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的世界》 第一节 小镇 伴随着最后一缕阳光的消失,维克多终于摆脱了卫兵的纠缠,步履匆匆地进入已经陷入垂暮的小镇。 “贪婪的家伙都该被扔进巨龙的洞穴!”维克多的斗篷内传出了一阵聒噪的声音,“他们全都是贼,他妈的,没有一个不是贼……他们从我们口袋中拿走银币,哦哦,不是''拿’!请原谅我不善于用人类的语言来妥善表达出所有意思,你肯定体会不到,学一门外语是多么痛苦糟糕的体验!我更爱我的母语,爱的深沉。哦,对了,现在不是讨论关于外语的话题……他们偷了这些钱,还诬蔑我们是邪教徒!他们统统都是强盗!” “闭嘴!如果今晚你不想露宿野外,就给我闭紧嘴巴。”维克多低声斥责道。 “维嘉,这里根本就没几个人。那个猎人是骗子转职的吗?这里那是个城镇,明明就是个村子,不,不,就是村子也比这里大,比这里气派,这里就是个猪圈……” “因为这里是黑森林。”维克多说道。 不足十英尺的木制围墙把小镇紧紧的抱在怀中,泥泞的街道把小镇一劈两半。低矮的房子挤在道路两边,窗和门都黑漆漆的,在暮色中就像一群咧开嘴在笑的骷髅头。后边的隐隐绰绰的推搡着,似乎也要出来。精瘦的猪用细长的鼻子拱食着路中泥土;道旁的两只狗在打架;羊黑乎乎脏的厉害,羊毛拖在地面,头顶的角骨、脚下的蹄角质肆意生长,形状奇特;远方不知谁家的孩子在哭。镇子实在太小了,维克多已经遥遥望见小镇另一端正缓缓关闭的木门了。他在路旁停了下来,左右张望,然后在一栋明显显得高且庞大的房屋前落住了目光。陈旧的木门虚掩着,木门上方悬挂着一面陈旧的摇摇欲坠的木牌,上面还能勉强辨认出一些像酒、吃的与圆之类的东西。 “欢迎你,远道而来的客人!”维克多还未完全推开沉重的木门,就听见了老板洪亮的叫声。 旅店内部很乱,七八张松木的桌子胡乱的摆在屋子内。壁炉倒是烧的很旺,木柴燃烧的声音‘噼噼啪啪’的响着,靠近壁炉的三分之一的空间被炉火染得通红。楼梯将上层和下层连接成了一体,靠楼梯摆放着一张木制台桌,这通常是店主人打理生意的位置,店主人身后则是木板搭成的酒架,上面乱七八糟的放着东西。让他意外的是,竟然店里竟然不少人,一个个还回头看他,样子不甚分明,但很像在看待物品一般,眼里闪出一种挑剔的光。 “客人吃饭还是住店?要去那里?是去临湖城吗?那里是个好地方,天堂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旅店的主人是个中等身材,但上身很宽、很厚,也很结实的一个人。他的手臂同样很粗,手里拿着盘子和抹布挡在胸前,像一对螃蟹的大螯。他说话时眼睛眯眯着,一丛灰白的胡子爬满了嘴部,声音从胡须下面传出来,胡须却纹丝不动,只见下嘴唇不住颤抖着。维克多低低应了一声,在靠近壁炉的角落里坐下,定睛再看时,却也看不出什么别的奇怪。而店内有恢复了先前的气氛,尽管不喧闹,但窃窃的说话声嗡嗡振动着,虽然听不清楚,却也不能让人忽略掉。 “客人,你要点什么?” “酒、面包、肉和汤” “哈哈,客人,你真会开玩笑。”老板听后大声的笑,把周围的目光忽然又攫取了过来。 “咦?” 旅店的老板看着维克多露出疑惑的表情,便耐心的解释道:“领主老爷们说,酒是浪费的根源,酒是犯罪的根源。所以平民一律不得饮酒、酿酒、贩酒;自己在家里喝酒,鞭刑;但与朋友共饮或举行酒宴,监禁并没收财产。私自酿酒、贩酒,绞刑。客人老爷,我们都是守法的公民,店里不卖酒。我店里只有土豆和面包,但面包是黑面包,呃,还有腌肉,只是很少,非常少,我特异留出来的,本来不打算外卖……” “没有?给我杯那桌一模一样的东西。”维克多耸了耸鼻子,最后眼睛落到不远处桌子上的橡木杯上。 “那是水!先生。我发誓,我敢对神发誓,那真是水,陈年的清水!” “这样的清水,也我来杯。” “先生,呃,呃,那水……你知道的,那水少,非常稀少,而且,而且……” “给我两杯,还有面包和浓汤,以及一间房间。”维克多将几枚银币弹到老板不住搓动的手中。 “先生,好的两杯水,以及面包和浓汤。”老板掂了掂手中的钱币,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先生真是慷慨,我和妻子一定会虔诚的为先生祈祷,祝你康寿。我妻子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人,也这里最美丽的女人。就连领主大人也被她迷住了!镇上所有的新婚妻子中,她是留在领主大人身边最久的……” “好了,好了,我现在最需要的是陈年的清水和面包。”维克多打断了他的话。 麦酒、烘烤的松软的面包以及热气腾腾的浓汤很快摆满了桌子,维克多缓缓抬起手臂,一个黝黑的小脑袋忽然从他宽大的斗篷中探出来,它灵巧地转了转脑袋,‘嗖’地一声窜出来,落到桌面上。老板马上就认出来了,这是一只乌鸦。从外形上看,这只乌鸦也无特异之处,嘴、腿及脚一样的纯黑色,一样的黑羽泛着紫蓝色金属的光泽。恐怕它不同于其他乌鸦之处的只是它的眼睛吧。它的眼白并不是微微带点蓝色的白,它的眼睛犹如血一般鲜艳,仔细看起来,它的眼睛犹如一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中镶嵌了一点黑曜石,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 乌鸦轻巧步的一跃,稳稳地停在杯口,把头伸进杯子里,啜了一小口,小脑袋微微昂起来,而鲜红的小眼睛半眯着,愈发鲜艳了。脖颈上漆黑的羽毛些微地抖动,这种抖动伴随着它低下头而停止。然后,静静的立在那里动也不动,似乎在回味着酒的味道。旅店的老板恍惚间竟生出了一种错觉,他放佛看见那只乌鸦在惬意地微笑。 “天哪,多么神奇。”他喃喃自语。 “每只乌鸦都会喝水。” “是,是,每只乌鸦都会喝水!” “先生,你知道为吗?”旅店的老板突然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 “知道什么?” “镇外的森林被一个邪恶女巫的占据了!她在森林深处修建了一座用糖果、饼干、补丁、蜂蜜等待各种各样的说不出名字的甜点做成的屋子,引诱附近的人们到她屋子做客,等他们睡着就害死他们。镇上一对可怜的兄妹遭到了父母狠心的抛弃,流落到黑森林,最后来到了糖果屋,饥饿难忍的兄妹俩迫不及待的吃了起来。糖果屋的主人发现了他们兄妹,就把他们抓了起来,把哥哥养得胖胖的,献祭给了魔物,把妹妹养得胖胖的,然后自己吃掉了她。我们的领主大人,一个正直、勇敢、无所畏惧地骑士,已经讨伐了三次女巫,每次都和女巫战斗一天。老天,这是何等惨烈的战斗,可就算这样,他也只能暂时击退女巫。骑士老爷告诉我们,女巫通过献祭活人获得邪恶力量,每个月的朔日和望日都会举行邪恶的仪式和魔鬼们沟通,不能巡视她的森林。大人,今天是二十六号,为了你的你生命,你需要耐心的等待几天,在女巫举行仪式时通过森林的才是最佳的选择。”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女巫了。”维克多正色道。 “先生,这里是黑森林,今晚从森林出现一头龙来到镇上我都不感到奇怪。”旅店的老板回忆道,“曾经有个神官大人在镇上生活过,他说这是一片被遗弃之地,受混沌力量的影响,森林中光怪陆离,不但有各式各样的魔物,下面还埋藏着人们永远无法想象的宝藏。” “真想去拜访一下这位学识渊博的神官大人。” “他已经死了,来到这里不久就病死了。”旅店的老板叹息道,“这是什么样的世界呀?以前每天都会有先生你这样的旅客经过,每个人都慷慨大方。而我每天都在发愁,每天的客人太多,我准备的房间太少,老鲍尔烤制的面包太少……现在,我依旧每天都在发愁,我的房间太多,每天的客人太少。镇上的居民也逐渐迁走,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也要迁走。” “去临湖城吗?” “不,不,我们去领主大人的自治领,领主大人会继续庇护我们。” “你说过临湖城和天堂一样呢。” “是的,我说过”他严肃的说,“但临湖城没有我们的领主,我们世世代代在领主一家的庇护下,我们交纳税钱,领主大人收取税钱,天底下再也没有比领主更公正的领主了。我的祖父在领主的庇护下生活,我的父亲在领主的庇护下生活,我在领主的庇护下生活,我的子孙也会在领主的子孙的庇护下,直到永久。不过我们领主大人经常去临湖城做客,他经常和我们说起临湖城,说城中有一座喷泉,在喷泉下终年都能看到彩虹。先生是去临湖城吗,你一定要见识见识。” “不,我去亚丁。” “……” 第三节 小镇Ⅲ 黑森林的风呜呜地叫着,在黑夜地里敲门,窗台搭搭地响了一阵,屋子里就都是风的声音了。黑森林就像盘踞在大陆北方的巨兽,层层叠叠的黑色树干是它的毛发,密密麻麻遮盖了广袤地大地。狂风是它的呼吸,从一层层树冠头顶掠过,一浪一浪彼此起伏,狂飙涌动。在太阳与银月照的照耀下荡起波光,宛如浩瀚的黑色海洋。这里昼夜温差极大,气温会在短短几个小时内降低到零下,如果没有必要的防护,这种极寒的天气可以杀死一切不相适应的生物。不知多少没有充分准备的猎人,冻死在森林的寒夜里。维克多在半夜被奇怪的敲击声惊醒了,他睡眼朦胧的抬起头,看了看,又躺下来。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只是风中挟带的细木或松果偶然敲打窗户的结果。 “剥剥……啄啄……剥剥……啄啄,”不会听错了! 维克多坐起来,套上衬衫,敲击声依然不时传来,间隔却一次比一次短,外面的人的耐心快要被消耗干净了。他暗忖:“不知是谁,似乎是不得了的事要发生。” 维克多推开窗子,探出上半身。外面月光雪白如霜,所有的东西都泛着微弱的毫光。灰白色的低矮的屋顶节次鳞比,狭小的街道明显要比屋顶显得幽暗,有着更加明显的冷冽的青色。屋顶与街道被浓黑的暗影所隔断。黑沉沉的夜里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维克多眯着眼睛,仔细搜寻了一会,好不容易才看到在他房间的对面背墙的阴影里有一个娇小的身影站在那里,并不住的朝他挥动着手。维克多一怔,他认出来了,这个娇小的身影就是晚餐时在旅店里偷面包吃的好像叫做‘玛丽’的小女孩。 女孩看见维克多发现了了她,更加卖力的挥起手,并且没有忘记给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维克多感到很奇怪,但还是朝她点了点头,他朝房门的方向指了指,示意她进来。没想到小女孩更加拼命的摇手,脸上竟带了着急惊恐的神色。维克多更加奇怪了,他看见女孩的手势似乎要他下来,并且不能走房门。难道,还要他跳下去吗?他看了看七八英尺的地面,一时有些犹豫。 “维嘉,听女孩的。”乌鸦立在维克多的肩头说,“我们去看看,到底有什么事发生。” 维克多看着女孩脸上的焦虑愈发急迫了,也不再犹疑,披好外套,右手撑住窗台,纵身一跃,跳到屋外。 那个叫‘玛丽’的小女孩悄悄做了个手势,转身就钻进旁边的巷子,维克多没有多想也钻进小巷。 小巷逼仄狭窄,到处是没过脚踝的污水,维克多踮着脚,深一下,浅一下地跟着,他缩着身子,以免碰到半空的异物。整个小巷里充斥了尿骚味,腐臭味,就连强劲的大风都吹不散它们。玛丽却浑然不受影响,她只顾低着头走路,带着维克多左拐右拐,不知穿过了多少条扭扭曲曲的巷道,终于在一处燃着火光的长木屋前慢了下来。 长木屋和别的镇上的木房样式风格是一样的,镇民将木料打入地面,使用木板和毡布围拢木料,用木框盖住顶棚,使用茅草封顶。这样的房屋刚开始四面透风,需要人住一段时间才知道缺口在什么地方,所以现在木屋狭长而宽阔的墙面到处是泥巴填充的缝隙。玛丽带着维克多在偏僻的角落藏起来,慢慢的扣开一处缝隙,里面的空间特别的大,足够容纳三十多个人,中央的火塘正燃烧着熊熊篝火。十几个人或坐或躺的围在火塘周围。 “快回来了吧?”一个背对着维克多的男人忽然开口说。 “没那么快!”另一个答道,不过他沉吟了一会接着说,“……不过这会也应该成了。” “嗯。瘦子,”那个人应了一声,然后向着旁边的另一个人道,“还差多少?” “你都问了无数遍,差的多,多的让人绝望!”被称为‘瘦子’说,“森林外围地区我们已经挖遍了,想要有收获还要进里面,但镇民们不敢,他们被吓破了胆,他们只愿意在外围碰运气。我能理解,真的,我理解他们,不是人人都有老麦克斯的运气进入黑森林并生还的,我也不能。”他往火塘里扔了一块木头,顿了顿继续说,“保佑我们今晚会出现神迹,我们禁不起失望了,认清现实吧,再这样下去,我们谁也走不出去了,我们全都死在这里。” 维克多认出来了,这个绰号叫‘瘦子’的就是傍晚在他的邻桌喝酒的几个家伙中的一个,一双阴鸷的眼睛给他留下了鲜明的印象。紧接着他又认出更多的熟悉的面孔,除了绝大多数旅店内的食客,在镇口勒索他的几个卫兵也赫然在人群中。 “德巴说他是肥羊,你们都了解,他的鼻子对那个反应特别灵敏,他说了,肯定大差不离。最近我一直在考虑这个事情,思考我们以后的出路。当初他们相信他,跟着他走到了今天,但他做的不都是对的,应当对他晚年的探索失误作出实事求是、恰如其分的评价。我觉得我们可以先出去一部分,等出去的人立足了,再带后面的人出去。我现在能做只有把先带出去一部分,我不是忘记我们的誓言,我们要顺应时事,才能生存。”背对着维克多的男人郑重的说。 “能回去吗?”一个明显苍老的男子问。 “能回去!” “瘸子的话能信吗?” “喂!喂!我在这里呢,不要在我跟前说我的坏话!”瘸子不乐意了,“我以前是说过,但现在不同了,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们回不去,我也回不去。我眼巴巴跑来,为了什么?我现在是领主老爷的信使,领主老爷的原话,你们敢不信?领主老爷的话,借我十个胆子,我敢传错一个字?” “也是。” “谅你不敢。” “可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们那么穷。” “祈祷吧!” “神还会眷顾我们吗?我们……”另一个人嗫嗫嚅嚅的说不下去了。 “正是对神的怀疑才有了我们的今天,你忏悔吧!你们记住,我们没有否定他,我们都是他的伙伴,对他虽有看法,大部分还是好事情。这种局面不改变不行,我们可以留在这里,但下一代怎么办?你们忍心自己断后或者忍心看着自己的子孙永远活在黑森林里?领主大人的许诺是千载难逢的,争取谅解是可能的。我们要珍惜这次机会,要抓紧了,错过了,领主大人改变心意了,我们永远只能埋在这儿了。”那个男人沉着脸,侃侃而谈,处处流露出他决心已定,志在必得的意思,众人似乎完全让他的话折服了。到末了,他们全部安静下来,只有篝火燃烧的声音了。 “那个神官死的蹊跷,真是可怜的家伙。现在的游历的神职人员竟然这么弱了,连几个几个农夫都应付不了?”维克多暗暗忖度着,“那个今天来的‘他’应该就是我了,他们要对我做什么?总之不会是好的事情。那人难道就是镇长?他们得了什么许诺,竟变得疯狂,截杀过路的旅客,他们难道不怕招来军队?玛丽应该知道的,只是一直没机会和她说话……”他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狂乱的风中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逐渐地清晰起来。 “回来了!”显然,屋内的人也听见了脚步声,不由得都精神一震,都有着急躁与期待的神色。 “有必要这么急吗?” “桀桀,可能是个大肥羊。”这是那个被称为‘瘸子’的人的声音。 “等待,好像不对劲……”正侧耳倾听的‘瘦子’忽然也开口了。还没等他说完,屋门被‘嘭’地一声撞开,撞开房门的那人中等身材,很宽很结实。他的头垂着,不住地呼着粗气,粗壮的手臂支着半曲的膝盖,整个身体由于奔跑而来的缘故,激列而抖动着。“不……不好了!他跑了,房间是空的!”他狠狠吸了口气,抬起头来向众人说,说话时眼睛仍旧眯眯着,灰白的胡子在倒灌进来的风中胡乱的扭动着。 他就是旅店的老板德巴。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背对着维克多的男人转过身子,面向德巴,他鼻子很大,面容呆板,是一副本不宜带有轻松愉快表情的长相。 “拉卡托斯,人跑了!我、希普、邦布尔、利姆金斯还有克雷波尔进屋时他就已经不见了!他应该跳窗子走的,因为我们进去时窗户还开着。他怎么察觉的,怎么会这样?该死!”旅店老板德巴和他说。 “他跑不了,现在城门都锁着,他出不去。我去召集大伙,在镇上搜。”拉卡托斯站起来,他身材很瘦,骨节大得出奇,一身黑色衣服早就磨得经纬毕露,下边配同样颜色的长统棉袜和鞋子,上面缀有补丁。他继续扫了一圈屋内的所有人,最后向旅店老板吩咐道,“德巴,你带着他们守住城门,去堵他!” “对,他一个外乡人,不知道我们镇子的情况。”德巴接受了任命,“我们只要看住大门,就是一只老鼠都别想出的去。” “好,我们快走。” “走,走。同去!” “同去!” “走!” 顷刻间,屋内的人就如潮水般散去。屋内的篝火犹自燃烧着,被门外的风拽的摇摇摆摆,忽明忽暗。 不一会儿,一点火光出现了,然后两点、三点、四五点……最后远远的看,数不清的火把沉浮着,像坠落在镇上的星星。 维克多他不得不承认,幸运女神泰摩拉难得的眷顾了他一次,让他远离了她的厄运的怀抱,至少暂时远离了孪生姊妹本莎芭的怀抱。他跟在小女孩玛丽身后,他觉得自己在迷宫里行走,好几次都与火把擦肩而过。渐渐火把与喧嚣离他们而去,只剩下模糊的回声了。这里,确乎比刚才的生活区更破旧更无生气,塌陷的半塌陷的房子连成一片,房屋上草在呜呜的寒风中放肆的扭动。受惊的小动物纷纷从里面窜出来,眨眼就无影无踪。昏暗的树影无声地投射在地面上,显得那样阴森死寂。这里似乎是被小镇上的人给遗忘了。 “我不觉得这里是安全的。”终于,他们来到了一间尚可遮风挡雨的旧屋内。甫进房屋玛丽便扔下维克多不管了。她自顾自的找了一块干燥的堆满枯草的角落,伸出小双环抱住小腿,小脑袋埋在膝盖中间,静静的坐着,一言也不发。维克多站在屋里,躬着身,他扫了扫这小小的破败的屋子,也找个角落坐了。他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对着她说。 “他们不敢过来,这里是神官大人死掉的地方,神官大人会保护我们的。”玛丽仍旧抱着腿,过来好久才缓缓的说。 第四节 小镇Ⅳ “不用害怕,神官大人会保护我们的。”玛丽平静的对维克多说。 “哦,神官在这里设置了有结界,奇怪,我怎么一点感觉没有?不过,还是你谢谢救了我,小东西。”维克多四处张望着,但漆黑的屋子里除了风什么都没有。 “我不是小东西!我有名字。我叫玛利亚姆·斯潘塞·本·乌斯曼,你可以叫我玛丽。”玛丽认真的纠正了他的错误, “唔,玛丽。” “结界是什么?”她问了他一个问题, “结界原本是神官们用來保护圣域的一种方法,后来被人们开发成为一种能覆盖特定区域的法术,利用结印和咒语激发或魔法物品为媒介激发能量在特定范围内的土地、建筑物上隔离出一块特殊领域——它是一个用来保护人类的东西。当然,结界是一门非常深奥的学问,不是一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但大致这个意思。”维克多向她解释。 “哦……” “没有结界。”维克多双手拢在袖中,低声念了一个词,随即眼中的景象开始快速变化。所有的形体和图象、一切物质的东西全都变得淡化、透明,直至消失不见。最终只剩下延绵无际的黑色虚空,没有闪烁着五颜六色的魔法灵光,没有一丝弦的波动,这里根本没有任何防护。他自言自语,“难道是神官的鬼魂还在这里徘徊,不对,没看见负能量的存在?” “神官大人已经升天了,不许说他的坏话!”显然玛丽听到了维克多的话,她突然激动了,猛然抬起头,涨红了小脸气冲冲地朝着他喊道。 “好吧,好吧,小声点!神官大人回归了神的怀抱,不会留在这苦难的人间。”维克多连忙说到,“他是那位神祗在人间的代行者?” “哼!” “他信奉的是那位神祗?” “哼!”小女孩扭过头不理他,显然正为刚才的事生气。 “你不想知道他信奉的神叫什么名字?你的神官去了那个位面?”维克多谆谆善诱。 “神就叫神,神官大人自然在天上,等我死后一定会见到他,还会父亲母亲还有嬷嬷。” “你们是谁的信徒?” “我们是神的信徒,神官大人来后,都是神官大人的信徒。” “老天!你的镇子是怎么了,是闭塞还是贫穷的原因?在那位神官来之前你们这里就没有神职人员吗?愿死去的人们不会被钉在无信者之墙上。玛丽,这个世界有很多神祗,和天上星星一样多。”他打了个简单比喻,“和人一样,神祗也分善良、中立和邪恶,不同的神祗有着不同的教义,每个神都有着自己--不是地域上,而是逻辑上--的控制领域,在许多情况下,你简直无法简单判断一个神究竟属于哪一方。相应的自然也就有很多种牧师,每个神祗都有自己的牧师。牧师就是你的神官大人,不过我不喜欢叫他们神官大人,我更喜欢称他们为牧师。他们终生侍奉着神祗,对神的教诲深信不疑,并因此得到神的恩赐。传播和支持是牧师的主要职责。牧师带着对神的信念和忠诚,治疗并保卫神的信徒。你的一生与神打交道并不罕见,也许接过神庙的委托,也许你在某个时期曾和某位神祗的牧师一同旅行过。” “神官大人一定是善良的神的牧师。”小女孩笃定的下了结论。 “是的,我相信,不然他是不会死的。”维克多说。 “神官大人是从南方来的,”玛丽还是习惯性的称呼那人为‘神官大人’而不是‘牧师’,“那时特蕾莎嬷嬷得了很厉害的病,人们都说嬷嬷快死了。就在那个下午,神官大人来到了我们小镇。” “神官大人是一个年轻、有着金色头发,而且充满活力的人,总是带着沉静的微笑。他治好了特蕾莎嬷嬷的病。后来他就在镇上住下了。开始的时候大家相处的很好,他给大家治病,教大家写字,可是大家都不喜欢学。他说要进森林里面去,大家都劝他,因为森林里面太危险了,进去的人没有再出来的。但我想他一定没问题的,他那么厉害,特蕾莎嬷嬷的病他都能治好。他经常给我们唱一首复杂而又动听的歌,比森林里的夜莺还要动听,即使路过的人也常常会被歌声吸引。”小女孩回忆着,“那段时间我们都很快乐,我们真的都很喜欢神官大人。直到那一天,坏透了的狄克也来了。” “狄克是谁?”维克多问。 “狄克就是木屋里的那个瘸子。”小女孩回答。 “狄克是大家以前就认识的,但大家都不喜欢他。有一天他忽然说能带大家回老家,不知怎么的,大家都信了。可是父亲跟我说,狄克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可是大家都不听父亲的话。神官大人也说狄克不是好人,他的话不能信,可是大家都被他迷住了,都不喜欢和我们在一起了。直到那一天……”玛丽颤抖着,不住颤抖着,回答时泪水在眼睛里直打转,“……那一天,父亲和神官大人不知道哪里去了?我在嬷嬷那里,嬷嬷一直把我关在屋里,不让我出来。后来嬷嬷告诉我父亲和神官大人进了森林,父亲再也没有回来。 神官大人被救回来了。可是他们都变坏了,他们却把神官大人锁在屋里,等我去看神官大人时,他已经死了。他们就说神官大人得了瘟疫,所以把神官大人烧掉了。骗人,明明神官大人无论什么病他都能治好,怎么会得病呢?他们明明在骗人,可大家都这么说。还都说我是骗子!明明他们才是骗子!” “过去多久了?”维克多想要安慰激动不已的小姑娘,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她的情绪平复下来。 “快三年了,从那以后,我就和特蕾莎嬷嬷一块住,人们不喜欢我,就慢慢都搬走了,搬到了镇子的另一头。自从嬷嬷死后,就剩下我一个了,他们也不来这里。去年,嬷嬷的房子也塌了,我就搬到神官大人的屋子住。” “这就是牧师当初住的屋子呀”他说重新打量了番,“难怪你说他会保护我们的。” “嗯。”玛丽点点头。 “为什么要救我?”他问。 “你是好人!他们都打我,只有你不,还给我吃的。” “睡吧。”维克多转过头,看了玛丽良久,最后轻轻地低低地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第二天,维克多从沉睡中醒来,虽然已经醒了,却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一般来说,在沉睡和清醒中间存在着一种困盹恍惚的状态,眼睛半睁半闭,对周围发生的事情似醒非醒。在这种时候,人的心理活动十分不可思议的跳跃,就算自己也不十分明了,他睡眼朦胧地望着玛丽,熟悉却又陌生,看着她捧着一本书一直盯着他看,蓝色的眼睛凝滞不动,显得神秘、空洞,他似乎分明把她轻微的呼吸的响声都能一一分辨。与此同时,在他的内心,却感觉与他认识的几乎每一个人连同自己都一同失去了,飘渺的游荡着某种模糊的意识,欲从肉体躯壳的桎桔中挣脱出来,尽管他知道她在注视着,尽管目光的交汇只需一瞬间,也许是想像得到的最短促的一瞬间吧,但他却无法凝聚散落的眼光来做到这一点,似乎他已经不是他了,而只是某种模糊的意识中的一部分,自由自在地飘荡着,像一团无色无形的雾气,他希望深深地、更深地沉下去,离开表面……忽然,他感觉身子一震,所有的奇怪的感觉统统消失了,他的手指又能自由的弯曲了,膝盖也感觉到了幽幽的凉意,心空荡荡却在剧烈的跳动,他心里踏实了,松了口气。 “早,玛丽。”他随口打了个招呼,扶着发麻发木的头坐了起来,手使劲的揉动太阳穴。 玛丽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中的东西递给了他,他一怔,还是接了过来--不知谁的笔记。扉页是由红色和黄色的玫瑰花纹和不规则的多边形图案组成的抽象画。但他没仔细分辨画的是什么,他的眼睛仍旧有着淡淡的重影。 “这是神官大人唯一的遗物了。”玛丽很认真的说道,就像说出自己的信仰一样,完全看不出幼稚的神态。 “为什么给我?”他托起笔记,感受着沉甸甸的分量和木制的蒙着小羊皮的封面传来的滑腻的质感。 “神官大人虽然教过,但我只认识自己的名字,看不懂他写了什么。”她说道。 “你要我读给你听吗?”他问她。 “是的。”她回答。 他仔细打量着手中的笔记,整体装帧十分考究,精致又不俗气,看得出它的主人是个有教养和品味的人。它似乎跟随着主人走过了一段漫长的时光,因为它的边角都有了磨损的痕迹。但它却非常的干净,没有一点灰尘,大概是玛丽经常拿出来擦拭的缘故罢。红色和黄色的花纹都已经黯淡了,不复原来的光彩。此时他已认出来了扉面画的内容:一轮即将跃出山峦的朝阳,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充满激情和生的希望,大地被渲染成玫瑰色,将黑夜的一丝不剩的带走了。维克多轻轻翻开笔记,发黄的小绵羊皮制成的纸薄而均匀,黑色的字迹稍嫌青涩却很娟秀,每一笔都写得十分工整,那个牧师应该是一个认真的人吧。他翻阅着笔记,上面记载的都是他一路的所见所闻,枯竹空言,直到翻过大半,他突然精神一振,上面字迹虽然写得非常潦草,但却有了他想看的内容。 “我叫罗柏·马泰尔,我在黑森林,我快要死了!” 第五节 小镇Ⅴ “神抛弃了人类,还是人类抛弃了神? 我从密斯卓诺出发,经历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黑森林。有时我想我是不是疯了,我竟然会离开神殿,离开我的朋友,只为了那个毫无根据的梦。到现在我还清晰的记得第一次逃离礼拜室的惧怕和刺激交织的心情,记得第一次离开宿舍在简陋的民房内彻夜不眠的情景,当然也忘不了第一次在黑暗的荒野里哭泣却不敢放声的狼狈相。外面的世界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到处是贫穷、疾病和苦难。我不止一次的想回去,回宽敞的礼拜室,回温暖的宿舍,但我不能,我的内心十分清楚,我没有疯,奉晨曦、复兴和活力之神之名,一切赞颂全归于你,至仁至慈的主,我只崇拜你,只求你襄助,求你引领我正确的道路,你的光照亮空虚混沌,渊面黑暗,一切在您面前无所遁形。 可是,到此为止了,一切只能到此为止了!我被关在这逼仄阴冷的小屋,就像鸟儿被关进了铁笼,我不能挣脱,我透过窗户就能望见即使在您的照耀下,看起还是一团阴冷的墨绿色的黑森林。秘密即将被解开,而我却只能裹足不前。伟大的晨曦之主啊,这是你对我的考验,仰或惩罚?现在我完全感觉不到饥饿了,我浑身无力,只是特别困,耳朵鸣奏着幻音,我多么恨自己的软弱无力!假如当初我更加努力就好了,如果我携晨曦者,我能够使用神术,哪怕是最简单的射矢术,我都不会被这简陋的墙壁困住,我会咏颂着您的名字,救起约翰,破开谎言的迷雾,拯救更多的人,而不是如现在般束手待毙。但悔恨来的太迟了,总是在人们最不愿意面对的时候出现。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伟大的晨曦之主,在您的注视下,我将会详细记录这一切的经过,把一切都告诉您,交由您来做出公正的裁决。 虽然我走过了无数的村庄与城镇,但没有任何一个村落,任何一个城镇能与之相似。这座黑森林深处的与其说是小镇不如说是村落的一个特殊的存在,它甚至没有名字,也没有人想起给它命名,我给这座小镇取了个名字,叫做‘达恩’,即晨曦照耀之地。这是逃亡者组成的城镇,镇上绝大部分居民是从一个叫夏布利丘的地方而来。为了逃避他们苛刻的领主而在黑森林深处建立的一个没有镇长,没有包税官,没有任何政治系统的小镇。小镇通常由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者商量对事做出判决,重大的事情则是全体表决。彼得·卡尔·弗里德里希则是其中最杰出的一个,他精神矍铄,虽然出身寒微,但却有着丰富的阅历与智慧。他还向我介绍了他的年轻的副手--安格拉·希德沃·拉卡托斯,他说这是一个内心犹如生铁般坚硬的男人。正是由于他们的存在,小镇才顽强的在森林深处扎下了根,形成了现在的规模。 我在繁花与夏叶之年进入黑森林,没过多久就迷路了,当我跌跌撞撞地闯进了达恩镇,小镇上的居民并没有因为我的到来而表现出敌意,相反他们热情的款待了我。我就是在此时见到的彼得,他告诉我,他们是曾经是裳禔亚的信徒,但随着他们的迁徙,他们与教会已经失去联系已经很久了。虽然劝一个强大神力的善良的神祗的信徒改宗,而且是趁着他们对自己的神祗在最迷茫最迷惑的时候进行使我不安,但以晨曦、复兴和活力之名,为了让你的光辉,也是为了迷误者的路,我还是对他们进行了传习,毫无可疑,这是光明的向导。 我看得出,他们对他们的彷徨感到恐惧,对裳禔亚有着同样的恐惧,这是对渎信了自己信仰的天然恐惧。他们在挣扎!我决定留下来,就留在镇上一段时间。我要在镇上建一座小小的但绝不掺水的神殿,将晨曦的光辉洒满黑森林,我会在他们当中选一个最虔诚的负责带领及照顾他们,直到我回到密斯卓诺,向主教禀报我的经历,肯求神殿派一个正真的知识渊博的牧师来引导他们,不再被黑暗所迷惑。但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待着我,我得出选择,分清楚轻重缓急。 我认识了个非常可爱的女童,她叫玛利亚姆,她是个天真无邪的好孩子。她的父亲是个德高望重的人,很受居民的尊敬,而他也是最早接受晨曦之主的人。我们在破晓之前准备,黎明时祈祷。仪式是威严的,同时也让人心中充满喜悦,我们沐浴着破晓的阳光喝下圣水。至仁至慈的主,奉晨曦、复兴和活力之神之名,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圆满,这是我在神殿,在乍德老师那里没有体会到的感觉,我真想把这份独特的感受立刻分享给远在密斯卓诺的朋友们啊!在夏至、春分以及秋分的早上,我会在镇上的空地上唱晨曦之歌,小玛丽总会围在我身旁,咿咿呀呀的学着唱着,特蕾莎也跟着唱。特蕾莎是个慈祥的老态龙钟的寡妇,去年她病了,是我治好了她。慢慢的约翰也参与了进来,最后越来越多的居民接受了新的信仰,参与了进来。我打心底由衷的感到高兴,同时又有着伤心。真是奇怪的心情呀!可能我是舍不得了吧?!因为做完这一切我就要走了,我需要给养和向导跟我一起向黑色林更深处进发,这是神给我的神谕,我一刻都未曾忘怀。” 维克多读到这里停住了,他对玛丽说:“我要收回之前我说的话,你们一直有信仰的神祗,你们是不会被钉在无信者之墙上的,我为我的无稽之谈感到抱歉。” “我们的信仰是裳禔亚吗,她是一个什么样的神祗?”玛丽问。 “裳禔亚是有着强大神力的善良阵营的神祗,她的信徒喜欢尊称她为‘伟大母亲、谷物女神、大地之母’。裳禔亚是主管植物,尤其是人类种植的植物的神祗。信徒多是以农为业者,如德鲁伊、农夫、园艺师等,她被广大的在土地上工作的人们所喜爱。”他说道,“你们小镇的居民并没有被她抛弃,她只是绝少于现身于凡人前,也不喜欢热闹。相比之下,她更喜欢安静。” “神官大人的神祗呢?” “它的主人是晨曦之主兰森德尔,是黎明、诞生、春天、青春、活力、运动、复苏的守护者。” “……” “还继续吗?” “继续。” “人一切的劳碌、就是他在日光之下的劳碌、有甚么益处呢?一代过去、一代又来,您却永远长存。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一度我忘记了您的教诲,愚蠢遮住了我的眼,自大迷惑了我的心,虚荣支配了我的灵魂。等我醒悟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太晚了,请宽恕我的罪孽,我愿意用一切弥补,那怕是来生。他们既然抛弃了所信仰的神祗,必定会同样会再次抛弃他们的信仰,恒心者不可被打动,打动者无恒心,这么浅显的道理我现在才明白。伟大的晨曦之主,照耀世界的第一缕光,你有没有哂笑我的鄙薄,让我在没有光的世界行走?有的!我跪在这间满是蟑螂、臭虫、老鼠的潮湿的屋子内,虔诚地向您祈祷,原谅我的一切,原谅迷途的羔羊。倾听我的忏悔吧。 就在我被虚妄菲薄的荣誉感所支配而忘记神谕的时候,一个瘸了左腿的中年男人在黄昏中走进了这座偏僻的小镇。