利用这种能力。蠢哥哥第一次不知道该对弟弟强大的能力感到骄傲还是担忧。 黑头发的小男孩神色温和，他蹲下身来摸了摸猫咪被雨水浇湿的脑袋，“谢谢。” 艾略特感到一阵惊讶——他还从未见过兰斯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或是生物表现出这样的温柔，他甚至对一只猫说了谢谢！ 在艾略特惊讶的时候兰斯已经打开了书包，他动作轻缓地伸手去抱浑身湿透的黄色小猫，想要把他装进书包里。 ——兰斯准备把他弄回图尔家么？！艾略特·猫突然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他现在是全luo的！如果被兰斯这样带回去，他有极大的可能会在琼的嘲笑以及图尔太太的尖声怒骂中luo体出现在乱糟糟的客厅里。 黄猫在男孩的手里猛然疯狂地挣扎了起来。他不能这么回去！绝不！ 兰斯停下了动作，他在猫咪的绿眼睛中似乎读出了一丝惊惶。“不回去吗？” 等艾略特意识到自己本应该装作一只普通猫咪的时候，自己已经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还好，他猜测在小孩子们的心目中所有可爱的小动物都能听懂自己的话。兰斯失望的神情几乎让艾略特忍不住想要答应他。 兰斯将手里的黄□□咪放下，看着它恢复了四肢着地的姿势，然后歪着脑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他的脸颊还带有稚气未脱的婴儿肥，而那个笑容却极尽温柔。小猫最终犹犹豫豫地凑过来，似乎是为了表示友好，用湿漉漉的爪子在兰斯的手掌心轻轻踩了踩，然后飞快地跑掉了。 刚刚还瓢泼般的大雨又突如其来地停了。 艾略特跑的气喘吁吁。学校的大门早已经关闭了，好在这幅猫的身体灵活而又轻巧，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爬上了二楼还打开着的教室窗户。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小黄猫趴在课桌上，叹了口气。 五分钟后，艾略特·波普从二楼的窗户钻出，顺着排水管小心翼翼地爬了下来。他抓着书包一路狂奔，直到看见兰斯还站在他们约定的地方乖乖地等着。 金发少年拄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息：“呼……兰斯，抱歉……我来晚了……” 兰斯看上去神色有些奇怪，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让艾略特牵着自己的手离开。 当天晚上兰斯发起了高烧。 图尔太太表示只要这个“不爱说话的小崽子”还没死，就不要来打搅她的睡眠，年纪最大的克里斯似乎再度夜不归宿了，只有琼到二楼那间被改造成卧室的储藏间看了看兰斯的情况。 “哦，别太担心，大概是因为暴雨有点着凉，你弟弟还真是身娇体弱。”琼的话让艾略特稍稍放下了心，但很显然不在话里加入两句讽刺会让这个红头发的姑娘很不爽。 艾略特冲她笑笑：“兰斯只是年纪还小，以后他会成为一个健康的男子汉的。” 琼对他露出一个悲悯的表情，似乎觉得艾略特的弟控已经无可救药了。 艾略特去拧了条湿毛巾，反身回了他和兰斯窄小的卧室。 黑头发的男孩从晚饭过后就一直处于昏睡之中，但他似乎睡得并不安稳，原本白皙的脸颊上带着一层病态的红晕， 艾略特把湿毛巾放在兰斯额头上为他降温，然后便趴在小桌子上支着下巴看着他。然而疲惫慢慢吞噬了艾略特，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兰斯做了个噩梦。 他梦见了一个声音。——“兰斯·麦克劳德，犯有谋逆反叛之罪，判清除一切记忆及能力，流放地球，距离二十五光年。流放时间，永生。” 他梦见一架如同囚牢的飞行器，被发射入茫茫的宇宙。深蓝色的天边布满了浅色的光点，飞行器在一片浩瀚中往那些光点的方向缓缓飞去，黑色的母星在后方，渐渐消失。 他梦见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在营养仓里紧闭双眼如同沉睡，在二十五个光年的距离里缓缓地缩小为人类婴儿的模样，直到前方出现了一颗蓝色的星球。 他梦见飞行器降落了，营养仓内的养分也慢慢耗尽，整个飞行器慢慢化作了一阵带着微光的粒子，在几秒钟内消散在空气里。 婴儿睁开眼睛。 躺在床上的黑发男孩在噩梦中无声地挣动，在下一秒猛然睁开眼睛，赫然是一双银灰色的，近乎于无机质的眼睛。 兰斯剧烈地喘息着，过了几秒才意识到刚刚只是在做梦。他环视着狭窄的房间，目光在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艾略特身上停顿了一下。绝非人类颜色的瞳孔微缩，然后慢慢地恢复了宝石般的湛蓝。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你醒了？”一点细微的声音让艾略特从有些昏沉的睡眠中惊醒过来，他看见正望着天花板出神的兰斯，走过去用手试了试男孩额头的温度。 “不烧了。喝点水吗？” 兰斯机械地点了点头，他看着艾略特转身去拿杯子，目光如有实质般地钉在金发少年的身上。 ——一个渺小的地球人类。 虽然七年的时间对于斯特尤尼人而言短暂如同一瞬，但这个脆弱的幼年期人类也终究以兄长的身份在自己身边七年。 黑头发的男孩坐起身，从艾略特的手中接过水杯。 艾略特忽然笑了，用力揉了揉兰斯的头顶，“不要绷着脸嘛。” 兰斯勉勉强强地弯了下唇角，然后迅速躲开了艾略特的手。 如果按人类的时间来计算，他在来到地球以前，就已经二百二十五岁了。 斯特尤尼的流放者都会被消除记忆和能力，而流放地球是最严酷的一种刑罚——享有至少八百年寿命的斯特尤尼人将如同地球人一样，从婴儿形态开始生长，并在短暂的百年之内死去。 他来到地球，如同一个真正的，一无所有的婴孩，他像所有人类的孩子一样长大。但在直觉深处，兰斯知道他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他生活的地方，他看到的人和物，都带有一种陌生感。他浑浑噩噩地生长着，被迫适应这个星球和身边的人，感觉自己被包裹在一层茧里，挣扎不出。 他无数次梦到一个与地球完全不同的地方，并渐渐意识到，或许那里才是家乡。 然后他的能力和记忆开始一点点恢复。他发现自己可以控制水，控制天气，控制许多在人类的常识里无法被控制的事物。——虽然有时候情绪失控会让他有点失控。 他开始真正像个蹒跚学步的孩童，逐渐开始熟悉自己的能力。 直到这个梦。兰斯直到了自己并不是一个地球人，他不是一个七岁的孩子，甚至，他也不姓波普。 “嘿，在想什么？” 艾略特的声音将兰斯从思绪里拉了回来。 他眨眨眼睛，没有说话。 恢复记忆的外星人已然想起了自己是谁，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来历，未完成的事业。但他仍然被困在七岁的躯壳之中，仍需要将这个金发男孩称为哥哥。 艾略特在他身边坐下：“我觉得我们可能需要谈谈。” 兰斯微微仰头看他，做出疑问的表情。 艾略特迟疑了一下，然后开口：“我需要为今天的迟到向你道个歉。”他看上去甚至有些忐忑紧张：“今天班级里有些活动，所以那么晚才去接你。” 兰斯摇摇头，他对艾略特说：“没关系。” 艾略特松了口气。榛绿色的眼睛对上湛蓝的。一瞬间艾略特甚至觉得，兰斯知道自己想要对他说什么。 关于斯特尤尼的那些画、被冰雹砸的狼狈不堪的小混混，以及兰斯越来越让他怀疑的“自闭症”在艾略特的脑海中一一闪过，他觉得有必要和兰斯谈谈了。但还不是现在。 艾略特不能确定兰斯对他自己的情况真正了解多少，也不知道兰斯的沉默和冷淡究竟是自闭，亦或是外星人适应地球的过程。他不想做出伤害兰斯的事情，毕竟，他还不是那个毁灭人类的魔王。 他只是他弟弟。 第9章 兰斯的画 r9 艾略特觉得在图尔家的日子似乎过得异常的快，大概是因为他每天要负责修剪草坪、擦地板和抛光楼梯，忙得脚不沾地，时间就唰唰地溜了过去。 他的弟弟依旧沉默寡言，专注于他画画的小爱好，他们房间那张小写字桌的抽屉里已经放了厚厚的一叠“大作”。 ——包括长得如同巨鹰的飞机，像蜘蛛一样用八条腿在水面上前行的小型船只，暗红色仿佛即将燃烧的天空，以及黑色的土地。 艾略特将他的画都好好地保存起来。看上去它们都出自一个想象力丰富的孩子，但艾略特知道，这些近乎于奇幻的事物很有可能是存在的，在遥远的，另一个星球。 “艾略特，帮我个忙。”琼从门口探出头来。 今天是个周末，克里斯早已草草完成了他洗车的任务出门去找狐朋狗友们胡混了，艾略特正捶着有点酸痛的腰从后头看着兰斯画画。 “干什么？”艾略特有些警惕地看着红头发女孩。 琼即使在有求于人的时候也是一副冷淡而又高傲的样子，“水槽里还有碗没洗完。” 艾略特眯起眼睛，他打量着琼，发现女孩今天穿了一身半新的连衣裙，带有橙色的花纹，映衬了她少见的火红的头发，十二岁的女孩刚刚开始发育的身体带着一种动人的青涩。 “有约会？”艾略特狡黠地看着琼：“准备用什么来交换我的劳动力呢，亲爱的艾利克斯？” 琼从鼻子里愤愤地哼了一声，“你越来越狡猾了，艾略特·波普。”她看起来有点肉痛：“一个月的零花钱。” 他们每周每个人可以得到两刀零花钱，一个月也就是八刀，当然，除了在外头有许多违法“营生”的克里斯之外，这八美元无论对于艾略特还是琼来说，都是一笔“巨款”了。 艾略特满意地点点头。八美元够他给兰斯在小镇的杂货店里买一盒不错的画笔了。“祝您周末愉快，艾利克斯小姐。顺便一提，你的裙子很漂亮。” 琼脸上的坚冰这才融化一点，露出了一丝微笑。她高傲地扬起头，转身走掉了。 一直低着头专注自己的画纸的兰斯这才抬起头。他看上去有点不高兴。 艾略特摸了摸鼻子，他冲兰斯说：“好啦，我得下去给琼刷碗了，待会就回来。” 但黑头发的小男孩站起身收拾好了自己的画笔，向艾略特眨眨眼睛。 艾略特有点惊讶，然后笑了起来：“那我们一起？” 要知道他家弟弟向来喜欢独处，安静得像个小哑巴。艾略特本以为兰斯会更愿意留在他们的小房间里。 艾略特看到楼下的水槽时翻了个白眼，怪不得琼宁愿付出一个月的零花钱。——大堆的碗堆叠在一起，几个盘子散乱地扔在旁边，上面布满污迹和油渍。艾略特撸起袖子开始他的工作。 兰斯趴在客厅的桌子边上继续涂抹他的作品，把画了一半的橘红色花朵硬生生地涂成了紫色。也许他是时候减轻一下自己“自闭症”的症状了，兰斯想。 艾略特一边洗碗一边走着神。还有三天他就要十二岁了，来自琼的小道消息显示，图尔太太似乎想把他送进寄宿学校去，很显然他在家里会妨碍图尔夫妇接受更多更小的孩子——那意味着更多、更长久的政府补贴。琼的消息大多数时候都是准确而有效的。 “艾略特！做事的时候给我认真一点，不要让我总为你们操心！连这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么？”尖利的声音扎进耳膜里，很好，图尔太太回来了。 即使是好少年艾略特也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咒骂了一句。他现在不仅要洗完这堆小山一样高的脏盘子，还要时刻忍受图尔太太这位可怕的监工。 “啪嚓——”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艾略特从梦游状态醒过来的时候不得不面对一堆打碎在地上的瓷器残骸，和一个出离了愤怒的mrs.图尔。 图尔太太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了艾略特跟前，尖细的染成艳红色的指甲戳着艾略特的肩膀，一大串指责带着人身攻击从她嘴里迅速地冒了出来。 “说了做事情认真一点！那是上周刚买的！连个盘子都拿不稳，难道我们图尔家没有给你吃饱饭吗？！我就说从看到你那天就知道是个坏种！” “砰——！” 艾略特感到一阵愤怒，但他还没来得及反击回去，一旁的自来水管突然爆裂开来，大股冰凉的水从瞬间崩裂的管道中喷出来，将恰好站在水管旁边的图尔太太喷了个正着。 “啊啊！！！”图尔太太用更高的音量尖叫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堵住莫名断裂的水管，自来水却仍源源不断地涌出，像高压水枪一样劈头盖脸地浇在图尔太太的身上脸上，她特意修饰过的容妆立刻变成了一片花，黑色的眼线晕开，顺着她的高颧骨流下来，在脸上拉出一道长长的污迹，浑身上下被淋成了落汤鸡。 水管崩裂得太突然，站在一旁的艾略特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可是那些喷涌而出的水柱却仿佛有意识一样绕开了他，全部浇在了不断尖叫的中年妇女身上。 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艾略特随即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远离了那些看上去几乎反重力的水柱。 他扭过头去看兰斯，黑头发的男孩似乎对厨房里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仍然安静地画着他的画。艾略特叹了口气——这让你显得格外可以啊，我可爱的弟弟。 “蠢货，站在那里干什么！赶快过来帮忙啊！”图尔太太在“强力喷泉”的中心大声尖叫道，她用手死死按着那处裂口，却根本无法阻止喷出的自来水，一张马脸在愤怒中扭曲了形状。 艾略特转身去取抹布，又拖了几秒这才走上去帮着处理这场悲惨“突发事件”，在他走进了自来水的“射程”之内后，刚刚猛烈的水柱突然就减弱下去，如同受到了命令一样，温和地归顺了地心引力的指挥，滴滴答答地流淌到地上。 “见鬼，这是怎么回事？！”图尔太太大声地咒骂着，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恨恨地瞪了艾略特一眼：“把这里收拾干净再睡觉，今晚没有你的饭！” 艾略特点点头。他得承认，看到这个刻薄的女人被整的这样狼狈，他心里有些暗爽，甚至连被加大的工作量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图尔太太低声嘀咕着，快步跑回她的房间去换衣服了。 爆裂的水管终于彻底静止了下来，艾略特找了条毛巾擦了擦手，他在兰斯的身边蹲下，看着男孩手中的画笔轻微地停顿了半秒。 “我很高兴那个老妖婆受到了惩罚，她应该知道注意自己的措辞。”艾略特低声说，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 兰斯抬起头来看他，表情很是无辜。但艾略特直觉上知道，他很开心。 艾略特叹了口气，他揉了揉兰斯柔软的黑发，“我们真的需要谈谈了，回房间去等我。” 兰斯没说话，重新抱起他的画笔“蹬蹬蹬”地回卧室去了。 清理完地上被水泡了半天的木地板，找了钳子扳手铁丝换了新的水管，然后重新清洗了那一大堆餐具，艾略特甩了甩手上的水，往外面看了一眼，已经是傍晚了。 他推开小卧室的门，兰斯并没有在画画。一片昏暗的光线中七岁的男孩看上去正在思考着什么重大而深刻的问题。 艾略特随手打开了灯，然后坐到兰斯身边。 “想什么呢？” 他家弟弟向他递来一个冷漠的眼神，然后摇了摇头。——抱歉，就不告诉你。 艾略特挠了挠头发，他本来就有些凌乱的金发在粗鲁的动作下四下支棱起来，这让他的脑袋看起来像一只金色的，暖洋洋的刺猬。 “虽然我很高兴你对我的维护，兰斯，不过这次很危险。”他说。 兰斯低着头盯着地面。 艾略特接着说：“你是不平凡的，我知道。你的能力很棒，你可以用他保护自己，保护很多人。”他尽量不让自己去想上辈子斯特尤尼人入侵地球的场景，哀鸿遍野尸骸累累，也不过就是如此。 他的兰斯不会长成一个嗜爱毁灭和杀戮的魔王，艾略特告诉自己，只要他活着，就不会。 “你不会觉得奇怪么？”有些低落的声音传来，兰斯的语气小心翼翼。 艾略特笑了出来，他心中感到了一阵释然，还带着点得意洋洋的轻松。原来他家兰斯担心的只不过是他的看法而已。 “小傻子，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艾略特用轻快的语气说道：“你是个有超能力的幸运儿，你是特殊的，这值得开心，当然，可能也有点儿令人惊讶，但我怎么会厌恶你的能力呢？” 兰斯这才抬起头来，一道细微的光芒从他湛蓝的眸子中划过。他看上去是这样的单纯无邪。 “谢谢，艾略特。” 艾略特拍拍他肩膀，这次他有些语重心长：“你要知道，这样的能力很少见，如果轻易地使用而不加掩饰的话，很有可能招来坏人的注意。那些人很可能对你的能力感到‘奇怪’。” 这的确是艾略特的担忧。 他清楚，此刻的人类对于异能还只是一知半解，那些军队的科学家们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作为研究对象的异能者。——当然，并不是说拥有异能就会被绑架到用钢板和混凝土搭建的地下研究所，被从内到外地解剖一遍。毕竟艾略特当初就是因为在一场街头抢劫里不小心徒手掰断了一根路灯柱子而被军方招募的。 但是兰斯他不是人类啊！谁知道那些脑回路复杂无比的科学家会用什么科技手段去检测他的异能，然后顺便发现这位异能者干脆就不是地球人。 ——那样兰斯可能真的要被从里到外地剖开了。 黑发男孩看上去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艾略特干脆说道：“不要在其他人面前展现你的能力，可以吗？” 兰斯有点情绪低落。 艾略特又加上一句：“为了‘保护’我也不可以。” 兰斯不说话。 艾略特忽然想到了那天学校门口的一场冰雹，一只做着徒劳努力的猫咪，和保护姿态的兰斯。“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会保护好你，兰斯，再相信我一次可以么？” 黑发男孩终于迟疑着点了点头。他忽然开口问：“你会这样吗？” “我会。”他下意识地做出了回答。这是一个承诺。 然后艾略特才意识到兰斯问得“这样”指的是异能，他有点心虚，笑着摇摇头：“大概没有，你哥哥我只是个普通人呀。”他笑眯眯地加上一句：“不过是个很帅的普通人。” 兰斯点了点头，认真的样子让艾略特心里有些愧疚。——但他不能告诉兰斯，关于那只金色的猫，以及他的能力。 他不知道这是出于对安全的考虑，还是本能上，对兰斯的防备。他们曾是敌人，经历了长达十一年的战争，他死在兰斯的手里。 所以他犹豫了。 吃饭的时间很快到了，当然，因为犯错而被禁止吃饭的艾略特只能呆在他们窄小的卧室里。 他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翻看着兰斯的画稿。 然后愣住。 一只金色的猫咪在画面上栩栩如生，太阳挂在画纸的上方，金色的光线洒下来，洒在那只猫的身上。 那是他。 第10章 克里斯 r10 三天之后艾略特在他的十二岁生日上收到了来自兰斯的礼物，一张画，上面是他们过去的房子，一坛红色的玫瑰在院子门口开得格外灿烂。 “哦，谢谢你，兰斯。”艾略特很喜欢这份礼物。 他家兰斯最近似乎活泼了一点，这让艾略特十分高兴。他一直觉得兰斯的自闭有些奇怪，期间种种猜测此刻随着兰斯越来越多地对他的回应而逐渐消散了。 “今天晚上，你能早一点回来么？”兰斯问。 艾略特笑了起来，“当然。”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兰斯显得很开心，连湛蓝的眼睛里似乎都多了一抹光彩。 斯特尤尼人是不过生日的。他们的生命过于漫长，庆祝这种纪念性的日子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兰斯在一本地球的书籍上读到过，生日是人们，——当然，这里特指人类，用以纪念自己生命历程的重要时间节点，是生命不断成长的记录，维系着他们的过去和未来。 ——这看起来很像是对斯特尤尼人在缔结伴侣誓约时的描述。 虽然他囚困于一个七岁的躯壳之中，兰斯·麦克劳德仍然是斯特尤尼的王储，高贵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他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一个不吝于等待的人。对于这个在他没有恢复记忆和能力的流放过程中陪伴了自己七年的地球人类，他不介意陪他度过这个重要的日子。 艾略特的生日在四月份，正好赶上学生们的春假，孩子们大多对这个假期期盼已久，然而对于艾略特来说，一周的时间呆在图尔家绝对不亚于一场重量级的噩梦。显然，图尔太太也并不欢迎正在身体发育期的男孩子长时间留在家里吃晚饭，好像艾略特一个人能把图尔家吃破产了似的。 于是艾略特在镇子上的汽车维修店找了一个小学徒的工作。当然，他是谎报了年龄的。艾略特早有打算，等到他十六岁就能离开图尔家了，然后便可以在递交书面申请之后正式成为兰斯的合法监护人。他需要为脱离这个地方以后的生活做些准备。 艾略特准备骑自行车赶往那个小修车店的时候才发现车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扎了胎。他直起腰，叹了口气。他已经猜到是谁干的了。 ——这个家里这么喜欢和他过不去并且还忠实地付诸行动的，大概只有克里斯了。——很显然，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不愉快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图尔家只有一辆自行车，艾略特现在骑的就是克里斯一年前淘汰下来的。目前和一帮嗑药打架无所事事的小青年混迹街头的克里斯当然不再需要这辆破旧的车子，但他似乎仍然对艾略特拥有了自行车的使用权而感到不满，上周弄哑了车子的铃铛，这周干脆连车胎也扎坏了。 一辆二手福特从街道上歪歪扭扭地开过来，车载音响播放着声音巨大的饶舌音乐，简直像台移动的噪音播放器，几个小混混坐在车里，因为几句下流粗野的歌词放声大笑。 克里斯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他透过图尔家稀疏的篱笆看到正站在自行车边的艾略特，吹了个尖锐刺耳的口哨，“嘿，小子，喜欢你的自行车么？” 艾略特翻了个白眼。 那辆破旧的像是要在两分钟后散架的汽车载着克里斯他们开走了。 艾略特四下看了看，除了跟图尔家相隔三栋房子的一位半聋的老爷子正在专心致志地修剪草坪以外，周围没有其他人。自行车是没法骑了，他恐怕得另想办法。修车店的老派克答应给他这份活计可是艾略特软磨硬泡用尽了卖萌卖惨的招数才换来的，如果因为迟到就丢了机会未免太不划算。 他转进图尔家房子的后面，在阴影里闭上眼睛。 一只毛皮金黄的猫从图尔家后院凌乱的杂草丛中窜出来，飞快地往镇上的方向跑去。 四十分钟后艾略特终于到达了老派克的修车铺。他气喘吁吁，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从嘴巴里跳出来。随便找了一个无人的巷子，金色的猫咪在几秒钟之内变成了金发绿眼的少年。 当然，这次他是穿着衣服的。艾略特一直在练习着控制自己的能力，毕竟加上上辈子的年龄和经历，——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他也算得上一个身经百战的中年男人了。他知道如何有效率地训练和锻炼自己，为了达到更加强大的目的。 虽然艾略特·猫现在还没有什么攻击力，但至少他不必裸奔了。 艾略特缓了缓自己急促的喘息，走进修车铺。 “嘿，派克先生，我来报到啦。” 他脚边上的一辆面包车下面猛地窜出一张修车滑板，一脸胡茬满手黑乎乎油渍的老修理工躺在上头冲艾略特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不错嘛，知道准时，小子。”还没等艾略特说什么，他却又忽然绷起脸来：“说了，叫我老派克，什么‘先生’，只有那些油头粉面的家伙们才喜欢被这么称呼！” 艾略特挠挠头发：“好吧，老派克。”他问道：“需要我做些什么？” 老派克“哈哈”一笑，他动作利落地从地上站起来，带着艾略特进了后面的柜台，从一大堆五金制品底下摸出厚厚一本书来扔在男孩面前：“把这个看完，背熟了，过两天我考你。” 艾略特被那本书的厚度吓了一跳，翻开一看，是各式各样的车辆和汽车零配件，图片和文字十分详尽。在老派克迥然有神的目光下他立刻点点头，“保证完成任务，sir。” 老派克重重地拍了拍艾略特的肩膀，“到时候背不出来，可别怪我把你小子扔出去啊！” 艾略特笑笑，“放心吧，老派克。” 老派克是个爽朗刚强的男人，粗中有细，艾略特知道对方早已看穿了他谎报年龄的事情，但却没有拆穿。老派克知道艾略特需要这份工作，他虽然看上去邋遢潦草，但心底是好的。 他很感激老派克。 修车店这几天的生意并不太好，不过这种冷清反倒方便了艾略特，他翻动着书页，在汽油和喷漆的味道里认真地记牢那些似乎长得没什么分别的汽车配件。似乎转眼之间，太阳就快要落山了。 “嘿，老派克，这辆车需要一个大修理了。”一个声音说。 艾略特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他觉得有些熟悉。 ——果然是冤家路窄。 艾略特眯起眼睛，克里斯正和那两个常和他混在一起的家伙站在一起，那辆破破烂烂的福特轿车停在门口。艾略特并不想招惹克里斯，于是他安静地呆在光线昏暗的柜台后面，没出声。 “你们几个家伙的车竟然还没在路上撞成一堆废铁？”老派克讽刺道，不过还是尽职尽责地走到门口去观察那辆福特。 三个年轻人走近汽修铺子，他们直奔柜台。 艾略特抬起头来。 他几乎是与克里斯四目相对，然后发现对方脸色有些奇怪，额角甚至能看到些汗水，在黄昏的光线里微微发亮。 他看见克里斯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发出声音。紧接着，艾略特看见另外一个看上去是头领的人，他是个成年男人，大概也是那辆破福特的驾驶员。他的腰间鼓鼓囊囊的，而凭借经验，艾略特可以确定，那是一支qiang。那个人的手就搭在腰上。 再过两秒钟，顶多，这里就会发生一场抢劫。 艾略特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紧张。 “嘿，小子，滚到一边去。”那个带枪的人说。他充满威胁意味地撩起衣摆，露出一截黝黑的qiang柄。 艾略特站着没动，修车铺今天全部的收入就放在他身前柜台中的一个铁盒子里。 “到一边去。”克里斯开口了，他看上去很紧张，看向艾略特的眼神里带着警告。他甚至像一侧偏了偏头，让他赶快躲开。 艾略特叹了口气。 “把枪放下，谢谢合作。”三个年轻的劫匪身后传来拉动枪栓的声音。老派克锐利的目光狠狠地盯着几个人，他手里拿着一把□□，子弹已经上膛，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带枪的那个男人。 远处似乎已经隐隐约约地传来了警笛的呼啸声。带头的家伙枪甚至还没□□，但他显然不打算这么放弃。他猛地伸手拔枪。 “砰——！！！” 老派克虽然年纪大了，反应却并不迟缓，他像任何一个对自己枪法引以为豪的西部牛仔一样毫不犹豫地开枪，并且击中了目标。一大蓬血花从那个家伙的肩头上崩出，被击中的人重重摔倒在地。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克里斯和他的另一个同伴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他们此刻已经深陷困境。 艾略特突然动作了。他猛地从柜台后面扑了上来，将克里斯重重地撞到在了地上。 克里斯这才反应过来，他拼命地挥着拳，试图将死死箍着他的艾略特打开。带头男人躺在地上大声地□□起来，深色的血迹已经沾染了他的t恤。他的另一个同伴也终于意识到再不跑可能就要在劳教所里过圣诞了，拔腿便往门口冲去。 “小崽子，站住！”老派克抓着还在冒烟的枪管追了上去。 兰斯虽然比同龄的男孩子们要高大强壮一点，但想要彻底压制住比他大了四岁的克里斯，还是很有难度的。几个回合之下克里斯的拳头已经好几次击中了他的肚皮，艾略特疼得龇牙咧嘴。 “听着，蠢货，后面有个小门，通往最近的大街。”艾略特趁着两个人扭打的机会在克里斯耳边说。 克里斯楞了一下，他的拳头有些迟疑了。 艾略特放开了他，低声而迅速地吼了一句：“跑！” 克里斯并不蠢，他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从后门离开了。而那个被打中肩膀的家伙早已经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老派克一只手拎着猎qiang一只手提着另一个青年的衣领从外面走进来，他将那个一脸恐惧的年轻人掼在地上，粗声说：“别再干这种事情，你没有那个胆子。” 老修车工的目光转向了坐在地上的艾略特，“那个小家伙跑了？” 艾略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肚子，站起身来，“抱歉……”老派克的目光让他想到了上辈子自己最尊敬也最害怕的一位将军，他总能准确地辨别自己的谎言。 老派克并没有多说什么，警车已经到了，在对警察们解释了事情的经过之后他转回身来看了艾略特一眼。 “年纪小可以让人多赢得一次犯错的机会，但是人不会总是这么幸运的。” 艾略特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说给谁的，不过他想的确，克里斯和他都应该牢牢记住。 第11章 失约的艾略特 r11 在警察录完了笔录，回到图尔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 “嘿，小子。” 艾略特刚刚踏上图尔家台阶，便听到一个有些粗哑的声音。他转过头，克里斯正坐在旁边的刚刚砌好的花坛上，还穿着下午的那身衣服。 “晚上好，克里斯。”艾略特语气冷淡地回应了一句，他走过去问道：“有事吗？” 克里斯似乎也没想好要说什么，两个人四目相对，不免有些尴尬。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克里斯说：“我明天就走。” 艾略特挑起一边眉毛。 克里斯解释了一句：“我今天……之后，看到路边有个征兵报名处。” 艾略特眨眨眼睛，他对克里斯意想不到的突然转变感到惊讶，但仍点了下头。 克里斯的语气和他平日的表现比起来令人惊异地平和，他的神色里有一种混杂了懊恼和不甘愿的谢意。 “今天的事情我记住了。”他不情不愿地说，听上去简直像是在威胁。 艾略特只是笑笑，他说：“祝你好运。” 克里斯从花坛上动作利索地跳下来，穿着他的破洞牛仔裤和旧t恤，晃着肩膀走远了。 他已经十六岁，并且在无依无靠的青春期里成长得高大强壮。现在，是时候去做个男人了。 艾略特按亮了门廊的灯，轻轻地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琼。 “亲爱的波普，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个时间回来明天会被罚双倍家务劳动的。” 艾略特从打开的缝隙挤进了屋里，他低声问红发女孩：“图尔太太呢？” 琼懒懒地瞥了他一眼，“图尔先生的公司今晚有应酬，老妖婆也跟着去了”她看了看屋里的挂表，“不过大约很快就回来了，我建议你快点把今天的地板擦好。” 艾略特想到自己巨大的工作量，不由得叹了口气。 “对了，还有件事，看在上次你帮我打掩护的份上，我想应该提醒你一下。”琼说：“你举世无双可爱乖巧无人能敌的弟弟，今天晚上好像不太开心。” 艾略特自动忽略了琼语气里快要溢出来的嘲讽，他懊恼地锤了自己一拳。 ——老天啊，他已经把早上兰斯的请求给忘到脑后了！一瞬间艾略特内心充满了愧疚，他几乎觉得自己是个说话不算话的坏哥哥了。要知道孩子们通常都会对监护人的健忘感到很受伤的。 他顾不上感谢琼的好意，三两步跑上楼。 他们狭窄的小卧室里已经熄灯了。艾略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在黑暗中他看到兰斯的床&上隆起了一个鼓包。 “嘿，兰斯，你睡着了么？” 艾略特没有得到回应，但是他看见床&上的那一小团黑影似乎动了一下。 好吧，他知道弟弟生气了。 艾略特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兰斯解释，更何况确实是他的错。他沉默地爬上&床，明明折腾了一整天，却有些辗转反侧地睡不着了。 听见人窸窸窣窣地铺好床脱了衣服，下铺的兰斯把蒙在脸上的被子推到一边。他并不想让艾略特看到自己的表情。 一双银灰色的，完全不像人类的眼睛，以及从脸颊一侧蔓延出来的，紫黑的如同某种植物枝蔓的痕迹。七岁男孩的脸颊稚嫩而白皙，此刻却几乎有一半被那花纹覆盖，像诡异的刺青。 每个斯特尤尼人的脸颊上都会有这样的胎记，不同的族系，不同的血统，胎记的颜色和形状也不相同。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图腾，代表着家族的荣耀。只有在极少数极重要的时刻和场合，斯特尤尼人才会展露出脸上的花纹。 他似乎错误地把自己和艾略特·波普共庆生日当做了“重要时刻”，多么可笑。 脸颊上的花纹大概要到明天早上才会自动消退，而兰斯·麦克劳德，斯特尤尼王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简直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自作多情地让它们出现。 他非常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兰斯银灰色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上方的床板，仿佛要把那不堪一击的木头板子烧出一个洞来。事实上他也的确可以做到这一点。 想到自己看上去还只是一个七岁幼童，在这个落后愚钝的星球上人们似乎把他们的幼崽视为一种柔弱简单的生物，兰斯还是勉为其难地放过了艾略特。——毕竟在他的能力完全恢复，并且找到返回斯特尤尼的方法之前，他还需要这个愚蠢的人类。 兰斯又盯着艾略特的床板磨了一会牙，黑发男孩非人的眼瞳和诡异的脸在从窗口照进来的月光中格外扭曲和恐怖。男孩猛地把被子拉到头上将自己整个蒙住，然后重重地翻了个身。 哼。 第二天艾略特是被图尔太太高分贝的尖叫声唤醒的。 “艾略特·波普！滚下来吃你的早饭！就等你了，懒鬼！”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一堆乱糟糟的被子和床单之间坐起来，然后嘶嘶地吸了口冷气，低头一看肚子上果然青了一大片。图尔太太颇具穿刺性的声音还在不断从楼下扎穿楼板传上来，艾略特胡乱抓起昨天穿过的t恤套上，从上铺蹦下来往楼下餐厅冲去。 果然除了克里斯，大家都在。 “还说什么找到了工作，有工作的勤快人都不会是你这个懒样子！”图尔太太骂道，伸手猛地拍了艾略特后背一巴掌，让他坐到餐桌最末尾去，一边没好气地往他的盘子里甩了一滩黏糊糊的青豆。 旁边的琼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包片，一边对艾略特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艾略特对她翻了个白眼，不幸被图尔太太发现，后脑勺挨了一下，险些把脸栽到盘子里去。 兰斯坐在琼的旁边，把叉子上最后一点冷掉的香肠送进嘴里，面无表情地看着红头发女孩和他哥哥“眉来眼去”。 艾略特注意到了兰斯的目光，他本来因为睡了个懒觉而还算不错的心情突然就像石头一样沉落下去。 他向兰斯讨好地笑了笑，而黑发小男孩仿佛没看见一样低下头专心地吃起了早餐。 琼吃完饭离开餐桌，她拍了拍艾略特的肩膀，“祝你好运，金发男孩儿。” 一顿早饭吃得艾略特如坐针毡，他几乎是在兰斯放下叉子的一瞬间就冲过去拉着他回了卧室，把图尔太太的高声威胁扔在身后。 “对不起，兰斯，我昨天忘记了……呃……要早点回来，我向你道歉……” 艾略特昨晚想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可以解释自己晚归的借口，他也并不想告诉弟弟自己卷入了一场很危险的持枪抢劫，不擅长撒谎的前人类英雄只能实话实说。 ——显然，这样的诚实并不能让兰斯开心起来。 “我知道了。”兰斯说。 艾略特因为弟弟语气里的冷淡而打了个哆嗦。他懊悔地感到刚刚变得活泼起来没几天的兰斯好像又回到了那种封闭的状态。 他有些焦躁地抓了抓头发，“听着，兰斯，我真的很抱歉。”艾略特一脸诚恳，“我保证这不会再发生了。” 兰斯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他用手一指旁边的闹钟。 “糟了，我要迟到了。”艾略特这才看到已经明晃晃指向上午九点的指针，大叫一声。他匆匆忙忙地揉了揉兰斯的脑袋：“我会带好吃的回来给你！不要生气啦！” 说完便火烧屁股一样冲出了房间。 兰斯站在原地，额前一缕头发被那家伙呼撸得翘了起来。 过了两秒金发少年又气喘吁吁地从门口探进来半个脑袋，他脸上带着那种让人无法拒绝的，过于灿烂的笑意：“拜拜~” 斯特尤尼的前任王储觉得自己也想要老气横秋地叹息了。对着艾略特的笑脸他只能冷冷淡淡地回应了一句：“再见，艾略特。”然后对自己的妥协感到一阵气闷。 艾略特可不知道他弟弟有多么复杂的心思，更不知道此刻兰斯正坐在他们的双层床&上在内心抨击他无耻的笑容。他故作镇定地转进房子后面的乱草丛里，变成了一只金黄色的猫咪，撒开四肢飞快地朝老派克的修车铺跑去。 “今天你负责看店，如果有时间的话，顺便把后面的仓库收拾一下，堆的东西太多了，找什么都不方便。” 艾略特一进门老派克就扔来了一堆吩咐，他穿着皮夹克，看上去正要出门。 “好。”艾略特应了一声，然后问：“你要去哪？” 老派克没好气地粗声说：“去警察局，录那见鬼的口供！那些菜鸟jing察简直就是一群废物。” 老派克总是满腹牢骚，对于国家公职人员似乎格外有偏见，艾略特咧嘴笑了一下，却仍免不了有些心虚。他目送着老派克跨上他的摩托车，在一阵轰鸣的油门声中离开。 他放走了克里斯，老派克是知道的。艾略特很感激这个实际心地善良的粗放大叔。克里斯是孩子们中那种恶霸式的人物，老实说艾略特并不喜欢他。但他知道，一个人令人厌恶，并不代表他就是“恶”。他们在同样的窘境里，承受和忍耐，艾略特不想他最终成长为一个十恶不赦的家伙。 打开后院仓库的门，一股灰尘随着“吱呀呀”乱响的大铁门四下飞扬，艾略特鼻子一阵痒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果然是老派克的风格。 大堆的汽车零件堆在一起，像一座座风格怪异的金属艺术品；几个破纸箱子放在角落，上面已经成了蜘蛛们结网的乐园；几乎占了半个仓库的各种杂物让艾略特忍不住怀疑老派克把他的全部家当都存放在了这个破仓库里。 他找来扫把和抹布，忍着鼻子里的瘙痒走进仓库，开始清扫起来。 在扫除了满地的积灰和蛛网之后艾略特已经是满身大汗，他吸吸鼻子，开始整理那一大堆杂物。 “——呼！” 在把第二十四个装好的纸箱摞好之后艾略特终于筋疲力尽了，他靠着自己垒起来的一大堆纸箱坐下，感觉自己明天可能会全身酸痛。在这种情境下，艾略特忍不住怀念起自己前世的异能来。毕竟，高于常人百倍的速度、力量和身体机能让他很少感觉疲倦，这比做一只软乎乎毛茸茸除了跑得快似乎没什么优点的猫好太多了。 “叮当——” 有什么东西从还没整理完的杂物里掉下来，清脆地响。艾略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准备爬起来去捡，那玩意却自己骨碌碌地滚到了他脚边。那是一个金属手环。 艾略特伸手把东西够过来，冰凉的触感，拿在手上颇有些分量。他眯起眼睛。 这是个有些年头的物件，金属的色泽已经黯淡，上面排布了几个圆形的按钮，看起来样式简约。 艾略特反复看了几遍，然后伸手按了其中的一个凸起。 金属手环“啪”地一声打开了，原本黯淡的金属忽然流转过一道光彩。 这是艾略特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到难以置信的惊讶。——因为这个金属手环他见过，并且无比地熟悉。 第12章 巧克力甜甜圈 r12 异能者手环。全称杰瑞米三型异能控制手环。他的制造者是一位异能研究者，地球上最聪明的几个人之一，杰瑞米·彼得森。上辈子的艾略特就是被这位杰瑞米·彼得森先生招募的，他是人类异能军队的主要领导人之一。 在艾略特进入人类的异能者小队后，他获得了全面的训练，学会了怎么控制自己的异能，这种看起来朴实无华的金属环起了不小的作用。它可以帮助异能者调节自己的能力，帮助他们接收到更多有益于自身潜能发展的元素，对于艾略特来说，这只手环可以让他在睡觉的时候不因为噩梦而徒手掰断金属床架，而且还可以成为一块太阳能充电板，让艾略特在缺乏阳光的暗夜里也一样可以拥有充沛的能量。 艾略特平复了一下加速的心跳，端详着这只手环。 ——有点旧，看上去反应还很灵敏，大概是杰瑞米二型，或者保养得比较好的杰瑞米一型？ 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艾略特皱了皱眉毛。——这个手环，为什么会出现在老派克的仓库里？这样珍贵的东西，又为什么会这样随随便便地扔在一大堆旧杂货之间？难道老派克是个异能者？ 一大串疑问从艾略特的脑子里冒出来，每一个问号都像一根小钩子，勾得艾略特心痒。 他把手环塞进上衣口袋里，匆匆把剩下的杂物整理妥当，就坐回到柜台后面等着老派克回来。 “嘿，小子，我交待你的活计干完了没有？！”老派克的机车停在铺子外面，人还没有走进来，他的大嗓门就已经传了过来。 “仓库我已经收拾好了，sir.”艾略特说，“你库房里的东西都能开个杂货店了。” 老派克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那可是我的全部家当！”但他显然对艾略特的勤快很满意。 艾略特觉得自家老板心情似乎不错，犹豫了一下，从上衣兜里掏出那个手环，问道：“我在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了这个……” 老派克从他手里拿过那只手环，端详了两眼，忽然笑了。“啊，是这玩意，如果今天不是看你拿出来，我都忘了。”他的语气很随意，但艾略特却觉得有些奇怪。 不同于往日他的爽朗和粗野，老派克的笑容似乎带着一种沧桑的感觉。 艾略特小心翼翼地开口：“您……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么？” 老派克随手将手环扔给艾略特，他的神情又恢复了满不在乎的样子：“谁知道，不过就是个铁圈子罢了，也就是你这样的傻小子才当个宝。” 艾略特手疾眼快地接住手环，他有些惊讶，最终也没敢向老派克开口问他究竟是不是异能者。 要知道，全面投入使用的杰瑞米三型手环大概要在六七年后才会被发明出来，——如果艾略特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眼前这只手环恐怕要追溯到三十多年前了。他有些狐疑地看着老派克，“这是您的东西吗？” 老派克仿佛受到了冒犯一样挑起眉毛，“别把我想得那么没品，臭小子。”他的目光再次划过那只手环，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这是我弟弟的。” 艾略特楞了一下，他本想继续追问，但看到老派克脸上一闪而过的感伤，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老派克却忽然说道：“他死了。” 艾略特一惊，“啊……抱歉。” 老派克重新笑了起来，他摆摆手：“都多少年的事情了，我都快把我那蠢弟弟忘了。送给你了。”他冲艾略特手中的东西努努嘴。 “这……我想……” “干什么这样婆婆妈妈，像个小娘们一样！”老派克冲他大声说：“我都把这玩意扔进仓库了，你觉得我会用这么个破铁圈子来怀念我那蠢货弟弟吗？！” 艾略特终于在一顿暴风骤雨的吼声里接受了老派克的馈赠。 老派克的弟弟一定是个异能者。艾略特想，他和老派克似乎有着什么隔阂，连去世之后，老派克也不愿见到他的东西。老派克只是个普通人，艾略特无法向他说明异能者手环的意义和价值，毕竟这些即使是在十几年后也是整个人类的最高机密。 “谢谢你，老派克。”他说。 艾略特回图尔家的时候特意绕路去了镇子上最好的面包房，他们那里新出了牛角甜甜圈，好像是甜甜圈和牛角面包的二合一，超级受欢迎，琼每天在叨念得艾略特的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他想起那天在医院的走廊上，兰斯递给自己的巧克力棒，和他乖巧地说“甜”时的样子，立刻决定就算是这个什么甜甜圈排队排到外太空去，也要买一个给兰斯。 因为忘记约定而理亏的艾略特打着小算盘，愉快地奔向了面包店，试图用新式点心收买一个闹别扭的外星魔王。 甜甜圈有点贵，艾略特身上的钱只够支付一个，他想了想兰斯平日里对食物的选择，挑了一个巧克力夹心的。 “哦，是可颂甜甜圈！”琼打开门之后第一时间看到艾略特手中的纸袋，她朝艾略特扑了过去。——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艾略特已经发现，能让琼·艾利克斯放弃她尖酸刻薄的嘲讽和冷艳高贵的姿态的，只有“吃”这一项活动。所以他早有防备。 艾略特灵巧地一闪身，红头发女孩险些栽倒在地上，她转过身来指责地看着艾略特。 艾略特耸耸肩膀：“不是给你买的。” 琼的眼神觊觎地在艾略特手中的袋子上打了个转，最终还是放弃似的哼了一声，恢复了她那惯有的冷淡神情，“就知道是买来讨好你家兰斯的。”她不耐烦地摆摆手，“走吧走吧，别在这里碍眼。” 艾略特笑嘻嘻地冲她眨眨眼，转身上楼去了。 他身后的琼吸吸鼻子，似乎还想将扩散在空气中细微的面包香气收集起来。 兰斯在画画。他画了一个巨大的宫殿，用黑色的岩石砌成，巍峨宏伟。艾略特站在自家弟弟身后，看了一会儿，问道：“这是哪？” 