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剑行》 第一章 古道有少年 东州大陆的西北地方,属于丘陵地带,有个叫平乐的小镇,小镇外有条蜿蜒盘旋的路,路边有座不大不小的山,山上有座很小的庙,庙是荒庙,里面早已没了老和尚。 此时已至深秋,山上的树木,宛如掉牙年迈的老头,大多数都已经变得光秃秃,枯黄的叶子铺满了小路,叠的厚厚一层。 “嘎吱。” 枯落的叶子被脚步踩碎,发出干脆的破裂声音,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有些艰难的迈在小路上。 这少年约莫十三四岁,身上穿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肥大棉袄,里面鼓鼓的,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袄子上面贴补着十三个大小不一的补丁,棉袄襟前满是油垢污渍,一头黑色的头发被束裹在土色的大棉帽下面,露出的发丝也有些油腻,偏生他的眼睛格外的明亮,这也使得少年的眉目显得十分的清楚。 “这鬼天气,恐怕只有傻子才会选择出来,那老不死的真不是人!” 少年嘴里不停的嘟囔着,随后朝手心哈了口气,狠劲的搓了搓,使得整个手掌变得通红烫热才停止下来,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发现时辰已经不早了,于是使紧了紧棉纱,稍微加快了些步伐。 天气颇为的冷冽,四周一片安静,只偶尔能听见冷风吹过枯枝,带起阵阵的萧瑟声,使得这原本就鲜有人迹的地方,变得更为的荒凉。 “唏律律…” 空荡的路上忽然响起了极为响亮的马叫声,转而一阵得得的马蹄之声传了过来,十数匹系这蓝色缨带的快马在荒路上呼啸而来。 马背上十数名壮实的汉子,统一穿着青色的薄衫,为首的是一位虬髯大汉,衣衫敞开,露出发达结实的胸肌及一团如杂草般黑乌乌的胸毛。 “驾!” 虬髯大汉手中猛抽马背,那马匹的速度再度提升了几分,如闪电一般在路上驰骋而过。 听得背后吵杂的声音,少年好奇的转过身来,却见到那骏马急速临近,看那大汉的架势,竟然没有半分减速的趋势。 “滚开!” 虬髯大汉暴喝一声,手中马鞭一扬,直接朝着少年劈抽而去。 鞭影在少年的眼中急速变大,眼见就要抽在少年身上,少年眼中闪过慌乱,急忙之下,他的身体猛地朝底下一倒,一记懒驴打滚,虽然十分狼狈,但是勉强躲过这一鞭。 马鞭贴着少年的面颊扫过,打在地面上,溅起一片碎枝叶末,凌厉的气劲刮在脸上辣辣生疼,加上那冰冷的天气,使得皮肤有些紧凑,这种疼痛更是加大了不少。 少年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心头暴怒,扯开嗓子,刚欲破口大骂,却没想到那群人居然停了下来。 “律…” 虬髯大汉一提缰绳,双脚一夹马背,胯下的马匹顿时一停,前蹄高高扬起,竟然在瞬间变停了下来,尾随的十数匹骏马,也是跟着一顿,立在路上。 看到那凶神恶煞般的虬髯大汉骑着马匹,缓缓的朝着自己走来,少年的脸色一变,旋即犹如变戏法一般,迅速堆积上伪善的笑容。 “俗话说的好,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丈夫能屈能伸,我段白凤可是注定要成为大侠的人,怎么可以为了几个马汉而生气!”少年暗暗腹诽,脸上善良无辜的笑意更甚,像极了一朵盛开的老菊花。 “几位大侠不用客气,幸好小子身体灵活,并没有受伤,大侠们不必因为担心我而耽误了行程!” 听到少年有些谄媚的话,那虬髯大汉冷笑一声,道:“哪里来的叫花子,就凭你还值得老子们过来担心你,呸把自己当人看了!” “是是是!”少年连连点头,低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愠色,但却是不敢发作出来。 虬髯大汉甩了甩马鞭,冷笑道:“算你叫花子命大,躲过了老子这马鞭,所以老子也就不为难你了。我且问你,平乐镇怎么走,说好了,老子有赏!” 说完,虬髯大汉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在少年眼前晃了晃,满脸不屑的看着后者。 看到银子,少年的眼里似乎是发出了光亮,他连忙用手擦了擦口水道:“我从小就生活在这,平乐镇就在前面那条路右拐,翻过一座山就可以看到了!” 虬髯大汉鄙夷的呸了一声,手中的银子直接抛在地上,冷笑道:“瞧瞧你这熊样,是不是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银子,呸,我看你天生就是叫花子的命,这锭银子老子就赏你了!兄弟们走!” “驾!” 一阵烟尘散过,这队马骑迅速的狂掠起来,随后消失在少年的视野之内。 看到人群走远,段白凤朝着那消失的地方猛啐了几口,然后扯开嗓子骂道:“去你娘的王八犊子蛋!死全家的玩意儿,你他娘的才是叫花子,你全家都是叫花子!去你娘的,气死老子了!” 骂了将近十分钟,少年感觉有些舌干口燥,心里的火气也已经消散了大半,才停止了叫骂,随后得意洋洋的将那锭银子捡起,用衣袖使劲的擦了擦,又放在嘴里咬了咬,这才满意的放进怀里。 过了数分钟,走在路上的少年,忽然又听到了一阵马蹄声,他不由得心里一颤,右手摸向腰间,心想道这群马汉莫不是要回来寻我的麻烦? 他急忙转身一看,只见一匹通体雪白的白马身影急速奔来,他一瞬间紧绷的心暗暗的放下来。 “律…” 那白马在段白凤身旁停下,马背上一位是一位长须中年男子,一席青色道袍,颇有几分仙风玉骨的风范,他冲着段白凤和善一笑,道:“这位小兄弟,请问一下平乐镇怎么走?” 