他叫狄克,同样来自夏布利丘。我曾听居民们无数次提起过他,与他相关的传闻总是伴随这欺诈、贪婪、邪恶、暴力等一切充满了负面的因素。他裹着一件油腻腻的长大衣,脖子露在外边,乱蓬蓬的头发掩住了他脸上那副令人厌恶的长相,他对镇上的居民们的鄙视的目光毫不在意,带着伪善的笑意,径直去了彼得那里。后面发生了什么,恕我难以奉告,因为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得出彼得非常不喜狄克,他发了很大的脾气,将他驱逐出了镇子。他说小镇永远不欢迎也不需要像狄克这样的人。狄克走了,在居民们鄙视的目光中灰溜溜的离开了。看起来,一切似乎尘埃落定了。 命运总是甘于平淡又难以预料,就像你永远都不清楚下一秒你迈出的是左腿还是右腿。彼得不行了,大家想了很多办法,都无能为力,包括我。我怀着一股说不出的情绪等待着那一刻的降临。说实话,我对他感到敬佩,但却很难亲近的起来,我想小镇上好些人特别是和他一同共事过的人都会怀着同样的感觉。他公允又不近人情,好恶分明却不会照顾旁人的感受,勇往直前但不会适当的妥协。他在镇上是绝对无与伦比的存在,居民们都以他马首是瞻。我的传教活动,就是因为他才进展缓慢,虽然他既不反对也不阻碍,但镇民都在看着他,他不去做的事情,他们都会显得十分犹豫。我无数次希望我能打动他,而他则带领z全体镇民信奉晨曦,但后来我放弃了,他是块石头,没有任何神祗会喜欢他。 镇上的居民陷入了人心恍动的境地,没有人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但这对我是有益的,这是一个机遇,抓住了将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我得加紧行动。但接下来的一切,一切的一切,却都发生了突如其来的变化,这远远不是任何人能够预料的,它就像一架水车失掉了木榫,慢慢偏离了轨迹,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越行越急,而我也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而这一切的伊始却是从瘸子狄克第二次来到小镇开始的…… 第六节 小镇Ⅵ 狄克顶着乱蓬蓬的头发,裹着一件油腻腻的长大衣又一次来到了小镇,他仿佛丝毫感觉不到对镇民们充满的鄙视的目光,他摇摆着脑袋,并且向每一个注视过他的镇民报以微笑,而被他报以微笑的居民则匆忙收敛了眼神,装做左右张望,不敢和他对视。见此,他就像是得胜了将军,愉快的吹了一声口哨,把手插进口袋里,冲着镇民们嘻嘻直笑。他旁若无人的态度更加的招人讨厌,但是却没一个人上前和他交涉,彼得走了,镇民们的勇气也一起被带走了。 狄克漫无目的的在镇上游荡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有个人过来了,我认出来了,他是拉卡托斯的助手,他和狄克简短的交谈了几句,两人就一起走进了长木屋。不一会工夫,在镇民的注视中,拉卡托斯进去了,约翰进去了,旅店老板进去了,很多人都进去了。我和镇民们在外面等待着,议论着,一直过了饭点,他们都没有出来。我有预感,预感事情会有意想不到的变化。 他们终于出来了,不知谈的内容,但明显,双方脸上的敌意减少了。拉卡托斯召集了所有小镇的居民,真是不可思议的,我来到小镇很久了,却从来没碰到过,这是第一次有幸参与了他们最高形式的仲裁。拉卡托斯说了很多,请原谅我,我听不懂他说的,我有些厌倦的坐在那里,周围的镇民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只是到了最后的最后我才听明白拉卡托斯说的其中的一部分,他们打算和狄克搭成谅解。真是讽刺,就在不久前,彼得还活着,狄克一步都踏不能进镇子,想不到这么快他们就和解了。 狄克适时的向镇民们道歉,说着乡谊,骂自己以前犯糊涂,但是,谈话是总不投机的,于是不多久,拉卡托斯就要求大家散了。我跟着约翰回到住处,他的脸色很不好,他做为是进长木屋的人之一,早在集会时我就看见他站在拉卡托斯身后,和所有参加了议事的人一起时就神情不豫,木塑似的坐着。我耐心的等着,果然,约翰说话了,他说当初他们迫不得已逃离生养自己的故乡,背井离乡,流落至此。只能了更好的活着。可是为了这份决心所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大的他们所有人都不能承受之重。老人、孩子、羸弱的人最先倒下了,最后健壮的成年人也不能幸免。但是,黑森林这样贫瘠,他们这样一无所有!他们得不到任何人的帮助,他们在森林中挣扎,砍伐树木,开垦土地,挖掘渠道,无论酷暑还是严寒,每一天都有数不清的活等待着他们。“代价太大了”,他总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句话,这是他对他前半生的高度概括,这其中包含着太多太多的内容,我能从他的语气中轻而易举地发现感慨、迷惘、麻木、无力、疲惫、追悔等等诸多不一的鳞角。苦难的人啊!虽然苦难是不可避免的,这可能是人生中最艰难的任务之一,生活把你们压倒,晨曦之主会将我们扶起,他与我们同在。现在想起来我大概是唯一适合的对象了,他在我的指引下接受新的教义,天然的跟我亲近,而我又是个外来的,不是他们之中的一员,恰好他的许多话又不能对他们自己人讲。他似乎要把淤积在内心想要说的话一股脑全部倒出来似的,絮絮叨叨的说起来。他说他们这些人中或许只有老彼得是真心想在这里扎根的人,他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建设这个小镇,是和过去彻底决裂的人。他活着时每个人都会受到他精神的鼓舞,虽然照例迷茫,但都不由自己的跟着他懵懂的走--我们听着他描绘,跟着他的步伐,蒙着头走着。“但是他死了!”他叹息着说,黑森林自古以来就这个样子,没有人能改变,你看到了,我们一年到头累死累活,却只能半饥不饱,我们不能酿酒,不舍得吃肉,面包里掺杂了锯末!其实我们都清楚,彼得走的太快了,我们跟不上,我们需要做出改变。 老实说我听了约翰的肺腑长言感到惊讶,这个完全没有官吏的小镇,他们亲自建立的小镇,曾经我以为是万众一心的小镇,在与约翰的长谈中分明的露出了一处不能见光的豁口,没想到表面的顺从下埋藏着各种各样的强力而尖锐的异见。看来人的心的复杂程度并不会因为没有了领主和官僚而减少分毫,往往平静的湖面暗流涌动,沉默的大地蕴含这火山的炽烈,驯从的内心栖息着一副名为不安与不甘的魔鬼。至高至高至上的主啊,我能改变他们吗? 他说到了狄克了,说起了今天的集会。狄克肯求他们收留他,他无处可去了。并且保证一定痛改前非。他们当然不会轻易的相信他,但他这一次来好像有了充足准备,他的一番话击中了他们心底的柔软,让他们犹豫了。他说: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看看你们住的房子,看看你们周围的一切,黑森林是人待的地方吗,你们准备让你们的后代一辈都待在森林埋在森林里。你们背井离乡东躲西藏再没机会回到生养过自己的土地,每担惊受怕怕被人发现被抓住。这样的生活好吗?想想外边的世界,是多么富饶繁华!只要你们放弃过去的成见,重新得到领主的接纳,大家又可以过从前那样的生活了。狄克的话是很有引诱力的,对于我们来说故乡确实是无法替代的,故乡的土地比这里好多了,松软的土地肥的流油,种子随便洒在地里就能成活,我梦魂萦绕的土地啊!狄克说他得到消息,这些年领主大人刻苦钻研神学,已经仿佛变成圣人了。他当年就认识领主的徽章官,并且他说徽章官现在是受三个村供养的骑士了,我们可以投奔他。这话我们是相信的,他还是有门路的,像他这种人门路是很多的。拉卡托斯显然是被说动了,他和我们说,要不就先留下来,他敢耍诈就赶走他。 约翰是反对狄克留在镇子上的,他认为如果他不能拿出足够的证据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能相信。拉卡托斯却认为狄克的线不失为一条路。反正也不会有丁点损失。约翰回答是赞同拉卡托斯的想法,但没有拿出信得过的证据不能信也不能留下狄克。但拉卡托斯主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能因为他以前的过错就歧视现在的他。他们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起来,最后拉卡托斯的主张得到了大家的认同。约翰说过去狄克把他们害惨了,可是现在大家却忘了。我认为约翰说的是对的,直觉告诉我,狄克是一个不值得信任的人。 再次集合镇民时,大家沉稳的多,显然都知晓接下来的事了。开始仍旧是拉卡托斯发言,他对尚显疑惑的镇民说他没有忘记彼得,彼得仍旧是他的偶像,他所做的一切皆出于公心,是为了大家的福祉。黑森林附近产的粮食不及夏布利丘耕地的一半,他们现在严重缺少耕牛、铁器,这些不是短期就自给自足的。他们走了许多弯路,现在要总结这些教训,改变陈旧的观念,一切从实际出发打破精神桎梏。他还说居民的担心他都清楚,但这些担心都是不必要的。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坏的,不要以老眼光看待狄克。他在后面会为了小镇经常往返夏布利丘,为小镇谋求出路。他的话虽然没有完全打消镇民的顾虑,但双方的确搭成谅解了。达恩镇迎来了新的时期。 狄克第二天就悄悄的离开了,没有人相送。但小镇分明已经改变了,首先宣布重新宣布可以酿酒了,为了庆祝丰收节,小镇沸腾了,人人都在赞美着拉卡托斯。我悄悄的问约翰,冬天的粮食怎么办。他皱着眉头说,他问过了,拉卡托斯说会从外面采购一批粮食和布匹。他说,他在收买民心,用小镇居民们历年积累财富。可惜没有人愿意去想这些,很快第一桶酒出锅了,狂欢开始了……小镇洋溢着节日的气氛,所有人都河的醉醺醺的,似乎是极乐的享受。第二天的集体劳动取消了,因为大家都没从宿醉中清醒过来。镇民们日子愈发快乐了,还有了难得的闲暇,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彼得是个精力充沛的人,每一天都安排满了周密的计划,每一个人得竭尽全力才跟上他。现在一切与之不同了,或许沉浸第一桶的酒香中,或许他们再也不会清醒过来了。 狄克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昨天?还是今天?反正没有人能够知道。有的人说昨晚就回来了,他看到他径直去了拉卡托斯的家。但没人在乎,镇民接受了现实,但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忽视狄克的存在。既然不能选择那就无视吧,这大概就是镇民们对待他的策略。忽然,不知从那里吹来的风拂过镇民的耳朵,追溯不到它的伊始之处,也看不见它消失的终焉之地。它像小虫一样钻进人的耳朵里,挑逗着人的神经。它毫不起眼,但能紧紧抓住了每一个居民的心,就连些微的颤动就能拨动人们紧张的神经之弦。这是个毫无根据的传言,传言说狄克应经联系上了骑士,慈悲的骑士应允了他的请求。但这慈悲不是毫无代价的,骑士对狄克说“轻易得来的慈悲,你们不会珍惜,让我看到你们的诚意”。狄克和他见到了领主,他跪在领主大人脚下舔舐干净了他崭新的牛皮靴子,领主大人被这赤忱的情怀感动坏了,宽恕了镇民们。骑士许诺只要每人交纳三十金币就能赎清他们以前犯下的罪过,就可以重新回到夏布利丘。请允许我用灾币这个名称来称呼金币,因为它使我想到了两个传闻:第一个是我在密斯卓诺的集市上偶然听来的,它的来源同时也是最明显的,这是商人们对于钱币的一种俚语称谓;而另一个则是来源于上古时期的一名阿斯莫神人,他相信黄金是万恶之源,是一种不祥的金属。有钱的人不一定幸福,没钱的人却一定充满苦恼,想要的越多,就越难以自拔,迷失了自己,常常自己都不知道。 第七节 小镇Ⅶ 谣言如同野草,疯狂的滋生,摇曳的罂粟飘散着香甜的气味。小麦、大麦、黑麦、燕麦、荞麦、莴苣、洋葱、甘蓝、苜蓿、薄荷、甘菊、茴香、大蒜、都不受人们青睐了,恹恹地生长着。小镇的居民的内心充满了盲动与不安,拥挤在十字路口惊慌失措。芸香、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失去了它们的欣赏者,躲在角落静静瑟缩的发抖。曾经的春秋和冬夏,已经难辨真假。我看着他们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他们变的匆匆忙忙而又狐疑善变,前一秒要做的事转瞬忘掉,前一刻做下许诺立马不再承认,以前和睦相处的邻居现在相互间充满了龌龊言语。我走在小镇上,从东走到西,从西走到东;再从南走到北,从北走到南,一切所见所闻使我迷茫,这还是我认识的居民吗?这还是我熟悉的小镇吗? 一切的的起因如此的明显--灾币、毒螫,一切欲望的结晶,灾祸的翅膀,所有生物的诅咒。每个人三十个灾币。普通一人一天做工收入折算不到三个绿角子,一绿角子等于十二毒螫,一灾币等于二十毒螫。他们每月大概能获得六十个绿角子,即五个毒螫,一年六十毒螫,折合三个灾币,三十个灾币是他们不吃不喝十年的成果。这还没有计入人的生老病死,不受人力控制的旱、涝、虫灾等等异常天气。每六平农田小麦产出约是一百磅左右,一夸脱小麦平均价格是十毒螫,一夸脱约合五十磅。但他们耕地少的可怜,每人仅能得到六平多点。另外,木制造的小车值一到二个毒螫,装有铁箍车轮的马车值十八到二十三毒螫,一个成年人每天的食物开支约需两绿角子......当然这些都是我跟约翰计算的结果,镇民们是没法计算出这样明细结果的。但从本能出发,他们就觉得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们陷入了绝望,一个看的到却永远到达不了的明天;他们陷入了恐慌,害怕称为被抛弃的部分。 今天又有四个人没有回来,他们永远的迷失在密林深处了。镇民们自发的向着黑森林深处探索,因为平常的耕种做工满足不了高昂的赎金。黑森林虽然危险,但里面有珍贵的矿藏、草药、魔法植物,还有传说的神秘宝藏。既然正常手段达不到目的,那就去赌一把。富贵险中求!他们抱着这种赌徒的心理带着侥幸与期待成群结队出发了,傍晚又带着失望与沮丧回来。每天都会有伤者和死者被抬回小镇,但更多的不幸者却永远都回不来了。约翰对如今的局面很忧虑,他每天都劝外出的镇民回到农田去或去疏浚沟渠,但总得不到热情的回应,他和少数理智的镇民孤独的坚守着。狄克成了镇上的宠儿,每个人都想从他那里得到最新的消息,指望他能在骑士和领主面前说几句他们的好话,对他的要求有求必应。狄克是个聪明的家伙,他对拉卡托斯恭敬顺从,和亲近拉卡托斯的执事的人们相处的融洽。相反,对约翰他们就显得很冷淡,并不大感兴趣和镇民周旋。很快他不甘寂寞了,在他的强烈建议下,他的同伙也来到了小镇。但镇民对他越来越容忍,就像当初接纳他一样,接纳了新来的伙伴。 拉卡托斯开始考虑收取税钱了,他的理由是狄克往返夏布利丘的食宿,打点骑士和领主大人及其下人的献供等需要钱。准备过冬的粮食,因为酿酒的关系,存粮已经差不多消耗殆尽了。更为重要的是从现在起预先积攒迁徙过程中的一切支出。他强调这一切都和镇民息息相关,都得出一份力,不能置身事外。长木屋内又是一次聚会,约翰和我一起参加了。本来我是没打算参加的,但约翰坚持,他说小镇已经有了你的信徒,你是晨曦之主在这里的代言人,是小镇的一部分,应该参加这个集会。这段时间以来,约翰和拉卡托斯的矛盾越来越明显,并开始激化了,我想他需要我的支持。拉卡托斯对此没有表示同意,但也没有反对,而我觉得我有义务代替镇上信奉晨曦的信徒们发言,所以我参加了。 集会大家交换了各自的意见,并询问我的意见。我把我和约翰计算的结果和大家分享,告诉大家镇上的居民是不可能全部回得去的。小镇开发缓慢,是因为缺乏人力和工具。但经过了一代人的努力,农田、水利、交通已见雏形,特别是农田经过反复翻松,生土变的肥沃,应经非常适合耕种了,这里完全可以成为大家新的家乡。如果想得到领主庇护也与外界联系变的紧密,派一个使者到最近的城堡去,自称开拓者,乞求领主的庇护并指派一个镇长,履行纳税义务,这是皆大欢喜的好事,任何一个领主都不会拒绝的。我的话说完,大家神色都不自然,后排一个人站出来反对我的主张。他说我是个神官,对种地完全是个外行,而他们大半辈子都在土地上打滚自然比我更清楚土地的情况,他们这一切都是因为离开夏布利丘造成的,当初他们并没有错,只是受了鼓动才离开,现在后悔了,想回去,希望我不要干涉他们的决议。‘鼓动!’谁的鼓动,难道说彼得?!我认得他,他叫胡巴克,很受拉卡托斯器重,狄克就是他带着进长木屋的。狄克自然附和着他的话,叫我不要掺合。这怎么叫多管闲事呢?我激动了,小镇的居民有晨曦之主的信徒,我要为他们负责。我把我压在心底疑问拿出来了,我向狄克索要夏布利丘领主或骑士给小镇签发的公文,我要验证徽章的真伪,我告诉他,我的印章学每次考核都是优,大陆上的贵族的印章我全能分辨出真伪。 狄克恼羞成怒了,他大大的酒糟鼻子涨的通红,小眼睛凶狠的看着我。他指着我,叫嚣着,叫我滚出屋子。我看出他的色厉内荏,我一度以为胜券在握了,继续向他索要领主的公文与印章,我要戳穿他的谎言。我告诉在座的众人,没有签发条令的承诺比谎话差不了多少。心怀诚意的领主会把家族的徽章用滚烫的红漆印在小羊皮纸上给委任人,并在神殿备份,是在世俗王权与神权双重注视下的神圣契约,这样的契约没有任何贵族敢违抗。但是如果没有,里面肯定会存在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充满了欺诈与阴谋。但是,拉卡托站出来了!他斯跟我解释说,他们的领主大人是个文盲。我说绝大部分贵族都不认识字,但他们手下绝对会有一个誊写文书的家臣。他说写了也没有用,他们也一个字不识。我自告奋勇,可是拉卡托斯拒绝了,因为我是外来人,是既不属于小镇也不属于夏布利丘的外来者。他仍是坚持相信狄克。大多数人沉默了,只有支持拉卡托斯的表了态,他们选择支持他。 我被袭击了,被狄克的同伙,与此同时小镇也流传着关于我的谣言了。谣言说我是个假冒的神官,打着晨曦之主的幌子来到小镇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欲,我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要把镇民绑在黑森林,一同死亡。谣传愈传愈甚,最后竟说我是被通缉的骗子,在这里避祸,我还藏有整整一口袋灾币,足够半个小镇居民付清赎罪金。狄克的同伙就是操着这种无聊的理由,把我围了起来,幸好约翰及时感到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因为我能清楚的感觉得到他们浑身散发的杀气。可是这些并不是让我心寒的,最让我心寒的是镇民们的态度:他们远远的看着,不阻止也不参与,眼里满是冷漠,冷漠的最深处带着闪烁不定的期待。到底是因为什么把他们变成这样,他们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这样下去不行!我和约翰商议了很久,最后决定暴力解决问题。我不喜欢暴力,但这是最快回归正途的方法。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要去解开神留给我的神谕,不再耽搁了,已经耽搁太久了。但离开前我要做些什么,我想把小镇变回从前那个淳朴的小镇。晨曦的信徒和仍旧信任约翰的居民被召集到他的家里。约翰沉重的说狄克的手下来的越来越多了,但大部分他都认得,每一个都是坑脏的流氓、小偷、盗窃犯。他们让小镇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将来一定会把小镇变的更糟,直到成为他们的巢穴为止。拉卡托斯利用他们,纵容他们,偏袒他们,任由他们为非作歹,他们在小镇上不事生产,也不去采集,镇民养着他们。他们已经开始欺凌镇民了,已经有镇民受到他们勒索了。拉卡托斯又指使他们在小镇门口设立关卡,收进镇费起钱来,这是大家的小镇,凭什么要花钱。拉卡托斯以为自己是镇长了,他忘记了彼得,他彻底变了成他以前痛恨和反抗的人物。镇民们早就受够了气,纷纷同意给个教训,他们打算赶走狄克和他的同伙,劝拉卡托斯取消收钱的想法,重新回归以前的生活。我们约定黎明时起事,他们陆续回家了,约翰劝我先躲起来,风波平静后出来。我拒绝了,我把笔记取出来,绑在衣服里充当软甲,一切就等黎明了。 半夜了,叫喊声突然声响彻了整个小镇,我心不安,跑出屋子,火光映红了小镇,这么回事,难道提前了?我正在疑惑,约翰带着人跑过来,他和我说:“有叛徒,他出卖了我们,拉卡托斯正在抓人,我们快跑。”想不到我们中竟有这般无耻混蛋!我问玛丽怎么办?约翰说他已经拜托特蕾莎了。我们逃出小镇,一头扎进黑暗的黑森林中。黑漆漆的森林根本无法判断前面的路是什么样子,经常有人摔倒,就连人的声音也只有前后几尺那么远。我已经忘记衣服湿透了几次,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就像浸泡在泥浆里。在越过横到的巨木时我踩空了脚,大拇指甲被掀开了,每走一步都感到剧烈的痛疼,但我只能一瘸一拐的前进,寒气透进肉里,脚开始肿了起来,已经没了知觉,感觉靴子内装着一截枯木一样。当我们停下来时,只剩下我和约翰两个人了,看向四周,不管哪个方向,看起来都一样。 第八节 小镇Ⅷ 第三天。 在水源地我们陷入了包围!我和约翰拼死抵抗,但寡不敌众,我们被他们擒住了。魔鬼将黑色的毒液注入了他们的内心,染黑了灵魂的颜色。外边的人们无休止地相互厮杀、争斗、掠夺,看看男人们的奋力的挣扎,看看女人们的悲伤的哭泣吧,人世间的暴力和罪恶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只是黑森林深处孤独的小镇,我曾以为天真淳朴的居民啊,我的双手被缚,所看见的一切已然改变,我已经出离了愤怒!以晨曦和慈悲之名,你们将被打上罪孽的烙印,土地将受到诅咒,你们不得不艰辛的劳动却食不果腹,怨恨与恶念日增,直到疯狂将你们毁灭。 约翰被永远的留在了橡木树下,拉卡托斯真是比铁还硬的人,我怕终于懂得了这话的意思。丧心病狂的人们挖掉了约翰的双目,割掉他的舌头,将他埋在六英尺下面。他活着时他们不曾有辩护的机会。他们甚至妄图剥夺他死后视与说的权利。愚昧的人们,你们真的以为神和你们一样需要看与对话才能洞悉万物?神永远不会被蒙蔽,他直接面对你的灵魂,你的一切语言在神的面前是那样的苍白无力,你们拙劣的表演在神面前是那样的滑稽可笑!为什么不将我一块埋了?如果将我和约翰埋在一起,我的心或许还好受。我想他们内心尚存有对神祗的一丝本能的畏惧,他们不敢亲手将神的仆人送上神国。我被带回小镇,接受了他们的审判。胡巴克宣布了我的罪状,进行分裂小镇、篡政夺权的阴谋活动,妄图架空彼得,玷污小镇对大地之母的信仰;在彼得病重期间,丧心病狂地迫害彼得;打击和诬陷狄克;阴谋推翻拉卡托斯,实行复辟。妄图使小镇变为贪婪的领主们的禁脔,使公民大会变为独裁专政,使大家做主的小镇重新沦为贵族、神棍横行的小镇--我是一个骗子、野心家、阴谋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反动派。 我被关进了这间屋子,他们彻底封死了门和窗户。我明白了他们恶毒的想法,但我却只能被动接受,我突然痛恨自己的无能,我大声的呼喊,放肆的挑衅,我想他们气急败坏的冲进了一矛扎死我倒是我的解脱,可是我却没得法一丝回应,他们似乎把我遗忘了。可是我知道,他们没有,每天,无数次的,幢幢鬼影在外面窥视着我,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的肚子内如有一团烈火在燃烧,让我直不起身子来,胃在哀嚎,声音凄凉而且深远,像是从哪个深不见底的洞穴里发出来的。三天后饥饿感逐渐消失了,第五天已经完全感觉不到饥饿了,忽然透过窗户的缝隙似乎遥望见阴冷的的黑森林,金色的光芒在墨绿色的森林如此璀璨夺目;周围无数细小的圆形状的彩虹;密里耳与数不清的张着洁白翅膀的天使正在演唱的赞美诗,天籁般的歌声回荡在耳内。那是我要去的地方;是我从密斯卓诺出发,一路经历千辛万苦,蒙混萦绕的地方;是我的神降下神谕,等待我载誉而归的地方!只是现在我觉得浑身无力,时不时还会陷入半昏迷状态,我想如果我再得不到进食,我就会逐渐走向死亡。可是谁会这时给我一丁点哪怕是长满绿毛的食物? 我的翅膀在这里折断了,我不能前进和后退了。我无比怀念神殿,神殿的宿舍,神殿的伙伴,神殿的严厉的老师……无所不能的神,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吗?惩罚我虽然每次都做功课,却心不在焉的缘故;惩罚我不能全心全意侍奉您,在心的一角仍旧还装着故乡的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她的缘故;惩罚我抵达了黑森林,站在了秘密的大门之前却心生胆怯,滞留在人群,不肯前进的缘故?现在我跪在屋子冰凉的地面上向你忏悔,全心全意匍匐在您之下时,您伟大的声息不能回应了我,就以任何的方式给迷途的羔羊以方向。这时,绑在我身上的笔记本松开了束缚掉到地上,我看着它安静的躺在我面前,缺处洒进来的月光洒满了它的扉页。泪水突然抑制不住的流出,谢天谢地,至仁至善的神没有对他迷茫的仆人关闭所有的门,在伟大的无所不能的神力的庇护下,他们竟然漏掉了! 我将一切的经过写在上面,并把它藏在玛丽的小小的‘宝藏’中,留给有缘人。仁至善的主仍旧给我留了一扇窗,让希望的光照了进来。倾听我诉说人啊,愿晨曦、复兴和活力与你同在。” “读完了。”维克多轻轻合上笔记,对玛丽说。 “特蕾莎嬷嬷说父亲是在黑森林里迷了路,再也出不来了。”玛丽说蜷缩成一团仿佛自言自语,苦难的生活过早磨砺掉了她的天真与幼稚,她就枯坐着,泪在投降,人在伪装。 “她在保护你,”维克多说道,“你知道了,又能怎么办?反而会丢掉性命。” “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她说,“去年冬天大雪刚过嬷嬷忽然穿上准备了很久的新衣服,她把我叫过来,跟我说要坚强,要好好活着。我知道肯定又遇到不好的事情了,但怕她担心,我强忍着没表现出来,只是点头。然后她就和好多同样穿着新衣服爷爷奶奶一同出门了,从此再也没有见他们回来。小镇上护着我的人没有了,他们开始对我越来越坏了,动不动就骂我,我饿的没办法就偷东西吃,他们更加打我。昨天,我以为我快要死了,我不想死。” “可怜的小姑娘,他们虽然不是强盗,但比强盗更坏!”乌鸦从维克多的帽兜里飞出来,站在他的肩膀上忿忿不平。 “一只会说话的乌鸦……”玛丽吓坏了。 “不要把那些普通的蠢家伙和我相提并论,我是伟大的睿智的克拉恩先生!”乌鸦认真纠正道。 “克拉恩……” “先生,要叫克拉恩先生,要加上后缀,这关乎礼貌问题。”乌鸦补充道。 “好的,克拉恩。” “先生,”乌鸦不满的叫道,他飞到玛丽头上,重重的踩了几下,发泄自己的愤慨。忽然的,它停止下来,侧着小脑袋凝神静气,几秒后,它扑棱着翅膀回到维克多肩膀上,“有人过来了,维嘉。” 果然,过了不久,他们就听到了脚步声,接着是粗声出气的询问声:“玛丽,你在这里吗?”那人声音很亲切,没包含着恶意。 “没事,是米考伯。”玛丽听出来是谁了,紧张的神情一下子也就放松了。她出去和那人说话,没多久,她把那个人带进了破屋中。那是个长着黑胡子的男人,穿着宽松的粗呢短装,但显得非常寒酸。他温和地看着维克多,努力表现得有礼貌并善于交际,玛丽向维克多介绍说:“米考伯是父亲的朋友,私下里会偷偷的给我吃的。你不知道,镇上的人都怕狄克他们,为了讨好狄克,都跟着一起欺负我。他们如果遇到给我面包的人就会羞辱、挖苦威胁,并想方设法让他们倒霉。久而久之,镇上没有敢对我好的人了,只有米考伯会悄悄的趁人不注意塞给我点吃的。” “日安,先生。”他头歪向一边向维克多微微鞠躬致意。 维克多点点头,报之以微笑。他很好奇他这个时候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来的。 “昨晚他们折腾一夜怎么都找不到你,我就猜测你可能跟小玛丽在一起。因为我听说在旅店里你给了她吃的,还有热汤。玛丽是知恩图报的人,她一定不会对陷入危险的你弃置不管。所以没等天方白我就赶过来看,我果然没有猜错。”他同样找个地方坐下了,只不过他要讲究的多:他先掸掸地上灰尘,发现怎么都掸不干净后,就抓过一把干草垫在地面上,再把破旧的宽檐礼帽子放在干草上,才慢慢的将屁股放在礼帽上。他又继续说:“他们已经封锁了出口,道路,布下了天罗地网,不但你很危险,玛丽也变得危险。他们知道后,绝不会放过她的。怎么办呢?”他苦恼着。 “嗨,还能变得更坏吗?我一头扎进无谓的漩涡,碰到了在生与死挣扎的玛丽,刚才我们还一起读了牧师遗留下来的笔记,真是个精彩的故事。”维克多用无所谓的口气说着,“现在坐在风暴的中心和你聊天,而我和玛丽,似乎又包括了你,即将一起步牧师的后尘了。” “神官先生还留下了遗物吗,我们竟都不知道。”米考伯说道,“那么,先生。现在你知道小镇发生的事了,他们更有理由不让你活着了,就连绝大多数镇民也不能容你了。” “这种事你们做的不是最得心应手的吗?”他讽刺道。 “不要这么说,先生!大多数人是善良的。”米考伯说,“这三年我就像活在梦中一样,多么希望第二天梦醒了,起床了,彼得带领大家一起去田野劳动,修筑水道,到森林边缘开垦新的耕地。我们被裹挟着,身不由己的前行,看着眼前的一切却无能为力,我们的痛苦一点都不比玛丽少。” “大家不是说这一切都是彼得造成的吗?” “你知道这些话都是谁说的吗?”米考伯问,他不待回答就继续说,“是胡巴克,他是拉卡托斯的舌头,狄克是拉卡托斯的大棒,两人正是依靠拉卡托斯才能作威作福。镇民们有怨气,这怨气不引导宣泄,爆发出来的能量会把他们冲的粉身碎骨。他们要把这不满嫁接到一个波及不到他们,又绕不过的一个人,谁最适合?当然是彼得了。彼得是小镇的精神支柱,只有彼得背得起黑锅,把一切归咎于他,他们才能在安稳。” 第九节 小镇Ⅸ “无论你讨厌彼得或者喜欢彼得,他都是这个小镇无法绕过的人。幼年时,跟着父母认识他,他和我一般无二;少年时,在村子里跟着朋友认识他,他时而愤怒,时而思考,处处显得离经叛道;青年时,他不屑谈个人经营,为人得理不饶人,经常弄得别人下不来台;中年时,在小镇上他开始变得成熟,懂得将锋利刀刃藏起来,不会轻易伤到同伴了,他团结大多数,争取大多数,依靠大多数,他总是说从来没有高贵与低贱之分,在命运之前我们俱是平等的。他妄图挑战世俗,妄图淡化了神的影响,把黑森林看成实现自己理想的地方。 我自己一直试着认识他,少年时产生了误解,青年时产生了另一种误解,中年后以为真的认识了他……再后来,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之所以造成种种误解,最初也许是认识上的差距,后来才明白,这是慈悲上的差距。 我们都如同柳絮一般,脆弱、漂浮不定、总是依附于某种东西,某个领主、某位神祗、甚至某种制度,并为此主动或被动做出某种程度的牺牲,或者要求别人做出牺牲。这种牺牲是否值得呢?坦白地说,我不能不动这种念头。倘若我们仍旧由夏布利丘的领主统治,我不可能说他也许会更好,但也许不比现在处境更坏。 彼得是一个具有钢铁意志的人,他一手建立了小镇,并爱着小镇的每一个人,可是他的爱我们习以为常并开始厌倦了,我们向往更自由的生活,想走更容易的路,我们已经筋疲力尽了。我们对世界妥协了,一次又一次的妥协,我们没有太多的期望,只希望生活变的好点而已。我看人很差,总是看不准确,每件事过去很久才醒悟过来,我后知后觉的性子却养成了我唉思考的习惯,我总是反复的想故去的人,过去的事情。所以我对彼得的认知是通过不断对比读和生活阅历增长后不断改变和修正的--他确实是一个孤独的人。”米考伯难得对一个陌生人说出了压抑在心里的话,他感到奇怪,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而且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他发觉他有着某种奇异的特质,能让人放下戒备,向他倾诉深藏的秘密。 “好坏都是比出来的。”维克多颔首应和。 “以前我们总是不明白彼得对外面对狄克那类事那么在意和紧张,一步不肯退让,觉得他爱小题大做。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你以退让会让对面得寸进尺,一开始的妥协将换来无止境的妥协,你根本没办法选择了。小镇现在到处都能听到责怪、甚至是咒骂彼得的声音,现在不需要他们引导,居民们就自发的骂,好像我们的一切苦难全是因为他。可是不骂他我们能骂谁,难道是自己?” “时间会证明一切,谎言和伪装经不起长久的考验,都会原形毕露的。”维克多说道。 “是的,”米考伯点头表示同意,“但等到什么时候,等待能让一个人绝望。我们都变了,我根本不知道能不能回到当初,就算能回到以前,我们还能不能像从前那样相处。” “世事时移,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先生果真是睿智的人。” “这是我在旅途中一个路人说的。” “说这些话的一定都是哲学家。”他恭维道。 “他住在破庙外,只靠野菜和水维持生命,不和任何人往来,看起来像个乞丐。” “难以置信。” “用常理来衡量的一定是凡人,”维克多说,“这个小镇真也是有很多面孔的。