兰斯回头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倒是回答了：“我的宫殿。” 艾略特称赞道：“妙极了，这宫殿很酷。” 他笑得很宠溺，后脊梁却突然有点发凉。——兰斯已经不仅仅在画斯特尤尼星球上的环境了，他甚至画出了那座宫殿。那座艾略特在死后的幻象中看到的宫殿。他知道那里面有一张黑色的王座，而他的弟弟将头戴王冠，居于其上。 兰斯忽然开口：“你也可以来。”他一副冷艳高贵的样子，好像真的拥有那座雄伟的宫殿，并且勉为其难地默许了艾略特用“酷”这样低劣的词语来形容斯特尤尼王族传承了三千六百年，象征着最高威严和权力的地方。 艾略特晃晃头，把脑子里十二岁的自己抱着七岁的兰斯坐在那张外星王座上吃能量棒的画面甩出去。他笑了起来：“好啊。” “你看，我答应给你带好吃的回来。”艾略特献宝一样把手里的纸袋放在桌上，面包香甜的气味飘散出来，让人食指大动。 兰斯仍是一副冷淡不为所动的模样，但他时不时瞟向纸袋的目光已经暴露了他并不那么“冷艳高贵”的心思。 艾略特从纸袋里拿出一只甜甜圈。烘焙制成的甜甜圈表皮金黄，一看就知道口感一定酥软，味道一定香甜，一层诱人的糖粉洒在微焦的表层上，巧克力内馅的甜蜜似乎已经满溢出来。 这个可恶的人类拿着那个见鬼的甜甜圈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此刻的兰斯有些痛恨自己敏感的嗅觉。他知道这东西百分之百好吃。 “吃一个嘛，兰斯，你可都七岁了，难道要我喂你？”艾略特说着就将甜甜圈往兰斯嘴边凑去。 黑发男孩撇着嘴躲过了他的袭击，却还是伸出手接过了甜甜圈，咬了一口。 艾略特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兰斯施舍给他一个微笑。 “艾略特·波普！给我下来干活！”图尔太太的魔音再次破坏了艾略特的幸福。 他叹了口气，大力揉揉兰斯的头发，转身下楼去了。 黑发男孩被他的力气弄得一晃，甜甜圈里的巧克力酱蹭在脸颊上。他恨恨地伸手擦掉了，最终还是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指尖。 图尔太太像往常一样心情不佳，在痛骂了艾略特一顿之后安排他擦洗已经一个冬天没清理过的壁炉。 最终艾略特不得不付出两个星期零花钱的代价，来交换琼的帮助。两个人擦完壁炉都累得直不起腰来，琼恶狠狠地从艾略特手里夺走了四美元，回去睡觉了。 艾略特回到房间的时候简直饿的两眼发黑，老派克送给他的那只手环还放在他的上衣兜里，拿到这东西的时候艾略特脑海里就冒出了一个想法。——如果把异能者手环给兰斯使用，会不会有利于他更好地控制自己的能力？他已经在回家的路上暗暗决定，一回来就和兰斯谈谈这件事。 然后他闻到了一股香甜的气息。 放甜甜圈的纸袋子仍然放在小桌上，艾略特走过去，一个吃了一半的甜甜圈放在袋子里。他眨眨眼，轻声问：“是你留给我的吗，兰斯？” 没人回答他。兰斯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一样。 艾略特咧开嘴笑了，他也不客气，伸手从袋子里拿出甜甜圈。——竟然还热得有点烫手呢！ 艾略特注意到甜甜圈里的巧克力酱都有点被烤干了，表面的酥皮有些焦糊的味道，但他毫不在意地把剩下的甜甜圈塞进嘴里。 嗯，也许兰斯在能力的控制上还需要一点火候，不过对于这个用异能加热过的甜甜圈，艾略特没有一点不满。 他吃掉了半个甜甜圈，伸了个懒腰，然后慢慢爬上&床。艾略特摸着衣兜里的异能者手环，心想，也许明天再和兰斯说这件事情也不晚。 他弯起唇角，轻声说：“我就说这家的甜甜圈会很好吃。晚安her.” 第13章 愤怒 r13 老派克放了艾略特一天假。 虽然今天是艾略特难得的休息日，但很显然图尔太太并不能理解这种珍贵，也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艾略特，草坪还没剪！” “艾略特，阿德需要去散步了！” …… 哦对了，阿德就是图尔家那条没什么存在感的狗。它身上综合了图尔夫妇的全部“优点”，平日里总是懒洋洋地瘫在门廊上，除了吃饭几乎很少见到它主动站起来，它是一条十足的“小人狗”，对于艾略特和琼这样低它一等的，总是凶恶的很。艾略特很不喜欢这条德牧，他不愿把这联系到自己的兽化形态是一只猫这一点上。 金发男孩不情不愿地从门廊的柱子上解下栓阿德的绳子，费力地把它从地上拖起来。正在打着盹享受早上阳光的老狗被弄醒了，冲艾略特狂吠起来。艾略特皱着眉毛拉着绳子，把阿德往人行道上拽。 琼靠在门廊边上，看着艾略特一脸厌恶又不得不执行图尔太太的命令，幸灾乐祸地笑了。 艾略特瞪了她一眼：“别忘了今天是你的洗衣日，艾利克斯。” 琼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哼了一声，站起身跟着艾略特走了出去。 艾略特一边拉着不愿散步的阿德奋力往前走，一边奇怪地问道：“你也想散散步么？” 琼挑挑眉，“怎么，这么好的阳光，我就不能享受吗？” “失恋了？”艾略特问。 红头发女孩突然不说话了。她很喜欢反驳艾略特的话，大多数时候措辞尖酸刻薄，一针见血，噎得艾略特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而这次她保持了沉默。 艾略特有些惊讶地特地转过头看了琼一眼。她看上去的确不太开心。艾略特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个周末，穿着橘红色碎花裙子，骄傲地扬着头的女孩。 琼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她冷冷地笑了一声，说：“他大概难以想象我是个每天要洗一筐衣服，为养父养母擦鞋子洗餐具的灰姑娘吧。”艾略特从她的笑容里读出一丝自嘲。 艾略特索性停下了脚步，见到不用在走路，阿德也终于停下了喉咙里不情愿的咕噜声，蹲在原地打起了瞌睡。 “你不是灰姑娘。” 琼愣了一下。 艾略特耸耸肩膀：“你用不着一个王子来拯救你，艾利克斯，”他脸上挂着轻松的笑意，半开玩笑地说：“我看你这么凶悍，连巨龙都会害怕你，更别提那些只会骑着白马泡妞的草包了。” 琼笑了起来。她本来就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只是平日里压在她肩上的一切让她习惯了横眉冷对。 然后，连艾略特也意想不到地，她拥抱了他。 黑色头发的男孩站在二楼储藏室的窗口，他敏锐的感官让他可以看得很远，也看得很清楚。 艾略特笑得很灿烂，红发女孩抱着他的时候需要踮起一点脚尖，艾略特用手臂牢牢地搂着她的腰和肩膀。 这样的画面真实美好得刺眼。 然后他的眼睛从宝石蓝变成了银灰色。兰斯第一次感觉到怒火中烧，这不同于艾略特失约那天的气愤。这次的怒火仿佛来自底层深处，黑色的火苗啃噬着他的心脏。如果兰斯真的懂得人类的情感，那么他就该知道，自己正第一次体会到“嫉妒”的滋味。 艾略特安抚地拍拍琼的背，“一切都会好起来，相信你自己。” 琼把脸埋在少年的肩头，她的声音闷闷的：“废话。” 站在窗口的兰斯闭了闭眼睛。 两个人刚刚分开，没人注意到邻居家一辆停在路边的轿车忽然启动，并顺着有些倾斜的路面滑行下来。 等艾略特看到那辆无人驾驶的汽车来势汹汹地朝琼冲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他来不及冲过去将她从车轮前拉开。 “琼！闪开！” 艾略特几乎声嘶力竭地大喊。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红头发的女孩忽然向旁边侧翻过去，身体像左侧弯折了一百八十度，那辆汽车贴着她的裤脚开过去，琼跌坐在地上。 艾略特怔楞地看着他。 琼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一抹慌乱。她没等艾略特过来搀扶就飞快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好危险啊，哈哈。” 艾略特挑起一边眉毛。他不知道一辆突然驶动的空汽车和一个能把身体弯折到违反人体和物理常识的女孩之间，哪一个更令他惊讶。 琼一脸若无其事地道：“怎么，不回去吗？”她冲还在一边打瞌睡的阿德努了努嘴。 艾略特牵起狗绳，但他并不打算放过琼。 “你的反应可一点都不像刚刚死里逃生呢。”艾略特说。 琼不自然地看了他一眼：“我当然也很害怕呀，只不过你没看出来罢了。” “你刚刚……” “嘁，知不知道我在来这个鬼地方之前，是我们那里的体操冠军？身体比较柔软而已嘛。”琼说完，便扔下艾略特急匆匆地回了屋子。 艾略特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微笑了一下。 没有任何一个正常的人类，可以把自己像橡胶一样扭曲弯折。 原来你也是我们的同伴啊，琼·艾利克斯。 然后他抬起头。房子二楼的小窗户那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晃了过去。艾略特唇角的微笑终于消失了。 他把阿德重新栓回柱子上，推门走进房间，这一次琼并没有用冷嘲热讽来迎接他，她坐在沙发上看杂志，艾略特走上楼两分钟之后也没有翻动一页。 金发少年的脸上没有了往日开朗的笑意，他面沉如水。 “兰斯·波普。”他直呼了兰斯的名字，“我需要一个解释。” 兰斯从桌子前转过身来看他，小男孩的脸上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冷淡平静。他并没有回答艾略特。 艾略特有些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他低声吼道：“我说过了，你要控制好你的异能！” 兰斯仍然不说话。 艾略特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而兰斯仍然坐在原处，连动都没动一下。 “我希望你能保护好你自己，也希望你不要去伤害别人。兰斯，你不能成为一个因为被赋予了能力就肆意妄为的人。” 兰斯终于开口了：“我不在意。” 我不在意能否成为一个“好人”。我不在意是不是其他人是否会受到伤害。 你应该感到荣幸，在漫长的流放里，你是我唯一在乎的人。 他抬高了下巴，稚嫩的面孔看上去有些故作姿态，试图显得高傲而强硬。 艾略特眯起眼睛，他第一次对兰斯感到愤怒，或者说，失望。他看着兰斯蓝色的眼睛，深深呼吸了一下。 “兰斯，或许你的能力会让你所向无敌，但是它不能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想你不太喜欢琼，但这不意味着你可以决定她的生死。” 他的弟弟年纪还小，但艾略特知道他是个早慧，甚至过度早熟的孩子，这或许与他的外星血统有关系。所以，兰斯不是一个分不清轻重生死的孩子，刚刚那辆突然开动的汽车，就是他对琼分明的恶意。一个七岁就试图杀死他人的男孩，大约已经不能用儿童来界定了。 他是未来的恶魔。 可是他现在还不能放弃兰斯。他不能放弃他。 兰斯毫不示弱地回视回去。 他也处在极度的愤怒之中，他甚至想要把这个冲自己大吼大叫的金毛蠢货推在墙上，盯着他的绿眼睛告诉他，在斯特尤尼，他的星球上，他可以决定任何人的生死，他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包括这个愚蠢的人类。 兰斯的年纪在斯特尤尼人中属于青年。他并不是一个成熟的人，甚至有些偏激。但他早已知道“占有”是斯特尤尼人的天性。 艾略特是他唯一感到亲近和在意的地球人=艾略特是他的唯一在意的人=艾略特是他的。 他痛恨艾略特那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好像对他的占有yu一无所知。他是多么的无耻啊，借用自己的在乎来进行要挟！ “我不想你是一个作恶的人，兰斯，我一直让自己相信你会成长为一个正直的，不去伤害别人的人。”艾略特看着男孩，他放缓了声音：“我也希望你能让我一直相信下去。” 他想到自己衣袋里的异能者手环。 “兰斯，如果你不能控制住自己，我可以帮你。”艾略特拿出那只手环，推到兰斯面前。“带上这个。”他并不想做过多的解释，虽然拿出这件东西就意味着告诉兰斯，自己对于异能有所了解。 兰斯伸手握住了那只造型简单的手环，他眯起眼睛。一股强大的能量蕴含在这诡异的金属制品里，当他试探性地探出一丝力量去摸索的时候，立刻便被其中的能量所组成的防御重重地弹开。兰斯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松开手，任由金属手环掉落，骨碌骨碌地滚到地上。 “所以你讨厌我的能力？” 艾略特的头脑仍然被愤怒烧灼着，他说：“如果你的能力最终会伤害到我在意的人，那么是的。” 兰斯脸上所有的神情都消失了，包括愤怒，高傲，和冷冰冰的讽刺。他看上去一脸空白，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机器人。 “很好。”他说。 艾略特忽然有些慌乱了，他开口说道：“兰斯，伙计，我是你的哥哥，我不会伤害你的，永远都不会。”他看着兰斯面无表情的脸，“我知道你不开心是因为我……” 兰斯嗤笑了一声。这个表情在他脸上有些滑稽，但艾略特并不感到好笑。 他黑头发的弟弟只是神色冷淡地看着他，慢慢开口说：“很遗憾，我想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艾略特。我崇尚的只有力量，我在意的也只有我自己。就是这样。” 他几乎很少说这么长的句子，哪怕是在逐渐解除自己“自闭症”的假象的几个月里。 所以艾略特楞了一下，他还不太习惯兰斯这样流利的表达，也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个句子里的含义。他的潜意识知道这些话会带来疼痛。 艾略特沉默了一会。他有那么两秒钟甚至想要对兰斯动拳头，但随即他醒悟过来，并且自己的这个念头感到震惊。 但兰斯骗了他。 自闭症儿童是不会说出刚才那一番话的。 他从始至终都拥有清醒的头脑和正常人的能力。只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为了他每一个细微的笑容或者字数少得可怜的语句而开心雀跃。 艾略特感到愤怒和后怕。他脑海里的兰斯慢慢从黑头发蓝眼睛不爱说话又嘴硬心软的模样，变成那个阴暗、狠辣、没有感情的外星人。 他改变他了么？大概没有。 艾略特捡起滚到自己脚边的手环，“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他说，以最大的控制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理智的语气。 然后他转身离开了。 兰斯站在房间中央，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翳。这是艾略特第二次将他扔在这间简陋的卧室里了。而这一次那个金毛蠢货并没有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同他说“拜拜”。 第14章 拔不下来的手环 r17 艾略特离开了图尔家。反正再过几天他就要到镇上的寄宿学校去了，图尔夫妇并不在意他的行踪。 老派克很慷慨地把修车铺后面的旧货仓库借给了艾略特作为他的临时住所，而他需要支付的仅仅是帮老派克看店。 艾略特在旧仓库里翻出了一张行军床，不知已经是哪个年代的古董了，躺上去的时候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好像有一千只耗子在嗫咬着床架。艾略特把床支在那一大堆旧杂货旁边，然后把自己扔上去。行军床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惨叫。 他从衣袋里掏出了那只在这里发现的手环。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然后放在身旁。兰斯将手环狠狠掷在地上的画面从他脑海里闪过。 兰斯一定是认为他想用这东西来控制他的能力了，艾略特想。 既然“自闭症”只是兰斯营造出来的假象，那么他的心理年龄恐怕也根本不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艾略特轻轻地叹了口气。 ——重生回来还真把自己代入了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将毁灭过地球的外星魔王当做需要关爱的七岁幼童，他的智商可真是“可圈可点”。 艾略特在床&上翻了个身，夜已经很深了，但他睡不着。 他想着兰斯的神情。在他说，“我在乎的只有我自己”的时候，那种冷漠的，高傲的，理所当然的神情。 艾略特承认他很失望，对兰斯，也对他自己。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伤心。 在两天前他还那样信心满满地认为自己可以慢慢改变兰斯，可以让他成为一个强大，正直，热爱生活的人——哦，外星人。但很显然，他不仅仅失败了，他还被这个伪装成自闭症的小家伙骗得团团转。现在想来，艾略特连他真实的年龄都不知道。 艾略特烦躁地坐起身来，把原本凌乱的头发挠得四下支棱起来。他是一个三十岁的男人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确挺幼稚的。幼稚得有点天真，有点蠢。 金属手环被他压在pi股下面，发出滴滴的电子音。 艾略特往旁边移了移，颜色暗淡的手环却仿佛受了委屈一样没完没了地嗡鸣起来。他盯着响个不停的手环。 只能这样了。 他必须承认，兰斯并没有完全地误会他。很多次，控制兰斯的能力，甚至让他完全做一个普通人的想法掠过艾略特的脑海。但艾略特知道，这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真正办法。他不能因为兰斯会成为人类的敌人，就剥夺他与生俱来的能力。他并没有这个资格和权力。——更何况，艾略特相信，即使没有了能力，兰斯也依旧会成为一个杰出的，强大的，甚至可怕的王者。 毕竟他曾经亲眼见证人类的军队、城市、和看上去坚不可摧的联盟地堡，在三个月内，被兰斯指挥的斯特尤尼人完全摧毁。 兰斯拒绝了这个手环，或许是因为兰斯猜到了自己一闪而过的可耻的想法，或许是因为他从来没能改变兰斯。 现在需要这个手环的人变成了自己。艾略特不禁想象到未来的模样，他是否还会像上辈子一样，被战场上的鲜血和粉尘模糊了眼睛，然后忽然之间发现自己已经被一根外星权杖穿透了身体。 艾略特并不相信宿命这种东西，尽管他已然经历过“重生”这样超自然的事情。即使未来的结局无可改变，他也仍然需要战斗下去。他没有放弃的理由。 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手环不知疲倦地鸣叫着，艾略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粗鲁地拿起手环，把这呱噪的东西扣在了手腕上。 “滴——” 一声尖锐的鸣响之后，手环终于安静下来。艾略特呼出口气。 “滴，绑定成功。宿主异能分析——”机械音响起。 艾略特有些意外地扬起眉毛。按说这功能要在十几年之后才会开发出来呢。他心生好奇，终于暂时将纠缠在脑海里的苦恼放在了一边。 “滴，分析完毕。异能开发系统生成。”机械音说完，就安静了下去。 艾略特将手环上的几个按钮仔细观察了一边，然后按下其中一个。 ——什么也没发生。 ——这手环本应该打开了才对啊！！！ 原本对于艾略特的手腕有些细窄的手环已经变得大小合适，金属的边缘合贴地扣在艾略特的手腕皮肤上。艾略特皱起眉。 很好。 这个玩意它摘不下来了…… 艾略特把所有的按钮都按了一遍，显然这样简单粗暴的办法并不能奏效。手环像一只沉默的蚌，牢牢地咬在艾略特手腕上。 艾略特试图按照上辈子操作三型异能手环的经验，让手环将系统显示出来，但这只顽固的金属环对他的各种努力无动于衷。艾略特最终放弃了把手环卸下来的想法。他把自己种种摔倒在行军床上，拉过被子蒙住脑袋，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艾略特是被卷帘门拉开的声音惊醒的。 “嘿，早上好，老派克。” 老派克踢踢踏踏地走进来，马丁靴磕在水泥地上，一股烟味随着他飘了过来。艾略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揉了揉眼睛。 “懒家伙，我还以为你晕过去了呢。”老派克粗声说道：“赶快起来干活！你以为在我这里就可以逃避劳动么？！”他做出一副苛刻的模样，但语气里却带着点笑意。 艾略特咧开嘴笑了：“马上就来，sir!”他三下五除二地从床&上爬起来，“对了，老派克，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 老派克在一堆汽车零件中翻找着，头也不抬地说：“问。” “你知道怎么取下这个手环吗？” 老派克直起腰，他看着金发少年向他扬起的手，恶声恶气：“我怎么知道。” 艾略特有些沮丧，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金属环，然后有些惊异地发现原本黯淡的金属看上去竟然有了光泽。艾略特后脊梁有些发凉。——上辈子他带了十多年的三型异能者手环，还从来没有碰上过这样的情况。 老派克找到了他需要的零件，但他并没有走，而是站在原地皱紧了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他在艾略特好奇的目光中走到那堆杂物旁边翻找了一阵，从一叠旧杂志里抽出一个黑色的本子。 老派克没好气地把笔记本塞给艾略特：“给，这里面大概有写，我想是他的研究笔记或者什么的”他又表情凶狠地加上了一句：“如果是什么疯子一样的胡言乱语，你就当没看到好了，懂？！” 艾略特莫名其妙地接过了笔记本，在老派克的威胁中连忙点点头。 j·p。 艾略特翻开笔记本，扉页上的字母应该就是拥有者名字缩写，他猜想“p”代表的是“派克”。这是老派克弟弟的笔记。 艾略特迫不及待地翻看起里面的内容。 在一个小时之后，他得出了结论—— 一，这个见鬼的手环大概是摘不下来了，除非他咽气了。 二，这个手环的功能强大得可怕，从笔记上来看，带上手环的人会被开发出所有的身体潜能。甚至普通人在与手环绑定之后都可以成为强悍的异能者。 三，这个j·派克，是个绝对的天才。 艾略特把黑皮笔记本塞进旧仓库一个隐蔽的角落里，然后找了件长袖上衣套在身上，努力拉长袖子遮住了自己左手手腕上的金属手环。 “嘿，老派克，谢谢你！” 艾略特收拾好了走进铺子里时老派克已经在忙着修理一辆近乎报废的越野车了。 “哼，臭小子，我可不吃你这一套，要想报答我，就好好干活！” 艾略特拎着工具箱过去帮忙：“遵命。” 艾略特已经把那一大本汽车零件看得七七八八，老派克对他还算满意。加上金发少年看上去远比他的实际年龄要高大结实许多，力气在男孩子中也算大的，已经可以成为老派克修车时的帮手了。 干完活两个人都是大汗淋漓，老派克从饮料箱里拿出两瓶冰镇的矿泉水，扔了一瓶给艾略特。 “小子，不高兴？”他粗声问。 艾略特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靠在刚修好的车子上发起呆来，连老派克扔来的水都没接住。那瓶可怜的矿泉水正在他脚下打着旋，已经蹭到了脏污的机油。 “哦，的确。”艾略特诚实地说道：“我和我弟弟吵架了。你知道的，我有个弟弟，他叫兰斯，7岁了。” 老派克哼笑一声，露出一个“我懂得”的表情：“兄弟这种存在，有的时候很令人讨厌，对吧。” “我不讨厌兰斯——”艾略特没有继续说下去，当他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的回答时。 金色头发的少年脸上露出一个苦笑。 老派克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道：“你才多大，就老气横秋的。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多得是狗屎一样的经历让你忍不住想要痛骂上帝。”他一口气喝完了冰水：“再说，你们总要分开的，要多倒霉才会一辈子纠缠在一起？” 艾略特正弯腰捡起那瓶水，沁着凉意的瓶子贴上皮肤。他微微怔了一下。 ——如果我真的很倒霉呢？ 干完所有的活计已经是傍晚了，老派克将扳手收回工具箱里，满是油污的手在黑色的夹克上胡乱地蹭了蹭，“我走了，小子，你有三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晚上十点之前回来给我把店门锁好。”他说完，就跨上停在门口的机车，轰隆隆地开走了。 艾略特被老派克车子的尾烟喷了个正着，咳嗽着冲他摆摆手。这个老家伙一向不修边幅，还有点轻微酗酒，每天晚上都要去那个叫“旋风”的小酒馆喝两杯。 店里除了一只破音响以外没有任何与现代社会接轨的电器，艾略特百无聊赖地坐在他的行军床上，又把那位j·派克的笔记研究了一遍。 他的“自由活动时间”还剩下两个多小时。 二十分钟之后，一只金黄色的猫从图尔家路边的草丛里窜过去。 几秒钟后，金发少年从屋子后面的阴影里显露出身形。他在院子的篱笆墙旁边徘徊了一会儿，二层那个小卧室的窗帘拉着，透出昏暗的光线。 “艾略特——” 少年被琼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猛地扭回头去，红头发女孩正鬼鬼祟祟地从打开一条小缝的门里挤出来，朝他招招手。 “你不是到镇上去当学徒了么？”琼跑到艾略特面前，问。 艾略特摸了摸鼻子：“我只是回来看看。” 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就知道你放心不下你的宝贝弟弟。” 艾略特翻了个白眼，但是没有反驳。 琼轻声问：“你们吵架了？” 艾略特耸耸肩膀，“兰斯做错了一些事情，我希望他能认识到那是错误的。”他又说：“我也有错，正在反省。” 琼“哼”了一声：“你到是坦诚。如果他认识不到呢？” 艾略特一愣，“我愿意相信他。”他笑笑，“事情总有解决的时候。” 琼似乎已经料到了他的答案，露出一个笑容，“你真是个乐天派。” “总要往最好的方向去希望啊。”艾略特说。“另外，还有件事，想要拜托你呢。” 第15章 重获异能 r15 琼推开二楼那间小卧室的门，黑头发的男孩还没从窗前离开。昏暗的灯光里他的脸上神情有些奇怪，看起来严肃而又迷惑。 “嘿，他已经走了。”琼说。 兰斯回过头来，他收起了脸上的最后一丝表情，只是沉默地看着琼，仿佛在谴责她闯入的粗鲁。 琼只是站在门口，她微微扬起下巴，看上去一如既往的高傲，措辞也很无礼：“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打算扭转这个印象，因为在我眼里你只是个性格古怪不爱说话的小家伙。你哥哥则是一个傻得以为全天下都是好人的蠢货。” 兰斯的目光有些发冷。 琼接着说道：“他嘱咐我看着你。” 兰斯终于开口了：“不需要。” 琼耸耸肩膀，“我也这么认为。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我都管不着，不过对艾略特我得有个交代。”她看着兰斯，语气终于认真起来：“他在乎你，比在乎他自己还要多。” “如果我是你，我会很高兴有这样的手足。” 兰斯飞快地牵动了一下唇角，那看起来几乎像是一个笑容了。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不劳费心。” 琼挑了挑眉毛，她似乎对兰斯过于成熟的语气并不感到惊讶，“那么，晚安。” 兰斯看着红头发女孩离开房间，他转回身去，拨开窗帘。外面昏黄的路灯下空无一人，车道上只有两只野猫在互相追逐。是两只黑白相间的猫。 兰斯眯起眼睛，他看着自己在玻璃上的影子，七岁的男孩面容稚嫩，眼神却黑沉沉的。 他仍然感到生气，但同时有隐隐约约有些懊恼，在看到艾略特脸上的那种神情之后，他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他也感到迷惑，因为他还不能理解人类太过复杂的情感，对于斯特尤尼人来说，绝对的力量和完全的占有就是他们所追求的一切，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艾略特会为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孩冲他发那样大的脾气，也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艾略特的失望而感到一种复杂的，似乎同时掺杂了愤怒委屈和难过的情绪。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屡次三番地失控，还是为了一个想要控制他的能力，阴险渺小的人类。 艾略特在三天后离开了老派克的修车铺，他所有的行李只有几件旧衣服，和那个戴在手上怎么也弄不下来的手环。艾略特向老派克承诺，每周他都会至少回来三天，给老派克打下手。 春假过后学校门前再度充满了在假期结束后一脸生无可恋的孩子和接送他们的行色匆匆的家长。但艾略特就读的这所寄宿制学校显然是个例外。铁栅栏制成的学校正门相比其他中学要窄小很多，侧面一个窄小铁门供学生们出入，一块有点掉漆的旧牌子挂在门的一侧，上面写着“格罗顿中学”。这所学校的门前几乎没几个来送孩子的家长，大门紧闭着，只有侧面的那扇铁门开着一道小缝。 艾略特有点费劲地从那道窄门里挤进去。 “你，是来报道的吗？” 一个看上去无所事事的校园保安走过来问他。而艾略特有点惊讶地发现这位高大的保安腰间竟然别着一根橡胶警棍。 “是的，先生。能告诉我报到处怎么走么？” 那个保安似乎对他的礼貌感到不可置信，他绷紧的面孔上露出一丝僵硬的微笑：“往前面走，第一栋楼二层中间的那个办公室就是。” 艾略特道了谢，拎着一只装有他全部家当的书包走向不远处一栋刷成灰色的办公楼。 然后他正式成为了这所别称为“格罗顿不良少年集中改造营”的一员。 很显然，格罗顿中学是镇上那些将打架斗殴当做职业，以寻衅滋事为主要乐趣的不良少年们的聚集地，他们无法顺利进入镇上的另一所设施良好升学率高的中学，家里也不打算花大价钱把他们送进远在另一个镇上的贵族学校，于是寄宿制的格罗顿中学就成为了最佳选择。在这个全封闭管理，如同监狱一样的地方，不良少年们只有在那些更若下的同学身上发泄失去自由的愤怒和过剩的荷尔蒙——也就意味着，从格罗顿中学毕业的孩子们，要么精通于揍人，要么习惯于挨揍。 艾略特作为“必须受到热烈欢迎的新成员”，在报到的第一天就被几个人高马大的家伙堵在了盥洗室里。 “现在，让我们来进行欢迎仪式吧。”带头的男生把手指关节按得“咔吧”直响，在他的示意下，另外两个家伙邪恶地笑着走上来，他们一左一右去抓艾略特的胳膊，试图把他的脑袋按进便池里去。 艾略特叹了口气。 下一秒他反手抓住了两个人的手腕，双手用力向下一拧。 “啊啊啊嗷——！”两个男生不约而同地痛叫起来。 带头的男生猛地向艾略特挥出一拳，金发少年松开那两个已经疼得直抽气的家伙，侧头晃过对方的拳头，然后冲他笑笑：“我真诚地建议你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这句话显然激起了对方的怒火，高大的男生朝艾略特扑了过来，连同他不知从哪里掏出的一根钢管。 艾略特皱了皱眉毛。这种东西不应该在学校里出现。 他伸手接住了钢管，那根呼呼生风砸过来的金属棍子就这样在他手里静止下来，然后钢管的主人被艾略特轻轻一脚踢得跌坐在地上。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并没有人注意到什么异常，包括艾略特自己。 “老实讲，我并不喜欢这个欢迎仪式。”艾略特对坐在盥洗室脏污的地面上哼哼唧唧的三个校园恶霸说，“但谢谢你们的心意。还有，友情提示诸位，不要再在厕所里欢迎新同学了，这不是个合适的场地。” 金发少年笑容可掬，令人毛骨悚然。 三个小混混连滚带爬地跑掉了，连丢在地上的钢管也没顾上捡。 艾略特抓了抓头发，他不喜欢这个学校，这让他想起上辈子，在父母死于意外之后自己的经历。那会儿他因为营养不良和独来独往，在中学校园里简直像只羔羊一样任人宰割。好在后来他的个子迅速地长高，人也健壮起来，学会了保护自己的办法，总算平安地度过了中学时期。 不管怎样，那都不是一段令人愉快的记忆。由此，艾略特也格外痛恨那些欺凌弱小的家伙。 他呼出口气，把脑海里乱七八糟的记忆收拾起来，然后弯腰捡起那截钢管。 艾略特愣住了。 婴儿手腕粗细的钢管掂量在手中很有分量，而映入他眼帘的，是几个赫然印在钢管上的手指印。那指痕深深凹入钢管，艾略特用手轻轻摸了摸，那印子和他的手指刚好吻合。 他有了一个几乎可以肯定的猜测。 艾略特摩挲了一下手腕上的金属环，然后重新拿起那根钢管。他双手握住钢管的两端，接着用力。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这可怜的金属制品像一根胶皮一样缓缓变弯了。 如果他的眼睛没有出问题的话，艾略特想，他刚刚徒手掰弯了一根建筑用的钢管，而且没有感到任何异常。——和掰断一块苏打饼干，或者弄弯一根细铁丝一样，轻松无痛。 现在他意识到这个手环的作用了。 ——他似乎重新拥有了自己上辈子的能力，至少在徒手掰钢管这方面，眼前的情况与曾经，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拥有超常力量的时候如出一辙。 艾略特舔舔嘴唇，他忽然有些庆幸，刚才自己没有对那几个校园恶霸下太重的手。——毕竟他还不想搞个“怪力少年徒手致死三名同学，死者多处骨折”这种大新闻。 艾略特把那截形状诡异的钢管塞进背包里，平静了一下神色走出盥洗室。刚刚堆在门口等着看笑话的孩子们早已经在那三个家伙狼狈逃跑的时候作鸟兽散了，正好方便了艾略特鬼鬼祟祟地把被他掰弯的钢管塞进垃圾桶里毁尸灭迹。 无所事事的少年们无法离开学校，只能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绝大多数学生都在下午放课后奔向了操场，至于艾略特，他早上一个人在盥洗室干倒了三个在学校里横着走的家伙，这样的事迹在学校，特别是充满了无聊八卦的寄宿学校里传播得比飞毛腿导弹还要快，所以，没有谁那么想不开，去招惹这位很可能成为未来学校小霸王的人物。 凶名远扬让艾略特的行动获得了一些便利，他一个人晃荡到教学楼后面的角落里，然后照例变成了一只猫。 金黄色的猫咪在灿烂的阳光下惬意地舒展了一下身体，艾略特在心中唾弃了一下自己——他竟然在变成猫的一瞬间感到欣慰——毕竟上辈子的异能回来很有可能就意味着这辈子的能力会失去，虽然他并不觉得变成一只猫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这也正是可怕的地方，——现在他居然觉得变成猫的时候更舒服也更自由。 艾略特·猫在草丛里踱了几步，享受了一会阳光的照耀，然后飞快地从学校带尖刺的铁栅栏围墙之间窜了出去。 第16章 兰斯的诡计 r16 艾略特在下午四点钟到达了老派克的修车铺。 老派克对于去读寄宿学校的艾略特照常出现并没有多问。他可不是什么慈善人士，也不喜欢充当教育小孩子的角色。违反校规或者法律或者其他什么条条框框，那是艾略特自己的事情，老派克并不打算多管。只要艾略特来一天，老派克就给他发一天的工钱。 “对了，小子，有个无聊的小道消息，但我猜你应该想要知道。”老派克放下手里的液压钳粗声说。 艾略特擦擦额头上的汗水，问：“什么？” 老派克漫不经心地道：“图尔家又来了个新的孩子，我猜你那个寄养家庭里已经没有你的床位了。” 艾略特怔了一下，他皱起眉头：“这么快？” 老派克冷笑了一声，说：“图尔家那两个吸血鬼当然做得到，难道你还觉得他们会好心地留着你的位置让自己少赚一份政府补贴么？” 艾略特耸耸肩膀。他没再说话，但干活的时候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在帮老派克放置千斤顶的时候，一抬手险些把越野车的保险杠掰下来。车子明显地剧烈晃动了一下，老派克怕他被砸到，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然后狐疑地与毫发无伤的艾略特大眼瞪小眼。 “哦……我没事，老派克，这辆车大概……有点邪门？”深知真正“邪门”的是自己见鬼的超越大力水手的力量，艾略特这话说的十分心虚。 而老派克也并没在意，只是嘟嘟囔囔地检查了汽车的制动装置，他自然看出了金发小子恍惚的神色，冷淡地对艾略特说道：“这里弄完就滚出我的视线吧，不专心的小子。” 晚上七点，金黄色的猫咪从老派克的修车铺后面出发，往图尔家的方向跑去。 艾略特看到兰斯的时候，黑发男孩正拖着那架笨重的除草机在修剪图尔家的草坪，显然晚上八点多钟并不是做这份工作的好时候，艾略特猜想，一定是图尔夫妇把太多的工作都堆给了兰斯。他怒火中烧，同时也认清了自己在冲动之下一走了之是多么潦草愚蠢的决定。 即使兰斯是外星人，即使他欺骗了自己，他也从来不该就那样从兰斯身边走开。 他看见兰斯费力地推着除草机，没过一会儿就要停下来抹抹额头上的汗水，艾略特几乎立刻就想冲进房子把好吃懒做的图尔夫妇狠狠教训一顿，相信他们会在一个被徒手捏烂的不锈钢杯面前屈服的。 但他忍住了。 他不能冒这个风险，暴露自己和兰斯。 黑发男孩突然转过头来，艾略特意识到他湛蓝色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猫形态的自己，他几乎没意识到自己脸上露出一个笑意，——虽然猫咪可爱又软萌，但是当一张猫脸上出现人类的微笑的时候，还是很怪异可怕的。 艾略特毛茸茸的一只爪子还抬在半空中，他有点犹豫该不该把爪子放下来，然后飞速跑掉。然后他看见兰斯对着自己的方向招了招手。 好吧。艾略特立刻就妥协了。他对自己说，我就是过去看看嘛，没关系的。 金□□咪灵巧地穿过篱笆缝隙，跑向兰斯·波普。 兰斯蹲下身，他抬手蹭了蹭额头上的汗珠，宝石蓝的眼睛里划过一丝与他外表年龄并不相符的狡黠。 “我想我见过你。”兰斯说。 小猫停在他的脚边，仿佛能听懂人类语言一样抬头望着他，眨眨眼睛。这只金黄色的猫咪有着稀有的，绿色的眼睛。 兰斯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猫咪蓬松毛皮。细软的绒毛蹭过掌心，有一点点细微的痒。 猫咪舒服地眯起眼睛，过了几秒，才抖抖耳朵重新睁开那对深绿色的猫眼儿，用脑袋蹭了蹭兰斯的裤脚。 兰斯似乎并不介意对一只猫自言自语。他又说：“谢谢你上次救了我。”男孩看上去很真诚。 艾略特的猫脑袋还没从刚刚被抚摸的舒爽中回过神来，等他意识到他的弟弟正在和猫形态的自己表示感谢的时候不禁有些惊讶。 然后他感动地用猫爪子拍了拍黑发男孩的裤脚。 兰斯低声问：“你还记得我吗？你是特地来看我的吗？” 艾略特·猫蠢乎乎地点了点他金黄色的脑袋。 兰斯慢慢地露出一个真实的笑容。 艾略特看见兰斯脸上的笑容，他的心突然就柔软得不像话。——即使他一遍遍提醒自己，兰斯是个会成为魔王的外星人，他并不是个真正的七岁男孩。但他无法强迫自己把他当成单纯的敌人，把他视作人类的毁灭者，带有邪恶野心和天生冷酷的外星人。 艾略特想，也许这就是人类脆弱的地方。他们的心会因为感情而变得摇摆不定，也会因为感情，变得坚不可摧。 “在这里等着。”兰斯言简意赅地说。 艾略特看着黑发男孩悄悄打开门溜进屋子，他蹲坐在原地，遵守了兰斯的命令。 过了一会，兰斯重新跑回了草坪上，他向着艾略特·猫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一根不久前艾略特买给他的能量棒。 艾略特眨了眨眼睛。然后他意识到兰斯的用意。 “喵喵？” 金黄色的猫咪抬起圆圆的脑袋，用他的绿眼睛看着兰斯，好像在问——这是给我吃的吗？ 兰斯点点头。他看着小猫犹犹豫豫地把脑袋埋进自己的手心，伸出粉色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舔食，眼里划过笑意。 如果斯特尤尼的上流社会看到他们曾经的王储殿下此刻的表情，大概连眼珠都会瞪出来吧。 ——毕竟对于尚处于少年时期却冷酷嗜杀的斯特尤尼王子兰斯·麦克劳德来说，这样温柔的笑意并不在他常用的表情列表里。 艾略特·猫并不太喜欢已经有点融化的，黏糊糊的能量棒，但他还是吃完了。 “兰斯·波普！赶快给我把草坪剪完！已经九点了！再磨磨蹭蹭今天晚上你就别想进这座房子了！”屋子里传来兰斯太太尖利的吼声。 艾略特感觉兰斯的手停顿了一下。 他有些紧张地看着兰斯。如果在那场争吵之前，看到兰斯受这样的委屈，艾略特大约除了愤怒便是心疼，可现如今，虽然对图尔夫妇的劣行仍然咬牙切齿，艾略特却还不得不担心兰斯的反应。 图尔夫妇很令人讨厌，他们应该受到惩罚，但他从来不想兰斯用他的异能肆意伤害任何一个人，更不想兰斯的手上沾染任何血腥。 很多时候一步迈错，就会长久地错下去，这很可怕，艾略特知道。 一个人影从房子里闪出来，叫道：“嘿，不爱说话的小鬼头，没听见图尔夫人的话么？” 兰斯仿佛没听见一样低着头轻轻地摸了摸艾略特·猫的脊背。猫咪舒服地拱起背，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好吧，艾略特羞耻地想，他得承认，他变成猫的时候，也多少感受到了一些人类没有的乐趣。 “巴里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我很讨厌他。”兰斯说。 艾略特呲了呲牙。他也不喜欢这个冲他弟弟大吼大叫的家伙。 “喂，我和你说话呢，哑巴波普！”巴里大声说，他走了过来，艾略特在有点昏黄的光线里看见这个男孩长满雀斑的脸上令人厌恶的神色。 哦，对了，他就是那个占用了艾略特床铺的新来的家伙。 巴里有一头营养不良似的黄头发，像被淋湿的稻草一样紧贴在他的头皮上，他的眼睛很小，五官组合在一起让人莫名地感觉不怀好意。 这个巴里显然很会讨图尔夫人的欢心，竟然狐假虎威起来，对兰斯恶声恶气。他走上来，竟然伸手要去扯兰斯的衣领。 艾略特·猫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他已经瞄准了这个家伙细瘦的手腕，如果这个巴里还是巴瑞什么的，胆敢把手动到他家兰斯身上，艾略特不介意让他的胳膊上多一排来自猫咪的牙印。 但是兰斯只是平静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巴里的手。“我会尽快完成的，你可以回去了。” 巴里楞了一下，似乎没有预料到兰斯的避让，但他很快将之归为示弱，骄横地哼笑了一声，“算你识相。另外，图尔太太说了，今晚我负责的楼梯也由你来擦。” 他说完，便转身溜溜达达地回房子里去了。 艾略特磨了磨牙。他觉得有必要在明天恢复人类的形态，好好地教训教训这家伙。 “我说过，他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兰斯说。他又伸手在猫咪的耳后轻轻挠了挠，“但是我想我并不能决定他应该受到怎样的惩罚。” 兰斯感觉猫咪舒服地享受着按摩的身体突然僵了一下，然后它把绿色的眼睛转向了他。 仿佛人类一样的眼神，太过复杂而无法解读。 第17章 猫咪和牛奶 r17 时间不早，艾略特赶回镇上的格罗顿中学需要两个多小时，他不得不在用毛绒绒的脑袋拱了拱兰斯的手掌心当做告别之后立刻撒腿往学校的方向跑去。 所以，后面发生的事情，沉浸在兰斯终于“有所改变”这一认知中而百感交集的艾略特无从知晓。 黑发男孩懒洋洋地站起身，他看了眼还扔在草坪中间的笨重除草机，然后神色淡然地挥了挥手。 在昏暗月色下，草坪参差不齐的部分突然间变得无比平整，如同被专业人员修剪过的杰作。 他很快地清理完了图尔房子的二层楼梯，当然，用的是同样的方法。他亲爱的哥哥并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没有人再能阻止他运用自己的能力，而他对力量的驾驭，也越来越纯熟。 “嘿，哑巴波普，图尔太太说了，我们要在十点以前熄灯！赶紧给我过来！”巴里从卧室里探出头来冲兰斯大叫道。 兰斯站在楼梯口没动弹，仿佛对巴里的吼叫充耳未闻。 巴里气急败坏地从那间狭小的卧室里冲出来。他冲向站在楼梯口的兰斯，试图用暴力的方式把他拉回来。 然后他在湿漉漉的，格外光滑的楼板上猛地打了个滑。 几声巨响之后，一个长着稻草一样黄头发的脑袋重重地磕在了最底下的一层台阶上。站在二层的黑发男孩慢慢弯起唇角，形成一个冷冰冰的，讥诮的弧度。 兰斯从来都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倒霉的巴里。”琼站在房间门口，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听不出是嘲讽还是感慨。 兰斯看了她一眼，忽然开口说：“多谢你。” 虽然他的语气听起来冷淡得像某种施舍，但那两个单词却的的确确是在表示谢意。 红发女孩挑起眉梢，她惊讶了两秒钟之后矜持地点了点头。 “我就说，只要你露出你那少见的，可怜兮兮的小表情，你哥哥就会变成一个十足的白痴。”琼有些得意地说，然后她想到什么一样问：“但我没见他回来啊？” 兰斯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他骄傲地抬起下巴，轻蔑地看了琼一眼：“当然。他是特别回来看我的。” 琼嗤笑了一声，然后在兰斯冰冷的目光中把嘲笑的话吞了下去。她在兰斯向自己开口，拐弯抹角地询问怎么让艾略特不再和他冷战的时候，琼就已经暗搓搓地笑了很久。 琼不是傻子，自然发现得罪这个不爱说话的家伙的人似乎都会莫名其妙地倒霉。她知道这世界上有许多无法解释得现象，很多人，拥有甚至连他们自己也不能理解的力量。她可不想再被小心眼的兰斯·波普在他的小本本上记上一笔。 