段白凤拱了拱手,很认真的回答道:“道长问我算是问对人了。这地方九曲十八弯的,若是走错了地方,莫说是想找到平乐镇,三天三夜都不见得能够绕出来。嘿嘿嘿,这条路一直走,前面左拐,然后走个十数分钟就到了!” 长须男子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道:“多谢小兄弟了,这锭银子就当做问路费了,小兄弟不必客气。” 段白凤的身板立的很直,漆黑的眼眸异常明亮,道:“举手之劳而已,道长这样做就是不起我,莫不是是在羞辱我么?” 长须男子洒然一笑,平静的眼神之中难得流露出一丝兴趣,他盯着段白凤,有些歉意的道:“好,是在下唐突了,如此的话,咱们后会有期!” 手中马鞭一扬,白马如风,迅速的消失在古道之上。 看到人影散尽,少年的眉头轻轻的皱了起来,嘴里碎念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往日里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几乎就没有外来的人员,可是加上今天这两次,这已经是第七拨人马了,难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段白凤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发生什么事情也轮不到他来管,他只是一粒丢在湖里都不会溅出水花的灰尘,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人物而已。 “这鬼天气,这破地方,他娘的似乎又变冷了!” 他紧了紧棉袄,继续赶着路,不知觉间,他的眉眼间似乎渐渐有了些青色,仿佛是布满了风霜。 第二章 山中有庙,庙有乞丐 说这是破地方,其实还有些夸奖的意味成分在里面。 穷山恶水出刁民,里面的人很少出去,外面的人根本就不想进来,这也就使得平乐镇更加的与世隔绝,整个平乐镇就不到千百口人,豆大点的地方,别说堂府什么的,就连简单的衙役都没有。 芝麻绿豆点大的事情,都能够迅速的传遍全镇。当然了,这里能传播的也是有这芝麻绿豆之类的事情。所以就算你刺杀了当今天子,躲在这穷山僻壤里,也没外人能发现的了。 段白凤自打记事起,便是生活在这平乐镇,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他在这里生活了十三年,按理来说屁大的孩子早就应该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可是段白凤在这里待的越久,就越不习惯。 直到三年前听到镇里唯一有点见识,出去见过大世面的说书先生,说起那令人神往不已的游侠列传,英雄美人的事迹。这下倒好,段白凤那原本就不安分的心,此时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仿佛一个全新的世界在他面前打开,里面有着无数的新奇与惊喜等着他去探索,他在这更待不下去了。 用那老不死的话来说,世界那么大,老子爱待哪待哪!可是老不死的偏要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段白凤偏想出去涨涨见识。 狠狠地啐了一口,段白凤摸了摸腰腹部位鼓的满满的地方,有些吃力的朝着山上迈去。 山上有座庙,庙里的老和尚早就死了,现在里面就有一个老叫花,段白凤管他叫老不死的。 想着那老不死的,段白凤心里火气更大,自己如今是现在这副骨瘦如柴的模样,难道不是他造成的?! 段白凤一脚踹向碍在路上的小石块,只听见“哎呦”一声,段白凤捂着脚趾头,使劲的搓着,单条腿在地上不停的蹦着,痛的龇牙咧嘴,怪叫连连。 原来那石块是块大顽石,内部贴着山,外部才露出点石尖,从外面看起来,当真像是一块碍路的石子。 “晦气!他娘的咋干点啥事都那么不顺呢!”段白凤哀怨的望着灰色的天空,乌云密布,眼见便有场暴雨来临。 段白凤顾不得疼痛,赶紧往着山上攀去,俗话说六月的天,孩儿的脸,那是说变就变,虽然现在不是六月,但是这里的天气比孩儿的脸还要善变,看这天象,保不定什么时候大雨就下来了,他可不想再成为落汤鸡。 山庙一看便有数十甚至上百的年头了,已经荒败,破落不堪,房顶的屋檐瓦片都有些破烂,被一些木枝茅草简单堵住,不至于下雨天时,外边大雨,内边小雨的情况出现。 不过幸好庙不是木制的,不然一阵大风刮过,非得将其刮倒不成,但即便如此,墙壁上也有好几个破洞,凉飕飕的风顺着洞空往里钻,一到冬天,冷彻骨髓。 大门紧紧关闭,上面的红漆已经掉光,满是蛀洞,就像两块腐朽的大木板横在上边。 隔着老远段白凤便已经闻到一股诱人的烤肉香味,段白凤的表情越来越恼怒,天气也愈发的冷,他眉眼的风霜之色也更加的明显,连嘴唇都有些发青,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冷的缘故,此时不停的哆嗦。 “哐当!” 庙门被粗暴的踢开,露出了荒庙内凄冷苍凉的景象。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形容枯槁头发糟乱的高瘦老头,散懒的坐在枯草堆上,而在枯草推不远的地方,则是燃着一团篝火,上面架着一只烤的焦黄酥嫩的野兔。时不时有着油滴落在篝火上面,发出哔啵的嗞火声音。 老头一身颓废的模样,穿的是更加破烂的制式袄子,上面布满了油污,补丁足足有二十三个,头发也不知道多久没洗,散发着淡淡的酸臭味,糟乱的搭在肩膀上,活像一个烂扫把。 “回来了?快看看我烤好的野兔子,才打回来的,七斤多,肉鲜的很,这香味…嗯…舒坦!” 