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寇录》 第一回 海上现船有使来 却说明朝中期,东瀛正处诸国混战之时,时局动荡,失意政客与各势力被绞杀后失去依托的浪人无处立身,于是群居海上,盘踞海岛为海盗,劫掠来往船只与入侵附近岛屿为生计。日子久了,各处盗匪逃犯闻得有此去处,皆来投靠,这些海盗日益壮大,开始逐渐入侵抢掠台湾与华夏东部沿海,时人谓“倭寇”亦或骂之曰“倭奴”。 嘉靖二年,时为东瀛大永三年,这日,宁波府的港口,一士卒眺目远望,忽然看见三艘大船在海面上隐隐约约浮现出来,只听那士卒扭头对身后一人高声呼喊道:“禀公公,有船正欲入港!”背后不远处的一顶巨大的皂罗伞之下正瘫睡着一个太监,只见那太监打了个哈气,拍了拍嘴,睁开朦胧的双眼,不耐烦地喝道:“吵个什么劳子,坏了咱家好梦!咱家正梦见被调选入御笔监伺候皇上,如此美梦,都被你这蠢厮扰了!” 这太监嘴中叨叨絮絮虽的骂着,但仍是不情愿的站起身来朝岸口走去,两边两个小卒赶忙扛着皂罗伞寸步不离的跟在太监身侧,生怕他受到了半点日晒。太监走到岸口站住,一只手假模假样的放在眉毛前挡住太阳,眯着双眼朝远方眺望。半晌之后,待得太监看清了船上旗号,太监喃喃自语道:“咦,怎的是大内氏的人先到了,我得赶快去禀报赖公公。”说罢,也不再装模作样耍威风,转过身迈开小碎步,一溜烟的跑出了港口。 不过半柱香功夫,那太监便已经气喘吁吁的立在了市舶司的正堂之内,面前正站着一个中年太监,却见那中年太监拉着尖锐的声音缓缓开口道:“小信子,你方才说你看见的是大内氏的旗号?可不曾看花眼吧?”只见那小信子一脸谄媚的笑道:“赖公公,您看您说的,您交代的事,奴才看的比爹妈还重,决计错不了,就是大内氏的船。”言辞之间,脸上竟无半点羞色。 那赖公公闻言冷笑一声,道:“好他个大内氏,果然是东夷化外之人,端的是不懂礼数。若是咱家没记错,这已经是他们第九次遣使而来了罢?”小信子低下头思忖了片刻,回道:“公公正是好记性,不错,这次确是他们第九次遣使而来。”赖公公突然脸色一板,怒声道:“咱家怎会不记得?这帮蛮夷之辈说的好听,说是什么劳子贸易团,带来的那些破烂物件便敢来我大明提什么贸易往来?我堂堂大明,地大物博,又岂会缺点东西,还不是皇上仁德,念这些蛮夷远来不易,方才赏赐一二。这些大内氏端的是不懂礼数,皇上给了他诸多好处他便全拿着了?却也不想想本公公为他们来回奔波,如此辛苦,竟无半点表示,莫不是以为我赖恩是乐善好施的活菩萨莫?实在可恨!” 小信子也佯装愤怒道:“公公说的是,这大内氏好不晓得道理,公公为了他们如此劳苦,这些腌臜的胚货,狗叼走的良心,竟然都不知道孝敬一番!反看那细川氏,却都是一番人物,也晓得事情,特别是那宋素卿,原本就是我江浙之人,到底看过些诗书,懂些礼节。”赖恩听得小信子讲到宋素卿,脸上方才浮出笑容,道:“正是,那宋素卿到底是我大明之人,懂分晓,每次来也不忘给咱家带点稀罕之物,这才是难得的好人。小信子,前两日宋素卿差人来我这里报信,说过两日便到。他听闻大内氏的也已出发,特意托付我说若是大内氏的先到了,还希望我给他周全一番,拖上两日待他到来,此事我们可得给他办妥喽。他这次还让人捎来了一些东瀛的宝贝,这段日子也辛苦你了,待到了空闲,你来咱家这里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拿去便是。” 小信子一听此言,心里登时犹如春风拂过,边咧着嘴笑,边道:“不敢不敢,公公恩德圣之奴才父母,能为公公效点犬马之劳,这是奴才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哪里是为了什么恩赐?”赖恩一拍小信子脑门,笑骂道:“就你这小猴子会说话,知道你有孝心。赶快去准备一些吧,那大内氏虽是讨厌,但是他既来了,我市舶司便要接待,只是务必要把他拖到宋素卿他们来了才好。”小信子嘿嘿一笑,道:“公公放心,去糊弄几个化外蛮夷何难之有?奴才定然一力周旋!”小信子这话听得赖恩满意的连连点头,小信子见到赖恩喜悦,便知赖恩的那些赏赐定能作数了,对着赖恩又是一拜,便转头欢天喜地的去了。 却说小信子率着一干人在岸口站定,大内氏的船亦缓缓靠岸,待得主船夹板放下,船上陆续走下来数十人,带头的是一名中年人,只见其人皮肤黝黑,虎背熊腰,满脸刚髯,一双铜铃大的眼睛中透着阵阵煞气。这人一走下船来,看见小信子,便拱了拱手,操着一口不流利的官话道:“信公公,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小信子听了心底微微冷笑,暗骂道:“你这腌臜厮,若是你也知道孝敬,本公公就算天天来接你也是无恙。似你这种不可雕的朽木,咱家看见你就抱恙!”虽然心中有气,小信子仍是笑着还礼道:“宗设将军,这一路坐船想必辛苦了吧?不如先到驿馆休整一番?”那宗设将军蒲扇大的手一摆,道:“信公公不必客气,宗设谦道是奉将军之命而来,远赴大明交易物资,还望公公能尽早验货,也好让谦道早日完成使命,回去复命,谦道谢过公公了!”说罢,宗设谦道对着小信子抱拳作了个揖。 小信子佯作大惊模样,急声道:“宗设将军这是作甚?折煞咱家了,宗设将军原来是客,又是东瀛使者,方才刚下岸,咱家自然要休息一番,倘若失了礼数,赖公公必会怪罪咱家哩。宗设将军也莫急,咱家先带将军到驿馆休息一番,待咱家为将军接风洗尘,略尽地主之谊后,再办正事。将军且宽心,咱家误不了将军大事!”却说小信子欲如何拖延住宗设谦道,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求见阉宦终未果 宗设谦道乃是一介武夫,心中哪有如此多的花花肠子,见小信子如此热忱,心下也是感动,不好拂了小信子颜面,便半推半就应了下来道:“既然如此,就有劳信公公了!”说完,宗设谦道身子往前一靠,贴着小信子耳旁轻声道:“公公有所不知,也不是谦道急于一时。一者是那细川氏如今也遣使前来贸易,谦道恐他们来了以后我等丢了先机。二者是谦道此次出使之中亦有许多士卒乃是海盗归顺而来,日子少了倒也罢了,日子一久,怕旁生事端。” 小信子起初听着还暗暗冷笑道:“咱家便是要给细川氏拦住你这厮,岂能让你们在前头验货?”待听得宗设谦道后面说道船上之人许多原本出生盗匪,心中不由得一颤,暗骂道:“宗设谦道你个千刀万剐的腌臜,你带着一帮倭寇而来,这可是来贸易的模样?咱家可还真的防着你几分!” 小信子心下飞快转动,脸上却毫无异色,对宗设谦道轻声道:“宗设将军能将此直言,足见将军诚心。将军且宽心,我大明有自己的法度,贸易船自有先后之分。至于将军这些士卒,为了防止祸端,还望缴了兵器再到驿馆休息。如若不然,倘若出了差池,将军与咱家都不好交代。” 宗设谦道心道:“如今已经到了明朝的土地,我等安危自有他们保障。倘若他们欲要加害于我,我等这些人手亦是螳臂当车,不如就缴了兵器,以防这些这些本为海盗之人惹出事端来。”于是,宗设谦道点头允诺道:“信公公所言甚是,宗设亦是这般想法,既如此,我就把这些兵刃全交付于信公公。” 说罢,宗设谦道转头低声吩咐左右几句,左右脸色一变,刚要辩驳,宗设谦道怒目低喝了几句,左右方才闷闷不乐的朝着其他士卒走去收缴兵刃。不少士卒乃是浪人出身,视刀如命,起初也不愿上缴,没奈何碍于宗设谦道之威,只得将兵刃上缴了上去,两只眼睛恨恨的盯着小信子。 小信子被盯得心头发毛,佯装镇定,强自对着众人笑道:“诸位将军放心,这些兵刃咱家会存放于市舶司内,定会遣人好生照看,待得回去之时一定原样奉还,勿要担心。”宗设谦道拱手道:“那就有劳信公公了,我等便先去驿站休息了。”小信子道:“宗设将军尽管放心,将军现在好生休息,待晚上咱家为将军接风洗尘。”宗设谦道再一次拜谢,便带着众人朝驿馆而去,待得那些浪人走过小信子身边之时,无不对其怒目而视,小信子被盯得背脊发凉。待得众人走完,小信子方才发现自己身上衣服早已被冷汗湿透。 当夜,小信子排了几桌宴席招待宗设谦道,宗设谦道每当提及验货之事,小信子便以“筵席之上,不谈公事”为由岔了开去,天南地北的与宗设谦道胡诌。宗设谦道心中哪有这么许多道道,还真当是小信子是热情款待,遂不好再提,便拿着自己多年航海所见告知小信子。小信子本就是意欲拖延宗设谦道,兼之他乃是宦官,从未出得过中原,哪里晓得这世上还有这么多有趣好玩的物事?听得宗设谦道一一道来,顿觉不可思议,不禁啧啧称奇。宗设谦道亦是灌了几杯酒后见到小信子如此模样,更是兴致大发,一边喝酒一边滔滔不绝的与小信子说个不停。是夜,众人直至四更天方才席毕,宗设谦道尽兴大醉而归。 待得第二天宗设谦道醒来之时,竟已快近午时。宗设谦道揉了揉眼睛,摇摇缓缓的站起身来,呆呆的站了半晌,才方想起要去寻市舶司内找赖恩查验货物。宗设谦道拍了拍自己脑门方才清醒几分,不由得心中暗骂自己喝酒误事,连忙穿上衣服草草收拾一番,便出门直奔市舶司而去。 待得宗设谦道来到市舶司门外,,看门小校问是何人,宗设谦道道:“本官宗设谦道,乃是东瀛室町幕府所遣,前来与大明通商,今日特来请求赖恩公公验我船上货物,劳烦这位兄弟进去禀报公公。”小校知是外使,也不敢怠慢,道一声:“稍后融禀。”便转过身快步走进了市舶司内。 莫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宗设谦道便听得有匆匆脚步声从市舶司内传来,宗设谦道抬头看去,却见来人正是小信子。宗设谦道连忙抱拳拱手道:“信公公,昨日多谢款待,今日谦道特来请赖公公验我船上货物,我等方才好卸货上岸。”小信子听罢,脸色忽然一垮,面带忧容道:“哎哟我的宗设将军,你怎么现在才来呀?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赖公公得知将军今日要验货,专程早早赶来,在市舶司内专等将军到来。可是左右等将军不来,恰逢总督遣人来请赖公公有要事商议,赖公公半个时辰之前方才出门,奔杭州去了哩。” 宗设谦道一听,登时面露难色,急道:“信公公,这可如何是好?我奉将军之命特来与贵国通商贸易,如今赖公公不在,那边无法验货,那细川氏的船只怕也是快到了,这该如何是好?”小信子佯装思索了片刻,愁眉苦脸的对宗设谦道说道:“宗设将军,此事咱家也是无能为力,待得赖公公回来,最早也是今夜,莫不如您明天再来看看?”宗设谦道听罢,心中虽然也是极不情愿,也是无可奈何,只得怏怏而回。 待得第二日,宗设谦道早早便赶去了市舶司,又是小信子出来相迎,却说道:“赖公公至今未回,恐怕要劳烦宗设谦道明日再来。”宗设谦道心中虽千百个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打道回驿馆,独自在驿馆里生着闷气。 待得第三日早上,宗设谦道又欲去市舶司寻赖恩验货,此时从门外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浪人武士,来到宗设谦道面前喘着大气说了几句,却听得宗设谦道登时脸色大变,满面怒容。却说宗设谦道为何而怒,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不通阉宦遭计算 却说那浪人武士进来,对着宗设谦道跪拜下大声道:“宗设大人,我在港口看见了细川氏的船只,还看见了前两日接见我们的那个太监和另一个太监,似乎是在给细川氏的船只验货!”宗设谦道一听,登时只气得七窍生烟,随手把桌上茶杯摔倒粉碎,匆匆带上一群浪人,便朝着港口奔去。 等到宗设谦道赶到港口,果然看见一艘细川派的船只。宗设谦道心中更是气恼,带着众人直接闯上细川派的大船,细川派所来之人多为商贩,见他来势汹汹,皆不敢阻拦。待得宗设谦道来到船上,却见到赖恩与小信子正在和两个身着狩衣的男子相谈甚欢。 宗设谦道心中冷笑,大步走上前,对着赖恩一拱手,道:“赖公公,下官这两日一直寻你不到,原来您在这里。”