在图尔太太的尖声怒骂中，摔成了重度脑震荡的黄毛巴里被赶来的急救人员抬走了。 兰斯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图尔太太对他“见鬼的把楼梯擦得这么滑做什么？心思恶毒的小鬼！”的指责之后回到了他和艾略特的房间。 他躺在床%上，看着上方的木板。那个蠢金毛已经不睡在这儿了。他想。 这几天兰斯一直在努力地反省自己——关于他为什么会为了一个人类幼崽情绪失控。而结论是，他似乎很喜欢艾略特？他在人类的书本上读到过这种感情。这种叫做喜欢的情绪斯特尤尼人并没有概念，他猜测，“喜欢”大概和斯特尤尼人对宠物的心情差不多。他曾经有匹双头六翼纯白色的烈马，兰斯每天都要确定它享用了最上等的食料和精心的养护，不处理政事的时候他会带着它去散步，抚摸它银白色带有微光鬃毛。兰斯很享受它的陪伴。在那匹马死后，他还在王宫前面为它建了一座一模一样的雕塑。 他也很喜欢艾略特，所以才会在他竟敢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孩冲自己大吼大叫的时候，感到了一种被忤逆乃至背叛的愤怒。 ——对，所谓的喜欢，大概就是这样的。 当然，他选择性地忽略了自己似乎从来没为那头双头六翼的纯白色的烈马吃过醋。 第二天艾略特没去老派克那儿。他变成猫挤出格罗顿中学的围栏，径直往图尔家的方向跑去。 “听着，小鬼，今天没有你的午饭。作为昨天巴里摔下楼梯的惩罚，这一星期他的家务也由你来负责！” 金黄色的猫咪耳朵抖了抖。 他看见图尔太太带着一张愤怒的马脸，趾高气扬地离开了。她的脖子上还带着客厅里冰箱门的钥匙。 兰斯站在门廊处，看不清表情。 猫咪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看上去更像一个不满的呼噜，把他嘴边的细长的胡须吹得一阵晃动。 兰斯看见了角落里的那只猫。金黄色的皮毛在太阳的光芒下带有漂亮的光泽，即使有意隐藏在杂乱的草丛里，也很难不被人注意到。他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 “喂，你来啦，猫先生——”兰斯朝着猫咪走过去。 金色的小猫却突然飞快地跑掉了。 黑发男孩停住了脚步，他脸上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然后在一瞬间后化为冷冰冰的阴沉。——为什么要跑？ 艾略特并不知道他简单的一个动作严重影响了自家弟弟的心情。他飞快地跑到了镇上的杂货店附近，然后在一堆从垃圾桶满溢出来的杂物后面完成了人猫转化。 金发少年步伐匆匆地跑进商店，他飞快地从货架上去了一袋牛奶，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食品，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多拿。毕竟如果一只猫咪学会了逛超市是件挺惊悚的事情。 他付了钱，离开杂货店。 倒霉的巴里被送进医院了，带着懒狗阿德散步的任务自然落到了兰斯身上。而令人惊讶的是，这只占齐了奸懒馋滑的动物很畏惧黑头发的男孩，被绳子一拉便乖乖地跟在兰斯身后。 艾略特觉得自己大概真的越来越像一只猫了。——比如，他现在无比厌恶那只跟在兰斯后面的黑色大狗。 猫咪竖着尾巴，在草丛里警惕地拱起背部，却是不敢往前靠近。 好吧，唯一值得安慰的一点是，只有人类的英雄自己知道，他竟然会害怕一条狗。 兰斯眯起眼睛。他自然早就看见了拙劣地把自己藏在草丛里的猫咪，一撮金黄色的尾巴毛儿在大丛摇曳的狗尾巴草里实在突兀。 “没事，我会保护你的。”兰斯轻声说。 艾略特的尾巴抖动了一下。他慢慢地从那些搔得他鼻子痒痒的杂草里走出来，黑头发男孩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 那句话似曾相识。 说要保护他的，是兰斯·波普，是他的弟弟，不是外星的魔王。艾略特想。 他朝兰斯走过去。 阿德突然大声地狂吠起来。艾略特感觉自己浑身的短毛都要炸起来了。然后兰斯打了个响指。老狗像猛地被什么掐住了喉咙，吠叫声刚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金黄色的猫咪看上去仍是小心翼翼，嘴里咬着一袋巴氏消毒的牛奶。它把牛奶放在了兰斯脚边。 兰斯眨了眨眼睛。 “这是给我的吗？” 第18章 永行于冬 r18 “谢谢你的牛奶。”黑发男孩说。这是他第四天从金黄色的小猫那里收到牛奶了。 猫咪听懂了他的话，轻轻地点了点脑袋。 兰斯笑了起来。他蹲下身摸了摸猫咪的脊背，“也谢谢你这些天这么照顾我。”他似乎并不觉得将一只小型猫科动物莫名的关心划归为“照顾”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猫咪抬起一只覆盖着浅黄色绒毛的爪子，用粉红色的肉垫在兰斯的手掌心踩了踩，仿佛某种回应。 兰斯接着说道：“我的哥哥也很照顾我。” 猫咪似乎有些疑惑地歪了头看着兰斯，绿色的瞳孔像神秘的东方宝石。 “但是他不在这里了。”兰斯说。他用叙述的语气，声音很平淡，“我很想他。” 金色的猫咪在他的手掌下翻了个身，看起来并没有听懂兰斯话里的意思，它在男孩的手掌下翻了个身，舒展了四肢昏昏欲睡。 艾略特的确很困。这几天他的体力有点透支，在老派克那里做完修车的体力活就要立刻赶来图尔家，还要在十点钟之前跑回格罗顿中学——否则查寝的管理就会发现一名新生从他的床铺上离奇失踪。 他刚刚重新拥有自己上辈子的异能，还并不能让他像超人一样无所不能。 至于兰斯说“我很想他”——哦，别开玩笑了，艾略特怎么能不知道他家弟弟的心思呢？兰斯肯定会想念他的哥哥的。他确定。 艾略特假装自己心里没有一丝波动，所以翻了个身，用来掩盖很可能因为翘的更高而泄露自己情绪的尾巴。 他仍然不住地提醒着自己，兰斯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样单纯无邪。虽然艾略特不是个记仇的家伙，但那天兰斯说过的话，依旧一个字一个字地刻印在他的脑海里。 也许是因为伤心，或者也有点恐惧。 他的兰斯从头至尾都只不过在伪装一副安静无害的模样，他最终很可能会成为人类和地球的终结者。 但被选中的英雄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点伤心和害怕就停止脚步。艾略特这样告诉自己，他重新振奋起来。 他变成猫咪每天来看他，到底是因为放心不下，但他不能自己来见兰斯，他不能让兰斯觉得，在对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并且毫无过错的人做出谋杀企图之后，就能够轻易地得到原谅。 现在，可能是时候打破僵局了。 兰斯眯起眼睛看着猫咪在灿烂的阳光下昏昏欲睡，金黄色的毛皮几乎平摊成一张软绵绵的小毯子。他伸手轻轻在猫咪的肚皮上挠了两下，换来小猫不满地用爪子拍打了他的手背，喉咙里却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我很喜欢你呢，小猫。”兰斯说，他动作柔和地揉了揉小猫的肚子，看着猫咪不满地翻滚到另一边，便轻轻捉住它的前腿把它拉回到自己身边。“就像喜欢我哥哥一样的喜欢。” 黑头发男孩摩挲着猫咪前爪上一只细小的金属环，轻声说。 艾略特被人强迫地拖回了身边揉弄，感觉尊严大受侵犯，但猫咪的天性让它羞耻地感觉到舒适，甚至不自觉地往兰斯的手掌下面拱了拱。然后他才意识到兰斯话音里的内容，如果有画面的话，艾略特猜测自己的额头上一定滑下了三道黑线。 兰斯感觉到手掌下毛茸茸的身体起伏了一下，猫咪仿佛放弃一样叹了口气。然后它懒洋洋地挪了挪身体，让兰斯抚弄得手稍稍换了地方。 于是斯特尤尼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殿下就真的任劳任怨地为这只猫咪服务了一下午。 他的哥哥在第二天回到了图尔家。 艾略特向学校申请了一天假期，——是的，在格罗顿，所有要离开学校的学生都要向管理部门写申请，哪怕只是去捡一个挂在墙外树上的羽毛球。 他把从老派克那里借来的破旧自行车扔在院子的篱笆那里，然后走上台阶敲了敲门。 “见鬼的你回来干什么？！艾略特·波普，别告诉我你违反了校规！”拉开门的图尔太太尖叫道。——就好像她真的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似的。 艾略特淡淡说：“我只是回来看兰斯，女士，不会久留。”他语气冷淡，也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厌恶，然后便绕过了因为愤怒而涨红了脸的女人。 “嘿，上午好。”他敲了敲卧室的门，探进一个脑袋。 兰斯从他的小书桌前回过身来，他看起来有点惊讶，没有说话。 艾略特舔舔嘴唇，问：“我可以进来吗？”他觉得有点尴尬。毕竟他们上一次就在这里不欢而散。 黑发男孩矜持地点点头。 艾略特走进房间，他注意到屋子里原先属于自己的东西几乎都还原封不动。 “你的新室友呢？”艾略特记得那个令人讨厌的巴里，但他不得不装作好奇的样子问了一句。 兰斯语气平静：“巴里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了。”他的神色和语气一样，是那种事不关己的冷淡。“他还没来得及睡到你的床&上。” 艾略特微笑了一下，“那很好。”他说。然后拍了拍兰斯的肩膀：“我很怕你会不习惯。” 在听到那个黄毛巴里居然从楼梯上摔下去时，艾略特首先怀疑到了兰斯的身上。他对此感到抱歉，但这的确是最合乎逻辑的推理。 但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艾略特很想相信兰斯，并且也决定这样做了。 兰斯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当他的兄长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的时候。他很想移开身体让艾略特的手落个空，以表达自己的不满和冷战的决心。但最终他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 ——这没什么关系，他告诉自己，在斯特尤尼，他的双头六翼白马就拥有随意碰触他的特权。兰斯最喜欢它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要到马厩里去看望，允许它微微发光的鬃毛磨蹭在自己的后背上。 少年的掌心带着热乎乎的温度，让兰斯想起太阳照在身上的感觉。 “很抱歉。”艾略特说。 兰斯抬起头来看着他。 蓝色的眼睛对上绿色的。艾略特轻轻捏紧了兰斯的肩膀，说实话，他有点紧张。 身经百战的人类英雄，无数次在紧要关头挽救人类的艾略特·波普，竟然在试图获取自己弟弟的原谅的时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绷情绪。 “我不该粗暴地指责你，说你会成长为恶魔。”艾略特轻声说：“我想我并没有那个资格。” 艾略特并不觉得自己当初的立场又任何错误，但显然他太冲动的愤怒和失望让他的说了一些伤人的话。 黑发男孩眨了一下眼睛，然后说：“我不会的。” 艾略特楞了一下，接着他反应过来兰斯回答的是什么。一股热流从他的心头涌上来。 “我可以把你的话当做一个承诺吗？”艾略特问。 他不会变成一个恶魔，一个冷酷的，对任何生命和事物都无动于衷的人。艾略特觉得这是他重新活过来之后，最愉快的时刻。 兰斯看着他对面的金发少年，他忽然沉默了。 艾略特榛绿色的眼睛里仿佛有跳动的金色斑点，像阳光的碎片。兰斯闭了一下眼。他突然觉得无法长久地直视艾略特的眼睛，畏惧那里面的温度会带来灼伤。 斯特尤尼的星球上，从来都没有太阳。 黑发男孩默默地将双手交叠在一起，这个姿势看上去紧张而拘谨，带有一种莫名的虔诚。 “当然可以。”兰斯开口了。 他重新抬起眼，看着艾略特脸上抑制不住的喜悦，说道：“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艾略特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兰斯停顿了一下，他说：“别再不告而别，永远也别。” 艾略特微怔，他并没有想到兰斯的要求会是这么的……孩子气。然后他为这孩子气里的情谊一阵感动。 “好。我也不会。”艾略特说。他伸手摸了摸兰斯柔软的黑头发，“我们都要做说话算话的人呀。” 兰斯神色严肃地颔首。 艾略特太欢乐阳光的笑容似乎终于穿透了他用于保护的冰层，传染了兰斯。他的唇角弯起一个自然的弧度。 “我也很抱歉。”兰斯忽然说。“关于琼的事，是我做的。” 他承认了自己制造了那起意外，甚至诚恳地表示了歉意，但艾略特不禁注意到，兰斯的措辞里，并没有提到他的错误。 换句话说，他似乎也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艾略特叹了口气，他真的不想再为这件事情争吵了。“道歉接受了，弟弟。”他微笑了一下，然后问：“那么我可以知道理由么？” 兰斯皱了一下眉，“我喜欢你，所以讨厌她。” 他认为这是显而易见，浅显易懂的道理。虽然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占有欲，即使对于拥有着征服者本性的斯特尤尼人来说，也远远超过了正常的范畴。 艾略特有点无奈。他感觉到了兰斯的偏执，虽然并不明白他所说的两件事情之间究竟有什么必然联系，但被弟弟这样在乎着，还是足以让他开心无比。——至于倒霉的琼因为兰斯对自家哥哥的占有欲而招致无妄之灾，艾略特有些心虚地暂时忽略了心里的愧疚。 兰斯望着少年头顶上凌乱的往四下翘起的金色发梢，仿佛艾略特的头发对他有什么诡异而致命的吸引力。他固执地不去与金发少年对视。 “还有，关于我说的话，不是那个意思。” 艾略特从旁边拉了一把凳子坐下，他挑起一边眉毛，问：“什么？”他当然知道兰斯指的是什么，但他就是想听对方亲口说出来。 兰斯沉默了两秒，“我在乎你。”他只说了着短短四个单词，然后再次像蚌壳一样闭紧了嘴，大概即使现在艾略特在他面前脱光了跳钢管舞，都不能让兰斯再多吐出一个音节。 我在乎力量，占有，还有你。 艾略特感觉自己被治愈了。那次争吵兰斯的话太过锋利，几乎像是在他的心脏上开了一个大洞，而现在，这个洞飞快地被填补上了，温暖的血液重新流通起来。 他想，也许是自己有点自私，在所有人类的命运和自己肩上的责任面前，他首先想到的，是兰斯在乎他。在乎作为兄长的艾略特·波普。他把对兰斯的感情排在了所有那些宏达的命题前面。 而他似乎也并没有感到羞愧。 兰斯的不自在持续了很长时间，或许说出“在乎”这样的话对于一个外星人来说并不容易。所以直到这个黑发男孩能够自如地让视线与艾略特的眼睛发生碰撞的时候，艾略特才再度开口。 “请等我。再过四年，我们就可以离开这儿了。”他郑重其事地说。“我们可以过更好的生活，成为更好的人。” 然后艾略特停顿了一下，他看向兰斯：“关于这一点，你是否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地方？” 兰斯看上去有些迷茫。他问：“什么？” 艾略特的神色依然平静，“关于你将会成为‘更好的人’，还是‘更好的外星人’这件事。” 兰斯所有的表情似乎都在艾略特问出问题的一瞬间凝固了。 空气突然变得稀薄起来。 那天他们的争吵来得太过突然，也太情绪化，以至于仔细回想起来，双方都暴露了太多对方本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比如那个莫名其妙的手环，比如一句既不符合年龄，也不符合逻辑的气话。 艾略特忽然笑了笑，他故作轻松地说：“我以为这不是什么艰难的问题？大概涉及到我弟弟的未来发展和成长空间，所以需要提前了解全面呢。” 兰斯慢慢地开口：“斯特尤尼。” 艾略特自然早已知道答案，他只是接着问：“那是什么？你的故乡吗？” 兰斯露出一个近似于微笑的表情，然后说道：“那是我的星球。” 艾略特并没注意到了兰斯措辞里毫不犹豫的所有格。 “我来到这里的时间和你认识我的时间一样长，艾略特。”兰斯第一次用这样平等的语气称呼了对方。但他很快又补上了一句。“哥哥。” 兰斯看见对面的那双绿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了一种让人着迷的光芒。他很喜欢艾略特开心的样子，骤然明亮的眼睛里就像装有细碎的星辰，比斯特尤尼的夜空还要好看。 “我不想问你太多，”艾略特说，他耸耸肩膀：“这不是审问。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你是否愿意告诉我你真实的年龄？” 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了。 这么些年来他都将兰斯当做自己的弟弟，年龄问题自然排在关心列表的第一位。 兰斯轻声笑了，他的声音还是人类男孩的稚嫩，但那种神情让艾略特莫名地觉得有些违和。 兰斯说道：“如果按照地球的时间单位来计算，我已经二百三十三岁了。”他保持着那种微笑，满意地看着艾略特露出惊讶而古怪的神情。 黑发男孩的脸上难得地略过一丝恶作剧得逞的顽皮笑意，他又说，“不过在斯特尤尼，二百多岁大约只是人类的青年吧。” “所以你还是该叫我哥哥，很好，这我就放心了。”艾略特故意露出强硬的模样，一副不打算讲道理的神色。 “我会的，哥哥。”兰斯说。 他们之间还有太多的问题需要解决，很显然，称呼大概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但只要兰斯还叫艾略特一声哥哥，他们就是相互依靠的亲人。他就要引导他，保护他，信任他。 这是他们最终达成的协议。 兰斯看起来不想再回答任何问题了，显然刚刚的几句话已经用完了他所有“真心话”的份额。说实话，想要让一个曾经掌管整个斯特尤尼星球，位高权重的青年执政者向一个地球人，——还是一个地球“小孩”，解释他的故乡，表达他的感情，还自降身份叫人家一声哥哥，这大概已经极限了。 艾略特察觉了兰斯巴不得他赶快离开的焦急心情，他很识趣地站起身来，冲着黑发男孩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好啦，我得那所监狱销假了。很高兴我们能拥有一个愉快的下午。” 兰斯又恢复了他那副安静冷淡的样子，在两个人挑明了身份之后继续伪装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了。他不耐烦地冲艾略特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尽快离开了。 艾略特看上去也对他的反应不怎样惊讶，他一如既往地笑着，拍了拍兰斯的脑袋并且用心险恶地□□了他的头发一会，直到男孩的黑发和自己四下支棱的金毛一样凌乱不堪，才满意地放开手。 他脚步轻快地走出了房间，紧接着突然探回身子来，笑着冲站在原地的兰斯摆摆手：“拜拜。”然后又飞快地说：“我们都要遵守承诺哦！” 兰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达了对兄长的送别。 “越来越没有正常孩子的模样了！我看你这家伙迟早是要进真正的监狱的！” ——就连图尔太太恶毒的诅咒都没有影响艾略特的好心情。 兰斯仍然是他的弟弟，兰斯向他承诺，不会成为他噩梦中的那种人。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已经是突飞猛进的发展了。 ps. 艾略特连骑上老派克那辆嘎吱作响的破自行车的时候，唇角都带着一点笑意。 黑头发的男孩在艾略特的身影消失之后仍然站在卧室窄小的窗口前面。他知道，自己和艾略特都有所保留。 他没说自己是为什么来到地球，又究竟有怎样的身份，他向这个便宜哥哥隐瞒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而他也没有问艾略特，他手腕上那只看起来格外眼熟的手环，究竟是哪里来的，又到底有哪些作用。 不过兰斯并不打算多问。他自信只要是自己想知道的，最终他都会得到答案。 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声，阳光正好。 兰斯轻轻呼出口气，他在太阳的光线里摊开手掌。 ——黑色的如同荆棘的纹路从双手的掌心开始向手臂蔓延，从手臂内侧一直蜿蜒向上，直到消失在被短袖衫遮住的上臂处。男孩的胳膊细皮嫩肉，白皙的肌肤上那黑色的荆棘分外刺眼，带着一股子魔性的气息。 ——这些荆棘还在生长。 ——仿佛有生命的植物一样，黑色的纹路从衣物的遮盖下渐渐显露出端倪，它们从黑发男孩的脖颈出蔓延出来，然后渐渐地爬上他的脸颊。 属于斯特尤尼王族的徽记在兰斯脸上显露出来，和那些黑色的如同荆棘一般的印记融合在一起。在太阳光下，两股印记结合的地方泛起暗金色的花纹。 他刚刚做了一个约定。 斯特尤尼人从不与人约定。如果这件事传到斯特尤尼的星球去，恐怕所有人都会大跌眼镜。约定，或者说，承诺这种东西，对于斯特尤尼人来说，除了枷锁，没有任何其他的意义。 一个斯特尤尼人向你做出了承诺，就将受到诺言的约束。当他们交叠双手，在心中做出承诺的时候，诺言的枷锁便开始生效。象征惩罚和束缚的荆棘从双手长出，与家族的印记交融。违背诺言的斯特尤尼人，将失去对温度的感知。他们会变得像冰雕一样冷。 这个惩罚，叫做“永行于冬”。 那些可怕的黑色纹路和脸上的王族徽记慢慢地消失不见了。兰斯的神色依旧平静而没有起伏。 那个蠢金毛是人类，即使他不遵守约定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这很好。兰斯想，艾略特大概不会喜欢寒冷的冬天。 而他愿意相信，在这个实际上并不平等的约定中，他的哥哥会遵守他们相互的承诺。所以他甘愿冒永行于寒冬的风险。因为他已经从艾略特的身上汲取了太多的温度，因为他希望他刚刚认识到的“喜欢”，不会像那只双头六翼马一样，仅仅留下一个可笑的雕像作为墓碑。当然，也因为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 没人能抵抗太阳。 第19章 生日 r19 艾略特在格罗顿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自从横行校园的几个不良少年纷纷在他手下铩羽而归之后，几乎没几人敢再往他的鼻子底下凑了。他每周都有三天去老派克那里帮工，现在也算是小有积蓄。 还有三个月，他就可以从格罗顿毕业了。 今天是兰斯十二岁的生日。 比他大四岁的艾略特个子已经蹿升到了将近六英尺，看上去高大结实。这几年在老派克那里的体力活让艾略特的身体更加强壮。五官张开的男孩已经显露出未来的英俊，他淡金色的头发终于变得柔顺了一下，惯有的凌乱也带上了一种令人着迷的恣意，相比其他少年们开始爆痘的粗糙皮肤，艾略特的肤质还算不错，而深邃的五官配上少有的瞳色已经让他开始引起小女生们的注意，深绿色的瞳孔里似乎总是带着一种笑意，好像能让阳光猛地从云层里拨开阴暗照射进来。 老派克曾经不止一次酸溜溜地嘲讽艾略特，说他迟早会成为一个“不懂得利用优势资源的，英俊的蠢货”。 在这四年期间，每到艾略特的生日，他都会收到兰斯的礼物。一幅画着斯特尤尼最著名的雕塑的画，——那是一个造型奇特的动物雕塑，看上去高大华丽，艾略特猜测那大概是一只长着翅膀的飞马；一颗漂亮的小石头，上面刻着艾略特名字的首字母缩写，那是兰斯亲手做的，据说是他们上手工课时的作业；一本叫《宇宙秘密》的图片书，——兰斯似乎开始对人类的宇宙观和天文知识感兴趣了。 这些都被艾略特好好地收藏在他枕头旁边的一个箱子里，平时宝贝得很。 而兰斯的生日他并没有告诉艾略特，斯特尤尼人似乎并不在意这种对于他们漫长生命而言没有什么特殊意义的日子，于是艾略特便自作主张地决定那个兰斯被收养的日子就是他弟弟的生日。 身材高大的少年照例悄悄溜到了教学楼后面的草地里。但这次他并没有变成兽型，而是靠着矫健的身手攀上了铁栅栏围墙，然后三下五除二地翻了出去。 金发少年动作矫捷地落在地上，他似乎真的像猫科动物一样，轻盈得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老派克借给他的破自行车就放在不远处，艾略特看了看时间。他应该还赶得及在到达图尔家之前绕道去买镇上面包房最新出的点心。哦，顺便一提，艾略特最近两年已经不再变成猫去送牛奶了。 很显然，兰斯的营养还算不错，艾略特不知道这该归功于他每天变成猫跑将近二十公里递送的一袋牛奶和偶尔的熟肉，还是因为兰斯本身的外星基因让他即使在艰难的环境里也依旧像健康的小树苗一样，以令人欣喜的速度抽枝拔节。 而且他也不想第二天被放上小镇报纸的头条——“怪异巨猫：市郊或出现变异新物种”。 艾略特注意到自己的变化还是在两年前，当他从路边的草丛里跳出来叼着牛奶想给兰斯一个惊喜的时候，街对面一个正在遛狗的老太太大声尖叫起来，并且险些在试图跑进屋子的时候摔倒，而她的泰迪犬吓得缩成了一个棕色的小球。而在兰斯把他抱上膝盖的时候，艾略特也清晰地听见了男孩有些粗重的呼吸。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体重问题，接着，艾略特·巨猫特意找了个水塘，通过水面的刀影确定，他现在大概已经称不上是一只猫了。 他的兽型已经超过了一只猫所有具备的最大的体型，他逐渐长开的骨架远远让他具备了宽阔的肩部和强壮的四肢，事实上，艾略特·巨猫的体型已经堪比一只成年的金毛寻回犬了。而他身上金黄色的短毛没有一丝长长的痕迹，只有一些深色的毛顺着头颈的部位一只延伸到肩膀和胸前。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艾略特终止了每周的“小猫咪爱心便当”。他看得出兰斯似乎对他的动物朋友的消失有点失落，只能尽力多跑回图尔家陪着黑头发的外星人，以弥补他失去的朋友。 艾略特把车子扔在篱笆外面，然后爬上院墙，他金灿灿的脑袋滑稽地从一大片绿葱葱的爬山虎上露了出来。 琼正坐在门廊上看书，一眼瞧见艾略特惹眼的金发，清了清嗓子，“老妖婆不在，我想你可以像个男人一样光明正大地走进来。” 艾略特一窘，他松了手从高处跃下，然后推开院门。 “你知道的，我并不想让图尔太太的不愉快牵连你。或者兰斯。” 琼一脸的不以为然：“行了，我知道你关心的只有兰斯。”她似笑非笑地看了艾略特一眼：“自从他那只大的像受过核辐射的猫不来了之后，你对他可真是小心翼翼。” 艾略特微微扬眉，他不得不为琼敏锐的观察力感到钦佩。毕竟，他的兽型虽然模样惹眼，但至少动作矫捷，他每次来见兰斯，都是在比较隐蔽的房子后面或者行人较少的便道草丛里，很少有人能发现一只金黄色的大猫频繁的造访。但好在，琼看上去并不像是怀疑的样子。 艾略特耸了耸肩膀：“我只是怕他孤单。” 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抬手指了指楼上，就接着看她的书了。 金发少年一步三个台阶地跑上了二楼。 “嘿，兰斯，生日快乐。” 艾略特推门而入，然后楞了一下。——明明是白天，这间狭窄的卧室里却黑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他不得不眯起眼睛才能看到正坐在桌边的兰斯。 而在这之前，艾略特已经被映入眼帘的景象震惊了。 ——那是一片星海。 无数的光点浮动着，在黑暗中闪烁，大一些的光球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周围还有卫星般的光点围绕旋转。艾略特很清楚地辨认出了银河，他看到了太阳，月球，地球，各种行星和星座，房间里的黑暗似乎可以无限地延展，星海也随着目光所及的地方无穷无尽。 艾略特觉得嘴巴有些发干，好在他抓紧了手里的袋子，没有让脆弱的果酱蛋糕掉落在地上摔成一堆五颜六色的蛋糕泥。 “艾略特。”兰斯向他打了招呼，并且体贴地挥了挥手，一颗靠近房顶的小行星突然散发出明亮的光芒，照亮了黑漆漆的房间。 “我能问问这是在做什么吗？”艾略特穿过房间中央茫茫的星海，把手里的纸袋放在兰斯旁边的桌子上。他发现一颗暗黄色的小星球正停在自己的手指边上，有点好奇地伸手去碰，那小小的发光体却顽皮地晃动了一下，躲开了艾略特的动作，然后重新回到它原来的位置，自顾自地旋转起来。 “那是木星。”兰斯说道，他仍然专注地看着房间里浩瀚的星海，随意地动动手指调整他们的位置。“宇宙很美。” 艾略特挠了挠头发，他沉默地看着满屋子的星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宇宙的确很美，可它的无穷也太神秘，太教人害怕。 屋子角落里的一颗银灰色的星星忽然亮了起来。兰斯轻声说：“那就是斯特尤尼。” 艾略特眨了眨眼睛。他忽然明白了兰斯为什么会对地球的天文学这样感兴趣，也知道了这房间里微缩版的宇宙究竟有什么用处。 ——他来自另一颗星球的弟弟，正坐在这间用储藏室改造的狭窄的卧室里，隔着一个微缩版的宇宙，看着他的故乡。 艾略特的心里有些发酸，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如果有任何办法能让兰斯回到他的家乡，自己都愿意尽所有的力量去帮助他。 然后他变得自私起来。他意识到如果兰斯回到他的故乡了，就意味着漫长的分别。人类的生命对于斯特尤尼人来说，只不过是弹指一瞬，在兰斯长久的生命里，他是否会忘记遥远的地球，和艾略特·波普呢？ 兰斯突然挥了挥手，屋子里的星海和黑暗一起消失了，外面正午的阳光重新照射了进来。 艾略特怔楞了一下，然后他为自己脑海里闪过的，自私的念头感到了无比的羞愧和自责。 “你想回到斯特尤尼去么？”艾略特问。 兰斯看了他一眼，虽然知道对面的黑发男孩实际的年龄，但艾略特仍然有些不习惯他脸上出现的那种过于成熟的神色。 兰斯摇了摇头：“暂时不。” 艾略特舔了舔嘴唇，他想问“暂时”是多久，但最终没有开口。这个“暂时”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突然间压上了他的心脏，让艾略特的笑容有点勉强。 “我买了果酱蛋糕，有新出的覆盆子口味和你喜欢的苹果味。”艾略特把纸袋推给兰斯。他努力让自己的笑脸更加灿烂了一些，“让我想想，二百三十七岁生日快乐，我亲爱的弟弟。” 黑发男孩高贵冷艳地取出一块覆盖了浓厚果酱的松软蛋糕，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他看出了艾略特担忧的神色，但还是决定不告诉他，只要镇上的面包房持续推出果酱系列的小蛋糕，斯特尤尼的王储殿下是不会考虑回到另一个星球去的。 那儿没有太阳，没有果酱蛋糕，也没有艾略特·波普。 第20章 谎言 r20 “我想也只有你这种弟控晚期的白痴才会把一张照片当成五百万的支票一样宝贝。”琼按照惯例对艾略特进行了带有人身攻击的嘲讽。 ——琼被艾略特发动各种攻势，拉到楼上为他和兰斯拍了张照片。很显然，红发女孩对于自己的休闲时光受到打扰而感到非常不满。 不过艾略特早已经对琼的毒舌产生了免疫，他笑嘻嘻地把拍立得的照片放进自己随身的钱夹里，为了露出兰斯那张颇为别扭勉强的笑脸，他不得不把有自己的那一半折叠回去。 艾略特满意地装好钱包，冲琼感激地笑笑：“多谢啦。” 琼一脸嫌弃地冲他摆摆手。 怀揣着自家弟弟的照片，蠢哥哥艾略特骑上他的破自行车赶回了格罗顿。 ——“嘿，黄毛儿，别跑啊！” 艾略特刚刚从学校的后墙翻进去，就听见几个粗野的声音，混杂着大笑和叫骂。 一个从不远处跌跌撞撞跑过来的家伙重重地撞在了艾略特的身上。 “哈哈哈你看他这样子，中午没吃饭吗？” “喂，新来的，你说如果我们把你脱光了绑到大门上，女生们会不会喜欢你的luo体？” 艾略特往后退了一步。 “让……让开……”那个撞在他身上的人头也不抬，气喘吁吁地嘟囔了一句，看样子已经精疲力竭，还是努力地想要在后面的几个家伙追上来之前逃开。 艾略特挑了挑眉梢。他的目光掠过对方的脸孔，——竟然是个熟人。 那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黄毛巴里，四年前被图尔夫妇收养的新成员。 巴里并不认识艾略特，毕竟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艾略特只不过是一只还没人小腿高的猫咪。虽然对这个喜欢仗势欺人恃强凌弱的巴里并没有什么好感，但他还是往前走了两步，把上气不接下气的巴里挡在了后面。 “喂，艾略特，这和你没关系。”为首的男孩恰巧是艾略特第一天来格罗顿时，在盥洗室教育过的那个。他看到艾略特似乎想要插手，不由得有点犹豫，但是为了面子，不得不用强硬的口气奉劝对方别管闲事。 艾略特打量了他一眼，“我记得曾经劝告过你，不要搞这种新生欢迎仪式。”他的语气平缓，神情看起来也很和善，然而对面高壮的少年却像受到了什么可怕的威胁一样，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艾略特露出一个微笑：“所以，也许我今天需要再劝告你一遍？” 对面人的喉结明显地吞咽了一下。 金发少年在这四年间几乎称得上飞速的发育可是全格罗顿有目共睹的。如果说他入学那天还只是力气大的惊人，那么现在他高挑健美的身材和胳膊上的肌肉已经足够令想要找事的家伙们掂量掂量自己了。 “哼，既然你非要管这件闲事，那就送你个人情好了。”对面的少年恶狠狠地说，然后很有气势地一挥手，却是带着自己的一干喽啰们撤退了。 艾略特转向巴里。 “没事？”他言简意赅地问了一句。 黄头发的巴里看上去仍然惊魂未定，他在艾略特的目光下躲躲闪闪地点了点头。然后有些结巴地向他道谢：“谢，谢谢……” 艾略特笑笑：“不用谢。” 巴里在这四年里几乎没什么变化，这也是艾略特一眼就认出他来的原因，——黄色的头发依然像干巴巴的稻草一样乱七八糟地贴合在他的脑袋上，五官凑在一起也仍然是那副不怎么惹人喜爱的模样，在四年的发育期里，他的个子也并没有像其他男孩子，比如艾略特，一样，迅速地长高起来。 看着巴里畏畏缩缩的样子，艾略特猜，他在图尔家过得不好。 但艾略特对此并不感兴趣。他对巴里说：“我想他们暂时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不过，只要你依旧像只病猫一样，在这所学校里，不会有你的好日子过。” “拯救”从来都不是廉价易得的东西。环境艰难，想要生存下来，就只有自己变得强大。 巴里楞了一下，他垂下头，哆哆嗦嗦地“嗯”了一声。 艾略特觉得没必要再多说些什么，犹豫一下，伸手拍了拍巴里细瘦孱弱的肩膀，转身走了。 头发枯黄的少年抬起头来，看着艾略特离开的背影，他的眼睛里闪过细微的光芒。 第二天艾略特就知道自己对巴里说的话似乎并没有被对方听进去。 ——只要他出现的地方，瘦的像麻杆一样的黄头发家伙就一定会出现。很显然巴里将艾略特当做了在在这个群狼环伺的地方的唯一□□。 “嘿，艾略特，你，你好！”巴里声音里有点紧张，他远远地迎上来，向艾略特打招呼。跟在他身后的几个高年级学生看到迎面走来的金发少年，互相对视了一眼，一副恶作剧没能成功的失落，朝巴里投去几个带着威胁的厌恶的眼神，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散去了。 艾略特挑起一边眉梢，他感觉巴里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你好，巴里。我想这并不是一个永久之计。”艾略特一边往楼上走一边说。他感到好笑，不得不尽量克制自己露出不妥当的，冷淡而嘲讽的表情——他想起这位干瘦的巴里在有图尔夫人撑腰的时候，是怎样颐指气使耀武扬威地对待兰斯的。 他同样也值得第二次机会，虽然艾略特并不看好他。 巴里舔舔嘴唇，他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却并不回答。艾略特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他加快了脚步，想要将身后的巴里甩掉。 “啊，艾略特，你的钱包——” 艾略特的钱包随着动作不小心从衣袋里掉了出来。巴里手疾眼快地捡了起来，他扑向艾略特破旧的钱夹的样子，就像一只饿了很久的豺狗扑向掉在地上的肉骨头。巴里捡起地上的钱包，递向艾略特。 “谢谢。”艾略特礼貌地说。 “——啊！魔鬼！是那个魔鬼！” 艾略特被突然变得歇斯底里的巴里下了一跳，他愣住了。 无意中被打开的钱夹里，露出兰斯带着有些别扭微笑的，高傲的脸。 黄头发的巴里简直像看到了地狱的大门正在向他打开一样，他脸上原本就不怎么分明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眯缝小眼瞪圆了，带有血丝的眼珠几乎快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艾略特眨了眨眼睛，他把钱包合拢，重新装进衣袋里，然后才开口问道：“什么？” 看着对方一副没听清楚的样子，巴里急的唾沫横飞，他的手指仍然直直地指着刚才的位置，大声叫道：“他是魔鬼！兰斯·波普！他是个魔鬼！他会妖术！” 安静的走廊里充满了巴里戏剧性的大吼大叫，刚开始只是悄悄往他们方向投来视线的学生们终于开始明目张胆地八卦起来，艾略特一眼就看见几个女生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而刚刚散去的校园恶霸们则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重新聚拢了回来。 “啊呀——你干什么！” 巴里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尖叫，——艾略特的手攥住了他胸口的衣服，在下一秒，这个瘦小的家伙就被艾略特拎着，双脚离地，扔进了走廊一侧的盥洗室里。 “你应该注意礼貌，巴里。”艾略特冷冷地说。他也跟着走进了盥洗室，把门重重甩上，隔绝了外面那些掺杂了好奇，八卦，或者恶意的目光。 巴里摔在墙角里。盥洗室地板上没擦干的水让他重重地滑了一跤，此刻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看起来格外凄惨。他似乎对艾略特突然的转变感到迷惑，一时间甚至忘了从地上爬起来。 艾略特走了过去，他动作粗暴地拎着领子重新把巴里提了起来，对方的重量对于艾略特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巴里被艾略特顶在了墙上。他终于开始察觉到气氛的不妙。眼前这个金色头发的少年看起来心情可绝对称不上“愉快”。平日里惯常看见的那种微笑从艾略特的脸上失踪了，仿佛突然之间，金发少年那种令人想要亲近的温和和阳光就荡然无存。他看起来很严肃，甚至有些冷厉，这样的神情让他显示出一种远超真实年龄的强悍。 巴里开始挣扎起来，但他很快意识到，这只不过是徒劳的努力而已。——艾略特仅仅用了一只手臂，就能让他双脚离地。巴里觉得自己仿佛在等待受难的殉道士一样，被一根牢固的楔子死死地钉进盥洗室的墙壁里，他豁出命去的奋力挣扎看起来大约只不过是滑稽的手舞足蹈罢了。 “你，你怎么了？你要，要干什么……”巴里又开始哆嗦了。 艾略特看着巴里像只小鸡仔在老鹰爪子底下颤抖一样被自己拎在手里，无动于衷。他承认，他自诩正直，最痛恨欺凌弱小，有的时候甚至有点滥好心，但眼前这种情况下，“弱者”巴里，并不能获取艾略特的同情。 “我也姓波普。艾略特·波普。”金发少年冷冰冰地说。他深绿色的眼睛里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在这种威压之下可怜的巴里甚至觉得现在晕过去是一种最佳的选择。 但艾略特并没有让他的小算盘得逞。他在巴里开始翻白眼的下一秒松开手，营养不良的男孩“啪叽”一下又摔在了地上。这次巴里是真的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艾略特蹲下身，他俯视着不停地咳嗽的巴里：“我只是认为你应该知道这一点，在你当着我的面辱骂我的弟弟之后。” 巴里的瞳孔因为恐惧微微放大。他仍然试图为自己辩解：“不，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他强迫自己注视着金发少年俊美但却冷厉的脸孔，试图让自己显得真诚一些：“你，你和兰斯·波普不一样……艾略特，你是个好人……兰斯·波普……他，你不知道，他，他会很多妖术！他不是人类！” 巴里喘了口气，仿佛这样能让他鼓足勇气把下一句话讲出来，对兰斯·波普的恐惧和厌恨占据了他的脑海：“他注定要下地狱的！” 然后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冷汗顺着巴里苍白的面颊流淌下来。 刹那间他感觉自己喘不上气来，仿佛濒死一般，被无边的恐惧所吞噬。艾略特绿色的眼睛仿佛被冰封一样，冷冷得看不出半分情绪。但巴里知道，恐怕他很生气。而巴里不知道的是，那一瞬间他所感受到的，是来自一个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来的，超能力者的杀意。 他的的确确，是差一点就死了。 艾略特放轻了呼吸，他盯着巴里的眼睛，“他不是魔鬼，也不会什么妖法，明白么？” 巴里身体僵硬，艾略特的语气并不强硬，简直称得上温和，但巴里知道，这比他所经历过的任何威胁都要来的更加真实和危险。 ——巴里甚至都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那句话，戳中了艾略特的逆鳞。这个金发少年平日里看起来温和而热心，巴里一度以为只要自己尽可能地装装可怜，在格罗顿便可以就此高枕无忧。哪里知道这人竟有如此恐怖的一面。他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在艾略特的目光中几乎缩成一团。 艾略特甚至微笑了一下，他伸手按住巴里的肩膀，“重复一遍。” “啊？”巴里一脸蠢样，大约已经被吓得头脑空白，傻傻地看着艾略特。 艾略特没有一点不耐烦，“我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巴里努力把记忆倒回可怕的几秒钟之前，只觉得时间格外漫长，而放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像铁钳一样，越来越紧，越来越有力。他结结巴巴地重复道：“兰斯·波普，不，不是魔鬼……也，也不会什么妖法……” 艾略特慢吞吞地站起身来。 “你可以滚了，巴里。在抱大腿之前，先搞清楚对方的身份。我以为你是一个有脑子的人。” 巴里连滚带爬地跑出了盥洗室。 门在落荒而逃的人身后晃了两下，“啪”地关上了。艾略特的脸上表情阴沉。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晦涩的神情。 刚刚有那么几秒，只要他稍稍用力，巴里的肩胛骨就会在他的手掌下开裂。——艾略特知道，疼痛会让人拥有更深刻的记忆。 但他忍住了。 艾略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这么做。在巴里喊出兰斯·波普会下地狱的时候，在那个家伙口无遮拦地说兰斯不是人类的时候。杀掉巴里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一掠而过。 兰斯的安全是他关心的第一件事，在确定懦弱的巴里并不会把激动之下的指控说出去之后，艾略特才愤愤地想，兰斯才不是魔鬼。 “他向我承诺过的”，艾略特喃喃自语，好像这样提醒自己，可以起到某种说服和安慰的作用。 即使，即使真的有那么一天，他的兰斯变成了毁灭世界的魔王，艾略特也不会让他的弟弟到地狱那种可怕的地方去的。 他会拼尽全力，把兰斯从所有危险的深渊旁边拉回来。哪怕是付出自己坠落的代价。 艾略特在两个月后从格罗顿顺利地毕业了。 他并没有申请任何一所高中，而是在拿到了他的驾照之后正是成为了老派克店里的伙计。 “嘿，小子！”艾略特把他的破机车停在修车店门外，刚刚走进来，肩膀上就挨了老派克结结实实的一拳。 “嘶……”艾略特象征性地躲了躲，肩膀被老派克锤得一阵生疼。他笑着跳开了：“嘿，老板，这样的欢迎我可要告你虐待员工咯！” 老派克爽朗地大笑起来。“欢迎你，波普先生。”他一本正经地用mr.来称呼了艾略特，然后把手里的钳子塞进艾略特的手里，“现在，来干活吧。” 艾略特在修车店的日子过得很不错。相比读高中，已经有点生疏了书本的前人类英雄还是选择在修车店里做起了体力活。闲暇的时候，就翻翻老派克弟弟留下的笔记，研究手腕上那只一直沉默却功能强大的手环。 这只手环不同于任何艾略特曾见过的，帮助异能者控制能力的仪器，他敢说，自己手上的东西虽然是“三无产品”，但他敢打赌，这个手环功能的强大和先进，远远超过了他上辈子使用的杰瑞米三型手环。 从那本厚厚的研究笔记来看，这只手环会根据使用者的身体状况调整异能开发系统，全程几乎都不需要使用者进行调节。直到异能的开发彻底完成，手环才会发出电子提示音，并且询问是否对身体进行进一步的开发。当使用者的能力达到一定程度之后，手环才会开启自定义的功能，由使用者根据自身身体承受的极限来设定异能开发的方向和开发进行的时间长度。 简而言之，有了这个手环，再加上一定的异能基础，使用者几乎可以开启人类所有的异能，并且达到极限。 ——这几乎是所有异能者连做梦也不敢想的金手指。 即使是自认为心理年龄已经足够成熟的艾略特，在看到这一部分的笔记时也忍不住激动得把行军床的边缘捏出了两个手指印。 他将拥有更强大的能力。他将做到更多前世无法做到的事情。 “笑什么呢？”老派克突然问。 正在检修机械故障的艾略特直起腰来，笑容还挂在他的嘴角上。金发少年耸了耸肩膀：“我的申请书儿童福利局已经回复了。”他颇为自得地挺起胸膛，为了表达喜悦的心情，还挥舞了一下手中的十字改锥：“兰斯很快就可以离开图尔家了。” “太好了！”老派克说，声音仿佛从他的胸膛里发出来，带着一种浑厚的共鸣声：“小孩子可不能在那个鬼地方待得太久。” 