听到声响,老头略微的抬起眼睑,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冲着段白凤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到可以反光的牙齿,然后又迅速的把视线盯在烤肉上面,浑浊的眼睛放着光亮,显然段白凤的吸引力根本没有香嫩的烤肉来的大。 “哼!” 段白凤冷哼一声,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老叫花,烤肉香味拼命的往他鼻子里钻,让人食指大动,他忍不住偷偷的咽了口口水,但眉头却皱的更加严重。 他倾直走过篝火,狠狠地瞪了一眼老叫花,然后在一个由枯草编织的简易床上坐着,头转向一边,极力忍住不去看那喷香滴油的烤肉,一脸的忿忿不平。 段白凤背对着老叫花,慢慢的将绑在腰间的尖刀卸下来,随意的扔在地上,然后从肥大的袄子里面,摸出一个鼓鼓的包裹。 老叫花撕下烤兔子的腿肉,啪嗒啪嗒的开始嚼,肉香味与狼吞虎咽的声音构成了最能让人口齿生津奇妙旋律。 面对这种刺激,段白凤深吸了口气,一脸委屈的打开包裹,里面是六七个仍旧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他狠狠的拿起馒头塞进嘴里,嚼的比老叫花还要大声。 段白凤无声的抗拒并未对老叫花产生丝毫的作用,他的全部心神都已经在烤肉上面了,哪里还有心情去理会苏小凤? 半晌后,段白凤终于忍不住,他将还剩下三分之一左右的馒头,狠狠地甩在地上,轰然起身,双拳紧握,愤怒的盯着老叫花低吼道:“我要吃肉!” 老叫花正在吸允着手指上的油腻,听到段白凤的话微微一愣,然后手指胡乱的在衣服上擦了擦,又撕下一块烤肉,大声的吞咽起来。 “我要吃肉!” 段白凤快速的走向篝火,拿起烤野兔,撕下一大块喷香的烤肉,拼命的往嘴里塞,拼命的往喉咙里咽,他盯着老叫花,眼神之中充满了莫名的笑意。 老叫花似乎是被段白凤的举动惊着了,忘记了咀嚼,愣愣的看着段白凤,良久,才叹了口气,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戏谑的说道:“我对你说过的,你不能吃肉。” 火红的篝焰将段白凤的脸映的通红,可是眉眼间偏生是青色的,而且有着扩散的痕迹,渐渐的他眉毛上竟然结出了寒霜,嘴唇被冻成骇人的青绿色,他浑身不停的颤抖着,刚吞下的烤肉,一瞬间齐齐涌向了喉嗓,“呕”的一声全部反胃吐在了地上。 老叫花看着地上的残污又看了一眼段白凤,也不知道是心痛烤肉还是心痛段白凤,他从身后摸出一壶羊皮包制的酒壶,扔在段白凤身边。 “你身体寒气太重,碰不到油腥,不然寒气爆发神仙也救不了你。” 第三章 古怪的动作 段白凤哆哆嗦嗦的打开酒壶,咕隆隆的往嘴里灌了好几大口。 酒非常之烈,比北辽的烧刀子还要烈上几分,入口便如刀割一般,滚入腹腔,如烈火焚烧,万剑穿心。 如此烈的酒,但是在段白凤嘴里,喝的就像是平淡不要钱的白开水,往嘴里灌了大半壶,他的脸色才渐渐缓了过来。 “咳咳!” 他喉嗓直欲生火冒烟,腹腔肝肠寸断,宛如刀搅,半壶烈酒下肚,只觉得一股强大的热量从身体内燃烧出来,继而迅速的朝着四肢百骸扩散,浑身止不住的燥热,甚至将有热汗冒出,他将棉袄解开,脸上的风霜之色被燥热所取代,消瘦的面庞涨的红彤彤的。 “痛快!” 段白凤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在空中凝结并带出无数青色寒渣,紫青的嘴唇也重新变得红润。 老叫花不屑的瞥了段白凤一眼,讥讽道:“痛快?再有下次,这阳须酒可就救不了你了。” 段白凤不以为意,他也不管阳须酒这三个字在世外能够引起多大轰动,也不管如此喝阳须酒是何等的让人震撼,只是淡淡说道:“能吃上这种烤肉,一满口舌之欲,死了又何妨,十年来整天清汤野菜,倒不如死了算了!不过老不死的你这酒确实带劲够味,往日里都舍不得让我喝半口,今天算是赚大发了。” 老叫花懒得理会这等泼烂之人,他心疼如此好酒竟然被段白凤糟践了,于是连忙抢回酒壶,微微咪了一小口,然后闭上眼,脸上尽是回味与陶醉。 十数分钟过后,硕大的野兔被老叫花解决干净,留下一地的碎骨残炙,老叫花满足的打了个极为响亮的饱嗝,一脸的惬意。 “这次下山,可有什么趣闻没,也不知道你小子怎么想的,这地方一到春来,青山绿水鸟语花香的,那是神仙也羡慕不来的地方,偏偏你却待不住,非要出去不可。”老叫花盯着篝火,有些无可奈何的道。 大半壶阳须酒下肚,段白凤现在只觉得浑身燥热难受,体内似乎积蕴了一团化不开的热量,连吐出的气都是滚烫的,他含糊应道:“哪里有什么趣闻,不过都是些哪家鸡丢了,哪家孩子又跟谁打架了的芝麻小事,这些年你没下山,平乐镇倒是忘了你偷看王大妈洗澡的事了。” 闻言老叫花脸皮一红,急忙辩解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是偷看而是恰巧,谁知道那王妇女白日里洗澡,我还以为她家里来了窃贼,这才去看上一看,哪知闹出了这等乌龙。” 段白凤笑道:“那敢情好,你倒是躲在山里不下去,那王大妈可是放出话了,再见着你,要么就将你扒光,用绳索套住,在平乐镇的大街溜上三圈,让全镇的人都来瞧瞧你的模样,要么嘛,嘿嘿。” 老叫花脸上一变,道:“要么呢?” 段白凤促狭的笑道:“要么啊,就让你娶了王大妈,跟她做一对神仙眷侣,去过那男耕女织的美妙生活。我却想不明白,也不知道那王大妈瞧中了你哪点,竟然舍得十数年的贞洁烈妇牌子,偏偏要与你这老叫花耗在一起。” 