转头对着那两个穿狩衣的男子冷笑道:“原来是鸳冈大人与宋大人呐,想必是细川派遣二位作为正副使出使吧?”两个穿狩衣男子中年长那位道:“正是,原来是宗设大人。不错,我与宋素卿大人正是奉命出使通商。不过宗设大人所有有处不对,我等奉的是幕府大人之令,不知道宗设大人又是为何至此?” 宗设谦道听了,登时火冒三丈,大声道:“鸳冈瑞佐,你这混蛋胡说八道,我才是奉了幕府之命前来通商!”一旁的宋素卿听罢,脸色登时一变,大声喝道:“宗设谦道你莫要放肆耍泼,此处乃是我细川氏的船只,赖公公正在验货,这里不欢迎你这等山野匹夫,立马给我下船去,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宗设谦道听罢,哈哈大笑道:“宋素卿,你这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废物,我乃是死人堆里杀出来的战功,又岂会惧你?”言罢,宗设谦道转头看向赖恩怒声问道:“赖公公,我三日前便率船到来,你迟迟不验货物,如今鸳冈瑞佐方至你便验货,这是何道理?” 赖恩拍了拍衣服,面带讥色道:“宗设大人你这说的可就是冤枉死咱家了!你那日道来我便找小信子好生款待你,可有此事?”宗设谦道应道:“不错,信公公确实热忱招待了谦道。”赖恩又问道:“第二日我在市舶司苦苦等你不来,后来总督召见不得不走,可有此事?”宗设谦道回道:“此事却也不假。”赖恩忽然脸色一板,大声喝道:“那我既然以宾主之礼待你,后又等你不来有事方走,是你自己耽误了验货却又来职责咱家,这是何道理!” 宗设谦道一介武夫,虽有虎狼之力,心中却没什么门道,被赖恩这一番抢白,登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呆了半晌,便欲告罪而走,旁边一人闪出,对着宗设谦道耳畔低声几句,宗设谦道方才如梦初醒,转身厉声对赖恩道:“赖公公,谦道之前却有不是,在此告罪!但是正德勘合在谦道手上,细川氏并无勘合,便不是受贵朝承认的使者。赖公公为何还要给他们验货,莫不是无视贵朝廷的法度莫?” 赖恩闻得此言,便知此事若是捅到朝廷当时杀头的大罪,当时给事中夏言正是嘉靖帝身边红人,此人最是嫉恶若仇,倘若知道此事,定然不会放过自己。赖恩登时心中大惊,脸色连连数变,额角冒气一阵冷汗,浑身战栗个不停,竟也不知如何作答。 却见一旁宋素卿却毫不慌乱,一脸嗤笑的从怀中掏出一物,对着宗设谦道说道:“宗设大人,莫以为就你有勘合,我这里也有勘合,先前已出示与赖公公,公公因此方才上船验货。”众人转头望去,宋素卿手上确实是个勘合,赖恩虽不明就里,却也长出了口气,道:“正是如此,若无勘合,咱家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船上验货,宗设大人可不要冤枉了咱家。” 宗设谦道闻言大惊,细细看去,忽然放声大笑道:“宋素卿,你难不成当我是三岁小儿?你手中乃是先朝弘治的旧勘合,我与赖公公手中乃是正德的新勘合,且不说你那个旧勘合已经无用,又如何能与赖公公手中的心勘合吻合的上?”众人再一细看,宋素卿手中勘合确实写着“弘治”二字。 宋素卿哈哈大笑道:“宗设大人此言差矣,本官请问宗设大人,你可知道这弘治勘合是哪位皇帝所赐?”宗设谦道答道:“乃是大明皇帝孝宗皇帝所赐。”宋素卿又问道:“正德皇帝乃是孝宗皇帝之子,是也不是?”宗设谦道复答道:“这个自然是的。”宋素卿乃大声喝道:“大明以孝治天下,既然你正德合勘用得,为何我这弘治合勘便用不得,莫不是你的意思是指本朝皇帝不孝,废弃先祖流传之物?”宗设谦道登时惊出一身大汗,一时间语塞,不知如何应对。 这时,宗设谦道身边那个刚才对他低声轻语之人忽然开口道:“在下小野次郎,冒昧开口,请诸位大人见谅。虽然宋大人也拿出了勘合,但是宗设大人所持的是正德新勘合,为本朝所认,且宗设大人此行也无任何不规矩之处。那么既然赖公公给宋大人验了货,还劳烦也查验一下宗设大人的货运。” 赖恩听了,开口笑道:“这是自然,今日早晨是鸳冈大人与宋大人先来找寻的我,我方才来这里验货。宗设大人的货我自然也是会验的,只是凡事要分个先后,待我验完细川氏的货物,方才能去验你大内氏的货物。” 宗设谦道一听,便又要发作,小野次郎一把拉住,低声对宗设谦道道:“大人,如今非意气用事之时,这里是明朝的疆土,那太监和细川氏明显是一伙人,我等又没了武器,动起手来必然吃亏。今日之仇,待得回去再报,大人你可先回驿站,这里交给我来处理。”宗设谦道听罢,知其之言有理,恨恨的看着赖恩三人,又冷冷的瞟了小信子一眼,怒哼一声,丢下一句:“阴险小人!”转头便走。却说宗设谦道如此行为必然惹恼赖恩三人,他三人又会如何计算,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阉宦设局辱宗设 却说宗设谦道回到礼宾院后虽心中忿忿不平,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等着小野次郎的音信。 宗设谦道等到了未时,小野次郎方才赶回礼宾院。宗设谦道连忙询问道:“验货之事如何?”小野次郎微微欠身答道:“货物已经全被查验,并未出现任何问题。只是……”小野次郎突然变得支支吾吾,似乎有难言之处,宗设谦道急道:“小野君,既然货物已验收,便是了却了此行重任,你莫要吞吞吐吐,难不成是那几个卑鄙小人刁难了你不成?”小野次郎迟疑了片刻,方才道:“他们并没有为难下官,只是赖公公验完货后让我转告大人,今天晚上他设宴款待东瀛来使,邀请大人与鸳冈瑞佐一同参加,让下官回来时代他邀请大人。” 宗设谦道哈哈大笑道:“我还道是什么大事,不过一顿饭罢了,我去吃便是,你又何必如此迟疑?”小野次郎正色道:“大人,这顿宴席大人可要小心。明朝这些阉宦大多都是小肚鸡肠之人,那赖恩更是视财如命、斤斤计较的阉人,如今大人既没有给他送上贿赂,今日又与他不快,他为何要宴请大人?这是其一。其二,明朝乃是礼仪之邦,赖恩是宫里出来的太监,当然知道礼数,既然是宴请大人自然要遣使来邀,为何让下官捎话回来,这岂不是在轻视大人?那他又何必要宴请大人?这是其二。因此下官猜这顿晚宴必然内有蹊跷,所以方才不知如何说起。” 宗设谦道听得脸皮连连变色,半晌后道:“如今我们在明朝境内,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既然这晚宴有问题,我不去便是。”小野次郎道:“大人若是不去,岂不是又显得我大内氏惧怕他细川氏和几个太监了?”宗设谦道急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如何是好?”小野次郎沉声道:“将军莫急,下官以为将军不能堕了大内氏的名头,理应去参加此宴。这次随我们而来的大多都是浪人,下官刚才已经花了钱财打点了那个小信子,得知浪人的兵器都放在市舶司库房之中,而看门的只有两个兵卒而已。今日晚宴,大人去赴宴,我等下人均是在市舶司庭内吃席。倘若赖太监和和气气那便罢了,如果这厮心怀异心,再有什么过分之举,大人便出来告诉下官,下官带人去抢出兵器,血洗了这市舶司,诛杀了这狗太监和细川氏的那几个奸贼。” 宗设谦道闻言脸色一变,道:“这可如何使得?倘若明朝兵至,我等不过三百人,如何应对?回去又如何向大名交差?”小野次郎冷笑道:“大人无须担忧。明朝东南一代官兵本来就少,我等速战速决,血洗了市舶司,便在这宁波府一待抢掠一番,再把财宝带回国内上交大名并告知大名详细。大名知道明朝太监出尔反尔,与细川派沆瀣一气,处处刁难大内氏,必然疑心明朝如今认了细川派为东瀛正统。那大人杀了明朝太监与细川派贼子,还为大名掠夺来无数财宝,大名自己不会惩罚大人,反而会封赏重用大人哩。” 你道宗设谦道是什么善类?他本就是武士出身,多年征战抢掠,早已没了什么正义怜悯之心,如今来使明朝分外老实只是畏惧明朝势大,不敢造次,然其心里对江浙富饶之地垂涎已久。如今平白受了如此多鸟气,又有小野次郎在一旁出谋划策,本性登时显露,只听他狞笑着对小野次郎道:“既如此,一切就托付给小野君了!” 待到了晚宴时节,宗设谦道略加整理一番衣着边带着属下三百人径直来到了市舶司。小信子早已等候在门口,看着宗设谦道一行三百人,小信子心中不禁暗骂道:“宗设谦道这天杀得腌臜,莫不是没吃过饭不成,一个晚宴竟然把人都带来了,果然是个不晓得规矩的蛮夷匹夫!赖公公令我来负责晚宴事宜,本还想从中捞取点油水,如今看来,这买卖能不亏本就不错啦!这帮猪狗该吃掉多少饭菜,可真真心疼死咱家了!” 小信子见到宗设谦道走上前来,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哎哟,宗设大人,你可来了,赖公公、鸳冈大人与宋大人在里面可等候大人多时了呢!”宗设谦道冷冷一笑,道:“那还劳请信公公带路!”小信子命人招呼宗设谦道的三百随从,便带着宗设谦道走入内堂。 待得宗设谦道来到堂内,赖恩、鸳冈瑞佐和宋素卿三人早已坐毕,赖恩居主座,鸳冈瑞佐与宋素卿坐在坐侧。赖恩见到宗设谦道进来,也不起身招呼,微微欠首笑道:“宗设大人来啦,还请赶快入座。”说罢,赖恩手掌朝着右侧席位一摆,看这宗设谦道。 宗设谦道闻言,大怒道:“赖公公,这是何意,我大内氏方才是贵朝廷所认下的正统,如今你又让细川氏的这两个厮坐在左侧,让我去坐右侧,是何道理!”宋素卿闻言,高声喝道:“宗设谦道,你休要放肆,这里岂是容你撒野的地方?且不说我东瀛的正统只有天皇,你细川氏强抢幕府政权,这等乱臣贼子竟然也敢妄自称为正统,真是无耻至极!” 宗设谦道也不与宋素卿争辩,转头看向赖恩,大声道:“赖公公,你是此处主人,我却要向你讨要个说法,为何事事都维护细川氏?如今还让细川氏坐于左首,是否欺我太甚?”赖恩轻笑道:“宗设大人这说的是哪里话?咱家都是按着章程办事,并无偏袒,如今鸳冈大人先你而来,又坐在左侧,莫不成我还能赶他去右侧不成?”说罢,赖恩一脸讥讽的看着宗设谦道。 宗设谦道大怒,喝道:“赖恩,就是因为宋素卿给你送了银子你便处处维护于他,我未行贿赂,你便刻意刁难,是也不是?”赖恩心中事被戳破,脸色一变,大骂道:“宗设谦道,你这腌臜,我看你是外邦来使,让你三分,你休要在咱家面前放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真当咱家收拾不了你么!” 宗设谦道满脸嗤笑的看着赖恩,不过片刻,宗设谦道怒哼一声,转身大步走出内堂。却说宗设谦道受了这份鸟气又如何咽的下去?究竟他又会做出何种事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豺狼性露祸一方 却说宗设谦道怒气冲冲走到庭中,小野次郎赶紧走上前来,问宗设谦道道:“大人,看你满面怒容,莫不是里面出了什么事端?”宗设谦道恨恨道:“赖恩那个死太监,联合细川派的人羞辱于我,竟然还把主席让给细川派,让我坐次席,我一怒之下喝骂了赖恩便走了出来。”小野次郎凝思片刻,道:“我等随从亦是受到小觑,细川派的随从都在屋内吃喝,我等却都是在庭中用餐,赖恩与细川派真是欺人太甚!既然大人已经与赖恩把脸皮撕破,我等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这些狗贼,抢上一把再回东瀛!”宗设谦道冷声道:“我也正是此意。” 既然主意已定,小野次郎转过身来,高声用日语谓众人道:“兄弟们,这次出使明朝,明朝官员处处刁难,今天还羞辱了宗设大人,正所谓主辱臣死,宗设大人被羞辱了你们可能忍受?”众浪人武士听了均是大怒,纷纷喝骂着要为宗设谦道讨回尊严。小野次郎又道:“既然明朝官员和细川派羞辱我等,我等就去抢出兵器,杀了这些奸贼,为大名除去祸害,再去抢掠一番,带着数不尽的财宝回东瀛,可好?”众浪人武士许多本就是沿海倭寇盗匪,听见有财物可以抢掠,轰然叫好。 小野次郎见时机成熟,手掌一挥,带起众人便奔库房而去。