艾略特深以为然，他有些羞赧地笑了笑，“虽然房子不大，不过总比图尔家好得多。”他挠了挠头发，对老派克说：“可能以后不能帮你看店啦。房子在小镇边上，我得早一点赶回去。” 老派克抛给艾略特一对白眼，“随你。店里的活计你可不能耽误！” 艾略特咧嘴笑笑：“那当然。” 他看着老派克走过来检查自己的修理成果，往后退了一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箍在手腕上金属环。 “老派克，那本笔记我看完了，还给你。” 老派克随意地摆摆手，“你处理吧，我留着没用。”他一直拒绝谈论那位绝顶聪明的弟弟，无论艾略特怎么试探，得到的都是这样简洁又冷淡的回应。 再次碰了一鼻子灰的艾略特耸耸肩膀，跑回去干活了。 “看，怎么样？”虽然有点幼稚，但艾略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声音里的骄傲。 他和兰斯正站在他们的新家门前。这是一栋白色的小房子，木制结构，上面的油漆已经有些剥了，但看起来还算结实。门前有两个小小的，用砖块垒砌的花坛，里面是棕黑色的泥土。艾略特这些天从老派克那里下班，都会跑来修理这栋他刚刚以极便宜的价格租下来的小房子。 ——他的超能力终于以一种非常实用的方式派上了用场。 “嗯。”兰斯的声音相比艾略特来说可要沉静多了，他只是打量着未来的新居所，然后轻声说：“很好。” 这种地方曾经的斯特尤尼王储自然半分也不会放在眼里，但他真诚地道了谢。这木头房子虽然看起来一推就倒，可终究是个可以叫做“家”的地方。 艾略特笑了，他揉揉兰斯的头发，“谢什么谢，我可是你的监护人，兰斯小朋友。” 在听到“监护人”的时候兰斯忍不住挑了挑眉毛。——自从收到儿童福利机构的回复之后，艾略特似乎就格外喜欢以“监护人”自居，每次把这三个字儿从嘴里讲出来的时候都是一副傻乎乎的，喜不自胜的样子。 鉴于他的上一任“监护人”，以人类的标准来定义，是斯特尤尼星球的统治者，那个被称为皇帝陛下的老头子，——哼，艾略特·波普的确该为此感到荣幸。 已经十三岁的男孩身量早已开始“噌噌”地拔高，已经快到艾略特的肩膀，这让他看起来格外的瘦削。艾略特不满地捏了捏兰斯的肩膀，“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好好喂养你，”他有些顽皮地冲兰斯挤了挤眼睛：“我想地球的饭菜你们应该也能消化。” 说着，他从衣袋里掏出钥匙，两个人踩着长有几根绿色小草的台阶，进了他们的新家。 “喏，只能先吃这个啦，我下午还可去老派克那里，晚上回来给你带蛋糕。”艾略特笑嘻嘻地承诺道。 兰斯坐在沙发上翻开一本画集，他头也不抬地说：“再见。” 艾略特摸摸鼻子，识趣地不再废话，出了门。 “出来吧。” 门被合上了，发出一声清脆的响。而兰斯冷冰冰的声音在空荡只有他一人的房间里响起。 “午安，麦克劳德殿下。”一个听上去苍老威严的声音说道。 兰斯动作优雅地合上了手里的画册。他抬起头来。 一个高大的男人突然间凭空出现在客厅里，如果从人类的角度来看，大约已经有六十多岁的年纪了。他身上穿着一件奇怪的长袍，土黄色的布料从深蓝的长袍一侧披下来。老者铁灰色的头发很长，下巴处也长有灰白色的胡须。深陷的眼窝，黑眼珠，以及高耸的鹰钩鼻，让他看上去没有丝毫长者的慈爱，反而令人生畏。 这位老者在现代化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的违和，而他接下来仿佛臣子向国王问安一样的动作，更带着几分怪异。 兰斯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他甚至没有回应对方的问安，直接问道：“什么风把布莱克公爵吹到地球上来了？莫不是斯特尤尼的星际旋风又刮起来了？” 一个十三岁的男孩用这种高傲而冰冷的腔调说话显然画风诡异，而更奇怪的是这位“布莱克公爵”，在年级上简直应该被兰斯称作“爷爷”的人，看上去丝毫没有因为兰斯的措辞而受到冒犯，相反，他谦恭地躬了躬身，“星际旋风已经一百五十年没有出现过了，请麦克劳德殿下不要开玩笑。” 兰斯坐在沙发上，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画册的书脊，“我想弟弟们应该并不怀念我这个兄长吧。” 那位布莱克公爵沉声道：“殿下请不要这么说。您的三位弟弟都很想念您。” 兰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不再说话，对面的老人也跟着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在一段漫长的安静过后，黑发男孩才姿态矜贵地抬了抬手，示意布莱克公爵坐下。 上了年纪的公爵这才在旁边空着的沙发上坐下。 兰斯把画册放到身体另一侧，稍稍坐直，冷声问：“我记得我是个被流放的罪人，不知布莱克公爵拜访着破烂的房子，有何贵干？” 布莱克公爵的胡子抖了抖，他似乎在斟酌自己的词句：“您全想起来了？” 兰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显而易见。布莱克，你还没老糊涂，我知道。如果我真的变成了一个一无所知，可以被你们一根手指就碾死的人类，你是不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并且向我问安的。” 被毫不留情地反驳的老者不以为意，“我一直是支持您的。我相信您，谋逆的事情，一定是另有隐情。” 兰斯冷冷地笑了，他看向布莱克公爵，目光如刀锋般尖锐。 “谢谢你的信任，但是我并不需要。” 布莱克公爵仍然面色温和：“那么我暂且告辞了，如果哪天王储殿下改变了主意，您知道怎样找我。” 兰斯已经当他不存在，重新翻开了膝上的画册。 伴随着空气中轻微的爆裂声，长袍老者如同来时一样，转瞬之间就消失了。 黑发男孩重新抬起头，他注视着空气中的某一点，若有所思。 “嘿，我回来了！” 艾略特把手里装面包的纸袋放在客厅的桌子上，活动着有些酸痛的肩膀。 兰斯从沙发上转过头来，冲他点了点头：“晚上好。” 艾略特一边脱下外套一边走过去，他伸着脑袋看了看兰斯手里的书，似乎是一本讲绘画的书。 “我在想，如果我家兰斯成为一个画家，似乎也很酷！” 黑发男孩依旧是一副不为所动的冷淡模样，他挑了下眉毛：“比做一个外星人还要‘酷’吗？” 艾略特眨了眨眼，然后大笑起来：“哦，兰斯，你要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比外星人还要酷的身份。”他家兰斯板着脸一本正经开玩笑的样子真是可爱呢！ 兰斯看着他，“比如？” 艾略特在他旁边坐下，“比如异能者？”他用玩笑的语气说道，手腕间的金属环在灯光下泛起一丝细微的光泽。 兰斯并没预料到他这样的直白，楞了一下。 “我本来不想这么仓促，不过也许这件事并不应该拖这么久。”艾略特说。 客厅里暖黄色的灯光让艾略特的乱七八糟的金发产生了一种毛绒绒的感觉，兰斯盯着这个一脸真诚的家伙，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摸了摸艾略特的头发。 金发少年拍掉了他的手：“干嘛，监护人的头发也是你随便摸的？”气氛轻松，他接着道：“你不觉得我很酷吗？” 看到兰斯一脸的狐疑，艾略特颇有些尊严受伤的感觉，他不自觉地往直坐了坐：“因为你哥哥我就是异能者啊。” 他为了给自己的话佐证，甚至还跑到储藏室找出了一根装修房子用的建筑钢管，在兰斯面前像掰断手指饼干一样把它掰成了一截一截的。 然后听见兰斯冷静的声音：“我知道。” “你知道？”艾略特感觉自己的声音变得干巴巴的，他问。 兰斯宝石蓝的眼睛里飞快地滑过一丝笑意，脸上却还是纹丝不动：“普通人不可能对异能了解得那么多，艾略特。” 金发少年缩了缩脖子，兰斯又用了那种口吻，听起来仿佛在逗弄一个小孩子，这让艾略特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像个青春期的青少年一样，在这个外表只有十二岁的，实际上已经活了两百多年的外星人面前，从里到外都被看穿。 艾略特放弃似的坐回了沙发上，“好吧，我原本也没有想要瞒着你，兰斯。”他伸出手腕，让兰斯看那只手环：“我从一个异能者前辈那里得到了这个，他在笔记上说，是可以控制自己能力的。” 兰斯的嘴唇刻薄地扭曲了一下，然后说：“哦，我记得，它似乎还带来了一丝小小的不愉快。” 艾略特拉下袖子把手环遮住了，“关于那个，我很抱歉。” 兰斯“哼”了一声，“你已经道过歉了。我想也许你并没有错。” 艾略特笑了，他一副老怀大慰的样子，感慨道：“诶呀，兰斯真是成熟了不少呢。” 兰斯冷冷地说：“艾略特·波普，我想你并不需要我提醒你，我的真实年龄。” “总之，我是个异能者。”艾略特简单地做了总结：“我知道了你的能力，你的身份，所以也应该对你坦白我的。” 兰斯露出一个微笑了，他说：“我很高兴我们能彼此坦白。” 艾略特揽住黑发男孩的肩膀，一只手捞过电视遥控器，往沙发上舒舒服服地一靠，感觉自己一天的疲倦都消失在了柔软的靠垫里。电视机里球赛的喧哗声立刻充满了客厅。他感受到了一阵昏昏欲睡的疲惫，于是便放任自己合上了眼睛。 于是艾略特并没有看到，黑头发男孩看向他的眼神里，带上了晦暗的阴霾。 老房子的翻新工作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一个多月，艾略特每天都尽可能赶早回家。在向兰斯坦诚了自己的能力之后，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舍弃了一切并不实用的工具了。 “嘿，在想什么。”艾略特拍着裤子上的灰尘，从梯子上爬下来。站在下面帮他扶梯子的兰斯很明显在走神，盯着门两侧花坛里刚刚长出一点的嫩芽，神色郁郁。 艾略特不得不又叫了他一声，才把兰斯唤回来。 “啊，没什么……”兰斯低声说。 艾略特把梯子放好，转回身，“不能和我说么？” 黑发男孩看上去有些犹豫，但还是慢慢开口：“我……只是想起来，似乎还没能和一个朋友告别。” 艾略特楞了一下，他感到几分开心，——他一直希望兰斯能在地球有几个朋友。然后他问：“是我们搬走得太突然，所以没来得及吗？” 接着他听到兰斯说：“不，其实……其实他很早以前就不见了，我一直在等他回来。我们搬了家，我想如果他回去了找不到我，可能就要永远离开了。” 艾略特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如果……如果我说，我的朋友是一只猫，艾略特会嘲笑我么？” 一向高傲的外星人似乎在这种承认自己心意的时刻格外的脆弱敏感，他的样子让艾略特想到很久以前，兰斯在他眼中还是个自闭敏感的孩子的时候。 “不会。”艾略特说。 他忽然感到难过，他没想到兰斯真的会一只等待着金黄色的猫咪。而他却从来没想过，在停止拜访之前向他真正地告别。 一只猫是不会聪明到在两年以后穿过半个小镇，找到兰斯的。而他兽型现在的模样，也可以肯定，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认为那是一只猫。包括外星人。 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兰斯。 “你会有新朋友的。”艾略特说。他扛起梯子进房间去了，急匆匆得仿佛逃离。 黑发男孩站在房间门口，他弹动手指，看着花坛里原本还是嫩芽的玫瑰突然之间飞快地长高，结出花苞，绽放出馥郁的深红色花朵，然后在下一秒纷纷凋零下去，只剩下枯枝委顿在泥土里。一切迅速得像是快进的电影。 “不会再有了。” 第21章 猛兽 r21 艾略特和兰斯的房子断断续续地修了一个多月，终于正式完工了。艾略特对自己的“杰作”十分骄傲，他甚至用新买的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美滋滋地拿给老派克看。虽然又遭受了一顿毫不留情的嘲讽，但丝毫没有影响他一整天都挂在脸上的傻笑。 “好啦，知道你惦记给你弟弟买吃的，滚吧滚吧。”老派克不耐烦地冲艾略特挥了挥手，仿佛在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今天的活格外的多，即使有力量惊人的艾略特打下手，两个人也折腾到了晚上十点。 艾略特立刻咧开了嘴，“多谢了伙计。”在几个月的工作之后，他和老派克已经十分熟稔，早就习惯了这样没大没小的称呼。 “那小子迟早要长蛀牙！”老派克在艾略特的背后嘟哝道。 与此同时。 白色油漆的小房子在夜色下静谧又安详。暖黄色的灯光从窗子里透出来。 黑发男孩坐在他自己的房间里——这是艾略特执意要给他准备的，墙壁被刷成了深蓝的颜色，上面绘着星辰的图案。那是兰斯自己画的，用的是刷房子剩下的白色油漆，完工之后艾略特十分夸张地赞赏了兰斯的画技和审美水平，并再一次表达了对外星人就此走上艺术家道路的期盼。 虽然兰斯严重怀疑那个金毛蠢货根本连他画的是哪个星系都没看出来。 那本他时常拿在手边的画集正摊开在桌子上，桌上放着几只黄颜色的画笔。 空气里传来轻微的爆裂声。 黑发男孩抬起头，他的唇角弯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一个全身被黑色劲装包裹的男人凭空出现在了房间里。他连面孔都被黑色的皮革面具覆盖，只露出一双眼睛。一双银灰色的眼睛。 兰斯站起身，他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奇怪男人的眼睛，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毛：“我还不知道，死骑里还有你这样厉害的人物。” 在斯特尤尼，只有王室贵族拥有灰色的眼睛，而颜色越浅，代表他们的能力越高，几乎带有银灰的瞳色是极为少见的。而拥有这样的身份和能力的人却身穿着斯特尤尼最危险也最辛苦的职业制服，的确令人感到惊异。 那个奇怪的男人并没有答话。他慢慢从背后抽出两把宛如弦月的弯刀。刀身泛起一溜寒光，空气里的杀意骤然锋利起来。 兰斯却笑了。 “死骑忠诚于斯特尤尼的荣耀，而不是任何一个个人，我希望你能遵守自己发下的誓言。”黑衣男人微微一僵，他的呼吸加重了几秒，然后重新平复。 兰斯的语气堪称温和：“另外，我劝你不要做徒劳的努力。” 然后黑发男孩在那个奇怪的男人挥出的刀光里轻轻地摆了下手。 带着幽蓝色光芒的弯刀竟然猛地从死骑的手里飞出，悬停在两人头顶上。 死骑似乎并没有预料到兰斯的能力如此强大，但他反应极快，意念一动，悬在空中的双刀便要重新飞回他手中。同时，一颗暗红色的光球从他手中掉落，一瞬间在地面上化为熊熊火焰，并且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 电光石火之间，黑发男孩冷冷地笑了一声。他很生气。 重新回到奇怪男人手中的双刀再次向兰斯的头顶斩下，蓝色的光芒大盛。这种双刀是死骑的标配武器，而这一对显然是做过最先进的改造的，那蓝色的光芒是来自斯特尤尼地心开采的能量，极为珍贵，但是几乎可以免疫任何治疗和斯特尤尼人的能力，给目标造成致命的损伤。 不管是谁，为了杀他，还真是下了血本呢。 双刀在兰斯的面前停下了。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坚壁阻隔，原本应该无坚不摧的光刃却无法再劈下分毫。 黑发男孩看上去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时间似乎也随着斩下的利刃一起停止了。 艾略特绕道从小镇的面包房买完送给兰斯的果酱小蛋糕之后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了，艾略特拖着疲倦的身体往家的方向赶。 然后在几百米之外，他看见了一片火光。 ——熊熊燃烧的，几乎把夜空染成红色的火光，从他的新家的方向传过来。 装蛋糕的纸袋掉在地上，现烤的橘子酱蛋糕骨碌出来，在青黑色的柏油路面上拖出一道橘黄色的印子。 艾略特朝着那个方向跑过去，老派克借给他的机车被扔在原地。 他的速度比风还要快。 着火的的确是他们的新家。木制结构的房屋简直不需要助燃剂，火焰熊熊，带着灼人的热气，一阵阵浓黑的烟雾从房顶上方升起。艾略特几乎没顾得上反应。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兰斯还在里面。 汗水从金发少年的额头和鬓角源源不断地渗出来，他平复了一下呼吸，仔细观察了一下火场，然后往客厅左侧的窗户跑去。——那里的火焰似乎稍微弱一些，艾略特决定从窗户进去。 他们的房子在小镇的边缘上，年久失修，连房主都觉得这房子根本不可能租出去，周围连一家邻居都没有，等到位于市区的消防队赶到，恐怕一栋房子烧的只剩下灰烬了。 艾略特用胳膊肘撞碎了玻璃，钻进客厅。一阵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房间里已经被浓烟侵占，艾略特眯起眼睛，他几乎立刻就被熏出了泪水，他尽量俯下身子，绕过已经窜起火苗的地毯，朝里面兰斯的卧室冲去。火焰燃烧的声音哔哔剥剥，每一声都像在艾略特的心脏上划出一道血印子。他不知道外星人怕不怕火。 木质结构的屋子已经在火焰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艾略特眯着眼睛努力在浓烟中辨认着周围。他已经摸到兰斯卧室的门把手了。 突然之间，头顶上一根燃烧着的横梁重重地朝着艾略特砸了下来，带着火焰的粗&大木头带着呼呼风声，然后猛地停住。艾略特情急之下直接抬起手臂，硬生生地顶住了砸下来的横梁。他闻到空气里皮肉焦糊的味道。 金发少年倒抽了一口气，又被毒烟呛得闷咳起来。他忍了剧痛往后撤了一步，试图用力将横梁拖开。 房子又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呻&吟。艾略特猛然意识到，如果他把横梁彻底掰断，恐怕这栋脆弱的房子立刻就会倒塌，变成一堆燃烧的柴火。他只能小心地将横梁放下，让它竖着支撑起摇摇欲坠的房顶。而这样却将兰斯卧室的门彻底封死，以艾略特的身形，是不可能从横梁卡出的空隙里通过的。 后一秒一只体型巨大的猛兽出现在金发少年原来的位置。 那是一只狮子。 第22章 狮子和火 r22 烈焰熊熊， 身形巨大的狮子向后退了两步，然后猛然发力起跑，撞向被横梁卡住的卧室门。 “砰——！”一声巨响。已经被火焰包裹的木门发出一阵危险的摇晃。 艾略特感觉到肩膀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但他不能停下。 金色的狮子在几步外站稳，立刻又想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发起了冲击。 “砰——！” “砰——！” …… 卧室的门终于被狮子撞了个七零八落，艾略特从木板上巨大的窟窿里钻进了房间。 然后他看到了几乎让自己呼吸停窒的一幕。 两把闪着蓝色光芒的诡异弯刀，正停在兰斯的面前，似乎下一秒就要迎头劈下，将黑发男孩斩成两半。艾略特的大脑里空白了一瞬，但他没有一秒钟的犹豫，金色的巨兽向持刀的黑衣男人猛扑过去。 兰斯怔楞了一下，被火包围的房间里充满了金红色的光焰，金色毛皮的大猫身上，仿佛也披上了一层光芒。勇猛无比，一往无前。 那个怪异的黑衣男人没防备突然出现的野兽，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狮子虽然凶猛，可以死骑的能力，本不应该将普通的野兽放在眼里，但他却在艾略特冲向他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兰斯猛地抬起手在空中一握。死骑原本想要拿回手中用来对付狮子的双刀在一瞬间化为蓝色的光点，在空气里慢慢散开。 艾略特已经扑在了那黑衣男人的身上，狮子的战斗本能此刻完全被发挥出来，死骑竟被他直接按到了地上，被狮爪按住动弹不得。 金色巨兽露出獠牙，向着猎物咬下。 “——啪。” 空气中发出一声爆裂轻响，艾略特咬了个空，原本已被他牢牢压在爪下的猎物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房间里从来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一样。 艾略特转向兰斯。他仍然是狮子的形态，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到兰斯脸上的表情。 然后艾略特便被吓了一跳。 黑发男孩脸色苍白，看上去几乎不像个活人，他微微摇晃着，身体好像马上就要不支摔倒。 艾略特立刻向兰斯跑过去。 房子在烈焰的烧灼下发出一阵阵的怪响，墙壁四周都已经窜出了火苗，艾略特有些费力地用爪子拍拍兰斯的裤脚，向他示意从门板上的窟窿逃离危险的火场。 可兰斯却没有丝毫的反应。他又慢慢地摇晃了一下，然后猛地跪倒在地面上。 金色的狮子发出一声的低吼。它用力地咬着兰斯的衣服，试图让他移动起来。但黑发男孩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除了强撑着身体不彻底倒下以外，再难做出其他的动作。 艾略特咬了咬牙。 火焰似乎在一瞬间燃烧得更加猛烈起来，飞快流动着的空气发出“呼呼”的声响。 狮子暗绿色的兽瞳一阵紧缩，它飞快地把黑发男孩拉扯到火势稍弱的墙角，然后，毫不犹豫地，张开四肢，像一张金色的，毛茸茸的毯子一样，扑在兰斯的身上。 外面起风了。火势已经在迅速地发展，房子也极有可能在几分钟内倒塌下来。他不能把兰斯扔在这儿，也不能让他受到伤害。 艾略特尽量忽略从四肢和肩膀上传来的疼痛，把自己的身体摊开的面积更大一些。 后一秒火焰高涨，空气卷动之间墙壁四周的火舌搅在一起，形成猩红可怕的颜色，瞬间爆燃。 金色巨兽的后背立刻被点燃了，火焰舔舐着，发出毛发和皮肉被烧焦的糊味。狮子在剧痛下发出一声怒吼。 这吼声换回了神智昏沉的兰斯。他只觉得身上格外沉重，仿佛有什么分量不轻的东西正死死地压在自己的身上，一阵阵的炙热让他觉得胸腔都快要爆炸。 他知道，这是力量透支的表现。 兰斯·麦克劳德只不过是曾经的王储，现在被驱逐到地球的流放者而已。他知道即使是觉醒之后，自己的力量也及不上曾经的十分之一。 一个死骑，已经让他感到力不从心了。 黑发男孩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然后他意识到了正在发生的事情。一颗毛茸茸的大脑袋正压在他的脖颈处，是那只金黄色的狮子。或者说，是他那位消失了两年多的猫咪朋友。 它正努力地把自己的身体，当做兰斯的防火毯。 狮子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声低哑的嘶吼，它后背和肩颈处的鬃毛已经燃烧起来了。但它连一下都没有移动过。 看到兰斯睁开眼睛，金色的大猫的眼睛即使在疼痛里也欢快地亮了一下，它伸出粉红色的舌头，在兰斯的下巴上舔了舔。它实在太痛了，忍不住把身体的重量压在了男孩身上。狮子带着歉意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兰斯，急促炙热的呼吸喷吐在他的脖颈中。 兰斯忍不住伸手抱住了火焰中的狮子。两年间他的老朋友已经变成了身形巨大的猛兽，宽阔的肩膀让他很难搂住这只庞大的猫科动物。 他的手掌径直穿过了狮子身上的火焰，毫发无伤。 “蠢货。”黑发男孩轻声说。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轻轻动了动指尖。 所有的烈焰在一瞬间消失了。仿佛时间倒流，橙红的火舌倒卷回去，然后如同一阵烟雾般飘散在空气里。 只剩下一栋破破烂烂，布满了焦黑痕迹的房子。 狮子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它仍然死死地趴在兰斯的身上，直到从破烂的窗子外面传来夜风的凉爽。 他这才发现兰斯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昏迷过去。 艾略特按耐下心里的急切慌张，他用爪子轻轻碰了碰兰斯。黑发男孩毫无知觉。艾略特情急之下直接变成了人形。 金色的狮子消失在原地，身材高大的少年出现了，他半跪在地上，伸出手摸了摸兰斯的额头。 有点凉。 艾略特咬咬牙，又哆哆嗦嗦地把手指伸到兰斯的鼻子下面试了试。 还好，有呼吸。 他长长地出了口气。 艾略特知道，刚刚的火焰根本不是普通的火。也许兰斯就是为了熄灭那些火才会陷入昏迷。 金发少年站起身来，他看上去格外地狼狈不堪。阳光一样的金色头发一缕缕被血液和汗水黏在一起，身上的衣服几乎已经被烧了个七零八碎，几处灼伤早已露出焦黑的皮肉。 但肾上腺素让他还意识不到自己的状况有多么凄惨。 艾略特环顾一下四周，有点为难。兰斯现在需要一个能好好休息的地方，然而他们的房子看上去已经重新变回了曾经那副破败的样子，甚至连张像样的床都找不到了。 艾略特把兰斯打横抱了起来。十二岁的男孩比同龄人高，却要瘦削许多，抱起来并不费什么力气。客厅里的沙发已经被烧得露出木制骨架，不过好在沙发厚厚的海绵垫还剩下一些残骸，看上去勉强能容下兰斯的身体。 艾略特从掉了半扇门的衣柜深处翻出了两条床单，是小镇上杂货店打折促销的时候买的。他把床单铺了一块在散发着一股焦糊味的沙发上，另一块则盖在兰斯身上。 黑发男孩仍然处于不知是昏睡还是昏迷之中，小脸儿苍白苍白的，看得艾略特一阵心疼。他为兰斯掖了掖床单的一角，想尽力让他暖和一点，接着才想起客厅的窗子已经被着急进入火场的自己给弄得粉碎。 他随手从地上撕了一块被烧秃了毛的地毯，站起身来准备去把正“呼呼”地往屋子里灌冷风的窗户堵上。 “唔……” 刚站起来就猛地一个踉跄，艾略特脚下一拌，摔在地上。肉%体撞击地板发出一声闷响，他心里有些庆幸有破地毯的缓冲自己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而昏睡中的兰斯也不需要看到他此刻狼狈的模样。 火已经熄灭了，大滴大滴的汗水却源源不断地从金发少年的额头和脸颊上滚落。——那是疼的。艾略特不得不死死咬住嘴唇防止自己惨叫出声。 他的体力和精神都已经极度透支，肾上腺素褪去，摔在地上的艾略特感觉血从他后背的烧伤冒出来，浸湿了破破烂烂的衣服。他几乎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缓了好一阵，金发少年才慢慢从地上撑起身体。他有些蹒跚地走过去将破窗细细封好，喘了一会气，然后去衣柜里翻出了一件衣服。 他这幅样子未免太过惊悚，会吓坏小孩子的。 艾略特固执地把那个骂他“蠢货”的外星人当做未成年，他有点愤愤地想，也许自己真的照顾了兰斯·波普太久，以至于养成了受虐狂的心理。 ——他身上的短袖衫已经和烧伤的皮肉粘连在了一起，脱下来的时候艾略特感觉他硬生生地撕下了自己后背上的一块皮肉。 曾经的人类英雄疼得眼泪都快要冒出来了。 别怪艾略特，毕竟他拥有远超常人的力量和感官，也就意味着他也同时拥有比平凡人敏感n倍的痛觉。 他咬着自己的袖子找了水草草清洗了一下伤口，然后套上那件硕果仅存的宽松的长袖t恤。 处理好了身上往外冒血或者冒烟伤口，艾略特终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现在，让他来好好琢磨一下怎么想兰斯解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吧。 第23章 r23我不担心 然而紧绷的精神和肌肉只需要得到一秒钟的放松，就足以让艾略特像昏死过去一样进入睡眠。 当他腰酸背痛地在沙发边的地板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对上兰斯湛蓝的眼睛。“呃……嘿，早上好。” 艾略特下意识地露出个笑容，然后忽然反应过来。他猛地翻身坐直身体，呼吸一滞。艾略特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兰斯的神色，暗暗庆幸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因为扯痛了后背而突然停顿的动作。 “兰斯，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闪回脑海，同时被唤起的，还有看到兰斯脸色惨白地闭上眼睛的时候，那种极度的惊惶。 黑发男孩眨眨眼睛，他看着艾略特乱得像鸟窝一样的金发，和他焦急的神情，“我没事。还有，早上好。”他微笑了一下。 艾略特感觉自己在恐慌发作的悬崖上被那个笑容拉了回来。他仔仔细细地把兰斯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以确定他确实毫发无伤。 “昨，昨天晚上我回来的时候房子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你晕倒在卧室里……”艾略特并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他有点结巴。 兰斯挑挑眉毛，他轻声说：“发生了一场火灾。我想。”他注视着艾略特，金发少年的脸颊上还带着几道黑色的污迹，看起来有些狼狈。他休息的并不好。 “顺便一提，昨晚它找到我了。”兰斯轻声说，他的唇角挂着一抹笑意，出奇的温柔。 艾略特过了几秒才意识到那个“它”指的大概就是兰斯那位“毛茸茸的朋友”，然后他有些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盯着黑发男孩唇边的笑容，对那只可恨的猫——也就是他自己，感到了一阵嫉妒。 天啊。 艾略特暗暗掐了一把，这才借助疼痛把刚刚那诡异的想法从脑子里甩了出去。 “它救了我。”兰斯接着说道：“它的样子变了，但我知道那是它。” 艾略特忍不住挠了挠脸颊，仿佛在担心自己脸上是否突然长出了鬃毛。他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没有那个正常人会把一头狮子和一只小猫咪等同在一起吧？！ 兰斯看着金发少年的动作，他的眼里飞快地滑过一抹温柔的笑意，然后说道：“我想它受伤了。我婚过去之后它就不见了……”他的脸上露出真切的，担忧的神色。 艾略特动作顿了顿，他有些不自在地往直坐了坐，然后才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想你的朋友不会有事的。猫咪们总是很灵活的。” 兰斯打断了他：“哦，对了，它长成了一只狮子。” 艾略特感觉自己的鬓角都要渗出汗来了，他在心里琢磨了一下，露出惊讶的模样，“真是神奇。我想你不用去担心它，相比猫咪，狮子大概要更强壮一些，即使受伤了，应该也会很快恢复过来的。” 兰斯皱了皱眉：“可是……我不知道它还会不会回来……” 艾略特觉得他的心脏被黑发男孩混杂着担忧感伤和委屈的语气击中了。毕竟，这在高冷别扭的外星人身上极少出现。这让他的心变得比一块融化的果汁糖还要柔软。 好吧，前任人类英雄对他狡猾的弟弟没辙。 “它会回来看你的，我保证。”艾略特郑重地说。 黑头发男孩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样子格外的乖巧。 艾略特似乎并不认为他替一只不知道什么来历的狮子向弟弟做保证有什么不妥，而兰斯似乎也没觉得自己心心念念惦记着一只诡异的可以从猫长成狮子的野兽有什么不对。 “火是斯特尤尼的地心之火。平常人是无法熄灭的，我会昏过去是因为熄灭火力量透支。”兰斯得到了令他心情开朗的答案，破天荒地对艾略特解释道。“很抱歉我们的新房子被烧成这样。” 艾略特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兰斯会和盘托出。他舔了舔嘴唇：“为什么斯特尤尼的火会烧掉我们的房子？” 兰斯轻声地笑了笑：“因为他们发现了我恢复了能力。在斯特尤尼，很多人并不希望我重新拥有记忆和能力。甚至他们也根本不希望我活着。” 艾略特的瞳孔微缩。——这是兰斯第一次主动向他提起他在斯特尤尼的过往和处境。 “我是一个流放者，是受到斯特尤尼驱逐的人。我被抹去了所有关于自身和斯特尤尼的记忆和能力，流放到地球。”兰斯慢慢地说。他的神色没有半分波澜，如同在讲一个与自身毫不相干的故事。“也许我之前忘记和你说，我以前差一点就继承了整个斯特尤尼星球？” 艾略特一时间忘记了怎么呼吸。 他从来都不知道兰斯真正的身份，即使有过无数种猜测，其中不乏接近真相的答案。但没有任何推测和猜疑，能够与兰斯亲口说出来的相比。 他是斯特尤尼的王储。 艾略特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这样可以让凝固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都解释的通了。为什么兰斯会成为所有入侵地球的斯特尤尼人的最高统领，为什么他看到的幻想里，会有兰斯坐在王座上头戴金冠的景象，为什么会有一根形状怪异的外形权杖，捅进他的心脏里。 “我流放到地球的时候，已经缩小为婴儿了。”兰斯有些别扭地解释道：“最初我什么都不记得，是后面慢慢想起来的。” 他曾那么弱小，像所有被斯特尤尼人视为蝼蚁的地球人一样，所有来自过往的记忆，强悍的能力，家族和血液的荣耀，全都被封闭在大脑里的某处，然后他就遇见了艾略特一家。他遇见了他自己也始料未及的温暖。 艾略特感觉到一阵如释重负。他猜到兰斯在斯特尤尼的身份一定不简单，如今真相被坦诚眼前，反倒不那么在意了。 “嗯……我该说些什么？”艾略特挠了挠头发，然后露出了招牌式的，蠢乎乎的笑容，“欢迎来到地球，我的小王子。” 这个称呼和他那甜得腻死人的腔调都很蠢，很令人肉麻，但又格外地真诚。配上他的笑容，这样的欢迎致辞让人心里暖呼呼的。 兰斯拒绝承认这一点。 看着艾略特冲自己笑得露出一嘴白牙，兰斯扶额道：“你能不能担心点更实际更紧迫的问题。” 艾略特楞了一下，问：“什么问题？” 兰斯面无表情：“比如斯特尤尼人还会不会袭击这里，比如我会不会连累你，比如我什么时候会离开这个地方。” 也离开你。 艾略特脸上仍挂着笑容。他说：“我不担心。” 我可以为你死，所以不担心袭击；我因为你重活，所以也不担心连累。我们的性命早绑在一起，这世界上无论是水是火，是激光武器还是带着奇怪弯刀的刺客，都改变不了这样的事实。他榛绿色的眼睛里有一种灼灼的光芒，让人联想到“希望”或者“光明”，又或者“温暖的太阳”这样愚蠢的词汇。 兰斯现在知道了，这个金毛蠢货的那双眼睛，就是他致命的软肋。 然后金发的少年问：“你会离开我么？”他直白又坦诚，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好吧，他的整张脸上都写着“你不会”“你不会”“你不会”和“拜托了说你不会”。 没人忍心拒绝这样一张脸和这样的神情。包括外星人。 兰斯看了他一会，然后沉默地摇了摇头。 艾略特笑起来，这个笑容甚至让他的眼角挤出了一丝细小的笑纹。他沙哑着嗓子，但声音轻快：“看，我就说嘛。我不担心。” 兰斯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这很重要。”艾略特说道。他站起身来，恶趣味地揉了揉兰斯柔软的黑发，“不管怎样你都是我弟弟，王子殿下。” 他向兰斯说道：“好了，我得去给咱们买点早饭了。你再休息一会。” 兰斯看着艾略特从破破烂烂的木门前离开了。他望着空气发了一会呆。 兰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把自己的身份告诉艾略特。他漫不经心地抬手摸了摸脖子。 金色的大猫在烈焰的灼烧里紧紧地扑在他身上，粗重的呼吸喷吐在他的肩膀。 他不能骗他。 就在恢复了一小半力量的兰斯正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弹动着手指指挥着家具们自我修复的时候，艾略特正在便利店里对着两种麦片发呆。 从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事情太多，信息量太大，他甚至没来得及好好处理一下这些堆在脑子里的消息和认知。而此刻他正茫然地瞪着一包无糖麦片，思考外星人会不会长蛀牙，以及买无糖的回去兰斯会生气到什么程度。 然后他的右手手腕突然被人攥住了。 来人走路几乎没有声音，正在走神的艾略特根本没有任何防备。他猛地转身，克制了一下自己的力道——他并不像把来人甩出去。 “请问？” 来人是个中年男人，个子不高，有点谢顶。他穿着一套裁剪得体的黑西装，这似乎让他平凡的样貌里多出了一种气场。他看着艾略特询问的样子，露出一个微笑：“很高兴见到你，波普先生。” 中年男人措辞客气，但并没有放开手。他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抓在艾略特呃胳膊上。这让艾略特觉得有点受到冒犯了。 “有事吗？我还赶时间。”他另一只手随手拿了包麦片，用不耐烦的语气问道。 中年男人脸上仍然带着那种格式化的微笑，他说道：“我只有一个问题，波普先生，你和你的弟弟，谁是异能者？” 第24章 雨越下越大。 陆公馆。黑沉沉的铁栅栏大门无声打开。一辆加长的豪华轿车自公管外驶入。车前熄了大灯，雨刷开着，看不清车里人的面孔。 车轮溅起地上的积水。 陆公馆内花草葱郁，在瓢泼大雨中影影绰绰。小花园的后面就是陆家人起居的地方。这栋别墅算得上高大华丽，看上去有些年头，却也正因为岁月的痕迹而显露出一种世家气度的威严。 这便是陆家子女长大的地方。足够奢华，也足够舒适。很可惜，总有人并不甘心于过这样精致却毫无自由的生活，并且付诸行动。 陆云昭就跪在小花园的入口处，面冲客厅的窗口，身上的白衬衣被淋得透湿。他已经很累了，但跪的直挺挺。 车子从陆云昭的身边儿开过去，泥水溅在他的衣服上。 年轻人嘴唇紧抿，面无表情目视前方。好像根本没看到那辆轿车一样。 车一直开到别墅门口才停下。训练有素的用人在车门边撑开黑色大伞，然后才拉开车门。 里面的人下车。黑色的修身西装一丝不苟平整熨帖，他在伞下站定，扭过头去看了跪在雨中的少年一眼，两个人的眼睛正好对上。男人笑了一下，然后迈步进门。 陆云昭把盯着那人背影的目光转向别处，却还残留着前一秒的冷漠和鄙夷。 已经接近傍晚，客厅里亮着灯。看起来并不怎么豪华的摆设，却透出一种无形的威压。 陆枕冰站在门厅处低头垂手，“父亲。” 他是陆家的嫡系长子。说是“嫡系”，只因陆家嘉业庞大，人脉复杂，亲缘广布，若真算起来，与他同辈的叔伯兄弟中，大上十几岁乃至二三十岁的还不知有多少。父亲陆文远继承了家主的位置，于是陆枕冰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嫡长子。 当然，在如今，很多顺理成章的事情，都有需要遵循的法则。 比如算计，比如权谋，比如鲜血。 一直背对着门的男人慢慢回过身来。即使在一室灯火通明里显得精神许多，他脸上的皱纹也已经无法掩盖。 皱纹泄露了陆文远的苍老，而这苍老却没有普通老人看上去的慈祥或是和蔼。苍老的陆文远依旧像一只狐狸，像一条毒蛇，让人不由自主地去猜测他心中隐藏着多少凶狠的算计和阴沉的杀机。 但从表面上仍不难看出，陆文远当年该是个极俊伟的男子——这一点在他的儿子们身上体现的不错。 陆文远看着站在门厅阴影里的帐子，目光里含了教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如今想来，陆枕冰这孩子，倒是同自己学得最好的那一个。只怕，是要青出于蓝呢。 沉默半晌。 陆枕冰保持着谦逊的姿势，在父亲审视的目光里一动不动，知道陆文远在厅里的主位上坐了下来，淡淡开口：“事情忙完了？” 陆枕冰脸陷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是，父亲。”他顿了顿，道：“开战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东陆世家大族惶惶不可终日。” 陆文远点了点头，“我会派人在三天之内收购东陆20%的钢铁企业。” 他又道：“具体事宜我会交代你三弟去做。他如果有用得到你的地方，你协助好他就是。另外，云昭也不小了，家里的事情，他该出力的时候也到了。” 陆枕冰声调平淡：“我明白。” 陆文远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脸上挂起关切的笑意：“今天是你母亲生日，先去换了衣服，一会儿一起用饭。”俨然慈父的模样。 陆枕冰声音已然平静清冷，“枕冰告退。” 陆枕冰一身月白绸衫，负手站在二楼窗前。天色渐晚，雨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听上去小心翼翼，在他身后几步停下。 “大少爷？”一个有些微颤的中年女人。 陆枕冰转过身，脸上带了丝笑意，“吴妈？有事么？” 女人四十多岁年纪，下人打扮。生活的折磨让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不少。她手脚勤快，是个安分的人，在陆家带了二十多年，陆枕冰的几个弟弟妹妹，几乎都是她看着长大的。 “老爷说，一会儿叫您到西苑去，给太太过生。” 陆枕冰点了点头。 女人欲言又止：“大少爷——” 陆枕冰看着她，“吴妈要说什么，尽管说便是。” 吴妈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大少爷，我……是我多嘴，云昭少爷已经在外面跪了一下午了，过会儿又要家宴……” 陆枕冰挑下眉，“他犯了什么事惹了父亲？” 吴妈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道：“小少爷……他，他跑到春云路的馆子去玩，砸了人家的场。” 男人瞳孔微缩：“哪家的馆子？” 吴妈低了头，嗫嚅道：“听……听下人们说，是岳家的春芜。” 陆枕冰冷冷地哼了一声。 吴妈有些惊恐地抬头，“大少，您别生气，云昭他……”陆云昭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性格倔强，本质却是个单纯诚挚的孩子，吴妈心急，不由得苦苦哀求起陆枕冰来。 陆枕冰打断她：“吴妈，您太惯着他了。” 吴妈一愣，有些凄楚地道：“是啊，是吴妈忘了自己的身份……” 陆枕冰眉梢微蹙，道：“吴妈这是什么话，您当年的操劳我时刻记在心里。”他略略考虑了两秒，道：“我尽力便是。” 女人又红了眼眶，“吴妈知道，阿冰你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护着云昭的，当年……”她情绪激动，甚至连对陆枕冰的敬称都忘了。 陆枕冰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往下说了。他看着吴妈走远，这才慢慢地苦笑起来。 当年。当年陆云昭还管他叫哥哥。当年陆云昭还未像现在这般怨恨着。 书房里光线昏暗。 陆枕冰在门口轻扣。 “父亲。” 陆文远低头看着桌上的巨幅地图，问道：“什么事？” 陆枕冰眼神在桌面上一扫，随机敛回身前——陆家天业集团的文件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 第25章 r25 接下来的半个月，那个中年男人或者强尼·杰布都没有再出现。艾略特很喜欢这种平静的日子。他并非那种喜欢逃避，安于片刻宁静而不顾潜藏危机的人，而只是知道，这片刻的宁静太过难得，或许下一秒就是最后。 ——他甚至在这半个月里学会了烤点心。 当还处于图尔家的水深火热之中的琼受到艾略特特制的咖啡可可牛角双口味牛角面包的时候，简直要热泪盈眶地扑在艾略特身上亲他两口。 好在理智让她控制住了自己的行为。——毕竟，可怜的艾略特被吓得脸都白了。 “总之，谢谢啦。”她说。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 艾略特有点不习惯红发女孩竟然没有尽兴冷嘲热讽，他眨了眨眼睛，“不用谢。”金发男孩显出了一点羞赧的模样，他选择了一下措辞：“照顾好你自己。” 琼笑了起来，她又恢复了那种带着些趾高气扬骄傲，“当然。别以为我像你一样，善良的蠢货。” 艾略特撇了下嘴，——果然还是这样的琼他比较习惯。“我就把你的话当做褒奖了。” 琼翻了个白眼，“走吧走吧，今天周末，你宝贝弟弟要回来了。” 艾略特咧嘴笑出一口白牙，“我走啦。” 兰斯前一阵读了寄宿制学校。是在另一个镇子上的贵族中学，条件不错，艺术氛围尤其浓厚。据说出过一个很有名的画家。艾略特就像所有操碎了心的家长一样，挑挑拣拣费尽心机地给他的宝贝弟弟选了这所学校。 ——虽然所谓的“贵族”学校在他那个据称曾拥有整个斯特尤尼星球的外星人·真贵族·王储·弟弟的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 当你真正把一个人放在心上的时候，总是要尽你的所能去把最好的给他。 艾略特骑着他在老派克那里改装过的机车回到他们的房子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兰斯每周末都会坐校车回来，到家的时候大概是晚上七点钟。艾略特把机车锁好，急匆匆地扎进了厨房里。 最近兰斯很喜欢熔岩蛋糕。 “我回来了。”兰斯开门，走进客厅。 艾略特从厨房里探出脑袋，露出一个灿烂过头的笑容：“嘿，欢迎回家，稍等一会儿哦。”他的语调轻快，溢满了暖意。 兰斯深深呼吸了一下，空气里弥散着一种香甜的气息。 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这次可是我最成功的作品！”艾略特端着个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他声音雀跃，像个献宝的小孩子一样满脸笑容。 兰斯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小碟子，棕色的小蛋糕小巧圆润，撒着细细的白色糖粉，让人不忍心切开。 