老叫花满脸忧愁,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要让我扒光了衣服,在街上溜三圈,那决计是不行的,可是要让我跟她结婚成亲,也是万万不能的,我这么多年孤独惯了,而且懒散放浪的很,却不能祸害了人家,倒不如待在这山上,永远也不下去,叫她永远也见不着我。嘿嘿嘿,这岂不是最好的办法?” 想至此处,老叫花脸上喜不胜收,忍不住轻笑起来。 段白凤胸口燥闷之感更甚,浑身止不住的难受,仿佛有着数道古怪的气流在体内横冲直撞,迫切的想要发泄出来,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与老叫花皮嘴,若是在寻常时候,段白凤定然会将山下的最近发生的事情,大群入山的马队及如何坑害那群粗鄙马队的事情,好好跟老叫花吹嘘一番,只是现在他浑身难受欲死,如何还有心情说这些。不过好在这不是第一次经历了,这种寒气的发作,段白凤已经经历了七次,从八岁那年开始,每年都会发作一次。 段白凤少年早熟的原因也是因为此,任谁从小开始一直都在与病魔做斗争,都是会比常人成熟冷静不少。 他站起身来,身形不断的进行扭曲拉伸,按照某种古怪的套路,弯腰,提腿,旋转,扭腕,出拳,每个动作看起来无比的怪异,仿佛是被人像是一套拳术,又似是而非,哪里有这么难看的拳术?让人看了简直要笑掉大牙。 老叫花在旁边平静的看着,一言不发,他并没有笑掉大牙,反而看得极有兴趣,七年的时间,少年已经将这套古怪的动作练得滚瓜烂熟,没有丝毫差错的地方,连身体略微颤抖的地方都分毫不差,手臂抬升的位置犹如机械般稳健。 一丝微笑不经意间浮现在老叫花的脸上,慈善的笑容加上那斑白杂乱的头发,有那么一股沧桑的感觉流露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老叫花总是觉得段白凤有些老气,老气便是过于成熟的意思。仿佛在这个稚嫩的身躯之下,隐藏着一个更成熟的灵魂。 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够将一套看上去毫无用处的动作坚持打上七年。这倒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段白凤的眼神流露出来的坚毅显然不是他这个年纪所能具备的。 想到这,老叫花脸上的笑意不禁更加浓郁了几分,这一点难道不就是自己所看中这个孩子的地方么? 段白凤打完一遍,又继续重复第二遍。整套动作并不复杂,相反的极为简略,反反复复的就那么十二个动作,但是每个动作都相当的难,身体都要扭曲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仿佛骨头都快要折断,肌肉都要撕裂,所以即便他打的非常慢,仿佛七八十岁的老太太在打一桶很重的水,看起来却让人惊心动魄。 数遍动作下来,段白凤身上已然冒出丝丝寒气,他缓缓的呼吸着,脸颊上满是细汗,显得极为的红润,这有些矛盾,但却真真实实的发生。 这套动作虽然不复杂,但却似乎相当的消耗体力,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有些酸楚,在细微处轻轻的抖动,段白凤已经打了七年,日夜不倦,每天或多或少的都会打上十数遍,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 在最初时,段白凤认为这套动作是什么高深的修炼之法或者是上乘的拳术,但数年以来的事实证明,这不过是一套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古怪动作。若是高深的修炼之法,那么七年的时间,总能修炼出一些内力,可是现在,段白凤别说内力,连一点点的气感都没有。而至于上乘拳术,则更加不现实,任何一套拳法,莫不是有数百上千个动作组成数十个招式,然后才能构成一套完整的拳法。这区区十二个动作,恐怕连一招都组不出来。 这套动作最大的作用,恐怕就是能够帮助段白凤的身体发热,缓解一下寒气吧。 段白凤收回伸展的拳头,站直了身子,这套动作才算完全结束。他长长的舒了口气,伸手擦了擦额角的汗,随后把视线放在了老叫花身上。 老叫花双脚岔的老开,毫无形象的躺在草跺上,已经熟睡,嘴巴微微张开,打着比马叫还要响亮的鼾声,不绝于耳。段白凤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轻轻的拾起地上的毛毯,然后将其盖在老叫花的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老叫花这一身颓废的模样,总让段白凤很容易生出类似于同情心或者其他的感情,有着想去照顾他的冲动。 或许王大婶也是被他的这种气质激发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慈母之心,然后泛滥开来,才对老叫花情根深种的吧,段白凤心中暗暗想道。 天色已经极为阴沉,乌云密布,段白凤狠狠啐了一口,道:“他娘的鬼天气,幸好我买足了口粮,不然非得饿上几天不可。” 窗外,大风将树枝吹的簌簌做响,显然一场大雨将至。 第四章 要下雨了 黑云紧压,暮色如铁。 如果还有人选择在这种天气出门,那可当真是愚蠢至极,或者是真的有着极为重要的事情。 平乐镇外有片不知名的山林,山林中的树木大多数都已经凋敝,干枯的枝丫在风中瑟瑟发抖,营造出一种怪异的气氛。山林中忽然出现了,一、二、三、四…八…十三道身影! 一名穿着深色长袍,身材魁梧的男人出现在山林深处,他双手负在背后,抬头望着昏暗的天空,低语道:“快下雨了啊。” 