库房守门小校见状,便知不好,刚欲开口喝问,宗设谦道快步上前,飞起两腿踢在两个小校心口,此乃宗设谦道奋力而发,两个小校登时被震碎心脉,一命呜呼。宗设谦道踹开库房大门,众人一用而入,寻找自己兵器,宗设谦道亦是找到自己的武士刀,带着十余个浪人直奔内堂而去。 赖恩、鸳冈瑞佐与宋素卿三人见气走了宗设谦道,均是心中畅快,相互举杯痛饮。忽然闻得外面喧哗声起,赖恩皱了皱眉头,道:“莫不是那宗设谦道开始在外面撒泼了不成?真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腌臜!小信子,你且出去看看,倘若真是那宗设谦道闹事,你唤军士将他乱棍打出去便了。” 小信子应了一声,领命而去,刚欲跨出内堂,却见得一道寒光闪过,小信子惨叫一声,瞪大了双眼直挺挺的仰面而倒。 忽生变故,赖恩三人均是大惊,抬头看去,只见十几个人手持明晃晃的武士刀跨入内堂,为首那人正是宗设谦道。赖恩发抖的手指指向宗设谦道,颤声道:“宗设大人,你这是作甚?”宗设谦道刀尖指着赖恩,狞笑道:“老阉狗,你与细川氏的这两个狗贼竟然轻慢羞辱于我,你莫不是以为这是在你明朝土地我便不敢杀你么?” 赖恩哪受过这等惊吓,竟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涕泪横流道:“宗设爷爷,宗设祖宗,奴才这是被猪油蒙了心了!你且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一条狗命,我来日必定面见皇上,尊你大内氏为正统。”宗设谦道冷笑道:“你这狗一样没气节的奴才,天杀得阉人,我今日岂还容你活在世上?”宗设谦道说罢,不顾赖恩哀嚎,快步走上前对着赖恩便是一刀。可笑赖恩奸猾一世,最后却做了宗设谦道的刀下之鬼,纵然他敛财千万,到底却救不了他性命。 宗设谦道转身看着鸳冈瑞佐与宋素卿,喝道:“你们两个奸贼,今天亦是你们丧命之时!”鸳冈瑞佐自知死劫难逃,拍案而起,舞起茶几来斗宗设谦道等人。不过片刻之间,鸳冈瑞佐便被十几个浪人剁成肉泥,转眼看宋素卿,却早已逃入内屋,不见了踪影。宗设谦道大喝一声道:“市舶司与细川氏之人务必杀尽,休要放走一人!”众浪人轰然领命而去。 一夜之间,宁波府便化成人间炼狱,三百名大内氏使团变为穷凶极恶的倭寇,在宁波府内烧杀淫掠,为非作歹。 指挥袁班、百户刘思与百户胡源听得消息,遥见市舶司有火光起,便知不妙,带着手下人马前来平乱,正好撞见宗设谦道率人抢掠。宗设谦道见三人官兵打扮,狞笑道:“明朝狗官,我正寻你们不得,现在自己送上门来找死,须怪我不得!”袁班见到人民如此惨状,心中滴血,破口大骂道:“尔等倭奴心地如此歹毒,你杀了那赖恩便也杀了,与这宁波府的百姓有何干系!今天我必要诛你,以慰一方百姓!刘兄、胡兄,大伙儿一块上!” 说罢,袁班、刘思、胡源均是长刀出鞘,带着随性官兵朝着宗设谦道等人杀去,宗设谦道冷笑一声,高声道:“各位兄弟,明朝人欺我们太甚,今日便杀个痛快,以泄我等心头之恨!”众浪人纷纷应声高呼,举起武士刀朝着袁班等人杀去。 袁班等人亦只是军中小官,所带人马不过几百军士,袁班、刘思、胡源三人虽习过武艺,懂些枪棒,亦不过比寻常军士高明几分。但那宗设谦道却非常人,乃是日本剑圣冢原卜传的亲传弟子,深谙剑道。宗设谦道所率浪人原本也是各处大名手下效力的武士,均是久习剑术,又岂是寻常官兵能比?一场厮杀下来,胡源战死,袁班与刘思重伤被俘,所带军士全军覆没。 待得杀至天明,宁波府内早已哀嚎遍地,血流成河。备倭都指挥刘锦与千户张捏听闻消息,连夜率军赶来。待看得满地狼藉,一干军士无不血灌瞳仁,刘锦举起长刀大声喝道:“兄弟们,随我杀敌,诛尽倭奴,以慰宁波军民在天之灵!”众军士都是满腔怒火,无不高呼:“诛尽倭奴,祭奠英灵!” 刘锦与张捏率众军刚赶过三江口,正遇到宗设谦道率一干浪人为非作歹,张捏手执一杆白蜡木大枪,枪剑朝着宗设谦道一指,大怒道:“大胆倭奴,今日便要叫你血债血偿。”说罢,只见寒芒一闪,张捏直取宗设谦道而去,身边军士亦是朝着一干浪人扑去。却说这帮官兵能否敌得过宗设谦道等匪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邪不压正英雄现 宗设谦道哈哈大笑道:“我宗设谦道的师父乃是剑圣冢原卜传,似你们这种酒囊饭袋便是来千人万人又能如何!似你们这种插标卖首之辈,宗设老爷见一个杀一个!”说话间,宗设谦道手中武士刀一横,正好顶住张捏枪尖。 张捏大惊,心中今日碰到的必是一个行家高手,更是不敢大意,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战宗设谦道。刘锦见状,心中也是一跳,他与张捏相交多年,深知张捏乃是用枪的高手,一路“子龙十三枪”当年也是名震一方,罕逢敌手,浙江总督赏识其武艺,举荐奉为千户。如今这个宗设谦道竟然能用细细刀身隔住张捏这一枪,身形丝毫未动,此人功夫,着实不一般,刘锦心中不由得警觉起来。 只见刘锦大喝道:“倭奴休要放肆,且接我一刀!”说罢,刘锦双手卧刀,一跃而起,一招“力开山河”朝着宗设谦道劈了下去。宗设谦道冷笑一声,身子朝下微微一坐,手中武士刀一横,架住刘锦这刀。却见宗设谦道大喝一声,两脚蹬地,身子一挺,半空中的刘锦顿觉一股排山倒海之力顺着长刀迎面而来,登时朝后被震了出去。 刘锦与张捏脸上都浮现出郑重之色,相互对视一眼,一齐出招直取宗设谦道,宗设谦道丝毫不见慌张之色,从容接住,三个人斗作一团。三人只战了十余合,只听得宗设谦道大喝一声,手中武士刀横刀砍去,张捏手中白蜡木大枪应声而断,张捏应变不及,被砍为两段。刘锦见了,目眦欲裂,犹如疯虎一般朝着宗设谦道一阵猛攻,宗设谦道嗤笑一声,接过刘锦攻势。不过几个回合,宗设谦道侧过身子躲过刘锦一刀,武士刀从自己腋下穿过,直直的插在刘锦胸口。刀一拔出,血光飞溅,刘锦瞪大了双眼,轰然到底。书者心中每念及此壮烈之时,不由阵阵哀伤,遂提诗一首缅怀此役殉难先烈: 奸佞弄权起事端,三江混血水未干。 铁骨忠烈抗倭处,英魂犹在护江山。 却说宗设谦道早已杀红了眼睛,他一边下令众倭寇集结,一边率着众人朝着泊船处靠去。行至中途,宗设谦道忽然听到阵阵婴儿啼哭之声,吵得宗设心道心中一阵烦闷。宗设谦道转头望去,却见一年轻妇人抱着一个婴儿躲在墙角之中,浑身发抖。 宗设谦道大步走到妇人面前,提起到来,一刀挥下便要结果了那个婴儿。却见那妇人惊恐之中,瞳孔睁的老大,终归是爱子心切,情急之下,妇人把婴儿抱紧在胸前,猛然转过身去,生生的挨了宗设谦道这一刀。 宗设谦道微微一愣,随即又听得婴儿啼哭声响,宗设谦道心中焦躁,又提起武士刀,便欲将这对母子通通结果。 眼看宗设谦道便要一刀结果了这对母子性命,只见得一道寒芒飞来,打在宗设谦道武士刀上,发出一阵嗡嗡的响声,不远处一人大声喝道:“倭奴休要放肆!” 宗设谦道双手被震的一阵酸痛,连连发抖,手中武士刀险些拿捏不稳,宗设谦道低头一看,方才砸在自己刀身之上的乃是一锭银子。宗设谦道心中大惊,转头看去,一个莫约三十岁上下的汉子手执一根乌色齐眉棍已至面前,却见此人面宽额阔,相貌魁梧,一双丹凤眼中闪着道道精光。却见那个汉子身后不远处,还有数十个和尚紧跟而来。 那人提棍对着宗设谦道,眼中冒火,大声喝道:“倭奴竟然如此恶毒!今天我李良钦便要让你给这些无辜军民偿命!”只听他声若洪钟,浑身散发出一股浩然正气,眼睛死死的盯着宗设谦道。宗设谦道被李良钦如利刀般的眼神惊出一身冷汗,兀自色厉内荏道:“你这匹夫也莫夸口,今日便让你做我刀下之鬼!”说罢,宗设谦道双手一挥武士刀,直取李良钦要害。 李良钦也不答话,舞棍接过,那条乌色齐眉棍在李良钦手里犹同游蛇一般,一道道乌芒直取宗设谦道周身大穴。宗设谦道的武士刀乃是由日本名匠用上好精铁铸造而成,端的是削铁如泥,却不想砍在李良钦棍子上只溅起丝丝火花,竟不坏其分毫,一时间宗设谦道忙于招架,登时手脚大乱。 不到区区十合,只听得李良钦大喝一声:“中!”却见李良钦手中齐眉棍推出,正点在宗设谦道膻中,宗设谦道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上,武士刀落在一旁。李良钦持棍上前,便要将宗设谦道结果,却见宗设谦道眼中一道寒光闪过,提起武士刀猛地朝着那妇人掷去。 李良钦心中大呼不好,也不顾上宗设谦道,朝着那妇人跃去,眼看着武士刀便要插入妇人胸口,那妇人吓得浑身战栗,动惮不得。李良钦大喝一声,齐眉棍脱手,正中武士刀刀刃,武士刀被震飞出去,那妇女惊魂之余,吓得瘫坐在地上。 李良钦转过头来,却发现宗设谦道已不见了踪影,李良钦心中大怒,去妇人身边抄起齐眉棍便要再去追赶。那妇人忽然一把扯住李良钦裤腿,低声道:“英雄请留步。”李良钦听她气若游丝,心中一惊,蹲下身来朝妇人看去,却见那妇人身后衣衫大片血迹,刀伤深已过骨。 李良钦见此情形,便知那妇人归天之刻只在须臾,强忍住悲痛,竟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怔怔的看着那妇人。那妇人见李良钦神情,便知一二,只见她面色苍白,惨笑道:“英雄有所不知,奴家与丈夫世居宁波,生活本也是悠闲快活。可昨日夜倭寇突然侵犯,奴家丈夫已死于昨夜,奴家自知也活不成了,特有一事相求,还请英雄答应。”说罢,那妇人便欲挣扎着跪下来。 李良钦忙扶住那妇人道:“夫人切莫如此,夫人有何吩咐,但说无妨。”那妇人看了一眼怀中孩子,眼神中满是慈意,道:“这个孩子名叫肖翔,乃是拙夫单传之子,奴家死后,还请英雄能收养这个孩子,抚养成人,奴家死当结草,已报英雄恩德!”李良钦听罢,心中悲戚,双目含泪接过孩子,道:“夫人放心,李某定然不负所托,将此子视如己出,培养成人。”那妇人听罢,方才松了一口气,轻声道:“多谢英雄。”说罢,夫人慢慢的合上了双眼,李良钦伸手一探,那妇女已经没了鼻息,已然撒手人寰。却说李良钦接过那妇人孩子又欲如何安置,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收徒遗孤终养成 李良钦站起身来,如当年长坂坡赵子龙一般,将孩子放于胸口衣服之中,将裹布两端斜沿着自己肩膀系上了一个死结,便提起齐眉棍,又匆匆奔着泊船处去了。 待得李良钦赶到岸旁,却见宗设谦道已带着几十人开船逃去,剩余两百多人不是被杀,便是遭擒。李良钦恨恨的看着宗设谦道的大船渐行渐远,不由得怒哼一声,挥起一棍,将身边的一块岩石打的粉碎。一个年轻和尚走到李良钦身旁,双手合十,对李良钦道:“李师兄休要恼怒,善恶自有报应,他们今日种下恶果,自会有恶报。”李良钦转过身来,叹了口气,对那和尚道:“智真师弟,并非是我李某杀心易起,实在是倭奴罪无可赦,杀之方能消此祸害!”那智真念了个佛号,道:“李师兄自然不是滥杀之人,否则大德禅师当年云游之际也不会将一身本事尽数传于李师兄了。如今贼人已拿住,贫僧等师兄弟便与众位官差一道,将这些贼人押去大牢,听候发落。”李良钦拜谢道:“如此,便多谢师弟了。”智真轻念佛号,对着李良钦微微躬身,便转身与众人押解倭寇去了。 李良钦依着原路返回,来到妇人尸体旁,拿出几锭碎银分给周围邻舍,众人一起在山中坟地为妇人找了个地方,将妇人好生安葬了。 待得安葬了妇人,李良钦方才带着婴儿朝着福建而去,一路上以稀粥喂食婴儿,养育婴儿乃是最为繁琐之事,李良钦虽有一身好本事,但是伺候这六月小儿却不在行,这一路却也焦头烂额。 待得李良钦到了东孚镇外诗山中的一座庭院外,李良钦一把推开门,朝里面大声喊道:“大猷,为师回来了!”只见从里屋跑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看见李良钦,大喜道:“师父,你可算是回来了,弟子这几天练习棍术又有所获,正欲找师父印证一番。”说话间,少年瞥见李良钦怀中还揣着一个婴儿,忽然变得面色古怪,乐道:“师父今番是去沿海抗击倭奴,怎的还带了一个娃儿回来?莫不是在外面给徒儿找了个师娘?”