牧师眼中的小镇,你眼中的小镇,和我眼中的小镇都不一样,像完全不相关的三个事物。” “因为小镇被诅咒了,我确定一定是遭了诅咒,黑森林开始和我们争夺土地,许多开发好的耕地重新被幽幽树林围困,开辟的道路也杂草横生,遍地凄凉。”他继续跟维克多说起小镇发生的事,“我们私下猜测可能是神官在临终前对小镇下了可怕的诅咒。” “可能是你们疏于管理了。”维克多提出异议。 “你不懂,你不了解具体情况。”米考伯早已经陷入了自己的一套逻辑的怪圈中,不可自拔,他根本听不进维克多的猜测,“不但土地退化,我们饲养的牲畜也变了。鸡鸭已经半野,肉虽然筋道但却柴的很;家猪的头和腹部变小,背上开始长有长而硬的鬃毛,嘴也变得尖而长;狗也不像往常那样叫了,眼睛眼睛闪烁着凶光,尾巴常常下垂于后肢之间,时常对着人龇出獠牙,遇到瘦弱的人还会不紧不慢缀着。还有孩子,小镇已经好几年没有听到婴儿的啼哭声了,大家怎么努力都没有用,没有用。” “真是糟糕透顶了,你们怎么办?”维克多问。 “怎么办?”他苦笑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赶快离开这里了。以前是有更好的选择,可以考虑,现在是非搬迁不可了。” “昨晚我和玛丽在屋外旁听了会他们的对话,恕我直言,你们不是全部都能离开的。”维克多记起了拉卡托斯和‘瘦子’的对话及先让一小部分出去的决定。 “唔,你们真大胆,他们发现你们就糟了。”他转头问道玛丽:“是这样吗?玛丽。” “是的,维克多先生说的一点都没错。”玛丽点了点头,然后把昨晚他们听到的对话向米考伯说个大概。 “其实我们也清楚了,这些年也清楚了,可是总不愿意相信。”他只是摇头,脸上现出凄凉的神情。“那一年,约翰他们的事后,拉卡托斯就成了这里唯一的头人了。从那时起便开始收钱,为了打点老家的老爷和往回搬时路上不会短了吃的用的。每个人都交,上到老人,下到孩子,只要是活的喘气的都交,没想到这一交就是三年多。每次他都会说:快了,快了,我们在商讨具体措施,安排详细行程了。可是总不见动身,一天天拖到现在。现在又说不能全部离开了,难道只有他们离开吗,这三年我们交的钱算什么。”他大约只是觉得苦,却又形容不出,屋子里沉默了下去。 “第一年的大雪,”他又继续回忆了,“我们的粮食不够了,外面的粮又没有买到。胡巴克说都是因为我们懒,因为彼得不懂得生产,因为神官和约翰烧坏一个粮仓。不然存粮是能支持到明年的。而且因为我们的身份,外面的人不肯卖粮食给我们。胡巴克是变化最大最明显的,他是主张回归的最积极的,也是最厌恶彼得的人,但我感觉他已经不仅仅是厌恶了,甚至是痛恨了。那一年怎么熬过来的,我们至今都不敢想。那是我们每个人心上的一块疤,不敢碰,不敢看,因为一动就让人心痛。” “所以特蕾莎他们这群老人为了给小镇节约粮食选择了离开?”维克多猜测道。 “是的。”他点头道,“粮食养不活全镇的人,必须做出取舍。孩子是小镇的希望;壮年是主要劳动力,来年的收成还主要靠壮年的人干活;老人活的够长了,且在黑森林的日夜折磨里快接近油尽灯枯了,恐怕他们坚持不到回故乡的时候了。胡巴克提出的这个办法,他建议老人为小镇做最后的奉献,拉卡托斯同意了这个方案。那时不知谁说老人们也加了钱的,是不是把钱退给他们?拉卡托斯斥责了那人,说一码事归一码事,不忘妄图胡搅蛮缠。公民大会上胡巴克宣布了这个决定,有的老人激动的叫骂着,有的老人坐在地上无助的哭泣,也有的老人平静的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我们都沉默着,没表示反对,也没表示赞成。少数反对的都被狄克他们赶出了会场,他说就连他们这些外来者都不能容忍镇民的自私。天呐!他们自从来到这里,每天除了吃和睡就是聚在一起赌博,唯一的爱好就是打架,唯一做过的事就是挨家挨户收拉卡托斯定下的捐助。我们每天喝着照见影子稀粥,而他们每天吃的饱饱的,养的身强力壮。如果没有他们,老人们需要离开小镇吗?他们带来了灾祸,反而却斥责我们。” “他们家里没有老人吗?” “胡巴克只有一个哥哥,拉卡托斯的父母在很早以前就死了。” “另外的人也没有?” “另外的人有的有,但那时镇上议事和从前不同了,不听话的都被赶走了。” “当时你们为什么不这样说?你们那么多人,赶走他们轻而易举。”维克多问。 “开始我们被他们的许诺欺骗了,当初以为只要忍一忍就能得到我们想要的。当他们越来月过分,已经不能容忍的时候,却突然发现我们已经反抗不了啦。他们已经和拉卡托斯一体了,反抗他们就是对付所有的镇民们,我们能自己反抗自己吗?我们不知什么时候我们的选择的权利就被偷走了。”米考伯一脸迷惘和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和他们可能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了,却依旧没有得出结果,或许以后也照样迷惘下去。“后来特蕾莎找到了拉卡托斯,特蕾莎是威望很高的老人,她的话没有任何人敢忽视。她说她会遵守这决定,并说服不肯遵守的老人,但她必须得到拉卡托斯的一个保证,发誓绝不能做任何伤害小玛丽的事。”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玛丽,玛丽眼内噙满泪水。 “拉卡托斯保证不会发生这种事,除非玛丽自己得病死掉。特蕾莎显然不很相信他的誓言,但她已经竭尽全力了。第三天,他们穿着崭新的寿衣结伴走进了白雪茫茫的黑森林,我们躲在窗户后面目送他们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听着他们唱着故乡的民谣,直到微茫不闻。因为这个决定太过悲伤,拉卡托斯废除了代表公决的大会,我们彻底被隔绝在外面了。” “这里很少来人吗?”维克多突然问。 “是的,我们搬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对我们来说这里是过去之地,不堪回首。但这里也是拉卡托斯他们的遗忘之地,不堪回顾。”米考伯看了一眼玛丽继续说,“除了玛丽,没有人愿意留在这里。” “怪哉,为何今天镇上的人都来这里了,难道是冥冥中的注定吗!”维克多忽然笑了。 “你说什么?!”米考伯霍然变了脸色,他的脸突然难看至极。 第十一节 小镇 终 “大人,不关我的事,我就是条狗,拉卡托斯叫我咬谁我就咬谁,我是被迫的。我当时在流浪,有一天无意碰到拉卡托斯。他向我打听夏布利丘的情况,知道我的处境后,要我听他的,按他的意思办。所有的事都不是我本意,我是迫不得已,我顶多是个从犯,真正该死的是拉卡托斯。”狄克失声痛哭,他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眼睛看着大家,全是求饶的意思。 “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拉卡托斯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我好意收留了你,你就这样害我。” “好意?!”狄克冷笑,“说是要带大家全部回到夏布利丘,其实真回去过吗?你要我躲在森林中,向大伙撒谎说是我回夏布利丘疏通打点关系,你却把收取的金币全部克扣了,全不顾我一个人在森林里怎么活,每次还都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打发我,你不知道黑森林有多危险吗,你根本不管我的死活,我忍你很久了,早就不爽了。这三年多少坏事、脏事、烂事不都是我出面,骂名我背,你躲在后面搂钱。我早就明白了,我就是你的夜壶,撒尿的时候就把夜壶拎出来,撒完尿接着把夜壶踢到床底下去。但我告诉你,我也不是好欺负的,你敢甩我,我就敢把一切抖搂出来。” “你,你……”拉卡托斯顿时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狄克你说什么?!你再说遍!” “狄克,我们是叔辈兄弟,你连我都骗!” “钱哪里去了……” “原来一切都是你们骗我们……”狄克的话顿时在人群中炸了锅,他们顾不得恐惧,把狄克围的密不透风,七嘴八舌的问道。 “都听我说,我一个一个来,都别挤。”狄克被撕的龇牙咧嘴,油腻腻的衣服也快被抓烂了,他不得不高声喊着,待镇民稍微安静后,他咳嗽两声继续说,“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丢人了。我是被赶出夏布利丘的,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平时也没个进账的地方。有次欠赌债,被追债的堵,我不敢回家,也没带钱,就潜入领主庄园想捞一笔,但没想到,运气不好,被抓住了。把我吊起来吃了顿鞭子,领主大人说第二天当着乡亲面前,把我绞死。半夜我趁着守卫睡觉,磨断绳子跑了。所以,借我是个胆子我也不敢回夏布利丘。我每次假装去夏布利丘,都是在南边山梁深处一座荒废的木屋中藏着,我们约定好日期在村外接头,领吃的、喝的、用的,每次都是胡巴克和我碰面,我领了粮食再回去继续躲着,直到他们告诉我可以回来了,我就假装从夏布利丘赶回来。” “你认得的徽章官,骑士老爷呢?” “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你记得不!” “我离开夏布利丘后,就到处流浪,居无定所,饥一餐,饱一餐的。有次我听说黑森林深处有股强盗,神出鬼没,十分厉害,我就想,我都这样了,还图什么,干脆入伙得了,至少能有肉吃,有酒喝。于是我就进来找强盗,没想到是你们,我想投奔你们,但老彼得不留我。但我无处可去,就在附近游荡,一天胡巴克找到我,他跟我说老彼得死了,如果我听他们的,就让我住在镇上,好好吃好喝。我一听就答应了,后来我回到小镇,按着他们教我的话说了,果然最后把我收留了。” “我说的都是他们教我的,我根本不认识徽章官,我和你们一样,他根本不拿正眼瞧我,我也不知道他后来是不是骑士,全是他们编好了说给我,我在集会上说,他们推波助澜。我猜是做彼得太吃亏,出力得不到实惠,拉卡托斯没意思要学,又怕你们造他的反,所以就拿好话诓骗你们,他到底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他经常说,走一步看一步,我想他是没谱,但是你们对这事非常叫真,拆穿了都下不来台。” “呸!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又是假话?” “天地良心,我句句属实!在巫师老爷面前,我不敢撒谎。” “狄克,我那么相信你,你竟然……”旅店老板德巴突然变的激动,“我是真的想离开这里,做梦都想呀。我把灵魂都卖给你们了,就是为了离开这里。我受够这鬼地方了!” “我也不想这样。” “你当然想这样!”德巴打断他的话,他牵起妻子的手,对着维克多倾诉,“大人,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嘲笑过我的眼神。但是我没有骗你,我的妻子曾经真的是个美人。那时的她身材婀娜多姿,头发又浓又密,眼睛会说话,皮肤能挤出水来,我们在夏布利丘相识相恋,哪段日子真是美妙啊。我的家世代在夏布利丘经营自己的旅店,四面八方的客人在我的店里过夜,我们根本不愁生计。我们结婚时,操办的多风光!可是,领主骑着马来到婚礼现场,他带走我的妻子,他说我妻子的初夜是属于他的,这是他的权利。新婚夜里我独自一个人在野外痛哭、怒吼,可是没有人帮助我,我深恨着这不公平的制度。为了摆脱好色的领主,我们跟着彼得来到这里,没日没夜的劳动。可是,看看我的妻子,她的身材,她的眼睛,她的头发,都变成什么样子了,我不忍心她跟我受一样的苦。三年前,我终于在小镇开间旅店,我梦魂牵萦的旧业啊。不料生活如此艰难,我的妻子甚至要出卖自己才能勉强度日,我来到这里干什么,既然都一样,我来这里干什么?我想回去经营我的祖业,领主大人想做就做吧,反正在哪里都一样,只要我们还彼此相爱。我够了,我怕了,我不敢了,我想回去。我再也不敢了,我对一切都毫无怨言了。”他和妻子相拥而泣。 “你妻子的头巾,上面不是花纹,”维克多顿了顿,不待他俩情绪稍微平复就说道,“上面绣着的是兰森德尔的经文……”后面的毋庸多言,大家都明白,德巴夫妇顿时止住了哭声。 “大人,我是受蒙蔽的,这个不是我想要的。”德巴脸色煞白,手忙脚乱的去扯妻子的头巾,一时扯的头发和头巾缠在一起,女人抓住他的手,痛的哇哇大叫。 “我欺骗了你,在此衷心的向你道歉。但你受了多少好处,你不记得了吗?你也是知情的人,你和大伙透漏过吗?你没有!你还自告奋勇做拉卡托斯的管家,甚至还想去临湖城打前哨。”狄克假争辩道,他巴不得多拖几个人下水。 “你是条毒蛇,你的话,只有鬼才相信。” “我承认我不是好东西,但我是个没本事的坏蛋。我要是真能指挥动下面那票打手,我为什么不赶走拉卡托斯,自己做主子,干嘛非听拉卡托斯的不行?还不是那些人都是他招来的,挂在我名下。他们的恶名都我背了,我每天还得低三下四伺候着他们,我至于吗?” “难说,难说,有的人就爱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拉卡托斯都把我架在火上烤了,我替他说好话,我有真么贱?!”狄克急了,“我豁出去了,我也不瞒大家。拉卡托斯早就留好退路了,他在临湖城陆续买了一栋大房子,三间店铺,用的这些年收的你们金币,胡巴克操办的。他们是有迁徙的计划,不过就他们几个人,不是回夏布利丘,而是去临湖城。还有当初,约翰的事,我是不主张杀的,但是拉卡托斯坚持要……呃……” 狄克的话还没有说完,拉卡托斯突然掏出匕首,左手抓住他的衣襟,粗大的关节绷的紧紧地,苍白不带血色;噗的一声轻响,另一只手将刀刺入他的腹腔。他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叫喊,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了,他的血喷涌而出,鲜红的,温湿的血就这么溅了他一身——头上,脸上,身体上,都溅满了他温热的血液。不理会众人的尖叫,狄克上身僵硬,仿佛木偶,脖子粗涨的通红,眼睛凸出,像只鱼的眼睛,死死盯着拉卡托斯的脸。拉卡托斯紧紧贴着他的上半身,身体从腰部变形,仰成一道外弧,顶住了狄克;下颌压在脖子上,嘴巴大大张开,发出‘嗬嗬’的嘶喘声,整只臂膀形成一个夹角向外侧张开,手攥住刀柄,刀的尾部顶在腰间,膝盖微微向前弯曲;僵硬的身体,从脚后跟到后脑勺,从小腿肌肉到胡须丝儿,没有一块地方不在兀自颤动。两人放佛在进行一场角力,浓重短促的鼻息打在对方的脸上,狄克双脚尖高高踮起,红黑的血聚集在脚前,滴在拉卡托斯的靴子上。空气中布满了血的味道。突然,狄克猛地挣断了绳子,双手绕着上臂抱住拉卡托斯,拉卡托斯被他的动作吓坏了,右手匕首使劲攒刺他的腹部。狄克张开嘴,嘴裂开到了人类的极限,他口中满是血,就连牙齿鲜红中露出黑黄,上下牙齿和翘起的舌头间粘着黏稠的殷红的唾液,这应经不是人类的嘴巴了,这是地狱涌出的血池。他扬起脑袋努力往后仰起,微微蓄力,猛地砸落到拉卡托斯脖子左侧。卡托斯脖发出毛骨悚然的嘶嚎,右手更加凶狠的击刺,粉红色碎肉,乳白色肠子,暗红的的肝脏,枯黄的食物残渣粘着黑色的凝固的血块和鲜红的血液从他刀刃间缓缓漏出,一点点,一坨坨,血从它们上面淋过,如瀑布从高处坠落;暗红色的固体则缓缓的溢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啪’落到血泊中,击起无数血花,泛起粼粼光影。“啊,啊”随着狄克发出阵阵低吼,他和拉卡托斯的脖子间突然鲜血迸发,澎湃的血浆冲开狄克的头颅,他高高扬起脑袋,五六英尺高的血柱从拉卡托斯脖子升起,冲向高空,一霎间,喷薄而出的鲜血化成一阵血雨,洒向周围的人群,镇民惊呼着私下躲避,但无济于事,前排围观的居民被淋的满脸是血,个个血头血脑的,只剩下一轮轮浑浊的白眼圈。而狄克和拉卡托斯同时倒在地上,没有了生息,地上的血融在一起,连成一片,分不清倒底是那个人的。 “想不到,是这样的结局。维嘉,他们的眼球我可以吃掉吗?”乌鸦在上空飞舞,它看着地面的尸体说。 周围的人看着维克多和乌鸦,恐惧、无助、满脸眼泪和鼻涕的看着。 “不行。”维克多说。 “好吧,好吧,只是开个玩笑,一群没有幽默感的家伙。”乌鸦被镇民们的眼光看的不自在,飞回维克多肩膀,“我们做什么。” “出发吧,该启程了。”维克多看了看明晃晃的太阳,已经中午了。 “先生,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玛丽忽然问道。 “维克多,维克多·索雷尔·德·拉维尔内。”他回答。 “维克多先生,我……”她似乎想说什么,但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先生,你要走了吗?”这时,米考伯站出来问道。 “是的。”他答道。 “先生,留下来,帮帮我们吧。你看,我们现在都这幅可怜模样了,请给带我们走一段路吧,我们愿意奉你为主。”他恳求道。 “你们不是有手有脚,还有能思考的脑袋吗?”他转过身,背着人群,向着南方的道路,“你们总是像藤状植物,喜欢攀附高大的乔木。没有乔木,树藤会死掉,没有了比自己强大的人,我没见过谁会死掉。彼得在时你们依靠彼得,拉卡托斯是个混蛋,但他活着的时候,你们依然选择依附他。你们不肯受风雨,永远想找依靠,那怕这棵看是大树会怪物,那怕他会吸光你们的养分,榨干你们,你们都无怨无悔。人不付出就不会有收获,没有伴随着伤痛的教训就没有意义,你们的付出不够多,还是你们伤痛不够多,你们到几时才肯醒悟?以后的路你们自己想吧,别人替你们选择的路,迟早有一天你们还会背叛。” 在小镇的居民的目光中,维克多渐渐走远了,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背影,化作一粒模糊的淡青尘埃,慢慢消失在远方氤氲的景色里…… 第十二节 糖果屋Ⅰ 林原莽莽,这里演绎着自然而原始的风情,时光在这里停滞,日月从这里路过,火种到这里熄灭,这里阴暗而寂静。高耸的松树,挺拔的白桦,巨大的橡木,如同擎天巨柱,直插云霄,重重叠叠的枝梢交错着如同撑开的巨伞,繁盛的枝叶如碧绿的阴云,遮挡了天空。阳光像点点细碎的金沙,穿过层层障障的枝叶,洒落在草地上。树叶无声自落,到处弥漫着腐烂的气味,草地上静静地躺着几朵小花,极细小的粉红花,倔强的开着。山路看不到尽头,似行走在暗绿色的海底,几人粗的冷杉顶端倏忽闪过松鼠的尾巴,如同一尾惊慌的游鱼,转瞬不见。微风过去,树木发出簌簌响声,如巨人的絮语。维克多行走在森林之中,乌鸦站在他的肩头。 “维嘉,就这样放过他们吗?”乌鸦是个聒噪的主儿,一刻都闲不住嘴巴。 “不然怎样?”他反问。 “他们可是想杀了我们,如果不是我们有本领自保,换成普通人早死了。” “难道把他们全部杀光再一把火烧掉小镇?” “我不喜欢你这点。”乌鸦张开翅膀,围着他打转,同时说,“世人怎么说巫师的?!巫师受到魔力的侵染,无可避免地会逐渐堕入黑暗和邪恶,即使他本善良。混乱、狡猾、阴险、残暴、破坏、毁灭、死亡才是巫师。因为一句口角,毒死全城的居民,因为一时不高兴,到处散发瘟疫,才符合传说中的男巫。” “传说巫师都吃乌鸦炸酱面。” “不要!”乌鸦全身羽毛都立起来了,尖声喊道,“那是骗人的。” “你也知道是骗人的呀。” “什么东西?!”忽然,灌木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苍翠的叶子如波纹般抖动。乌鸦好奇的叫道,“狼还是野猪?” 不一会,灌木中露出一个人,她浑身破破烂烂,裸露的两截细细胳膊分开前面的枝叶,赤着小脚,头发上粘满枯叶纤枝,脏兮兮的小脸上一道青色擦痕,不知是从那抹上的。显然,她在森林中走了很久。 “玛丽。”乌鸦叫道,“你怎么在这儿?”眼前这个小人儿正是分别没多久的小镇中女孩玛丽。 “维克多先生,克拉恩,我想跟你们一起,我想跟你们一起旅行。”小女孩擦了一把鼻涕,抬起头看着维克多和他肩膀上的乌鸦鼓足了勇气说出她的目的。她眼中满是期冀与不安。 “旅行很辛苦的!”维克多皱着眉斟字酌句的说道。 “我不怕,我再不想待在小镇了,我不知道怎么留在小镇了,我会拖累大家,我要看看外面的世界,我要去神官大人的密斯卓!维克多先生,求求你带我走吧,”她不住哀求道,“我会听你话的,你叫我干什么都行,我什么都能干,我绝对不会反抗的。先生,求求你了。” “是密斯卓诺。”他纠正道。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牵住他的衣角,仰着头看着他,她充满绝望与希望的眼神让维克多狠不下心拒绝,他感到为难和踟躇。 “维嘉,带她走吧,伟大的克拉恩需要一个仆人。”这时,乌鸦说话了,“她是个孤儿,没人在乎她,让她继续待在小镇,迟早会饿死的。她可以喂我喝水,梳理羽毛,抱我……总之,很有用了。” “克拉恩……” “要叫克拉恩先生,”乌鸦纠正道,“你仁慈的主人,高贵的克拉恩先生原谅你的无心之失,但不会再有下次。” “克拉恩……”她的声音开始带了点哭腔。 “叫先生,该死!”乌鸦飞到她面前,“该死,别哭!欧……该死,放开我……”它惊呼起来。 “克拉恩!”小女孩猛地抱住乌鸦,小脸颊不住蹭着乌鸦,一边哭,一边喊着它的名字。 “好吧。”维克多念得她的好心,也不忍丢下她了。小镇真的不是她理想的栖息所,或许,到前面的城镇,找户好心的人家收养她,他暗暗这样想着。“要不要回去和米考伯说一声?”他问道。 “不用,他只是父亲的朋友,不是我的教父,也从没收养我。”她说。 “好吧,”维克多听了就算了,“走吧。” “出发!”乌鸦尖叫。 “是!”小女孩欢快的应道。 麻雀、鹧鸪、画眉、啄木鸟把这里当做自己的王国,发出叫声,森林充满了生机。 “当奇幻的钥匙开启糖果城堡之门,天使洒下眼泪,流落黑森林,糖果屋,糖果屋,漫过千年石子路,形成两条小溪”一路上玛丽欢快的唱着。“两只小白兔经过小溪,一只喝了清澈的酸味溪水,化作俊俏的男生,另一只喝了浓郁的的甜味溪水,化作美丽的女生。小女巫坐着扫把在清晨呼啸而过,魔法手杖上挂满金属骷髅头做为饰物……” “玛丽,你唱的乱七八糟的是什么?”乌鸦停在她的头顶,和着节奏身体随着歌声一动一探的,十分兴奋。广袤的森林中有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蜿蜒着流向远方,哗哗的流水清澈见底。他们经过那儿,在溪哪儿息了,玛丽趁机小溪隐匿的地方清洗沐浴。沐浴后的玛丽仍旧穿的破破烂烂,但看起来却完全变了一个人:亚麻色的发丝柔和地垂下,有阳光的照耀的时候闪烁着迷人的光泽,瘦小的瓜子脸,黄黄的,没有润红色,这是缺乏营养的痕迹;眼睛却水灵灵的呈的淡绿色,不杂一丝儿的茶褐;淡褐色的、松软的、弯弯的的眉毛,又细又长,唱歌时一动一动的;鼻子微微上翘,下面是小巧的嘴巴,两颗小虎牙齿格外引人注目。由于赶路的关系,她的脸蛋通红,微微凸出的前额渗出细小的汗珠。 “糖果屋之歌,大人们说是糖果屋的主人编的。”玛丽回答道,“糖果屋的主人是一个吃人的女巫,她住的房子是用糖果、饼干做成的,就在镇子南边森林里。他们都不许我们离开镇子,进入森林。镇上的班吉尔和科兰蒂兄妹不听话,偷偷跑进了森林,都没有回来,他们的父母去森林找,也没有回来,大人说他们都被糖果屋主人抓住吃掉了。” “你信吗?”乌鸦问。 “不信!他们都是坏人,坏人天生会骗人。”玛丽认真的回答。 “哈哈哈,我的下仆就是聪明。” 天渐渐暗了,靠近夜晚的黑森林这段时间太过于安静。麻雀、鹧鸪、画眉已销声匿迹,只有空荡荡的不时扩散着几声呜咽声的猫头鹰。月亮爬上乌蓝的天空的一角,静静悬挂在山峦上方,高大的树木遮敝了月光,使得森林格外地神秘诡异。树木间弥漫着飘忽不定的迷雾,却出奇地安静,仿佛所有生灵都未曾涉足此地。忽然,月亮被涌来的黑云遮盖,厚厚的云层边缘透出一圈黯淡的光晕。森林静谧得如同死去,粗壮的巨大的黑影阴森可怖,一行人像一只只蚂蚁在巨人脚下缓缓穿过,高高的树顶摇晃着,放佛他随时醒来。地底沙沙爬行昆虫,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 慢慢的刮起了风,呜呜咽咽的,吹打着树叶,击起一阵阵涟漪,忽然又像于军万马,俄顷奔腾而至。夜风使山谷呼啸,使松林发出海潮似的吼声,茅草、枯枝摇曳颤抖,互相击碰摩擦,发出萧萧飒飒的响声。乌云早已撕碎,树冠翻腾着,时不时撕开一道道罅漏,一束束白色死光射进森林内部又迅速湮灭,维克多站在树底,抚着树干,风从头顶尖啸而过,摩擦着巨大的树冠,感受着树木的颤栗,心中只有异样的奇怪的平静与宁和。 “维嘉,找个地方宿营吧,温度马上就降下来了,我的仆人可受不了。”一丝光又将缝隙射穿,映在了乌鸦的瞳孔中,红色的,泛着鲜血的红色。他低下头正好看到玛丽颤抖的稚嫩的后背,她不知何时已把大半身子埋在了他的斗篷里。 维克多点点头,一行人绕过几株松树和白桦,又经过一株橡木,一棵巨杉突兀拦在他们面前,它是如此的巍峨,树冠大到可以遮蔽数千头牛,打量树干,直径足足有一百英尺粗,树梢高似山巅,树干离地面八十英尺处方才分枝,树梢末端风中激荡,整棵树发出砰湃巨响,四壁虫声唧唧,如助叹息。在树冠所及之地,树冠所不及之外数百英尺,全无一株松树,橡树、白桦树或其它别任何的树木,都远远围绕在它的周围,像卫士拱卫着它,又像臣服匍匐在它的脚下,文弱温驯的站在它的近处,桀骜不驯的在它远处,它统治着这一块地区。巨杉底下密密麻麻生满了不知道名字的蘑菇,发着莹莹光芒,白色的光与黑暗的交接有一层蓝色的隔膜,不受风的左右,不受巨树的干扰,静静的,悄悄的,以自己为中心,发出光,连成一片,照亮了这片区域。 “好美。”玛丽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她忘记了恐惧,喃喃地发出由衷的赞叹。 “原来不是座山。”乌鸦说道。 “走吧。”维克多说。 说罢,他率先走向巨树,玛丽跟着他的身后,乌鸦停在玛丽头顶,一行人迤逦而行。树荫下杉树腐烂的针形叶子极厚,也极松软,上面长满蘑菇,蘑菇发出的荧光照在他们腿部,暗褐色的腐土却朦朦胧胧看不清楚,腐臭味残留在风中,进入他们的鼻子,头部有微微有眩晕的感觉,每一脚踩上去,好像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巨树树干有着大大小小的树洞,时间流逝,树心虽然死去腐烂,但维克多仍然感觉得到它沛然的生命力在勃勃流转,永不停息。 他们在背风处找到一个树洞,由于树洞位置偏高,所以还算干燥。树洞入口却很小,进去才发现它的空间很大,比小镇的房子都要宽敞,维克多都可以直起身子来。头顶上,四周围,都是松软的,垂垂欲坠的木屑,摸一把簌簌直落;脚下也是厚厚木屑,但有些湿润,一跺脚,蜷缩着的手臂粗细的蜈蚣与色彩斑斓的毒蛇纷纷逃窜。幸好,玛丽看不见。 维克多的召唤下,空气中的火元素迅速集结,突然豆子大小的火点凭空出现在他们眼前,火点逐渐变大,很快变成一团篝火。篝火逼退了黑暗中蠢蠢欲动的爬行类动物,温暖了整个树洞。他将斗篷垫在地面上,让玛丽躺好,而他坐在旁边,照料着篝火。 突然,外面传来脚踩地面的沉闷的声音,维克多暗度:“奇怪,这里怎么会有人?难道镇民的传说是真的?” “好心的先生,能让我在这里过一夜吗?我迷路了,冻得快要死了。”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入口响起,维克多抬起头来看他,是一个衣着褴褛的男孩,他的脸冻的红通通的,两边腮已经发紫。他的手扶着入口一侧,可怜兮兮的看着维克多。 “班吉尔?怎么是你?!”维克多旁边,被惊醒的玛丽惊讶的叫起来。 第十三节 糖果屋Ⅱ 太阳照常升起。 弥漫着黑森林上空青白色的雾气仍旧没有散去,湿润的风徐徐漫过树冠,好象水流,让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开始缓缓移动,沆荡的雾气在白桦林中间沉浮涌动,像轻纱,像烟岚,像云彩,却比轻纱还要发白,比烟岚还要透明,比云彩还要变幻,蒙蒙一片,浮去飘来,一切的一切,变得朦朦胧胧的了。一切都隐没在浓滞的雾里,只有树木庞大的身躯还可以看得出,从稍微远一些的距离看起来,那些树木的形体也好像影子一般。各处山谷、平地、水边都蒸腾着滚滚雾气,雾气无处不在,黏湿而幽寒的雾气缓缓飘荡,浪潮起伏,互相追逐,清晰可见。雾气自鬓角流过,自耳际流过,自指间流过,好像在寻找安息之处而不可得似的。云杉、冷杉、黑松树、红枫树的一端偶尔浮现在浓雾的外面,倏而又被雾气淹没。苔藓和地衣丝丝冒着白气,叶子的末端凝聚着沉甸甸的露水,叶尖上的露珠似乎拥有着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充满绿意而纯净的世界,那是现实的倒影。叶片轻轻摇动了一下,悬挂的露珠终于从叶尖悄然滑落,形成了曼妙的弧线,坠落的无声无息,无影无踪,就像时间在你眼前滑过。他们面前只有看不透的乳白色的混沌之海,眼光越过数英尺之外,便难知前方何路,头发一缕一缕贴湿漉漉的脸上,他们裹住脚步,既怕踏碎前方脚下完美而短暂的露珠,害怕打扰了这份独特的静谧。 “越过山梁就到我们家了。”班吉尔高兴的说,他昨晚休息的很好,跟小镇的人重逢,所以一大早精神都很兴奋。 “这是你的新家吗?你和科兰蒂失踪后,叔叔婶婶去找你们,都没有回来,大家都很担心。不过你们没事,大家知道后一定开心。”玛丽高兴的说着,不过不知忽然想起什么来,神情一黯然,随即问他,“科兰蒂、叔叔、婶婶他们都还好吗?” “我跟科兰蒂住在这里。我从没见过爸爸妈妈,你们是我来到这里后唯一遇到的人。”班吉尔有些黯然的回答道。 “我很伤心。”玛丽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不好意思的道歉。 “没事!一点事都没有。真的!”班吉尔咧开嘴一笑,恢复了原本的劲头,冲着玛丽说,“其实我和科兰蒂也挺好,没人管我们,没人叫我们干这干那,我们吃饱了玩,玩累了睡,睡醒了吃,我们活的非常自在。” “听说你们被糖果屋的女巫抓起来了,真的假的?你们是怎么逃跑的?”玛丽忽然想起了镇上的传言,就问道。 “这是真的,不过女巫被我们打败了,她应经被我们杀了。”班吉尔得意的说。 “真的吗?快跟我说说经过。”玛丽兴奋的崇敬的说。 “是这样的,”班吉尔整理了整体头绪对众人说,“我和科兰蒂在森林里玩,忘记了时间,晚上迷了路,又累又饿,科兰蒂禁不住又哭了起来。我说‘妹妹,不要哭,哥哥再带你回家。’走啊走的,突然,我们的眼睛一亮,看到那儿有栋房子!我们走近一看高兴坏了,这房子全部是用糖果、饼干做成的呀!我俩实在是饿坏了,忍不住飞奔过去,拆下房子忘情的吃了起来。这时,从背后传来和蔼的声音说:是谁在啃我的房子呀?” “啊——”玛丽听到班吉尔模仿女人的腔调说话,忍不住叫了起来,紧接着她用不安的声音问,“她就是女巫,对吗?” “是的,她就女巫。”班吉尔继续说,“就这样我们被女巫捉起来了,她把我关到一个大箱子里,要养胖了再吃。科兰蒂吓得呜咽的哭着,但是,哭是没有用的。魔女又命令她做各种工作,稍一休息就骂个不停。女巫每天都会来看我,并摸摸我的手指头看有没有胖些;但我很聪明,每次都伸出吃过的鸡骨头给她摸。唉!吃了那么多东西,怎么都没长胖些呢?每次女巫都这样自言自语。最后,魔女等不及了,大声的命令科兰蒂生火,自己也忙着去搬了一大锅。那个锅这么大……”班吉尔皱着眉头伸展双臂使劲比划着。 “后来呢,后来呢?”小女孩迫不及待想知道结果了。 “科兰蒂一边哭,一边生着火。突然,科兰蒂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好法子,就是这个办法救了我和她。”班吉尔买了个关子,故作高深的看着一脸紧张害怕右想知道结局的玛丽,看她快忍不住了才说,“我先不告诉什么办法,不然就没趣了。科兰蒂烧开了水,问女巫:‘要怎么看才知道水开了没呢?我不会呀!你自个儿看吧。’巫女嫌弃的问他:‘什么!一个女孩子竟然连水开了没都不会看,难道你在家都没煮过东西吗?’科兰蒂回答她:‘没有啊!’女巫无可奈何,只能和她说:‘好吧!我自己看。’魔女便走近锅旁,仔细的看着锅水。趁这时候,科兰蒂便使尽全力,从后面猛撞了过去,魔女丝毫没有防备,就这样掉到热锅里去了,魔女挣扎几声后就死了。科兰蒂就打开箱子,将我救了出来。” “好危险,差一点就……”玛丽心有余悸。 “是的,我妹妹又聪明又勇敢,所以我们才没事。” “糖果屋呢?山下就是糖果屋吗?”她期待的问。 “糖果屋没有了。”他看她一副明显不相信的表情,马上就急了,小脸通红,“糖果屋是女巫变出来的房子,女巫死了,糖果屋就消失了。她一死掉,房子就不见了,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周围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块空草地。” “真的?” “骗你是小狗!” “那你们为什么不回去?” “我们不认得路,在森林里走了好久都没找到回去的路。后来在山下发现一座小木屋,我和科兰蒂就住下了。我们白天找回去的路,晚上住在这里,昨天我回去的晚了,不小心就迷了路。幸好,”他说,“不然我就碰不到你们了。”玛丽相信他了。 “玛丽,你要去那里,约翰叔叔呢?”他问。 “父亲死了。”玛丽回答,“我现在跟维克多先生一起旅行,我们要去南方。” “哦,去见见我妹妹吧,她很久没见你了,见到你一定高兴。” “好啊。可是——”玛丽拍手笑道,马上她为难的转头看着维克多。 “好啊,我也想看看这个聪明勇敢的小姑娘。”维克多说。 顺着歪歪斜斜的小路,拐过歪歪斜斜的小树,踏上歪歪斜斜的台阶,看见歪歪斜斜的房子。