身后十二道身影恭敬谨慎的半偻着身躯,这种姿势已经在骨子里形成了习惯,仿佛随着暮色的加深,一股紧张而又压抑的气氛席卷而来,他们头微垂,鼻尖上渗出丝丝细汗,在这种气氛之下,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片刻之后,终于有人忍受不了这种压迫以及内心的疑问,一道妙曼的红袄女子站了出来,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张妖媚娇艳的面庞,她冲着魁梧男子小心问道:“宫主,属下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人,不但值得咱们十二星宿齐聚而动,还得宫主您亲自出手,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小题大做?”魁梧男子转过身来,只见这男子被一张狰狞的银白色面具遮挡住了大半张脸,透过昏暗的光线,显得格外的恐怖渗人。面具下男子的眼睛深邃无比,仿佛能够看透世间一切虚妄。 在男子的注视下,红袄女子的娇躯忍不住一颤,急忙低下身子道:“是属下多嘴,还请宫主责罚。” 男子抬起面庞,看着远方的虚空,眼中有着追忆,他喃喃道:“若是你们经历过十五年前那场噩梦,或许就不会这么说了。”他右手轻轻的摩挲着脸上的面具,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那暮色如血的画面,那是他这一辈子都难以磨灭的记忆,许久,男子长长的叹了口气,道“红鸾,事情安排的如何了?” 红袄女子答道:“二十八将已经全部进入平乐镇,手下各人也全部安插在平乐镇附近各处,一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们都能够在第一时间知道。” 男子轻轻的点点头,目光凝聚在手中的图纸上,上面是这一名男子画像,尽管只是存在于图纸上面,笔画勾勒间却依旧掩盖不了其眉宇间锋锐的气势,有些感慨道:“古远涯,真是一个令人记忆深刻的名字啊,你躲了十五年,也该出来透透气了呀。” 话音刚落,数片枯叶簌簌落下,男子心里莫名的隐隐闪过一抹不安。随后他手掌轻轻一翻,内劲喷吐,手中的纸画顿时变成一捧灰尘,飘洒落地。 …… 尽管天气有些不尽人意,但是依旧挡不住平乐镇居民由内到外散发出的欣喜。 平乐镇的马厩荒废了不知道多少年,甚至都已经些破烂不堪,不过这几日终于是派上了用场,但这个马厩实在是太小了,只能容得下十数匹马,于是平乐镇的居民们又顺势接着简单搭了数个新的马厩。 难得有如此多的人进来,大部分平乐镇的居民脸上都浮现出一抹喜色,当然很多一些当地的商户眼睛都快眯起来了,因为这些人出手都十分的阔绰,在他们的眼里,这些人都是闪着诱人光芒的摇钱树。 吃喝拉撒玩,哪样不能赚钱? 很多的居民都拖家带伙的把自己腾置出来,在外面简单搭几个帐篷,算是一个临时居住的地方。就为了自家房子里能够多塞几个人进去,反正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玩意,随便他们倒腾。 也有些许稍微有点远见的人,眉头微微皱起,心里很忧愁,暗暗思忖这些不速之客来平乐镇的真实目的,但是脑瓜子都抓破了也想不明白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值得这些人惦记?然后为数不多的稍稍有些警惕性的人们也步上了大流的脚步。 平乐镇最大的酒楼叫做凤凰楼,其实与其说是酒楼倒不如说是饭馆来的实际,凤凰楼却是有楼,不过只有两层,第一层是吃饭的,第二层则是打尖的,不过后来由于生意实在不好,楼上则一直荒废了下来,甚至有些房间都已经被当成了仓库在使用。 不过这些天,凤凰楼的生意却火爆到了一种相当震撼的地步。以至于凤凰楼老板娘冯三娘笑得嘴巴都合不拢,她身姿婀娜地站在柜台后面,清脆的算盘声打得啪啪作响,眼睛笑眯眯闪耀的都是金灿灿的光。 冯三娘算的上是一个美人,尽管有些年老色衰,却依旧掩盖不了年轻时候的美妙身段,即便是现在也别有一番徐娘半老的韵味。理清账目,她满足的伸了个懒腰,笑吟吟的看着进出的每一个客人,熟练的打着招呼。 “小二,给我切三斤熟牛肉,两角白酒!” 十分清脆却装的极为老气横秋的稚嫩声音响起,众人的视线都忍不住朝着门口望去,只见一名十二三岁身着雪白色貂皮袄,宛如瓷娃娃一般可爱的女子,手中持着一把精致华丽的缩小版的长剑,慢慢的走了进来,她俏美稚嫩的面庞微微仰起,当真是神气十足。 少女的行为确实让人忍俊不禁,不少人都是哈哈大笑起来,有人调笑道:“小娃娃,你晓得喝酒么?这话说的似模似样的,怕是从说书先生那学来的吧。” 俏美少女漆黑的眸子咕噜噜的转动,笑着道:“我不喜欢喝酒,但却喜欢看人家喝酒,你要是一口气能把这两角白酒喝了,你的酒饭钱我请!” 两角白酒也就是两斤白酒,一般酒量好的慢慢喝也算不得夸张,但若想一口气喝完却是万万不能的,那调笑的汉子自认做不到,只好讪讪一笑,老脸微红,却是不做声了。 “瑶瑶,不得胡闹!” 一个穿着雪白色长衫的中年男子从门口缓慢走了出来,手中提着一把通体玉白的长剑,此人神情俊朗,虽然年纪稍大,但自有一股翩翩洒脱的气质。他无奈的轻叱了少女一声,少女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俏生生的跑到中年男子身后,轻轻的推着男子前行,娇声道:“爹,您先坐,我可没有胡闹。” 冯三娘看着叫瑶瑶的少女,眼眸流转笑意吟吟,可心里却浮现出一道瘦骨嶙峋的身影,暗暗想道:“这丫头俊俏的紧,长成了必然是祸国殃民的美人胚子,若是能给那臭小子做媳妇就好啦!” 第五章 在篝火旁磨剑 暮色愈深,夜风呜咽。 