李良钦闻言,鼻子都气歪了,一拍少年脑门,斥道:“俞大猷!你这小猴子满嘴胡说八道,我此去不过一月有余,哪来的这么大的娃儿!罚你今晚不准吃饭!”俞大猷被李良钦一呵斥,吓得缩了缩脑袋,李良钦又道:“此乃我去宁波抗倭之时,受人所托领养来的孤儿。”说罢,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俞大猷。 俞大猷听得倭寇杀人放火,为非作歹,气得牙咬的“嘎吱嘎吱”响个不停,待得李良钦说完,俞大猷大声道:“倭奴着实可恨!师父,待我学好了师父的本领以后,我定要用一身本事报效朝廷,抗击倭奴,护住沿海一带太平!” 李良钦听了,甚为满意,点了点头,摸着俞大猷的脑袋道:“你有这份忠君爱国,仁义爱民的心,师父心中甚慰。如今,这个娃儿孤苦无依,师父便将他收为弟子,日后你也要将他视若手足,好生照看才是。”俞大猷连连点头道:“这个自然,他身世凄苦,弟子又是年长的师兄,自然会好生照顾他。”李良钦听罢,点头笑道:“如此最好,大猷,你方才说你棍术又有所获,让为师看看你又悟出了些什么。”说罢,李良钦将肖翔放在一旁竹椅之上,把身后棍子朝着俞大猷一扔,俞大猷接过棍子,便在厅中演练了起来。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已过了二十个春秋。诗山庭院内,一少年正在舞剑,只见他手中长剑如同银蛇一般,来回穿梭。却见庭院大门“吱嘎”一声被打了开来,一个魁梧大汉走了进来,那少年瞧见那大汉,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大喊一声:“看剑!”只见长剑脱手而出,直奔大汉胸前而去,却见那大汉端的是了得,见到飞剑袭来,也不慌忙,双腿往前一滑,身子向后一仰,电光火石只见便架成了一招铁板桥,长剑贴着大汉面门飞过,直直的钉在大门之上。 庭院一侧站着一个须发略带花白的中年汉子,见此情形,笑着呵斥道:“翔儿不得无礼,伤着你师兄可如何是好?”那少年嘻嘻一笑,朝着那汉子跑过去,笑着道:“师父又瞎担心啦,师兄的功夫我哪里能伤他分毫。”那刚入门的汉子直起身子对着少年脑袋便是一个爆栗,笑骂道:“你这小猴崽子,师兄没被倭奴打死,倒是险些被你这猴崽子刺死啦!”那中年汉子对着他微笑道:“大猷,回来啦?” 那入门的汉子正是俞大猷,那须发花白的中年男子便是李良钦,那少年自然就是二十年前李良钦带回来的孤儿——肖翔。俞大猷见师父唤了自己,忙拜倒道:“师父,徒儿回来了,徒儿有罪,让师父担心了!” 李良钦呵呵笑道:“你个傻小子,你考中了武举,这些年一直为国家效力抗击外虏,为师高兴尚且不及,你又何罪之有?赶快起来!”闻言,俞大猷方才咧着嘴巴站了起来,李良钦道:“大猷,这些年你一直忙于平乱,也是难为你了。你素来性情刚直,刚正不阿,做事务实,确实是国家栋梁之才。只可惜如今朝堂派系林立,各个地方大员只知道你争我斗,不顾百姓死活。倒是大猷你一心为民,主动抗倭,到头来却成了这些官员的垫脚之石,这么多年你战功无数,不但没有封赏,反而屡遭弹劾,实为他们派系之争所累,正是委屈你了!” 俞大猷咧着嘴哈哈一笑,道:“师父不必为徒儿叫屈,徒儿学了一身武艺,考取武举报效国家,想的是维护国家稳定,保住大明太平,又岂是为了加官进爵么?”李良钦点头道:“不错,大丈夫行事就当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好男儿正该如此!”肖翔在一旁嘀咕道:“师兄自然是大大的英雄,师父你何时放我从军去?我也想和师兄一道去抗击倭奴。”却说肖翔也欲抗击倭寇,李良钦可会应允?请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辞师为国戍边疆 李良钦胡子一吹,眼睛一瞪,板着脸对肖翔道:“江湖上朋友赏我脸,送我个外号‘剑棍双绝’。如今你大师兄习去了“荆楚棍法”,造诣已经在为师之上,当然可去打的倭寇!看看你小子,习的是我“荡寇剑术”,现在还只是略有所成,我又岂能放心你去抗倭?”肖翔脸色一耷拉,苦笑不得道:“师父,师兄他本来就长我十多个春秋,更是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我又如何能与他比的?” 俞大猷听了,笑着拍了一下肖翔的脑门道:“臭小子,你现在的功夫也不差了,师兄在你这个年纪和你比可就差远啦!师父这么安排,自然有他的用意,你耐心等待便是。”肖翔哭丧着脸道:“多谢师兄,也只能如此啦。” 李良钦见肖翔闷闷不乐,叹了口气,道:“翔儿,你可知为师为何不愿让你现在去抗击倭奴?”肖翔摇了摇头道:“徒儿着实不知。”李良钦缓缓开口道:“你的生世为师也早就告知于你,所以为师知道,一旦你出师而去必然回去寻宗设谦道那厮复仇。父母血仇,不共戴天,为师自然不会阻拦,可你也需知道,那宗设谦道乃是东瀛剑圣冢原卜传之徒。这冢原卜传乃是东瀛剑圣,开创新当流,门下弟子何止千万,你此去杀他亲传弟子,必是需面对整个新当流之人,你若是不练好功夫,师父如何放心你去。” 肖翔想到父母之仇,不由恨恨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他日待我习好武艺,定要去取了宗设谦道那厮的狗头来祭奠我父母在天之灵!”俞大猷看着肖翔神色,不无担忧的对李良钦道:“师父,师弟心中时刻心怀仇恨,每日以报仇为目的苦练剑法,我怕他一直如此,会生心魔,终会误了自己。”李良钦亦是满脸忧色,谓俞大猷道:“那你说如何是好?”俞大猷道:“不如让师弟与我共同下山,抗击倭奴,顺便领略各地山河与人情世故,来冲淡其心中仇恨。” 李良钦看着两个徒弟,缓缓开口道:“我不放心翔儿去乃是事出有因,其实,早在三年之前,我便与那冢原卜传交过一次手。”俞大猷与肖翔闻言均是大惊,连声追问。李良钦顿了顿,接着道:“我早知翔儿会有复仇一日,便想看看那宗设谦道的师父有何本事。于是为师在三年前那次远门随走私商船共赴东瀛,寻得冢原卜传比试,那冢原卜传亦是嗜战如痴之人,毫不犹豫便应了下来。”肖翔忙问道:“师父,最后胜负如何?”李良钦笑了笑,道:“那冢原卜传自创的一之太刀端的是厉害无比,为师与他斗了一日一夜不分胜负,只得作罢。”俞大猷与肖翔俱是震惊,李良钦自四十岁武艺大成之后,无论武林争斗或是抗击外虏,从未逢过敌手,不曾想区区东瀛,弹丸之地,竟然有人能与师父战成平手。 俞大猷正色道:“不想东瀛竟然还有此高人,但是师父放心,我料他一派宗师,也不会远渡重洋,来此为患,师弟与我前去抗倭,我时刻看着他,定能保他无恙。”肖翔闻言,亦是一脸期冀之色,李良钦揉了揉额头,道:“年轻人到底是争抢好胜,既然你们都有为国效力,维护太平之心,肖翔你且跟随你师兄去,但是切记须得提防另外一人,我怕此人功夫不在我与你师兄之下!” 俞大猷与肖翔闻言,又是一惊,肖翔道:“师父,究竟是何人?竟然能胜过您与师兄!”李良钦沉声道:“此人名叫上泉信纲。乃是冢原卜传最为得意的弟子,年纪与你师兄相仿,但是已经与冢原卜传被并称为日本两大剑圣,据说此人功夫犹在冢原卜传之上,如若你们遇上此人,切记千万小心!”俞大猷与肖翔二人郑重点头答应。 俞大猷当晚下厨做了一桌好菜,师徒三人举杯痛饮,聊及历年来抗倭之事,不由得感慨万千。这几日,俞大猷与肖翔一直侍奉在李良钦跟前陪伴师父,寸步不离。李良钦也知与这两个徒弟只有几日的相聚时光,也不再摆出严师模样,宛如慈父一般与二人絮叨他们年幼时的趣事,三人想到离别在即,亦是不免伤感。 俞大猷与肖翔整理好行囊,便来辞李良钦,李良钦强做笑容,谓二人道:“你二人此去,勿要以我为念,凡事三思而后行,切记‘仁义’二字常记心间!”两人连连应下。 临别之际,李良钦又拿出一本书放到肖翔手中,道:“这本《剑论》乃是为师这些年练剑所悟,你且带着,日后习剑之时定会有所助益。”肖翔心中感动,含泪接过。师兄弟二人与李良钦依依辞别,一步三回头的下山去了。 时俞大猷正在浙江总督张经手下任职抗倭,时张经为了抗击倭寇,常年奔波于中洲等常受倭寇侵害的沿海一带。俞大猷与肖翔离了师父,便来至金门,沿海北上去寻张经。一路上但凡遇到倭寇作乱,师兄弟二人一齐出手帮助当地乡勇降伏倭寇。 肖翔见到自己能制服倭寇,保百姓平安,不觉心中大快,对俞大猷笑道:“师兄,我看这倭奴也不过如此,为何竟然还能为害一方?定是你等军中将士平日惰于操练,因此临阵无能。” 俞大猷正色道:“师弟此言差矣,你休要大意,且莫低估了倭奴的本事。我们一路上来,遇到的大多都是游散浪人与沿海本土恶霸扮演的假倭罢了。真正东瀛武人,以武士刀为剑,剑术自成一支,其中也是高手林立,师弟你须万加小心。” 肖翔笑道:“师兄你可莫要和师父一样诓我,你与师父的本事已至臻境,从来未曾拜过,我却不信蛮夷倭奴能胜的了你二人。” 俞大猷脸色微变,低声喝道:“师弟你莫不是忘了师父是如何教导我们?习武之人切记不可狂妄,心妄则言语妄,言语妄则身法妄,身法妄则功不成!你可以知道当年莫约三四十名精通刀法浪人武士从中洲登录,竟然能一路杀至南京城下方被绞杀?” 肖翔脸色一惊,随即道:“只怕是沿路走的都是地广人稀之处罢,否则区区三四十人,如何能横行如此之远?难道我堂堂中华,又岂会无英雄好汉?” 俞大猷冷笑道:“他们压根不识路,只是四处乱窜,沿路为他们所害,死伤军民三千余人,其中不乏江湖侠士!后直到南京城下,守城官军齐出方才将他们绞杀,其战力之强可见一斑。”听闻此言,肖翔方才收起小觑之心,惊呼道:“不想倭奴竟然如此能耐,适才是我小瞧他们了哩,多谢师兄教诲。” 俞大猷见此情形,心中悬着的大石方才落下,满意的点了点头。却忽听得不远处传来呼救之声,两人急忙转头朝呼救的方向看去。却说到底是何人呼救,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倭寇刀下救少贾 却见离师兄弟二人不远处,一个莫约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一身劲装,浑身血污,一边奋力狂奔,一边大声呼救,后面十几个手执武士刀的倭寇正紧追不舍。 那青年终归有伤在身,体力不支,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后面的倭寇见状哈哈大笑,赶上前来,举起刀来,嘴里叽里咕噜说道着东瀛语言,便要结果了那青年。 只见一道乌光袭来,正中那倭寇胸口,那倭寇惨叫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仰面而倒,一动不动。身边倭寇上前试探,却早已没了鼻息。众倭寇均是大惊,仔细看去,却见那道乌光正是一条乌色的齐眉棍。众倭寇朝着齐眉棍飞来的方向而去,一个中年汉子与一个青年汉子已走上前来。 这二人正是俞大猷与肖翔二人,俞大猷走上前,大喝道:“大胆倭奴,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持刀行凶,莫不是真当我堂堂中华无人不成!”那倭寇对俞大猷怒目而视,举起武士刀,对着身边众人高声喊了几句,只见众倭寇都是举刀不要命也似的朝俞大猷扑去。 俞大猷大笑道:“来的好!”却见他如泥鳅一般从众倭寇身边滑过,脚尖一抬,便将地上的齐眉棍踢到自己掌中。只见俞大猷将那条齐眉棍舞的如同风车一般,或点或扫,所到之处,倭寇无不应声倒地。 肖翔见到俞大猷大发神威,横扫倭寇,心中畅快,鼓掌大笑道:“师兄好棍法,定要叫这些倭奴知道厉害!”肖翔话音刚落,只听不远处有人高声呼喊,说的却也是东瀛语言。 俞大猷与肖翔扭头看去,但见不远处有两人身着东瀛大袖付胴丸的武士手斜执武士刀迎风奔来。片刻之间,二人便来到跟前,那十余个倭寇连滚带爬的跑到二人身边,一个倭寇附在其中一名武士耳边指着俞大猷低声私语了几句。 