艾略特坐在兰斯旁边，一脸期待地等着他开动。如果他此刻能显露出兽型，带着一簇金色毛毛的狮子尾巴一定会竖在身后甩来甩去，表达出他此刻的心情。 艾略特看着兰斯用小叉子切开蛋糕，巧克力浆缓缓地从湿润的蛋糕内芯流出来，散发出一股香甜诱人的味道，忍不住弯起嘴角。 然后他才开始反省自己——这实在不该是一个会变身成为万兽之王，而且，还是猫科动物的人该有的反应呢。 管他呢。兰斯开心他就开心。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兰斯很喜欢蛋糕，他转过脸去便看见艾略特傻乎乎的笑容，已经是个身形高大修长的青年了，头发却还乱糟糟的，沾着点面粉糊。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忍不住想伸手去揉揉艾略特的头发。 他更喜欢艾略特。 “好吃。”他简短地说。 艾略特得意地笑了：“如果哪天被老派克开除了，即使开个甜品店也足够养活我们两个啦。” “我仍然看不出我去读人类中学的意义在哪里。”兰斯动作优雅地把最后一口蛋糕用叉子送进嘴里，然后又恢复了冷淡的腔调。 艾略特有点苦恼地挠了挠乱七八糟的金毛，“好吧，你是个外星人，不需要接受地球的正规教育。”他想了想，又说：“但是我想你了解地球，了解人类。没有什么比学校更好了。” 兰斯冷哼了一声。 艾略特往过凑了凑，“这是我小小的希望啊。兰斯。我想你也爱这个星球。” 兰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低声地“嗯”了一声。 艾略特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干脆地答应，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惊喜。 “我是斯特尤尼人，地球不是我的故乡，人类也不是我的子民。不要指望我变得像人类一样愚蠢，艾略特。”兰斯冷冰冰地说，“我只是爱屋及乌罢了。” 这是他最近新学会的词语。他盯着艾略特。 艾略特楞了一下，他琢磨了一下兰斯的措辞，然后将它划归为“外星友人”在学习语言时的错误用词。 “好好好。总之我已经很开心了。谢谢你愿意爱我这只……乌鸦？”他犹豫着摘出那句东方谚语里对应自己的称呼。 兰斯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大概还有很长一条路要走。 “对了，这个给你。”兰斯从背包里拿出一本画册。就是他经常放在手边的那一本。 艾略特接过，掂了掂分量，“这是什么？” 兰斯有些别扭地微微别过头，“下周三我大概还在某节该死的讲述人类艺术史的课上。”他看了看仍然一脸迷惑的艾略特，有点气急败坏：“提前送你了。”说完，黑发少年转身回了他的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艾略特摸了摸鼻子，对兰斯突然的傲娇感到有些奇怪，——哦，他太了解兰斯了。他的弟弟通常只有在表达真实的感情时，才会露出这样别扭的，可爱的神色。 然后他才猛地意识到兰斯说的是什么。下周三是艾略特十七岁的生日。 金发青年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他翻开了兰斯给他的画册。 一只金黄色的小猫在雨夜里奔跑。艾略特的手指划过有些泛旧的画纸。那是他的兽型第一次出现在兰斯面前时的情景。 他慢慢地往后翻动起纸页。 葱绿色的草丛里，一簇金黄色的尾巴毛，深绿色的猫眼儿在狗尾巴草之间闪动。 身形巨大如同一只小型豹子的猫咪，叼着牛奶，跑向一个方向，金色的皮毛在太阳下闪亮着，被流动的空气吹拂。 甚至还有一副漫画，巨大的猫咪把一只黑色的德牧按在爪子下面，一副得意洋洋耀武扬威的模样。 连艾略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脸上始终带着一种温柔的笑意。 最后一页上画着的并不是猫。 一栋漂亮的白色油漆的小房子，门口用砖块砌成的花池里，红色的玫瑰盛放着。屋子里的壁炉熊熊燃烧，橘红的颜色几乎已经能让人的皮肤感觉到暖意。红色的长绒毯铺在漂亮的壁炉边上，一只狮子卧在毯子上。 一只金色的，威风凛凛的雄狮。暗金色的鬃毛顺着宽阔的肩部延伸到前胸，金色的毛皮十分华丽。巨兽的眼睛微阖着，看样子正在打瞌睡，连它的姿势都让人舒服得想伸个懒腰，但即使是这么慵懒的模样，巨兽的凶悍雄伟仍然令人屏住呼吸，一种天然的王者的气息，让狮子具备了格外的威严。 那是他现在的样子。 艾略特合上画册，他轻轻呼出口气。 ——如果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兰斯已经瞧破了他的隐瞒和伪装，他这个前任超级英雄也未免太愚钝了一点。 他的脸上仍然带着那种柔软的笑。 艾略特依旧为兰斯知道了自己的兽型而感到担忧。他并不想对兰斯保守这个秘密，但他不得不。他是个经历过前世的人，心思从来都算不上天真单纯。他害怕有朝一日兰斯会成为全人类的敌人。成为他的敌人。 艾略特被训练成为一名战士。他可以为兰斯付出一切，但早在这之前，他已经许下了这样的誓言，承诺的对象，是全人类。 即使他知道兰斯已经有所改变，即使他清楚自己会为那个黑头发的外星人尽所有的努力，但他仍然需要一个备用计划。 好吧，现在备用计划失效了。他聪明的外星人弟弟早已经猜出了他的“动物朋友”的真实身份。 而艾略特觉得在内心的某处，他感到了一阵轻松。毕竟，瞒着一个肯为他“爱屋及乌”去爱人类和地球的亲人，并不是什么愉快的感受。 他设想过很多次，当兰斯发现自己兽型时的情境，包括他脸上会出现的表情，冷漠的，愤怒的，或者失望的。可却唯独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平静，在蛋糕残留的香气里，用一本别别扭扭塞进他手里的画册来表达。 所有的线条和色彩里面，都是毫不掩饰的温柔。 第26章 陆公馆内花草葱郁，在瓢泼大雨中影影绰绰。小花园的后面就是陆家人起居的地方。这栋别墅算得上高大华丽，看上去有些年头，却也正因为岁月的痕迹而显露出一种世家气度的威严。 这便是陆家子女长大的地方。足够奢华，也足够舒适。很可惜，总有人并不甘心于过这样精致却毫无自由的生活，并且付诸行动。 陆云昭就跪在小花园的入口处，面冲客厅的窗口，身上的白衬衣被淋得透湿。他已经很累了，但跪的直挺挺。 车子从陆云昭的身边儿开过去，泥水溅在他的衣服上。 年轻人嘴唇紧抿，面无表情目视前方。好像根本没看到那辆轿车一样。 车一直开到别墅门口才停下。训练有素的用人在车门边撑开黑色大伞，然后才拉开车门。 里面的人下车。黑色的修身西装一丝不苟平整熨帖，他在伞下站定，扭过头去看了跪在雨中的少年一眼，两个人的眼睛正好对上。男人笑了一下，然后迈步进门。 陆云昭把盯着那人背影的目光转向别处，却还残留着前一秒的冷漠和鄙夷。 已经接近傍晚，客厅里亮着灯。看起来并不怎么豪华的摆设，却透出一种无形的威压。 陆枕冰站在门厅处低头垂手，“父亲。” 他是陆家的嫡系长子。说是“嫡系”，只因陆家嘉业庞大，人脉复杂，亲缘广布，若真算起来，与他同辈的叔伯兄弟中，大上十几岁乃至二三十岁的还不知有多少。父亲陆文远继承了家主的位置，于是陆枕冰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嫡长子。 当然，在如今，很多顺理成章的事情，都有需要遵循的法则。 比如算计，比如权谋，比如鲜血。 一直背对着门的男人慢慢回过身来。即使在一室灯火通明里显得精神许多，他脸上的皱纹也已经无法掩盖。 皱纹泄露了陆文远的苍老，而这苍老却没有普通老人看上去的慈祥或是和蔼。苍老的陆文远依旧像一只狐狸，像一条毒蛇，让人不由自主地去猜测他心中隐藏着多少凶狠的算计和阴沉的杀机。 但从表面上仍不难看出，陆文远当年该是个极俊伟的男子——这一点在他的儿子们身上体现的不错。 陆文远看着站在门厅阴影里的帐子，目光里含了教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如今想来，陆枕冰这孩子，倒是同自己学得最好的那一个。只怕，是要青出于蓝呢。 沉默半晌。 陆枕冰保持着谦逊的姿势，在父亲审视的目光里一动不动，知道陆文远在厅里的主位上坐了下来，淡淡开口：“事情忙完了？” 陆枕冰脸陷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是，父亲。”他顿了顿，道：“开战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东陆世家大族惶惶不可终日。” 陆文远点了点头，“我会派人在三天之内收购东陆20%的钢铁企业。” 他又道：“具体事宜我会交代你三弟去做。他如果有用得到你的地方，你协助好他就是。另外，云昭也不小了，家里的事情，他该出力的时候也到了。” 陆枕冰声调平淡：“我明白。” 陆文远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脸上挂起关切的笑意：“今天是你母亲生日，先去换了衣服，一会儿一起用饭。”俨然慈父的模样。 陆枕冰声音已然平静清冷，“枕冰告退。” 陆枕冰一身月白绸衫，负手站在二楼窗前。天色渐晚，雨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听上去小心翼翼，在他身后几步停下。 “大少爷？”一个有些微颤的中年女人。 陆枕冰转过身，脸上带了丝笑意，“吴妈？有事么？” 女人四十多岁年纪，下人打扮。生活的折磨让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不少。她手脚勤快，是个安分的人，在陆家带了二十多年，陆枕冰的几个弟弟妹妹，几乎都是她看着长大的。 “老爷说，一会儿叫您到西苑去，给太太过生。” 陆枕冰点了点头。 女人欲言又止：“大少爷——” 陆枕冰看着她，“吴妈要说什么，尽管说便是。” 吴妈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大少爷，我……是我多嘴，云昭少爷已经在外面跪了一下午了，过会儿又要家宴……” 陆枕冰挑下眉，“他犯了什么事惹了父亲？” 吴妈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道：“小少爷……他，他跑到春云路的馆子去玩，砸了人家的场。” 男人瞳孔微缩：“哪家的馆子？” 吴妈低了头，嗫嚅道：“听……听下人们说，是岳家的春芜。” 陆枕冰冷冷地哼了一声。 吴妈有些惊恐地抬头，“大少，您别生气，云昭他……”陆云昭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性格倔强，本质却是个单纯诚挚的孩子，吴妈心急，不由得苦苦哀求起陆枕冰来。 陆枕冰打断她：“吴妈，您太惯着他了。” 吴妈一愣，有些凄楚地道：“是啊，是吴妈忘了自己的身份……” 陆枕冰眉梢微蹙，道：“吴妈这是什么话，您当年的操劳我时刻记在心里。”他略略考虑了两秒，道：“我尽力便是。” 女人又红了眼眶，“吴妈知道，阿冰你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护着云昭的，当年……”她情绪激动，甚至连对陆枕冰的敬称都忘了。 陆枕冰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往下说了。他看着吴妈走远，这才慢慢地苦笑起来。 当年。当年陆云昭还管他叫哥哥。当年陆云昭还未像现在这般怨恨着。 书房里光线昏暗。 陆枕冰在门口轻扣。 “父亲。” 陆文远低头看着桌上的巨幅地图，问道：“什么事？” 陆枕冰眼神在桌面上一扫，随机敛回身前——陆家天业集团的文件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 陆文远已经老了，但他还并不想将手中的权力交给更年轻的人。 陆枕冰还没开口，对面的年长者已经出声了。 陆文远声音冷淡，听不出感情：“我不想听见任何人为他求情。” 陆枕冰抿了下嘴唇，随机道：“稍时母亲生日，若是不见了云昭，恐怕——” 陆文远抬眼看他，笑了一下，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你想得倒是周全，只怕云昭未必会领他哥哥这份情。” 陆枕冰低了头：“是枕冰不对，教弟弟生了误会。”他接着道：“今日云昭犯错，也是我管教不周所致，让父亲费心了。他惹了父亲生气，我做兄长的，自该来领罪。” 陆文远哼笑了一声，“可以。”仍是没什么起伏的声音：“那阿冰也出去跪着吧。” 陆枕冰也不多说，谦谨地躬了一躬身，退出了房间。 仅仅是兄弟情谊么？陆文远瞧着自己长子的背影，冷笑。——不愧是我陆家的子孙。 大雨滂沱。水珠从芭蕉叶子上汇下来，连成一股细流淌进陆云昭领子里。他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往身上抽，发梢也滴下水来。眼睛里一片模糊。 雨忽地小了。 少年有些茫然地转头，有人站在他的上风处。 陆云昭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将那人影慢慢看清楚。他的眼因为雨水而酸涩刺痛，因而眼中的那个人也格外地让人憎恨起来。 少年冷冷地将头扭向一边。 陆枕冰站在他的上风向。大雨浇在身上，衣服早已经透湿了。可偏偏就有这么一种人，即使是令所有人都狼狈不堪的处境之中，他也能凭空撑起一种闲庭信步似的从容气度。多么教人讨厌。 没有想象中的责问，或者那人惯有的假惺惺的关心。陆云昭微微松了口气，但心底细微处，却不知为什么感到一股失落。他刻意地将那种感觉忽略掉。 然后整个人楞了一下——陆枕冰慢慢屈膝，在他身旁跪下。 陆枕冰比陆云昭大七岁。陆云昭尚且带着少年的单薄，而旁边的人比他宽阔的肩膀耍事为他挡去不少风雨。 陆云昭终于开口，声音嘶哑：“滚。” 第27章 r27 第二天，老派克的修车铺。 “你弟弟现在每周回一次家吗？！”老派克在机器轰隆隆的噪音里扯着嗓子向艾略特大喊，关心的语气几乎吼出了吵架的架势。 艾略特回以大吼：“每周末回来！”他抹了抹额头的汗水，看着升降机把铺子中央的那辆皮卡缓缓吊起，冲老派克笑笑，大声道：“他现在画画很厉害的！等他回来，我让他画一幅送给你！” 金发青年那得意洋洋翘尾巴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宠溺过度的熊家长。 老派克一脸无语地看着艾略特炫耀，嘲笑他：“傻小子。” “嘎吱——” 在隆隆的轰响中，金属摩擦断裂发出声响并不引人注意。 艾略特抬起头，榛绿色的瞳孔猛然一缩。升降机上方的金属链条断裂了。长久使用的链子再也承受不住车辆的重量，吊在半空中的小型皮卡摇摇欲坠，仅仅靠另一边的链条勉强没有落下来。 顶多三秒，那见鬼的大概有两吨重的车子就要砸下来了。——而老派克正站在那该死的升降机的正下方。 艾略特冲过去大概用了一秒，把老派克从原来的地方推开用了一秒，等车子掉下来用了一秒。 第四秒的时候两吨的重量带着加速度重重地砸下来，然后停在半空中。——准确的说，是停在艾略特伸出的双臂上。他像个举重运动员一样举高了胳膊，双手撑住了那辆皮卡，肘部顺着下坠的力道微微一弯，缓了势头，随机撑起。 老派克被艾略特推得一个趔趄坐倒在地上，这位一向粗豪无畏的大叔终于露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震惊的表情。 哦，当你看到自己的小伙计在你面前举起一辆两吨重的汽车，而且你刚刚差点就被这汽车砸成肉泥，大概也无法在这种情况下保持镇定了吧。 而此时艾略特完全顾不上老派克的惊恐。 他的手臂很酸，但和掌心传来的疼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一股细细的血流顺着艾略特的手腕流下来。他虽然力大无穷，却还不是钢铁之躯，车子重重砸下来，底部的金属直接扎穿了艾略特的手掌。他很想通过龇牙咧嘴和尖叫来缓解疼痛，但很显然，举一辆汽车的原理和举重差不多，他不能再停举的时候松气儿。 艾略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他慢慢地将皮卡往低处放下。 老派克飞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急得团团转。 “小心，小心！”他终于难得一见地放轻了声音，目光扫过艾略特被血染红的袖子，匆匆忙忙地跑进后面的房间拿出了不知道多少年没用过的急救箱。 艾略特感觉自己的肱二头肌肱三头肌三角肌掌长肌——总之就是胳膊上所有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紧绷到了极限。 直到皮卡的车轮终于离地面还剩几公分了，艾略特才慢慢地把被扎穿的右手从车子底盘上拔下来。他松开手，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听着车子“砰”地一声落在地上，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滴——] 一声奇怪的机械音在艾略特的耳内响起。他微微楞了一下，不自觉地低下头，手腕上的金属环似乎闪烁了一下。 [身体强化异能开发完毕。请使用者确认，是否开启其他异能培养。] 艾略特甩着手上的血珠，终于在剧痛中感受到了一丝欣慰。[确认。]他试着在脑海里想。 [滴——确认开启第二异能培养。请使用者选择异能。] 艾略特眨了眨眼睛，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两个选择框，一个是飞行，另一个是兽化。 [我还有飞行的能力？]他很惊讶。 手环发出冷冰冰的机械音：[手环将开发使用者的全部潜能。] 艾略特美滋滋地乐了几秒。 他犹豫了一下，却还是选了兽化潜能。 [滴——确认开发兽化潜能。] 虽然他也很好奇自己如果能飞起来会是什么感觉，不过还是把自己现有的兽化异能彻底开发起来比较划算。 毕竟，斯特尤尼人大概不会害怕狮子。艾略特满怀憧憬地期待他的兽化异能能够变得实用一点。 “嘿，小子，你的血要流干了，想什么呢？！”老派克的声音把艾略特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金发青年立刻疼得倒抽了一口气。 老派克瞪了他一眼：“敢情你知道痛？”他把急救箱里的纱布取出来，冲洗伤口之后仔细地帮艾略特包扎了伤口。 “谢谢。”艾略特挥了挥被裹得像只熊掌一样的右手，冲老派克笑笑。 胡子拉碴的大叔看了艾略特一眼，拉了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 “我想我刚刚眼睛应该没有出问题。”老派克说。“你是个异能者？” 艾略特心里紧了紧，他知道这种情况绝对是没办法再糊弄过去了，只能充老派克笑笑，“啊，我想是的。那个……很抱歉没有告诉你。” 眼下大多数人们对异能者还没有概念，并不是所有拥有超人能力的人类都会被当做英雄。很多时候他们的存在带来的更多是恐惧。艾略特甚至在心里暗下决心，即使老派克露出恐惧或者厌恶的神色，又或者直接把他开除掉，他也能平静地接受。这样的事情上辈子他经历得很多，已经习惯了。 然后金发青年的后脑勺就挨了老派克一巴掌。 “你那是什么表情，哭丧着脸，好看阿？！”老派克打完艾略特似乎又有点不好意思，冲他讪讪地笑笑，“不好意思，忘了你还伤着。” 艾略特楞了一下，然后露出个傻乎乎的笑容来。 老派克接着说：“你这蠢货，道什么歉，原本就不应该告诉我啊！”他从旁边的箱子里拿了瓶矿泉水递给艾略特，“你的能力这么厉害，如果被其他人知道，恐怕不会发生什么好事，相信我。” 艾略特挠了挠头发，“我知道。”他只是为自己的隐瞒感到了愧疚。 老派克笑笑：“我还怕你要杀我灭口呢。” 艾略特也跟着笑了起来。 老派克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我弟弟一直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异能者。” 这倒是艾略特意料之中的事，只不过他从来没想过老派克竟然和自己主动谈起那位“弟弟”。 “他是个很聪明的家伙，或者说，他是个天才。从小他就喜欢幻想人类能够拥有超凡的能力。”老派克苦笑了一下，“他大二就从斯坦福退学了。我们大吵了一架。他整天窝在家里，研究什么异能。我甚至以为是他的精神出了问题。” 艾略特吞了口口水，坐直身子认真地听着，甚至连手上的疼痛都忘了。 老派克继续道：“他一直说他的研究成果会震惊全世界。”这个已经有些苍老的男人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种近似怀念的感伤，“但他没过几年，就走了。” 艾略特有点惊讶：“走了？” 老派克叹了口气，“他消失了。没做任何交代，没带走任何东西。很多年了。”他摆摆手，又恢复了那种冷淡满不在乎的语气，道：“大概是死了吧。” 艾略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出声。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实的男人。 老派克用力搓了搓脸颊，“总之，你这可是个了不起的本事呢！我不会和别人说的，绝对。” 艾略特感激地笑笑，“谢谢你，伙计。” 大叔翻了个白眼，“我这老胳膊老腿终于可以歇歇了，以后店里的体力活可就都交给你啦。看在你今天受了工伤的份上，你可以提前下班，找个诊所好好给你的爪子上点药。” 艾略特眨眨眼，“那给涨工资么？” “滚！” 金发青年笑着从椅子上跳起来，往外头跑去。 老派克瞧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晃晃头，在艾略特跑没影之前冲着他大喊：“另外，谢谢你今天救了我的命！” 艾略特冲着身后挥了挥他包的像粽子一样的爪子，跨上他的机车一溜烟地消失了。 明天可就是周日了，他要赶快去采购覆盆子蛋糕的材料呢。 艾略特唯一担心的问题也在周日的早上消失了。他手上被皮卡底座扎穿的血窟窿，已经彻底愈合了，除了原本掌心的粗茧被婴儿般柔软的皮肤取代以外，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他可不想兰斯回到家的时候看到自己手上的绷带。 看来手环提示的身体强化异能开发完毕果然是有效果的。——要知道上次他后背上的那些烧伤，足足花了半个月才全部消失掉的。 三层的覆盆子蛋糕制作完毕，艾略特满意地放下裱花袋，把最后一颗糖渍樱桃轻巧地放在蛋糕中间，绕着桌子转了一圈，力求从不同的角度欣赏自己的杰作。 他试着在客厅中央变了一下狮子，磨磨蹭蹭地在镜子前面左看右看，——如果对一只狮子用“搔首弄姿”这种词，作者显然觉得有点对不起自己的亲儿子。 恩。艾略特·波普是一只威武健壮的狮子，他的毛皮比普通的雄狮要浅一些，更像是金黄色，看起来如同神话里描绘的图腾。 镜子里金黄色的巨兽鼻子尖几乎都贴在了镜面上，连他细细的胡须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甚至还举起尾巴，把那簇金黄色的尾巴毛凑近镜子看了看。 咳咳，艾略特才不是在担心自己的兽型太可怕会遭到外星人的嫌弃呢。 第28章 r28 这是一个美妙的周末。 ——当兰斯推看门，看到桌子上那只三层高涂满了覆盆子果酱带有奶油花边和糖渍樱桃点缀的蛋糕的时候，他就在心里这么想。 当然，这个美妙周末的成因里，也勉勉强强地包括了坐在桌子后面，一脸呆蠢笑容的金毛男人。 “嘿，我亲爱的弟弟。好久不见。”艾略特用一种可笑的，近似于咏叹调的语气说道。 兰斯忍不住冲他翻了个白眼，但是他笑了。 “好久不见，我亲爱的哥哥。这个蛋糕是为了什么？”他冲桌子上看起来十分华丽的甜品努了努嘴。 艾略特对自己的作品颇为自豪，他“嘿嘿”一笑，然后简单地解释道：“我心情好。犒劳你的。” 兰斯耸了耸肩膀，脸上一副不屑的样子，但却以惊人的速度去厨房洗了手，并且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两个锃光瓦亮的勺子。 两个人愉快地在傍晚干掉了一只三层的覆盆子果酱蛋糕，吃到最后艾略特暗暗在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蠢到做这么“巨型”的蛋糕了——虽然他的身体经过强化了，但大量的奶油和酸味果酱让他胃实在有些承受不住。金发青年悄悄看了眼仍然吃得很是欢快的外星人，不禁深深怀疑斯特尤尼人的胃是否有什么特殊构造。 “诶，兰斯，”艾略特放下勺子说：“那个……” 兰斯停下动作，他湛蓝的眼睛看向艾略特，带着疑问。金发青年似乎有点犹豫，语气吞吞吐吐的。 “那个……” 兰斯几乎等得有点等得不耐烦了。他在心里暗暗猜测是什么事能让艾略特这样犹豫不决。 “我知道你有个毛茸茸的猫咪朋友，所以我猜……那个，你坑会比较喜欢可爱一点的小动物。” 兰斯楞了一下。即使以他少年时期就开始参与斯特尤尼政事的经验，也一时没预料到这对话的走向。 艾略特挠挠他乱七八糟的金发，接着说道：“你知道，我是个异能者……有时候可能也会变成些除了人类形态以外的，其他的什么……”他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语速飞快地问：“你会喜欢不那么可爱的，有很多毛的大猫么？” 兰斯足足反应了十秒。然后他大笑起来。斯特尤尼的王储殿下感觉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这样放肆而快乐地笑了，笑意在他已经显出日后英俊的脸上蔓延，湛蓝色的眼睛里几乎温柔得滴出水来。 他看着一脸尴尬似乎连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艾略特，轻声说：“喜欢。我很喜欢。”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后一秒金发青年仿佛为了躲避眼下这种尴尬的局面而想尽办法逃走一样，他从站立的原地消失了，一头金色的，体型巨大的狮子出现在客厅里。 兰斯目光温和地看着这金色的巨兽，他主动走了过去，轻轻地摸了摸狮子头顶的鬃毛。出乎意料的柔软。 ——如果狮子的脸上可以看出神色，那么艾略特知道，自己的脸此刻绝对红的像被煮熟的螃蟹。毕竟在做出这个有点愚蠢有点鲁莽的决定之前，他可从来没有想过，会和外星人在这样的情境下见面。 “嘿，哥哥。”兰斯说，“我已经见过你很多次了。” 狮子为他的称呼眼睛一亮，终于扭扭捏捏地往前走了两步，用硕大的头颅蹭了蹭兰斯的衣角。 这只本该无比凶悍威严的兽中之王，此刻温顺得像一只大猫。 兰斯微笑着，“很高兴再次见到这样的你。” 狮子的长尾巴甩过来不轻不重地打了他的手臂一下，那簇金黄色的尾巴毛却被兰斯飞快地劈手揪住，狮子仿佛被掐中要害一样，几乎要原地跳起来逃跑。 兰斯恶趣味地伸手弹了弹微微颤动的狮子尾巴，笑眯眯地说：“哥哥原来这么害羞。如果想让我喜欢你，就要陪我玩啊。以前你是小猫咪的时候，我总把你抱在我的膝盖上呢，现在害羞什么？” 狮子一个用力，把尾巴从黑发少年的手里抽了出来。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威胁似的低吼，但听上去并不怎么有威慑力。 兰斯笑着拍拍艾略特·蠢狮子的脑袋，“我猜你已经试过我送的地毯了。” 金色的狮子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他后退了两步，准备变回人类的形态。 兰斯立刻就看出了他的意图，笑容里带上了一丝森冷：“哥哥不愿意陪我么？” 狮子形态的艾略特无法使用人类语言，真是有苦说不出，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了两声不知是抱怨还是委屈的咕噜声。 兰斯湛蓝的眼睛里仿佛窜起了两朵小火苗。 他循循善诱地对大猫说：“陪我嘛。我好久没和毛绒绒的朋友在一起啦。” ——好吧，艾略特妥协了。见鬼的这个外星人明明知道他对这种又软萌又撒娇的语气没有抵抗力！ 巨大的金色狮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却是乖乖地走到炉火边，在那条红色的绣着几只神态各异的猫咪的绒毯上卧下。 兰斯轻轻打了个响指，炉火燃起，屋子里顿时温暖起来。他随手拿了本书走过去，金色的巨兽回头看他，深绿色的兽瞳里带着点催促和不满。 逗弄了一会狮子毛茸茸的尾巴，黑头发的外星人靠着金色的巨兽读起讲述人类艺术历史的书，狮子把巨大的脑袋搭在前爪上，在炉火的烘烤中昏昏欲睡。 直到这只呆蠢的万兽之王发出轻微的呼噜声，兰斯才放下手里的书本。他伸出手指绕了绕狮子柔软的鬃毛。靠着这只金黄色的巨兽躺下，把脸埋进他暖烘烘的绒毛里，轻轻亲了亲。 这个美好的周末在暖和的夜晚里结束了。 艾略特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是一只狮子的形态，壁炉里的火仍然在哔哔剥剥地燃烧着，一本厚厚的大部头扔在他的脚边。狮子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毛发，伸了个懒腰。下一秒高大的金发青年出现了，他脸上带着一种不知是尴尬还是羞赧的神情，总之，带着可疑的红色。 “兰斯？”他清了清嗓子，喊道。 没人回应他。 艾略特这才注意到挂在客厅里的表显示，已经是早上八点多了。他扫了一眼桌子上牛奶和三明治，急匆匆地抓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跑出门。 黑黄相间的校车正停在他家门口的车道上。黑头发的少年正准备上车。 “嘿，兰斯！”艾略特气喘吁吁地冲出去，冲着车子的方向挥手，“下周见！” 兰斯遥遥地看见艾略特又蹦又叫的样子，笑了起来。他懒洋洋地冲金发青年的方向挥了挥手。 校车启动了。艾略特站在路边，金色的头发四下支棱着，身上的衣服还尽是被压出的褶皱，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但脸上的笑容却格外灿烂。 目送了载着自家弟弟的校车离开，艾略特这才转身回到屋子里。 老派克给艾略特放了三天的假，以照顾他手上的伤，虽然伤口已经痊愈，这几天假期确实正中艾略特的下怀。自从昨天在老派克那里，情急之下竟然完成了身体强化异能的开发，艾略特就一直想再探索探索自己那只颇为神奇的手环。 在他的身体强化异能开发完毕之后，手环开启了异能开发进度的查询功能，他昨天晚上查询的时候，正在开发的兽化异能还处于1%的初级阶段，而刚刚他查看了一下，进度上显示5%。这个速度估算起来，要远远快于自己的第一个异能获得成功的速度。 老派克把那本笔记送给了他。艾略特又仔仔细细地读了两遍。笔记上对异能开发速度的异同并没有具体的解释，但他猜测，那很可能和身体本身在这个异能方面的潜力大小有关。兽化是这辈子他最先觉醒的能力，大概开发起来也会更快一点。 已经有了最基本的身体强化异能作为支撑，艾略特觉得他似乎可以把兽化异能开发的速度加快一点。 他按动手环边缘的按钮，那个没有任何起伏的金属音再次响起。 [滴——对现有异能开发进行加速：5%10%15%] 艾略特眨了眨眼睛，[10%] [滴——确认增速百分之十。请使用者注意休息。] 艾略特楞了一下，紧接着他就领会到了手环提示的用意。 仿佛一瞬间浑身地力气被抽干一样，他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脑袋有些眩晕，不得不伸手扶住一旁的桌子保持站立的姿态。他缓了足足有两三分钟，这才从眼睛前面那一片昏黑中挣脱出来。 金发青年喘着粗气，扶着桌子的边沿把自己歪歪斜斜的扔进旁边的扶手椅里。他的额头上沁出了冷汗，脸色有一种不太健康的苍白。 万万没想到加速百分之十竟然会有这样的反应，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虚弱”这种感觉的艾略特微微闭上眼睛。 身体里的潜能被加速地开发着，也带来更多的消耗，要求更多的能量。此刻艾略特觉得自己能吃下五个三层的覆盆子奶油蛋糕。 哦，他已经毫不羞愧地收回了昨天晚上发下的誓言。 歇了一会，艾略特才硬撑着站起身来，他感觉自己仿佛已经一个世纪没有进食，饥饿让他不得不忍着腿软的感觉往厨房走。艾略特翻出半卷前两天剩下的夹心饼干，在不噎死自己的前提下尽快地把它们塞进了自己的胃袋里，在稍稍恢复了几分体力之后，老老实实地给给自己做了一顿高热量的营养餐。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艾略特每餐都吃下了超过平时两倍量的食物，包括大量的高热量的油炸垃圾食品。他也稍稍适应了现在的异能开发速度，不再出现类似低血糖的可怕感觉。他变得瘦了一点，但肌肉仍然紧实，已经开发完成的身体强化异能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昨天兰斯打来电话，万分不情愿地提到这周末他很可能没法按时回家了。——他们的班级组织了一场不得不出席的艺术展览，由某个十分想让自己孩子成为下一位毕加索的富商家长出钱，乘坐今天晚上的飞机飞往远在国家东部的一个城市。艾略特想了想，他们的飞机今天晚上甚至会从小镇的上空飞过去呢。 他吃掉最后一块炸鸡，满意地打了个嗝，拍拍手上的碎屑，然后打开电视机，惬意地往沙发上一躺。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消息。从安略尔市起飞的小型飞机在起飞半小时后遇到突降雷暴大风天气，飞机与地面塔台失去联系……”女主播神色紧张，语速飞快——这似乎并不是什么愚人节的玩笑。艾略特慢慢地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 电视的画面一转，一名记者正站在安略尔的地标建筑旁边，大声报道：“刚刚已经有目击证人向我们证明，刚刚有一架小型飞机划着斜线飞过去，与其说飞行，不如说是将要坠毁。” 艾略特从沙发边站了起来，他跑出了房间。 天空中很晴朗，他看不到那里有雷暴和大风的影子，星辰在暗蓝色的夜空中闪烁着，静谧而安详。但艾略特的心情却完全相反。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被油炸，焦急和紧张的情绪无限膨胀。 他仿佛能听见飞机即将坠毁时发出的油箱的轰鸣，那声音在耳朵里隆隆作响，几乎将他震得站不住脚。 如果兰斯在飞机上…… 不，不，冷静下来，你需要冷静下来。 如果他在飞机上，他不会让那架飞机坠毁的。 对，是这样，外星人怎么可能死于空难呢。 不，不，你怎么知道外星人不会在空难中受伤？ 艾略特深深吸了口气，他努力清理了自己纷乱的思绪，然后在手环上按了几个键。 [滴——滴——滴——]机械音近乎混乱地响起来，手环在几秒种后才做出反应[无操作权限。异能开发期间无法暂停。] 艾略特咬了咬牙，他几乎大叫出来，“那我直接开发飞行异能可以吗？！” 他重新按下了异能的选择键。 [滴——目前有异能尚未开发完毕，请使用者确认，是否开启其他异能开发。] 艾略特毫不犹豫地选了“是”。选择框里只有飞行一项。 [请使用者确认开发进度。] 艾略特在手环上按下了“立即开发所有潜能”的选项。他看到了虚拟面板上那个选项被不怀好意地标成了鲜艳的红色，但现在来不及揣测原因了。 [此为高危选项，请使用者二次确认。] 立刻开发出身体的全部潜能，百分之百的速率，大概不是什么值得推荐的选择。艾略特动作飞快地按下了“是”。 立刻，艾略特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上。他自己都听见膝盖磕在水泥地面上发出的一声巨响。他的眼前一片漆黑，过了许久才朦朦胧胧地能看清周围的景物，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心跳的声音，此刻都在他的耳朵里嗡鸣。艾略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努力地呼吸着。 然后他感觉到了一种轻盈。 他知道他会飞了。 下一秒，郊区的一栋白色小房子前面，一个金发绿眼的青年在夜色里猛然飞起。 飞行是一种奇妙的感觉。重力的约束似乎变得微不足道了，风呼呼地从脸颊两侧刮过，艾略特不得不眯起眼睛以适应高空冰冷的空气和气流。 他几乎是在飞起来的同一时刻，就学会了怎样去控制飞行的能力，他巧妙地绕过云层，往刚刚直播里提到的，目击者看到飞机的地方飞去。 与此同时。 小型客机正在一片诡异的雷暴中颠簸着，仿佛狂风巨浪中的一艇小舟，下一秒就要倾覆。 机舱里应急灯已经打开，氧气面罩在半空中胡乱晃动。乘机的都是些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女，眼下已经只剩恐慌和尖叫。带队的老师脸色惨白，努力平复大家的情绪，但显然她自己的表现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这并不是什么普通的气流颠簸。可以肯定，再过两三分钟，这架飞机就将坠毁。 机身已经开始向下倾斜，所有人都被惯性牢牢地压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惊惶的年轻人中间只有兰斯面无表情。他看着窗外几乎近在咫尺的闪电，愈发觉出了不对劲。这样的雷暴，并不像是自然形成的。 飞机开始下坠了。坠落的速度很快。机舱里的尖叫声响成一片。 兰斯微微闭眼，如果他放任这些人死于坠机，他那位毛绒绒的朋友一定会很不高兴。他调动自己的能力，准备将这架飞机挽回到正轨上。 但情势并没有好转。 黑发少年的眉毛皱了起来。——他的力量被限制住了。 很好。兰斯现在更加确定了，这是冲他来的。来自他故乡星球的某些人准备杀死他，一劳永逸了。 此刻的斯特尤尼王储能力全然无用，他和最普通的地球人没有区别。 兰斯第一次，在他漫长的二百多年的生命里，感觉到了一种茫然的恐惧。他并不畏惧死亡。他怕的……似乎也说不清楚。 一簇金黄色的尾巴毛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一样在外星人的脑子里晃来晃去。他用力摇摇头，似乎是想将那根属于某个家伙的尾巴晃出去。接着，他对上了一双深绿色的眼睛。 那是艾略特的眼睛。 艾略特飞了不到五分钟，他的速度很快，足够让他赶到那架正穿破重叠云层，做自由落体的飞机旁边。 他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是否足够，但他必须试一试。 艾略特飞到了飞机的正下方。他用前些天举起一辆下坠的皮卡一样的姿势，用双手顶住了机腹，然后努力地向上飞。他觉得自己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几乎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疼痛，而每一块骨骼都在嘎吱作响。就在艾略特连嗓子眼里都尝到了腥味的时候，飞机下坠的趋势终于停住了。 此时这架小型客机离地面已经很近了，艾略特眯起眼睛都可以看到不远处城市的港口闪烁的警灯。下面的人显然已经看到了这架从他们上方坠落的飞机。至于他们有没有看到自己，艾略特现在无暇去想。他稍稍上浮了身体，从侧面扶持着机翼，试图将飞机缓缓送到离地面更近的地方。 他喘息着，感觉肺在自己的胸腔里一阵阵生疼，无意中抬起眼，正对上兰斯的眼睛。 艾略特突然就觉得心里一松。他几乎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脸上瞬间绽开了一个笑容。然后兰斯也冲他笑了。恩，这次他没再骂他蠢。 飞机忽然变得平稳，机舱里的孩子们还没从惊恐里回过神来，机组人员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但他们将很快欢庆自己的劫后余生。 离水面还有不到几百米。港口近在咫尺。 艾略特已经听见那些警察和消防队员在大声地调度着人员，准备营救的措施。 他终于放松了自己。 青年金色的头发在夜色中有些暗淡。他松开了手，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飞机外的一个身影直直地坠落下去，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 没有任何人。除了兰斯。 第29章 r29 安略尔市港口。 获救的孩子们每人都得到了消防员发放的一块毛毯，以安抚他们惊恐未定的心情，并且防止他们在这个夜风冷冽的晚上集体感冒。孩子们的家长正在焦急赶来的路上。 黑头发的少年身上披着条绒毯，站在岸边上，他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格外地严肃。 那架小型客机还在水中半沉半浮。 一个好心的消防员走过来问他：“嘿，boy，你在看什么？要知道站在这里很容易感冒的。” 兰斯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说：“没什么。我在等我的监护人。” 消防员大叔颇为理解地笑笑，大手在兰斯的肩膀上拍了拍，说：“放心吧，很快他们就会来接你的。” 兰斯破天荒地对这个素昧平生，而且还有点多管闲事的人类露出了一个笑容。一个有点感激的笑容。 ——现在他需要一切可用的理由，来说服自己艾略特过一会儿就会出现，慌慌张张气喘吁吁，像无数个他搞砸了事情还带着蠢乎乎的笑容来向他炫耀的时刻一样。 他需要看到他。 立刻。马上。 不远处忽然传来“哗啦啦”地一阵水声，兰斯猛地转过头，他眯起眼睛，这才看到原来只不过是消防人员再尝试用各种方法，把漂浮在海里的小型客机拉上岸。 兰斯必须承认失望让他现在的心情变得有些焦躁。 然后他转回身去。 一个金灿灿的脑袋正漂浮在不远处的水面上，冲着他呲牙微笑。 有那么一瞬间兰斯几乎想跳下水去狠狠地揍他一拳。 毕竟，这个家伙刚刚让他经历了漫长人生中最惊恐最慌张的几分钟。 但相反地，黑头发外星人的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抹十分真实的笑容。 艾略特的样子很滑稽，他的身上大概都湿透了，更别提那一头乱糟糟的金发，被水打湿并不能让它们看起来工整一些，反而紧紧地贴在了头皮上，像那种尖叫着被扔进浴缸里的猫咪，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生无可恋的落魄的气息。 兰斯嫌弃地想，这个家伙身上一定满是海水的咸腥和鱼臭味儿。但是……但是他还是想抱抱他。 只要你活着，其他的都有什么关系呢？ 艾略特浮在水面上，冲兰斯做了几个手势。他示意自家弟弟，让那些好心的警察或者消防队员们把他送回家去。 很显然他现在并不适合出现，更不适合被人发现漂浮在刚刚发生飞机失&事的这片水域里。毕竟，那场雷暴和这架险些坠毁却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的飞机，都已经足够蹊跷了。 艾略特比划完，就划动双臂往港口另一侧人迹较少的地方游去，他想找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上岸。 兰斯眯起眼睛。看着那人一头扎进水里，只剩下水面上不怎么明显的细微波纹。 “唔……该死的，怎么冷得像鬼一样。”终于靠近了岸边，艾略特感觉自己快死了。真实意义上的，快死了。 他抓住码头都用来连接岸边土地的架子，试图借力把自己扯上去，试了几次都已失败告终。他已经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温度在飞快地流失。 事实上，刚刚在和兰斯打招呼的时候，他眉毛上结着的冰还没化呢。 艾略特的手臂又酸又痛，他几乎想要松手，把自己就这么沉进水里去。准确地说，他浑身都疼，好像被一辆两吨重的卡车从身上反复地碾压过去。呼吸都变得格外困难，肺叶张开的时候似乎要克服某种极大的压力，喉咙里一股一股地泛起铁锈的味道。 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他这副模样，包括兰斯。 艾略特昏昏沉沉地在冰凉的海水里泡了十多分钟。——如果在这么下去他的尸体大概会在明天被人发现，死&状如同一条长着金毛儿的咸鱼。艾略特这么警告自己，他费劲地掐了掐大腿，一阵模模糊糊的疼痛传来，终于让他清醒了一点。金发青年深深呼吸一下，双臂发力，准备把自己扔到岸上去。 “我想你需要一点帮助。”一个很冷淡的声音传来。 艾略特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力气立刻就烟消云散了。那是兰斯的声音。在艾略特重新摔回水里以前，黑头发的外星人攥住了他的手。 兰斯把他哥哥从冰冷冰冷的海水里拉了上来，艾略特甚至还想强撑着站直身体，但兰斯只是手上轻轻用了点力，高大的金发青年就“噗通”一声跌坐在了港口湿润的土地上。他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得像一只幽灵。 艾略特觉得眼前金星直冒，但他仍然清楚地看到了兰斯脸上分明的怒意。好吧，他又成功地把自家的外星人惹生气了。 但令他意外的是，兰斯并没有多说什么，甚至连一句指责也没有。只是在他摔在地上的下一秒用力地把他拉了起来。于是艾略特就像一只被抽掉了骨头的树袋熊一样挂在了比他低两头的兰斯身上。他不得不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兰斯的肩膀上，才能保证自己不立刻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一张毛绒绒的毯子披在了他身上。