段白凤从外面打了几桶水进来,然后在篝火上架起铁锅,烧一些开水。 随后他便开始在旁边磨剑。 他认为自己的直觉一向很准,而且他的直觉也无数次的救过他的命,这使得他对自己的直觉更是深信不疑。 他一直不肯相信老叫花是一个寻常的人,自从听说过镇里说书的说过那些游侠列传之后,自从老叫花教过自己那些看似平常无用的十二个动作之后。 他很天真的认为,老叫花应该是落魄的大侠或者是隐居的高人,当然也有可能是在外面闯下了泼天大祸,然后才迫不得已选择躲在这鸟不拉屎的平乐镇,但无论是哪一种,老叫花都应该有自己轰轰烈烈的故事。 想到这,他忍不住抬起头来,然后看了老叫花一眼,老叫花大腿露在外面,浓郁茂盛的腿毛在焰火的映照下错根虬结,甚是扎眼,哪里有半分高手的风范? 段白凤自嘲一笑,依那说书糟老头所描述的,一般大侠或者高手都别有一番独有的气质或者说气势,哪里像老叫花这般不修边幅邋遢猥琐霉气缠身的?这个老叫花真的是个高手?段白凤抿着嘴唇,摇了摇头,继续磨剑。 他总觉得自己失去了一段记忆,四岁之前的记忆他早就已经不清楚了,是一段空白。四岁之后的记忆便是一直有着老叫花。或许偶尔在梦中重现过以前的事情,但是每次醒过来都会彻底的忘了干净。 段白凤看着燃烧的旺盛的篝火,突然想起了当年与老叫花相遇的情形,那年大雪封天,他靠着吃平乐镇的百家米苟且活着,平乐镇镇口有一颗五人围抱的大树,老叫花便躺在树下。按段白凤的记忆,老叫花应该是瑟瑟发抖奄奄一息宛若死狗一般的躺在那,可是事后两人谈起的时候,老叫花或许因为面子原因总不承认,硬说是在树下睡觉。段白凤自然不信,哪有冰天雪地在雪中睡觉的? 四岁的段白凤拿着平乐镇村民给的白面馒头,愣愣的看着老叫花,两人视线相交,一阵电流穿过,段白凤将馒头递给老叫花,然后莫名的孽缘便诞生了。 段白凤嘴角浮起笑意,转头望向老叫花,眼中多了一抹难以言明的温情。老叫花砸吧着嘴,然后慢慢的翻了个身,浑然不知身旁的段白凤此时已经思绪漫天。 那十二个古怪的动作真的没用么?段白凤三年前亲眼看着平乐镇一个八岁的小孩因患风寒,不治而死,不治不是没治而是没法治的意思。风寒而死,那种寒又如何能及自己体内的寒气万分之一?可是为什么自己不但还活着,而且活的比多数人还要健康,虽然自己骨瘦如柴,但毕竟还是活了下来。 所以说。这套动作必然有着他所不理解或者说目前还不能够理解的地方,于是他一坚持便是七年。 段白凤拿出一块布巾,缓缓的擦拭着剑身,明亮的剑刃上泛出森寒的锋芒。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有些不寻常,他在平乐镇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人马进来,想当然的,这平乐镇里肯定隐藏了什么事情。而这事情,段白凤有八成的把握断定其与老叫花有关。 如果真的与老叫花有关,那么整个事情就变得显而易见了。 老叫花可能在外面惹下了事情,然后才躲在平乐镇里不肯出去,但如今终于露出蛛丝马迹,让人发现,追寻至此。 所以他要磨剑。 无论老叫花惹到了什么大人物,或者是做了什么惊天动地伤天害理的事情,他都是段白凤最重要的一个人,无论这些人马是不是真的为老叫花而来,他有必要为之做出一些反抗。 篝火下,少年的脸映的通红,其瘦小身影被拉伸的很长很长。 不过他却是忽略了一点,若老叫花真的是高手,那他惹下的事情,又岂是他这样的少年所能够承担的了的。 第六章 老叫花与小叫花的对话 窗外骤然明亮的光芒闪烁,紧跟着一阵炸雷声响起,暴雨呼啸而至,凌厉的雨水拍打着树木,砸在屋顶上窸窣作响。 破庙内,篝火依旧旺盛地燃烧着,老叫花鼾声震天,仿佛丝毫没有被天地间的嘈杂所影响,酣然大睡。段白凤将磨得锋利至极的短剑,小心的用布条包裹起来,然后塞在枯草垛下面,做好了这一切,他心里似乎安稳了不少,微微皱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他长长的吐了口气,摸了摸眉毛,眉角位置稍稍的有些糙手,段白凤小声的埋怨说道:“该死的眉毛怎么长的这么快,三四天就得修一次,麻烦的要死,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信了老叫花所说的话,说什么我的眉毛过于锋锐,容易招灾引祸,非得将其修的不三不四,真的是难看至极!”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段白凤依然从草垛旁的布裹上,拿出一柄狭细宛若柳叶的修眉刀,又拿出一面擦得极为干净的镜子,借着篝火的光亮,小心的将眉角上刚长出的细毛尽数剔除,修剪圆润之后,满意的朝着镜子咧了咧嘴,然后才慢慢的将修眉刀及镜子归置原位。 破庙外大雨淋漓,篝焰上的水烧的沸腾,冒出滚滚白汽。段白凤先用开水壶打了一壶开水,剩下的水便全部倒在两个木盆里,掺了些许冷水调好水温,随后他又拿出两块毛巾,丢在木盆内。用脚踢了踢老叫花道:“老不死的,起来洗脸!” 老叫花哼哼唧唧的眨巴嘴,翻了个身,丝毫没有理会的意思。段白凤叹了口气,将毛巾拧干,扔在老叫花脸上,狠狠的揉了几把。老叫花“哎呦”一声,叫道:“你这小兔崽子,想烫死老子啊!” 段白凤看了一眼老叫花,捂着嘴笑道:“活该!叫你半天不理会。” 老叫花一脸怨恨的看着段白凤,将毛巾随便在脸上搓了两把,直接摔在段白凤的身上,小声的道:“古人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诚不欺我。幸好我醒悟的早,不然被冯三娘纠缠上,一老再加上一小那我还怎么活。” 段白凤正在很认真的忙碌着整理床铺和破庙里的一些其他事情。