那武士听罢,脸上勃然变色,武士刀对着俞大猷一指,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俞大猷虽不知他说的甚意思,但是看这武士表情,便也知道绝非什么好话。俞大猷大喝道:“兀那倭奴,说的甚鸟语,今日便叫你知道我中华武人的本事!”说罢,俞大猷手中齐眉棍一提,便朝那武士砸去。 那武士竟也丝毫不惧,提起武士刀对着俞大猷的齐眉棍便迎了上来,不过五个回合,那武士便被俞大猷打的捉襟见肘。另外那武士见状,大喝一声,举到亦朝俞大猷扑来。 俞大猷毫无惧色,冷笑道:“尔等猪狗一般的东西,便是再来十人,吾又有何惧哉?”只见他章法不乱,齐眉棍舞成一条乌龙一般,与两个武士厮斗作一团。 那十几个浪人见状,却也纷纷大喝,举刀要来战俞大猷。肖翔嗤笑道:“天杀的倭奴,莫不是想以多欺少莫?且看我这剑答不答应!”说话间,肖翔长剑出鞘,化作一道寒光,朝着一干浪人便扑了上去。 这厢里那两个武士哪是俞大猷对手,虽是二人合斗俞大猷,不过十个回合,两人便频频中棍,若不是又身上铠甲保护,怕是这两条性命都已交代了。那厢里,肖翔虽然年轻,但师出名门,少年了得,其实那一干浪人所能比拟?不过片刻之间,那些浪人身上早已纷纷带伤。 眼看便要不敌,一名年长的武士对着另外一名年纪稍轻的武士大喝了几句。却见那年轻武士神色惊愕,随即恨恨的瞪了俞大猷与肖翔一眼,转身边跑。俞大猷大喝道:“倭奴休走!”便要追赶。 但那年长的武士忽然便如同发疯一边,不要命的朝着俞大猷攻去,那十几名浪人亦是如同疯虎一般,乱刀砍向肖翔。俞大猷生恐肖翔有失,不敢追赶,只得与那年长武士以及一干浪人相斗。 那些倭寇以死相搏,俞大猷与肖翔二人一时之间竟也奈何他们不得。两方莫约打了半柱香功夫,那一干倭寇方才伏诛。师兄弟二人走到那青年面前,见那青年受伤虽众,神智却也还清醒,两人方才松了口气。 俞大猷拿出个瓷瓶,从中倒了些粉末在掌中,抹在那青年身上刀伤之处,对青年道:“这位小兄弟,你这刀伤虽多,伤口却不甚深,我已为你外敷了伤药,好生调养数日,料无大碍。” 那青年一路带上狂奔,脸色苍白,闻言,轻声道:“多谢两位英雄相救,若不是两位,我王滶今日必死于倭寇手中。”俞大猷摆手道:“兄弟不必客气,却不知兄弟乃何处人士。我二人如今急于赶往中洲,怕是不能照顾于你,如今受了这伤,不宜多动,这附近你可有养伤去处?倘若不远,我二人送你过去便是。” 王滶听到俞大猷此言,忽然面露喜色道:“原来二位英雄是要去中洲!在下此番也是家中父亲急唤,方才急急奔赴中洲,不料却遇上了倭寇。此番还求两位英雄不嫌我累赘,带我共赴中洲,我愿买上车马,已消两位英雄路途之劳顿。只是我身上有伤,甚为不便,还请英雄能替我买上一辆车马。”说罢,掏出两锭大银子便要递给俞大猷。 俞大猷低声对肖翔道:“他也是父亲急唤才遭此一劫,定然也是个孝子,怕是家中定也是出了急事,方才赶着回去。师父常教导我二人要扶危济困,如此孝子,我们应须帮助则个。”肖翔点头道:“师兄所言甚是,一切全凭师兄做主。” 俞大猷点了点头,对王滶道:“都是江湖儿女,王兄弟有难,我们定然相帮,只是这车马钱我二人还是出得起的,不须王兄破费。”王滶听罢,脸色微变,佯怒道:“这位英雄莫不是看不起在下?在下家中亦是商贾,不缺银钱,如今在下命都是你二人所救,这些身外之物又算个甚?英雄若是不收下这点银钱,在下宁可死在这里也无颜坐英雄所买的马车!”却说这王滶竟也是个仗义轻财的好汉子,三人结伴又是如何一番光景,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共回中洲遇突变 俞大猷见他也似一条重义轻利的江湖好汉,心中不好退却,只好接过道:“既然如此,你且少歇,待我去买辆马车来,我三人同去中洲。”王滶这才转怒为喜道:“多谢英雄,不知两位英雄高姓大名?” 俞大猷刚欲答话,肖翔笑道:“你这人,却也莫一口一个英雄。我这位师兄叫俞大猷,他确实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叫肖翔,可不是什么英雄。” 王滶听闻此言,脸色一变,惊道:“莫不是令倭寇闻风丧胆,棍术横扫东南,连少林寺都为之折服的俞将军?”肖翔醒了醒鼻子,道:“不然天下能有这般功夫的,还能是哪个俞大猷?” 俞大猷瞪了一眼肖翔,对王滶道:“王兄弟,你休要听我师弟在这里大吹法螺。”王滶忙道:“非也,俞将军一心为国为民,抗击倭乱,不图功名,这才是当世英雄!” 余大猷无奈摇了摇头,对肖翔道:“你且在此处好生照看王兄弟,我去市集上买辆马车,再给王兄弟购置一身衣物,他一身血迹,一路之上甚为不便。”待得肖翔点头应下,俞大猷方才转身直奔市集而去。 莫约过了一个时辰,俞大猷方才驾着马车远远赶来。肖翔抱怨道:“师兄你是功夫在身之人,怎的去买个马车却花了这许多光景?”俞大猷苦笑道:“师弟却不知,如今倭患猖獗,这附近居民为倭乱所害,纷纷迁走。若不是我轻功在身,怕是两个时辰方能买得马车回来哩。” 肖翔恨恨道:“这些倭寇烧杀抢掠,为害沿海百姓,实在可恨,着实该死!”王滶叹了口气道:“如今东瀛也正值战乱,不断有无主武士沦为倭寇。若是单靠杀伐,怕是难以治本。依我看,须得一人能掌御倭寇,不让其乱动刀戈,另谋其它生路,方是根本解决之道。” 俞大猷听闻此言,心中一动,对王滶道:“王兄弟这番见识却是非凡,我等只想着抗击倭寇,却从未想过将其掌控。兄弟这番话,着实是有见地!”肖翔却笑道:“倭寇乃是化外蛮夷,豺狼一般的东西,如何能降伏?”王滶微微笑道:“在下却也是做此假想而已,肖兄弟不必认真。” 俞大猷与肖翔也不在意,三人一齐上了马车,俞大猷与肖翔轮流驾车,直奔中洲而去。一路闲聊方才得知王滶乃是中洲人士,生于商贾之家。本在福建做些营生,听闻家中父亲召唤,便带着数名赶回中洲。不料半途遇上了倭寇,王滶与随从本也懂些拳脚,便与倭寇厮杀。不料那两名武士杀来,登时将随从皆尽斩杀。王滶不敌,为倭寇所伤,一路狂奔,所幸遇到了俞大猷与肖翔,方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俞大猷与肖翔听罢,不禁一阵唏嘘。俞大猷对王滶道:“王兄弟,如今沿海世道不太平,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但是钱财岂比得上性命要紧?我劝兄弟还是该去中原一代营生吧,以避倭乱。”王滶叹道:“多谢俞大哥好意,在下心中亦有弃了商贾去平定倭乱之心,却不愿入伍为一士卒去抗击倭寇。” 肖翔笑道:“莫不是王兄弟想去一统倭寇,以保沿海一带太平?”王滶微笑不语,俞大猷低声轻斥肖翔道:“师弟,你却莫取笑王兄,我等虽从军抗倭,但是与倭寇厮杀,难免有军士伤亡,沿海百姓之祸亦难根消。倘若王兄弟之言真能应验,却不失为一个保国安民的好法子。” 肖翔摇了摇头,道:“但是此事谈何容易,在我看来却难似登天一般。”三人各抒己见,俞大猷与肖翔见王滶虽是商贾出身,但是话语间流露着江湖女儿的豪情,也觉十分喜欢,三人一路之上却也话语不断。 待得肖翔三人到了中洲,王滶的伤也好了几分,已可行自己行走。俞大猷与肖翔本欲将他送至家中,王滶却道:“俞大哥,肖兄弟,你们是要军中之人,如今正是做着保国护民的大事,岂能因我耽搁?况且我如今伤势已然无碍,自己返回家中,两位兄弟大可放心。” 俞大猷心道:“他家中急事怕是不方便我二人知道的要事,方才出此言,何人没个难言之隐?也罢,就随他去吧。”俞大猷便拱了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此别过,王兄弟一路小心。”说罢,与肖翔下了马车,便欲步行离开。 王滶见状,急道:“两位乃是我救命恩人,哪有你们走路我坐马车的道理,这马车早已是二位兄弟的了。”俞大猷闻言,脸色一正,道:“王兄弟你有伤在身,自然是坐马车更为妥帖,况我二人救你,又岂是因为区区一辆马车乎?都是江湖儿女,哪来的如此多客套!”肖翔也笑道:“整日坐着马车,身子都坐的酥麻了,我等习武之人,莫不是还没点脚力么?” 王滶再三要将马车让与俞大猷和肖翔,俞大猷二人只是不受,王滶无奈,道:“既如此,就多谢俞大哥和肖兄弟了,我们就此别过,他日空闲之时,我定来军中拜访两位兄弟。”三人依依惜别,各自奔着东西而去。 俞大猷和肖翔两人都是有武艺之人,走了不过一个时辰便来到了总督府外。俞大猷差人通报张经,张经听得俞大猷归来,急急唤入。 俞大猷与肖翔来到大厅之内,却见张经正端坐堂上,一列文官武将分坐在左右。张经见到俞大猷到来,脸上登时露出喜色,急声道:“俞将军,你可算回来了!你若再不回来,本官只能亲自去请你了哩!” 俞大猷见张经话中似有责怪之意,虽不明就里,也只得连忙拉着肖翔拜倒,道:“大猷此番回去探亲,却因返回中途突遇变故,因此耽误了时日,还请总督大人责罚!” 此时,坐在一旁的左佥都御史李天宠和声道:“俞将军有所不知,将军此番探亲期间,倭寇再次举兵来犯。我等本也不甚在意,总督大人便遣卢镗将军带兵出击,围剿倭寇,却不想屡遭惨败。总督大人因而生气,却不是怪你来迟。”却说倭寇竟然此番竟然如此善战,浙江文武该如何应对,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大猷举兵剿倭奴 俞大猷闻言,惊道:“卢江军身经百战,熟通兵法,倭寇听闻其名,闻风丧胆,怎会屡遭惨败?莫不是倭寇之中也来了善于用兵的高手?”李天宠摇头道:“却不是这般。那群倭寇莫约有三千人,为首的是一个东瀛来的武士,据说此人剑术高超,众人方才奉他为尊。说来也怪,此人从不主动出**掠,只在官兵进攻倭寇之时方才出手。” 俞大猷冷笑道:“他以为这般便没了罪孽么?他不杀百姓,百姓却因倭寇有他庇护而死。”转而又奇道:“他只有一人,又如何能左右局势?” 李天宠叹道:“却不是如此,他身侧有二十余个武士,端的是悍勇无比。每逢官兵围剿,他便领着那二十余人直扑中军,斩首为首的将军,军心大乱,如何敌得过倭寇?卢镗将军屡次战败,咽不下这口气,亲自带兵围剿,却被砍成重伤,险些丢了性命!” 俞大猷虽伏于地上,听到此言,不禁勃然大怒,一掌拍在地上,掌下青砖竟然被他拍出道道裂纹,却已是碎了。只听俞大猷恨恨道:“倭奴竟然如此可恶,还险些害了卢将军性命!求大人给末将三千士卒,末将定要煞了倭奴气焰,于卢江军雪恨!” 张经听到此言,心中颇感宽慰,脸色方才松了几分,和声道:“俞将军赶快请起,适才本官确实心中烦闷,话语中有不当之处,将军莫怪!”俞大猷忙道:“末将不敢。”说罢方才起身。 张经此时才注意到俞大猷身边的肖翔,忙问道:“俞将军,这少年又是何人?”俞大猷回道:“禀告大人,此乃我师弟肖翔,从小随我师父学习剑术。如今他学艺有成,便与末将一同下山,共抗倭寇,保国护民。” 张经闻言,点了点头,赞道:“俞将军师门之中果然都是忠义之士!学身好武艺,卖与帝王家。上可卫戍国家,下能保黎民。肖翔小兄弟,赶快请起!”肖翔这才谢过起身。 俞大猷道:“大人,兵贵神速,如今倭奴见得卢将军重伤,心中宽定,必然松了防备,末将想立即与师弟二人带上三千士卒,当即出发,奇袭倭奴!”张经问道:“俞将军连日奔波劳累,本官本欲让你先歇息一番,但俞将军之言本官深以为然。只是令师弟初来乍到,不知战场之事,立时上阵,不知是否略欠妥当?” 肖翔听了,怕俞大猷被张经这一说,真不带上自己,连忙道:“大人,小人自有随师父习武,师父与师兄均是以抗倭卫民为己任,我亦有此志向。小人功夫虽不及师兄,但是料理倭奴,还是有几分胜算。且大人方才说,那为首之人身边有二十余名悍勇之士,小人也怕师兄势孤,想助师兄一臂之力。” 肖翔说罢,张经连连拍手,称赞道:“说得好!谁说闽浙之地,具无全勇?俞将军师兄弟二人便是响当当的好汉子,你二人如今且领兵前去,待你二人凯旋,本官亲自为你二人请功!”俞大猷与肖翔二人谢过,接了将令,便直奔军营而去。 却说那三千余倭寇,自从数次战败官兵之后,气焰更是嚣张,肆意劫掠,毫无顾忌。这日,倭寇方才劫掠完一处村庄,三五成群,正与村庄各民房之内喝酒吃肉,相互喧哗。 