艾略特从喉咙中发出一声舒服的咕哝。 兰斯的沉默令他感到了一丝不安，但艾略特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担心和思考了。在兰斯半扶半背地带着他走了大概几分钟的路程之后，他们坐上了一辆计程车，艾略特在屁&股一挨到坐垫的时候便昏睡了过去。 兰斯陪着艾略特坐在车子后座，他对计程车司机有些好奇的窥视回应道：“我哥哥不小心掉水里了。开快一点，谢谢。” 被少年湛蓝眼眸一盯，司机莫名地觉得自己后颈汗毛有些起立。这黑头发的男孩子看上去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可那眼神却带着一种冷冰冰的意味。他立刻扭回头去，踩了油门专心开车。 兰斯觉得脖颈一凉。微微侧过脸，却是艾略特发梢上冰冷的水珠滴滴答答地流下来，溅到了他的颈间。男人的脸色并不好看，紧紧贴着脸颊的金发也失去了往日那种充满活力的光泽。 兰斯皱了皱眉。黑发外星人伸过手臂，从后面绕过昏昏沉沉毫无知觉的艾略特，有点费力地揽住他的肩膀。一个保护性的姿势。 艾略特醒过来的时候外头天是亮的，他眨了眨眼睛，才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兰斯的床上。 “嘿，伙计，上来睡。”他拍了拍趴在床铺旁边的弟弟。 兰斯抬起头来，他的眼睛里有些血丝，看起来休息得并不好。黑发外星人沉默地看着艾略特挪动身体为他让出一大半床铺，审视了艾略特一阵，这才慢吞吞地脱掉鞋子和外套，爬到自己哥哥的身边躺下了。 艾略特打了个哈欠，“再睡一会儿。”他重新滑回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但是他们都知道对方并没有睡着。艾略特翻来覆去，听了一会儿兰斯的心跳，终于还是忍不住坐起身来。 “你真的不打算和我说话吗？”他怒气冲冲地问。 兰斯躺在原处，睁开眼睛看着他。 艾略特一对上那双宝石蓝的眼睛，刚刚从心底升起的烦躁就像猛地遇上了冰水的小火苗，“噗呲”一下就灭了个彻底。他“嘿嘿”地讪笑了两声，抓住兰斯放在被子外面的手，非常诚恳地捏了捏，“你原谅我吧，行不？” 兰斯面无表情，仍然没说话。但是艾略特却突然感觉到外星人皮肤的温度似乎升高了一些。连带着他的手也暖呼呼的。 他一脸欣喜地笑了起来，看吧，连他的手有点凉，他家兰斯都知道体贴地给他暖了。 兰斯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一脸“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艾略特，从金发男人的笑容中感觉出了一股子慈祥的欣慰。他猛地收回了手。 艾略特立刻就做出了一副委屈失落的样子给外星人看。 兰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终于开口了。 “我很害怕，在飞机快要失事的时候。”兰斯的声音有些嘶哑。回来的晚上艾略特就发烧了，而兰斯还从来没干过照顾人的活计。艾略特难受了多长时间，他几乎就手忙脚乱了多长时间，连喝水的空闲都没有。 兰斯接着说：“我的能力被某些暗处的家伙限制了。我知道我可能会死。”他冲着艾略特笑笑，那个笑容看得金发男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但我更害怕的是看到那时你从半空中掉下去。” 他说道：“我更怕看着你死。” 艾略特眨了眨眼，假装自己没有被感动。他嘻嘻哈哈地安慰兰斯，说：“我不会死的。放心吧。” 兰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昨天晚上发烧到四十度。” 艾略特耸了耸肩膀，“看，我睡了一觉不就好了？” 他突然意识到兰斯这一副冷冰冰的别扭的态度从何而来。自己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大概是真的让外星王储感到了恐惧。于是连忙认真地安慰起兰斯来，又是赌咒又是发誓，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在搞出什么吓人的幺蛾子。 兰斯被他气得终于露了个笑脸，甩手走了。 艾略特这才放任自己“啪叽”一下倒回床上。他骨头缝里还在隐隐作痛呢。 兰斯的能力恢复了，但他没法治好艾略特的虚弱。斯特尤尼人的能力和人类的异能似乎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的系统之中，水火不相容。 接下来的时间艾略特又在床&上躺了三天，基本上过着混吃混喝，每天晒晒太阳，逗弄兰斯的美好生活。 除了一件兰斯并不知道的事，让他愉快的生活有了那么一丝阴翳。 艾略特连续低烧了三天，并且这种状态仍然在持续。 他的异能消失了。 第30章 ——对待单纯的小师妹一定要温柔体谅！ 荀妄觉得自己很无辜。——他不过就是吐槽了几句某个作者那“不切实际异想天开”的小说而已，现在这是什么情况？！男人瞪着一屋子古色古香的摆设和铜镜里面有两分失真但百分百长着他荀妄脸孔的白衣人，好像随时准备在对方攻击以前先发制人。 脑子里头那个冰冷的机械声又响起来：“您还有最后一次向系统询问的机会。” 荀妄嘴角一抽。他看着镜子里的人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眉头深锁的深沉模样，在脑海里恶狠狠地问道：“该死的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机械声在两秒钟后响起：“根据您在系统评价中提到的，‘鬼畜和圣母完全不可能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主角要么精神分裂，要么自攻自受，作者为了满足自己收后宫平天下的yy梦想让一个人身负截然相反的性格属性，根本就是不切实际异想天开’系统对您的言论进行分析后，选中您作为实验者，请按照系统要求完成您肩负的大任，充分运用系统提供的版面，您将可以回到原先的世界。此后系统将不再回答您的问题，系统提示将在必要的时候产生。警告：您在任务期间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请珍惜生命。” 此时正是清晨，太阳光线从窗上透进来，在临窗的桌子上投下斑驳的光点，金色的影子在宣纸上颤颤巍巍。屋子里摆设简朴，放衣服的木柜旁边一面不大的铜镜镶在墙上。床上还有挂帐满的木制钩架。有人站在房间中央，身材颀长宽肩窄腰，却看得出劲直的骨节和身体中蕴含的力量。一个男人。一个穿白衣的男人。 这个男人正在想着什么，眉头微皱，深黑色的瞳孔里却平静无波。 荀妄如果看到这段描写一定不会再吐槽——作者你写主角在发呆就可以了啊凑什么字数！即使他知道那其实就是真相。 ——作为此刻的“主角”，他正深深地为自己现在的处境抓狂。沉默地、深沉地、很有主角风姿地抓狂。 他明明只在那本莫名其妙的连作者都不显示的小说书评区上留了唯一一条负分评而已啊——当然，也是唯一一条评论。好吧，他年少无知不知道这个神奇的世界上还有能写小说的“系统”。 ——一个可以随随便便就把活人扔进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空间的系统。一个会自己写小说还不许人打负分的系统。一个用读者做实验的系统。 …… 冷冰冰的机械音又响了起来：“提示：您已经进入剧情，请抛除杂念。” ……剧情你妹！荀妄从来没有这么懊悔过自己一目十行还从不储存记忆的看书习惯。如果不是系统提示他根本都不会记起还有这么篇文自己给了差评啊！ 说实话荀妄同学看上去并不像经常看网文的人。——二十四岁拿mba二十七岁企业高管，永远西装革履说一不二被人称作“精英里的精英”的某人，他是个gay，而且还将坐在他的高级轿车后座上看网络*小说并对所有浏览过的作品施以毒舌，并在两分钟以后就把文章内容忘得一干二净作为人生一大乐趣。 荀妄闭起眼睛。男人的五官精致，却并不女气，侧脸的线条棱角坚硬，如同刀凿斧削，他的眼睛略微狭长，形状漂亮，此刻闭起来，倒掩去几分锋锐冷厉，平添些许柔和。 而荀妄此刻正试探性地在脑子里努力寻找之前系统说的“版面”。 “荀师兄！荀师兄！”脑海里传来“叮”的一声，可还没等荀妄仔细去瞧弹出来的“版面”，门外就传来一阵急切的喊声。是个女孩儿的声音。 随即是拍打门板的声音。“荀师兄，快开门哪！” 荀景深停顿两秒，调整了一下语气，上前打开房门：“师妹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说？”男人声音算不得清朗，略略有些低沉，带着种不易察觉的磁性。 女孩敲门的手停在半空。她是个挺漂亮的姑娘，瓜子儿脸型，五官柔和，却是一身火红色的短打装扮，此刻正气喘吁吁，脸颊也是通红。一见荀妄开门，立刻拉住他衣袖，急急道：“荀师兄，四师兄被带回来了，我爹他、他——” 荀妄一边跟着她往外走，一边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女孩喘了口气继续道：“他要罚四师兄去思过崖！” 荀妄脸上依旧没什么太多的表情，这让他显得镇定自若，而此时某人正一遍一遍浏览着眼前的“版面”。 任务：求证鬼畜与圣母两属性是否兼容。 要求：鬼畜值：满值0/1000 圣母值：满值0/1000 武力值：满值570/1000 攻略人物好感度：满值 注：请注意两属性融合度，差值超过15，将接受系统惩罚。 透明的版面底部还有一排按钮，标着“任务进度”、“人物属性”和“背景查询”。 荀妄默默地琢磨着怎么用着版面来知道旁边这位正牵着他袖子语无伦次几乎要哭出来的姑娘到底姓甚名谁。 脑海中又是“叮”地一声，一个透明的面板在他眼前弹出来—— 人物属性：姓名杜念湘 身份屏山剑派掌门独女 武力值120/1000 好感度15/100 荀妄估摸着只要想着眼前的人物便可将属性版面调出来，便又将自己的“属性”调出来仔细查看 情势紧急，杜念湘只顾着拽着自己师兄往大厅走，远远得都已经望见屏山剑派厅堂上巨大的匾额，这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拉着荀妄的手臂，男人的体温透过布料一直传到她手心。小姑娘吓了一跳，猛地松开手。杜念湘瞧了荀妄一眼。男人一路上行得极快，自己几乎要小跑才能跟得上，此时脸上一片淡然，而眉宇间却又一丝担忧流露。 ——大师兄还是顾念师兄弟的手足情意的。她想。杜念湘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日派中送往奇珍庄作为庄主寿诞贺礼的一部剑谱遭劫，十余弟子被杀。三日后大师兄被救回屏山，四师兄下落不明。今天四师兄才被几个师弟带回山上，可不想父亲竟封了四师兄的穴道，要将其打入思过崖。 杜念湘从小在屏山上长大，和这几个师兄自然是亲如手足。若说荀妄从小看着她长大，那四师兄萧明则是与她一同长起来的玩伴。大师兄自杜念湘十四五岁时便下山游历，前一阵子才重回山门，两人已不如从前亲近。而萧明虽也常下山做事，但往往最长不过两月便会回来，自然与杜念湘更加亲切些。小姑娘眼见着四师兄要遭罪，终于忍不住跑来搬救兵。 而荀妄正不动声色地盯着自己的属性栏，暗自磨牙。 主角属性：姓名荀妄 身份屏山剑派大弟子 武力值570/1000发挥度500/1000 圣母值0/1000 鬼畜值0/1000 任务无 关键是为什么身份那栏后面除了“屏山剑派大弟子”还有一格是灰色的啊？！严景深试了几次，系统的机械音终于冷冷地响起来：“隐藏身份，请您自行探究。”我们的主角先生颇想无语问青天，眉宇间的忧虑显得愈发地真切了。 荀妄并不知道屏山剑派的背景和江湖中的地位，然而只看那造的跟凌霄宝殿似的议事大厅，他便清楚这地方并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些号称声名赫赫却明显寒酸无比的门派。 感觉到女孩再次偷眼瞧他的表情，荀妄终于淡淡道：“师弟们都到了么？” 杜念湘不自觉地飞快转开目光，然后点头道：“四师兄一回来爹就让师兄弟们都到大厅啦。”她小心翼翼地把目光挪回到荀妄脸上，道：“荀师兄你不会怪我吧。” 荀妄摇摇头，温和地笑道：“师兄怎么会怪你。”——直觉告诉他这会儿是提升“圣母值”的好时机。 杜念湘眨眨眼睛，脸上已经全是愧疚，“我、我刚才一时情急，忘记问过，荀师兄的伤好些了吗？” 荀妄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无妨。”这身体是受伤了，所以才没有被要求到大厅去吗？他倒还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他瞧着杜念湘的表情，安抚似地又冲她笑了一下。 他倒是觉得这个姑娘的确不是故意，想必和那即将被罚的“四师兄”也情谊深厚，不愿他到那什么“思过崖”去，才跑来找他。荀妄知道一个“掌门大弟子”在门派中有多重的分量。他看见杜念湘的眼睛，只觉得一片纯澈，还带着点天真骄纵，想来也只是个单纯的女孩子。 此时两人已行至大厅近前。荀妄微微挑起眉梢。——这大厅由木料石料搭建而成，也算得上是雕梁画栋，却建在一处极高的陡坡上，而他们的路到陡坡近前就已断绝，没有任何通向上面的台阶。杜念湘显然早习以为常，向荀妄道：“我们上去吧。” 荀妄暗自皱了皱眉，跟在红衣女孩的身后，有些发愁到底怎样运用他的“轻功”。 紧接着便是“叮”地一声提示音响起：“请您按照身体本能，运行武功系统。” ——身、体、本、能？！ 荀妄面无表情，他也很想知道怎样使用身体本能让自己飞起来啊！ 而前面的杜念湘已经运起轻功向上飞去，一袭红衣矫健如燕，身法很是漂亮。荀妄闭了闭眼睛，深深吸气，竟隐约感觉到丹田中一股气流缓缓而动。他心念一动。 杜念湘双足落地，这才发现荀妄不在身边，想到不久前大师兄刚刚遭了乌衣魔教的暗算，想必伤势还未痊愈。她懊恼地一跺脚，正要重新下去看严景深，却见陡坡下的男人猛地腾身而起，身法迅捷却又带着种闲庭信步似的飘逸，转眼间已落于自己身前。 此时的荀妄正在感慨轻功的神奇。他和杜念湘的身法明显不同，他暗暗忖度，大约屏山剑派的功夫也有男女之别？当然荀妄也未忽略运气向上时小腹中一阵细微的刺痛。不用脑子也知道这肯定不对劲，想来便是女孩口中他所受的“伤”了。 杜念湘心中暗自赞叹一声，眼睛一扫，一看到那人脸上有些不自然的苍白，心中愈发愧疚——打搅荀师兄休息已是不对，此刻自己怎么能因为师兄一句“无妨”就任由他糟践自己的身体？！ 荀妄把自己的思绪拽回来，看见女孩有些不自然的脸色，立刻猜出了原因。他微笑道：“师兄没事。我们进去吧。” 杜念湘飞快地眨眨眼睛，随即点头，跟在荀妄身后走进大厅。随后是两声提示音接连响起。 “叮” “恭喜您，小师妹杜念湘，好感值1” “叮” “恭喜您，圣母值3。” 第31章 ——当一个整个身子已经在悬崖外面的人拉住你做他最后一根稻草，砍断他的手。 不同于荀妄一路走来所领略到的，屏山剑派的“强盛与繁荣”，这议事大厅里的人显然显得有些稀落。高大的石柱有一抱粗，上面简单地雕刻着祥云图案，倒是凭空添了一股子“仙气”。大厅上首的主位上坐着一老者，藏青色长袍，面容清癯，本也是仙风道骨的模样，可此时脸上却尽是怒气，这让本就空旷清冷的议事大厅更平添肃穆。 气氛严肃，甚至连杜念湘也在步入大厅的瞬间变得小心翼翼。她在父亲的视线扫过来的时候抿了抿嘴唇，求情似地看了父亲一眼。荀妄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座上的老者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子沉的伤可大好了？” 荀妄反应了两秒，这才想起“子沉”正是此刻这副身体的字。荀妄，字子沉。 他连忙恭谨低头，行了一礼后答道：“徒儿已经无碍。”他抬起头来直视座上的老者。对方目光淡淡扫过，威严而又冷淡。而荀妄成功地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关切。 男人不露痕迹地扫视了一番大厅内的情景，然后走到右侧的上首站下。 屏山剑派向来规矩严谨，师兄弟之间亦是谨守礼数等级，杜念湘能破得这例，也不过是因她是掌门晚年得来的唯一血脉，性格又娇憨活泼，这才让几个师兄百般纵容。而在这大厅中，纵然是杜念湘，也不得不按着规矩站在了左边几个师兄身后，表情也不如刚才生动。 大厅里一片安静，两侧二十余人，皆是一样的白衣装扮，身侧佩剑垂首站立，没人说话，让这恢宏宽大的议事厅里显得越发安静空旷。而荀妄很清楚地感觉到那种隐藏在安静下的紧张。 杜绌言是屏山剑派第十八任任掌门，已年逾耳顺。屏山剑派传到杜绌言这里，已经堪称剑术大宗，屏山剑法以轻灵飘逸，变幻无方著称，看上去招式柔和，而实际上绵绵不绝变式奇多。杜绌言授徒二十三人，论武艺功力，都已算得上武林中用剑的翘楚，他对下极严格，屏山剑派也因为“严师高徒”的名头愈加显赫。 此刻杜绌言脸上绷得死紧，他的那股怒气让大厅里静得连根针落地都听得分明。 自荀妄上来，大厅里已有二十一人。 老者终于打破了沉默：“萧明，上来吧。”他这句话语气冷冷声音平淡，却是蕴了内力在里面，径自传出了大厅。 这厅里都是些内力深厚的人，自然都听得底下的响动。一阵铁链的哗啦声，让几个白衣青年都不由得绷紧了脸孔。荀妄眨了下眼睛，然后不动声色地调出那版面上的“背景查询”。 半透明的窗口在眼前弹出来，男人依旧神色淡淡，实际上却是一目十行。 原来这议事厅建在陡崖之上，他们来时经过的都是崎岖山路，而陡崖的另一侧却是一深潭，潭水寒冷，上悬铁链，却是专门用来惩罚犯错的门人的。屏山剑派虽然以严苛著称，到底也少用着几乎等同于折磨的法子惩罚弟子。那深潭一般用作牢房，锁在潭水里遭受刑罚的，通常都已是大逆不道，又或是擅闯山门，十恶不赦之人。 ——那“四师兄”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教这一向奉行严师出高徒，却也亦师亦父的杜绌言这么火大？ 荀妄又想到刚才杜念湘口中的“思过崖”，就顺便将其背景资料一并调了出来。他看着在眼前不断滚动的文字，心里暗自高兴了一下。——至少现在他知道那个狗屁系统的基本使用方法了。 “思过崖”其实是一处山洞，在屏山后山的悬崖绝壁上，只有犯了大错的弟子才会被送到思过崖，而凭一己之力，绝无可能再从那禁地逃出生天。换句话说，终生囚禁。 那深潭上方铁链响了一阵便归于寂静，片刻，有人自崖下腾身而上。严景深到惊奇地发现他的耳力，竟能隐约听到那人施展轻功时空气中的声响，对方的身法倒和他的相同。 穿着同样白衣的身影在大厅门口出现。那人与其他弟子一样的打扮，但身上的佩剑已经解去，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头发亦是凌乱地往下滴着水，看着一身狼狈。那人慢慢朝着大厅中间走来，已经是一步三摇晃。几个师兄弟忍不住侧过头去瞧他。 严景深借着打量对方的机会调出了那人的属性面板。 人物属性：姓名萧明 身份屏山剑派四弟子 武力值200/1000发挥度50/1000 好感度-55/100 很明显是被点穴封了内力。严景深盯了那个“-55”一会儿，唇角轻微地扯动了一下。男人依旧是沉稳平静的表情，而嘴唇微动的样子落在一旁的师弟眼里，却是很明显的“大师兄宅心仁厚虽然表面不说但心中失望又痛心”的表情。男人的眼睛有一刻的深邃。 ——他这位犯了大错的四师弟，可是不怎么喜欢他呢。 萧明走到台阶前“扑通”一声直挺挺跪下，低着头。 杜绌言重重叹了口气，似乎要将那失望和愤怒叹出去，跪在下面的萧明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荀妄眯起眼睛。 杜绌言慢慢开口：“萧明，今日，你便到思过崖反省吧。子沉——” 荀妄一愣，抬眼看向坐在上面的杜绌言。他几乎没用什么功夫便在脸上挂上了几分隐忍但又分明的怜悯。嗯，当年从董事会那儿拿到同意裁掉那个努力想踩着他荀妄往上爬的家伙时，他这个表情在大老板那儿给自己加了不少分。 杜绌言看上去也有些动容，老者慢慢道：“带萧明到思过崖。” 荀妄这才明白过来。思过崖本就是一处悬崖峭壁，险峻难攀，又是门派禁地，武功修为浅的连进入都是妄想。他修为尚可，又是掌门大弟子，自然由他将萧明带入思过崖。——虽然目前他连这位四师弟到底犯了什么罪过还不清楚。 也许是最后求生的本能被激发了出来，从始至终垂着头狼狈不堪却也一言不发的萧明忽然抬起头来，飞快地开口：“师父，徒儿自知有罪，但可否再容徒儿说一句话。”他声音颤抖，面色惨白。 荀妄眉梢微微一跳，他止住了即将踏上前的脚步。静观其变。 那萧明跪在地上，浑身上下的水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脊背倒是挺得很直。杜绌言看着他眼睛一刻，缓缓点了下头。萧明却没有立刻开口。 他看了荀妄一眼。 男人轻微地眯了一下眼睛。他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位四师弟。 萧明再次开口，声音是那种带着些恐惧的颤抖：“我、我做这些，都是大师兄的命令啊！” 荀妄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都到这份上了，这位仁兄竟也不晓得找个容易拉下水的垫背么。 男人明显怔楞了一下，脸上随即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看着萧明，一脸震惊。 萧明继续道：“请师父允许我与荀妄对峙！” 坐在上面的杜绌言看着两人的反应，慢慢地“哦”了一声，却没了下文。 而还没等萧明继续说下去，站在左侧第三位的年轻人便冲了出来：“胡扯！萧明你勾结魔教妖人有意将我派赠与奇珍庄的孤本遗失，事情败露，竟还杀死几位师弟和奇珍庄的人，你怎么还敢诬陷大师兄！” 荀妄听着那青年怒斥萧明，心下稍微有了个底。他又转过目光去看那年轻人，人物属性在眼前弹开—— 人物属性：姓名孙驰 身份屏山剑派第十四位嫡传弟子 武力值130/1000 好感度45/100 严景深眨眨眼睛。这一路过来，他还未见那个人对他有这样高的好感度。以方才杜念湘对他的态度来看，这系统中的好感度超过30，大约已是亲信有加，而眼前显得冒冒失失的青年显然很是崇拜他的大师兄。 萧明不甘地扬起脑袋，他的目光里终于带上了遮掩不住的怨毒：“孙驰，你自以为了解他荀妄，你可知道就在启程之前，他便找上我，以我山下家人性命威胁，让我在途中将剑谱假作遗失交给魔教的人，之后我屏山剑派十余弟子和奇珍庄的人，都是死于他荀妄之手啊！” 孙驰听得这一番话，脸都涨红了，“呸”了一声便要开骂，站在荀妄下首的青年忽然开口：“十四，行了。”那声音里带了点轻微的责怪的意味，但要比孙驰平静得多。 站在对面的孙驰依旧呼吸不稳，他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又将目光投向荀妄。男人轻微地弯起唇角，冲他摇了摇头。孙驰这才愤愤地退回原位。 严景深转过脸去看刚才说话的青年。 人物属性：姓名彦飞尘 身份屏山剑派三弟子 武力值210/1000 好感度12/1000 荀妄挑动一下眉梢，这彦飞尘倒像是个有脑子的，只不过身为“三师弟”，对他这师兄的好感可不怎么高啊。男人暗自无语了两秒，真不知道这身体的原主是怎么混的，排在第十四位的小师弟对他崇拜回护，而应该是一起从小修炼长大的三师弟却对他不冷不热。 彦飞尘余光扫过严景深的侧脸。男人脸色还带着一丝伤后不正常的苍白，气场也有些不同往常的奇怪。他慢慢开口向萧明道：“这次我们屏山剑派弟子十余人，回来的却只有大师兄和你，然而早在两队人马分别赶赴奇珍庄的图中便受到魔教伏击，身受重伤，仍旧日夜兼程驰援你处，你却早不知去向，最终还是师兄弟下山四处搜寻，才将你擒获。”他转向荀妄，似是求证。 荀妄眼睛里幽光划过。他平静地点了一下头。这话看似是句句针对萧明，道出他荀妄“清白”的事实，可却隐藏着后招。其余人死无对证，他和萧明是唯一还能说话的人证，而到底谁说的是真相，并不能确定。他的确身上有伤，萧明又不知何故逃脱失踪后又被抓回山上，看上去萧明的嫌疑已经是板上钉钉，然而他的证言其实也如萧明的辩白一样，没有佐证。 彦飞尘又向萧明道：“大师兄受伤是真真切切，你说是大师兄杀死了我派弟子和奇珍庄的人，请问他该如何在那样的伤势之下做到？那你又是如何逃脱的？！” 萧明脸色惨白，他恶狠狠的目光盯住彦飞尘，随即又转向荀妄。他一只手指着男人，声音从喉咙里后出来，带着颤音：“他才是魔教妖人！他杀那些人的时候用的根本不是我屏山剑法！他杀了他们才发信让你们找到他！” 彦飞尘这回到有些惊讶了，他看向荀妄，而大厅里的一众弟子也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荀妄轻轻地笑了一声。他表情平淡地看着萧明，唇角玩味的弧度并未消退。 萧明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他猛地吼起来：“他才是魔教妖人！他用那种掌法杀了他们！他是魔鬼！” 荀妄皱了一下眉。男人的表情看上去困惑而痛心：“四师弟，你……”他的脸色似乎比刚才还要苍白两分，男人平复一下呼吸，又慢慢道：“那日我赶到距奇珍庄四十里的地方发现我派弟子已经被害，却独独不见你，我立刻发信召集附近的屏山弟子，众人即刻赶到，均可为我作证，当时四师弟并不在场，你又如何看到我杀人？！” 第32章 彦飞尘看了看荀妄的表情，随即转向萧明道：“我派弟子的尸首均已带回，前些日子已经验过，都是因内腑受创内伤而死，但身体上并没有掌印。你可能描述出他们是如何死在掌下的么？” 荀妄语气淡淡：“四师弟既然看到了魔教妖人屠杀我派弟子的场景，不妨一一道来。” 萧明脸色已几近灰败。他知道今天无论如何也会受到门规处罚，只能拼死一搏。“荀妄他用的不知是什么邪门歪道的武功，飘忽阴冷，正是我派剑法的克星啊！” 孙驰冷冷一笑：“什么邪门歪道，分明是你心不正意不纯，犯下这样欺师灭祖的重罪，竟还用什么莫须有的罪名来陷害大师兄！我屏山剑派剑法至阳至纯，你少要玷污！” 荀妄暗自扯了扯唇角。底下吵吵成了一锅粥，除却扮演了名侦探角色的彦飞尘和面红耳赤维护大师兄的孙驰，其他弟子亦是在萧明在这最后一刻反咬荀妄的重磅炸弹投下后面面相觑，而坐在上首的杜绌言却板着脸一言不发。 ——这戏看得挺欢啊。 男人向孙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他转向彦飞尘，微笑道：“既然四师弟指说我是屠戮我派十余弟子的元凶，倒不如就让他说完，若他还记得当时的细节，到可以对证，也好找出真凶。” 彦飞尘点了点头，他没有多说什么，若有所思地看着荀妄。 荀妄暗自皱了皱眉头，面上却半点也不显出来。他只觉得这位三师弟的目光里带着探究和怀疑，几乎像要顺着眼睛直刺进他的脑子里，翻搅出里面所有的想法。 这个彦飞尘，不是一般人物。 荀妄再次露出一个微笑。他让那个笑容显得平静里带着些压抑的愤怒。 “四师弟可还记得当初那人行凶的细节？不知有什么可拿来指证荀某？” 萧明猛地抬起头，目光带着凶戾，可与荀妄的眼神一触，当即又转移向别处，几乎像是带着恐惧。男人慢慢眯起眼睛。 萧明慢慢地道：“那个……黑衣人，他先于我带领的人马一步……在树林里袭击了我们。他用的是一种诡异阴冷的掌法…那种冷跟着你…跟着你，就好像无法摆脱…一直渗到骨头里面……一同去的弟子，他们……他们都死了……” 萧明的声音嘶哑，叙述之间竟带着一股子死气，大厅上早在他开口时安静下来，现在空荡荡的厅堂里只剩下这个人诡异沙哑的声音，让人脖子后面直窜凉气，而他述说的内容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荀妄看了彦飞尘一眼。 ——可是他为什么从这人眼中看出分明的激动来呢？ “乌衣教摧寒掌法果然名不虚传。”彦飞尘的声音依旧平静，可这话的内容却教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 荀妄愣了一下，坐在上首的杜绌言却已经重重清了清喉咙，面色不虞。一个正道弟子，竟然对乌衣魔教的秘传武功这样了解称赞，简直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 荀妄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就仿佛他亦对彦飞尘的语气不怎么满意一样，而实际上他心中有了种不好的猜想。 这彦飞尘之前一直在面无表情地质问萧明，话中机锋毕露，甚至连一分情面也不留给自己的师弟和荀妄这个大师兄，而此刻听到萧明提到乌衣教的武功，连冷冰冰的眼神似乎都在一瞬间放出夺目的光来。 “系统，这彦飞尘不会是个武痴吧？”荀妄在脑海中问。 很显然，他亲爱的系统并不是有问必答的小天使—— “抱歉，宿主等级过低，无法开启高级人物查询系统。” 荀妄一阵磨牙。 议事厅中因为杜绌言的不快变得鸦雀无声，气氛也格外冷凝起来。跪在一旁的萧明脸色惨白，心中不断祈求着杜绌言能够改变将自己送入思过崖的决定，看向荀妄的眼神也越发地狠毒起来。 后一秒，长剑出鞘。 几乎没人反应过来，彦飞尘手中似乎多了一道电光，带着如刀般的冷风向着荀妄的方向直刺过来！ 荀妄整个人猛地一凛，长剑裹挟劲风已经到了他身前，只让人觉得周身的皮肤都被那劲风刺得如针扎一样疼痛。 ——这便是剑气么。 “叮—— 恭喜宿主，屏山剑意领悟1自身灵韵5” 荀妄几乎要咬牙切齿了。——都什么时候了，这见鬼的系统还搞这些！ 眼看着彦飞尘的剑就要刺进荀妄的胸口，丹田之中的那股神奇气流又自动地运行起来，直升入胸腹之间。荀妄一提气，整个人便轻飘飘地向后倒飞出几步地，衣袂飘飘间，竟恍如仙人。 “飞尘，你做什么！将剑收起来！”杜绌言已经勃然大怒。他向来知道自己这个三弟子习剑成痴，可没想到今日竟然做出在门派所有弟子面前对大师兄出剑这等出格的事情来！ 彦飞尘却恍若未闻。他剑势一转，再次朝退开的荀妄攻去。 荀妄身边没有剑。他再一提气，向左侧闪避，彦飞尘的剑却已经到了，将荀妄的一侧衣角豁开一个口子。 白衣青年眯起了眼睛，戾气从黑沉沉的眸子里一闪而过。 他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世界，心中本就憋着火气，此刻彦飞尘咄咄逼人，出手便是杀招，不由得将荀妄心中的戾气也激了出来。 白衣青年身形一晃，已经绕到了彦飞尘身侧，两指一并，朝着彦飞尘持剑右手的腕间穴位点去。 彦飞尘只觉得眼前白影一闪，荀妄已不在原地。大师兄的轻功是屏山嫡系弟子中最为出色的，彦飞尘倒也不觉得惊讶，可却不想荀妄那一指点下来，他竟然没能躲开。 电光石火之间，荀妄手指已经点在彦飞尘腕上，一股内息立刻进入了腕上穴道，那内息极为柔和，正是循着屏山剑派的心法“清和”，却让彦飞尘手腕的动作一滞，剑已经慢了。 而彦飞尘到底是屏山剑派的“天才”，又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弃攻势。他一个撤步，左手已经挥掌打向荀妄。 两下交手，荀妄心中也不知是震惊多些还是惊喜多些。毕竟，一个现代人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有了内里、可以凭着一身武功做许多不曾做到的事情，都难免欣喜。 他盯着彦飞尘的眼睛。 这个年轻的屏山弟子有双点墨般的眼睛，此刻正黑沉沉地放出光亮来，如同发光的曜石。那光芒里是冲天的战意。 戾气和快意汇合一处，荀妄竟觉得心中一阵激荡，想也不想地挥掌迎了上去。彦飞尘的掌风带起了荀妄脸颊两侧垂下的黑发，露出男人丰神俊朗的脸孔来，一时间白衣烈烈，竟如同仙人。 两人掌心一触，竟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整个议事厅里听得清清楚楚。 荀妄和彦飞尘各退开两步，彦飞尘看了荀妄半晌，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不是你。” 荀妄一愣。 彦飞尘那笑容带着几分恣意，竟让荀妄一时有些忘了他这话里的意思。 “荀师兄的内劲的确是我屏山剑派的‘清和’心法，与飞尘并无二致。如果你是那黑衣人，使用摧寒掌必须有至寒至阴的内力，两股内里相冲之下，恐怕早已经身亡了。” 荀妄按下了心中刚刚的那一分激动。 ——这样的“试探”还真是格外符合彦飞尘这武痴的性格啊！ 议事厅里一片死一样的寂静，杜绌言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正打算开口，却听得旁边孙驰和杜念湘齐声惊呼—— “大师兄！” 刚刚还身法轻灵威仪无双的白衣青年猛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整个人歪了歪，险些摔倒。那嫣红血色顺着他苍白唇角蜿蜒而下，衬得青年脸色暗淡如纸，教人心惊。 杜绌言也忘了刚刚要说什么，飞身从那首座上下来，捉住荀妄的手腕为他把脉。 之前丹田中的那股寒气在他催动内力同彦飞尘对了那一掌的时候便猛然暴涨，一瞬间仿佛便窜过荀妄的四肢百骸。剧痛与胸腔中一阵一阵的翻涌几乎让荀妄骂出声来。 “请宿主注意形象！请宿主注意形象！”脑海中冷冰冰的机械声再次响了起来。 荀妄黑沉沉的瞳孔一阵猛缩。他硬生生地咽下了一声呻吟，这才在脑海中咬牙切齿地质问—— 老子都这幅模样了，还讲究你妹的形象啊！！！ 系统的声音很严肃：“作为一个圣母，无论受了多么重的伤，都是不该让关心自己的人担心的。宿主身为大师兄，万般苦痛，都应该一力承担。” 荀妄：“……” 杜绌言此刻也感觉到那股在荀妄经脉中乱撞的寒气，脸色不由得更加暗沉下来，眼中的担心也格外地浓重了。旁边的孙驰看着，一阵焦急，不由得大声问道：“师父，大师兄怎么样了？” 杜绌言皱了皱眉头，他没有时间去回答孙驰的问题，对荀妄低声命令道：“子沉，盘膝坐下，抱元守一。” 荀妄此刻正难受得紧，听了这身体师父的话，便盘膝坐下，努力让自己不去注意那股在自己身体里左冲右突的霸道冷意，闭起眼睛。 第33章 r33 艾略特开始了惨无人道的训练生活，甚至连吃个夹乳酪片的三明治，都需要打个报告，审批至少两个小时才行。对此，克林特给出的解释是：“你的身体现在在严格的监控阶段，任何涉入都需要极度小心。”他在《关于申请食用乳酪三明治》的长达两页的报告上签过字之后把它递给一脸不可置信的艾略特，说道：“你如果再出什么问题，我是要负责的。” 礼貌让艾略特尽量克制了自己翻白眼并且出言嘲讽的冲动。 他的异能已经恢复了大半，每天大概有二十个小时在训练场里挥汗如雨，并且时不时地被白大褂们叫去抽个血验个体&液什么的，实在是忙得很。艾略特并不厌恶这样的生活，和上辈子相近的生活规律让他感到熟悉。 以至于他差点忘了明天就是周末了。 “对了，克林特。”艾略特拿着他的申请表刚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他一直这样直呼克林特的名字，虽然对方似乎在这个巨大的基地里被众人成为“老板”。“我要回家。” 克林特从办公桌后面抬起眼来看了他两秒，“可以。完成今天的训练以后把表格交到我这里来，明天早上会有人送你回去。” 金发青年耸了耸肩膀，“好。”他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五点。艾略特坐在桌子边伸了个懒腰，他仿佛能听见自己浑身的骨节都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金发青年站起身来，他厌恶地看了一眼桌上厚厚一叠申请文件，随手拉开抽屉，从里面摸出一根装满药液的针管。 为了保证潜能发展的供给，他每天至少要注射两支“营养剂”。 金发青年拔开针头上的塑料套，三下五除二地卷起袖子，把针管刺进臂弯处微微凸出的暗青色血管，一推到底。他轻轻呼出口气，然后撇着嘴拿起桌上的文件，往克林特的办公室走去。 ——如果艾略特早知道那套《第一百四十七号关于特殊人员离开基地的申请》居然长达六十多页，他大概会直接选择掰开基地地堡合金金属制成的大门直接逃跑，而不是愚蠢地熬夜填表填到了第二天早上。 所以当艾略特再次看到克林特脸上那种格式化的微笑时他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怒火，把一叠文件纸重重地摔在了中年男人面前的桌子上。而克林特仍然是那副冷淡的模样。 “我可以走了么？”艾略特问。 克林特仔仔细细地把那六十多页的文件看完了，然后才抬起头来，“当然可以，波普先生。”他向门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祝你周末愉快。” 艾略特被他噎了一下，停了几秒才干巴巴地开口：“谢谢，周末愉快。” j·j等在门口。棕色皮肤的年轻人看起来笑得不怀好意，“走吧。” 艾略特挑起一边眉梢，“去哪？” j·j笑眯眯地搭住金发青年的肩膀，“去你家呀。” 艾略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j·j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于是“嘿嘿”一笑，解释道：“放心，我在外面，不会让你那位宝贝弟弟发现我的。” 他放开艾略特，在前面带路。 “我以为基地只有两层。”艾略特突然开口道。 他们在一直向上走，从台阶的高度和步数来算，已经快要接近地表了。 j·j得意地笑了笑，“我们的基地很大，还有很多你想不到的事情呢。”他故作神秘地扭过头来，冲艾略特眨了眨眼睛。 艾略特嗤笑一声。 他们到达了一个类似平台的地方，一道窄小的精钢阀门挡住了去路。两个荷qiang实弹的特战士兵站在门的两侧，目光冷冰冰的。 j·j仍然是那一幅嘻嘻哈哈的样子，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似乎是身份铭牌的东西冲着那两个警卫晃了晃，对方便面无表情地端着qiang让开了通路。 j·j看起来有点费力地推动那扇精钢铸成的小门，扭回头来瞪着艾略特：“嘿，大力水手，帮个忙嘛。” 金发青年慢吞吞地走上前，一只手在精钢门上轻描淡写地一按，那沉重的金属制品便无声地被缓缓推开了。j·j还保持着弓步用力的姿势，滑稽地撅着屁&股，盯着艾略特看了好几秒，咂咂嘴。 艾略特冲他耸耸肩膀，他的唇角弯起一个细微而真实的弧度，“我不知道你这么快就给我起了外号。” j·j果然还是他熟悉的那个家伙。“大力水手”这个外号艾略特早已经习惯了，每次这个油嘴滑舌的透视眼都喜欢用幼稚的腔调这么叫他。 棕色皮肤的年轻人“哼”了一声，“你应该感到荣幸。” 他可从来不给他不喜欢的人随便起外号的。 艾略特笑着点了下头。 j·j似乎有些惊讶艾略特的反应，但他没说，率先从窄小的出口钻了出去。艾略特跟在他身后，那低矮的门洞让他不得不弯着腰，努力缩着肩膀低下脑袋，才勉强顺利通过。 然后他就知道为什么j·j刚刚会露出那种带着点炫耀和期待的小得意的表情了。穿过那扇窄小的金属门，眼前是一个平台。 一个大如三个航空母舰的平台。 极目四望，只有漫漫的黄沙。 ——对，他们现在，正身处不知世界上那个位置的，一片大沙漠的中央。 隆隆的声音传来，艾略特转过头去，一架第五代战斗机从他不远处的跑到上起飞，然后在半空中开启了隐形装置，消失不见。 j·j盯着艾略特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出一丝惊讶，结果只能失望地叹了口气，“喂，你怎么这么淡定！老子第一次看到地上基地的时候可是很激动的好么！你不觉得这些酷毙了？！” 艾略特笑了起来。他想起上辈子他看到这些的时候，像个傻小子一样张了半天的嘴。“很抱歉让你失望了。”艾略特笑嘻嘻地说。 j·j无趣地在他肩膀上打了一拳，说：“走吧。”率先往不远走去。 一架全黑色的直升飞机正停在那个小型的停机坪上。艾略特挑了挑眉毛。 j·j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老板对你可很够意思了。”说着，他示意艾略特登机，自己拉开直升机驾驶员一侧的门，坐了进去。 “你可以睡一觉，”j·j带好耳机之后说，“我猜出去一趟的申请表应该不会让你获得充足的睡眠。我第一次休假的时候看到那些表格，直接在基地里过了整个圣诞节。”他嘲讽地说，脸上却带着一丝怀念的笑意。“你要知道，和克林特那个家伙，我是说，和老板，困在一起可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艾略特为他语气里所充盈的感情感到有些惊异。当他转过头去看j·j的时候，对方已经低下头去操纵直升机。螺旋桨的噪声震得艾略特耳朵嗡嗡直响，只得带上耳机，歪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睡了过去。 他确实又困又累了。在j·j拍着他肩膀叫醒他的时候艾略特几乎是一跃而起，脑袋重重地磕在了机舱顶上，撞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 “嘿！”他不满地大叫了一声。然后才注意到直升机已经降落在了他和兰斯的小房子附近一片空旷的草丛里。 j·j也听见了艾略特脑袋撞在硬物上发出的巨响，不由得跟着咧了咧嘴，“抱歉了，大力水手。你到家啦。” 艾略特迟疑地看了j·j一眼，从副飞的位置上跳下去。 他走出两步，然后眨眨眼睛。那架机身泛着金属冷光的巨大的直升机，消失在原地。 艾略特愣了两秒，直到j·j得意洋洋的声音传来，“怎么样，这次终于绷不住了吧！” 艾略特叹了口气。他真的不想承认，很可能成为自己未来的战斗伙伴的人，是这么一个逗比的家伙。 他懒得理j·j的炫耀，随意地向身后摆摆手，然后飞快地往家的方向跑去。 他的时间不够了，做不了什么复杂的甜品，只能烤了几块奶油的小饼干，盘子放端出来，兰斯就回来了。 艾略特心里有点紧张，然后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他已经变成了一只蹲在椅子上的大狮子。 咳咳，那什么……变成狮子承受的压力要小一点。他一路上都急着回来见自家弟弟，还没来得及想过自己又一次骗了兰斯这个问题。艾略特不擅长撒谎，也许还没等兰斯怀疑，他就会自己心虚。所以还是变成只比较讨兰斯欢心的大猫比较稳妥。 恩，前任人类英雄成功地为自己认怂的行为找到了合适的理由。 于是兰斯看着桌上刚烤好的小饼干，和蹲在椅子上，看起来像只犯错的猫咪一样垂着头的金色的狮子，微微眯起眼睛。 他笑了。 “嘿，哥哥。”兰斯走进客厅里。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然后拿起一块饼干托在手心里递到狮子嘴边，“辛苦啦。” 雄狮楞了一下，这才乖顺地低下脑袋，叼走了兰斯掌心的小饼干，直接囫囵吞下。猫科动物粉红色的舌头舔过少年的手心，让他瞳孔一缩。 兰斯伸手在狮子有些凌乱却格外柔软的鬃毛上揉了揉，低声道：“你瘦啦。” 狮子跳下椅子，用尾巴拍了拍兰斯的胳膊表示安慰。 其实眼下艾略特的心情可以称得上是又羞又窘，——他居然不管不顾地变成了狮子，难道以后他还真的要变成弟弟毛茸茸的加大号猫咪宠物吗？！ 兰斯慢条斯理地坐在桌子边吃起了饼干，他微眯着眼睛，注意到金色的狮子正蹲在自己身边严肃地走着神。已经活了两百多岁的外星人眼珠一转。在吃完最后一块奶油饼干之后，兰斯过手去。金色的大猫蹲在他脚边，下意识地乖乖地把少年修长手指上的饼干碎屑舔得干干净净。 然后这只有伤百兽之王的尊严的狮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像被女巫施咒了一样变得石头一样僵硬。他深绿色的兽瞳盯着少年白皙修长的手看了两秒，又抬起来，正对上兰斯似笑非笑的眼睛。 巨大的狮子猛地窜上沙发，把硕大的狮子脑袋埋进了两只爪子中间，尾巴颓废地垂在一边。 天啊！他都干了什么！ 第34章 r34 “所以哥哥，是有什么不想告诉我的话么？”兰斯清洗了装小饼干的盘子，然后坐到沙发旁边，少年人已经变得修长的手指轻轻揉弄着狮子金色的皮毛，声音里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味道。 果然他感觉到手指下兽类的身体微微绷紧了，不知道是警惕还是紧张。兰斯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微光。 他一向不喜欢被欺瞒的感觉。但对于艾略特，斯特尤尼的王储殿下似乎格外地具备了“耐心”这种宝贵而罕有的品质。 艾略特悄悄地把脑袋从两只爪子之间抬起来一点，他看了兰斯一眼，然后摇摇头。 黑发少年眯起眼睛。他敏锐地从那双深绿色的兽瞳中看出了一丝紧张，轻轻弯了一下唇角。 “所以哥哥果然是有事情瞒着我咯？”他威胁似的揪了揪狮子金色的鬃毛，声音轻柔却带着危险：“你就不怕我生气吗？” 然后在乖乖卧在黑发少年身边的金色狮子在下一秒重新变回了金发碧眼的俊美青年。 ——当然，不得不承认，这幅画面，尤其是他们此刻的姿势，的确不怎么美观。变回了人形的艾略特仍然保持着脸冲下趴在沙发上的模样，兽类的下肢重新变成青年的长腿，这让长手长脚的艾略特感到格外的别扭。而同时，他尴尬地发现，自己的屁&股刚巧就在兰斯的手边儿上。 ——他这个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外星人弟弟，居然还在他变回人形以后轻佻地在他的屁&股上摸了一把！ 艾略特如同被烙铁烫了一下似的，从沙发上猛地弹起来，他坐直身体，瞪着兰斯说不出话来。 黑头发的外星人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怎么了？” 艾略特晃了晃脑袋，假装自己没有因为羞窘而脸红。他对兰斯说道：“很抱歉我有件事情没告诉你。” 兰斯的表情严肃起来，他向艾略特示意自己在认真地听。 金发青年苦笑了一声，揉了揉头发，“我被老派克辞退啦。”他叹了口气，“是不是特别没用？” 兰斯眨了眨眼睛，他轻声说：“就是这样？” 艾略特似乎楞了一下，对他的问题反应了两秒，然后耸耸肩膀：“对啊。”他看上去疲惫而惭愧：“我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 兰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忽然说：“你瘦了很多。” 