房子因经岁月的洗礼而变的沧桑,木头椽子突出,霉灰色模糊了年轮,底层砌了将近三四英尺,周围杂草丛生,杂草间是不知名的野花,白的、红的、粉的、黄的,贪婪的在阳光下开放,草丛下同样是半露出的木头椽子,不过腐烂的厉害,上面生满了菌类。木屋就这样静静躲在茂密的黑森林的山谷中,一条小河,汩汩潺潺,流淌过木屋的前边,蜿蜒着流向远方。屋子后面有棵巨树遮住了半个屋子,巨树上面的寄生植物,不知道它名字,别处也从没见过。它绝没有植物的半点特征,泛着肉的粉色,尖尖的细细的末梢勾连成一体,宛如一张大网。它吐出娇嫩的黄色细丝,细丝上附着粘液,一圈圈漩涡状卷曲着。它们互相纠缠在一起,扭曲如巨蟒,密密如蛔虫,爬满了树冠,掠夺着养分,绞杀着大树。 “妹妹,快出来,看谁来了?!”班吉尔对着木屋大呼小叫。 “哥哥,你去哪里了,害得我担心了一夜。”过了一会儿,木门吱呀作响,缓缓打开,一个红色头发的女孩从木屋里走出来,对班吉尔抱怨道。 “妹妹,你看看这是谁?”班吉尔拉过玛丽,推到最前面,笑嘻嘻的说。 “是玛丽呀,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咦,他是谁,我以前没记得见过他?”班吉尔的妹妹科兰蒂懒洋洋地向众人招呼, 她微微抬着尖尖的下巴,嘴巴微微张开,牙齿半露在空气中,一双眼睛含着层饴糖,上面长长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眉毛弯弯的少嫌散,额头光洁细腻,浓厚呈波浪状的头发自然地披落下来,遮住了大半脸颊,一直垂到浑圆的肩头与胸脯。几缕碎发随风轻轻拂面凭添几分风韵,这个女孩给维克多第一印象是她有种不属于她年龄的成熟。 “他是玛丽的朋友,两人结伴旅行,我昨晚碰到他们的,你知道,我经常迷路的。”班吉尔替他们介绍。 “既然是朋友就进来吧。”她抛下一句话,转身进了屋内。 “呵呵,我妹妹就这样,不熟悉的都以为她不好相处,其实她人挺好的。” “我了解她,你不用解释,班吉尔。” “她真的和玛丽一般大吗?据我观察,看起来大很多呀。”乌鸦悄悄在维克多耳边悄悄的说着。 维克多跟在最后绕着台阶慢慢走到木屋,转了一圈,低头进了屋内。他进去后发现木屋内还有个小小客厅,客厅内木桌、木架、木凳一样不缺,但都陈设陈旧,也没怎么收拾,显得凌乱。木屋被隔开分成数间,留有一条窄窄的走廊,大人仅能侧着身子进出。屋子两个角落各有一架梯子,一架通向阁楼,一架通向下面,向下的盖着木盖,上面压着许多石头,压的死死的,维克多猜测下面应该是间地下室。窗户没有打开,灰尘在光线中漂浮,空气中有一种异样的味道。空间虽然不大,但设计的很精致和有心,却不知为什么又抛弃了它,总之,这样的木屋在黑森林中是不常见的。 “你们吃了吗?我这里有燕麦粥。”科兰蒂说。 “你们怎么会有燕麦?”他觉得奇怪。 “不知道,不知谁留在这里的。以前还有小麦,不过吃完了。”科兰蒂说。 第十四节 糖果屋Ⅲ “我们多留一天好吗?我想和科兰蒂多呆会。”玛丽向维克多央求。 “嗯。”维克多点头答应了。 “太好了!谢谢你,维克多先生。”她高兴极了,蹦蹦跳跳的跑走了。她去找班吉尔兄妹去了。 “只是个天真的孩子。”乌鸦看着她的背影说道,“初次遇到她时,像只受了伤的小狗。” “是啊。” “真希望这是自然的流露,而不是因为遇到故人而被短暂的唤醒的反应。” “我也是。”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他答道。 此时维克多正立在河畔,身前河水静悄悄地流淌,闪动着粼粼的水光,静静地缓缓地流淌,偶尔,会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浪花,但仍然是静静的,缓缓的流淌。小河顺着弯弯曲曲的山谷流下来,又消失在山的转弯处。小河石头很多,方的、圆的、青的、白的,横七竖八。在众多的大石间,间或有些小潭,清澈见底;看上去甚有空明之感,太阳一照,又莹光闪闪。河边树木葱葱,翠鸟点过水面,留下圈圈圆晕,野鸭浮过,划破树的倒影,灰雁在芦苇荡中,时地发出粗哑的叫声。 他的下方有一块天然光滑的石头,整块呈椭圆形,细腻黝黑,棱角不知在什么时候就被磨平了,石头的前面还有一块同样光滑黝黑的石头,不过个头要小的很多,大块的石头基本淹没在河水里,只露出背面,小的石头则在岸边,两块石头连在一起,像一只即将爬上岸的老龟,正在吃力的爬出水面。 “这块石头真奇怪。”乌鸦也发现了,啧啧称奇,“怎么像块洗衣石。” “是的。” “会有人在这里洗衣服吗?”它问。 “或许把。”木屋中传出阵阵欢笑,他扭头看向木屋,随口应付着。 不知不觉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月亮就应经升上了天空,没有任何光,也极难辨认,放佛与天空融化成一片。在天的西边,原本的明亮的金色此时成了暗红的血色,稍微靠近的浮云此时也升起通红的火光。黑森林升起朦胧的烟雾,萦绕在萋萋芳草、潺潺流水边,暮鸦停在树枝上,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寂寥的鸣叫,远处的大山,沉默着,渐渐暗淡下去。冷碧压缩着最后的光热,云渐渐也染成了青黛色,只有苍山于琼宇之间尚存一线,像狭长的橙红的瞳孔,俯视着这个世界。东山之上的月亮却越来越显眼,褪却淡青色纱衣,放出冷冷的光辉。月亮缓缓上升,橙红色的瞳孔阖闭了,皎洁的白光静洒大地,黑漆漆的夜晚带来了光却夺走了温度,人、木屋、森林都镀上了一层水银。浮云簇拥着盈盈的月亮,清辉把周围映成一轮素色的光圈,似深似浅,若有若无。 这一晚,他们很晚才肯睡觉,玛丽很是兴奋,唧唧喳喳的说个不停,科兰蒂嘴角一直含着微笑,班吉尔手舞足蹈,橙黄色的火光溢满小小的客厅,黑森林充斥着寂静黑暗,除了小木屋,看不见一点明亮。已经很晚了,都忘记时间了,直到瞌睡催促着孩子们。玛丽眼睛红红的,不住打着哈欠,兀自不肯睡觉,科兰蒂眼睛也红红的,却还一直笑吟吟的,班吉尔不自觉的睡过去了,又被她们一起叫醒,到现在一直懵懵懂懂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很高兴,但该睡觉了,大家都累了。”最后科兰蒂站起拉起玛丽,嘴里不住地哄着兴犹未尽的小女孩,“我们可以明天继续玩呀。”她这样说道。 “明天……”玛丽为难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维克多。 “维克多先生绝对会答应的,他最喜欢玛丽了。”科兰蒂也看向维克多。 “是的。”维克多薄薄的嘴唇弯起,嘴角与两颊之间形成不是很深的笑纹,但没有发出声音。 “先生,让你陪我们这么久,再等我会就带你去你的房间。”她说。 “没关系。”他说。 “起来,到自己屋睡去。”科兰蒂踢了哥哥一脚,朝他喊道。班吉尔吓一跳,精神陡的一震,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有陷入了迷迷蒙蒙的状态,只是糊里糊涂的答应了一声。 科兰蒂带着维克多走到最东边朝阳的房间,走廊很窄,木顶很低,门框擦到了头,再往上看,就是乱丝丝的蜘蛛网。房间内墙壁上一边挂着一副戴着花冠的小女孩图画,画面的背景依稀能看出是小木屋,画被嵌在一个粗糙的画框里,含着微笑望着他们。房间同样搭盖得那么低,一个比普通身材的人在里面便感到局促不安,时时刻刻都觉得头会碰着天花板。全部家具只是一把摆不平的跛腿椅子,一张没铺桌布破桌、桌上几个瓶瓶罐罐,屋角里一张无法形容的窄小的破床,小床内侧的窗户上还挂着窗帘,但是现在破烂了,尽是斑点,满是尘土。这个大约有六七步长小柜橱似的空间,看上去最寒伧不过了。 “我没有更大的床了。”科兰蒂略带歉意的对维克多解释道。 “已经很好了,至少不用风吹露打了。”维克多说。 “晚安,祝你做个好梦。”她最后告辞时祝福维克多。 略微收拾下房间,吹灭了火苗,维克多躺在短小的床上。由于他的身材比普通身材要高大,所以小床承纳不了躺在整个身体。他双手枕在后头,双腿屈起,小腿横搭在另一只腿的膝盖上,右脚踩着床尾,仰躺着,轻轻摇晃着,一时没有睡意。屋内伸手不见五指,黑暗如凝,睁眼如盲,只有一道笔直惨淡的月光,透过破窗,射进屋内,打在维克多脸上。他眨着眼睛,耳畔能听到哗哗的树浪声,所有人都睡得静悄悄的,好象它们都完全消失了的一般,黑暗形成一所无情的监狱,把他牢牢地禁锢起来,隔离开来。 “嗨,维嘉,睡了吗?”乌鸦站在一边问。 “没有。” “这是那个孩子的房间吧?她去了那里?”乌鸦朝着墙上的画说道,“这里有些奇怪。” “是以前的主人家的吧?”他胡乱猜测着,“可能发生什么意外,瘟疫或者疾病,他们被迫搬走了,嗯,也可都死掉了。这对在森林里游荡的兄妹正好来到了这里,出于本能,就住在了这里。黑森林中,有个容身之所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不对!” “不对?”他反问。 “是的,”乌鸦点点头,继续说道,“我偷偷观察过整栋房子了,东边四间卧室,西边两间,阁楼上也曾经住过人。而且都是孩子才能住的下的卧室,也就是说这里以前曾经收养过七八个孩子,这栋木屋不像是一个家庭因该有的结构,更像一个组织的宿舍。” “你的意思是他们兄妹被这里的主人收养了。” “是的,你没发现吗,他们用的锅非常大,比普通人家用的大了三倍还多。如果不是拱很多人吃饭,根本用不了这么大的锅。”乌鸦又抛出另一个发现。 “其他人那里去了?为什么只剩下这兄妹俩?他们说是偶然发现这里的,撒谎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你不要小瞧孩子们。” “是吗?” “你的命都是玛丽救的,要不然你前天晚上就成一堆肉酱了。” “你确定我真的需要玛丽的帮助?”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显得很无趣。”乌鸦有些索然了。 “知道,你说过很多次了。” “维嘉,你觉得科兰蒂怎么样?”乌鸦忽然问道。 “她故作成熟,却处处还显得幼稚。”维克多想了想说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乌鸦又兴奋了。 “你有想干什么?” “多余的空房间,消失的看护人,神秘的兄妹,是疯狂的爆发还是饥渴的无奈,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乌鸦绷直身体并向前倾,一只翅膀抚摸着脖子,一只翅膀指向前边,小脑袋严肃的望着对面,异常认真而铿锵的说,“真相只有一个!” “算了,他们是玛丽的朋友,还都是小孩子,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也是。”乌鸦想了想随即垂头丧气的说道。 天色已经微明,太阳还没有升起,空气里已弥漫着破晓时的寒气,早起的云雀在那半明半暗的云空高啭着歌喉,光还没有照射到山谷里,澄蓝的天上疏疏落落,洒着数朵极薄的云。草上也已布满密匝匝的露水,稠密的灌木在寒风里摇摆。而在遥远的、遥远的天际,狭长的瞳孔,暗红而带点金黄,有如一只孤寂的眼睛缓缓睁开。 “早安,维克多先生。”科兰蒂走了过来。 “早安,”他回应着。 “先生,能帮帮忙吗?”她看着一大堆木柴恳求道,他带着犯难的语气说,“班吉尔力气小,每次都劈一点点,烧不了多久。柴火就不够了,先生能帮忙劈些吗?” “乐意之至。” “太好了”她欣喜的说。 “太好了!”班吉尔揉着眼睛出来,他同样也听到了对话,他高兴的说,“我正发愁呢,没想到不用我干了。辛苦你了,维克多先生。玛丽,我们去采蘑菇,早上的蘑菇又鲜嫩又肥美,炖汤味道好极了了。”他拉着小女孩就往外跑。 “好的,”她答应着,“克拉恩,一起去,森林里还有松子呐。”她朝着乌鸦招手。 乌鸦扑棱棱飞到小女孩头顶,班吉尔在旁羡慕不已,“真听话,我以后也养一只比它还听话的,不过不要乌鸦,太丑了,要白头雕、鹰或者鹞子。”他边走边说。 “不要回来太晚。”科兰蒂朝着他们的背影喊。 维克多拿起斧头掂量了下,斧头不大,木柄很短,也不重,还有些钝,似乎专门为力气弱小的人准备的。他将木头放在木桩上,单手持着对准纹理,猛挥而下,木头应声而裂,不一会儿,积累的木头就变成了均匀的木条,被整整齐齐码放在一边。他直起身子,喘口气,擦擦汗,向森林张望。天已经完全亮了,可是玛丽他们还没有回来。 “辛苦你了,进来喝碗水,休息一下吧。”科兰蒂在屋内招呼他。 “好的。”他答应到。 维克多走进屋内,科兰蒂早已盛好了热水,他坐她对面,拿起碗,水温刚刚好,碗里几根绿褐色植物的叶茎,散发出独特的清香。 “我特意放的。”她在旁边笑意盈盈,弯弯的眼睛看着维克多,似乎滴出蜜来。 “唔。”维克多应道,他吹开叶茎,啜饮起来,水微微有点苦,当它缓缓渗入喉咙时,会感到些微的辛辣,不好喝,却也不至于难以下咽。 “怎么样?好喝吗?”她有些期待的问他。 “唔,还好。”他违心的说道。 “嘻嘻。” 时间悄悄的过去了,班吉尔和玛丽仍旧没有回来。 “奇怪,我怎么有点头晕。”维克多和她闲聊了会,忽然感觉眩晕,眼前星星点点,他站起来,扶着头,摇摇晃晃,天旋地转,仿佛自己为中心,所有任何物品都在围着自己转,根本不敢睁眼。 “嘻嘻,笨蛋,喝了迷幻草,当然晕啦。”科兰蒂双手托着下巴,眼睛弯弯的,得意的笑道,“婆婆教我的。” 第十六节 糖果屋Ⅴ “维克多先生是好心人,他不会这样的,”玛丽异常严肃认真纠正科兰蒂的观点,“就算坏人再多,他也不是。” “玛丽,你还小,不懂得人心。”科兰蒂沉痛的说道。 “你就比我大两岁,”玛丽笑着提醒她。 “别打岔!”她再次确认到,“玛丽你真的不想留下?” “你怎么了,科兰蒂,”玛丽奇怪的问道,但她随即坚定的摇摇头,“我真的不能留下,抱歉,我想出去,我不想已被就这样待在黑森林,就这样死在黑森林中,我想出去看看,我要去密斯卓诺,到神官大人的的家!我想外面一定能找到什么办法,拯救像你我这样陷在黑森林的人们。” “呵呵,玛丽你可真高尚,是那个呆头呆脑的神官教的吗,他的话你也信?你真是没救了!”科兰蒂翘起嘴角露出讥诮的表情。 “科兰蒂,神官大人是好人,不许说他的坏话。”玛丽有些不高兴了。 “你看谁是坏人?噢,小镇上的所有人吧,因为他们,约翰叔叔死了,你吃尽了苦头。还有瘸子,你视他是一切祸乱的根源。坏人都是身边的,认识最久的;好人都是外来的,还刚刚认识几天的人。你眼光真的有问题呢,你敢保证,和他在一起久了,他不会变成坏人?你感觉他们是好人,只是因为你和他们不熟,他们的新鲜感还没褪去罢了。”科兰蒂的讥诮变的更厉害了,她刻薄的对玛丽喋喋不休的说着。 “不和你说话了,”玛丽不高兴的站起来,她看了看门外,“维克多先生怎么还没回来?”她有些疑惑。 “好心的维克多先生不会回来了,他有事先走了。他要我和你说‘抱歉,玛丽,不能继续带着你了,你是个累赘’!欧哈哈哈,”科兰蒂异常尖锐的笑起来,“所以,由不得你走不走了,你没有选择。” “骗人!”玛丽生气的争辩道,“维克多先生不是那种人,他不会丢下我。” “那他人呢?你看看屋里,看看屋外,他在哪里,在吗?他永远不存在了。”科兰蒂抱着肩膀,毫不示弱。 “他不会走的,一定是因为什么事,他暂时离开了。你看,克拉恩还在这里!克拉恩和维克多一起旅行了很久很久,就算他会丢下我也不会丢下它的。是不是,克拉恩?”玛丽抱住乌鸦低头问道,此时乌鸦乖乖的任由玛丽抱着,呆头呆脑的,与一只普通的乌鸦无异。 “呵呵,你果然傻了,竟然和一只鸟说话,”科兰蒂讥笑道,“那位先生竟然养只乌鸦做宠物,长的丑,叫的难听,恶心死了!养什么不好,非养乌鸦。” “克拉恩不是一般的乌鸦,它会说话,会唱歌。”玛丽急了。 “哦,好神奇!你让它说话呀?” “克拉恩,你说话啊,就说一句……”玛丽把乌鸦举到眼前,乌鸦仿佛听不懂她的话,昂着头眼睛直愣愣的瞪着她。小女孩急坏了,也担心坏了,使劲摇晃着乌鸦,乌鸦木木的,毫无所动,它真的分明确乎与一只普通的乌鸦无异了。 忽听得“哑——”的一声大叫,科兰蒂悚然的抬起头,只见那只乌鸦张开两翅,挣开玛丽的双手,一挫身,直向着高处箭也似的飞去,却也不飞走,在屋子里两人的上空盘旋不已。 “吓我一跳,”科兰蒂轻轻拍拍胸脯,“哥哥说也想养只鸟儿,但我肯定不能要这只,也不能要乌鸦。他要敢养乌鸦,我就叫他睡在外面。” “我去找他,”玛丽决定再也不理科兰蒂了,转身就向门口走去,“克拉恩,我们走。”她还没忘记装傻的乌鸦。 “想走?没那么容易!”科兰蒂突然窜上去拽住玛丽的头发,使劲往后一歹。玛丽猝不及防,大叫一声,向后倒去。科兰蒂趁势骑到她的身上,死死压住她。玛丽到底力气比不过她,挣扎了一会儿就没力气了,但还不肯就范,兀自挣脱个不停。科兰蒂彻底生气了,脸涨的通红,眼睛也爬满血丝,睁的圆圆的,凸突着,一下一下的跳动,好像随时要掉出来。她右边肩膀后拉,手臂高高扬起,‘啪啪啪’对着玛丽的小脸连抽了好几下,嘴里不住的含着埋怨愤怒,“叫你不听话,叫你动……叫你不听话,叫你挣扎……你再动,我还抽你……” “妹妹……”班吉尔不知何时就出来了,他看着科兰蒂疯狂的在玛丽身上发泄,却没有阻止,只是站一旁静静观看,等她平息了怒火才轻声唤道。 “她不肯,”她从玛丽身上站起了,仍低着头看着玛丽,“算了,先关起来吧。还以为能成为好朋友的,原来不能。她不可能和我们一样的,我们太蠢了。”她说罢更感到生气,又抬脚狠狠踢了两下,却仍旧不能消除心中的那团火焰。 “呀呀,别踢死了,你得改改你的臭毛病。”班吉尔看着地下呻吟的玛丽,摇摇头,无可奈何的说道。 “要你管!”科兰蒂朝哥哥吼道。 “好,好,我不管。” “都是因为你,要不然昨晚就没事了,”科兰蒂却不善罢甘休,“让我陪了他们这么久,还浪费了我们的粮食。” “我也想有个伴,你有,我没有,这不是很不公平吗?虽然你的又丑又瘸,但我连个又丑又瘸的都没有。”他叹口气。 “没有了,他死了,再也不会送小麦、燕麦那怕是黑麦过来了。”她向他说道,“以后得靠我们自己了。” “死了?怪不得这几天我看不到他了,原来是死了。”他恍然,“我白等他这么久,真是晦气。” “没发生多久,前天的事,玛丽说的,都怪那个陌生人,他和拉卡托斯同归于尽了。如果没有这事,过来的就是他而不是他们了。” “老实说,我不喜欢他,非常不喜欢,甚至是厌恶。要不是你拦着我,我早把他剁了。即便你拦着,我感觉我也忍耐不了多久了,我快管不住自己了。” “是的,我也不喜欢,我的讨厌一点都不比你少!”他朝着哥哥说,“但他能带来粮食,能让我们吃饱,你能吗,你除了搞糟一切还会什么?”她反问到。 “看着粮食的份上,就是太便宜他了。”哥哥耸耸肩,只好如此说道。 “别想没用的了,好好想想我们以后怎么办吧?” “怎么办?还不是和以前一样,唔,我说没遇到狄克前。” “那是人过的吗?” “不然怎么办?”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你们在说什么?”躺在地上的玛丽听呆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从小生长在一起的哥哥和妹妹,他们是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陌生。虽然是几年不见,她还能认出他们的样子来,虽然他们都有了细微的变化,但她仍然认得出来,和她记忆中的他们是相差无几的。但此刻,她看着他们轻描淡写的交谈,他们彼此很亲爱,这是无疑的。他们无论这一个说什么而另一个总能接过话题说下去的技巧。玛丽记起他们以前曾玩过的一个游戏,他们分开站好,一个人把手中的球传给任意的一个人,而她总是接不好,直到最后她只能在一边看着科兰蒂把球抛给班吉尔,班吉尔接住后又抛回给科兰蒂,科兰蒂接住拿了一小会又抛给班吉尔,就这样,他们抛来抛去,直到她头昏眼花,分不清球在谁手中。此时放佛同样有个球在他们兄妹手中,而球本身不断变幻着。时而是狄克,时而是小镇的人,时而是出现的她不认识的人,时而是对狄克的咒骂。时而是小镇以前的生活,时而是木屋晚饭后的生活,时而是狄克带来的东西、他带东西的原因以及对他早早死掉表示的愤怒;总之,时而这事,时而那事,时而几件事并提。她开始不安,他们熟悉的躯壳内放佛装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灵魂。 “看看我们,怎么把可爱的小玛丽给忘记了?”科兰蒂微笑着蹲下,红色的头发吹到她的脸上,笑的异样温柔,蜜糖色的眼睛水汪汪注视着玛丽,“你不是好奇我们怎么过来的吗?我现在告诉你哦,我们也是依靠小镇活着,还幸亏狄克的帮忙。他经常给我们兄妹送吃的,没他说不定我俩早饿死在森林里了。你不是说他是坏人吗?可他却养活我俩。哥哥上次迷路就是因为狄克好久没送粮食过来了,所以他才去前面看看他来没来,不小心迷了路,却没想到碰到了你们。你说,他能帮助我们,还算坏人吗?你的那位维克多先生,什么都没做,还把小镇搞的一团糟,你偏偏说是好人,玛丽,你没救了。” “他就是坏人!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企图,但是——”玛丽反问他们兄妹,“他不坏,班吉尔和你为什么还讨厌他?班吉尔刚刚还说要杀他。” “嘻嘻,我又不讨厌他了,哥哥你呢?”她问道。 “我也是。”班吉尔漫不在乎的说道。 “你们……” “不和她废话了,先关起来。”最后他们决定道。 这间屋子没有窗户,又闷又脏又潮,并且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低低的天花板上结满乱丝丝的蜘蛛网。一把摆不平的跛腿椅子,一张无法形容的小破床,都被蛀得在周围的地板上积起了一堆堆黄色的蛀屑,这就是房间里仅有的一切。墙满是补缝和疤痕,缀满苍蝇屎,浸淫着黄脓似的潮湿,使这破烂屋子更加显得丑陋。屋子死沉沉的,玛丽蜷缩在一角落。忽然,空气中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是乌鸦,它不知何时跟着她进来了,没人注意。它落到玛丽头顶,轻轻啄了啄她,她摇摇头,不想理它。但乌鸦并不放弃,继续卖力的啄她。 “骗子,都不帮我。”她被啄的不耐烦,把乌鸦赶下来。 “我是为了保护你。”乌鸦大言不愧。 “我不信你。” “呜呜,你伤透我的心了。” “哼!” 第十七节 糖果屋Ⅵ 黑沉沉的房间内,是压迫人的、无情的寂静。潮湿的地面蒸出了一股怪味儿:像是氨水,又像是尸臭,可是什么都瞧不见,更叫人觉得沉闷。一阵微响扩散,淡薄的水汽在空气颤动起来,让人觉得阴惨惨的,使玛丽觉得有什么鬼魂在跟她悄声说话。她眼睛现在注视住的破烂的住处,屋角里的床只是四块粗糙的木板架着高低不平的两块木板,褥子薄得象层纸,窟窿眼里面尽是疙瘩,满是尘土,恶臭难闻,无法言语的污秽与乌黑。四个角落模糊不定,像是凭空出现的倒影,轮廓被洗刷,只留下薄薄一层。就是感觉顶迟钝的人,都不由要觉得毛骨悚然。 “克拉恩,”她轻轻唤着,“我有点害怕。” “不要忘记叫先生,你再没礼貌,我就不陪你了,”乌鸦站在她头顶上说道,“称呼人要加后缀,好习惯要从小培养。” “嗯。”她小声应道。 “玛丽,你要小心这对兄妹,”乌鸦忽然正色的和她说道,“他们都不正常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最好不要仍旧把他们当成以前认识的朋友看待。” “嗯,我知道了。维克多先生会不会出事了,他不会有事吧?”她点点头复惴惴不安的问乌鸦。 “不用担心,他不可能出事,他回来时就是迷雾散开的时候。”乌鸦自信的说道。 黑漆漆的地下室内,寂静象一张无形的网在慢慢收紧,所有东西都很潮湿,残骸和尘土发酵,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黑暗而遥远的角落,好像有很轻细的声音,在隐约处幽幽响起,如一缕细线回荡在四周。维克多听见自己的心跳,周围好像停滞了,仿佛一个动作就能将这平静击破。腐烂的气体放佛有重量和温度,如棉絮,如热风,似雾非雾,灰暗的,低低的浮在空中,烫着维克多的脸,挤压着他的身躯。火光惶惶不安,像一颗受到惊吓的心脏一抽、一缩,剧烈的跳动。蛋壳般的火光之外黑色浓厚的化不开,没有风声,也没有虫鸣,黑洞洞的,维克多似乎看到了悬浮着的,星星点点,幽蓝色的蜉蝣,静止那那里,随着他的呼吸和一丝丝游离的风息沉浮。 维克多左侧墙壁空荡荡的,高过头顶的上方有个长方形凹槽,像一张裂开的巨嘴。他感觉刚才的微弱的流动的空气就是从那边漾过来的,他在下面走了一个来回,探起手,在凹槽上方,凉丝丝的感觉愈发明显了。他抽身回来,向桌前的死者告个饶,就将遗骨用套裙包裹起来,放到一边,把椅子搬到墙下。他站到椅子上才发现,原来这个长方的深深的黑窟窿是地下室的小窗户,想来是通风换气用的,由于疏于打扫,被厚厚的枯草和泥土堵住了。他用棒槌轻而易举的将窗户洞中的淤积浚通了,凉爽新鲜而带有草木气息的风习习吹面,那风,带着露水的潮气,带着黑森林特有的松木的味道一股儿一股儿地从洞开的窗户吹进来,维克多仰起头,闭着眼,轻轻摇头,让风均匀洒在脸上,他贪婪而恣意的享受着这片暇局促而惬意的时光。 透过小窗,门前的小河在月光下如银子,鳞鳞如幻,轻轻地,躺在谷地颠簸,周围静悄悄地,只有鹌鹁偶然的啼叫。他侧耳仔细聆听了会,头顶上安静极了,只有唰喇喇的树梢响声。好像是头顶早已长满了青草,灰色的墓碑也倒了下来,旁边摇晃着一棵嫩杉树的坟茔。而他则是被困在墓穴里,亟待脱困。他跳下木椅,在厚实的石墙上一寸一寸的推敲,结果令他失望,这房子的原主人在建筑时肯定不惜耗费工本,直到现在,虽然裸露在外面的木料已经腐朽,荒草长过墙高,但它仍旧没有松动的迹象。维克多不喜欢凡事倚仗法术,就像在旅行中碰到陡峭岨深的崖涧或湍急宽阔的河流,他更愿意绕行而不考虑那个法术适合飞渡,他更期待沿途即将遇到的风景会给他什么样的惊喜,或许也只是单纯的想要消磨掉一天罢了。但是,此时此地,他的手掌贴在潮湿霉黑的石壁一筹莫展,穷尽所有的脑力都没有想出适合的办法。 他叹口气,人力有时尽,并不是所有的局面都是有解的。这一夜,这一刻,遥远的远方,不知道有没有和他一样处于这种境地的人,是否绝望到发狂?他不知道,因为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他只能臆想。他仿佛看到这一刹那无数灵魂化成的火焰,曳着尾巴,像一缕哑了的烟火升到天际,寂寞的消散;同时无数的婴儿呱呱坠地,发出第一声洪亮的啼哭,粉红色的小脸涨的通红,渴望着亲人的爱护,但这一切都和他无关,他只能被困在这密封的逼仄的地下室中,等待着脱困。他收拢了胡思乱想,手按在石墙上,脑海中慢慢构建着公式,随着他低沉缓慢的咏唱,他的手发出浓厚的土元素的光芒。他准备施展变化系法术化石为泥。法术能将未加工的岩石转变成泥沙,每级可转变两个个十英尺立方区域,深度不能超过十英尺,可困住里面所有的生物。当然,他不是在战斗,也不想弄垮头上的木屋,他只需要一个容他脱身的石洞就可以了。 随着咏唱的继续,墙上的岩石在一团土黄色光中发生了奇怪的变化,这不是时间流逝加剧的模样,而是像冰一样在融化,又像乳酪加热变软,粘稠的流质的岩浆如同水汽迅速溶化崩解。墙壁像一张纸,一点火星溅不小心在上面,马上灼烧出一个小小的眼,并不可阻挡的迅速向四面燎原。很快的石墙上出现了一个二十多英寸的石洞,风汩汩的倒灌进来,拂乱他的衣裳,桌上未来得及收拾的陈旧的纸张被吹的哗啦作响,盘旋着满屋子到处都是。仅数息间,地下室内的脏气便一干二净了。他停止法术,没做停留,一躬身从石洞钻出去,外面更觉清朗,满地重重树影,寥无人声,一叶一茎,都不像白天里那样分明,它们都有着模糊、迷幻的色彩,每一样都异样细腻,都如水草在水中招摇着,远远的地方,可以看见一团团阴影,使人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维克多迎面看到一棵树的残骸,因为是黑夜,所以分辨不出是那类树。它竖在那儿,黑糊糊的,给劈开了,树干从中间裂成两半,阴森森地张着口子。它几乎已都成光秃秃的了,枯叶腐草满地,瘦长的树枝在寒风中摇摆,抖动着幸存的叶子。死树身后是黑乌乌的森林,一片沉寂,神秘莫测。落叶松的秃枝挂满银霜,摇摇欲坠。一条荒秽的小径在维克多旁边不远处,它绕过死树通向森林深处。可能小径在木屋的另一侧的缘故,或年久草深,所以白天的时候他才没有发现这条通往密林的小径。 好奇心驱使着维克多由死树后绕过木屋,通到森林,虽然这里荒凉、芜秽,但有着独特生气。树木的交错的枝梢,繁盛地伸展开来的好象不完整的穹门,森林簌簌地响着,但是响声和在木屋时不同,在簌簌的响声中,似乎夹杂着巨大而沉重的叹息声。一株被暴风或霹雳折去了树顶的白桦,粗壮的白色的躯干,从中挺然而出,镀上了银光,黑白分明,好像修长美丽的大理石柱,但它并无柱头,却是很斜的断疤,在雪白的底子上,羊齿植物的淡影下面,开着紫罗兰和铃兰的花。蛇麻的丛蔓,要从接骨木,山薇,榛树的紧密的拥抱中钻出,延上树干去,绕住了半裂的白桦,又挂下来了,想抓着别株的树梢,或者将长长的卷须悬在空中,那小钩卷成圆圈轻轻摆动。落叶和朽木铺成的地面上,则散发出一种辛辣的气味,润湿的灌木丛、苔藓中长着伞蕈、栗蕈、乳蘑、橡蕈和红色的毒蝇蕈,明暗不定的空地长满鲜红的醋栗、树莓、酸果蔓、野草莓和其它不知名浆果。几个很大的乌鸦窠架在树顶,一丛驯鹿脱掉的灰色毛夹在裂开的树皮中,一枝折断的枝条,却还没有全断,带了枯叶凄凉地挂着。 维克多在林中行走着,林子里很静,偶尔有鸟类在骤然拍下翅膀,斑驳的树叶影子显在湿润的地上。忽然他踩到了一块硕大的石头,而他被并没有在意,但出乎预料这块大石块却十分的松脆,他稍用力,随着沉闷的响声,像踩了一个空罐,石头应声碎裂了。他蹲下身子,捡起一半碎片在月光下观察,这是一块灰白半圆的钙化的头骨,边缘粘满苔藓碎叶。下颚等另一半不知去向,半个颅骨倒扣在苔藓中,不巧被他踩到了。整个颅骨不超过巴掌大,薄薄的,像一块丑陋的面具举在维克多手中,他直起身子,眯着眼睛看了良久,久久不动。 他向四周搜索,仿佛走进了一处战场的遗迹,但却比战场更加残酷。周围密布着磔碎的人骨,除了颅骨尚存完整外,其它的都是两三英寸的碎骨,椎骨、骶骨、尾骨、胸骨、肋骨、上颌骨、下颌骨、腭骨、肩胛骨、锁骨、肱骨、桡骨、尺骨、腕骨、掌骨、指骨、髋骨、胫骨、腓骨、髌骨、跗骨、趾骨等等应有尽有,在方圆数十英尺范围内,密麻麻,如沙子般,静静地埋在苔藓、灌木、落叶、朽木和泥土下面,无数的碎骨向维克多静静的诉说,所说着他们曾经悲惨的过往。他最后共找到了四个半颅骨,毫无例外,全是孩童的遗骨。这几个颅骨有的被重器击碎,有的被斧子劈砍过,也有几个看不出痕迹。但维克多确信他们不会幸运的,他们死的都同样痛苦,周围的细密的碎骨就在无声诉说这一事实。维克多记起吃孩子的巫婆的传言,同样记得地下室里白发的死者及她压在身下纸张上的内容。他又想了绑在地下室入口的两具骸骨和乱糟糟纠缠在一起的红头发,红头发…… “玛丽!”他暗暗的担心道。 第十八节 糖果屋Ⅶ “吱呀”一声,随着让人牙酸的开门声响起来,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屋内低而潮湿,突出的墙壁冰冷霉滑,横梁偏离了它原来的位置,衰朽的地板到处都被老鼠挖掘过,中间塌陷下去,到处是缝隙和圆洞,一角满是白霉,散发出刺鼻的臭味。窄小的被蛀得在周围积起一堆堆黄色的蛀屑的木床仍是昨天看到过的样子,没有躺过的凌乱痕迹,跛腿椅子后面藏着个小小的身影,在墙角微微颤抖的身影。科兰蒂踩着地板,咯吱咯轧,整个建筑好像随着她的到来摇摇欲倒。 “玛丽,想的怎么样,昨晚过的好吗?”她走道最深处的角落,蹲下来,柔声问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科兰蒂,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你也欺负我?”半饷,玛丽抬起头看着她,眼中满是不解和委屈。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科兰蒂向玛丽道歉,“我们只想你留下来陪我们,我们很寂寞,每天都不知道做啥好,就连玩都腻厌了。我俩经常无缘无故的相互生气,大吵大闹,然后就打架,直到都累的动不了。但都没有用!你了解这种感受吗?玛丽,我俩快要疯了,我们想回人群,但是不敢,我们离开太久了,不知道怎么回去,也不知道回去后他们会如何对待我们,我们想,又害怕,这两个念头整天的折磨着我俩,一天,一天,又一天,我不知道还能忍受多久,但我真的受够了,我们只想多个伙伴。” “科兰蒂……” “昨天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真的对不起,我当时完全控制不了自己,我后悔极了,一整晚都睡不着,整晚都在后悔!”科兰蒂竟然啜泣了,红色的长发垂到玛丽脸上,柔柔发丝拂在她的脸上,痒痒的,同时也遮住了科兰蒂的脸,让她看不甚清楚。 “科兰蒂,我……”玛丽语塞,变化出乎她的预料之外,她一时不知怎么办,怎么说才好,但心却好受了。 “我知道这样不好,很自私,可是没有忍住,”科兰蒂一边抽抽搭搭地哭一边继续说道,“维克多先生是我打发走的,我向他撒谎说你还有别的亲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所以维克多先生害怕了,自己走了,大人就是这样,瞻前顾后,只想着自己。玛丽,对不起,我虽是故意的,但我只是不想你跟着他离开,外面太危险了,我不忍心你有个三长两短。” 她继续说下去,“看看大人们吧!无论小镇的还是外来的,都是一个模样。就说狄克,你最讨厌的,我也厌恶。他真是个无耻混蛋!他不但在镇上,还来到这里霸占了我和哥哥的木屋,强迫我们做了很多很多不好的事情。我们斗不过他,逃跑又没地方住,只能默默忍受。那天你和我说他的下场时,我其实是高兴的,我和班吉尔终于可以摆脱他了,谢天谢地!”