忽然,听得村庄边角有喊杀声起,众倭心中一紧,纷纷出门看去。却见村庄已被明军包围,带头的是一个中年将军,身旁站着个少年,包围阵型正不断向内收拢。众倭寇如今屡战屡胜,哪里还将明军放在眼里,见被包围,也不慌张,纷纷呐喊着抄起兵器朝明军冲去。 明军之中,为首的正是俞大猷与肖翔。俞大猷朝着众倭望去,却看见一个身着大铠的武士手执一把武士刀,身后跟着二十余名穿着胴丸的武士,气势汹汹的朝着自己本来。 俞大猷冷笑道:“我正愁找你不到,却不想自己送上门来了!”拔出齐眉棍,与肖翔二人朝着那大铠武士便迎了上去。 待得走到跟前,却见一胴丸武士走到大铠武士身旁附耳低声说话。俞大猷仔细看去,确实那日救下王滶时逃走的那名年轻武士。俞大猷哈哈大笑道:“你这倭奴,那日让你逃了性命,却不想今日自己送上门来,你等作恶多端,此番却放你不得!”那武士虽不知俞大猷话中意思,但见俞大猷那边神色,也知他定是在取笑自己,不禁对俞大猷怒目而视。 那大铠武士听罢胴丸武士的话语,脸上登时显出愤怒之色,忽的大喝一声,举起武士刀,跨步上前,便朝俞大猷横切过去,身后跟随的胴丸武士纷纷大叫,亦是举刀冲上前来。俞大猷与肖翔更不多言,拿起兵刃便迎了上去。 却说这一交手,却让俞大猷与肖翔俱是心中一惊。这大铠武士剑法甚是刁钻,如同银狐穿梭一般,手中武士刀化作一道银色闪电,四处穿梭。这二十余名胴丸武士虽然功夫平平,但是却似乎师出一门,剑法极为类似,相互之间似有呼应之势。 俞大猷看着周围明军,似乎多次战败,对倭寇有几分惧意,心中不免有些焦急。俞大猷暗自思忖:“我军军心已乱,必然不利,我当速取面前之人,这些倭寇必然没了首脑,必然不战自溃。” 俞大猷想到此处,登时提起十二分精神,猛然大喝一声,双手握住齐眉棍一端,双膝落地,斜仰下来,手中一招“孔雀开屏”一片横扫出去,棍棒发出一声刺耳的呼啸声扫在周围的胴丸武士身上,中棍的武士无不惨叫着向后飞出。 那大铠武士大怒,提刀从上朝着俞大猷面门猛劈而下。却见俞大猷右手微松,左手猛的一抽,齐眉棍便已横握在手中。只听一声刺耳巨响,齐眉棍与武士刀相交之处蹦出一丝火花,那大铠武士竟然深深的被震退了几步。 俞大猷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手上齐眉棍化作点点乌芒,戳向那大铠武士身上露肉之处。那大铠武士本已不敌,没了帮手,更是迎应接不暇,身中数棍。只听得俞大猷大喝一声,正中那大铠武士胸前铠甲,那铠甲竟然被这一棍捅的粉碎,那大概武士也是闷哼一声,朝后飞了出去。却说那大铠武士生死如何,俞大猷此番由能否歼灭倭寇,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圣旨来大猷抗蒙 那大铠武士仰面而倒,身边一倭寇贴近一看,已是脸如金纸,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是活不了了。那倭寇心中大惧,对着身后倭寇大声高喊起来。一众倭寇顿时无心恋战,陷入混乱。俞大猷见状,大喝道:“贼酋已死,众兄弟们随我诛尽倭奴!”明军众将士得知倭寇群贼无首,登时士气大振,纷纷大呼道:“尽诛倭奴!”如潮水一般朝着倭寇涌去。 肖翔这厢也早已手执长剑,左突右袭,砍翻了围攻自己的那十余个胴丸武士,正好见到将士们同心齐呼的一幕。肖翔初上战阵,看到如此景象,也不由得热血沸腾,高举长剑,随着众军士朝着倭寇冲去。 倭寇早已没了士气,见明军如此神勇,俱是胆寒,哪敢再战?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逃窜。俞大猷带着军士冲杀,倭寇或死或俘,共计近三千人,漏网者不过百余人。 肖翔在人群与尸体堆中寻觅了一番,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俞大猷奇道:“师弟,这番我等大获全胜,你怎是这般神情?”肖翔恨恨道:“方才找了一番,却找不见此前追杀王兄的那个武士,因而心中不免遗憾。”俞大猷失笑道:“原为此事,这个倭奴,手上本事没多少,逃跑功夫还真不差。师弟且宽心,下次看见此人,必不叫他走脱。”肖翔叹了口气道:“也只得如此了。” 却说俞大猷与肖翔率众军士回营,张经前来出迎,得知倭寇几乎全歼,登时大喜,一点自家人马,折损还不到百人,更是笑逐颜开。张经拍着俞大猷肩膀道:“俞将军果然是当世良将,肖小兄弟也是少年英雄,有二位在我浙江,何愁我浙江倭患不除?此番我定要为余将军与肖兄弟向朝廷请功!”俞大猷与肖翔听了,心中也是欢喜,连忙拜谢了张经。 过了不数日,俞大猷与肖翔二人正在军营中,忽闻总督府内有圣旨到,令俞大猷与肖翔亦来接旨。二人急忙奔到总督府内。 传旨的太监见得二人到此,方才缓缓开口传旨。只听圣旨之中说道嘉靖帝闻之俞大猷此捷大喜,称赞了浙江一班文武,又夸赞了肖翔布衣之身为国尽忠,特封为游击将军。赞完此捷,却见圣旨话锋一转,说道蒙古举重兵前来进犯山西,令俞大猷即刻前去宣大总督翟鹏处效力,共御蒙古。 众人谢恩结果圣旨,张经面露忧色,对那传旨太监道:“李公公,俞将军乃是我浙江重要将领,下官本欲趁着此捷,一举扫清浙江倭患,但如今如此急切便要调去山西,下官心中忧虑倭患。不知李公公可否在陛下面前美言两句,拖延些时日,下官必有重谢。” 那李公公思虑了片刻,苦笑道:“张大人,你也是京中的老人,一方大员,此事咱家理应帮忙。但奈何山西战事不利,陛下已为此事打发雷霆,如今见得有俞将军这般人才,定是不愿放过。而且依照咱家愚见,倭患不过是一方盗匪,蒙古却是欲窃我大明江山的贼子,孰轻孰重,还望张大人自己掂量一番。”说中拒绝之意,一显无疑。 张经转头看着俞大猷,叹息道:“恭喜俞将军高升,只是运气了这浙江倭寇。没了俞将军坐镇,我等又须头疼一番。”俞大猷抱拳大声道:“张大人勿忧。末将此去定然助翟大人尽快平定蒙古大军,待得战事一了,末将便立即赶来为大人效犬马之劳。我师弟肖翔,张大人欲点将围剿倭寇之时,可唤他为先锋。我师弟虽然年幼,但是据末将所见倭寇,均非他敌手,有他在,定能助大人一臂之力。” 张经点了点头,看向肖翔,郑重道:“那以后就要多多倚仗肖将军了。”肖翔听得自己可以带兵剿灭倭寇,心中亦是热血沸腾,连忙施礼高声应道:“末将愿为大人荡平倭寇!” 待得俞大猷与肖翔二人回到住处,俞大猷正了正脸色道:“师弟,总督此番为我二人向朝廷请功,你也谋上了游击将军一职。既然吃了朝廷的皇粮,就更要谨记要为朝廷效力。你年岁不大,又不谙世事,我心中不免担心。你须要记得师父吩咐凡事须三思而后行,须要以仁义为重,上要对得起朝廷,下要对得起百姓。你可将这些时刻牢记心中!”肖翔知道俞大猷这番话是临别嘱托,当即重重应道:“师兄放心,师父的嘱托,我时刻不曾忘却。” 俞大猷又道:“我还要两件事嘱托于你。一者,我知道你忠义爱国,心中憎恨倭寇。你去带兵抗击倭寇,我自然支持。但你需要记得须得自己保重,勿让师父与我牵挂。二者,你的剑术虽有所成,但是却仍有所不足,师父交于你的《剑论》你须多加研习。此既是抗击倭寇的手段,又是战场求生的本事,你切不可松懈。”肖翔正色道:“师兄放心,此二事我必然牢记心中。” 俞大猷却犹如要离别孩子的慈母一般,凡事牵挂,再此开口道:“师父给你的太平龙渊剑乃是名匠太平子所铸,意欲仗剑者手执此剑,护住国家太平。此剑端的是削铁如泥,乃是师父年轻时游历江湖的贴身利器,这也是师父给你的一大助力,可要记得剑不离身。” 肖翔笑道:“这个我自己记得,师父的玄铁齐眉棍也给了师兄,我们师兄弟二人算是把师父的两件宝贝都给瓜分了哩。师兄,我二人只是暂别,都是江湖儿女,何必如此婆妈,师弟在这里等着师兄凯旋归来!” 俞大猷亦是笑了起来,道:“这话确实不错,倒是我儿女情长了,也罢,今日不想这些烦心之事,师兄与你饮上几杯。”说罢,二人均是哈哈大笑。是夜,师兄弟二人饮至二更方才休息。 翌日,俞大猷整理好包裹,到总督府辞了张经,便奔着山西去了。肖翔一直送出中洲十里之外,师兄弟二人方才洒泪惜别。却说俞大猷走后,肖翔是否能担起抗倭大任,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少年故里寻遗迹 浙江之武官中,俞大猷已去山西抵御蒙古大军,卢镗重伤重伤未愈。张经手下无良将可用,想起俞大猷离别之言,便令肖翔带领军士于浙江境内四处抗击倭寇。 军中将士原本见到肖翔,见其如此年轻,便以为是依靠了俞大猷方得此职,心中不甚服气。肖翔见此情形,却也不辩解,每每遇到倭寇,均是一马当先,冲入倭寇阵中厮杀,无人可挡。明军将士见他如此神勇,亦是士气大振,奋力厮杀。一时间,肖翔屡战屡胜,倭寇听闻其名,均是闻风丧胆,不敢进入浙江境内。此时,军中将士也早已对肖翔心悦诚服,张经更是如获至宝,喜不胜收。 肖翔经过数月围剿,浙江境内倭患大减。俞大猷的嘱托肖翔也是不敢忘却,每逢无事之时,便拿出李良钦的《剑论》研学,练习剑法,功夫也是日益精进。 这日,忽的有军士来报,说道:“报肖将军,营外有人求见,说自己姓王,乃是将军故人。”肖翔奇道:“姓王,还是我故人?”不过片刻,肖翔登时面露喜色,跑出帐去,来到营门之前,却见一人正站在门外低头发愣。 肖翔见了此人,大笑道:“王滶兄弟,怎么如此久了才来找我?莫不是已经忘了我么。”那人抬起头来,正是王滶,王滶见到肖翔,也跟着笑道:“兄弟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兄弟也是家中的事情耽搁了。如今可要称呼肖将军啦!” 肖翔笑着把王滶拉进营中,道:“莫不是王兄现在也来打趣我么?你我二人当仍是兄弟相称才是。”王滶脸色一正,对着肖翔拱手道:“我这却不是打趣。全凭肖兄你一力维护,如今浙江沿海才能得以太平,沿海百姓也感激兄弟你恩德,还有不少人家给你立了长生碑。” 肖翔闻言,大惊道:“这又如何使得!我本就是朝廷官员,此乃我分内之事,我何德何能,让沿海百姓如此挂心。”王滶轻笑道:“肖兄弟,你切莫如此。其实我中华百姓乃是最为善良淳朴之人,他们只求能吃饱饭,能过太平安稳日子。原本倭寇来犯,浙江沿海鸡犬不宁,百姓人心惶惶,不知何时会丢了性命。如今因为兄弟他们才得以过上好日子,自然是感激你的。” 肖翔叹道:“实大可不必如此。王兄不知,我本就是浙江宁波府人,因为争贡之役,父母皆为倭奴所杀,因此我恨倭奴入骨,抗击倭奴我亦是为父母报仇。”王滶惊道:“却不想肖兄竟也是此处之人,却不知道肖兄父母葬于何处?”肖翔摇头道:“师父只告知我母亲葬于宁波四明山的坟地之中,不过墓碑末处乃是书了我的名字,想来也好找。只是这些日子一直忙于抗倭,来不及祭奠亡母,实是不孝。”说罢,肖翔眼圈红了几分。 王滶宽慰道:“肖兄且莫悲伤,我世代居住于此,对这些地方也颇为熟悉。既然肖兄知道令堂所葬之处,我看肖兄今日也不似有事在身,不如我二人同去祭奠一番。”肖翔听闻此言,也不由得心中意动,点头道:“如此最好,只是麻烦王兄弟了。”王滶摆手道:“你我兄弟,何须如此客气。”肖翔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且容我去与总督大人告几日假。”王滶道:“本该如此。”肖翔随即转身直奔总督府而去。 张经听闻肖翔要去奠基亡母,点头道:“百善孝为先,为人子者正该如此,本官准你三日之假。肖将军你如今也是朝廷的官员,理当将此事禀于令堂坟前,已慰令堂在天之灵。本官听闻你师兄俞将军那边已击退蒙古大军,俞将军正赶回中洲途中,预估这这几日便也到了,你是否等他同去?” 肖翔听得师兄得胜归来,心中也是高兴,思忖了片刻,对张经道:“大人,我师兄这些日子征战辛苦,如今匆忙赶回,不如让他好生修养几日,此番我就不与他一道了罢。”张经点了点头,道:“也罢,反正你师兄弟二人都在此处,来日方长。”肖翔遂拜辞而出。 肖翔回到住处,对王滶道:“王兄,总督大人已经应允我告假三日,你看我二人何时动身?”王滶闻言,道:“三日之期,也不甚多,不如即刻出发。”