兄长身体的变化他看得出来。艾略特看上去瘦了至少有二十磅，变成狮子的时候他的体型被蓬松的毛皮遮盖着，太富有欺骗性。而此刻看起来，金发青年脸颊的颧骨都有些突出，他的腰比从前细了一大圈。 “诶……？”有些猝不及防地，黑头发的外星人突然搂了上来，艾略特感觉自己的大脑当机了几秒钟，他甚至都能听见脑部短路的神经像被剪断的电线一样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兰斯的下巴就搁在他的肩膀上，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吹得艾略特的耳廓一阵阵地发烫。 艾略特猛地意识到，兰斯·波普已经不是那个还在襁褓中全然依靠着他，对着他笑的蓝眼睛小家伙了。——见鬼的这个曾经的“蓝眼睛小家伙”的手甚至环在他的腰上！ “呃……好像是这样的……”艾略特一边说一边试图让自己不显得那么刻意地挣脱兰斯的禁锢，他努力让大脑重新运作起来：“上次的飞机托举好像有点用力过猛。”他笑着说，“不过，你看，哥哥我还是富有肌肉的！” 兰斯向后靠坐在沙发上，看着金发青年蠢兮兮地向他炫耀他手臂上的肌肉。他淡淡地问：“哥哥的新工作很累吗？” 金发青年像一只被踢了一脚的大狗一样泄了气，他把胳膊放下了，闷闷地说：“还好，只不过老板是个铁公鸡。” ——见鬼的克林特连吃个三明治都要向他打报告！ 金发男人的那副样子简直让兰斯想要抛却心里所有的疑问和对他呆蠢模样的嘲讽，去认真地安慰他了。 然而艾略特在下一秒就立刻振奋了起来，他认真地看着兰斯，承诺道：“不过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相信我。”他咧嘴笑着，说道：“我们的经济不会出任何问题，保证不会让你变成失学儿童的，我的王子殿下。” 兰斯轻声地笑了起来，他的手仍然牢牢地绕过艾略特的身体，做出保护性和宣告占有的姿态，然后说道：“我相信你。” 他已经说过很多次的相信。 艾略特似乎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身体，他的笑容仍然带着那股子傻乎乎的，阳光灿烂的味道。 周末的时间很快就在电影和爆米花中消耗殆尽了。——虽然两个人的心思似乎都不在那部充满了枪声爆炸和外星虫族的粘液的电影里。艾略特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肩膀，做了个深呼吸：“好啦，我得走了。” 兰斯抬起眼帘看他，“哥哥这么匆忙吗？” 艾略特苦笑着摆摆手，说道：“说过啦，我的老板是个铁公鸡，我得回去接受剥削了。” 黑头发的外星人露出一个有些留恋的神情，他说：“那么，我们下周见？” 艾略特忍不住走过去用力地抱了抱自己的弟弟，他从来没有比此刻更讨厌人类异能科学研究会了。如果克林特现在出现，他大概会冒着上军事法庭的危险冲上去揍他一拳。 艾略特带着一肚子对自己在周末扔下了弟弟的愧疚离开了。 “嘿，大力水手！你怎么这么磨叽！我可等了好久了！”j·j从那架隐形得几乎像是透明的直升机上探出半个身体来，冲着走过来的艾略特大声地抱怨着。 艾略特没搭理他，只是快速地绕过机头，从另一侧钻进驾驶舱。 j·j看着金发男人冷淡得冒着怨气的脸孔，讪讪地坐了回去。“别生气嘛，我又没催你。”棕色皮肤的年轻男人嘀嘀咕咕地说，然后操纵着直升机起飞。 周遭的树丛被起飞时的机翼扇动，发出一阵阵树叶的鸣响，地面上的杂草也被吹得东倒西歪。艾略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往下看了一眼。一个小小的身影似乎就站在一颗低矮的金叶女贞旁边。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眨了一下眼睛，却发现那个身影又不见了。 大约是看错了吧。 第35章 r35 飞机降落在停机坪上，螺旋桨嗡鸣的噪音消失了，艾略特却觉得耳朵里轰隆隆的杂声还萦绕在脑袋里。他听见j·j叫他。 “嘿，我们到了，大力水手。”j·j摘下飞行头盔朝着艾略特喊道。 金发青年迷迷糊糊地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榛绿色的瞳仁里甚至没有焦距。第二秒他便重新闭上了眼睛，侧过脸把脑袋抵在直升机舱门窄小的玻璃窗上，仿佛睡着了一样。 j·j皱了皱眉：“喂……这里可不是睡觉的地方，拜托，大力水手，你多大了？难道要我抱你回房间么？”他伸手去推艾略特。 对方仿佛有起床气一样烦躁地晃了晃头，仍然闭着眼睛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随手挡了j·j的动作一下。棕色皮肤的年轻人反倒楞了一下。——他本来已经做好了被“大力水手”扭住手腕的准备，连后手都想好了，却没想到对方的动作竟然带着几分虚弱无力。 j·j有点烦躁地揉了揉脸颊，“得，要是让你这个宝贝睡在直升机里，我估计要被克林特那家伙玩死。”他认命似的叹了口气，然后下了直升机，从另一边把睡得不知身在何方的艾略特从副驾驶的位置上弄下来，扛在肩膀上，一边往那扇金属的小门走去，一边侧过脸耸着肩膀勉强打开了通讯器。 “喂，老板，我们回来了，一切顺利，唯一的问题是他现在睡得像死猪一样。”j·j低声抱怨着，手疾眼快地将往下滑的金发青年往上扛了扛。 金属制的门被推开了，j·j松了口气，把艾略特从肩膀上放下来。金发青年似乎稍稍清醒了一点，但走路已然是东倒西歪，不得不扶着旁边j·j的肩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给他注射，剂量翻倍。”西装革履的克林特出现在门口。他身边还跟着上次为艾略特检查身体的白大褂，白大褂手里提着医疗箱，此刻正动作娴熟地从里面拿出两只玻璃针剂，安好针头三下五除二地撸起艾略特的袖子，将那银光闪闪的锐物扎进艾略特的臂弯里。 “您的反应可真快。”j·j对克林特说道，他的语气里有一股压不住的酸味儿。 克林特淡淡看了他一眼，“你们都是基地宝贵的财富。” j·j“哼”了一声。 “回去休息吧。明天新人会投入训练，你会很忙。”克林特低声说。 棕色头发的年轻人翻了个白眼，干脆地一松手，把还迷迷糊糊睡眼惺忪的艾略特一扔，转身离开了。 克林特不得不接住朝他倒过来的金发青年。他皱了皱眉，看向旁边的白大褂，问：“怎么回事？” 白大褂把第二支注射液推进艾略特胳膊上的血管里，这才说道：“体力透支。今天他只注射了一次，但肯定用过异能了。” “营养剂”的药效发挥很快，被克林特扶着的艾略特已经开始清醒过来，他甩了甩脑袋，然后眯起眼睛确认自己正半靠在克林特的西装三件套上，于是连忙找回自己的中心，晃了两晃，扶住旁边的墙壁，这才站稳。 “……抱歉？”看着对面两个人严肃神情的艾略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或许他应该先道个歉。 白大褂嗤笑出声：“你这新人可真有意思。”他冲克林特调侃道。然后在中年男人冷冰冰的目光里识趣噤声。 克林特看着艾略特：“你刚刚发生了昏厥。”他一字一顿，“突发性的，没有意识，没有行动能力的昏厥。” 艾略特摸了摸鼻子。克林特的语气过于严厉，听起来几乎像一种指责。 “昏厥是异能透支的二阶反映。”克林特冷冷地说，“相信我，你不想知道第三阶段是什么的。” “现在，我希望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原本已经在恢复了，却再次出现透支，甚至还导致了昏厥？！” 艾略特道：“我弟弟。我得向他证明我没事。” 克林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艾略特的眼睛，仿佛那目光可以从瞳孔刺进他的脑子里，把里面所有的想法和秘密都翻搅出来一一看个清楚。 艾略特坦然地回视了他。他深绿色的眼睛里从来都是真诚而坦荡的。然后他在克林特的目光中读出了相信的意思。后一秒中年男人就转开了目光。艾略特知道自己又通过了一次考验。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克林特和这基地的任何人，他兽化的异能，而截止到目前，他还很完美地保守着这个秘密。 因为从很大程度上来说，他的确没有说谎。他确实需要使用异能来向兰斯证明自己没事，只不过这异能是他从未透露过的而已。 谎话总是半真半假的时候最容易令人相信。艾略特看着克林特的眼睛，他知道克林特相信了。 “嘿，还有其他的事儿吗？我困得真的要再次昏过去了。”艾略特笑问克林特。 中年男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没有了，回去休息吧。”他看着金发青年往自己的临时宿舍走去。眼睛里带着深沉的忧虑。 第二天早上。 “都给我起来！懒货们！起床了起床了！” 艾略特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他眨了眨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房间里的音响设备中正传出j·j洪亮的嗓门。 “集合！” 艾略特动作迅速地将衣服穿好，踩上前两天才配发的作战靴，然后从床头柜上抓起一支针剂，注射进自己胳膊上的血管。金发青年轻轻呼出口气，然后振作精神从房间里走出去。 j·j正站在训练场的正中央，他今天穿了全套的训练服，带着一副黑色的看起来十分拉风的墨镜，背着手，一副“i''mtheboss”的样子。艾略特忍不住弯起嘴角笑了一下。 j·j立刻就拿他开了刀：“喂，新来的，你在笑什么？！” 艾略特无辜地眨了眨眼，“你的眼睛很帅，教官。” j·j下意识地挺了挺胸，紧接着脸色一变，重新变回声色俱厉的模样，冲艾略特吼道：“绕训练场，十圈！”j·j看着艾略特转身绕着偌大的训练场地开始跑圈，这才重新转回头来。他心里有点虚，不过想到克林特今天也不在，训练场就是自己的天下，于是又生出几分小得意。新进人员在进入基地之后都要受训，而这还是j·j第一次担任教官一职，他迫切地需要拎个人出来立威。显然，艾略特就是撞在枪口上的那个。 一群新人大气也不敢出，看到一个发笑就被命令去跑圈的情景，连眼神都有点飘忽了。直到十圈跑完，艾略特归队，j·j这才懒洋洋地开口说道：“好了。欢迎大家来到基地。其他的话我不多说了，今天的训练内容是初级格斗技能，相信大家都已经具备了格斗的基础，那么，更重要的就是实际操作了。现在，请两两分为一组，开始你们美好的一天吧。” 新人们互相都不认识，听到命令也值得临时随便找身边看得顺眼的同伴结组，显然，没人想和第一次训练就得罪了教官的人搭档。艾略特东张西望地寻找还没有同伴的新人，然后他看到了站在队伍另一头的一个高个子。 看起来大家忌惮那个高个子的家伙就像忌惮艾略特一样，对他避而远之。艾略特笑了笑，他走上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嘿，看样子只能我们两个一组了。”他说。 然后艾略特的目光落在了对方转过来的脸上。他忍不住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一边的眉毛扬了起来。 那个高个子似乎也楞了一下，他看着金发青年，脸上带着几分迷惑。 接着他们都准确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克里斯？！”/“艾略特？！” 第36章 r36 很显然在这样的场合下，“重逢”和“许久”都有些不合时宜。艾略特眨了下眼睛，他用两秒钟飞速地打量了一下克里斯。这家伙在六年里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成长为了一个六英尺高附加一身结实得像钢铁一样的肌肉的男人。他像其他新进的菜鸟们一样穿着数码迷彩质地的训练服，眉毛因为惊讶而高高扬起。 艾略特清了清嗓子，冲克里斯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哦，很高兴和你一组。” 克里斯下手非常狠，很显然他并不打算因为与艾略特的“老交情”就放弃争强好胜的心理。艾略特甩了甩格挡住克里斯一记侧踹的胳膊，感觉自己小臂的骨头都在隐隐作痛。他咧了咧嘴，打起精神来对付克里斯。 “感觉他们并不像是感情很好的样子啊。”站在场地边上的j·j嘟哝了一句。就冲这俩人牟着劲想要弄死对方的架势，说他们有深仇大恨，他都信。 他的耳机那端，克林特冷淡地说道：“不需要他们感情好。我需要的是一个可以相互信任的小队。” j·j无所谓地怂了怂肩膀，“就大力水手，我是说，您那宝贝疙瘩，他那副傻白甜的样子，恐怕这个世界上没几个人会让他不信任吧。” 克林特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军队给了克里斯的不光是一身结实的肌肉，还有令人惊讶的格斗技巧。艾略特再次躲过克里斯的一个回旋踢，有点惊讶。高大的褐发男人露出一个凶狠的微笑，冲着艾略特呲了呲牙，然后就是极迅猛的一拳，带着呼呼的风声，朝着艾略特的脸砸过来。 金发青年仿佛一瞬间就换了位置，他们在缠斗时就已经逐渐靠近了场地边缘，在克里斯的拳头砸过来的时候，艾略特刚巧利用一旁的柱子躲了一下。克里斯大力挥出的拳头直接砸在了那根承重柱上。 然后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几乎无法忽略的巨响。“砰”的一声，克里斯的拳头把训练场柱子的墙皮都砸开了花，碎裂的水泥和混凝土扑簌簌地掉下来，露出里面金属质地的支撑物。 ——所有人，指的是艾略特，包括j·j和克里斯，以及在场的所有新训员们。 艾略特甚至感觉他头顶的天花板都晃了晃。紧接着，训练场正中央格外明亮的白炽灯“哔”的一声，灭了。应急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艾略特在有些昏暗的灯光中看到克里斯脸上闪过的一丝尴尬。 站在一旁的克林特似乎也没有预料到，他楞了一下，然后清清嗓子，冲着j·j道：“继续训练。你和他一组。”他示意j·j去做艾略特的格斗搭档，然后对克里斯道：“跟我来一下。” 克里斯看了眼柱子，看了眼艾略特，又看了眼一脸严肃的克林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地跟着克林特离开了训练场。 j·j冲着几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新训员吼道：“继续训练，站着干什么！愚蠢的菜鸟们！”然后他认命地叹了口气，转向艾略特：“好了，我们开始吧，大力水手。” 在j·j发动攻击之前的一秒，艾略特分神看了一眼那根被克里斯击中的柱子，剥落的水泥里面露出泛着冷光的金属，那上面赫然有个不浅的拳头印。 好吧，也许图尔家真的有吸引异能者的特殊磁场。 办公室。 克林特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坐下，他注视着站在对面的克里斯，不说话。 克里斯开始在这一片沉默里出汗了。——即使是最强悍的战士，大概也无法在克里斯那种锐利得吓人的目光中保持全然的冷静和镇定。 “我记得你被招募的时候，力量异能还在初级。” 克里斯站得更直：“是的，长官。” 克林特挑了挑眉毛，说道：“我想你并不清楚这个基地的安全等级和牢固程度，我是说，字面意义上的牢固。”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所有的承重柱，内芯都是用钨钢制成的。钨钢的硬度接近金刚石。” 克里斯看起来仍然是一头雾水的样子。或者说，他已经明白了什么，但还处于不可置信的状态。 克林特摊了一下手，“直白的说，你刚刚用拳头，在世界上最坚硬的合金上制造了一个坑。” 克里斯眨眨眼睛，终于干巴巴地开口，“我想是这样的，sir.”他并不知道克林特究竟有什么用意，接下去又会说些什么，所以只能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紧张。 克林特微笑了一下，“你的异能有很大的开发潜力。”他翻动着手里的一份检查报告，显然，那是关于克里斯的异能的。“但我的确没有想到催化的因素竟然是更强的对手。” 克里斯看上去有点尴尬：“我和艾略特……我们之前认识。” 克林特点头，“当然，我们知道这一点。”他合上手上的资料，道：“你是个很优秀的战士，克里斯。竞争乃至险境能激发你的潜能。我们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克里斯的表情严肃起来。“谢谢。”他说。 克林特从柜子里拿出一份文件来，递给克里斯，示意他看。 克里斯一目十行地读完，然后猛地抬起头来，“您想让我加入异能者小队么？” 克林特言简意赅：“正如我所说的，我们需要你，soldier.” 克里斯怔了一下，似乎在确认自己刚刚听到的内容，然后他说：“我加入。” 他的反应似乎早就在克林特的预料之中，对方随手把材料放进带有加密锁的抽屉里，对克里斯说：“很好，士兵，你可以回去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语气平淡地叫住了正准备出门的士兵，“还有，这件事情要保密。” 而他眼里严肃的神情让人知道这并不是一个轻描淡写的要求，“对所有人。” 第37章 r37 在异能者实验基地的日子过得很快，至少对艾略特来说是这样的。他几乎每天都在极度的疲惫中一沾枕头就昏睡过去，直到第二天那个意味着他将要在二十秒内起床并且准备进行一系列训练和体检的铃声响起来。 他现在每天需要注射三次那种诡异的“营养液”，艾略特直觉上知道那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一直在努力训练自己的异能，他甚至可以控制自己兽型的大小了——也就是说，他不再需要时刻担心自己兽化之后的巨大形态把所有人吓坏。但手环再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这让艾略特有些担心。 在当了二十五天的实验小白鼠之后，艾略特的愤怒终于撼动了克林特，后者一只坚决拒绝他再“不知轻重”地回到随时会暴露他身份的地方——也就是有着他唯一亲人的家。 准确地说，他的愤怒的确“撼动”了一些东西。 当一张办公桌一大堆飘飞如雪花的文件之后从克林特的办公室里飞出来，并且重重地在一层的大厅里摔得四分五裂之后，艾略特获得了回家的许可。 一身西装的中年男人站在停机坪上看着直升机渐渐飞出视线，叹了口气。一个恋家的超级英雄，他不知道这对于人类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此时刚刚在五分钟前掀翻了克林特办公桌的艾略特正俯瞰着直升机下连绵起伏的沙丘和有些刺眼的反光反省自己。说实话，他很生气，但他自认为不是个有暴力倾向的人。当他随手一掀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张实木的桌子撞碎了门框飞了出去。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 很显然，那些看向他的眼神里也包含了一种隐晦的恐惧。 金发青年扭过脑袋，闭起眼睛。现在他只想快点回家去，见见兰斯。 艾略特半是劝导办事威胁地让那架诡异的可以隐形的直升机飞回了沙漠中的研究基地。毕竟一想到那么个庞然大物停在离他和兰斯的房子的家不到一个街区的地方，艾略特就有那么一点儿不安。 “嘿，好久不见her.” 金发青年从外面探进个脑袋来，脸上笑容灿烂。 兰斯抬起头来，“真令人惊讶，哥哥你还记得我们家的位置。” 明明一直有努力把自家弟弟往小暖男的方向“调&教”的艾略特感到一阵沮丧，“别讽刺我嘛，”他说着，从门外窜进来，“巧克力小甜饼怎么样？” 兰斯冷淡地挑了挑眉毛，对于他哥哥一回来就往厨房跑，并且试图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似乎并不在意。 或者说，他正在勉强自己不去理会。这种滋味真的很让人不舒服。 艾略特做了巧克力小饼干，这是兰斯最喜欢的口味，虽然他对于仅仅几块饼干就能讨好他明显生气了的弟弟持怀疑的态度。 “尝尝看。”他殷勤地把仔细装点过的盘子推到兰斯的面前，尽量让自己不笑得那么谄媚。 兰斯乖乖地吃了一块，在他哥哥期待的目光里点了点头。 好吧，在你确定对方生气了的时候，他表现得越正常越平静，就证明他的火气越大。——艾略特也许还算得上阳光正直，但他可并不傻。 “嘿，伙计，不要生气啦。抱歉我没能按时回来。” 兰斯慢条斯理地抹掉唇边巧克力的碎屑，他的语气一本正经地平淡冷静，“并不是因为这个，艾略特。” 艾略特暗自咧了咧嘴。好吧，事情正在变得更加严峻了。 “我不喜欢你骗我。”兰斯说。他很直接，并且出其不意，然后他敏锐地在对面人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惊慌。 艾略特清了清嗓子，却没说话。 “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工作需要一架直升飞机来送你下班her.” 艾略特停了几秒，他金色的眼睫颤抖了几下，然后他叹了口气。 “对不起。我很抱歉。撒谎并不是美好的品德。” 兰斯冷冷地笑了。艾略特诚恳的歉意并没有让他感到原谅的释然。“道歉没有任何意义，艾略特，我想听你说实话。”他耸了耸肩膀，“你说过，彼此坦诚很重要。” 艾略特几乎被他话里的嘲讽刺得缩了缩脖子，“这份工作……或者说我在做的事情……”他再一次犹豫了，因为他不知道兰斯究竟对这件事了解了多少，他不愿意冒险。 ——但是现在还有什么比重新将他的弟弟争取回来更重要的呢。 “好吧，我加入了一个人类异能者的组织。”艾略特努力回想着克林特在自我介绍时大致使用的措辞，“主要的工作，大概就是做研究对象？” 兰斯面无表情，但他的目光像是x光射线一样，上上下下几乎将艾略特扫描了个遍。“他们用你做实验？”他问。语气紧绷。 如果不是这个严肃的场合，艾略特几乎要笑起来了。他能想象的到，只要自己对这个问题给出任何肯定的回答，哪怕是某种暗示，他来自外星的弟弟都会把毁灭地球列上日程的。 艾略特摇摇头。“没有。”他笑着解释，“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实验。只是一些科学研究而已。”他耸耸肩膀，语气轻松，“我是自愿的。” 兰斯冷冷“哼”了一声，他眼睛里那种真切的关心这才被慢慢掩盖起来。 艾略特盯着自家弟弟那双无机质般的湛蓝瞳孔，有点牙痛。 “我没有原谅你，艾略特。”兰斯说。他看着金色头发的青年，这个大胆的地球人类一而再再而三地欺瞒了他，仿佛他真的是一个愚蠢不谙世事，用两三块曲奇饼干就能够哄诱的小孩子。 艾略特点头，“我知道。”他诚恳地对兰斯说，“让我补偿你，无论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 兰斯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来，“无论什么？” 艾略特忽然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 在周末的下午，兰斯迎来了他久违的“老朋友”——一只有着蓬松毛皮的，金黄色的小猫。 艾略特不得不变成一只小奶猫——相对于他威风凛凛的“真身”，这个形象着实有损一位未来超级英雄的尊严。他蹲在兰斯准备的大小适中的宠物背包里，享受着暖意融融的阳光和自家弟弟带着他走动时轻轻晃动的节奏，并且十分没有骨气地为这种惬意舒适伸了个懒腰，打了个猫哈欠。然后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兰斯蓄谋已久的！ 黑头发的少年感觉到猫爪子隔着一层布料用力的挠着他，唇角忍不住露出一丝极浅的笑意。 真是惊喜啊。 ——他才不会说，因为幻想自己哥哥还会变回到小时候猫咪的模样，而忍不住准备了全套的猫咪用品呢！ 宠物包里的动静消停了，兰斯想，艾略特现在大概正一个猫坐在那儿放弃似的生闷气吧。 黑发少年在街心公园的长椅边上停下脚步，把宠物包里的艾略特放了出来。金黄色的猫咪立刻伸出爪子，在他手背上重重打了两下，没用挠的，指甲缩在柔软的肉垫里，打得兰斯痒痒的。 这是一种陌生的，他以前从未体验过的心情。 “如果你变回去，哥哥，会吓到很多人的哦。”面容已经可以看出日后俊美无双的少年笑眯眯地威胁了冲他挥舞爪子的艾略特·猫。 艾略特气呼呼地用尾巴抽了一下兰斯，从长椅上跳了下去。 兰斯坐下，从背包里抽出他的画板和笔。看着那只金黄色的猫咪笨拙地追逐喷泉边上的鸽子。他知道艾略特愿意做许多许多事情来换他开心。 从来没有人千方百计地努力，只是为了这么简单的目的。 而他也的确很开心。 第38章 r38 斯特尤尼。 二皇子殿下重重地将手里能够显示实时画面的水晶屏幕砸在了地上。那只很明显具有特殊灵力的金黄色异兽和他那位善于伪装的，虚伪的兄长，都从四分五裂的水晶中消失了。他冷冷地哼了一声。 老家伙果然骗了我。杰思罗·麦克莱恩，斯特尤尼王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这样咬牙切齿地想。布莱克公爵从来没有真正站在自己这方——兰斯·麦克莱恩还活得好好的就是证明。 一个流放地球，被剥夺爵位和继承资格的罪人，竟然还在那个低等的星球上过得如此惬意！ ——一想到兰斯还没死，杰思罗就恨得牙根痒痒。他想得到的一切，都必须建立在他兄长的死亡之上。这位已经接近疯狂的贵族眼神里是浓重的阴翳，他低声呼唤了一个名字。 “艾萨克。” 一个一身黑衣的武士突然出现，仿佛他一直便是墙角黑影的化身，无声无息。 二殿下杰思罗说道：“带其他死骑去，就说这是父亲的命令。”他浅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狠，“这一次，请务必杀死我亲爱的兄长。” 那个黑衣死骑似乎停顿了半秒，但他很快单膝跪地向杰思罗行礼，接受了这个命令。 杰思罗看着他的死骑艾萨克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凭空消失，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随即高傲地扬起下颚，虚虚伸开双臂，仿佛斯特尤尼的王位已经在他囊中。他必将拥有他想要的一切。 艾略特和兰斯的街心公园之旅进行到一个小时的时候出了一点问题。 他们站的地方被从天而降的外星人砸出了一大片灰尘。 “上帝啊！他们是怎么出现的——” “天哪——快跑！！！” 原本气氛安宁的街心公园瞬间被此起彼伏的尖叫和语无伦次的大声疑问充满了。准备度过一个愉快而悠闲的周末的人们可没有想到，十二个黑色衣服打扮得像绝地武士一样的家伙会从天而降，并且很显然，并不带有善意。——他们手里都拿着一种诡异的仿佛游牧民族的弯刀一样的武器，散发着可疑和不祥的蓝光。 人们开始四散奔逃。 坐在长椅上的兰斯放下了画笔。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领头的黑衣人，“你对杰思罗的忠诚真令人感动。”在嘈杂的人声和警笛里，兰斯的声音显得格外平静，也格外冰冷。 那个人不做任何反应，只是一摆手，十二个人小心地朝着兰斯围拢上来。 “吼——！” 所有人都没能预料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喷泉旁边那只看起来活泼可爱还带点蠢萌，总体上完全是一只平凡无害的小猫咪，在两秒钟内，迅速膨大，并且变成了一只有半层楼那么高的狮子。 “哦我的天哪……这不可能是真的……”一个躲在喷泉后面的年轻女人喃喃说道，——那只小猫咪刚刚还在她脚边上。这位可怜的女士看着在自己眼前晃动的一簇属于狮子的鬃毛，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便晕了过去。 正在逃跑的人们仿佛一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没人能相信他们眼前发生的事实，但很显然，那只巨大的猛兽只能增添人们心中的恐慌。下一瞬他们开始更加拼命地尖叫和逃跑。 黑衣死骑中的首领正是艾萨克。他对于那头正在逼近的狮子印象十分深刻。——看来大殿下在这个星球的确有了奇遇，他的存在，妨碍到了杰思罗登上王位。 兰斯·麦克莱恩殿下，和他的狮子，都必须死。 与此同时，位于沙漠深处的研究基地。 “滴——滴——滴——”尖锐的警报声响成一片，大屏幕上巨大的“警报”几个字母鲜红鲜红的。工作人员和白大褂们在无数个闪烁的屏幕之间穿梭着，低声而焦急地交谈着，空气里充满了焦灼气氛，仿佛紧绷到凝固。 克林特怒极，他盯着大屏幕上的警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给我切换实时画面。” 卫星地图上的定位正是那个距离艾略特家不远的街心公园。代表异能波动的明黄色光点几乎扩大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黄&色光晕，那意味着一个应研究基地从未观测发现过的强大的异能者正在使用他的能力。 艾略特·波普。克林特嚼着这个名字，就好像这样可以把真正的艾略特咬碎一样。他看着大屏幕上的实时画面，脸色阴晴不定。 黑头发的是兰斯·波普，他们超能力者唯一的弱点，那些诡异的黑衣人，不用说，他们一直担心总有一天外星人会从天而降，现在这个噩梦可以从等待名单上划掉了。 ——还有一头巨大的，完全不可能是正常地球生物的，金黄色的狮子。 站在一旁的白大褂迟疑着，问克林特，“会不会……发现了新的兽化异能者？” 克林特冷笑了一声。“不。只是我们选定的英雄，给了我们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他转过头去吩咐在一旁待命的swat队长。“带上a-0757，把那头狮子给我弄回来。” 街心公园。 “吼！！！” 那深沉的、洪钟般的狮子吼声响起，粗重悲壮，惊天动地，尾声是一阵沉重而又低沉的喉音，如同人类的喘息。 无论是逃命的人类，还是逐渐逼近目标的死骑，都感觉到一种沉重的威压。那是一种致命的危险。 巨大的猛兽后腿微微弯曲，然后猛然扑向离兰斯最近的一名黑衣人。 “啊——！” 受过训练的死骑在斯特尤尼几乎是无人能敌的状态，但他们并不敢轻视眼前的这头巨兽，被攻击的死骑谨慎地向后撤步，避开了艾略特的势头，狮子的粽髯擦过那黑衣死骑的手臂，这名受过无数非人训练，身经百战的战士竟然发出了一声极惨烈的痛呼。 他的手臂像是被什么灼伤了一样，闪着淡蓝色光晕的弯刀重重砸在地上，那闪烁的光芒在弯刀离手的一瞬间消失了。 艾略特怒吼一声，金色的狮子如同身带火焰，所到之处都能将人灼烧殆尽。 兽化之后的艾略特感觉自己似乎也拥有了某种野兽的本能，说实话，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他一直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兰斯抬起手，他虚空轻轻一捏手指，艾萨克正要劈下的弯刀就被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 “不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吗？”兰斯轻笑一声，蓝色的瞳孔直视着死骑的眼睛。 艾萨克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他嘶哑着声音：“只是这一次，你必须死！” 他猛地松开手，攻向兰斯。 随后艾萨克猛然感受到一阵刺骨的灼痛从后背上传来。他闷哼一声，几乎还没触及到兰斯的衣角，便被那巨大的狮子扑倒在地上。有一瞬间他几乎觉得自己后背的皮肉融化了。而那种被生生裹入烈焰的感觉，让他觉得连神智都被撕裂粉碎。他从未经历过这种痛苦。 金色的巨狮停下动作的时候，十二个死骑已经倒得七七八八，有几个甚至痛昏过去。 他侧面站着，巨大的头昂起，转向兰斯。吹过来的风微微拂动他暗金色的的鬣毛，他看上去大极了，并且有点得意洋洋。 兰斯微笑起来，他走过去，极轻地抚弄了一下艾略特的毛。少年白皙的手掌上没有半丝灼伤。“你可真厉害，哥哥。”他轻声说。 巨大的猫科动物骄傲地昂起头，仿佛邀功一样把他那相对于兰斯的手掌过于巨大的头颅来回晃动着在人手心磨蹭。 天哪。他可真够羞耻的。狮子壳里的艾略特这样想。但他很喜欢这种感觉，让自己有些懒洋洋地想要睡觉。 兰斯走过去看了领头的死骑一眼。这个年轻人的意志可以称得上十分坚定了。殷红的血液已经洇出了他后背被烧焦的黑衣，滴滴答答地在身下汇集成一处血泊，血染的地面快速扩张。但他仍然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向自己掉落在地上的武器爬过去。 “真是令人惊讶的勇气和忠诚。”兰斯慢条斯理地对艾萨克说道，“我希望你知道，斯特尤尼未来的王，尊敬这种品质。”黑发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艰难蠕动的黑衣人，看着那条因为动作而在他身下不断延伸的血痕，“因此，我赦免你。” 艾萨克仿佛没有听见一样，他的指尖已经触到了那把弯刀。莹莹的蓝光倏忽泛起，却十分微弱。 兰斯冷眼看着他的动作，“转告杰思罗，不要再把斯特尤尼宝贵的战斗力浪费在我身上，他应该珍惜勇士的血。” 站在一旁的金色狮子似乎有点不耐烦了，他走过来，抬起一只前爪，把刚刚够到弯刀的艾萨克的手打到了一边。这次艾略特的动作并不重，但黑衣死骑的手背上立刻出现了一大片灼伤，甚至嘶嘶地冒出烟来，艾萨克几乎顿时就昏死了过去。 一直面无表情的兰斯突然笑了起来，意味深长里带着一丝分明的愉悦，“嘿，哥哥才是我的勇士啊。” 狮子脸上出现了一种令人惊奇的表情，大约是混合了别扭的欢快和良心发现的惭愧。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离昏死在地上的敌人远了一点，以免自己的毛不小心在把人家烧出个好歹来。 一人一兽对望的画面有些诡异，但似乎双方都并不打算打破此刻的气氛。 艾略特自暴自弃地想，反正他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从一只猫变成了一只狮子，还有什么秘密要急于一时地去保守呢。 空旷的喷泉广场上只有他和兰斯两个人，——当然，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只有他们两个意识清醒的人，——不过艾略特并不关心这个，总之，他很喜欢这个时刻。他在兰斯的眼睛里看到了温柔的情绪。与真正的人类并无差别的，真实的温柔。 如果仅仅是他变成狮子烧几个外星人就能让兰斯成为一个心怀柔软的人，艾略特不介意保持这个样子。他在心里义正辞严地告诉自己，这是为了人类和地球！ 第39章 r39 警笛大作。 十几辆蓝白相间的警&车风驰电掣地开了过来，刹那间将兰斯和兽化的艾略特围在了中间。 金黄色的狮子耳朵抖了抖。好吧，他可从来没想过被抓进动物园这种结局。 数十特&警以jing车为屏障，黑洞洞的枪口朝向了包围圈内的一人一兽，看得出来，他们训练有素，甚至比普通的swat还要强悍。 兰斯慢慢捏紧手指。 “吼——！！！”狮子的巨吼声几乎连地面都震动了。 几个特&警脸上掠过一丝惊恐，但他们没后退一步。耳麦里是来自他们长官冷冰冰的命令。“开火。”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将那只狮子带回来。a-0757是一种最新研制的麻醉弹，只要具有哺乳动物的特征，哪怕是外星人，被击中了也绝对会被一头放倒。 子&弹如蝗雨般射向金色的巨兽。 艾略特被击中了，他迅速地感觉到一阵不可抵挡的困倦，仿佛睡神就紧紧地趴在他的后脑勺上，在他的耳朵边一个劲儿地喷吐能令人陷入沉睡的毒雾。艾略特感觉自己的四肢一软，他慢慢地倒向地面。在他合上眼的前一秒，他看见兰斯脸上惊恐至极的神情。 那些做警&察装扮的swat都是克林特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们也清楚兰斯正是目标的弟弟，没有人轻举妄动。 然后他们便眼睁睁地看着那黑色头发的少年突然一摆手，所有人都像是被按下了定格一样，动弹不了分毫。仿佛就连时间，也在一瞬间凝固了。 兰斯快步往前，他在倒在地上的艾略特身边跪了下来。斯特尤尼的王储殿下头一次感觉心跳的速度让自己难受，他伸出手去摸狮子巨大的身躯，手指忍不住地颤抖，直到确定艾略特只是因为那些麻醉弹而昏睡过去，才轻轻呼出口气。他手指无意识地卷弄这狮子金色的鬃毛，看向前方那些被他的意念控制的人类，他的目光里掠过残忍的冷光。 他猛地一抬手。 那些先进的□□突然全部脱离了控制者的手，泛着冷光的金属武器悬浮在半空中，并且慢慢调转方向，枪&口正对着刚刚还在射击的人。 swat队员们一个个呲目欲裂。超自然的现象他们见过许多次，然而像眼前这样束手就擒，命悬一线的情境，还是第一次。虽然麻醉弹并不能取人性命，但如果子弹从眼睛打进大脑里，杀伤力可不比实弹差多少。 空气中突然传来细微的爆裂声。 一个高大年长者如同那些死骑一样凭空出现，他看上去有六十多岁年纪，穿着一件奇怪的土黄色长袍，铁灰色的头发纠结在一起，下巴处也长有灰白色的胡须，看上去颇有几分威严。 兰斯蓝色的瞳孔一瞬间犹如冰封，所有的情绪消隐无踪，只剩下无懈可击的平静。他放下手，向那老者点头致意。 “布莱克公爵。” 布莱克公爵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慢条斯理地还礼。他大踏步地走上来，伸手拉住兰斯的手臂，他的手像铁钳一样有力。黑发少年皱起眉头。 “陛下很快就要死了，殿下。”布莱克公爵语速飞快地说，他声音嘶哑，透出一种可怕的诡谲。 兰斯猛然意识到什么，他用力想要挣开老者的钳制，“金斯莱·布莱克，我警告你！胁迫斯特尤尼的继承人会有你无法承受的后果！” 布莱克公爵发出几下沙哑而短促的笑声，“我期待这个后果，殿下。”布莱克公爵说完，状似随意地挥了一下袖子。 然后qiang响了。 这一次时间没有凝固，子弹也没有停滞。金属弹头射&进人类的头颅发出一阵阵令人胆寒的，“扑哧扑哧”的声响。 swat队员几乎没人来得及发出半丝声音，就纷纷倒在地上，死了。 布莱克从怀中取出一颗指肚大小的水晶，那小小的晶体悬浮在他面前，瞬间发出耀眼的白光，布莱克公爵和被他钳制的兰斯，以及地上横七竖八伤势严重的死骑全部消失在那道白光之中。而那颗水晶却并没有消失。它的光芒愈演愈烈，在几秒种后闪出一阵炫目的强光，伴随而来的是一股无形的能量波动，如同一场爆炸，街心花园的喷泉和石雕在这股能量波动之中瞬间化为靥粉。那些已然死去的swat队员身上的衣服燃起了诡异的浅蓝色火焰，散发出一股可怕的焦臭味。离大堆的尸体不远，是一头倒在地上，体型庞大的狮子。 异能者基地。 大厅中央的巨幅屏幕上，原本的黄色光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猛然炸裂的白色。没人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长官，swat没有回应。” 屏幕的明暗不定的光线映在克林特脸上，显得他有点狰狞。 “派后续部队过去，全副武装，装备实弹。”他命令道，“让异能者小队来二楼办公室见我。” 街心公园。 一片废墟里还有小股小股的诡异火焰，哔哔剥剥地燃烧着。装甲车一路压过废墟外围的瓦砾石块，驶入中心地带。 克里斯透过带些雾气的防弹玻璃向外看去，地上的尸体已经不再令他感到震惊。因为他们已经经过了充满人类焦尸的整整一条街道。克里斯已从最初的不可置信，转变为现在的毛骨悚然。装甲车黑暗的车厢里除了一小队训练有素的士兵，就是他和另外两个异能者，昵称j·j的透视眼和他们的临时队长，能够兽化为白头鹰的狙击手杰西卡。 所有人都沉默着。 那些奔逃的人根本想不到，在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安全了的时候，强大的敌人只需要动动手指，就可以夺走他们的生命。 ——以街心公园为中心，方圆一公里内，无人生还。 克里斯有些担心。虽然他并不想承认，但说实话，他不想艾略特就这么死了。 那个金色头发天天笑得蠢兮兮的，以为全世界都应该得到救赎的家伙，应该活得更长一点。 小队在街心花园中心的大堆石块下面找到了他们的目标，——一只浑身都是大大小小擦伤的狮子。好在，他还活着。 j·j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以往这种时候他会用欢呼来抒发不用被克林特臭着脸念叨的幸运，但今天的情境实在让人笑不出来。他们沉默着用简易担架将还在昏迷中的巨兽抬进了装甲车。而那些swat队员的尸体，只剩下一些还没烧完的灰烬，它们被小心地收集起来，装入一个金属盒里。 艾略特在三个小时之后恢复了他的“本来面目”。 隔着玻璃，克林特看着躺在特殊病房里的艾略特。这个年轻人一身大大小小的伤痕，赤&luo的胸膛上贴满了各种仪器连线的贴片和磁极，几乎看不出起伏。 看到那只巨大的猛兽逐渐变回人类的模样是个让人震撼的过程。所有看到这个过程的科学家几乎都是一脸抑制不住的激动和狂热，但很显然，他们现在更需要担心的，是能否保住这位珍贵的异能者的生命。 这个基地已经汇集了人类最杰出的异能研究专家，可是没人能说出现在艾略特的身体究竟发生了什么问题。麻醉剂早已失效，但艾略特却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大家认为不管最后的那场能量波动究竟是什么，从它的杀伤力来看，艾略特很可能也受到了影响。 至于这影响是否致命，没人知道。 “长官到了。” 克林特回过神来，冲来人点了点头。他皱着眉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转身走向办公室。 “有多严重？” “……他的能力严重透支，现在受到外星武器的攻击，生命堪忧。” “他是所有计划的核心。我将他交给你，是希望他能够成为全人类的拯救者。” “我知道。抱歉，让您失望了。” “不要道歉。让他活着，是现在的首要任务。” “我们会尽力……但，即使他能够醒过来，也很有可能彻底失去全部异能。” “砰——！” 有什么玻璃制品被猛地砸碎在地上，发出一声代表情绪失控的脆响。 “……失去异能的话……无论死活，进行最后的实验。” 解剖他，观察他的大脑构造，研究他所有还存活的神经元，琢磨他的每一寸血肉，直到他没有任何一丝剩余的作用。 “……是。” 克林特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整个基地的气氛都低迷到了极点，没人敢去问他发生了什么。 他重新回到了刚刚站的那个位置，仍然隔着玻璃，盯着昏迷中的艾略特。他或许是有些欣赏这个年轻人的，他一向喜欢勇敢无畏的人，更可贵的是，这种一往无前的勇气，来源于一颗善良正直的心脏，带着对旁人的关切和温柔。 他知道这非常非常珍贵。 克林特想，也许这个时候他该祈祷或者期待些什么，但他最终只是沉默地盯着躺在隔离房里的艾略特，什么都没有做。 他看着这个年轻人的心电图终于，变成一条平直的线。 艾略特感觉自己正漂浮在一片没有边际的黑暗之中，他努力眯起眼睛，在黑暗里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光亮。 他奋力往那光亮走去。 “……斯特尤尼的延续，强大，与荣耀……今日，将加诸你身，吾王，兰斯·麦克莱恩！” 他听到一个声音，苍老的，带着颤音而又声嘶力竭。他听到了兰斯的名字，带着一个听起来格外高贵荣耀但却格外陌生的姓氏。他开始往前狂奔。 前面猛然光亮起来，艾略特刹住脚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他看见了兰斯。 他的弟弟长高了许多，他的身形颀长，姿态里带着贵族王室特有的优雅，湛蓝的眼眸里冰冷得像是西伯利亚没有春天的雪原。他穿着一件华贵的纯黑色长袍，一步一步踏上那些黑色岩石筑成的高大石阶时，不知是什么制成的衣料折射出柔滑的光泽。他在那黑色的巨石王座上坐下，一个穿着灰袍的老者将一顶暗金色的王冠戴上兰斯的头顶。 这是一场加冕礼。 艾略特听见心脏在自己的胸腔里“碰碰”地狂跳。 艾略特知道这不是真的，但他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究竟是怎样来到这个地方。 一阵窒息感向他袭来。眼前的景象突然模糊，有一瞬间艾略特觉得他的身体再被某种力量拉扯着，他不得不拼尽全力，才从那力量中挣脱出来。他不知道那力量要拉他去哪里，未知总是令人恐惧。 然后他看到兰斯的动作。 黑发青年面前漂浮这一幅立体星图，可以很容易辨认出银河系的位置。这让艾略特想到曾经图尔太太家的黑暗的小房间里，还是个小孩子的兰斯像展示魔术一样，让无边的宇宙充满房间，艾略特不得不绕过头顶上的星星才能安慰那个患上思乡病的外星王子。艾略特的唇角浮起一丝微笑。 兰斯打了个响指。艾略特看着那个小小的星图里，水蓝色的星球随着那声轻轻的脆响，在一瞬间变成了粉尘，消失得无影无踪。 艾略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下一秒他对上了兰斯的眼睛。他看到那双眼睛里的情绪，野心和冷酷交杂在一起，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艾略特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如果这是注定变为现实的未来，他允许自己丧失几秒钟信心。然后他无比迫切地想要醒来。 他不能让兰斯走向那个“未来”。他不能。 [滴—— 自动延续功能开启。] 