说道这里,她长长舒口气,神情也好看了。 “但是就算镇上的大人们,你吃的苦,遭的罪,还不都是因为他们。约翰叔叔和神官的死,全都是他们造成的,难道你不恨吗?我和哥哥为什么不回去,因为我们看透他们了,他们和狄克是一伙的,大人们都是一伙的,他们专门欺负小孩。玛丽,其实以前我和哥哥就非常羡慕你,因为你有个好爸爸,约翰叔叔真的疼爱你,好吃的,好玩的,你都是镇上最多的。叔叔也舍不得骂你,更不会打你。但我爸爸妈妈呢,整天打架,还把气洒在我们身上,我们吃不饱,穿不暖,他们都不关心,最后把我和哥哥抛弃在森林深处,故意丢弃我们,我们找不到回家的路,就算回去了,下一次呢,我们存在就会无休无止,我不敢想,真的不敢想,因为现在想想都害怕,害怕的睡不着。” “科兰蒂,你说的什么?”玛丽震惊了,“你和班吉尔失踪后,叔叔婶婶急死了,婶婶都哭了,为了找你们,他们都没回来。” “妈妈哭了?哈哈,她是愧疚的哭,还是高兴的哭泣,谁知道?!”科兰蒂张狂的笑着。 “我说的是真的,他们真的很爱你们。”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乱说。”科兰蒂忽然激动起来,像是不可碰触的东西被撕开一角,暴漏在缺口外面。她脸色狰狞可怖,怒气冲冲朝玛丽大喊大叫,“我们是失踪吗?我们会跑进黑森林玩吗?动动你的脑子!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在哪里说。” “我,我……”玛丽被科兰蒂吓坏了,嗫嗫嚅嚅说不出话来。 “他们全都在撒谎,”科兰蒂凄苦的回忆着,“我还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晚上,爸爸妈妈以为我和哥哥睡着了。把孩子们丢到森林里去吧!不然,我们都要饿死了呀!妈妈这样和爸爸说。“不行,那太残忍了,爸爸开始不同意,犹豫。好,那你就去找食物来呀,妈妈又说。爸爸沉默了会答应了。我和哥哥听了很伤心,哥哥趁爸妈都睡了以后,偷偷的跑到院子,捡了许多小石子放在口袋里。第二天,他们果然带我们到森林去,爸爸对我和哥哥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们去砍柴。我俩坐在草地上玩耍,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我害怕得哭了起来,哥哥安慰我,不要怕,因为我们便沿途丢下了许多小石子,做为回家时认路的路标。哥哥牵着我的手,循着小石子的记号回家去。可是没想到,森林里到处是小石子,和哥哥丢下的一模一样,根本分辨不出来。我们就在森林里迷路路,饿着肚子努力的寻找出路,走啊走的,就来到这里,没想到一晃过了很多年,很多年。”她的脸由激动慢慢转为平静,说话也恢复了平常的状态,眼睛空洞洞不知看向何处,消尽了悲哀喜怒的神色,可能甚至她自己都没察觉,她的灵魂已经深深遗落在黑森林的某处了。 “女巫的糖果屋呢?班吉尔说你们被女巫抓走了。” “是吗,他这样和你说的?” “妹妹,你真笨,这么快就记不得了。”班吉尔倚在门口,手里拎着斧头,似乎是刚干完活过来。 “所以你们恨叔叔婶婶,可是他们可能已经遭遇了不幸。” “我们早已扯平了。”班吉尔无所谓的说道。 “玛丽,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你决定吧。”科兰蒂打断他们的对话,向她说道,“你可以再选择一次,你留下来和我们在一起,还是离开我们去追抛弃你了的那个人。无论什么结果,我们都接受。” “科兰蒂,”玛丽思考了一会,看了看她,又看向门口的班吉尔,坚定的说道,“真的很抱歉,我要到外面的世界去。就算维克多先生真的抛弃了我,我也不会改变这个决定。我还有克拉恩,我们一定能走出黑森林。我听神官大人描绘黑森林外面的世界,那是流淌着蜜与黄金的天堂,我想亲眼去证实。叔叔婶婶不得已抛弃了你们,这是他们的错,但他们进行了补救,做出了救赎,甚至搭上了性命。你们离群索居,不肯原谅,这都是你们的选择,我不知道谁是对的或者错的,但我也有我的选择,我不会留在这里。我们的故乡太贫穷了,因为贫穷滋生了许多不好的事情,所以我想出去,看看这个世界是不是处处都和我们生活的家乡一样。” “我说吧,”科兰蒂看向班吉尔,带着嘲笑,“根本就是痴心妄想,你还想说什么吗?” 班吉尔耸耸肩,丢下斧头,转身走了。 科兰蒂站起来,甩甩头发,她的头发多得出奇,密密地盖住两肩、胸脯,红色头掩映在发阴沉晦暗的额头上,白中带青的脸上,一双略为带点斜睨的棕黄色眼睛。她低下头,歪扭着嘴唇,用一只手从地上把头发兜起来,提着,另一只手迅速地扯下手腕上的扎带,像瀑布一样盖住两肩、胸脯的红头发被高高挽起,扎起,辫带扎得歪歪扭扭的,几绺卷曲的红发滑下来,从耳根一直垂到脖子。等再次抬起头来,玛丽看到她面色愈加苍白,眼睛显得很圆,很亮,稍稍有点浮肿,她简直象一个从坟墓里出来的人。 “科兰蒂。你到底怎么了?”玛丽怯生生的问道,恐惧开始攥住她的心脏。 “呵呵,没什么,”科兰蒂边回答边转身,他径直走向门口,“玛丽,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其实,维克多先生还没有走远,你赶紧的话能追上他,说不定你要在前边等他一会儿,他才能赶到。” “真的吗?”玛丽有些惊喜,有些意外的问道。 “真的,我怎么忍心再骗你。”她拾起地上的斧头,转过身来,她的脸自始至终一直带着笑容,此时嘴巴夸张的咧开,咧到了耳边。她的整个身子止不住地哆嗦着,如醉如痴地望着玛丽的脸,一滴眼泪从变的狭长的眼眶中流出,滑倒脸颊,却浑然不知。她冷笑变成了狞笑,脸上肌肉各自抖动不停,放佛不受她控制了,“你不是要找他吗?我把他杀了,扔到地窖中去了,不过别担心,我这就送你去,你们在地下重逢吧。如果,他还能认得出你的话!”她举起斧头猛冲向玛丽。 “啊!!”玛丽靠着墙角坐着,浑身软弱无力,像失去了知觉似的不动了。她的瞳孔因恐惧变的极大,眼睁睁看着科兰蒂和斧头的景象在眼中越变越大,狭长的银白色斧刃像一弯冷冽的月牙逼来,额头、鼻根、鼻梁等部分因压迫感而觉得不适变痒,耳朵嗡嗡嗡嗡的,再也听不进任何声音。肺部好像灌满了铅,把她牢牢的压在墙角,小嘴张开朝着空中,呼吸变得越来越勤,越来越急迫了,身体也随之不自己的抽搐,她发出的声息是那么慌急、促迫,令人感觉到绝望。 “死吧!”伴随着科兰蒂的一声高亢锐利的尖叫,斧头如流星般劈下,绝无一丝犹豫和不舍。 刹那如同永恒,生与死只隔一线,玛丽紧着这眼睛,右臂举过头顶,左臂遮拦在胸前,双腿蜷曲蹲坐地上,后背紧紧贴在旮旯里,仿佛想要把身体揉进石头里去。她头低着,双眼使劲闭着,鼻子皱起细小的皱纹,嘴巴紧抿着,挤成一团,青一块,红一块的等待不测的命运。手臂仍旧没有传来金属切开血肉的痛疼,她浑身绷紧,眼球在剧烈跳动着,每一次跳动都比一个世纪还要悠久。他卷曲的身体放佛也化成了石头,永久凝固在一刻,没有知觉,更害怕有知觉,每一秒都倍受煎熬。 “别拿你的脏手碰玛丽!”突然耳中传来熟悉而低沉的声音,玛丽浑身一震,放佛解开诅咒,她无力的垂下酸麻的手臂,腿缓缓伸开,缓缓挣开眼睛,缓缓抬起头。映入眼睑的首先就是科兰蒂,科兰蒂就站在她的面前,高举着斧头,脸扭曲而丑陋;她的身后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右手从后面紧紧捏住她的手腕,任凭她无力的挣扎。玛丽昂头看着他,他高大身躯完全遮蔽了科兰蒂,瘦削的脸低着,在幽暗潮湿的房间内他的五官显得有些模糊,但一双眸子却炯炯有神,正脉脉看着她。她仰着小脸,小嘴微微张着,微微的翕合,眼泪慢慢蓄满眼睛,顺着眼角缓缓溢出来,她分不清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仰或其它复杂地说不清的情绪,大概兼而有之吧,在心底酝酿,默默生根发芽,茁壮生长。 “呱,呱——”乌鸦从晦僻处飞出来,落到维克多头上,乌黑乌黑,泛着幽蓝幽蓝的光。 第十九节 糖果屋 终 “维克多……”玛丽仰着头略带哽咽的叫着他。 “嗯,”维克多应着,“没事了,玛丽,不用在害怕了。”他轻轻安慰着。 小女孩使劲点头,豆大泪珠簌簌落下,她胡乱擦擦脸,灰尘和泪水立刻花了她的脸,脏兮兮的可怜极了。 “鬼!!”科兰蒂却惊惧的尖叫,她吓得煞白,手中的斧头再也握不紧,‘咣啷’一声掉到地上,砸到她的脚背,她马上又发出一声急促尖锐的尖叫,泪水止不住流出眼睛。她浑身筛糠似的哆嗦,牙关咯咯作响,“鬼,鬼,你是鬼!是凉的,你的手冰凉冰凉的。” “先生,”玛丽稍稍平复下来了,她看着科兰蒂惊惧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忍,但最终没替她说话,“班吉尔呢,我不想见他们了,我们快离开这里吧。”维克多没说话,只是侧开身子,转头向后看去。玛丽随着他的眼光看去,赫然发现了躺在房间门口附近的地上一个不规则的黑糊糊的长柱体,仔细看原来正是刚刚出去的班吉尔。他此刻正一动不动伏在地上,无声无息的,不知道晕过去了还是死了。 “先生,他们……”玛丽想替他们求情却又不甘心,一阵踌躇着。 “玛丽,你想为他们求情吗?”维克多将科兰蒂扭到一旁,“他们已经变成披着人皮的野兽了,早不是你认识的朋友了。你不知道他们做了多少泯灭人性的事情。” “维嘉,他们毕竟是孩子。”乌鸦在他的头顶开口了。 “魔、魔鬼……”科兰蒂她不敢相信的看着维克多头顶上的乌鸦,张大的瞳孔中充满恐怖,结结巴巴的舌头像打了个结,齿彼此打架,全身哆嗦,仿佛魔鬼已经抓住他的一只脚。窗幔不安分地飘动,魑魅在屋中游荡,乌鸦鲜红的眼睛忽明忽暗,一只受惊的蝙蝠从屋角的破洞中窜出,张开黑色的羽翼吱吱地飞着,几乎要扑到人的头上。 “孩子吗?正因为孩子的天真,正因为孩子什么都不懂,所以孩子充满攻击和破坏的本能,当听到受伤的哀鸣,看到濒死的悲惨样时,他们才会大笑或兴奋,没有罪恶感,孩子有时最容易变成野兽的。”维克多感叹着,“班吉尔的故事十分精彩,不管我们信没信,反正玛丽信了。还记得糖果屋和巫婆吗,玛丽?”他问她。 “嗯。”玛丽点头。 “班吉尔是个天才,在没人教导的情况下仍然掌握了撒谎的真谛,这是什么样的环境呀。玛丽,糖果屋是存在的,不过糖果屋从来没有消失;糖果屋里的主人也是存在的,不过她不是吃人老巫婆。你们编造出这个故事,拿来对付偶尔过往的行人的,我说的对吗,科兰蒂小姐?不过,大人的思维和孩子是不一样的,要对付大人,你得拿出更有诱惑力的东西来。”维克多看向科兰蒂。她瘫软在地上,低着头,长长的马尾纷乱地垂下,露出她长长的脖子上和半裸的双肩。 “先生?”玛丽带着疑惑唤他。 “我喝了浸泡过迷幻草的水被扔进地窖,醒来后发现甬道里有两具尸体,死了很久了,肉不知道是腐烂干净了,还是被地下的爬虫吃了,只剩下两幅骨头了,已经看不出他们生前的模样了。幸好它们不吃衣服,勉强看出是外套、长裤和裙子。死者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一个灰头发,一个红头发。地上还有几截腐烂的草绳,他们和我一样,都是被捆住后扔下去的,应该是饿死的。” “叔叔是红发,婶婶灰色的。”玛丽一幅不敢置信的表情,下意识的说道。 “我挣脱开绳索,进入地下室,里面同样有一具尸体。和门外的两人不是同一时期死的,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尸体却比门外的保存的要好。死者一头花白的头发,比外面的两人老的多,开始我猜测是一家三口,但刚才听了你和科兰蒂的对话,我否定了。他们只是恰好死在一起而已。地下室不是单纯的贮藏间,兼用做配药室。唔,忘记和你说了,老人应该是个游医,也是这座木屋真正的主人。屋里面好多烂枝烂叶和碎掉器皿石臼,还有她留下的医术笔记。她们这一行也很招人恨的,毕竟最招人恨的不是异教徒,而是异端。他们的主流是放血疗法,德莱厄斯是放血疗法的奠基人,他认为体液平衡决定健康与疾病。在此基础上,他建立了一套复杂的放血疗法,根据病人的年龄、体格、季节、气候、地点等采取不同的放血手段,并将不同位置的静脉与器官联系在一起,比如右手静脉连着肝,左手静脉连着脾,病情病情越重,放血的量就越多。现在医生治疗病人一次大约要放掉十二到十三盎司的血,有的则一直放血放到病人感觉头晕为止。像她这样使用草药和矿物的医生,肯定经常遭到排挤和冲击,她可能无处可去,也许别的原因,来到了黑森林。她把配药室设在地下室,是习惯的使然,没想到配药室也是她的葬身之所。班吉尔兄妹当年迷失在森林里,老人收留了他们,后来发生的事情就是他和你说的故事。至于糖果垒成的屋子,烫死的老巫婆,你不觉得他们兄妹煮粥的锅大的过份吗?” “真不敢相信。”玛丽听的简直目瞪口呆了。 “我检查过,她后脑有受到钝器打击而形成的挫伤,她的颅骨骨折了。如果是大人干的,她脑袋早就碎成一滩了。但是并没有。按理说受到这种程度的打击不应该丧命,但考虑到她的年纪以及年纪带来的健康状况,这一击仍旧给了她致命的伤害。我判断凶手要么是身体羸弱不堪的病人,要么是没长开的孩子。玛丽,明白了吧,糖果屋里没有吃不完的糖果,屋主人也不是烫死的。” “鬼魂,你是鬼魂,婆婆的鬼魂附在他身上来找我们了。”科兰蒂脸色蜡黄,胸部摇来摇去,两肘缩紧在腰旁,使她的脚跟缩紧在裙下,尽量少占地方,那种恐惧可以说是已经成了她自身的习惯,除了有增无减以外,没有其他可能的变化。 “玛丽,出去收拾下东西,我们马上就出发了。”维克多不在看她,转头吩咐道。 “好的。”玛丽明显不愿意,但知道维克多是故意支开她,所以不情愿的往外走。她突然发现班吉尔一直睁着眼睛,但她不关心他了,她轻轻跨过他的身体,消失在走廊中。 “克拉恩也去。”维克多继续吩咐。 “好吧,我去。”乌鸦也不情愿,它挥着翅膀,追玛丽去了。 “先生,求求你放过我们吗?我们保证不做坏事了,你要我做什么都行!”科兰蒂一副可怜模样,哀求着,说到一半却露出了妩媚的表情,水汪汪的,梨花带雨的看着维克多。 “妹妹,够了,不要这样子了。再一次经历我觉得糟透了,我不想来第二次了。”班吉尔坐起来,却没有试图逃跑,他看着兰蒂,眼中满是痛和爱,“难道我们每次都要这样乞活?我要作呕了。一切都怪我,我不该带他们来。他们不来,他也死了,我们终于可以平静的生活了。不,不,不怪我,一切怪你,一切都怪你!他晕倒后你为什么不用斧头砍断他的脖子,砍了我们就没事了,你非怕弄脏地板,害怕玛丽看到。怕什么呢?一块收拾了就是了!爸爸妈妈扔进地窖的时候,地下足足传了两天闷响,闹得我们都睡不好觉!可是他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你也不和我说,我以为你早把他弄死了。”他一会自哀自怨,一会又絮絮叨叨的埋怨。他脸色苍白,眼睛充血,像一只幼狼发出怨诉的声音。 “是不把人看成同类,把人当成猎物,遵从自然法则,弱肉强食,这就是你们学到的生存之道么?”维克多怜悯的说道,“木屋的老人死的真不值!” “爸爸妈妈都会抛弃我们,你敢保证婆婆不会抛弃?那一天吃的不够了,她一定会这么做的!到时我们怎么办?冻死饿死在森林中吗?不!我们不想!我们要活下去就得有个住处和吃饭的地方,我们没错,怪她把木屋建在了这个地方。我承认,婆婆收留了我们。但我们给她干活,有时候我和妹妹不想干,她就骂我们懒,要赶走我们。她有这个心思,我们凭什么不能先动手?!我们讨厌他们,我要婆婆赶走他们,婆婆不但不听,还骂我,罚我,逼我站在门外,不准我回屋,不给我吃晚饭。别的小孩为了讨好她,装作乖孩子,扮可怜,她就处处袒护他们。我和妹妹明明比他们聪明,比他们能干,好吃的,好玩的,她却不先顾着我们,先给个残废。残废什么都不做,婆婆还宠着她,要我们让着她,说将来还要我们照顾她。谁稀罕一个累赘!别的小孩一起欺负我们,骂我们,婆婆无动于衷,我就抢了一次她的麦芽糖,婆婆就发了老大的火,我气不过,就用棒槌打了她几下,没想到她就死了。”班吉尔说起来犹自忿忿不平,含着委屈。 “你们呀!”维克多摇摇头,对他们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他们仗着婆婆的宠爱,全都看不起我和妹妹。婆婆不在了,他们就威风不起来了。我把他们关在屋子里,不听话的我和妹妹就打,他们都缩在角落哭,没有敢看我们的,都乖乖的,要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出够了气就想赶他们走的,但他们不肯走,全赖在地上,哭着求我们留在这里,还一哄而上把小残废扔到后面森林里了,我看的有趣,就留下他们了。但不久粮食不够了,没婆婆了,我们弄不到粮食,他们在就浪费粮食。” “你就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杀了,他们不反抗么?” “他们都是胆小鬼,只求这我们不要杀他,挣着像我们打小报告,还帮我们摁住要杀的。我和妹妹假装原谅他们,诓住还不杀的,和我们一起动手。有一天,爸爸妈妈来了,抱着我们就哭。可是我们看透了大人的虚伪,他们是看中木屋了,却假惺惺的说留下来照顾我们,永远不离不弃。我和妹妹赶不走,也打不过他们,就假装高兴,晚上偷偷在晚饭里放了迷幻草,将他们放倒,捆起来扔到地窖里去了。迷倒的小孩我们怕他们逃跑,和大人们告状,索性也不留了,就一块全杀了。”班吉尔将事情原原本本一股脑吐了出来。 “不可救药!”维克多想象着血色充溢的那一夜,脑子里翻转盘旋,耳朵里发着咽声和幽灵之音,面前仿佛站着一个如尘烟一般的膝胧鬼影。他看了看狭小的房间,坑脏而湿闷,门框快碰到头,角落结着布满灰尘的蜘蛛网,灰搭搭的仿佛随时脱下来。旧椅子、破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一面墙上浸淫着黄脓似的湿洇痕,臭虫趴在满是苍蝇屎的墙根和老鼠屎的地板上。残破的,矮矮的,充满着压抑的环境,和牢狱究竟有多大的差别?他思索了会,找来一根绳子,穿过门框木梁,一头将班吉尔右手腕上缠绕数圈牢牢捆紧,然后再缠绕上方数圈并穿过扣环扣紧,用力向上方提拉,另一端用同样的方法捆住科兰蒂的左手腕,将两人吊起来,仅容脚掌着地。他完成这一切,拍拍手,准备出去时忽然想起了未竟的事业。他转身捡起地上的斧头,缓缓走到他们面前,完全无视班吉尔和科兰蒂颤抖的身体。他举起斧头,兄妹二人张大了嘴,惊恐的看着斧头,发出一声嘶哑的惊叫,感到像刀劈开了胸膛。“嘣”的一声,斧头嵌进他们被绑住的两手中间,然后他头也不回的出去了。只余下班吉尔和科兰蒂兄妹,以及顺着大腿慢慢流下的一滩微热的淡黄色液体,和空气中逐渐弥散着淡淡的骚味。 “我没对它们怎么样,他们还活着,不信你可以进去看。”维克多走出来就看到玛丽纠结的表情,连忙对她说道。 “算了。”听了维克多的话,玛丽明显轻松了不少,但她也没有进去的意思。 “走吧,我们耽搁很久了。”维克多说。 木屋外阳光正好。流水淙淙,鸟鸣幽幽,温柔的风,一阵阵,沁得人神清气爽。四面开满了花,预告晴天的小花——雏菊,装饰着厚厚的一块茵绿,每一片绿叶都欣欣向荣。背阴处着各种形状的藓苔,从样子象一条毛毛虫的到样子象一颗星星的都有。远处无边无际的丛林,密密丛丛的深绿色叶子,在太阳下闪着夺目的光彩。凋落的树叶在地面上积得老厚的,后经雨淋雪润发了霉,不分季节永远散发一股稀薄的沼气味。忽然一阵强劲的长风掠过树顶。森林立刻苏醒了,清脆响亮地喧哗起来。就这样,他们离开歪歪斜斜的房子,踏上歪歪斜斜的台阶,拐过歪歪斜斜的小树,顺着歪歪斜斜的小路离开了山谷。 第二十节 彼岸Ⅰ “哈啰,旅行者!” 伐木工挥着手和维克多打招呼,一柄巨大的斧头扛在肩上。他个头很矮,还不到六英尺,但体魄雄壮而富有魅力,裸露的肩头和双臂却由于操斧劳作而显得肌肉发达,黝黑又光滑的皮肤上有一层汗水。他的头发和眼睛都是棕色的,双唇丰厚,上面一圈胡渣子,鼻梁宽阔。身材四四方方,胸脯宽宽厚厚,衣服又脏又破,似乎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大鸨、云雀、椋鸟、杜鹃、黑枕绿啄木鸟、斑啄木鸟、灰喜鹊、大山雀、野鸡等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阳光透过薄雾照在他结实有力的身上,精力充沛,精神饱满,实在是北地人的一个好标本。 “你好,伙计,怎么称呼你?”维克多迎面过来,“我们迷路了,已经在森林里转了很久了,又饿又乏,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求在天黑前赶出去,你能告诉我们路吗?” “嗨,我是埃布尔家的亚特伍德,伙计,外地人吧?本地没有不认识我的。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这片森林又叫‘长脚的森林’,是活的,有灵魂,你听,树木在发出声音,这不是风吹过的声音,是树木之间在交谈,传递消息。这座森林不但扩张的速度惊人,还发出魔力,夺走人的感官,把人困住这里,当作它们的肥料。你已经中了它们的法术了,永远都找不到路,不要指望走出去,你们还能活着就是橡树之父对你们的眷顾了。” “真糟糕,我们该怎么办?好心的亚特伍德。”维克多问他。 “感谢橡树之父吧!”亚特伍德说道,“是他指引你们到找我的。今天是我最后一天伐木了,明天我就要回家了,渡过前面的河,走三十余英里,森林边上就是我们的村子。村里有个姑娘在等我,我们相约好了,我进山干活,她每天在村口大树上系一条丝带,等我回去我们结婚。你们和可以参加我的婚礼,参加过婚礼的人运气都不会差的。” “就这么决定了,我们跟着你。”维克多没有别的办法,就同意了他的提议。 “先生,橡树之父也是为神祗吗?”玛丽这时才小声的问他。 “是的,橡树之父西凡纳斯,自然之神。圣徽是青翠的橡树叶,所以他的信徒尊称他为橡树之父或森林之父。居住在自然之殿,信徒有德鲁依、森林住民和木精灵。西凡纳斯的化身有长者与少年两种形象。‘年长父亲’是一张睿智长须老者的脸庞,浮现在林叶之间或一棵年代极久远的大树干上。脸庞的肌肤就像老树的树皮一样,呈现灰或褐色,且布满许多裂隙。‘年少神行客’则是一位少年,穿着一附雕饰许多橡树叶的鳞甲。当圣地遭逢威胁或信徒们在祈祷中受到攻击时,西凡纳斯便常会派遣化身前来援助。西凡那斯是自然和中立的拥护者,是将整个荒原都当作是自己家园的隐士,他们使自己的特殊力量保护大自然并且让整个世界获得平衡。所以他的化身与本体一样,都非常痛恨火焰、以及那些意图纵火的人都会遭到他的惩罚。他的神职人员能驾驭强大的自然力量来维护平衡并保护生命,并随着经验的增长,可以释放大自然的原能量去对抗敌人,动物同伴和自然变身是他们的招牌法术。” “先生懂得真多,”亚特伍德对听了对他的话颇为赞许,态度也明显亲近了许多,“你们可以跟着我去伐木,也可以先到前面的小屋休息,那里我在森林伐木暂时居住的地方。” “我以为西凡纳斯的信徒都是狂热激进的家伙,开垦荒野,建立城镇、砍伐森林这种事情绝不肯干的。”维克多也觉得诧异。 “毕竟人类不是精灵,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德鲁依,成为自然之子。要求我们放弃城镇,在森林荒野中生活,这根本就是办不到的事情。人类要繁衍,要生存,要发展,势必要向外扩张,就会破坏自然,这无可避免。以前的做法收效甚微,有的地方甚至被禁止传教、驱除信徒。教会应当加以修正和改变这种做法,人类也是自然的一分子,人和自然不一定要对立,可以和谐相处,而不是两败俱伤。”亚特伍德对维克多的话不以为然,反驳着他。 “你竟然有这见识!”这次,维克多真的吃惊了。 “哈哈,这是拉我入教的德鲁伊说的,我觉得有道理,就信了。”亚特伍德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一定是个充满智慧的人,”维克多赞叹,“有机会我也拜访他。” “那是的,他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不过他出远门了,说寻找祖父之树,不知道何时才能实现愿望。我都很久没见到他了,但愿他快快找到,赶快回来,我积压了三十间房子的话想跟他说,想问的问题比山上的树木都多。我的婚礼,没有他做证婚人将是我最大的遗憾。”亚特伍德忽然不好意思的对维克多说,“哈哈,先生,我很久没见过人了,不免话多,你不要见怪” “没关系。” 他们在寂静的树林中行进,踩着鲜绿色的蕨类植物,发出沙沙的响声,偶尔踩断了枯枝,‘咔嚓’声就突兀响起。松鼠把松苞咬落地上,不知名的鸟类骤然拍着翅膀飞起。伐木场不过是林间一片空地与一间简陋的木棚子,甚至没有个锯木工房,木料横七竖八的躺着,没有按尺寸、形状、标准或特殊规定裁截,整颗整颗的倒在原地,任其慢慢的腐烂。伐木场周围大多数是巨大的橡树和杉树,整齐而环抱的树干森耸青峰,雄壮地黑黝黝地耸立在低矮的榛树和花楸树中间;树干高高地上升,密叶风声瑟瑟,筛下来花花达达的光斑。高空的天映出黑绿色的轮廓线,像穹顶一般展开着它们的铺张的、多节的枝丫。 “木料不是用的,根本运不出去。”亚特伍德对他们解释道,“主要为了抑制黑森林的扩张,森林长了脚,不砍村子就要被森林吞了。村里每年都会组织人伐树,报酬当然是丰厚的。但是普通人不敢进来,怕被森林诅咒了再也出不去,橡树之父的信徒不怕诅咒,不会受到森林的影响,可你了解,很多橡树之父的信徒是不能接受的,他们说这是橡树之父对不畏惧、不敬重他的人而降下的神罚,他们不捣乱就是好的了。只有像我这种抱有共存想法的人才肯接这份工作,所以我们虽每年轮换,可很长时间都要呆在森林中。” “原来如此,”维克多点点头,“你不用管我们了,我们不会乱跑,你忙做你工作去。” “好的,如果有需要帮忙,就喊我,我就在那边。”他拎起拄在地上的巨斧,对他们点头示意后就去工作了。 亚特伍德径直来到一棵孤零零地,异常壮观的的杉树下,他绕树转了一周,背靠树干,仰头向上,仔细观察着大树。他在根据杉树切身的大小、树干的弯曲位置和程度、树冠偏重方向等,判断树的自然倒向和他作业的具体方案。他做出判断以后,就放下斧头,双手合什默默的祷告。 亚特伍德对工作非常认真,他在杉树砍出一个斜的切口,正对树倒的方向,里口整齐,当杉树的缺口深度快要三分之一时,他就到另外一面也砍几斧头,不然树干会绷裂,可能砸伤人。伐大树,要左、右留弦。树木的边材强度大,拉力大,留弦都留在两边,树心留的越小越好。开楂要正、留弦要准、留心要小、树倒要快,这是他通过实践慢慢总结的经验。他就像一只形状特异、渺小勤快的蚂蚁,挥舞着前肢,迟钝的思想随着他的巨斧一上一下,丁丁伐木声,深谷群鸟嘤鸣,木屑雪花般飞溅。不一会儿,汗珠浸湿了他衣服,呼呼喘气像漏气的风箱,眼睛半睁着,随时小心着木屑溅到眼内,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张,他偶尔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一擦汗水,又继续操起手中的巨斧单调乏味地,一下一下带着一阵震耳的脆响捶击着,慢慢的,一团雾气模模糊糊地,在他的头顶出现,渐渐变得灰白。 “嘣!喀嚓!”杉树终于倒下了,青青的枝叶呈现凋零的景象,高大的杈丫狰狞张舞,远近的鸟儿惊飞而去,野兔窜出洞穴惊慌失措,夕阳染红了新鲜的树桩和灌木枝桠的断口,树液在豁口涔涔流下,犹如眼泪。亚特伍德满足的注视着倒下的巨树,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躯干流下,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他此刻显得十分兴奋,从地上捡起上衣,搭在肩上,拄着斧头,向维克多走去,边走边说:“这是最后一棵,我的量已经干完了,终于可以回家了。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可是我还要在森林里待最后一夜。伙计,跟我来吧。” 亚特伍德带着维克多他们来到林中木屋,木房是见惯的样式,草顶、木板、泥墙,开门进去是火塘,火塘里的灰是温的,显然,刚熄灭没多久。亚特伍德开始烧火、烧水,温暖的火一窜一跳地闪着,在静静的小屋里盛开。三脚架吊着的小而脏的锅中升起乳白色云雾似的蒸气。烟幻化出千奇百怪的形状,一会儿,像一条蛇一样盘绕成一圈圈的,在虚空游走,一会儿,它如一团轻盈的淡淡的云彩,飘悬空中,有时候,它被一阵风吹散,有时候,它被撕成许多碎块,扩散,变大,变的稀薄,连成一体,氤氲地融入空气中,最终不见了。 “来,喝口水。”他把唯一的碗递给维克多,维克多接了,再递给身边的玛丽,玛丽捧着碗,小嘴沿着碗的边沿小口啜着,边吹边喝。 “谢谢。” “不用客气,不用拘束,就像到自己家一样,”亚特伍德也低头看着玛丽,满是温柔的说道,“我在森林中砍树,每天无聊了,我就开始想,想我以前的日子,不过,我更喜欢想以后的日子。我无数次想象着将来我和莉莉结婚后的情景,我们没日没夜的在一起,再也不分开,我们吃饭,我们干活,我们吵架,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儿子,还是女儿?如果是女儿,也应该和她一样乖巧吧。” “明天就见面了,子女会有的,后面的日子多到足够你厌倦。” “不会,我和她在一起从没感到厌倦过”他摇头,“我们从小就认识,一起玩,一起挨打,一起睡觉,片刻不想分开。后来我们长大了,她越来越漂亮,就像开在山坡上的鸢尾花一样美丽。但我们并没有因为长大而疏远,我们比小时候更亲密了。我不知道除了她我还能娶谁,没有她,我的未来是什么样子。我不敢想象,没有了她,我怎么活。” “你为了她才接的这份活的吧?”他问。 “也不全是,我禁不住村长的苦苦哀求。村长说这样下去,我们村子的人就要全部流浪了。而且,村长许诺了,替我去提亲,我婚宴的花销村子全包了,不用我掏一个铜板。我觉得很划算,就答应了。”亚特伍看着火焰德憧憬的说,“村子里一定开始大操大办了,村中央堆起点燃巨大的篝火的木柴,杀鸡、杀鹅、杀几腔猪,说不还有羊肉。一桶桶自酿的葡萄酒、果酒、松子酒和威士忌。库克叔叔手忙脚乱的烘烤刚做好的松软的白面包和馋了豆子的粗面包,当然,这次绝不会加木屑了。曼陀琴、管风琴、竖琴、长笛、喇叭、鼓都准备好了,姑娘们穿着节日的服装,小伙子迫不及待等着即将开始舞会,莉莉肯定躲在家中害羞的不敢出门……” “真好!”维克多听着他的描述不由自主的说。 “是呀,真好,我恨不得马上回去,一刻不想耽误了!” 第二十一节 彼岸Ⅱ “哈啰,旅行者!” 伐木工挥着手和维克多打招呼,一柄巨大的斧头扛在肩上。阳光透过薄雾照在他结实有力的身上,黝黑的皮肤上有一层闪闪发亮的汗水。他个头很矮,还不到六英尺,身材四四方方,胸脯宽宽厚厚,但体魄雄壮而富有魅力,裸露的肩头和双臂却由于操斧劳作而显得肌肉发达。他的头发和眼睛都是棕色的,衣服又脏又破,似乎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实是北地人的一个好标本。大鸨、云雀、椋鸟、杜鹃、黑枕绿啄木鸟、斑啄木鸟、灰喜鹊、大山雀、野鸡等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森林新鲜幽丽,明黄,草绿,暗黛婆娑变幻,一道道光像从哥特式的窗子照到海底。 “早上好,亚特伍德,昨晚休息的好吗?”维克多迎面过来,“我们出发吧,不能让新娘等新郎太久。” “嗨,伙计,我是埃布尔家的亚特伍德,但是谁?我不认得你。我的婚礼在明天举行,今天是我的最后一天工作。”亚特伍德惘然的看着对面的两人,苦苦思索了很久,也没得出所以然的结果来。 “我是维克多,她是玛丽,我们昨晚一起住在你的木屋,你和我们结伴离开森林。”维克多同样感觉莫名其妙。 “不,不,”亚特伍德连连摇头,“我一直一个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和婚礼,但我确实是第一次见你们。今天是我最后一天伐木了,明天我就要回家了,渡过前面的河,走三十余英里,森林边上就是我们的村子。村里有个姑娘在等我,我们相约好了,我进山干活,她每天在村口大树上系一条丝带,等我回去我们结婚。你们和可以参加我的婚礼,参加过婚礼的人运气都不会差的。” “好吧,过程不重要了,”维克多看着无辜的亚特伍德,非常无奈,“我们迷路了,在森林里走了很久了,你能告诉我们路吗?” “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这片森林又叫‘长脚的森林’,是活的,有灵魂,你听,树木在发出声音,这不是风吹过的声音,是树木之间在交谈,传递消息。这座森林不但扩张的速度惊人,还发出魔力,夺走人的感官,把人困住这里,当作它们的肥料。你已经中了它们的法术了,永远都找不到路,不要指望走出去,你们还能活着就是橡树之父对你们的眷顾了。”亚特伍德了然了,怜悯的看着维克多一行人,向他们解释道。 “真糟糕,我们该怎么办?”维克多又说这句话了,他感到分外滑稽。 “感谢橡树之父吧!”亚特伍德说道,“是他指引你们到我这儿的。” “就这么决定了,我们明天一起出去。”维克多十分干脆的同意了他的提议。 “先生,橡树之父还是西凡纳斯吗?”玛丽这时才小声的问他。 “不是还是,是过去、现在和未来一直都是,永不改变。凡人由于短视和偏见而看不到父亲的爱与无私,父亲是慷慨的,仁慈的,他把五彩缤纷的衣裳给了花朵,把茂盛给了参天大树,把无私给了人类,但我认为,父亲对小草也是仁慈的,他给了小草一身活泼的新绿及顽强的生命力。父亲是公平的,有付出就会有收获。可能收获的东西不是我们当初所设想的,也可能收获的时间不是我们当初所希望的,但是一定会有收获。我们付出汗水,获得粮食,付出真心,获得爱情,付出代价,获得经验,就像种子,我们把它撒在哪里,收获就在哪里。