肖翔也是无牵无挂之人,当即答应下来,于是简单收拾了个包裹,便与王滶骑着马朝着四明山而去。 中洲与四明山原本就近,不过两个不到时辰,肖翔二人便已到了四明山脚下。王滶以俚语询问当地百姓,带着肖翔不久便寻到了那片坟地。却说由于倭寇作乱,在沿海烧杀抢掠,那片坟地新坟旧坟,密密麻麻。二人寻找了数日方才找到肖母之墓。 二人走上前,却见墓碑上写着“慈父肖昂慈母李萍之墓”,碑末落笔为“不孝子肖翔”。笔法苍劲有力,肖翔一眼便认出这是拓印了李良钦的笔迹,对墓中人身份更加确认无疑。肖翔看着墓碑,心中悲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似正在与父母的在天之灵诉说这些年的思念之苦。 王滶在一旁看到这般景象,亦是泪流不止,也跪与坟前,对着墓碑道:“伯父伯母,小侄王滶,乃是令郎好友。令郎如今弱冠之年已是朝廷的游击将军,带着军士横扫倭奴,卫戍我浙江太平,乃是我浙江大大的英雄。日后肖兄定能大有作为,光耀门庭,伯父伯母在天之灵勿要牵挂。” 肖翔哽咽着对王滶道:“多谢王兄。”转头带着哭腔对着父母墓碑道:“父亲,母亲,儿子不能为二老尽孝,是儿子不孝。儿子定会抗击倭奴,保得浙江太平,取了宗设谦道那狗贼的头颅,以慰父亲母亲以及争贡之役死难军士的在天之灵!” 肖翔正哭泣间,却见旁边一中年汉子走了过来,弯下腰来,轻声问道:“你莫不是就是昂兄弟那个被英雄带走的儿子肖翔么?”肖翔勉强收住,站起身来施了一礼,答道:“在下正是肖翔,不知大叔是哪位,可是家父旧交?”却说这中年汉子到底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怡情山水祸事来 那汉子点了点头,道:“我便是你家左边邻居,我姓钱,你父母去世后,亦是那英雄与我众人共同料理的后事。”肖翔跪倒在地上,对着汉子一拜,道:“多谢钱大叔相助,家父家母方才能入土为安。” 钱大叔一把扶起道:“大侄子,都是邻里邻居,你这是作甚?只可惜你父亲寻找不到尸首,只能做了个衣冠冢。”肖翔闻言,眼眶不禁又红了几分。 钱大叔又道:“方才听你所言,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将军吧。你带着朝廷的兵,剿除倭乱,我们宁波才得以太平,我们也都感激的紧,只可惜一直无缘见上一面,却不知竟然是肖兄弟的儿子。你爹娘在天之灵看到你如此有为,也定然深感欣慰。” 钱大叔弯下腰,又仔细打量了肖翔一番,道:“没想到肖兄弟的儿子一晃也如此高大了,好孩子,你今日切跟随我回三江口去,我带你去见见你家老屋子。只可惜已荒废多年,但毕竟也是你爹娘住过的地方,你应该去上一遭。” 肖翔心中感激,连忙拜谢道:“钱大叔说的是,多谢钱大叔。我现在还想多待上一会儿,稍后我这兄弟再带我来寻找大叔可好?”钱大叔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且先去通知各位街坊,肖兄弟的孩子乃是我们大大的抗倭英雄,你过会儿可一定要来,我等便在三江口等候。” 说罢,钱大叔转身兴冲冲的一路小跑下山去了,肖翔呼喊不住,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个钱大叔还真是个急性子人。”王滶笑道:“肖兄你现在可以此地的大英雄,百姓们自然都是喜欢你的。怕是要摆下过年的宴席等你去吃例。”肖翔听罢,也不禁哑然失笑。 肖翔又在父母坟前诉说了一个时辰,方才拜别父母之墓,与王滶两人朝着三江口去了。 待到了三江口,钱大叔早已与众位街坊站在桥上眺望,一见肖翔到来,钱大叔便带着众人风风火火的跑上前来,一把拉住肖翔道:“大侄子你可终于来了,街坊们可都等着给你接风洗尘呢!” 说罢,钱大叔也不等肖翔回答,便与街坊四邻一起闹闹哄哄的把肖翔与王滶二人迎进了一座宅子,肖翔想要推辞几句,苦于听不懂宁波俚语,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一脸苦笑的与王滶一起被按在主座上。 宁波百姓本就是热情好客,如今来的又是抗倭英雄,故人之子,情绪愈加高涨,不断的向肖翔举杯敬酒、嘘寒问暖。肖翔幸得有王滶在一旁翻译,方才能与各位街坊勉强交流。是夜,众人均是大醉,尽兴而归。 翌日,肖翔与王滶待得日上三竿方才醒来。肖翔苦笑道:“王兄,此番可真醉的丝毫不省人事。各位街坊如此热情,兄弟着实不胜酒力。王滶哈哈大笑道:“这有何妨?既如此,不如我二人偷偷翻窗而出,我带肖兄领略一番宁波山水如何?”肖翔也是少年心性,觉得此时有趣,笑道:“如此甚好!” 于是二人施展开轻功跳出窗户,翻墙而出。二人四处躲闪,悄悄牵走各自坐骑,王滶带路直奔五龙潭而去。 却说五龙潭溪流飞瀑、怪石险峰,好一个心旷神怡的游玩去处,肖翔与王滶两人寄情山水,端的是不亦悦乎。 两人站在天门瀑布前,看着飞流直下,气势磅礴,雷霆万钧,犹如奔雷。肖翔不由得叹道:“此处不愧为‘华东第一瀑布’,若不是王兄带我前来,险些错过了如此奇景,这等壮观景象,我平时着实不曾见过。”王滶也深吸了一口气,道:“每到此处,我便忘却一切杂事,只想融情与这山水之中。之前说要带肖兄领略山水,我第一个便想到了此处。” 二人正忘情瀑布之时,旁边一个操着生硬的官话,道:“两位在这里游山玩水,倒是让我等兄弟寻的好生辛苦呢!” 二人大奇,朝着那人望去,待看见此人,不禁心中一紧。却见此人一年纪莫约二十,光着脑袋,一副外邦僧侣人打扮,手上提着一杆长枪,正冷冷的看着二人,后面还跟着十余名日本浪人。 王滶心中一惊,刚欲说话,肖翔却低声对王滶道:“王兄,只怕是我此番抗倭遭到这些倭奴记恨,来找我寻仇。待会儿打斗之时,你可千万小心,如若不敌,可先行退却,我稍后自会跟上。”王滶也知道倘若不敌,自己不走反而会变为肖翔的累赘,正色点了点头,道:“肖兄放心,我自量力而行。” 肖翔点了点头,对着那僧人道:“你又是何人,找我作甚?”那僧人冷冷一笑,道:“我是宝藏院胤荣,今天特来要你二人性命!”肖翔嗤笑道:“倭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如此放肆,今日便叫你二人有来无回。”说罢,太平龙渊剑出鞘,朝着胤荣一指。 胤荣大喝一声,长枪一挑,对着肖翔咽喉钻来,肖翔岂肯示弱?太平龙渊剑舞成一团白练,剑剑指向胤荣要害。看此二人,剑放道道寒光,枪射点点寒芒,一时之间两人杀得难解难分。 周围浪人见状,大呼小叫的抄起兵器一拥而上,王滶亦不肯示弱,拔出随身长刀迎了上去。王滶功夫自是不及肖翔,却也似出自名家指教,一把长刀舞的滴水不漏,十余个浪人竟然也奈何他不得。 肖翔见到胤荣如此功夫,心中也有几分诧异,暗道:“师父与师兄确实不曾诓我,这个东瀛的和尚与我一般年岁,却有这般功夫,我之前着实小看了这帮倭奴了。” 心中虽感意外,肖翔脸上却无半分异样,边打边冷笑道:“你这和尚倒是有几分本事,但是你不去好好念经,却来侵我大明边境,助倭奴杀戮淫掠,你们修的是哪门子佛?”胤荣见过倭寇劣行,脸上阵阵火热,低声道:“我来此处本是要捉人回去,如今你那个师兄将我师叔杀了,我如何能放的过你?”却说胤荣说的师叔是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五龙潭间龙虎斗 肖翔一愣,道:“你师兄又是何人?我师兄弟二人可从不曾杀过僧道之人。”胤荣道:“便是两月前你师兄杀得那个大铠武士。他又不曾烧杀抢掠,你师兄杀他着实欺人太甚!” 肖翔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他,他虽不曾作恶,但助纣为虐,若不是他为屏障,倭寇又岂能作乱?他虽不曾伤害百姓,但多少百姓却因他而死,他自然该死!你这和尚是非不分,也着糊涂,实在该打!”胤荣又羞又怒,却不知该如何辩驳,只能沉默不语,一味与肖翔打斗。 斗了几十合,肖翔已经大致看清胤荣枪法,故意卖了个破绽,胤荣不知是计,提枪便刺。肖翔一个侧身躲过,一个“贴身靠”撞在胤荣肩头,胤荣闷哼一声,连连退了数步,手中长枪险些掉落地。 待胤荣提枪再上,肩膀已是不便,自非肖翔敌手,被肖翔逼得只剩招架之力。不过几个回合,肖翔大喝一声,一剑震飞了胤荣手中长枪,飞起一脚,将胤荣踢倒在地,胤荣面如死灰,怔怔的看着肖翔。那十余个浪人亦是被王滶砍翻在地,不断哀嚎。 肖翔刚欲说话,只听传来一声怒喝:“如此挫败便气馁了么?如此怎能练成绝世本领?”肖翔闻言,转头看去,却看见一个莫约三十余岁,身穿素袄的东瀛人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身边,正冷冷的看着胤荣。 胤荣闻言,看向此人,片刻之后,眼中在此放出光彩,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阿弥衣,恭恭敬敬的对着那男子一拜,道:“多谢师父教诲,弟子知错了。”那中年男子听到这话,神色方才缓和,点了点头。 那男子转过头来,对着肖翔道:“就是你师兄杀了我师弟吧?”肖翔冷笑道:“是便如何,你师弟助纣为虐,咎由自取。”那男子沉声道:“我师弟是非姑且不论,但是毕竟你们杀了我派中人,我必要挽回颜面。我上泉信纲,还请阁下赐教。” 肖翔和王滶闻言,心中都是大惊,王滶低声道:“肖兄,上泉信纲在东瀛与他师父冢原卜传并称两大剑圣,剑法端的是了得,不可与之力敌。不如我们分头散开,快马撤回中洲军营。” 肖翔还未答话,上泉信纲便淡声道:“你们两个也不要打着溜走的主意,你们那两匹马早已被我斩杀。”肖翔与王滶听到此,心中又是一紧,肖翔见退无可退,嗤笑道:“好个滴水不漏的东瀛倭奴,我父母便是遭了宗设谦道的毒手,今日也要向他师兄弟要点债回来。” 上泉信纲哈哈大笑,道:“好好好,那也要看你这小娃儿有没有这个本事。”说罢,上泉信纲拔出武士刀,双手直握,看着肖翔。 肖翔大喝一声,一跃而起,一招“荆轲刺秦”朝着上泉信纲刺去,上泉信纲也不说话,横刀架过,武士刀带着道道残影不离肖翔周身。 战了十个回合,肖翔不由得冷汗直流,上泉信纲出刀多为虚招,一晃即走,但每出一记实招必然是寻到了绝好契机,出刀之时果决狠辣,大有一往无前的气势。两人方才走了实招,肖翔便生起力不从心之感,只觉自己对面的并非是个人,而是一条狡诈的巨蟒,不击则已,一击必有雷霆之势。 又战了几个回合,肖翔章法渐乱,几次险些中刀,王滶在一旁看的更是心惊胆战,背后冷汗早已湿透了衣衫。争斗间,上泉信纲忽然怒喝一声,双手横卧刀把,对着肖翔手中长剑扫去。 只听“当”的一声,肖翔手中的太平龙渊落在地上,握剑的手虎口裂开,正往外冒着血。上泉信纲冷笑一声,道:“今日先结果了,来日再去找你那个师兄!”说罢,举起武士刀便要来取肖翔性命。肖翔闭上眼睛,心中暗叹一声:“我命休矣!” 却听一声兵刃相撞的巨响,震的肖翔一阵耳鸣头晕。肖翔睁开眼睛,却见一条乌色的齐眉棍正横在自己身前,架住了上泉信纲这一刀。 肖翔见到此棍,不由得惊喜交加,转头大呼道:“师兄,你来啦!”说罢,眼中乏起了泪花。却说来人棍子向上一提,上泉信纲见一记不中,便顺势收回了武士刀,朝那人看去。 来人正是俞大猷,俞大猷见肖翔正留着眼泪咧着嘴,看着自己不停的笑,心中不禁又是感动,又是心疼,轻声道:“幸得总督大人告知你来此处祭奠亡父亡母,我便想着你父母便是我父母,因而快马前来与你一道参拜。来到此处,却得街坊说你已出去,有人见你往五龙潭而来,我便快马而来,所幸到的及时。” 上泉信纲打量了俞大猷一番,道:“你便是那个杀了我师弟之人?”俞大猷看了上泉信纲一眼,冷笑道:“我杀的倭奴不计其数,都是犯我疆土,扰我人民者,死不足惜,哪个管是不是你师弟!”肖翔轻声把事情来由简单的告诉了俞大猷。 俞大猷听完,眼中放出异样的神采,对上泉信纲沉声问道:“你便是东瀛那个什么劳子剑圣冢原卜传的得意弟子上泉信纲?”上泉信纲面无喜怒道:“不错,是我又如何?