一直沉默的手环似乎感觉到了主人的困境和挣扎的意志，它终于做出了反应。 “呼——————” 无声无息躺在医疗床上的男人突然间倒抽了一口气，这甚至让他的身体从床&上抬起了一截。 艾略特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瞬间，几乎所有会发出声音的医疗器械和仪器都疯狂地响了起来，尖锐的“滴滴”声连成一片。 站在玻璃后面的克林特抬起头。 人类的希望将持续下去。 第40章 chapter40 r40 “兰斯呢？” 艾略特甩开了三个试图把他按在医疗床上的医护，从监护室里冲了出来。 克林特看了他一眼，“你身体没问题了？” 旁边的白大褂气急败坏，“他的身体有没有问题是我们医生说了算的！他一项检查还没做呢！” 艾略特但都顾不上看他一眼，一拳砸在白大褂耳朵边上，把人吓得下意识地一闭眼。等反映过来的时候，金发青年早已经扯着他的长官往走廊的另一端去了。白大褂一扭脸便看到脸旁边的墙上一个深深凹进去拳印，终于闭嘴了。 克林特的办公室。 “你是唯一活下来的人。”克林特说道，“再没有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艾略特站在他对面，死死抿着嘴唇。他沉默了一会，问，“所以我弟弟消失了？” 克林特点头。“他消失了。” 有一瞬间克林特觉得对面的金发年轻人会狂怒地大吼，或者痛哭失声，他认为任何形式的情绪崩溃都是可以接受的。 但艾略特只是站直身体，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克林特欲言又止。 “去检查身体吧，其他的，等你彻底好起来再说。” 艾略特转身离开。 门被轻轻关上。一个人从办公室的里间转出来。 “他知情。” 克林特点了下头，“他知道他弟弟是外星人。” 对方轻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某种危险的意味，“他远远比我们所想象的，聪明得多。”那人停顿了一下，又说，“一个斯特尤尼人，身份竟然在地球隐瞒了这么久……” “这是我们的失职。”克林特沉声道。 对方冷笑，“的确。” “好了，是时候让莱斯莉干预进来了。” 克林特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他问：“心理医生能做什么？” 那人轻声嗤笑，似乎在嘲讽克林特的无知，“心理医生能做的有很多，克林特。比如抹去一个人，又或者，更改一段记忆。”他轻轻地问，语气如同一条毒蛇，“还是说，你终于开始喜欢这位被预定的超级英雄了？” 克林特面无表情，“他只不过是个受到期待的武器。” 对面人满意地笑了。 艾略特从那个金属铁门钻了出去，明晃晃的太阳照在他脸上，刺得他眯了眯眼睛。他随便找了个角落，也不顾地上的灰，一屁&股坐下。 他需要找个能一个人待着的地方，尽力转转他的脑子。 尽管兰斯离开的事实已经如此的清晰明白。 他被克林特带来的人用□□击昏，后面的事情一无所知。等他醒过来，兰斯已经消失了，留下一地的尸体。地球人的尸体。 而他最后的记忆，是兰斯眼里清晰的杀意。 艾略特的脑子里掠过许多种可能。但只要没有任何真实的证据，他都不会相信。 兰斯是斯特尤尼的王储，他终究会回到他的家乡去。但他不会就这样切断与自己的联系。至少，不是用这么决绝又残忍的方式。 过分灿烂的阳光并不能让艾略特的心情好起来，但至少他的身体感觉到被治愈的舒适。金发青年长长呼出口气，闭上眼睛。 [滴—— 充能完毕。] 艾略特在迷迷糊糊中被电子提示音吵醒，他坐起身，眨了眨眼睛。 ——他手臂上那条在爆炸里划出来的伤口消失了。 很好，他的太阳能充电异能又回来了，和上辈子没什么区别。 “诶，大力水手，总算找到你了。”j·j费力地从铁门里钻出来，“克林特召唤你。” “你好，艾略特。” 艾略特一推开克林特办公室的门就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四目相对，艾略特莫名地觉得有些尴尬，他向女人点了点头，“你好，女士。” “莱斯莉，请叫我莱斯莉就好。”女人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对艾略特做了个请的手势。 艾略特走进房间。 莱斯利是一个红发女人，她身材高挑，穿着完美得体的职业套裙，踩在将近十厘米的高跟鞋上姿态优雅如履平地。她走过去关上了门。 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昏暗，灯光被调成了令人犯困的暗黄色，墨绿色的遮光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着。 艾略特不喜欢这样的氛围，这让他感觉自己似乎踩进了一个陷阱。 “克林特呢？”他问。 “克林特长官出去了。”红发女人温和地说，“事实上，艾略特，我想你应该知道，今天的主题是我们的见面。” 艾略特挠挠头发，“我能问个简单的问题吗？”在得到对方的首肯之后他格外坦诚直白：“你是谁？我们见面要干什么？” 莱斯莉愉快地笑了一声，她温和地说：“我是基地的咨询师。我们见面，是想让你能有个更好的状态，却接受后面的训练。” 艾略特耸了耸肩膀，也露出个笑容，“我很好。” 红发女人在艾略特对面坐下，她浅棕色的眼睛里带有一种令人感到舒适可亲的光芒，“我知道你很好。你只是需要更好的休息。你经历了许多，艾略特。” 艾略特有些不自然地在扶手椅里动了动。他不想摆出任何防御的姿态，好让这位美丽的心理咨询师有把“创伤性后遗症”的名头扣在他身上的机会。 “你喜欢晒太阳？”莱斯莉问。 艾略特楞了一下，他耸耸肩膀，“对啊。” 女人低头看着手中的平板，脖颈弯曲处优美的弧度，她的一缕发丝从脸颊一侧垂下，隐隐约约地挡住她的眼睛。 她很美。 莱斯莉拂过鬓边的头发，重新抬起头来，她注视着艾略特的眼睛，声音柔和。 “你的弟弟呢，他喜欢什么？” “他……他喜欢画画。他也很有天赋，我一直觉得他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画家。” “你们的关系很好？” “我们相依为命。” “如果有一天他突然离开你，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 这是个很敏感的问题，艾略特努力在头脑里搜寻着合适的答案，却不断感觉到一阵阵困倦，他觉得头昏脑重，睡意渐浓。 很快，金发青年慢慢软倒在那张扶手椅里，四肢伸开，呼吸平稳。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红发女人在她的座位上停了几秒没动，她微微抬起头，看向屋顶一角。——微型监控设备正在运行之中，细微的红色光点一闪一闪。 莱斯莉的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然后她站起身，走向睡着的艾略特。她绕到金发青年的身后，伸出双手，修长的手指停留在艾略特的太阳穴两侧。一种淡灰色的，仿佛能够如同实体一样流动的东西从她的指尖缓缓冒出来，甫一触到艾略特的皮肤，就立刻不见。 十几秒钟之后，那些灰色的烟雾全部钻入了艾略特的头部。 红发女人微笑着向屋顶一角的监控器点了点头。然后她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优雅地抬起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 仿佛某种信号一样，陷入沉睡的青年猛地醒了过来。 艾略特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晃了晃脑袋，撑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坐直。 “哦……抱歉……我睡着了……” 金发青年感到由衷的歉意，他有些局促地道歉。 莱斯莉微笑着，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没关系。你太累了，的确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艾略特皱起眉头，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谢谢。我大概只是有些头痛。” 说实话，他仍然迷迷糊糊的，脑子乱成一锅浆糊，仿佛被什么东西搅得乱七八糟。他只是模糊地觉得，这大概是因为自己还没睡醒。 莱斯莉用温和而又略带些俏皮的语气说：“现在你可以继续去晒太阳啦。” 艾略特向这位红发美女道了别，他站起身，有些浑噩地往外走，在他意识到自己在哪的时候，竟然已经停在了那道通往直升机平台的铁门前。 他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拧动那根钢制的门闩。 他觉得自己慢慢清醒过来。 脑海里的画面清晰得吓人。 那些子弹射向他的时候，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所有的子弹都停在了半空中。然后他看到兰斯的眼睛里那种可怕的，冷酷的杀意。 然后是克林特的那些swat队员倒下的声音。 仍是兽化形状的艾略特躺在地上，他想要发出声音，他想要让兰斯停下，但他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他对上兰斯冰冷的眼神，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身离开。 一颗诡异的水晶在半空中爆裂，在刺眼的光线里，他失去了知觉。 兰斯还是离开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艾略特想。他觉得自己像个被丈夫残忍抛弃还无法相信事实的怨妇。 可事实就是事实。他从来都不是胆怯到不敢面对的人。 铁门被推开了，阳光照在艾略特脸上。 他的金手指手环开始自动收集太阳的能量，这让艾略特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 他还是很喜欢太阳。 但还是被那光线刺得流下眼泪来。 斯特尤尼。 “诸神的指示下，我们将您安葬于此……愿您为辰星中的一颗，为斯特尤尼指明方向……” 斯特尤尼的王，终于驾崩了。 之所以说“终于”，是为了表达绝大多数斯特尤尼上流贵族和宫廷阴谋家们的迫切心情。 毕竟，他们等着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年迈的斯特尤尼王已经病了七十多年了，而他有五位王子，每一位王子的背后都有纷繁复杂的势力。 所有人，都已经想望着老王屁&股下面的黑石王座很久了。 在星球的王被埋葬的第二天，所有虚情假意的悲伤就被人们迅速地遗忘了。 最先坐不住的人是四王子克劳德。他很快发动了一场小规模的政变，控制了斯特尤尼的王宫。 “我很快就将拥有这个星球！”年轻人刚刚变声，嗓音带着诡异的沙哑，十分难听。 刚刚取得了宫变成功的克劳德正欣赏着巨大的石镜中自己的身影，他禁不住得意地高声表达自己的喜悦。 四殿下克劳德·麦克莱恩，今年刚刚一百四十三岁，甚至还没到斯特尤尼人成年的年纪，他的母亲曾是斯特尤尼王最喜欢的妃子。 这个年轻人穿着一身簇新的铠甲，他的身材并不高，这样的重甲反而让他显得有些瘦小。他有一头棕色的卷发，深蓝色的眼睛，看起来与人类的相貌十分相似。 他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脸上隐藏不住笑意。 他获得了宫殿禁卫军的支持，夺取王宫只用了短短半天的时间。很快，他所拥有的，就不仅仅是这座小小的宫殿了！ 直到外面的嘈杂声打断了他美好的畅想。 “——嗖” 一道银蓝色的光芒掠过半空，快得几乎像是一道虚影，正中那面巨大的灰褐色石镜。那是一道光箭。石镜“哗啦”一声碎裂成无数尖锐的碎片，洒在地上。 正站在镜子前的四殿下克劳德被惊得一跳，猛地往后撤了一步，还是被那些溅出的石镜碎片划伤了手。 “是谁！是谁胆敢——”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 “四殿下，好久不见。” 一个冷淡的声音从宫殿的大门外传来。 四殿下克劳德如同被一只无形的鬼手掐住了脖子一样，所有的词语都被堵在了舌根底下。 这个声音已经有点陌生了，但他还是认出来了。 斯特尤尼曾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大王子殿下，斯特尤尼的启明星辰，兰斯·麦克莱恩。 黑发蓝眼的青年慢慢从的宫殿外面走了进来，他手里把玩着一张带着银蓝色光芒的弓。那是大王子殿下闻名的武器。 “克劳德已经长大了，我身为兄长，真是错过了许多呢。” 兰斯声音平淡，语气也算得上温和，而明明是兄长关心弟弟的话，却让四殿下克劳德像见了鬼一样脸色青白。 他断断续续地说：“……兄长大人……回来了，真是个惊喜。” 至于到底有没有“喜”，恐怕是双方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实了。 兰斯随手将弓箭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他微笑了一下，看着被吓得像只在暴风雪里哆哆嗦嗦的鹌鹑一样的克劳德，摆摆手，“只是个意外罢了。父亲垂危，我总归要回来探视一眼。” 克劳德盯着兰斯的动作，他全身都紧绷着，似乎只要兰斯有任何动作，都会惊动他，让他立刻做出最后的挣扎。 天知道，如果他提前知晓这位大殿下，或者说，曾经的王储，目前仍然是斯特尤尼流放地球的罪人，会突然出现，克劳德绝对、绝对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发动政变。 虽然兰斯·麦克莱恩被发配到了那遥远、蛮荒而又落后的星球，但他的亲信没有。他巨大的权力网络就像某种巨型植物的根系，已经深深地扎在了这个斯特尤尼，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贱民和奴隶。 所有人都知道，如果兰斯·麦克莱恩真的能够从遥远的地球回到斯特尤尼，斯特尤尼的王座，很有可能将重新属于这个已经被宣判过的罪人。 而格外清楚自己这位兄长铁血手腕的克劳德，宁愿选择在今后漫长的一生里做个屈从于兰斯意志的傀儡，要好过眼下的这个情景。 他挡了兰斯的路。 但凡挡在兰斯·麦克莱恩要走的路上的，都会非常可怜，并且非常、非常的后悔。 “我不禁注意到，这宫殿周围，似乎都换了人？”兰斯慢条斯理地说。 克劳德咬咬牙，“埋葬了我们的王之后，我认为似乎有必要为迎接新的王而做些改变。” 黑发青年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他问，“那么，这位新王是谁呢？” 克劳德沉默了短短的两秒钟，然后单膝下跪，将右手抚在胸前铠甲上，“这已经很显然了，我的陛下。” 兰斯冷眼看着克劳德硬生生跪在一堆石镜尖锐的碎片上，湛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带有厌恶的冷漠。直到鲜红的血液从克劳德被割伤的腿部流出来，汇成小小的血泊，他这才淡淡地笑了起来。 “请起来吧，王弟。” 第41章 r41 一般涉及到拯救地球、外星人或者超级英雄的故事，反派们就都喜欢在某个黑黢黢的、高科技的秘密房间里酝酿他们的阴谋，一个个毁灭世界的野心计划，基本上都是这样诞生的。 比如，异能者基地的一间绝密办公室里，四壁都是高级金属材料，防水放热放弹防窃听，红发女人莱斯莉正和那个似乎位高权重的男人站在一起。 房间里光线昏暗，唯一的光源是悬浮在半空中的一幅屏幕，上面一行行数据飞快地滚动着，而右侧却赫然是艾略特·波普的图像。 “他是个意志很强的人，这让记忆更改很不容易。”莱斯莉说。 她旁边的人点了一下头，“我知道。所以你做的很好，我的莱斯莉。” 红发女人露出一个微笑。 她又接着说道：“但是我在他大脑里设置的精神屏障还很不稳定，可能一段时间以后还需要修补，否则他很可能会恢复记忆。” “好。目前他并不会怀疑这些记忆。现在，我更感兴趣的是那个值得一队外星暗杀者从天而降的男孩。” “播放吧。”艾略特站在克林特的办公桌后面，盯着电脑屏幕上静止的画面。 克林特看了他一眼，按下了y键。 被修复的监控录像仍然有些模糊，像古早时期没有声音的默片，画面上带着不规则的光斑。 但仍然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所发生的事实，——兰斯的一个动作就让那些射向艾略特的子弹停滞在了半空，然后在他一挥手之间全部飞向了那些特&战&队&员。 然后他转身离开了。一颗透明的晶体在半空中爆裂开来，然后就是一片刺眼的白光，艾略特看到自己的兽型在那一片能量爆发的波动中颤动了两下，闭上了眼睛。 克林特站在旁边低声道，“他差点杀死你。” 艾略特沉默了一会。他说，“兰斯不会这样做。” 他知道兰斯是改变了的，他一直这样相信。 这个来自外星的小王子，又或者未来的大魔王，在艾略特的心里，他始终只是个孩子。一个迷途的孩子。 “不要自欺欺人，艾略特。”克林特沉声说，“他甚至不属于这个星球。”上帝知道那黑发的男孩究竟是不是人类。 艾略特皱了皱眉头，太阳穴隐隐作痛。 “他是我弟弟。”他执拗地说。 兰斯不会做出这样不可挽回的选择。他仍然相信他。 克林特盯着金发青年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眼中带了几分晦暗。他慢慢开口说：“他是斯特尤尼人。” 艾略特抬起头来，正对上克林特的眼睛。 “我知道。”他说。 金色头发的年轻男人用力晃了晃头，脑海里的那一缕细微疼痛如同跗骨之蛆，无法脱离。他慢慢吸了口气，“也许我们应该交换一些信息？” 克林特扬起一边眉毛，倒是没有犹豫地答应下来。 “你应该知道，我们一直希望你能真正留在异能者基地，”克林特补充道：“作为我们的一员。” 他看着艾略特榛绿色的眼睛，低声说：“所以坦诚是必须品。” 金发青年轻声笑了笑，他率先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克林特楞了一下，起身跟在后面，他状似随意地摆了摆手，在走廊里跟上来的j·j和黑发美女杰西卡停下了脚步。 直升机停机坪。 艾略特活动活动肩膀，对克林特笑了笑，“希望您不对猫科动物过敏。” 后一秒一只巨大的金色狮子出现在他站立的地方。克林特忍不住微微向后退了一步。金色的巨兽几乎有成年男人肩膀那么高，体型巨大，已经完全超出了正常狮子的尺寸。他金棕色的鬃毛有些杂乱，这让克林特联想到艾略特经常四下翘起的那一头乱发。 狮子的喉咙中发出一声低吼。 克林特盯了他半晌，低声问，“你的兽化形态会灼伤外星人吗？”他见过那段监控视频里对狮子的攻击几乎毫无抵抗之力的斯特尤尼武士。 狮子点了点头。他又往前走了几步，金色的鬃毛擦过克林特的手臂，后者条件反射地猛地往后一缩。但他毫发无伤。 狮子歪着头看他，克林特头一次为自己过于敏锐的动作有些尴尬。 “所以你的能量对人类是无效的？”中年男人问。 金色的狮子瞬间变回了身材颀长的青年，艾略特在克林特的目光中耸耸肩膀，“对于人类，我大概只是一只狮子而已，”他摸了摸鼻子，“只是提醒稍微大了点。” 克林特眼里的热切一闪而过。 “留在这里吧，艾略特。你会成为人类的英雄。”他说。 艾略特挑了挑眉毛，他慢慢地道：“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他知道做一个超级英雄的滋味，尤其是当人类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一个人的肩膀上的时候。 艾略特并不是试图逃避他的责任，他只是觉得，这一次或许他能做些不同的事情。有的时候人类并不需要某个超能力者的拯救。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个强大的符号，而是一种希望。 这个希望曾经叫做艾略特，自然也可以有其他的名字。 克林特笑了笑，他的语气终于不再是那种打着官腔的虚假，“艾略特，也许你还不知道，但我能从你身上看出来。”他很诚恳，“你必将成为一个伟大的领袖。” 艾略特耸耸肩膀，不置可否。 “我会暂时留在这儿。”他忽然说，“所以我想知道，你们对我的计划。” 克林特预料到他的问题，淡淡道：“你是这个基地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异能者。除了你的研究价值，如果你留下，我们希望你可以带领一支队伍。” “做什么？”艾略特问。 “做准备。为了可能到来的战争。”克林特沉声道。 艾略特沉默了一会，他并没有再问男人口中的“战争”双方会是谁。很显然，人类，或者说异能者研究组织，他们早已经知道了斯特尤尼的存在，甚至，他们已经在做最坏的打算。 这是他上辈子所不知道的。 “我加入。”艾略特最终说道。 克林特低声说：“你并没有为了人类去扛起一场战争的义务。但人类很高兴能有你加入。” 他似乎是如此确信，将会有一场危险、惨烈而又残酷的战争，迫在眉睫。 金发青年淡淡笑了，“现在，作为交换，我想知道你们所了解的，斯特尤尼的一切。” 第42章 r42 斯特尤尼，距地球九万光年。大气成分为氢、氮、氧及某种人类尚未探知的不明气体。拥有四颗小型卫星。星球全部覆盖人工保护层，人类目前的技术仍然无法突破。 而这也就意味着，斯特尤尼星球上，存在过，或者仍然存在着智慧生物。他们的科技水平远远高出人类。 艾略特看着屏幕上那颗赭石色的星球，觉得恍如隔世。 上一次他真正看到斯特尤尼的全貌的时候，还是在斯特尤尼与地球的战争全面爆发的三个月后。那时，被外星人的突然攻击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的人类才终于重新凝聚起来，调动了所有最尖端的科技，在浩渺的宇宙中窥见了他们敌人的星球。 如此遥远而无法到达。许多人在那个时候就绝望了。 他看向克林特，“你们一直知道斯特尤尼的存在？” 克林特笑了笑，“人类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探索。” 艾略特沉默了一会。“这很好。” 他不知道这一辈子的地球会不会突然有斯特尤尼的军队从天而降，给人类带来灭顶之灾。有准备总是好的。但艾略特总觉得心中隐隐不安。 他太了解人类的坚韧和勇敢，也太了解人类的贪欲和疯狂。 他害怕他为之战斗的一方变为邪恶。 但这样的担忧终究只是猜测而已，艾略特无法说出口。 人类的超级英雄，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该对人性保持光明的信念。 斯特尤尼。 公爵的府邸气势恢宏，仅次于王的宫殿。 兰斯坐在布莱克公爵的会客厅里，打量着房间里华贵的摆设。 “大殿下怎么有闲暇到我这里来啊？”人未到声先至，年长者走进会客室，他似乎心情不错，声音也格外洪亮。 兰斯慢条斯理地端着手里的杯子啜饮一口，“我现在不过是个从遥远星球回来的罪人而已，布莱克公爵太高抬我了。” 话虽然这么说，现在斯特尤尼贵族圈子里知道兰斯·麦克莱恩回归的那一小搓人，没有任何一个敢将他当做被流放的“罪人”。他们都知道，局势很快将有巨大的变化。 布莱克公爵爽朗一笑，在兰斯对面坐下，他道：“虽然您曾经被剥夺爵位，但您始终是斯特尤尼王族的血脉，这一点没人能否认。” 兰斯微扬下巴，轻笑了一声，“那么还有多少人认为，我是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呢？” 布莱克公爵眯起眼睛，他灰色的眼睛带着一种诡秘的，审视的意味。 “这就要看您的本领了。” 兰斯放下手里的杯子。 “我知道，你只忠于我父亲。或者说，你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让斯特尤尼的王做你的傀儡。”黑发青年语气平淡，似乎毫不在意自己正在说出的，是多么惊人的秘密，“包括你陷害我被流放地球，他也知情。” 布莱克公爵带有皱纹的脸上突然一阵抽动。他在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请您注意您的言辞，兰斯殿下。” “哈，我以为您应该知道，我没有您想象得那样好玩&弄。”兰斯说，“您在做这样草率的决定之前，实在应该仔细考虑清楚。” 黑色头发的外星王子神色平淡，“你以为挟持我回来，我就可以成为你的傀儡吗？” 布莱克公爵沉默了一会儿，他说：“这一切都是一场考验，殿下。”他对上兰斯冰冷的眼睛，“斯特尤尼需要的，是一位杰出的，可以使这颗星球成为宇宙中最强大存在的领袖。我必须确定王位的继承人拥有这个位置所必须的一切品质。” 兰斯冷哼一声，“这真是个不错的理由。” 布莱克公爵的神色很真实，不像撒谎。 “有一点您并没有错。”他停顿了一下，说道：“我始终忠诚于你的父亲。” 兰斯扬眉，他淡淡道：“我对你们的秘密约定不感兴趣。今天来这里，只是希望能亲自向您表达我的意思。” ——“地球在我计划的版图里，艾略特·波普也一样。”黑发青年高傲地说：“我不喜欢任何人，妄动属于我的事物。” 布莱克公爵眼中闪过一抹晦暗，但他并没有反驳兰斯的宣告，而是站起身来，极标准低向兰斯行了一个礼。 斯特尤尼数百年来权力仅次于王的老者低哑着声音承诺道：“如果您能成为王的话。” 地球。 沙漠腹地的异能者基地。 “这些都是你们必须掌握的知识。诸位，我知道你们都不是平凡人，你们的能力很强大，但应对战争还远远不够。”西装革履的克林特站在一块白板前面说。 这是间如同教室的屋子，摆着几张彩色的塑料座椅，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分散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除了坐在最前头的艾略特以外，几乎没人对克林特的讲话施以注意力。人高马大的克里斯正在费尽心思用他拙劣的手段挑&逗冷美人杰西卡，而透视眼j·j早已窝在他的那张翠绿色的扶手椅里睡得口水都快滴出来了。 克林特也有些无奈。 异能者也普通人不同，他们拥有天赋的能力，绝大多数要比普通人强大，而这种优势自然也带来了非比常人的骄傲和自负。 这支异能者小队成立半个月的时间里，他们的能力都在飞速地增强，而散漫的气氛也同样无法消除。克林特感到他的牙神经在一跳一跳地疼。 他看了看坐在最前面的金发男人，重重呼出口气，“波普先生，我想你大概是不同的。” 艾略特用笔杆搔了搔头，咧嘴笑了，“我大概只是比较笨而已。”他耸肩，“我只有高中毕业。” 克林特摸了摸鼻子，“不，相信我，你比许多人要聪明。”他深深地看了艾略特一眼，然后清清嗓子，“所以，我希望你能成为这支异能者小队的领队。” 年轻人榛绿色的眼睛睁大了一瞬，“我？” 克林特笑了，“对，从即日起，艾略特·波普将成为人类第一支异能者小队的指挥官。”他冲金发年轻人眨了眨眼睛，“别跟我说你没想到。” 艾略特扔下手里的铅笔，“好吧。我会尽力的。” 克里斯和杰西卡都扭过头来看他，艾略特冲他们笑笑。 克里斯翻了个白眼，对着艾略特呲了呲牙，颇有几分火药味，一直是小队代理队长的杰西卡倒反应平淡，仍然是她惯常冷漠的样子，淡淡地冲艾略特点了一下头。然后就是一声巨响，刚刚从睡梦里醒过来的透视眼j·j整个人连带着椅子翻到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爬起来，他哀怨地看了一眼克林特，这才转向艾略特。 “恭喜啊大力水手。” 艾略特眨眨眼睛，“谢谢。” 然后克林特说道：“明天我希望看到你对整个小队的训练计划。另外，今天还有个新成员会加入你们。” 艾略特点头。几个人跟着克林特鱼贯而出。他们的新成员正站在楼下的训练场上等着他们。 ——很好，除了惊讶的艾略特和克里斯，其他人都对新人感到满意。 红头发的年轻女人身材娇小，碧绿的眼睛遮挡在一副黑框眼镜后面，但这并不妨碍她的美貌。她看上去漂亮又无害。 “各位好，我是琼·达萝。” 艾略特感觉他的舌头被粘在了上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琼？” 他能感觉到，他旁边的克里斯也认出了琼，因为这个人高马大的加护此刻正发出一种诡异的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惊讶的怪叫。 琼站在那儿停顿了一会，她稍带疑惑地打量着克林特，然后慢慢地挪动了脚步。 “啊，好久不见，艾略特。”红发碧眼的女人走了过来，她用力地拥抱了艾略特。 “克里斯？”琼松开艾略特，转过脸，有点儿茫然地看着旁边的男人，直到克里斯在她的目光中有点不自在地手足无措起来，这才慢慢绽开一个笑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克里斯挠挠头发，看上去有点尴尬，“我也没想到，红发女。”他们两个从前的关系可算不上友善，眼下见面，虽然早已不再计较，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站在一旁的克林特迷了眯眼，“你们又认识？” 艾略特为他话里那个“又”字咧了咧嘴，他点点头。 “我们算是养兄妹。” 克林特一脸感慨，“或许我该派个人去查查你那领养家庭所有的孩子。” “琼·达萝，身体异能。”克林特说道，他向红发女人点了点头，“请给他们展示一下，达萝女士。” 红发女子微微颔首，然后简单地转身，她的手臂被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势别在了头颈后面。 j·j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瑜伽？” 艾略特忍不住笑了，然后j·j便眼见着那红发的漂亮妹子在几秒钟里把自己折叠成了一个巴掌大的方块，——没错，体积约等于一个小型手提电脑。他目瞪口呆。 琼从折叠的状态变回原样，看着j·j受到惊吓的样子，笑了笑，“抱歉。”当然，她的脸上可没有半分歉意。 j·j反应过来，然后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好了。艾略特会是你的直接指挥官，达萝小姐。他们都会是你的伙伴。好好磨合。” 琼微笑着向克林特点点头。 “很好，现在我感觉就像回到了图尔家那个鬼地方。”克里斯嘟嘟囔囔地端着托盘在艾略特和琼的那张桌子坐下，用叉子搅了一大坨意面塞进嘴里。 艾略特笑得很真诚，“我很高兴再见到你们。说实话。” 上辈子他成长的过程算不上顺利，也并没有很多朋友。琼和克里斯大概就是这辈子他所拥有的，最接近朋友的人了。这是种很美好的感觉。 克里斯哼了一声，“傻白甜。” 然后获得了琼一个格外认同的眼神。 在这一点上他们倒是出奇地统一了意见。这个金发绿眼睛的家伙确确实实向他那阳光又英俊的外表一样，十足十的善良光明正义。 艾略特津津有味地吃着他的午饭，“得了，承认吧，你们喜欢像我这样儿的傻白甜。” 琼一脸讽刺，“的确，向您这样的好人不多见了。我们得好好珍惜。” 克里斯倒像是想起了什么，吞下一口意面之后问：“对了，你跑到这里来，你那个阴着脸的弟弟怎么办？” 在他心里兰斯一直是个阴郁不爱说话的怪小孩，格外教他讨厌，反倒印象深刻。 艾略特吃东西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兰斯现在不在我身边了。”他忽然觉得嘴里的意面有些难以下咽，番茄肉酱也带了一股苦味。他抬起头笑笑，“我的错。” 琼放在桌子下面的手狠狠掐了克里斯一把。 艾略特放下叉子。 “出了一点小变故，不过我会把他找回来的。” 琼轻轻松了口气，她仔细观察着艾略特的神情，低低“切”了一声，“笑得比哭还难看。” “艾略特，长官让你过去一下。”棕发美人杰西卡从一旁走过来。 一看到杰西卡，克里斯顿时黏了上去。这个身材高大的家伙其实算得上英俊，只可惜他脸上的笑容太过谄媚讨好，反倒让人敬谢不敏。 棕发美人仍然是一副冷淡的模样，但很明显，她也对克里斯的纠缠感到非常、非常的不耐烦。 “听着，杰西，我是真的喜欢你。从我看到你的第一刻起……”克里斯用令人肉麻的语调背诵他已经精心排演了许久的台词，然而很不幸，杰西卡并没有耐心听她说完。——并且，为了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她采取了非常让人震惊的方式。 她伸手抬起了琼的下巴，用一种非常霸道的力度。 棕色的发丝交缠着红色的。 她亲吻了这个新来的女孩儿。 第43章 r45 艾略特去了克林特的办公室。而话题还是他意料之中的那个。 “兰斯的身份，现在你应该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中年男人说道，他审视着艾略特,目光尖锐,“而关于他的立场，我想也不需要更多的证明,鉴于已经有一整个swat小队死在他一挥手的力量之下。” 艾略特沉默了一会,“你想知道什么？” 他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脑海里兰斯杀死那些swat士兵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地回放,他蓝色的眼睛充满了那样令人恐惧的冷漠。 克林特道：“关于兰斯的一切。” 艾略特在办公桌对面的扶手椅里动了动身体。“我是兰斯的哥哥。” 克林特微微抬起下巴,他不容辩驳地说：“你是异能者的指挥官。” 艾略特闭了闭眼睛,那些死去的人类士兵在他脑海里反复地出现。他的弟弟谋杀了那些无辜的人。他注定成为毁灭地球的魔王的弟弟。 金色头发的年轻男人摊开双手，“好吧。” 克林特所强调的“一切”果然事无巨细。兰斯是如何来到波普家、波普家的意外、进入人类学校就读的少年时期……艾略特都讲了,他知道在克林特桌子上的一叠文件下面就是微型的录音设备。他小心地挑选着那些不会让兰斯陷入更可怕的名声里的经历来讲述，自己却慢慢陷入一种回忆的状态。 艾略特想念他们年纪还小的时候。他烤好小甜饼塞给口是心非的兰斯；兰斯靠在兽化后的自己身上,在热乎乎的炉火前画速写；以及无数个他们俩度过的平淡的日子。 他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里透露出太多感情。 “就这些了。”艾略特结束了他的回忆和叙述。 克林特点点头,“你可以离开了。” 他注视着金发男人关上办公室的门。“我希望这让你满意了，莱斯莉。” 办公室角落里的暗门打开了。穿着职业套装的红发女人姿态优雅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到目前为止，克林特先生,我和长官从未质疑过您的工作能力。”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特别真诚：“但艾略特·波普使我们的重要财产。他身上寄托着成千上万人的希望,所以请原谅我们的谨慎。” 克林特毫不掩饰地冷笑了一声，“抱歉，我无法欣赏这样鬼鬼祟祟的谨慎。”他接着道：“他的精神状态并不好，睡眠监控显示他已经有二十多个晚上陷于剧烈的潜意识活动中，换句话说，他如果再睡不上一个好觉，恐怕就要在他的梦境里变成一个疯子了。” 莱斯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微微抬高了下颚，语气高傲。 “不要质疑我的催眠技术，克林特先生。”她威胁似的用一种轻柔的声音道：“一个站在人类这边的疯子，总比一个爱上了外星人的英雄来的实用，不是吗？” 克林特猛地抬起头来，正对上莱斯莉冷漠的眼睛。他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有说话。 艾略特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训练场，并没有注意到几个队员之间的诡异气氛。 很显然，目睹两个美女在自己面前缠绵热吻，要比被美女直接拒绝的冲击来的更加震撼。克里斯黑着一张脸和j·j站在场地边上，看着琼在场地间灵活地闪避杰西卡狙击qiang射出的子&弹，时不时把自己拉伸成细长的一条或者扭曲成各种诡异的姿势。 j·j忍不住捅捅克里斯，“嘿，打起精神来，伙计。”他似乎在绞尽脑汁地思考怎样安慰克里斯，“杰西卡喜欢女孩子也不是什么坏事嘛，毕竟，你用不着再因为表白什么的被她在训练场上虐了。” 克里斯冲他捏了捏拳头。 “嘿，艾略特。”琼停下了动作，她喊住金发的年轻男人，冲他招招手。 艾略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有事吗？” 他走过去，看见琼脸上关切的表情，竟不由得感到有些恐惧。 艾略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害怕琼会提起关于兰斯的话题，哪怕他知道那是出于关心。 而琼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瑟缩，她换了一个话题。 “我想和你请一天假。” 艾略特扬起一边眉毛。 琼笑了，她冲仍然伏在高处的狙击点中的杰西卡挤了挤眼睛——哦，她当然知道这位可以化身为鹰的神射手能够在这样的距离里看清自己的每一个表情。 “杰西和我想去外面逛逛，也许看个电影吃俩个冰激凌什么的。”琼看了眼艾略特仍然显得迷惑的表情，补充了一句：“你知道，就是情侣们做的那些事儿。”她有点紧张，却又故作轻松。 艾略特眨眨眼睛，“哦，可以，当然可以。” 他看着琼脸上绽开的笑容，其中的快乐对于这个尖锐又毒蛇的姑娘来说很少见。 他为琼感到高兴。 “玩的开心。”艾略特说。他扭回头，看到高处狙击点的棕发女人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也露出了一丝微笑，她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艾略特微笑着还了一礼。 杰西卡单手拉着滑降绳索从她潜伏的阴影中飞速滑降下来，腰部用力，绳索一荡，正好让她落在琼的身边。 j·j和脸色铁青的克里斯都有点没眼看。 “我怎么闻到了一股恋爱的酸臭味……”j·j低声嘀咕道。 艾略特也看到他的副队长毫不掩饰地勾着琼的手指。他莫名地觉得有点儿刺眼，挥了挥手，“你们训练吧，我要回去睡会。”他笑了笑，也没解释，转身便离开了。 留下几个队员面面相觑，杰西卡询问地看向琼，而这个与他们的指挥官少年相识的姑娘脸上露出了一种了悟似的担忧。 艾略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想，也许是从来没体会过杰西卡和琼那样亲密无间的关系吧。艾略特把这种苦涩的情绪归为嫉妒。 他又开始想念兰斯了。 兰斯是这个世界上他仅剩的亲人，他也再不会遇到任何一个人，能比兰斯更重要了。 可是他最重要的人，最终也背叛了他。 艾略特浑浑噩噩地走回了他的单人宿舍。一头倒在床&上。 他做了一个梦。 他和兰斯的小屋里燃着壁炉，外头下着雪。 他眼前有个毛茸茸的线球，不停地乱跳着，教人心烦。于是艾略特一把按住了那个淘气的线球，——然后他看见了自己带着一层金色绒毛的爪子。艾略特抬起他重新变成猫咪的脑袋， 顺着那根细毛线往上看，对上了一双宝石蓝色的眼睛。 是兰斯，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 艾略特感觉自己眼眶一热，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走上前去蹭了蹭少年的裤脚。 梦境里的兰斯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胳膊一伸就把艾略特从地上抱了起来，黄色的小猫被少年抱在怀里，喉咙中咕噜了两声，往兰斯的臂弯里用力地拱了拱。 他很想就这么留在这个梦境里。 兰斯抱着猫化的艾略特坐在壁炉跟前，桌上的小碟子里放着烤好的巧克力曲，少年漫不经心地梳理着猫咪柔软的毛发。 艾略特舒服得直哼哼，黄色的猫咪很快就在兰斯的怀抱里睡着了。圈成一个小小的毛绒团子，柔软的身体随着呼吸细微地起伏着。 艾略特的潜意识里还残存着一丝理智，告诉自己这个太温暖的场景只是一场梦，但他已经很久没能睡上一个好觉了，那一丝潜意识也很快被太过痛苦的困意消磨干净了。 他在自己的梦里睡着了。 然后猛然被一阵冰冷的触觉惊醒。 那凉意仿佛是从骨髓深处突然爆发出来，让沉睡中的艾略特立刻清醒，险些蹦起来。 他还保持着猫科动物的本能，下意识地想要抖抖毛，这才发现自己竟又重新变为了人类。 ——他被锁在一个巨大的铁笼中。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寒冷让艾略特一阵阵地发抖，他环视着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异能者基地里对他“心怀不轨”的人不少，艾略特知道。毕竟每周都要想实验室的小白鼠一样被一整队科学家折腾，他已经见过许多或兴奋或狂热的眼神。更何况还有许多人并不认为异能者属于人类的行列，他们甚至主张应该把异能者关进笼子里。 但应该不会有人敢这样大胆，在异能者基地无数人的眼皮子底下，把自己拘&禁在这里。 艾略特正兀自苦想，突然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 在浓稠的黑暗中，这逐渐靠近的脚步显得格外分明。来人一步步靠近了。 黑暗里突然亮起一束幽蓝的光，将艾略特所在的铁笼子照亮。那光亮也冷冰冰的，让人觉得十分诡异。 艾略特抬起头，眯起眼睛努力去看那来人。 那个颀长的身影就停在光线的边缘，有限的蓝色光芒刚好只能照到他的靴子边上。 艾略特莫名地觉得熟悉。 他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 那个人没有说话，没有回答哪怕一个字。 艾略特在寒冷中颤抖着，他还算冷静，没有歇斯底里地追问。 ——他孤立无援，莫名其妙地被囚禁，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同伴和战友。只有面临冻死结局的困境和一片死寂的沉默。 但他竟奇怪地没有感觉到危险。——要知道，曾经的人类英雄对于靠近的危险是很敏感的。 他对这个隐藏在阴影中的人感到熟悉。 “能给我一点食物吗？”艾略特问。 他的体温正在下降，饥饿和寒冷都是极折磨人的东西。而这个人既然来了，就一定不会是为了沉默地看他一阵别无所求。 但艾略特仍然没有得到回应。 年轻的金发男人有些无力地靠在铁笼上，他榛绿色的眼睛在幽暗的光线下带着分明的疑惑。 阴影中的人终于转身离开了。艾略特的推断是错误的，或许这个人真的只是想沉默地隔着一段距离看他经受折磨，然后再一言不发地离去。 但是。艾略特猛然眯起眼睛，他的瞳孔在光线中紧缩。 在他那人转身的时候看到了他的小半张脸和一点点下颚。 ——那是兰斯。 即使艾略特已经神智有些模糊，他还是能准确地认出他弟弟的模样。 只是有一种如同荆棘藤蔓般的花纹在那张熟悉的脸孔上蔓延，在外星人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像某种诡异的刺青。他感觉到了艾略特的目光，索性转过头，蓝色的眼睛对上绿色的。 艾略特被那双眼睛里的冷酷刺伤。 艾略特想要开口唤他的名字，可舌头仿佛和口腔里的粘膜冻在了一起，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迫切地需要太阳。 “砰——！” 一声巨响。 单人宿舍，金色头发的男人猛然惊醒。 警铃大作。 代表着一级戒备的尖锐声响不停地刺激着人的耳鼓，房间上方的红色警示灯闪烁着，艾略特可以听到门外走廊上来去匆匆的脚步声和士兵们qiang&械发出细微的金属碰撞的声响。有什么人在大声吼，声音里带有清晰可辨的惊慌。 “attack!我们正在受到袭击！重复，我们正在受到袭击！” 一阵剧烈的晃动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艾略特从床&上飞快地蹦起来，又险些被摇晃得摔在地上。 他跑进走廊，来来往往的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 然后又是一声巨响，大厅中央的天花板漏了一个大洞，黄沙倾泻而下。要知道，异能者基地是建筑在沙漠之下的，想要打穿层层砂砾和顶部的岩石层，恐怕需要导弹一样的威力。此刻的异能者基地就像一个在深海大洋中突然破了个小洞的潜水艇——成百上千吨的沙子压在基地顶部，这个基地过不了多久就会像那些可怜的事故潜水艇一样在强大的压力下支离破碎，坍塌于茫茫的黄沙之下了。 “所有人！往直升机停机坪撤离！撤离！听到没有！” 克林特站在二楼摇摇欲坠的走廊上大吼，一边躲避着已经开始往下掉落的天花板。 所有人，包括特种士兵和科研人员，全都朝着停机坪狭窄的入口跑去。艾略特眨眨眼睛，克林特冲他点了一下头。 金发男人矫捷地跃过二楼的栏杆，然后窜过去双手一撑那扇圆形的金属门，抓住门框用力向两边一扯。 金属门框发出一阵可怕的“嘎吱”声，然后飞快地变形，然后扩大。 潮水般的逃生者从艾略特身边跑过去。 “轰隆——” 天花板终于完全塌陷之前，艾略特把自己扔了出去。 然后他看到了躺倒一地的人，——刚刚从他身边儿活蹦乱跳地跑过去的人。艾略特不敢猜想他们是否还活着。 只有几个异能者还保持着清醒，j·j和克里斯躲在一大块水泥混凝土后边，变成白头鹰的杰西卡停在琼的手臂上。 艾略特一身灰尘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他弟弟从半空中慢慢落下来，穿着黑色的，材质诡异的衣袍，宝石蓝的眼睛熟悉又陌生。 自带气场，从天而降。典型的准备毁灭地球的外星反派出场场景。 艾略特像个傻子一样抹了把脸，看着来人。 “哥哥，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