老叫花揉了揉有些泛白的头发,瞥了一眼段白凤,嘴角带着一抹极为微妙暖和的笑意,其实这些年,一直是段白凤在照顾他,无论舒生活琐事或者是其他什么,段白凤都打理的井井有秩,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琐碎小事,这个臭小子怎么也能一直做的这么细致认真。 跟老叫花一样的,其实段白凤也有很多地方不理解。他不理解为什么老叫花要把自己塑造成这样一个模样,然后顺带把自己也塑造成了类似于他这样的一个造型。一副叫花模样的造型难道有什么特殊之处么?或者说老叫花有着某种特殊的癖好,譬如说书先生所说的,有很多特立独行的大侠,都喜欢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平凡无奇毫不起眼的角色。因为他亲眼看见过老叫花藏着很多宝贝,更让段白凤注意的是,老叫花其实有很多发着灿灿光的金子。 段白凤在很仔细的忙碌,老叫花在很认真的看着,加上燃的很旺的篝焰,这一幕其实相当的温馨以及一种说不出的和谐。他和老叫花的关系有些古怪,亦师亦友亦如父子,不过总而言之,段白凤其实在老叫花的身上除了那十二个动作之外还学习到了很多东西。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老不死的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段白凤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深吸了口气说道。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我十三遍,但是我的回答只有一个,你眼前看到的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丝毫差别。”老叫花揉了揉眉心,头也没抬的回答。 “可是你也说过,眼见不一定为真,耳听也不一定为实。”段白凤盯着老叫花,很认真的一字一句的说道,眼神格外的明亮。 “当然,不过你更应该注意后面的一句,你要相信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尽管有时候它那么的让人难以置信或者让人觉得荒诞无比,但往往是最正确的。”说完这一句,老叫花直接闭上眼睛,毫无形象的躺在草床上面。 段白凤的眉头微微皱起,老叫花说的话似乎很对而且极有深意,但他隐约间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细细斟酌了许久,段白凤才反应过来,眼睛猛然瞪起,狠狠的看了一眼老叫花,而后者已经呼呼大睡到不知所以。 他咬着牙恨恨道:“该死的老叫花,又让你给摆了一道!你这说了跟没说又有什么区别!” 夜色更深,庙外的大雨依旧不知疲倦的肆意喷洒着。 段白凤枕着双手,躺在枯草席上,眼睛盯着屋顶,有些入神。他曾无数次幻想而且无数次做梦将自己化为一名武功高强行侠仗义的游侠,过着快意恩仇刀口舔血让人想想便觉得热血沸腾生活,但这仅仅是幻想而已。 大侠哪有那么好当的。 三年前,终南山下全真教每年例行一次广招徒生,那场面真是相当的震撼,人山人海。十二岁的孱弱少年整理行装壮志踌躇不远万里浩浩荡荡的从平乐镇出发,历经一十二天终于到达终南山,但世间的事情十有八九不尽人意,那负责招生的白胡子老道,看了段白凤一眼便决定了其最终结果,用那白胡子老道的话来说:“小娃娃体质阴寒,骨髓经脉淤塞不化,连活过十五岁都困难,又何必来参加这什么全真教呢,倒不如放肆的玩上两年,享受一下世间美妙,也不算白走了这一遭。” 白胡子老道的话很直接更加有些伤人,虽然对段白凤的打击很大。意满而去失落而归,但这并未对段白凤心中的坚决产生丝毫的动摇。第二年,段白凤继续前行,这次招生的不是白胡子老道,而是一名中年道人。他很细心的替段白凤摸了摸骨,眉头微微皱起神色与那白胡子老道一般无二,随后摇摇头,叹息道:“鸡根鸭骨兔筋,根本不是练武的资质,体质过寒,以后好好保养身骨,安安心心的做个平常人也是不错的选择。” 中年道人的话虽然没有那么伤人,但依旧很明确的告诉段白凤,他不适合练武。这对怀揣着一颗大侠心的十三岁少年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习武很注重武者的根骨,龙根虎骨是为绝佳,其次则是豹狼牛马,至于用鸡兔鸭这些家禽畜生来形容段白凤的根骨,那简直何止一个差字了得。 不过这也仅仅是晴天里的一个霹雳而已,霹雳完以后晴天依旧还是晴天。其实段白凤很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平乐镇里也有着少年参加终南山招生的先例,就段白凤所知的,虎背熊腰壮硕似虎的王二虎不也照样被淘汰下来了,而自己常年寒气伴身,小病不断的身体又怎么可能入得了全真教那群人的法眼? 段白凤深吸了口气,使劲的摇了摇头,似乎是想将内心的纷扰杂念统统抛出脑海。他弯过头去,看着呼呼大睡的老叫花,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很无奈而且有些让人心酸的念头,难道自己这一辈子真的只能当个寻常人么? 第七章 一个梦 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老叫花轰鸣不绝宛若牛息的鼾声,段白凤夹带着纷乱的杂念陷入了一种似睡非睡的假寐状态。 