你便是那个杀我师弟之人吧?也罢,今日便要你把命偿来!” 俞大猷放声大笑道:“想要杀我的倭奴何止千万,但是我俞大猷命硬,想要曲我项上人头只是也须得有几分本事!听说你这厮有几分本事,正想会会你,却不想今日自己送上门来。” 上泉信纲侧过身子,武士刀横握在手,大喝道:“既如此,我与你今日倒是要分个高下!”说罢,手中武士刀已向俞大猷划去。俞大猷神色一正,将齐眉棍抖了一个棍花,接过上泉信纲的来招,二人斗作一团。 俞大猷棍法势大力沉,大有开山倒海之威,齐眉棍化作一道道乌蛇直扑上泉信纲。上泉信纲见俞大猷势猛,不敢力敌,脚步东走西挪,如一条泥鳅穿梭一般与俞大猷游斗。却说二人到底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护百姓终到绝路 二人斗了七八十回合不分胜败,心中不禁暗自诧异。俞大猷暗道:“我自从师父那儿学成出师,这些年带兵打仗,行走江湖,单说功夫,从未有过遇到任何敌手。这东瀛武士刀法刁钻,实是平生劲敌,留之恐为国家祸害,今日必要将其除去。” 上泉信纲心中亦是嘀咕:“我从师父处学来剑道,游历东瀛,从不曾遇到敌手,便以为世间高手唯我与师父二人。不料今日遇到此人,着实是生平罕见的敌手,听他话中之意,似是对东瀛深有恨意。那年轻后生功夫也不错,方才说话间却与宗设谦道似有血海深仇。这番我定要将这两人除去,免得留在日后成为祸患!” 二人各自都是起了杀心,出手愈加凌厉,招招不离对方要害,此时二人早已进入了生死相搏的局面。肖翔、王滶、胤荣三人看的更是冷汗连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忽然山脚下有呼喊声由远至近传来,一片嘈杂人声。肖翔、王滶、胤荣三人转头看去,竟有两拨人马分别朝自己这边奔来。一拨人身着日本服饰、一脸凶相,定然是倭寇无疑。另一拨人竟然是明朝官兵,后面还跟扛着锄头菜刀的钱大叔与一众邻里街坊。 山上无人见此情形,心中俱是惊疑不定,不知如何应对。倒是上泉信纲忽然用着东瀛语言大喝了几声,却见那些倭寇仿佛听到命令一般,提起兵器,朝着明军与百姓扑去。俞大猷见状,连忙喊道:“师弟,你速去助官兵与百姓。” 肖翔点了点头,一咬牙,未曾受伤的手一把提起剑来,高声呼喊道:“各位兄弟,且与我一道驱赶倭奴,护我家园!”说罢,肖翔举起长剑,奔入倭寇群中一阵砍杀,端的是神勇难当,王滶亦是紧随其后,奋力厮杀。 众明军与百姓本还有几分惧意,见到肖翔与王滶如此英勇,不由得士气大振,高声呼喊道:“驱除倭奴,护我家园!”纷纷抄起手上的兵刃农具朝着冲去,与倭寇抵死力战,毫无惧色。 胤荣见状,大喝一声,提前便又来与肖翔相斗。如今两人均是各自带伤,肖翔握剑的手虎口已裂,只能换手握剑,胤荣肩膀有伤,使枪亦是不甚灵活。二人谁都没占到便宜,一时之间,却也斗了个旗鼓相当。 这下可苦了这边厢的明军与百姓,他们人数虽然众多,但大多都是不习武艺之人,开始凭着满腔热血一阵厮杀,倒也着实把倭寇逼得手忙脚乱。如今肖翔已被胤荣逼住,倭寇也已缓过神来,不再慌乱,返身与明军及百姓厮杀。 明军倒也还罢了,百姓登时招架不住,纷纷朝后败退,登时人心一片大乱。肖翔见状,心中大急,王滶忽道:“肖兄,不如我二人共同退走?”肖翔怒道:“王兄你这是什么话?我如何能丢下我师兄和这些军民百姓!不想你也是贪生怕死之徒,要走你只管自己走去!” 王滶急道:“肖兄,此番倭寇意找你我与你师兄三人复仇。我二人朝海边奔走,倭寇必来追赶,如若这般,官兵与百姓方才能退回宁波,谋得生计,你师兄武艺高超,自然能脱得身去。我二人的生死,便看自己的造化了。” 肖翔此时方才明白,歉然的看了王滶一眼,大声道:“各位兄弟乡亲,你们且有序撤回宁波府。各位乡亲先撤,当兵的兄弟断后。师兄你且自己小心,伺机而走!”说罢,肖翔手中太平龙渊奋力朝前一划,逼退了胤荣,便与王滶朝着海边狂奔而去。 上泉信纲见状,大声喝道:“胤荣你还不赶快去追,走了那小子事小,切莫让毛海峰走脱了!”胤荣浑身一震,连忙对着众倭寇大喝道:“新当流的弟子,带上人,跟我追!”说罢,提起长枪便朝着肖翔与王滶追去,倭寇中随即也跑出一百余号人,紧随其后。 俞大猷闻言,脸上勃然变色,大惊道:“毛海峰?莫不是海盗汪直的义子毛海峰?”上泉信纲看俞大猷的表情不似作伪,不由得一愣,随即嗤笑道:“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却不想竟也是一介匹夫。你以为那个与你师弟一起逃走的是什么好人?他正是毛海峰!不过当下,我须得取你首级去奠我师弟!”说罢,刀刀紧逼俞大猷,不给他抽身去救肖翔的机会。 却说肖翔与王滶一路奔到海边,前方只剩茫茫大海,回头再看,胤荣与百余名倭寇已追到面前,将两人围住。肖翔苦笑一声,对王滶道:“王兄,今日是我害苦了你,对王兄的愧疚,我只能来生再报了!”王滶摇了摇头,脸上亦是露出苦涩,道:“肖兄,其实是兄弟害了你,他们是奔着兄弟而来,却不想今日还连累你要陪我去地府闯一遭。” 肖翔闻言,心中登时升起重重疑团,但是转眼看见胤荣那百余人,摇了摇头,笑道:“都到这份上了,还管他什么劳子连累不连累呢。王兄,今日我们便比试一番,看我二人谁能带着更多的倭奴去找阎王老子报道,可好?”王滶哈哈大笑道:“便依肖兄之言!”说罢,二人刀剑在手,冷冷的看着一众倭寇。 胤荣等人被二人视死如归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竟然犹豫不敢上前。肖翔哈哈大笑道:“小和尚,你们这么多人莫不是还怕了我二人不成?尔等倭奴,终归是上不了台面的鸡鸣狗盗之辈,实在可笑,可笑!” 胤荣等人闻言,登时心头火起,便也不再顾及,纷纷大喝,抄起手中兵器朝着肖翔、王滶二人扑去。肖翔与王滶二人面露坚毅之色,相互紧紧贴住后背,对着围攻上来的倭寇一阵砍杀。 二人早已抱着必死决心,自是豁命厮杀。胤荣等人虽然人多势众,但此时肖翔与王滶二人如两个天上下凡的金刚一般,神勇难挡,刚一交锋便有数名倭寇便砍翻在地。却说肖翔二人已入绝境,此番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处死地海盗相救 莫约过了一炷香时间,肖翔与王滶二人早已成了两个血人,倭寇与自己的血染了一身。二人各是身中数刀,却宛如不知疼痛一般,只是厮杀,早有三四十个倭寇被砍倒在地。胤荣等人看着肖翔与王滶二人浑身带血、面目狰狞,仿若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的恶鬼一般,心中亦是惧意升起,将二人围成一圈却驻足不敢上前。 王滶哈哈大笑道:“肖兄,你瞧这些无胆匪类,只这般便吓破了胆!”肖翔亦是大笑道:“不错,王兄,你我虽不曾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如今却要同年同月同日死。如此的缘分,不如我二人结拜成兄弟,共闯地府,如何?”王滶大声道:“自当从命!”肖翔道:“你年岁长于我,今日起,你便是我大哥!”王滶亦道:“既如此,我便托大,叫你一声二弟。”说罢,两人相视又是一阵大笑。 胤荣见二人已是强弩之末,还兀自小觑自己,心里一横,举起长枪,大声喝道:“拿了这二人人头,赏银千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众倭寇打家劫舍本就为了财帛,听到此言,登时心头大振,重新提起兵刃朝着二人扑去。 肖翔大声道:“大哥,今日我二人便与倭奴死战,到了阴曹地府也是一条好汉!”王滶也是大声道:“能为家国除去几个祸害,死又有何惧哉!”说罢,二人抱着必死之心,紧了紧手中刀剑,便要与倭寇作最后一搏。 忽然,听到身后海上有人高呼道:“何人敢伤我少船主!尔等休得放肆!”岸上众人俱是一惊,眺望海面,只见到不远处的岛旁忽然驶出几条战船,八人御风踏浪踩着海面而来,为首的是衣着一黑一白的两个四十不到的汉子,说话的正是白衣汉子。 那二人片刻间便到了肖翔与王滶面前,一人一个扶住肖翔与王滶,神色紧张的看着王滶,扶着王滶的那个白衣汉子看着王滶浑身是血,急问道:“少船主,可有伤到要害之处?”王滶见到这二人,神色登时一松,轻声笑道:“陈叔叔,你和麻叔叔都来啦?看上来我这条小命此番能保住了哩。”扶着肖翔那个黑衣汉子苦笑看了那个扶着王滶的汉子一眼,道:“少船主,都这时候你还有心情打趣?我麻叶的心肝都快被你吓出来啦!还好陈东脑子灵活,听说倭寇有数百人来了宁波,生怕与你有关,便与我带了百来号人前来,以防不测。” 说话间,后面的六人也到了岸上,陈东与麻叶将肖翔与王滶二人交给六人,道:“你六人护好少船主与这位小兄弟。” 说罢,二人转头看见胤荣等人。麻叶喝道:“麻叶、陈东在此!你们这帮贼厮鸟,竟然敢伤我家少船主,今日定须要你等好看!”胤荣见到这八人踏浪而来,便知均是高手,待得为首的那两名汉子报上姓名,不禁头皮发麻,暗自思忖道:“毛海峰不死,我如何能交得差?怎的半路杀出这两个灾星?” 胤荣兀自犹豫间,陈东、麻叶早已大喝一声,手中各执一柄长刀杀向胤荣等人。胤荣心中一横,大喝道:“兄弟们,他们只是区区两人,割下他们的头颅者赏银八百两!” 众倭寇闻言,再次血灌双瞳,心底的恐惧也暂时被压了下去,俱是抄起兵器厮喊着朝陈东、麻叶二人冲去。陈东、麻叶微微冷笑,两柄长刀舞的只能看见刀影,二人仿佛已化作黑白两道残影,在众倭寇之间穿来梭去。 不过片刻,早有二十余名倭寇倒地,胤荣看的冷汗直冒,暗道:“这两个黑白索命鬼功夫竟然如此之高,哪怕我未受伤之时,恐也非此二人敌手,此地多留只会徒送性命,不如先行撤走,再做打算。”想至此处,胤荣不敢再多停留,大喝一声:“撤!”便率着众倭寇向后撤走。 陈东、麻叶记挂王滶伤势,亦是不去追赶,转过身看去,却见肖翔与王滶两人早已昏厥过去。 待得肖翔幽幽醒来,发现自己已躺在床上,浑身缠满了纱布。肖翔勉强挣扎起身,浑身上下阵阵剧痛,伤口处溢血片片血红,肖翔不禁疼的闷哼了一声。 只听门外“啊!”的一声,闯进来一个小丫头,看见肖翔醒来,愣了片刻,风风火火的便跑了出去,留下肖翔一人傻傻的坐卧在床上。 不一会儿,两个衣着一黑一白的汉子急匆匆的跨进门来,肖翔抬头看去,正是麻叶与陈东。肖翔此时已脱了险境,心神早已镇定下来,略一思索,看着二人轻声道:“之前听两位提起自己姓名,小子思来索去,想来必是江湖闻名的‘黑白双煞’吧?” 陈东微微笑道:“不错,正是我二人,肖将军的身份少船主已告知了我二人。”肖翔冷笑道:“少船主?汪直手下的少船主怕是只有毛海峰一人吧?”陈东点了点头,道:“正是。还要多谢肖将军与余将军救了我家少船主,如今你二人已经结拜,从此,咱们便是一家人了。” 肖翔闻言,脸色一变,虽然有伤在身,却依然大声呵斥道:“呸!你们这帮假倭,给东瀛人助纣为虐,谁和那厮是兄弟?早知道他是毛海峰,我第一个要了他人头,又岂会救他性命!”麻叶脸色一变,喝道:“臭小子你不要不识抬举,如今你身受重伤,又在我们手上,信不信老子现在就了结了你!”肖翔冷笑道:“我肖翔又岂是贪生怕死之徒,你们要杀便杀,否则等我身上伤好,定将尔等倭奴杀个干净!” 麻叶闻言,紧绷的脸忽然松开了,哈哈大笑了起来。肖翔怒道:“你笑什么!”陈东亦是跟着轻笑起来,忽而正色对肖翔道:“肖将军嫉恶如仇,竟几分还有老船主当年的风采。肖将军说的不错,定要将倭奴杀个干净。不过肖将军说错了一件事,要杀的不是我等众人,而是犯我中华的那帮倭奴!” 肖翔一愣,冷笑道:“这又有何区别,东瀛那帮真倭,你们这些假倭,俱是倭寇,犯我沿海,又有哪个不该死?”麻叶与陈东听罢,相视一笑,陈东道:“待肖将军伤愈之后,自会有人告诉你其中区别,如今安心养伤便是。” 陈东说罢,便与麻叶携手笑着走出房去,毫不理会呆坐在床上的肖翔。却说陈东这番话中到底何意,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