人的嘴巴是毒蛇化的,出口能伤人,要时刻管好自己的嘴巴,因为它既能伤人又能伤己。”亚特伍德严肃的纠正玛丽的话,庄严的神态好像一个真正的神官,而不是一个伐木工,“你们可以跟我去伐木场,也可以到我的小屋休息,我必须把最后一天的工作做好,这样走的安心。” “这也是教会你共存之道的德鲁伊教你的吗?”维克多感慨,“真是个虔诚的家伙。” “是的,他是我见过最虔诚,离父亲最近的人。他说:旧信仰的圣殿将会坍塌,一个新的真理的圣殿将会建立。人类是自然的一分子,人和自然不一定要对立,教会以前的做法是愚蠢的,人类不是精灵,要求人类放弃城镇,在森林荒野中生活,根本是做不到的。人类要繁衍,要生存,要开垦荒野,要建设城镇,这无可避免。不必每个人都成为德鲁依,不要强求每个人都成为自然之子。我们生前向自然索取,死后回归自然,就像狼吃羊,羊吃草,草吃土,我们都是循环的一部分。他说地上的人两三人若同心合意,梦想便成真。所以为了追寻真理,消除傲慢与敌意,他去远方寻找祖父之树,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他了,但愿他快找到,实现愿望。” 他们一行人行走在寂静的树林中,踩过翠云草、紫萁、石松、槲蕨、铁钱蕨、凤尾蕨,发出沙沙的响声。还有许许多多叫灌木丛,上面总是爬满了形状丑陋、颜色鲜艳的虫子。地面潮湿的树叶层下经常是又滑又软的泥浆和腐烂的木头。伐木场不过是林间一片空地,死树整颗整颗的倒在原地,风吹日晒,雨打露蚀,粗糙的树皮长满苔藓,有的已经腐烂,下面长满了各种蘑菇,树木腐烂的身上则是肥大的木耳。周围的树墩像一个个光秃秃的粗脖子,经过岁月洗礼,已经呈灰色了,这里好像狼藉的战场,死掉的士兵尸体相互枕籍,夏天炎热,冬天严寒,大雨大雪,打在毫无知觉的身体,白昼光明,夜晚黑暗,红日白月,冷眼看着被抛弃被遗忘的角落,除了的游荡的风,饥饿的爬虫,压倒的草,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顶糟糟的独自一直解体崩溃消失。远处静谧的黑森林,一条山脉隆起,犹如鲸鱼巨大的背部,阻挡住了维克多远眺的视线。 “黑森林最不缺的就是木头,没人打算把这些运走,划不来。”亚特伍德对他们说道,“村里每年都组织人伐树,森林有灵性,会和我们争夺土地,许多森林外围的地,无论花多大工夫,几年内就被幽幽树林重新围困,为了不让森林跑进地来,我们就拼命伐树,用不掉就丢在原地。我是橡树之父的信徒,开始我不能接受的,后来他开解我说,这不是橡树之父降下的神罚,是混沌力量的增强,父亲和混沌的魔力是死地,父亲的森林是充满秩序和生机的,而不是像黑森林,黑森林是吃人的怪兽,黑色林过度增加,混沌力量会试图吞噬父亲,所以我们该出一份力,抑制黑森林过度增长。” “可是很多的德鲁伊并不这么看的,”维克多问他,“我听说很多西凡纳斯的信徒都拒绝伐木,坚称是神罚。” “那是冥顽不化的蠢货,已经偏离正确的道路了。”亚特伍德对那些人很不屑。 “你不用管我们了,我们不会乱跑,就在这里等你。” “恩,有需要,就喊我,我就在那边。”他拎起斧头去了。 “维嘉,你看!”乌鸦吃惊的看着前面不远处一棵孤零零地杉树。那是一棵异常壮观的大树,它的腰围足有八抱大,显然好久以前它的一些杈子已经折断,它的皮上也现出了瘢痕。它生有不匀称地伸出的不好看的大胳臂,又生有多结节的手和指头,它象一个古老的、邪恶的、傲慢的怪物一般含笑站在灌木丛中间。亚特伍德径直来到它跟前,绕树转了一周,背靠树干,仰头观察着大树。过来不久,放下斧头,默默的祷告起来,“是昨天的那棵大树,绝对不会错的!”乌鸦笃定的说道。 “我们一觉醒来退到昨天,不可思议!”维克多看到亚特伍德工作非常认真,他挥舞斧头在杉树底部砍出一个斜切口,他的汗水一大颗一大颗的渗出来,背部很快就被浸湿了,可他浑然不顾,兀自挥舞着明晃晃的斧头,每一下,一阵震耳的击打声,木屑四溅。 “我们明天还会回到原地和他相遇吧?”乌鸦问道。 “不知道,但我们一定卷进麻烦中了。” “都怪你领错了。” “是谁非要走捷径,信誓旦旦的说从高处看路是张大弓,我们走弓弦好过走弓背。” “我不会看错的,是你带着我们走错了。” “克拉恩,你不要和维克多先生吵了。”玛丽轻轻劝阻。 “他深深伤害了我玻璃般脆弱的心,我要他立刻马上向我道歉!” “……” “我想,我们卷进时间乱流了。”突然,维克多若有所思的望着亚特伍德说道。 “时间乱流?” “时空乱流是时间发生了絮乱。我们居住的世界,时间的流动是由过去流向未来,大家就如在同一条河流中,顺着相同的水流前进。可是,这道河流是不完美的,表面平静的河面下有无数的暗流,它会在某处、某时没有征兆的发生混乱,形成逆流、急流或漩涡,这些统称为时间乱流。被卷进时间乱流的人会没有征兆的突然消失,暂时和外部的世界切断联系,无论空间还是时间上。每个乱流内部都是独一无二的,但陷入的人们可能瞬间撕成碎片或变回幼年和老年,也可能被送到另一个位面,我们很幸运,卷进了一个停滞或冗余的时间里,就像被包裹在琥珀中的小虫子,永远停留在了他的最后一天。不知究竟发生什么,这一天的时间从河流中分离出来,构成了一个封闭的环流,不断重复着,无论外面的世界过了多少年,他都被定止在这一天,永远都无法回去和心爱的爱人结婚了。”维克多怜悯的看着正在努力砍树的亚特伍德,他已经脱掉了上衣,汗流浃背,头上有氤氲白雾。 “我们还能出去吗?”玛丽问。 “卷入时间乱流的人会沿着吞噬他们的那股暗流一直前进,如果运气好的话,在乱流的隧道里会突然出现某个出口,消失的人又会被送出来。相反,如果在暗流前进的隧道中遇不到漩涡出口,那么被吞噬的人将会一直沿着暗流漂流,直到遇到出口为止。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人消失后不久便又出现了,而有些人消失后再出现却和他消失的时间相隔了十几年、几十年,甚至更久。这个乱流如果有缺口,应当是在昼与夜的交界处,我们拖住他,不让他睡觉,第二天来临之时循环应当会断开。” 草顶、木板、泥墙的林中木屋。正中间是火塘,火塘旁边,门的后面,有两个陶罐,一个陶罐里装满清水,另一个罐底还有些粮食。对面有个白桦木的箱子,里面是揉成一团的衣物。旁边是铺盖,油灰发亮,卷成一条,横放在最角落。木屋铺着木板,没有凳子和桌子,一个三脚架在亚特伍德面前。他舀一瓢水,倒入小锅中,架好木头,在木头下面放了火绒,摘下腰间的火镰,一手握住一块坚硬的黑色的石块,右手‘剥剥’敲击着。他重复了好几次,迸发的火星点燃火绒,然后,他不住用嘴吹,直到完全引燃。火苗舔舐着干燥的木柴,一股红焰猛的窜起,俄顷,木柴俱燃烧起来。木柴极是干燥,烟淡火蓝,慢慢地锅中开始翻滚起来,无数气泡由下至上汩汩冒出。 “喝水。”亚特伍德盛满热水,把碗递给维克多,他递给玛丽,玛丽接了,小口啜着。 “谢谢。”维克多对他客气。 “不要客气,我遇到你们很高兴,真的非常高兴。”亚特伍德摆摆手,憨厚的笑了笑,“我在森林中,经年见不到一个人,没人和我聊天,没人陪我吃饭,没人一起上下工,有时觉得自己都要疯了。我每天都在路口张望,我想那怕来一个人,陪我说一小会话也好,可是从没等到过,当我绝望的时候,你们却来了。我想这是父亲在冥冥中告诉我,不要放弃希望,无论在什么地方。” “这里的日子很难捱吧?”他问道。 “是的,每天都很累,累的躺下就不想动了。但比累更可怕的就是寂寞,寂寞到死。我每天更卖力的砍,砍到筋疲力竭,累到什么都不能想才好受。我还学会了自己和自己说话,有时还吵架,也在林间大喊大叫,大哭大笑,幸亏没有人碰到,被看到说不定以为我疯了。”说到最后他笑了。 “都过去了,明天你就回家了。” “是的,我现在很兴奋,一点都没感觉累,我按捺不住了。” “因为有个姑娘还在等你回家的缘故?” “哈哈,是的!我恨不得马上回去,一刻不耽误!” “和我说说你们的故事吧,让我分享下你们的喜悦。” “可以,不过我俩的事很长,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完。” “没关系,你慢慢说,我慢慢听。” “唔,那我从小时候说罢,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第二十二节 彼岸Ⅲ “哈啰,旅行者!” 伐木工挥着手和维克多打招呼,一柄巨斧依旧扛在肩头。阳光透过薄雾照进森林,大鸨、云雀、椋鸟、杜鹃、黑枕绿啄木鸟、斑啄木鸟、灰喜鹊、大山雀、野鸡依旧在周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他实是北地人的一个好标本,身材四四方方,胸脯宽宽厚厚,体魄雄壮而富有魅力。他穿了条磨破了的旧裤子,披着扯破了领子的肮脏的衬衫,领口露出黝黑的皮肤和锁骨。 “维嘉,我们又回到这里了,你现在连一晚上都挺不住了吗?”乌鸦抱怨道。 “直到刚才,我们还一直在聊他的罗曼蒂克史。我现在清楚的知道他八岁失去了初吻,十二岁就开始梦遗,十四岁第一次由于紧张,没有硬起来而失败了,导致他一度怀疑自己的人生;也知道了莉莉一头棕色的长发,脸上有淡淡的雀斑,笑起来有五个酒涡,左边三个,右边两个,脖子非常敏感,轻轻吻一下,那里就比草莓还要鲜艳,她不准他吻她的脖子,他就喜欢吻她的脖子,她不准吻她的脖子,他非要吻她的脖子……我们正聊着,一眨眼,再挣开,我们就站在这里了。” “我们假装没看到他,往前走,别理他,走自己的路。”乌鸦悄声说着,维克多一行人,挺着身子,迈着僵硬而整齐的步伐,直直走到伐木工身前,却丝毫不停顿,梗着脖子,眼睛目不斜视,直直从他身边走过,仿佛他是透明的,直直往前走着,一会儿就走远了。 “奇怪的人。”伐木工转头目送身体僵硬的两个人和同样设题僵硬的乌鸦走远,自言自语。他耸耸肩膀,扛在肩上的巨斧跳了两下,没有多想,朝另一边去了。 树林中寂静无比,巨树从根的地方起都是发了黑的浓绿颜色,孤独的直立着,伸着发了黑的浓绿颜色的头和盘曲的丫枝和枝头扇形的簇叶。巨大的乔木,低矮的灌木,还是地上的草和苔藓,倘若在近处还能看到它们新鲜的娇嫩的明快色调,但当离开了,或着是远远眺望,高处,低处,地面,无论那个方向,却都变成近乎黑色的了。阳光将头顶上的一切都镶了一圈惨白的边,让亮的愈亮,暗的愈暗。一棵巨树连根拔起,岁月如刀,大树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横倒在路中,形成一道天然的拱门,绿色的藤蔓垂垂累累的来下,犹如拱门的垂帘,维克多携着玛丽从下面经过,像两粒滚石,离开空旷的溶洞。 “时间乱流不会凭空产生,虽然没有征兆,但却需要条件。要知道,时间和空间是构成世界的第一要素,它的坚固程度不是下位要素可比的,乱流能存在却不能真正脱离到河流之外,只要找到了结症所在,就能恢复正常的流动。无论产生的原因,每个乱流都会有一个维系存在的基础,就像漩涡附近可能有礁石,这个乱流中心一定就是那个伐木工,只要我们不和他发生交集,离开漩涡的中心,到边缘去,一定有较大几率找到出口。”乌鸦说。 “但愿如此。” “哇!克拉恩你好厉害!”玛丽仰慕的说道。 “桀桀,那是的,我是独一无二的睿智的鸟,神都没有我聪明。”乌鸦得意极了,以至于忘记了玛丽对她的称呼问题。 “起雾了!”维克多望着森林中弥漫着白色的雾气,犹如有生命的物体,正在以它奇特的方式流动,在几棵高大的杉树中间游走,就像条灰色的没有脑袋的大蛇蠕动着身躯。他抬头,雾气沉凝如灰铅,所有的树的顶部都看不到了,团团灰雾中树干精壮,有的呈黑褐色,有的呈乳白色,有的树皮就像老人的脸,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斑点,树干上结满了灰色的露珠,影影绰绰,像无数的巨人向他们走来;又像一面面巨大的黑色墓碑,矗立在原野,阴云惨淡,鬼哭神号,无边无际,“出不去了,我们甚至没看到亚特伍德说的那条河。”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我都记得这两天发生的事,而叔叔却丝毫不记得昨天发生的任何事,他的记忆好像被洗掉了,但我们的没有。”玛丽牵着维克多的衣角,细细的朦朦的湿气扑面,那脸上轻柔的绒毛似乎都不堪承载,盈盈伏倒,睫毛结着细碎的小水珠,几缕乱发粘在前额,长长的发梢也沁湿了,调皮地微微翘起。 “看来问题就在他身上,我们要出去只能在他身上下手了,”维克多看着玛丽,笑着夸奖,“玛丽真聪明。”小女孩露出扭捏又喜悦的神色,稍稍慰藉了维克多焦虑的内心。 “嘣!喀嚓!”杉树朝着熟悉的方向倒下,断落的枝叶在斜阳中漫天飞舞,已经栖息的鸟儿惊慌而去。亚特伍德拄着斧头,一脸满足,汗水顺着脸颊嘀嗒、嘀嗒地落到小臂和手背上。 “维嘉,这里没有雾气。”乌鸦嘀哩咕噜的转了一圈,回来说道。 “我知道,这谁都看的到的。” “我们怎么办?” “当然是过去打招呼了。” “小心点!” “你好,伙计!我们迷路了,已经在森林里转了很久了,又饿又乏,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在天黑前出去,你能告诉我们路吗?”维克多走过去打招呼道。 “嗨,伙计!你知道吗?这片森林又叫‘长脚的森林’,是活的,有灵魂,你听,树木在发出声音,这不是风吹过的声音,是树木之间在交谈,传递消息。这座森林不但扩张的速度惊人,还发出魔力,夺走人的感官,把人困住这里,当作它们的肥料。你已经中了它们的法术了,永远都找不到路,不要指望走出去,你们还能活着就是橡树之父对你们的眷顾了。”亚特伍德可怜的看着维克多,解释道。 “真糟糕,我们该怎么办?”维克多再次说这句话了,但他已经感觉不到滑稽了。 “感谢橡树之父吧!”亚特伍德说道,“是他指引你们到我这儿的。今天是我最后一天伐木了,明天我就要回家了,渡过前面的河,走三十余英里,森林边上就是我们的村子。村里有个姑娘在等我,我们相约好了,我进山干活,她每天在村口大树上系一条丝带,等我回去我们结婚。你们和可以参加我的婚礼,参加过婚礼的人运气都不会差的。” “就这么决定了。”维克多十分干脆的同意了他的提议。 林中的木屋木屋是见惯的样式,因经风吹雨打而变的沧桑,低低矮矮破旧不堪,草顶、木板、泥墙,墙体裂开了缝隙,每条裂缝里填满破布烂草和淤泥。屋内有个火塘,火塘上照例有个三脚架,三脚架吊着的小而脏的锅,而火塘里的灰还是温的。他的木屋空空荡荡,一张又臭又脏的毛毯上放着一个破枕头和一个雕成人样子的木头,留着长发,应该是个女人。毛毯旁放着一张已破出好几个洞的木箱,上边放着一口破碎出好几个缺口的碗,还有一只沾满了残渣的木勺和一只又短又粗的木匙子。右边有一只满是灰尘和破洞的烂靴子,只是都穷空了,整个木屋天天都是这样一片萧索的光景。亚特伍德开始烧火,袅袅炊烟升腾,宛如一条扯不断的白绫,缓缓爬上屋顶,顺着漏缝迅速溜了出去。 “喝水。”他把唯一的碗递给维克多,维克多接了,再递给身边的玛丽,玛丽捧着碗,小嘴沿着碗的边沿小口啜着,边吹边喝。 “谢谢。” “不用客气,我遇到你们很高兴,你们能留下来,我更高兴的不知怎么办好了。”亚特伍德有些感激的说道,“我在森林中,很久都见不到一个人,没人陪我聊天,没人叫我吃饭,没人和我一起上下工,有时候觉得自己都要疯了。我每天都在路口张望,我想那怕来一个人,陪我说一小会话也好,可是从没等到过,当我绝望的时候,你们却来了。我还学会了自己和自己说话,和自己吵架,在林间大喊大叫,大哭大笑,幸亏没有人碰到,被看到说不定以为我疯了。每当无聊了,我就开始想,想我以前的日子,不过,我更喜欢想以后的日子。我无数次想象着将来我和莉莉结婚后的情景,我们没日没夜的守在一起,再也不分开,我们吃饭,我们干活,我们吵架,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儿子,还是女儿?如果是女儿,也应该和她一样乖巧吧。”他温柔的看着玛丽。 “既然这么累和孤独,为什么接这份工作?”维克多问。 “原因嘛,”亚特伍德刻在额头上的皱纹堆到一起,久久没法舒展,良久,他舒口气道,“原因很多,但主要为了报酬,进山伐木报酬很高,比在家做活赚的多的多,所以我就接了。因为普通人不敢进来,怕被林子的诅咒,再也出不去,所以他们愿意开高价,还会给你很多好处。我们那里很穷,每家只供老大娶老婆,别的兄弟就在家里干活,一辈子都没有自己的家。有的大哥心好,会命令老婆陪自己的兄弟几晚,但大多数是都不肯,尤其老婆漂亮的,宁可用来换钱也不肯给兄弟。我是老二,和哥哥是双胞胎,他只比我早出生几秒!但注定他是哥哥,能娶老婆,继承家业,我是弟弟,只能做个崽奴,替他干一辈子。后来妈妈又有了有两个弟弟,向上没奔头,回家都没个关心自己的。我和莉莉从小就相好,但注定我不能娶她,只能打光棍,她只能嫁别家的老大,给别人生孩子。自打我明白这件事后,我的心就难受,挠的痛,我难受的要死。幸好神给了我活路,我能进出森林,他们不能,村长求我,要我伐木,不要让树木把田地都占了,我不肯干,因为死了倒好!大家都一起死!后来村长就许诺,只要我肯砍树,就准许我分家,给我块水浇地,不但让我娶莉莉,还不用我花钱,所有的钱都村子出。这好事是我平时想都不敢想的,我做梦都想成为一家之主,做梦都在娶莉莉。莉莉很大了,到出嫁年龄了,我不抓紧她家就把她嫁出去了,所以我跟村长到我家,去她家,都交待了,就进山砍树了。” “你不怕吗?万一你也走不去森林?”维克多似乎是不经意的一问。 亚特伍德把碗拉到自己面前,舀出一碗水,端起来,看着自己的倒影,良久,举起碗,一饮而尽,细细砸个了好久,才悠悠的说:“不是都过去了吗,我明天就离开了。不管黑森林有多少传说,死多少人,我都熬过去了,要是当初害怕,不进来,我会后悔,我会忍不住自杀。” “其实还有更简单的方法,你可以带着莉莉远走高飞,离开家乡,永远不回来。” “离开家?我们能去哪里?”亚特伍德很无奈,也苦涩,直摇着头,“我们跑了,以后吃什么?跑到别的村子去,别的村子和我村一个样子,怎么会收留两张吃饭的嘴。他们会留下莉莉做老婆,但不会留下我。左右村落大家都认识,难保没人通风报信,村里人追过去,我和莉莉都活不了。跑的更远,我们就没认识的人了,外面的人欺生,我们又没钱,没手艺,连片瓦都落不着。难道去大湖?南边大湖倒有几个人在拓荒,说是要建立城镇,村里长老笑话他们不自量力,长老去过大湖,湖边是沼泽,看着平整的地,踩进去就别想活着出来。湖边终年飘着瘴气,蚊子群遮天蔽日,个个拳头那么大,还有毒蛇和木桶粗的巨蟒。湖中有水怪,能呼风唤雨,最喜欢吃人。所以,自古以来就没有人敢去那里讨活。我苦不怕,死不怕,但不会往死路上送。” “今天是几号?”维克多心头一动,看着明暗不定的火焰幽幽的淡淡的问。 第二十七节 佣兵Ⅲ 不知过了多久,维克多挣开了眼睛,洞穴晦明无定,阴寒刺骨,水滴顺着乳石滴下来,滴在地上,那边佣兵们窃窃私语,篝火放大了他们的影子,在石壁上不辨人形。火堆变小了,玛丽的衣服还没干,阴冷的风袭来,他红润的嘴唇变得红一块青一块的,牙齿格格地响,维克多牵了牵她的手,手心像攥住了一块即要融化的冰,她的一双小手几乎冻僵了。乌鸦不在身边,周围也寻不到踪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大雨还没有停止,隐约雷鸣,留人至此。 他们倚在一根类巨大的石柱下面,石柱下头粗,上头细,中间有条的凹痕,凹痕下端是一个柜子大小的窝儿。他继续抬头看,乳白色的石柱上半段插入重重黑暗中,望不到顶部。忽然,他放地下的手微微的疼痛,他低下头,是乌鸦,它回来了,正用坚硬的鸟喙一下一下啄他。 “维嘉,我们有麻烦了……”乌鸦跳到他的肩头,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但话没说完,就看见对面的人都站了起来,朝他们走过来。维克多看着他们逼近,冷笑起来:“离开熟悉的社会,马上退化成野兽了么。” “先生……” “我说是乌鸦,你们都不信,看,就是乌鸦。”刚才那个人突然叫嚣起来,他指着维克多肩头上的乌鸦,打断了戈登的话。 “竟然独眼龙看对了,我们看错了。” “还真是。” “切,瞎蒙的!”众人都不紧张,你一言,我一语的瞎聊起来。 “咳!咳!”戈登咳嗽两声打断了手下的话,待他们完全安静了,才笑着对他说:“呵呵,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 “你们有何事?”维克多问。 “小子,我怀疑你是我们对头派来的,所以你乖乖配合我们。”戈登旁边一个精瘦的人开口了。 “我怎么配合你们?”维克多仍旧问,他站起来,对面一共五个人,都远离着篝火,不近不远的盯定了他。他们的面容都隐藏在黑暗里,看不甚清,勉强分辨出黑乎乎的鹅蛋上面隆起了一道鼻子,嘴巴不动,照例是看不清的,但唯独眼睛例外,九点磷火似的冷光闪动,又凶又怯,绿幽幽的像狼眼睛,咻咻地喘着,这些眼睛似乎连成一气,似乎远远的穿透了他的皮肉。 “先生,我们在执行极秘密的任务,关系到北地所有百姓的存亡,所以我们不得不小心谨慎,希望你理解。”戈登真诚的说着,似乎是无奈,也不愿意,但不得已似的,“黑森林从来没有高尚者,有的只是一无所有的流浪汉、小混混或是名誉扫地的佣兵,不法的冒险者,胆大包天的走私贩子……总之,是各种给类人类渣滓的天堂。善良与美德在这里无处安放,你的出现让我怀疑,不但我,我的伙伴们也都怀疑,怀疑你是有预谋的,企图接近我们,麻痹我们,然后抢夺我们的货物。我们这次的任务太特殊了,容不得一丝马虎和大意,为了我们双方,为了消除我们的双方的疑虑,你不要做无谓的举动,我们对待敌人是毫不留情的。” “这就判定我是敌人了。” 戈登回答:“对我们佣兵来说,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对你们的主顾也是这个样子吗?” “废话真多,和他叨叨什么!小子,我告诉你,我们今天可以为这个雇主卖命,明天也可以为了别的雇主砍掉他的脑袋,我们的雇主是钱,不是人,他们只是钱的附属品,随时都可以去掉的,佣兵的世界除了钱就是战争。”詹姆斯已经不耐烦了,眼睛绿的更甚了,他把一团绳索掷在维克多脚下,“把小女孩绑了给我,他们会好好照顾你。” “玛丽还是个孩子,是无辜的。” “哈哈,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詹姆斯抱着肚子,笑的前俯后仰,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你这个人贩子好意思说孩子是无辜的,哈哈,哈哈,简直魔鬼住在天堂山了。” “人贩子?”维克多愣住了,没想到他们是这么看他和玛丽的。 “装的真好,你应该去马戏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贵族的肮脏,我接的很多委托就是给你们充当打手,这样你们就可以随心所欲为非作歹了,这次你一个人,用力多少钱?一个金币还是两个,不过你没我们陪着,你知道行情吗,别被坑了还沾沾自喜。不对,她养这么大,怎么舍得卖掉,你花言巧语,把她拐跑的吧?对了,你买回去自己用,还是当礼物?” “玛丽不是我买来的,她和我是同伴。” “好了,好了,不用不好意思,这种事大家都知道,北地的村子自古就有卖女婴的习俗,生下来还不断奶就卖给串村的游商,就像买卖猪崽一样。” “交给你们后呢?” “你就不用管后边的事了,我们自会处理。”詹姆斯看向戈登,坏坏的笑着说,“头儿,我就说他有问题,磨磨蹭蹭的不肯就范,肯定想拖延时间,等待同伙来,我们蹦跟他客气了。” “不用管后面的,别和我客气了,原来如此,”维克多抱着胳膊点点头,若恍然大悟,“俗话说名分不正,说起话来就不顺当合理,说话不顺当合理,事情就办不成。明明知道真相,却骗自己也骗别人,不愿意接受!宁愿自己编个谎言来安慰自己,也不肯面对现实,这样自己好过点。其实事实是不是这样就不得而知了,给自己一个假的安慰,明明知道不可能,明明知道不可以,却还是欺骗自己。听说自欺欺人的人都是没有安全感的,不过也没什么不好。如果人时时刻刻都自我反省,为自己做过的事内疚和自责,积累多了难免做事畏首畏脚,心里有鬼,睡觉都不踏实。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会信,或许,真的是入戏太深,就分不出真假,有个人曾经和我说,糊涂一点,就快乐一点,忘记一点,就轻松一点,大概正因为这样,所以才能够毫无愧疚的生存下去罢。” “傻子,到现在了还长篇大论。”詹姆斯嘲笑道。 “我们没你想的那么卑鄙,我们只是公事公办,几次而已。”戈登板着脸一字一眼的说着。 “我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当人生活在乡土秩序中,流动很少,相互之间即了解又熟悉,人们会更看重血缘、族系和地缘,代代遵循着传统乡里约定俗成的道德规则,心甘情愿的接受约束,人们彼此间价值认同、心理相偎、道义相伴,人与人、人与族系与村子之间都富有强烈的责任感、使命感和归属感。但是当其中某些人离开家乡,去异乡谋食,因为远离家乡在一个全新的地方,脱离了熟人社会的道德控制,与异乡人互不熟悉,邻里关系陌生,交往关系发生急剧改变,置身于全然陌生的环境,发现自己的被本地人排斥,家乡的许多观念遭到嘲弄,加之经历过一些困顿和磨难,不少人就会抛弃过去的道德准则。还因为身处异乡,无论干什么事都没有亲人和熟人知道,居住的地方也没有人会关注和评论他们,在失去道德和价值约束的情况下,即便犯罪也不会让很多人觉得丢面子。他们会在异乡结成一个个小团体,破坏能让他们产生快感,干出耸人听闻的勾当,也不会觉得不妥,由于城镇中,有强大的维护秩序的力量存在,在绞刑架下他们会格外谨慎,管理越松散的地方,他们的破坏的越大,当完全处在一个没有任何约管的环境,就会把这种欲望发挥到极致。但是,在回到原有的乡土秩序中时,他们会自觉拾起抛弃的道德准则,重现变成亲人和熟人眼中的熟悉形象,比如儿子眼中的敦厚父亲,父母眼中的孝顺儿子,朋友眼中的大方朋友和邻里乡亲眼中的勤快后生。”维克多自顾自地说完。 “花言巧语,想让我们放过你吗?别做梦了!”詹姆斯发出阴恻恻的尖笑,“我在村子从来就不是好人,他们都怕我、恨我,我就喜欢看他们想弄死我,却无可奈何的表情。” “瘦子,别这么说话。”戈登无奈的对他说,“你要少说话,每次你说了话,周围看我们的眼神就变了。” “是的,你的嘴巴臭不可闻。”一个背着大剑的佣兵说。 “你们不是要在乱世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发誓守护弱小,尊重人性和爱的自由战士吗,你们忘记了栖息在世界树上的蓝鹰了吗,你们的责任感呢?”维克多连续的发问。 “哈哈,‘广告’你也信,真是不可救药了。”仍旧是詹姆斯的大嘴巴,“劳什子蓝鹰,每次都要我们跟人讲这个瞎话,说要打好舆论战,老子是佣兵,不是游吟诗人。除了我们团长,没人听说过蓝鹰是什么鸟玩儿,也没人信,同行都笑话我们起的白痴名字,看看人家佣兵团的名字,什么风暴英雄佣兵团,什么守望先锋佣兵团,什么燃烧军团,还有什么什么暗黑破坏神佣兵团,名字长才好,越长,听起来越气派。” 第二十八节 佣兵Ⅳ 黑暗的洞穴中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轻微的喘息声隐约回响,空气阴冷而潮湿,带着刺鼻的怪味,仿佛空寂的大厅,虽然深埋地下,也潮润不堪,却没有生长任何苔藓之类。石壁表面非常粗糙,凹凸不平,黑沉沉的,有种令人透不过气的压迫感。周围石柱和石壁上无数星星点点的水珠,纷纷闪烁着橘黄的光,就像夜空中的星星,又像眼魔的眼睛中凝聚的那点点寒光。篝火勉强映照出极小个洞穴的面貌,空洞、宽阔、沉闷、神秘,细密的天鹅绒一般的黑暗将火光遮蔽得严严实实,让洞穴陷入永恒的沉睡,唯有最里面一条绵长而幽深的隧道,如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伸向地底,伸向黑暗的深渊。隧道吐出冰寒气息,擢筋剥肤,慢慢的,从无声处弥漫起一股阴森和死亡的气息,仿佛身处准备妥当的地下墓室一样。 “玛丽,到一边去,没我喊你,不要出来。”维克多轻声说道,躲在他身后的小女孩表情复杂的看了沃尔特一眼,点点头,抻了抻他的衣角,抱着乌鸦,橐橐地跑到远处,躲在嶙峋乱石后面,却隐约露出半只小脸,向这边张望。 “真遗憾,是你逼我们的。”戈登说着,手缓缓抬起,到眉梢,稍稍顿住一会,果断地往下一挥,示意众人动手。 他们得到指示,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声,侧跨一步,形成半圆的包围圈,掣出武器,慢慢的向维克多迫近,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拥有丰富的格斗技巧经验,和长时间默契的配合。登时,一股无形的威压从他们身上发出,凛凛若有实质,仿佛能使敌人不战而屈。他们没有理会远处的小女孩与乌鸦,甚至对付眼前这成年人都大材小用,如果不是为了活动手脚,看看他崩溃后的可怜模样做消遣,他们觉得,一个人,随便抽出一个人就足够了。 他们时间把握得很精准,几乎同时,不约而同的,四个人同时包起,瘦子右手手腕急抖,刺剑击出,剑尖闪烁不定,犹如活生生的灵蛇,朝着他胸口咬来,发出令人发麻的金属嗡嗡声,他没有怜悯与不忍,身形丝毫不停滞,右臂猛地伸直,细长的剑身尖啸着直刺,锋刃寒光闪烁,带着一抹寒光。维克多的身体仿佛被陡然间压上了无形的重担,动作一下子变得缓慢起来。 他刺剑还没有刺到,马戛尔尼就已经冲到面前,重重地压了过来,他的脸色分外狰狞,牙关咬的咯吱咯吱作响,猛地高高跃起,右腿抬的老高,左腿绷紧,裸露的肌肉贲张,动作十分迅捷有力,借着跃下的惯性,他双手中巨大的双刃大剑挥舞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弧,重重劈了下来,这把大剑既庞大又锋锐无比,只要劈中了,必定能将维克多分成两半。独眼龙和另一个佣兵也不甘示弱,咬牙切齿,逞起本领,挥着长剑,狠狠刺向维克多两侧肋下。 维克多似乎吓傻了,他动作很缓慢,但本能的举起右臂,护住头部,正好挡住了大剑竖劈的路线。“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他的小臂应声削断,掉在地上。大剑仍旧势不可挡,咔的一声深深地劈入维克多的脑袋里,就像劈到结实的晶体结构一样,发出牙酸的声响,但大剑砍入他的脑袋一半就力竭了,并没有如他意料中的将他一下四分五裂。瘦子一声清啸,震得整个空间簌簌作响,刺剑迅雷般刺入维克多胸膛,正中心窝,他无法闪避,也无法格挡,刺剑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陷入半分,却再也刺不进去。与此同时,独眼龙和另一人的长剑也毫无阻碍的刺入维克多身体,直抵要害。要是换了任何的人,任何生物,被这重重一击,十有八九是脑袋裂成两半,上身穿成马蜂窝,当场毙命。但维克多不同,他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武器深深没入身体,虽然是人形,已经被砍断了一只手,却没有血流出,仿佛是个傀儡,没有生命。马戛尔尼感觉就像劈了一块岩石,根本感觉不到那种劈断骨骼,血肉四溅的残酷快乐,这让他更加暴怒起来,手臂用力往上一提,抽出大剑,就要再次横劈过来。“奇怪,邪门,不对劲。”瘦子叫起来,他和独眼龙等人的长剑俱卡在维克多身体里面,刺不进去,也抽不出来。 “你们看!”独眼龙惊叫起来,毫无征兆地,只见维克多的身体,被武器破开的裂缝中,由内往外,渗出夺目的光。这景象很奇妙:他的身体首先反射出蓝绿色的光芒,由淡而浓,紧接着,淡红色的光在颤动着,从蓝绿色的最深处脉动,一点一点变大,红色炽烈起来,完全吞噬了蓝绿色的光芒,渗出体外,一束束,在黑暗里,颜色越来越淡,突然间他的身体积急剧膨大,白色到刺眼的光芒射入他们双眼,刺得生疼,光变的比太阳都要亮,方圆几英里内,纤毫毕现,被光照到的水滴瞬间汽化蒸发,被直刺入的肉眼直接灼瞎。 “轰隆——!!” 一声巨响,维克多的身体炸开了,冲出了一股炽热的波浪,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滚滚浓烟如同铺天盖地,腾空而起,伴随着猩红色的火焰的绽放,火光一窜一跳地闪着,撕破无际的暗幕,似乎想冲破黑暗的束缚,飞腾出去。火海横流,疯狂的火浪一个接着一个,张牙舞爪地仿佛想要把一切都吞下去。猛烈的爆炸声不绝于耳,成片的松脆的石笋接连不断地坍塌,碎裂的石砾和干燥的土尘如同流星雨般纷纷坠落,毫不留情地砸向了侥幸逃脱的佣兵。殷红的血光四处飞溅,没有在地面流淌,鲜血喷溅到空中的一刹那就蒸干了,仿佛盛开的红蔷薇,妖艳夺目,忽的枯萎了,没有了,消失了。一阵阵灼热的空气让幸存的佣兵肺部感到难受,他们惊惧的发现什么都没有了,原来的场地变成了焦土,巨大的石柱变布满交错的裂纹,底座炸飞半边,酥掉的表皮和松散的石块簌簌直落,地面犹自冒着火焰。灰色的烟柱不断的向上,似乎在发威之后还要让人对它膜拜。 马戛尔尼流着眼泪,他在最后关头翻滚,并用巨大剑身挡住了炽烈的冲击,护住了头部和重要部位,他头发燃烧散发出难闻的臭味,表皮大面积毁损,液体渗出引起水肿,他的双眼鲜红的像只兔子的眼睛,他此刻不住揉搓着,间或停下来使劲眨眼睛,他的眼睛几乎瞎了,只能看到一个个连成一片的人形黑影。瘦子也没有死,但皮肤完全破坏和烧焦,局部呈苍白、黄褐色、焦黄,肢体末端炭化,失去弹性,触之硬如皮革,两侧的皮肤满是焦灼和水疱,水疱底部呈红色或白色,充满了清澈、粘稠的液体。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扯过沃尔特挡在身前,替他承受了伤害,但更增加了痛苦,却终难逃过一死。其他的佣兵不见了,地上有多余的东西,仔细看似乎是几幅丑陋的儿童画,但是已经不是人,都是一具具浅灰色的摊开的灰烬,还不断冒出火焰。 “你是巫师!”戈登距离最远,也最机警,在红光大盛的一刻即抽身后退,所以当同伴丧身火海爆炸时,他不但躲开了猛烈的攻击,而且还毫发无损。他强作镇定,拔出长剑,双手握在胸前,腿罗圈站着,一边问,一边用细碎的步子,慢慢的向他们的篝火另一边挪移。 “难道你不知道,距离是巫师最好的朋友?”黑暗中空气微微扭曲维克多从中现出身来,他倒是没受伤,托福于真实镜像术的效果,真实镜像术可以模拟施术者的形成一个镜像以迷惑对手,或者说是真实存在的,能完美地表现出了脚步声,呼吸声甚至一部分气息,甚至情绪波动都是栩栩如生。真实镜像术会分出你的本质的一部分,以之制造出一个拥有你灵魂的复制体。过施展这个法术,你可以制造出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复制体,而只要复制体存在你就会获得一点负能量。你每付出一点负能量,复制体就会增加一个。但无论你付出多少负能量,复制体的上限永远不能比你高。复制体会穿着你最初召唤时就的衣服,但不会携带其他东西。他占用了你的一部分灵魂,所以他的想法和目标与你完全一样。可以施展法术,但无法使用你所不会的法术,一个足够强大的复制体甚至能向自己施展真实镜像术。当法术完成后,若原身体受到攻击,施术者可以瞬间和造出的镜像互相交换位置,代替施术者承受对手的攻击,是巫师对付战士等一切近战系列的实用法术,但这个法术只能复制生物的身体,不包括心智和武器。 维克多在镜像体内放置了一颗延迟爆炸的火球,当镜像遭到攻击,会触发法术序列,从而引爆火球。火球的冲击波和镜像碎片四散飞溅,地面被灰尘覆盖,人会被吹飞,会被掀翻,假如有树木的话也会连根拔起。但是,延迟爆炸的特徵也是十分明显的,爆炸前极短的时间内会发出危险的光,只要做好预判,在这个时间段内提前闪避,完全可以躲开致命的攻击,经验丰富的敌人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毫发无伤。对面的四个佣兵,没有半点和法术对战的经验,凭借本能,仍旧活下来两个人,虽然一个快要死了,另一个也构不成威胁了,但这结果让维克多很是不满意。 第二十九节 佣兵Ⅴ “尊贵的巫师大人,我们有眼无珠,冒犯了你,罪该万死,但我们只是一条狗,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一群睁眼瞎,不值得弄脏你的手,请放我们走,我们和后代们永远铭记你的恩德,你的美名将在大陆传遍,你的事迹会代代传诵。”戈登把握着的长剑放低,剑尖压低,指向地面,这是一种不愿为敌的表示。 “我做过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吗?只不过杀了几个佣兵,还没全灭掉,无论我怎么想,传出去都是被人耻笑的事。而且,这个世界上巫师的名声很好吗?”维克多摊开双手,露出一个很讥嘲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说着,话的语气也是非常淡然。 “传说中的英雄北地七姐妹,就是七位法力强大的巫师,几个世纪以来,七名美丽,强大,并且满怀怜悯的姊妹在各地与不义和暴政进行着战斗,她们的事迹被吟游诗人们在各个国家中传唱。”相较于维克多的淡然,戈登满脸的凝重和阴郁,不理会维克多的揶揄,脱口就是一个家喻户晓的传奇。 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北地七姐妹故事的开端,但没人不知晓她们的存在。在很久以前,一位名叫多蒙·银手的游侠和他的妻子艾儿·桑德,门之女士,一位强大的术士相爱。但多蒙所不知道的是,在这段时间内,艾儿的身体中隐藏着魔法女神密斯特拉。 蜜丝特拉是掌管着一切与魔法有关事物的女神,曾经是国度内最强大的存在之一。信徒称她为神秘女士、众魔法之母。创造并看护着魔网,由于魔网的存在,使得凡人施法者和魔法物品制造者能够安全地使用原始魔法的力量。传说女神最开始名为密斯瑞尔,在大灾变时期,因为凡人疯狂的计划导致魔网崩溃而死亡,第二代魔法女神密斯特拉,设立了大量的选民,包括七姐妹,大贤者和数位强大的巫师,她在动荡之年被不知变通的守卫之神海姆所杀,神秘的女法师“午夜”——密娜继承了她的神职成为新的女神,沿用过去“密斯特拉”的名字。但蓝焰之年的灾难,这位神秘女士失去了魔网,但保留了神职,存活了下来,不过据说失去了善良面,成为中立女神。而月之女神苏伦吸收了密斯特拉的神力,重新变成强大神力。 因此,多蒙·银手和艾儿·桑德这对夫妇的孩子实际上是魔法女神的女儿,艾儿在生育了六个女儿之后,因为无法负荷神力,终于回归长眠,但在此时,她地腹中已经有了第七个婴儿,神秘女士用神力将胎儿转移到一位卓尔的腹中,借助她的身体生下了第七个女儿。多蒙在悲恸中抛弃了他的家庭。年幼的七姐妹们被各地的不同人所抚养。七姐妹都是神秘女士的选民,是在密斯特拉的允许下掌握了部分魔网力量的不朽凡人。她们是神秘女士在世间的代理者,帮助善良的人们对抗那些试图伤害和奴役她们的人。 “我不留恋过去的时代,无意和过去的人比较,时移世易,虽然血与火,愚昧与死亡相同,但看世界的眼睛已经不同了。过去魔法曾被认为是诸神赠与凡人的礼物,但第四纪以后魔网大崩溃,凡人仍旧能够施法,于是就打破这个认识,这是七姐妹时候不可思议的,也是第四纪之前所有施法者不可想象的。据古老的羊皮卷记载,就算在那个时期,很多巫师也不信奉她的,巫师很难虔诚信仰一个神祗,即使她司掌魔力。所以别拿她们恭维巫师,她们是特殊的,是神的女儿,女神的在尘世意志的延伸,和我们有着本质的不同,没有人愿意做神祗的仆隶。有人说法术的源头,是构成世界的基础,巫师的存在是为了洞悉这个世界的真实。我们研习奥术的技艺,企图从中挖掘出这个世界古老的秘密,首先学会的就是如何操纵人性,漂亮话、侥幸与好运气是飘忽不定的,相信它的大都活不长,谎言与欺骗是胜过刀剑的武器,可惜你用不好它,你的表情和你的眼睛出卖了你,你依仗的手段就在你脚下了吧?” “别欺人太甚,我们也不是吃素的,别以为打我们措手不及就智珠在握了,我们只是大意麻痹了,现在谁笑到最后还说不定呢?”戈登仍旧慢慢移动,靴子碰触到了他们摆放在一角行李。 “咦,看来你们真有隐藏的底牌,有什么手段大可尽情地用出来让我见识见识。”维克多好以整暇的说道。 “不得不说,你刚才没有趁机出手是绝对的错误,不过也并没超出我预料的范畴,来吧,仔细看着,好好见识一下古代武器的强大的力量,绝对会让你们这帮巫师也大开眼界的。” 戈登觉得运气不错,对面是个猖狂自大的家伙,感谢女神的眷顾,也感谢世人对佣兵的一贯轻视,他如此想到。一边在一堆行李中摸索摸索,使劲抽出一根破布严严实实包裹的长条,握在胸前,僵硬绷紧的脸忍不住露出轻松的笑意,对面那个可恶的男巫的脸色和眼神让他轻易看到了对方的蔑视与不在乎,如果他刚才不管不顾地乱扔火球,将会非常麻烦,现在他终于彻底镇定下来,做出嚣张姿势,眼神重新凌厉了,看维克多就像是在看一个手下败将。 随着慢慢扯掉的缠绕的破布,长条形状逐渐显露出它的真容,那是一柄极其华丽的半手剑,整个剑身连同剑柄,全都是用一种不知名的金属打造,隐隐透着银蓝色冷光,似乎混合了精金。一字形的护手、修长的剑柄以及剑刃构成一个漂亮的十字架。在剑柄末端,配重球重心在护手前三英寸,上面镶嵌着一颗辉晕石,周围环绕着无数颗钻石,隐隐发出浅蓝色的朦胧微光。在护手部位,缀着三颗完美无暇的盾石,呈绿白色,闪闪发光。这把剑的剑身比普通的半手剑细窄一些,中间开着一道血槽,剑尖闪烁着锋利光泽,神奇的能量从锋刃中丝丝流出,环绕剑体,不断变幻成白色电蛇、暗红火焰和淡蓝寒冰的形态。 “古代魔法物品,这就是你们这次的任务么,怪不得谨慎,原来如此。”维克多恍然。所谓古代魔法物品,顾名思义,已经失传的技艺和出土古代物品,因为每件魔法物品上附着各种特殊的能力,那怕一个孩子都能轻易激活其上的力量,所以现今魔法物品十分珍贵,甚至是千金难求有价无市。根据巫师的记载,任何金属、宝石与皮革等等材料都具有魔力或亲魔效应,越珍贵的材料,效果越好,威力越强大。魔法物品其实也就是将法术附着恒定在某些物品之上的成果,正常情况下,出土的魔法物品,同一件物品上只应附着或恒定一种法术,大多数都是功能单一的。但是,正常情况归正常情况,例外的情况也有,而且也不鲜见。比如运气足够好,经验足够丰富,神祗对你足够眷顾,都有可能发现复数叠加,让一件物品兼具多重法术效果的魔法物品。但就维克多所知道的,至多也不过是两道重复合而已,并且所叠加的法术彼此属性契合或类似,像这样三道法术,并且冰与火属性相冲突的,叠加恒定在同一件物品上,着实太过惊人。 “马戛尔尼,还能动吗?”戈登和尚存的佣兵说,“东西给他看到了,传出去,我们别想活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他妈的,那个蟊贼死哪里去了,聋了吗,还是吓破胆跑掉了?!我操他的弓箭,老子不砍了他,就跟他姓。马戛尔尼,我们拼了!” “好多了,我发誓,一定要宰了他。”拄着大剑的佣兵体格意外的强健,恢复力惊人,虽然仍旧一副凄惨的模样,大股大股的臭味和皮肉烧焦的味道从他身体散发出,但血红的眼球却散发出红色摄人的光芒,嘴里声音嘶哑,好像刚才烧伤了他的声带。但是,他经过片时的休整与恢复,已经勉强一战了。 “小心他的火球,我们分散站,不要停,同时两边攻击他。”戈登挥舞着半手剑,身子忽左忽右,忽前忽后灵活的游走,口中不住发出一条条指令。 “吼吼!!”挥着大剑的佣兵放佛没有听见他的命令,猛地迈开步子发足疾奔,直线冲过来,速度发挥到极限,状若疯牛,势道劲急无比,周围一片飞沙走石,看起来声势异常骇人。他的双眼已经被血丝充斥成了两颗血球,脸上肌恐怖地扭曲着,看不出原本的面容,斗大的汗珠闪着光从甩在光头后面,焦黑的嘴唇豁开三瓣,半生不熟,鲜血淋漓,黑红的口腔发出满是血腥味的愤怒的咆哮。地面震颤如闷鼓,咚咚地越敲越密,也越加急促,他原本就发达的筋肉更是狰狞膨大,冒着烟好像要爆炸一样地高高鼓起,他似乎单凭自己的血肉之躯生生将维克多撞成肉泥。戈登慢他半拍,身子跟着弹起,竟如鬼魅,也以极快的速度猱身而上,没有骇人的动静,只是不断流转变幻的剑身发出耀眼的光来,戈登的脸上陡然间罩上了一层青色薄雾,发眉俱碧。 第三十节 佣兵 终 轰的一声闷响在洞穴中暴开,地面和石壁都在微微颤抖,轰的又是一声闷响,这一次声音比之前的更加响亮沉重,洞穴受到的冲击更加强烈了,倒垂的钟乳石细小的裂痕里有细碎的砂石簌簌掉落。就在电光石火间,马戛尔尼重重撞到镜像身上,伴随着肉体撞击硬物的砰訇巨响,巨大的惯性把镜像掀翻在地,泥尘飞扬,他记得上次教训,撞倒镜像后,发觉不是本体,立刻朝旁边翻滚,一瞬滚出极远的距离。戈登却没停止的意思,反而陡然加速,朝洞穴那面急速奔驰,原来他的目标一直不是维克多,而是他身后的小女孩。他很清楚,盗贼一直不出现,很可能逃走了,没有弓箭的远程骚扰,马戛尔尼冲动鲁莽,只会用蛮力,不会动脑子,他们很难有胜算,只有擒拿人质,让对付投鼠忌器。其实他也不知道那个小女孩对维克多有多大影响,但没办法了,他只好赌。 “卑鄙!”他背后一声怒喝,脖子后面突然灼热起来,他仓促转头,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团耀眼的火光。火球拖着长长的尾巴急速向他逼近,还未到近前热量已让头发卷曲。他知道已经来不及阻挡,危急时刻不容细想,他立马原地几个滚翻,狼狈不堪地躲过了这次攻击。饶是如此,眉毛和头发还是不能幸免,一阵焦味窜进鼻孔。他站起身,向刚才立足之地看去,那里已是一个大坑,熊熊火焰在其中燃烧,在焦黑色的泥土中显得分为鲜明,“赌着了!”他暗自庆幸。 “缠住他!马戛尔尼,”戈登边跑边喊,“我去捉小孩,你掩护我!”他有这个自信,巫师虽然强大,但基本都身体孱弱,他有信心在下一发火球前冲小女孩跟面,如果他仍旧攻击的话,很可能两人同时葬身火海。 他来不及回头,也顾不得马戛尔尼的性命,除了自己的性命,他都看的平淡,佣兵本来就是一份生命朝不保夕的职业,没有长久的伙伴,只要自己活着,随时随地都能招募到新伙伴。他和小女孩的距离很近了,平时只要一轮冲锋就能过去,但今天他却觉得分外漫长,每一秒都拉的格外长,就像粘稠的小麦粉,充满弹性,拉的特别长,继续拉动,仍不肯断掉。腿木木的失去了感觉,全没平时的灵敏,好似不是自己在指挥,只是反射似的抬起、落下,地面是软?是硬?是平坦?还是凹凸?都反馈不到脑子里了。只有他的眼睛是雪亮的,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窅窅翳翳的环境,非但能看清全貌,还沟沟壑壑纹丝不漏。一块灰白色的巨石就像天然的屏风挡在前面,形状奇特,表面凸凹不平,堪堪抵到他的腰间。 巨石右侧后面露出一颗小小的脑袋和半个小巧的肩膀,亚麻色的头发朝一边倾泻,消瘦的小脸煞白,小嘴颤抖着,两瓣嘴唇没有半分血色,一双眼睛不高不低地嵌在脸上最显著的位置,不杂一点的杂褐,水汪汪,荡漾着一泓清波,此时,这清波上却剧烈的沸腾了,浮荡着无助和恐惧,几粒小手指头紧紧扣住岩石,痉挛而苍白,正绝望的望着一步一步迫近的他。 “哈哈,住手!哈哈……”戈登欺近玛丽,欣喜若狂,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突然,笑声戛然而止,戈登身体不受控制似的,猛冲两步,手扶在巨石上才稳住身形,玛丽尖叫着跑开,远处马戛尔尼的怒声和维克多发出惊讶的呼声。他低下头,只见胸前一截带血的箭头,血不住的从锁甲缝隙中透出,他吃力的转过身体,不敢置信的看着对面,对面一个身穿皮甲,身材矮瘦的男人,他左手握着一张短弓,右手自然垂在胸前,正带着愚弄和嘲笑看着他,他抬起手臂,颤抖的指着他,张开口,大股大股血浆喷涌而出,酝酿的话一下子冲没了。然后,剧烈的不可忍受的痛疼席卷了他的身体,吞噬掉了他。‘当啷’一声半手剑失手掉落,紧接着,‘扑通’一声,他扑倒在地面,他死了。 “杰克,你在干什么!”马戛尔尼愤怒的喊道。 “干什么?”那名叫杰克的盗贼说,“当然在杀人了!” “你看清楚,你杀的是谁?!” “有区别吗?你们都得死在这儿。”盗贼无所谓的说。 “都死这里?” “看在你们帮我大忙的份上,让你死的明白。所有一切都是因这把剑而起,这剑挖掘出来时就受到很多势力的关注,我们只是其中一支。当时挖掘出这把剑的几家联手,组成了护剑小队,想要把剑送到密斯卓诺,我们的人一路上拦截,经过好几次战斗,护剑队伍死伤殆尽,没办法下他们听从队伍内一个人的建议,把剑托付给了老乔治,你们可能都不知道老乔治是小白脸兰森德尔的忠实信徒,是这地区负责教会机密任务的总负责人,为了掩护身份假装海若尼斯的信徒。这次的委托接送货物的神秘主顾就是他乔治装假扮的,老乔治清楚,凭他的力量根本送不出去,所以暗中联络了黑森林中德鲁伊,所以你们明白了吧,为什么我们不知直路,非得绕圈进黑森林不可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 “护剑小队中有一个人是我们的人,我接到的任务就是在老乔治会面之前除掉他。其实我知道事情经过后我也很吃惊,没想到认识这么多年的人是兰森德尔的秘密成员,他陪我玩了这么久,我不好好回敬他,就太不够意思了。所以,我故意把消息泄漏给詹姆斯,因为詹姆斯是个贪婪且短视的人,只要勾出他的贪欲,再加一点点小小的挑拨和药物,就能把你们不知不觉拉入我设的圈套。老乔治死了,你们就没用了,带着你们一起,很容易被德鲁伊追上来,所以我为你们选了这个地方,作为永眠之地,却万万没想到会有外人参与进来。”盗贼转头看了看维克多,“其实,我一开始怀疑你是德鲁伊或他的同伙的,但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出乎意料,你竟然是位巫师,这年头,流浪的巫师可不多见了,对待巫师的态度也只有我们是始终如一的,你不会是他们的同伙,他们也不会接纳巫师。另外出乎意料的是你们竟然能打起来,我都不知道这是他们天性使然,还是我的药物效果还没褪干净。” “你这个蟊贼!”马戛尔尼彻底怒了,抛下维克多,朝盗贼发起了攻击。 这个叫马戛尔尼的佣兵极不简单,挥舞着巨型刀锋轮番不断地从各个角度不断地砍劈刺杀,但就是这样看似极为简单的攻击,在怒火的摧烧下快到了极点,速度和巨大的力量下远比任何繁复的招数更难以抵挡。狂风暴雨般的砍劈让他化作一团飞速移动无坚不摧的钢铁旋风,将所遇到的一切都绞杀成碎末。刺耳的破风声和破裂声中,凡是被那些刀锋接触的无论是石笋还是花岗岩都应声碎裂,但是唯独是被追砍的那个身影却还是完好无损,时而以极快的速度在小范围之间挪移闪避,时而以极为怪异的姿态从刀锋的夹缝之间掠过,“不可能!你是怎么办到的?你平时一招都挡不住……”这一幕让马戛尔尼几乎要把两血球掉出来,他高声惊叫,好像见了鬼一样。 “扑哧”,盗贼笑了,完全一副游刃有余,轻松应付的样子,“蠢货,当然是让着你,我好不容易伪装的身份,可不想惹人注意。” 马戛尔尼挥舞着大剑,横扫直劈,大开大阖,一剑快似一剑地朝盗贼卷去。盗贼却好以整暇,边躲避边说:“马戛尔尼其实你是他们几个当中我唯一看的上眼的,他们几个只会欺软怕硬,唯有你天生一身蛮力,又敢拼命,虽然剑法稀松,但发起疯来,也能让人头痛。我本想引导你亲近我的神的,但世事难料,可惜呀。”他连连摇头。 “去死吧!”怒吼声中,佣兵瞬间将原本就已经极快极猛的双手剑势再提升了一个档次,连环进击,一剑紧似一剑,连连斩击,罡风刺耳呼啸。盗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身形一晃,从剑气中凭空消失,冰寒刺骨的危机感刹那间笼罩他的心头,令他的躯体禁不住战栗起来。然而已经太迟了,一柄匕首自背后刺入,从脖子透出,他发出凄厉的嚎叫声,扭曲挣扎着,想要逃脱,但这是徒劳的。 “神眷者。”维克多在一旁说。 “就剩下我们了。”盗贼玩弄着手中的匕首。 “是呀。”维克多有点不自在,只要是巫师都不会希望自己被一个盗贼或者是类似人给瞄上,尤其是一个得到神明眷顾的盗贼。第四纪之后,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魔法技艺大部分失传,巫师数量急剧减少,剩余的转入地下,隐藏起自己曾经引以为荣的身份,在世人的恐惧中行走;神祗的力量也遭受了极大削弱,普通信徒和大部分教职人员再也听不到神谕,神术只被授予极少数高级神职者,圣者降临成为遥远的神话。总之,施法者变的如同巨龙般珍稀。但凡世是孕育神奇的摇篮,是不可忖测的,总有一些特殊的存在,他们通过各种各样的原因、奇遇或考验得到异界的认可,世人称得到神祗青睐的人为神眷者。凡是神眷的凡人,会使用各自神祗赋予的相应的能力,比如阴影与盗贼之神马斯克的神眷者往往都擅长隐遁躲藏,他们比普通的的盗贼,更难缠也更危险。 “巫师,你的头颅会是我项链中最珍贵的一颗。” 盗贼稍稍后退半步,整个身形顿时变得模糊不清,毫无预兆地,从维克多的眼中消失了。这并非是巫师的隐形术,而是确确实实消失,完全融入黑暗消失不见,作为马斯克的信徒,阴影中施展的隐遁之法不止有彻底遮盖视野的作用,连听觉和触觉都受到影响,更诡异的是,他并没有念咒语,也不可能施法,随随便便一个跨步,就像呼吸走路一样自然,但他就是消失了,彻彻底底抹掉了身形。 维克多信念一动,伸手入怀,握住一物,看准时机猛然朝着脚下砸了下去。一团耀眼的光芒从他手中掷出,在半空中焰芒怒放,刹那间驱退黑暗。原本幽昧的迷雾如潮水退去,一个矮小的身影陡然浮现,兜帽皮甲,手持匕首,作势欲扑。巫师见盗贼已经冲到跟前,也不惊慌,抬手一指,一道红色射线从指尖迸出,早已蓄势待发的火球曳着长长的尾巴,准确砸到盗贼身上。 “该死,焰光石!”盗贼惊喝道。焰光石,学名贝裘里宝石,呈深绿色,是已知的各种宝石中最结实、最坚硬的宝石。它深埋于深海大洋的海底,在黑暗中会发出刺目的光芒,只有那些最有经验和不畏艰险的鱼人、纳迦和海精灵才偶尔发现,十分罕见,极少会出现在人类地的市场上,却不知维克多从哪里得到的。 盗贼足尖一点,以不可思议的动作在空中改变方向,躲过火球,朝玛丽冲去。看样子,他的目标一直是对面的魔法物品,他打算效仿戈登。 “不要!”玛丽蹲在地下,闭着眼,低着头,右手高过头顶,将捡来的半手剑挡在身前,恐惧的大声喊。 “得手了!”盗贼大喜过望,就在他的之间堪堪触到剑身的一刹那,变异突发,半手剑突然发出绚烂夺目的虹光,整个洞穴霎那白茫茫一片,压倒了贝裘里宝石耀眼的光芒,橙黄色的篝火被剥夺了光与亮的权利,空旷巨大的洞穴此时比夏季最炎热的中午还要明亮。盗贼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炽烈的白光如同千刀万剑,刺穿他的身体,只剩下竖着的一道扭曲的淡极了的黑线,他感觉体内的马斯克神力正如冰雪迅速融解,不敢多停留,蔽着头,眼泪如血,飞快的闪进狭长的甬道,几声咚咚的脚步声,眨眼就没了。 “好了,没事了。”待白光尽散,维克多走到玛丽身边,将她拉起来,看着那柄明如秋水的半手剑,“看来你真的和晨曦有说不出的缘份,刚才他如果能发挥出这把剑一半的威势,我都要头痛。”维克多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死不瞑目的佣兵头子戈登。 “先生,沃尔特明明是好人,为什么也要杀我们,”玛丽带着明显的委屈问他。 “外面的人本来就杀来杀去。” “外面的人们为什么杀来杀去?” “玛丽,”维克多思考了一会儿才对她说道,“你走出了黑森林,就进入一片更大、更复杂、更危险的森林,它发生的事比黑森林更不可思议。在黑森林中,人与兽,分的清白,一眼就看懂,你能分清楚每一种野兽的特征和习性,知道怎么对付它们,怎么保护好自己。但在外面的森林,人和野兽都是相互转换的,真正的野兽反而是危害最小的,其它无论什么样的野兽都和你一样有一张似人的皮,讲着和你一样的语言,甚至和你一样需要吃饭和睡觉,你明面上看不出来也分辨不出来。他们比真实的野兽更聪明,更隐忍,也更贪婪,背地里做着更加残暴的事情。他们会花言巧语欺骗你,声色俱厉的恐吓你,怂恿同样受到蒙蔽的人攻击你。黑森林的树木长在明处,人们一望便知它的危险,但这片森林的树木长在人的心上,透不进一丝阳光,你看不见,却时时刻刻感觉的到,你必须轻轻拨开挡路的树枝,竭力不让脚步发出一点儿的声音,连呼吸都必须小心翼翼,因为林中到处都潜伏着不知是人和野兽的和你外形一样的存在。外面的世界生满荆棘,开满恶之花,不要被它美丽的外表给欺骗,野兽只会吃掉你的身体,但他们会连你的灵魂都不剩一点渣滓的囫囵吞掉。玛丽,我们马上就踏入这片森林了,保护好自己,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看,不需要看清楚这个世界,只要看到自己的路就行了,一条心甘情愿一直走下去,永不后悔的只属于自己的路。” 第三十一节 面包师的葬礼Ⅰ “各位亲朋好友、同兄弟姊妹、地母的孩子们: 感谢大家拨冗前来参加鲍尔·特姆金·贝克的葬礼! 今天来送别鲍尔的人,都是他的至亲和他在世时最在乎和牵挂的人,对于你们沉重黯然的情绪,我感同身受,但希望大家能够调整自己心情,怀着安宁平静喜乐的情绪送他最后一程。 仁厚慈祥的地母,我们在这里聚首,不是为了一个逝去的人而悲伤,而是为了一个将要进入您的国的灵魂而高兴,我们心中悲痛,只是对鲍尔的想念与不舍。 鲍尔全名:鲍尔·特姆金·贝克。生于兹,死于兹。自幼勤勉诚恳,通情达理,性情坚韧,恪守伦理,孝敬父母,爱护兄妹,尊重长辈,照顾晚辈,关怀邻里,自强自尊且非常自律。他以一位面包师的身份被铭记于村民心中。 他的一生几乎都是在为家人和他人在考虑和付出,他乐善好施,竭尽自己所能的帮助爱护他人,对我们的爱护更是无微不至,现在回忆起来,他真是为我们做了太多太多,数算不尽。 关于他的美好记忆,是我们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我们每每回忆起来,双眼都饱含泪水。 一位丈夫离开了相濡以沫的伴侣,一位慈父辞别尚未成年的孩子,我们为失去丈夫的妻子感到悲伤,我们为失去父亲的孩子感到惋惜,他的匆匆离去令我们难过,我们在地上又失去了一位亲爱的弟兄。 但是,地母告诫我们,按着定命,人人都有一死,真信徒在死的一刹那就已经复活,灵魂回归大地,永生不灭。他真正摆脱了人世间的纷杂,饥饿的疾病折磨,平静安详的躺在地母怀中,在流淌蜂蜜奶和蜜的国度,享受大圆满的生活。 仁厚慈祥的地母,他是您虔诚的信徒,也是您属意的孩子。鲍尔的一生都在您的眷顾之下,在此我们感谢您,希望您宽恕他在人世的罪孽,愿他的灵魂在您的国得以安息。 啊,地母!宽恕我们:活着的和死了的,出席的和缺席的,少年和成人,男人和女人。 啊,地母!在我们当中,你让谁生存,就让他为你布道四方;你让谁死去,就让他死于信仰之中。 啊,地母!谁要是打扰了您的安宁,死亡就会降临到他的头上。 安息吧,鲍尔·特姆金·贝克,静静流逝的所有一切,这个世界没有终结,你的灵魂,将会延续。 你的诞生与你的生存只是为了传递茁壮成长的希望,直至永远。 我们走过平整肥沃的麦田,丰茂阴暗的草坪,到山坡上,我不会感到恐惧,因为你的灵魂与我同在,直至永远。 将此泪水献给你,这是崭新的爱语,我们将感谢你给予我的欢乐与幸福的日子。在这个地方与你初次相逢,直至永远。 我们送你最后一程,你对我们的爱是那样的绵长,我们对你的爱也深沉,请让我们最后看你一眼,我们永远爱你,永远念你,总有一天,当我们回归怀抱,我们还是会与你相见的。再会了!按照地母安排的次序,我们会跟着你来的。 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他的魂灵!” 一轮寒日,一座土坡,一个苍老的牧师,大地之母的下层教士。他披着宽大的不合身的脏兮兮破烂袍子,捧着蛀过的发黑的教典,巍颤颤的念完精心准备的冗长祷祝之词。牧师旁边,一个穿着短裙的风笛手适时吹起风笛,他将羊皮囊夹在左臂下,压住皮囊,手指在长管上按动,风笛发出古老而质朴出的声音,曲子悲壮又略带凄婉,维克多仔细聆听会儿,分辨出他演奏的正是‘奇妙恩典’。阵阵动听的乐声散开,飘过秀美的山峦,星星点点散落的牧人小屋,翠绿的大地,一切犹如往日。几个个蓬头垢面的男子开始挥舞木制农具,弯着腰,七手八脚的向薄薄的棺木填土,他们的身后,是一群同样落魄的人,这些人全是农民,身上大都穿着肃穆的黑衣,有一些则穿着棕色的衣服。人群中传出了细微的哭泣声,这是死者的家属,瘫软在地上,一面啼哭,一面声诉,模模糊湖的活音,缠缠绵绵的怀念、断断续续的语句都关于死者,哀痛到极点时,她躺到土墩脚下,把头在地上直擂,另一个农妇抱着她不住低声安慰,陪出许多眼泪来。 很显然,这是一个农民的葬礼。这支失魂落魄的队伍像蝼蚁一样沿着小路缓缓走过,走过被焚毁的森林,没有经过冬耕的麦田,断掉的石桥,没有目标,没有尽头,仿佛垂头丧气的病鸡,蹒跚在蜿蜒起伏的荒野,泥浆在送葬的队伍脚下踩得更加的狼藉。一个吃力的老牧师举着法器,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们经过维克多的身边,无论男女表情麻木,身体浮肿,没有一个人多看他们一眼,摇摇摆摆晃过。天空是望不尽的黯淡长云,明晃晃,极其薄,发出白色散光几乎和天空融成一色,云层一道道青灰色的边,一层层堆满半边天,沉重的压到地平线上,让人们的心情更加的低落。 他们在维克多一箭的地方,由乡间路拐进草地,光秃秃的小坡长满了青草,一束淡紫色野风信子随风摇曳,灰色的木制十字架也倒了下来,丛冢都显得十分朴素,甚至简陋,连一块石碑都没有。人们在远僻的角落里停下来,后面的人陆陆续续凑近围成一圈,默默的肃立着,听老牧师念完祷词,看着他们的熟悉的人躺在棺木里面,被活着的熟悉的人放进土坑里面,大家开始怀念起了和死者生前在一起的往事,在众人的回忆中,见证下,熟练的完毕了一场简单又寒酸的葬礼。 维克多靠近立在道边的一个男人,他是一个瘦削的背有点驼的小伙子。这个有着淡褐色眼睛的年轻人抬头看了维克多一眼,他的眼睛同样空洞而没有神采。他只是扫了维克多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百无聊赖的站着。老牧师充满感情的朗读和风笛手动听的音乐像柔风拂过石头,发生了,过去了,没有了。他呆呆看着脚下,眼睛间或一眨,也不见有一点泪的痕迹,也没有不耐烦的神色,又像是木刻的。 “你好,”维克多说,“我们是外乡人。” “祝您健康。”良久,这个年轻人又抬起头和低下头,沉寂了一会才终于开口。 “请问这是哪个不幸的人啊?”维克多冲着送葬的队伍说。 “啊,你问他啊,”年轻人继续低着头声音淡淡的,“老鲍尔,我们村人,前天死的,你不认识。” “鲍尔?他是面包师吗?”玛丽惊讶的叫起来,不待他回答,就继续追问道,“请问这里就是夏布利丘吗?” “他是面包师没错,但我们这里不叫夏布利丘,说实话,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我们这里叫杉丘里恩,贝格宁男爵大人的领地。” “是这样哦。”玛丽略显得失望。 “外乡人”年轻人忽然说,“如果们想出席鲍尔的葬礼,看能不能混到点吃的,就别白费心思了。他家穷的揭不开锅了,什么都没有,一粒粮食都没了,我们帮忙,才勉强凑出一幅薄棺材。当然,大家都差不多,大部分村民都躺在墓地了,剩下的则即将进墓穴去,早死的能落得幅薄棺材,就不知道后来还有我的份吗?看我们这幅模样,到别的村子去碰碰运气吧,我们管不起。”最后一句他加重了语气。 “乍德,你又胡说八道了!”旁边突然穿过一声苍老的声音。维克多和那名年轻人一起转头看去,原来葬礼已经结束了,村民们正三三两两离开墓地,死者的妻子还在哭泣,那个安慰她的农妇站在她身后,用手背擦着眼泪,不放心的看着她,但终于还是走了,只剩下三个孩子偎依在哭泣的女人身边,构成一副三角形,她跟前还有几个男人,正用手中工具将隆起的墓土拍实,残阳如血,把远近的人的身形都勾勒成平面的剪影。老牧师在一位村民的搀扶下,慢慢挪下坡,整个人的细节渐渐立体起来了:老人消瘦而憔悴,脖颈上有些很深的皱纹。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两颊深陷进去,满的皱纹和衣服皱褶连成一片,皱巴巴的,像黑森林里的松树皮,无数深褐色的老年斑洒在缩水的脸上和他干枯如鸟爪的手上。他柔软雪白的头发稀拉拉地盖在头上,他的前额特别大,简直和面部不太相称。脸盘的轮廓也很怪异,因为他所有的牙齿全部脱落了。他从他们身边经过,正往村子走,恰好听到了那位名叫‘乍德’的年轻人的话,就停住了,把他叫到身前不住地说他,看得出来,老牧师是村子里有威信的人,老人絮絮叨叨的说着他,他低着头老老实实挨训,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没有一丝不耐烦。两只小小的眼睛有点浑浊,浑浊的眼球甚至倒映不出乍德的倒影了,像是爬行动物的眼睛,淡漠的不带有温度的看着身前年轻人。 “你好,先生,愿地母保佑你,”老人终于从乍德身上移开目光,众人明显看到乍德塌肩软背,整个人顿时放松了不少,老人带着俾睨的重重发出一响浓厚的鼻音,装作没看见他那副吊儿郎当样,他把注意力放到了唯一的陌生人身上,“你们从哪里来,要去何处?”他礼貌又不失亲切问。 “我是个四处飘泊的流浪者,没有家乡,也不记得在哪儿出生的了,”维克多不大愿意说自己的前尘,所以就漫不在乎的应付了过去,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刚从黑森林出来,要去南方去,刚好路过贵地,遭遇这场葬礼,我感到同样的难过,希望灾难从此远离这个苦难的家庭。” “哦,”老人淡淡应了一声,点了点头,脸上却没露出任何的情绪,“旅人,不要听信乍德的胡言乱语,他生来就比别人少了一半的嘴巴,经常说些不知所谓的话。无论村民还是旅行者都是地母孕育的孩子!她教导我们,唯有互助,才能生存。我们的村子不会将远方的客人拒之门外的,也不会无视需要帮助的人。你看,天色已经暗了,如果不嫌弃,你们就到寒舍住一宿吧。村里虽然不富裕,但还有些面包和热汤,应该是合乎你们口味的食物。”老牧师的嘴巴漏风,口音有些奇怪,好在维克多还能听懂。 “我们不胜荣幸,非常感激你的善意。”维克多对老牧师行礼。 “不要客气,不要客气,守望相助,是古老的传统,必须是应当的,”老人谦虚着,同样很满意维克多的恭敬,“像你这样懂礼貌的年轻人不多了,好啦,我们走吧,太阳快下山了。” 维克多看见村民都已经走远,有的相互招呼一声,挥挥手,有的默不作声,只顾着看路面,纷纷散开朝不同的方向去了。他回头看到矮丘上死者的妻子兀自没有离开的意思,对着坟冢,无助的哭泣,她的头巾掉了,可怜的妻子并不起来拾,又刮起风来,头巾吹跑了,尚不懂事的孩子们急忙去追赶母亲的头巾,只有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陪在她身边,伸出短短的纤细的手臂替她抹眼泪。他徒然的叹口气,快步追上老牧师等人,多边走问:“真是不幸的家庭,如果允许,我想尽我的绵薄之力,接济她们母子,当然我的力量肯定是微不足道的,只是不这样做,我走后会责怪自己的。他的丈夫是怎么了,因为疾病吗?” “孤儿寡母的难啊!”老人只是摇摇头,重重的叹息一声。 “他是饿死的,我们的面包师,饿死了。”一直跟在后面的那个挨训的年轻人突然插嘴。 年轻人似乎在讲笑话,以至于维克多愣了一下,他看见外乡人发愣,空洞呆板的眼睛忽然活了,似乎很得意自己的话,“都说大旱三年,饿不死厨子,但我们的面包师居然饿死了。很奇怪,是吧?” 第三十三节 面包师的葬礼Ⅲ 启明星悬挂在山岗高高的顶上,泛着冷清的白光,天色已渐渐微明,大地犹自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薄纱,这是属于神秘孤寂的时刻。