在这种精神游离间,此刻他仿佛感觉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躯壳,挣脱了世间一切束缚与桎梏,向着广褒无尽的黑暗游荡而去,那是一种绝对的黑,一种言说不出的黑,连一丝丝的光亮都没有,像是漆黑的夜,更像是浓抹不化的墨汁。 这种黑充满了让人无法自拔的致命吸引力,仿佛一团旋转的螺旋,让人忍不住往着最深处去探索。段白凤的心神逐渐迷离,将要彻底的迷失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他伸出手朝着暗黑的空间深处触摸,十分神奇不可思议的一幕却真实的出现,他的手指仿佛轻轻的点在水面上一般,暗黑的空间竟然从他的手指触摸处泛出一阵阵涟漪,朝着四周扩散开来。 这涟漪扩散的趋势逐渐变大并且开始旋转起来,到得最后竟然演化为一个巨大的漩涡,随后轰然炸开,伴随着炽白浓郁让人睁不开眼的强烈光线,无数个画面碎片涌射出来。 段白凤忽然很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他站在无尽的虚空中,像是一个陌生人或者说旁观者一般冷静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个梦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之前段白凤已经发生过无数次,只是让人很奇怪的段白凤对此竟然没有一点印象。 一个个破碎的画面在段白凤眼前疯狂的旋转着,随后重组成一段段完整的画面,在段白凤眼前迅速的掠过。 在那无数个画面中,有无数个人抬头仰视,似乎在注视着画面之外的段白凤,眼神之中充斥着希冀,痛苦以及绝望。而在他们的身后是无边的冒着熊熊毒焰的火海,他们举高双手,用力的想要向上攀升,似乎要脱离地面的束缚,他们挣扎着,无声的嘶吼着,但是无论他们怎样的反抗,那无边的熊焰始终将他们禁锢在那火红的世界之中,由那无情的火焰巨蛇慢慢吞噬。 段白凤的嘴唇开始哆嗦,他能够深切的感受到画面中那些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无助,仿佛自己也是画面中的人员之一,他剧烈的喘着粗气,身体开始颤抖,试图想要将内心的那些负面情绪排遣出来。 画面开始变换,雪茫天地,千里冰封,万里飘雪。崇山峻岭都被披上了厚厚的雪层,让人奇异的,在这冰天雪地里,竟然有着一湾未曾结冰的寒潭,潭靠山崖,潭水清澈深幽,能看见里面游荡的奇异水生物。一抹微暖的阳光映射而下,带出炫目的光晕,整个世界都是寂静的,充满了一种和谐安静的感觉。 忽然,一个红色的小点慢慢的出现在山崖之上,那是一个三四岁的孩童,可是孩童的状况让人不忍直视,那红色赫然便是被烧焦后脱落出血红的血肉。孩童身上大半的皮肤都已经掉落,脸上尽是血污,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缓缓的在地上爬动。他艰难的转过头来,在其身后数十丈的距离,有着一个浑身被狰狞铠甲包裹的身影。他手中持着一把锋利长刀,带着无匹的肃杀与冷酷,不急不慢的跟在少年后面。 “你,还要走么?” 嘶哑充斥着血腥的声音与沉重的步伐声响起,孩童的眼中布满惊恐,他拼命的往前爬动,而在此时山崖边的雪层忽然崩裂,正处于山崖边的孩童随着崩塌的雪层滑落,朝着山崖坠落下去。 “啊!” 孩童的身体极速下落,随后猛地砸落在水潭里面,带起漫天水花,冰冷至极的潭水迅速将孩童吞没,随后潭水里无数的寒虫朝着孩童围涌而去,疯狂的撕咬孩童身上裂开的血肉。 疼!冰冷刺骨的疼!万虫噬体的疼! 段白凤心神晃荡,感同身受一般,体内如有千百只蚂蚁一般在咬噬血肉,而且冷彻骨髓的寒气在体内乱窜,这种突如其来的剧痛几乎瞬间泯灭点段白凤的意识,他忽然想起了老叫花教他的十二个动作,不管有没有用,段白凤开始艰难的施展开来。 一遍,两遍,三遍,他感觉到自己身体深处似乎渐渐生产出一丝丝温热,这种温度慢慢的增加并随着四肢百骸扩散出去,与那彻骨的寒气相互吞噬,相互僵持下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寒气竟然尽数消失退散,热量慢慢的扩散,起初他只觉得浑身仿佛置于温暖的泉水之中,在那种舒畅的感觉让他几乎呻吟出声。随着温度的升高,他体内积蕴的热量似乎将要燃烧起来,要将他的躯干骨髓焚烧殆尽。 段白凤艰难的喘着气,身体蜷缩成一团,在痛苦的挣扎与扭曲,甚至连这种喘气都带着一股烧焦的味道,在这种极端的痛苦之下,段白凤的意识开始模糊,突然他好像听到了一种声音,仿若灵魂的呼唤黄钟大吕,可是这声音又极为的虚幻,听得极不真切。 “你是谁?你大点声,我听不清楚。”段白凤使劲的张大嘴,但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是谁?你是谁?” … “醒…” “……凤!快……!臭小…!” “你是谁?”段白凤突然发现他的眼皮异常的沉重,宛如山岳一般抬不起来。 咚咚! 那无数的画面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里面的世界也随之剧烈的颤抖,随后逐渐崩塌破碎,最后一切重新归于无尽的黑暗,回到了最初始的阶段。不过略有不同的,在这纯粹的黑暗之中,迸射出了一抹光线,然后愈发浓烈。 段白凤睁开了眼,一张硕大的面庞正对着自己,然后慢慢的变小。 老叫花使劲的摇着段白凤的身体,嘴里喋喋不休的在骂骂咧咧。 “臭小子,赶紧醒过来!没完没了了还!一晚上就光听你说梦话了,大清早的也不放过你老人家,还让不让人好好睡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