漆黑的野草在微微颤动,荒村萧条的卧着,没有一些活气。模糊而墨绿的山峦与苍蓝而遥远的天际现出一痕鱼肚白,寥廓的苍穹中半明半暗的云低低笼罩在湿漉漉的薄明中,空气里弥漫着破晓时的寒气,淡淡的清清的雾气,润润的湿湿的泥土味,飘荡在野外和空荡荡的街上,顺着破陋的门缝渗进酣睡人的梦中。数不清的露珠一滴一滴地缀在草茎和树叶上,蜘蛛网上也沾了露水,麦苗的梢上都冒着烟,周围便更是死一般静。 大约过了一刻钟,鱼肚白变的晕红,在茫茫的白雾远处,沁润着淡淡的一片绯色幻想。不怎么浓重,也不鲜艳,灰扑扑,沉甸甸的。没人在意的时间放佛不正常流动了,而是卡顿,从这一景突然跳到另一幅去,当你醒悟过来的时候,只会愕然的发现那抹淡红色加深了,范围变大了,把邻近的云也染透了。天边的云一例上边是静谧的冷色,下边热烈的暖色,蓝色被稀释,呈半圆的放射状,越往内越淡薄。苍茫的地平线上溢出一层白色,灰变黄,黄变红,又变紫,渐渐地在裂开一条缝隙,慢慢的,缝隙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宽,同时越来越亮。突然,又漏过一个节拍,太阳在惨白中带一丝血红的光波,在你的目瞪口呆中喷薄而出,一道道灿烂的光芒,扫退残星晓月,天空映得红彤彤的。大地也被涂上了一层浓厚的金黄色,一颗颗露珠盈盈颤颤,五彩斑斓,闪烁着晶亮的光。 维克多沿着小河走,河水从遥远的山丘流来,山丘上的城堡岿然不动。朝阳冉冉,微风飘忽,减薄了几分浓味,白白黑黑的水面粼粼而动,于是整条河都好象在活动,所有的水都涌向太阳照着的地方来。云雀在宛啭歌喉,不是装着甜蜜的声音,而是自在快乐地吱吱叫着,忽然从草丛里飞走了。成群的灰雀不时在辽阔的田地上空低飞盘旋,又像雹子似地纷纷散落到地里。突然,在维克多头顶的上方,一只乌鸦无聊地叫了一声朝乡间的教堂飞去。草尖在太阳底下闪着,露珠悄悄的缩小,无声无息的消失,不留下一点泪痕。这里到处长满了乱蓬蓬的长得很高的杂草,开始发黄的布拉狐尾草,蔓生的常春藤,有些地方生着矮小的马鞭草,中间稀疏地夹杂着些鼠尾草,再走过去又是一大片收割过的牧草。他从一片茂密丛杂的花草中间,轻轻悄悄地走了过去,杂草都发出一种难闻的气味,裤子上沾上了鬼针草的芒刺,脚底下踩碎了蜗牛壳,粘上了洋白蓟和蛞蝓的粘液。这以后,地面上就耸起灌木丛,树木,干草垛。慢慢地太阳完全显露了庞大的金身,热力已经烤透了凝结的晨露和饱含着水分的云层,红光逐渐变化为了纯白的光,白天开始了。 突然,嘈杂的声响打破了村子的平静,接着他看到了一个个身影,匆匆地在村口一闪而过,完全不像昨日的笨拙和木讷。他们都朝向同一个方向,沿路吸收了无数村民进去,长衣的和短衣的,男的和女的,老的和小的,彼此间用不着交谈,因为他们都知道。“乍德,你们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维克多拉住其中一个年轻人,他是昨天多嘴并挨训的那个小伙子,此刻他不同于往日,和村民一般的急促样。他试了试甩不开维克多手,无奈的停下来,平复下心情,才开口说:“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来我们村子了!”他如此自豪的向外乡人宣布,“你放开我,我得赶紧过去,去晚了,就占不到好地方,领不到东西,一切都完了。”维克多这才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上拿着的空布袋,他松开他的手,他挣脱了束缚,一刻不停留,一缕烟的消失在街尽头。 这种毫无秩序的行动逐渐有了一个方向——人群从大街涌到通往村口教堂的街。到了那儿,大家又往路中心挤。有几个发育不全的小伙子,默默地、心事重重地打头儿跑着。在十字路口,便帽踩在地上,草帽抛向空中,街上嗡嗡地响着说话声。孩子们尖声打着口哨。到处尽是人,有的站在停着的干草车上。绝大大部分慌慌张张地涌进教堂前边的尘土飞扬的小广场,波浪状的行走,愈走愈快!钻过木头栅栏,四散到各处,一阵脚步声响,一眨眼,已经拥过了一大簇人。到处都是人,窗子中,屋顶上,小教堂的破碎的花岗石台阶上,都望着一层层洋葱般的人群中心。外面的人们在跑来跑去,脖子都伸得老长,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慢慢地落下来,细如柴条的干瘦的粘满泥粪的小腿矫健的充满弹性的跳起,每次冒出一股呢喃不清的咒骂,或者从弓着身子泥鳅一样往里面拱,每当这时,人群中就爆出一阵怒吼。可是就在另一侧,房子前面却寂寥无人,只停着一辆巨大的马车,马车夫坐在前室,抱着臂膀,用眼白的余光轻蔑的扫视着乌压压的人群。那几个发育不全的、心事重重的人又出观在村民眼中,在马车夫的注视下灰溜溜退回到人群。人群沉寂下去,倾听着,右边的一个人晃动了,哗啦啦倒在人行道上。人群咆哮起来,便又动摇起来,轰的一声,都向后退,一直散到发育不全的的小伙子立着的地方,几乎将他们挤倒了。 一会儿,四周就都是人了。就像倾巢而出的工蚁,村民们团团围拥挤在一起,被带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走,粗狂的喊声、羞愤的尖叫声和稚嫩的哭声振动着大家的耳膜,无论个儿高矮,都左右转着脑袋,煞有介事地四处张望。人越来越挤了。形迹可疑的浑浊饥渴的脸,混在人群伺机抹油。人群不住反复揉搓,每挤进一步,空间更涸浊一些。好似把胸腔内的空气都挤压出来一样,有些鸣音此起彼伏,唿哨声,无赖的叫喊声,在喧闹的人堆中断断续续传出来,大家在那儿不由得挤做一堆,又是叫嚷,又是吹哨,又是唱,又是笑,因为他们不能用说话来表达种种冗杂的情绪,只能用尖啸来发泄一下。大家越挤越紧,象一群牲口,觉得全群的热气流到了自己身上,被污浊的空气熏得面孔发黄,而每个人都感到浓赤的热血在血管里贲张。瞧,拿围巾遮住了褪了色的胸衣相干瘪的前胸的、未到年龄就变丑的女人的面孔,注定的胆小怕事的尖削的僵硬的面颊的农民,这些生活艰难、被平庸的性格压得抬不起头来的小人物,掩盖在衣服底下的亦裸的贫穷里的背、肩膀、摇摆的胳臂汇集的凝聚不了的沙,驳杂的颜色中没有了纯净,容易满足的希望容不得坚硬。不知是谁开始往拥挤的人群扔石子,圈中人火气腾腾,怒目张望,圈外人好以整暇,带着胜利的笑,一脸看好戏的得意样子,他们一边寻求刺激,一边焦灼不耐的等待。 维克多来到最外围,这里三三两两站着出头丧气的村名,他慢慢踱到其中一个农夫身边,好奇的问道:“我刚才看见陆陆续续来了好多别的村子的人,你们只为了见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吗?” “你就是那个旅行者,”农夫裹着一条脏的不能再脏的头巾,背后背着同样一个空口袋,表示恍然并理解,“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是贝格宁男爵的第四个女儿,她和她的十四个兄弟姊妹完全不一样,他们全都是烂透了的坏种,唯有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纯良无垢。牧师老爷说克里斯蒂安娜小姐诞生的那晚,他在为男爵妇人的平安祈祷的时候罕见的接到了地母的神谕,他告诫男爵:若是男孩,‘将被儿子所杀’;若是女孩,后世贵不可言。所以男爵异常宠爱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克里斯蒂安娜小姐一天天的长大,出落得越来越漂亮,就算是鲜花和她在一起也会黯然失色,就连伯爵的儿子都为她神魂颠倒。但是比美丽更可贵的是她的善良。男爵决定向我们课以重税,令我们苦不堪言。我们的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眼见民困民苦,心中不忍,苦苦恳求男爵减税,以减轻我们的负担。男爵听后,勃然大怒,认为克里斯蒂安娜小姐为了一帮贱民苦苦衷求,实在有失体统。克里斯蒂安娜小姐辩解答说,父亲大人你难道没发现这些可爱的市民有多么贫苦啊。男爵赌气说,只要你赤身裸体骑马在领地兜一圈,我就宣布减税。第二天一早,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毅然绝然地一丝不挂,骑上马走出城堡,在大街上绕行一圈。我们当天家家关门闭户,大街小巷,空无一人。事后,男爵勃然大怒,骂她不知好歹,对她实行禁足,却没信守承诺宣布减税。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知道后又发誓说,男爵一天不减税,她就不再食肉,直到男爵回心转意。” 另一个农夫凑过来,“没错,所有领地内的居民为尊重小姐的为人。” “这件事后,”先前那个农夫说,“我们又重新燃起了希望,让我们知道城堡里还有品格高贵的人,我们不是一无所有,还有爱我们爱的深沉的人。” “呃,不是我想法龌蹉,你们怎么知道的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第二天会游行的?” “牧师老爷告诉我们的,他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牧师老爷的,他只是背给你听,他知道屁的深沉爱。”一个同样空布袋搭在肩膀上面的青年牧羊人揭他的短。 “牧师真教了你们很多东西。”维克多点头。 “那当然,听牧师老爷的话,如干鸡汤,”青年牧羊人笑着,“每一个人听过的人都汩汩发热,充满了能量。” 牧羊人的姐姐模样的人走过来,狠狠的在他脑袋上面打了一拳,“别胡说八道,牧师老爷最不喜欢听你们说他的话是鸡汤了,养好你的羊,别整天胡思乱想。” 另一个农夫也畏首畏尾的过来,小心翼翼的看着维克多,对那些农夫们说,“你们要说话,就回家说。别在这里大呼小叫的,有外人呢,也不怕人家笑话。” 周围的人都露出了认同的表情,就连那些一开始积极讨论的男人也禁不住看了看维克多。 “你还怕笑话?!我们都被踩进墓窖了,还有脸?”挨揍了的牧羊人,明显的在赌气,“我们不要欺骗自己了!”他突然大喊起来。“葛黛瓦小姐真的能改变她的父亲吗?孩子管老子,这是哪门子道理,你们听过?我听说,现在不需要跑进森林了,只要跑到临湖城周围的城镇,在那里做工,待上一年零一天,就能申请市民的身份了。” “你的话有几句真的?你小时候在山上放羊,觉得无聊,就想了个捉弄大家寻开心的主意。你向着山下大喊:狼来了!我们听到喊声急忙拿着锄头和镰刀往山上跑,等我们气喘吁吁地赶到山上一看,连狼的影子也没有!你正拍着手哈哈大笑。第二天,你又喊狼来了,我们又冲上来帮你打狼,可还是没有见到狼的影子。大伙儿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谎十分生气,从此再也不相信你的话了。” “哼!那天,狼真的来了,一下子闯进了羊群。我害怕极了,拼命地向你们喊,大家都不理睬我,没有人来帮我,结果我的许多羊都被狼咬死了。” 一个年长的农夫说:“你这算个屁!你不一而再,再而三的逗大家,我们会不帮你?从小就不学好,长大还了得。牧师老爷说那是地母对你的惩罚,她派出狼咬死你的羊,让你付出代价,使你明白谎言的危害,教你走上正道。不然,她派的狼不是只咬羊,而是咬你了。” “牧师老爷也说你老婆肚子里的是地母的恩赐,你应该欣然接受,结果你把他扔河里了。” 周围的农夫一下子笑了起来。 那个年长的农夫对不远处说,“鲍曼,你家小畜生皮又痒痒了,你应该揍他一顿。” “就你话多!叫你话多!”牧羊人姐姐模样的女人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任凭他龇牙咧嘴,疼的哇哇直叫,“上次挨的鞭子这就忘记了,还是打的轻了没长记性?是不是觉得自己能了,要翻天,告诉你,你那里都去不了,乖乖在家,养好你的羊,丢一只有你受的。还记不记得那次,你赶着羊群去领主的份地拉肥,有只羊拉半路了,那个该死的管家就骂你,还打了你一巴掌,怎么不见你的豪气。就你松松垮垮的劲,不挨打才怪!每次克里斯蒂安娜小姐遇到都替你求情,依我说,饱饱的吃一顿教训才好......”女子拧着他的耳朵,嘴里不住数落着走开了。 “哼哼,便宜他了。不然我出手,有他好看的!”那个年长的农夫对着他们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 农夫们越说越有劲,但他们的老婆和姐妹是含蓄的人,说到入巷,就红着脸扯他们的衣服,他们浑然不觉,还瞪她们,气愤的表示好好的老扯他干嘛。这让她们很无奈,也就不再阻拦他们说话了,只是偶尔有些疑惑的看维克多一眼,不知道这个外乡人是什么来头,有没有目的。忽然,骚动的人群一震,仿佛从灵魂深处发出了悸动,霎时都静止了下来,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一下子捏住了村民的声带,将他们的脖子高高拉长,就连飞暴的尘土都似乎一瞬也凝结。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转向教堂,准确的说,应该是教堂关闭的大门。和维克多站在一起的外围的村民的耳朵里似乎传出了一阵阵震颤的格磔声,他们紧张的睁大眼睛,生怕漏过每一个环节。但是,陈旧的木门仍旧紧闭,像紧紧咬住的牙关,门上凸现的浮雕大半破损,残余的颜色如同老牧师脸上生长的灰褐的斑。木门继续沉默着,将村民的直勾勾的眼光拒之门外,时间捱过,静的可怕,维克多不自然的扭扭脖子,却没想到细微的动作却如崩塌的多米诺骨牌,马上传染给了身边的村民,村民们又惊动了远处的人,好似一个扩散的涟漪,荡了开去,人们揉着酸痛的眼睛,打着哈欠,嗡嗡窸窣的闲言碎语如同蜜蜂扇动的透明翅膀,席卷了整个广场。可是,就在村民们不注意的时候,木门悄悄打开了一道缝隙,缝隙逐渐变粗,没有想象中的神圣,咿呀的木门声湮没在外面嘈杂的乱语中,激不起一点浪花,就在村民最不在意之际,木门真的打开了。 第三十四节 面包师的葬礼Ⅳ 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是贝格宁·温亚德·博尔济吉特男爵的第四个女儿,十四个兄弟姊妹中最聪明最漂亮的一个,是城堡最珍贵的一颗宝石。她和她出生时一同而来的神迹一直是领地内津津乐道的话题,让她显得如此与众不同。传说,她在万物复苏的那一刹那临世,几乎与此同时城堡上空突然现出绚烂的双彩虹,城堡四周围的山坡上的野花竞相开放,比以往的时候足足提早了两个月!那一年,领地粮食同样是大丰收,每一块地比去年收成多了一倍有余,领地的牧师高举着圣徽肯求男爵,他说她是地母裳禔亚的宠儿,打一出生就被眷顾,请求把她送往神殿,为神奉献光辉而短暂的一生。当然,这个鲁莽的请求被父亲一口回绝了,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每每想到就无比遗憾的发出叹息。但这并不能阻挡她与所信奉的神祗与生俱来的亲密联系,她比任何兄弟姊妹都虔诚,牧师对她不吝啬任何赞美的语言,也不掩饰惋惜的表情,领地的居民亲切称为丰饶女士,倾慕者粉红信笺中大胆的写‘啊,我的女神!’,生活是如此美好,她是如此的幸福。 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天生一副好心肠,看到哭泣的人,会忍不住陪着掉眼泪;看到做错了事的人垂头上去的可怜又可恨的模样,会忍不住替他们求情;碰到即将要宰杀的牛羊鸡鸭鹅,会哀悯的让庖厨拎到无人的角落去,直到坐在餐桌上看着烧熟的食物,仍旧会想起它们生前悲戚的眼睛,以至于闷闷不乐食不下咽。她的周围,兄弟没心没肺的狼吞虎咽,姊妹谈笑风生,偶尔举起叉子,轻轻咬一小口,然后有教养的用餐巾遮住小巧的嘴巴,细嚼慢咽,这时没有一个会理睬她,因为大家都习惯了她的多愁善感。每当这时,克里斯蒂安娜小姐都会有些羡慕的看着自己的兄弟姊妹,他们是多么的无忧无虑啊!有时浅薄才能快乐,她沮丧的这般想着,拿起刀叉,却发现自己已经吃不下一丁点食物了。昨天,她偶然从女仆口中得知,阿卡利奥斯村庄的面包师死了,免不了又是悲伤一番。她记起女仆说面包师的遗孀和三个孩子孩子村庄,突然发觉,她已经好久没有去教堂了,于是她告诉管家,明天她想去教堂,管家听后转身安排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就乘坐马车,在两个骑士的陪同下离开了城堡,骑士们尽职尽责,目光坚毅,一只手悄悄地落在腰间的剑柄上。老牧师早已在村外三英里的岔路口恭候多时了,她打开马车的小窗,挑开窗帘一角,露出小半张脸蛋笑吟吟问候老牧师。老牧师恭恭敬敬的向她行礼,并问候男爵大人及夫人,希望她回去的时候代为转达。克里斯蒂安娜小姐邀请老牧师上马车,老牧师推辞了一会儿,在她的坚持下,艰难的爬上了马车,在车厢的角落,小心翼翼的沾了半张屁股。一路上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基本上是克里斯蒂安娜小姐问,老牧师答,早起村民的村民发现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的马车,就舍了活计跟在后面,看着外面的人逐渐增多,她苦恼的抱怨:“哎呀,我特意这时间来,就是不想惊动大家,每次都这样,下次我就不敢再来了。”老牧师赶紧说:“这正是因为他们发自内心的深爱着你,只是他们不会表达,看在他们一片赤忱的份上,原谅他们吧。” 她们到达了教堂,老牧师和女仆们先下来,摆好精车凳,才在一个骑士的搀扶下,蒙着面纱的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娇怯怯的跳下马车。教堂的大门缓缓开启,小教堂内灯火荧荧。她可以看到那祭台上,燃着四余支大蜡烛,另外还挂着数个灌满兽油的油灯。蜡烛排作一排,每支之间,用鲜花间隔着,馥郁的香气喷出来掩盖了那种坟墓似的、腐败的、硝石的气味。女仆在台阶前铺好厚厚的蓬松的天鹅绒垫子,躬着身子缓缓退后,骑士肃立在她的身后,火光映红了他们沧桑的脸庞和满是老茧的大手,她跪在烛前祈祷着,头部低垂,修长的十指交握相扣,微弱的火焰消失在穹窿的空虚中,垂着眼睛,静悄悄地,仿佛黑暗的预告似的,从这种人世间的嘈杂里面通过。而相距不远的距离,一门之隔的教堂外面,村民在骚动着,吵扰着,参加着这场集会。 维克多看着古朴的木门洞开,却没听到了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木门上一条条斑驳的木质经络,无言诉说着历经的沧桑,岁月洗涤着垂老的臃肿,坑坑洼洼的布满了每个角落,排满了整个木门的周身。破败眼前,腐朽已铸,驻足之间,意态难收,门上的铜钉腐烂,驮着沉重的秘密,爬出门槛,仿佛一个苍老之人阅遍人生后发出的一声叹息。村民们重新安静了下来,屏气凝神,无数的目光焦距成一点,比中午的日光还要热。终于,千呼万唤之中,木门完全打开了,村民的目光落在了一只黑暗中只露出一点的精致而秀气的小牛皮靴尖,接着克里斯蒂安娜小姐一只纤手的小巧的大拇指、细长的食指和中指提起裙边,小指伸展,轻轻把裙子展开到一边从里面走出来。她面带笑容,角度不偏不倚,让颈椎合理支撑头部的重量,洁白的颈部线流畅而优美,胸部高高挺起,同时小腹收紧,女性的曲线自然而然显现出来,手臂轻微弯曲,随着步伐自然摆动,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律感。她款款走来,步履轻盈,快抬脚、迈小步、轻落地,即使愚钝麻木的村民都感觉到她是缕轻柔的春风,摇曳生姿,说不出的温柔之魅力,道不明的娇巧阴柔之美。 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全身充溢着少女的清纯和和青春的妩媚,美得象一株温室里娇滴滴的玉兰。她那两只玻璃珠似的似乎是矢车菊的蓝色的眼睛嵌在一张矜持的面孔上,眼神柔和而又温暖,一闪一闪的睫毛,又密叉长,使眼睛围着云雾一般,朦朦胧胧的,显得神秘、诱人。轻盼曼顾,像是探询,像是关切,又像是问候。她的头发很浓密,却带着小孩子一样的骚乱和柔美,卷曲地绕着她的小小的耳朵,露出两个耳垂,耳垂上闪烁着两颗价值连城的钻石耳环。插着洁白的长羽毛的小礼帽子下面露出一股一股的长头发,它们是先编成一根一根的小辫子,随后又绞成几根大辫子,沉甸甸的,一直垂到臀部,泛着柔和的光,像黄金一样闪耀。她披着长可及地的开司米大披肩,一袭华丽繁缛的连衣裙,褶裥都做得十分精巧,因此无论用什么挑剔的眼光来看,线条都是无可指摘的。她踩着跳舞般优雅的步调,袅动着紧束着腰肢,显得那么轻盈,简直就像远方飘来的一片轻柔的云。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笑起来的样子最为动人,两片薄薄的嘴唇在笑,长长大大的眼睛在笑,腮上两个可爱的酒窝也在笑。她是一尊象牙雕刻的女神,大方、端庄、温柔、姻静,男人无一不深深崇拜。 随着稍嫌年轻的骑士的一声呵斥,村民们醒悟过来,纷纷行礼,嘴里叨唠着赞美或祝福的话,乌泱泱如一万只麻雀飞进成熟的麦田。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微微僵硬的笑俄顷更加灿烂了,她翘着脚,扶着骑士粗壮的胳膊,走下台阶,接受众民的爱,稍嫌年轻的骑士脸色不豫,却无可奈何,赶紧两步,走在最前头,替稍美丽善良的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推开粗鲁不知进退的家伙。村民开始好像游移不定,不敢放胆自由地说话,靠近男爵小姐的村民语句不很流畅,但是到后来渐渐热烈起来,开始说话了。在一刻钟之后,广场中爆发出洪亮的笑声。大家都挤做一圈围绕着他们的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只有维克多远远地撇留在一边,在靠广场边缘的一只角上的树荫下。牧羊人口齿伶俐地,热情地,噼里啪啦地谈着,谁也不曾料到他是一位如此了不起的人物。他的衣服如此破旧,名声狼藉。但这样一位伶俐的人突然会在这乡间出现,人人都觉得惊奇而不可解。他一步强似一步地令人惊奇,简直可以说,他把他们都惊住了,牧羊人旁边一位上年纪的男子充满了欣慰和喜悦,上年纪的男子的周围也羡慕他,一个年长的农夫望着青年牧羊人,满怀了嫉妒。“我抓一只夜莺来,唱得比他好听哩!”另外一个同样情绪的用农夫小声的周围能听清楚的声音嘀咕,那个年长的农夫伸手,却够不到他的肩膀,尴尬的举了半饷,最后装作挠头挠,有放下来。克里斯蒂安娜小姐脸上浮散起一阵红晕,生平从不曾经历过几次这般的情况,她的眼睛,不移动的注视着,同时有点迷糊而又点发光。 “真是和谐的画面,和谐的社会,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有颗金子做的心,所有在她身边的人都会忘记忧愁,获得快乐。”不知何时,老牧师离开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维克多身旁的树荫下。 “你怎么过来了?”维克多问。 “我老了,”老牧师叹了口气,“不敢精神不如从前了,身子骨也禁不起折腾了,我要是挤进去,我怕会散架。” “你是我见过的最长寿的人。”维克多真心的说。他忽然发现发现,玛丽也在,正跟在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的后面,她被牧羊人风趣的俏皮话逗乐了,正咯咯笑个不停,克里斯蒂安娜小姐也抿着嘴吃吃地娇笑,两个骑士满是不屑,脸部严肃,却也有些诡异的扭曲。“玛丽怎么会在里面?”他感到奇怪。 老牧师解释说:“克里斯蒂安娜小姐这次是专程过来看望鲍尔的妻子和孩子的,我和她说起了你及你的事情,小姐感到好奇,黑森林的传说总是能够引起她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好奇与关注,所以想见见你,听你说一说更多的奇闻轶事,但是你出去了。小姐听说你带了一个孩子,你不知道,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最喜欢孩子,尤其是女孩子。于是我就叫玛丽过去拜见小姐,没想到她们很是投缘,小姐一见她就喜欢的不得了,走到那里都带着她。”老牧师笑着看着他,脸上条条皱纹活动,如同要绽开的金丝皇菊,“她真是个可爱的孩子,难怪讨小姐喜欢,你该觉得荣幸。” “是吗?”维克多反问,“那真要谢天谢地了,我很荣幸。” “对了,”老人像忽然记起了似的,“我把你的善意告诉了克里斯蒂安娜小姐。” “那又怎样。” “我希望你把要捐献的钱币交给小姐。” “唔?”维克多低下头疑惑的看着老人的面庞。 老牧师的脸严肃而认真,没有分毫开玩笑的意思,“直接给予物质,不如教以方法或地母的信念,或许是因为财富获得颇不易,人们格外看重财产的私的属性,而某些一夜暴富的人,对自己的财富更缺乏起码的安全感,担心稍有不慎财产就可能灰飞烟灭,因此总是要把钱紧握在手中,对接近她的人,原本亲近的会疏离,陌生的会更加警惕,总是怕别人偷去抢走,不知道怎样才安全,徒增很多烦恼。年轻人,懂我的话的意思了吗?你的好心会害了鲍尔的活在世上的家人。穷长奸计,富长良心。这是亘古不变的至理。一千多年前一个哲人说:在巨富中死去是一种耻辱!你能理解这句话的伟大和崇高吗,现在继承这种伟大和崇高的就是贵族,穷人都是有罪的。贵族把大部分家产都救济穷人,而不是耗费于奢靡享受,不是传之子孙,他们的财富因此避免了耻辱的结局。金币有毒,会污染人的心,只有出身高贵,品德高尚的人才不会被污染。我们需要高贵纯洁的人出面,让村民认识到,当个人财产积累到一定程度,尽管是自己的,但财产的创造、使用及附带过程中,个人的已经不仅仅是自己的了,要避免耻辱的结局,将大部分财产用于救济贫民,才是这些财富最好的归宿。” 第三十五节 面包师的葬礼Ⅴ “你来到这里,因为你不了解我们的情况,我们对你会格外宽容,你善良,我们会喜欢你,假如有你无心之过,我们会体谅你,但凡事适可而止,不可过量。你要尊重传统,一切是建立在大家都遵守规矩的基础上的,太随心并不是很好,太所欲也并不妙,不要把自己凌驾于规矩之上,如果是那样,就是恶的,此例是万万不能开的。”老牧师侃侃而谈,口若悬河。 “老人家,我只是想帮帮她们而已,并没有歹意,你尽管放心。”维克多不得不强调一下自己的本意。 老人摇摇头,“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你应该多向你的神祈祷,这样你才明理。你的好意是不差的,但你的方法不对,付出的越多,错的越厉害。就算你给他们一口袋金币,在她们手中,钱是死的,只会日渐减少,不会增加。他们太愚笨,信奉地母又不了解地母,活着又不知道为什么活着。只贪图口中的美味,腹中的饥饱,身上的寒暖,没有精神,没有见识,就算你为他们付出,他们也不会感激你的良苦用心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带他们走向正途,替他们决定遇到的大小一切事,代他们安排以后的生活。你的一点点捐助虽然微不足道,但是你的一片好心却不能白白浪费,用到正确的地方,帮助更多的人,你说这是不是这个道理。” “说的好像个人不能做善事似的。”维克多苦笑起来,“你真睿智,难怪村民们爱戴你,领主信任你。” “物有贵贱,人有尊卑,随心所欲不逾矩,可以识大局、识大体,中而不偏,游刃有余。” 不过马上而来村民的骚动吸引了两人的注意,他们停止对话,不约而同的望去,只见在正中间是年长的农夫,他眼中饱含泪水,正用那种足以使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的骑士与仆人感到与有荣焉的自豪和骄傲,虔诚而殷勤的匍匐下跪,礼貌周全地吻着她的小牛皮皮鞋表示感激。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稍嫌的局促不安,但仍旧用适合于如此重大而严肃的场合的全部尊严,接受了这份全心全意奉献的礼貌。旁边的年轻的牧羊人,对于这个抱着那样全心全意的迷信式的年长的农夫以非常的艳羡,及其掩藏在下面的不甘与嫉妒。晴朗的天气,片云皆无,洗净一天空,教堂广场周围的大树在正午婆娑的立在太阳下,畅明的天光与村民们共同宣誓。成百上万的男女和孩子都在嚷着、唱着,把他们的双臂伸向空中,共同赞赏着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无与伦比的美貌和善良。他们开始跳舞,男人和女人跳,女人和女人跳,男人和男人跳,都是随意胡乱凑合的,一刻不停地直跳到精疲力尽为止。窗口上的村民们鼓掌,到处都可以看见流着快乐之泪的脸,广场一角隐约听见手摇风琴的流畅的或者是欢快的调子。“今天的幸运儿是塔列尔,我还担心小姐给鲍曼家的放羊小子,小姐是那么聪慧的人,我真的爱白担心。”老牧师欣慰的说道。 “唔。”维克多含混的应和,他倒不在乎。 “小姐每次过来,都会亲手准备一份特别的礼物送给村里的人,每个幸运获得这份礼物的人都表示往后的一年交好运,所以他们格外看重这份礼物。”老人解释道,“这还不是最后的赏赐!你懂吗?” 仿佛验证老牧师的话,一辆装满粮食的双套大车轰隆轰隆地出现在村口,村民从各个角落,各条道上,呼拉呼拉地涌上去,在褴褛的衣服之下,跨开她们的脚腿,汇成一股汹涌的巨流,人们的呼喊汇成一股嘈杂的台风,他们彼此冲撞,没有戴帽的散乱女人头发对着大气飘动,尘土在人群上空团团翻滚,那些淌着汗水的面孔涨得通红,村民的每一条血脉和每一颗心都在高度紧张之中,都在发着高热。 “原来如此。”维克多看着拿着空布袋的村民点头。 “这些都是她争取来的,”老人手一划拉,自豪的说道,“小小年纪,就悲天悯人,她的兄弟姊妹无人能及,就是外面的子弟与她相比都浅薄不堪,我的预言是正确的。” “我听村民说过,真是个神奇的故事。” “到现在,我无比确信,地母是宠信我的,和祖地圣座上的大主教比较也毫不逊色。”老人得意的说,“地母没有赐给我荣耀的地位,但给予我健康与长寿,我活到七十九岁了,眼不花,耳不聋,活够了,还是死的好,这样我就可以去伺奉地母了——但是不许。我年青的时候,天气没有现在这般热,豆子也没有现在这般硬,人一代不如一代,总之现在的世是不对了。我一度迷惘过,地母要我活着,触目尽是惨淡的光景,到底有什么意义?直到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的降生,我豁然开朗。地母派我来到这个地方,就是为了等她,小姐注定是光辉的一生,而我的职责就是教育引导尚处幼年的她。毫无可疑,地母确是天地间任何物所不能瞒的,是全聪的,是全知的。” “神说,地要发生青草,和结种子的菜蔬,并结果子的树木,各从其类,果子都包着核。事就这样成了。” “难道你也是地母的信徒?” “不是,我恰巧听到过这句,嗯,只会这一句。”维克多摇头。 老牧师不无遗憾,跟着摇头,“可惜……” 克里斯蒂安娜摆脱了村民们,朝着这里娉娉袅袅过来,她小巧的鼻尖汗珠点点,娇喘细细。她的鼻子是极标致的,鼻梁和缓匀称地向两侧低落,鼻端微微隆起,显得圆润,但不是特别突出的鹰钩鼻,这在女人是不美观的。她鼻子的下部比耳朵的颜色略浅,但不是没有血色的白,嘴唇上边人中部分略带红色。老人立刻舍弃了维克多,迎向少女,少不得客套和关心,不多久,两人并排缓慢来到树荫下,维克多看着她,漂亮的脸蛋上有着淡淡的雀斑。 “你就是那位从黑森林出来的旅行者吧?玛丽总是提起你。”她同样看着维克多,带矜持的笑意。 “是的,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维克多伸直的腰背,向她颔首弯腰,伸出一只手在她伸出的下垂的指尖轻轻沾了一下,“能认识如此美丽的女士,是我毕生的荣幸。” “你真体贴,”克里斯蒂安娜打量着他,笑道,“叫我蒂娜就好,我不喜欢拘谨。” “不敢。” “你不愿意?” “不是,那样太失礼了。” “玛丽就不像你古板,”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我说什么,她就听什么,真好玩。” 维克多看了看安静的站在他身边的玛丽,“玛丽是小孩子,不懂事,唐突了你,希望不要见怪。” “不会呀,”她漫无心机的说,“她真的可爱,比妮娜乖巧听话多了。” “小小姐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活泼好动,好恶不加掩饰,才是孩子最真实的状态,”老牧师在一边插话,“我们进去吧,不要站在这里了,这里没好看的,我已经吩咐人准备了热水,我收藏了好久的黑森林采集植物,有安心定神的效果,是上等的饮品。早上刚煮好牛奶。还有一小罐野蜂蜜,您一定要品尝。”他用了敬语。 克里斯蒂安娜眼看着周围的农夫越来越多,空气里面飘满了牛马粪便的味道,很多的亚麻布匹、粗线、破烂的木头家具还有成袋成袋的豆子,成桶蜜枣、果脯,还有蘑菇和木耳堆到广场。大车周围分外拥挤,马车夫挥舞着着长鞭,指挥着乱糟糟的村民,人越来越多,水泄不通。一匹拉车的钝马嚼了一个农夫的燕麦,那个农夫跳起来,他大为光火,说那匹马吃了他半袋燕麦。这个时候,马车夫狠狠甩动鞭子,高速摆动的鞭子卷曲而形成一个圆圈,发出震慑的脆响,那个农夫突然害怕起来,背起自己的袋子跑掉了。她望着那个消失的农夫,姣好的眉眼间平添了些阴霾,老牧师连忙安慰说:“小姐,不要在意这种人,他是极端自私,丝毫不会考虑别人的人,这种人为了利益会不择手段,他们心里根本没有道德观念,不会内疚痛苦,看到别人的痛苦会无动于衷。与这种人计较是非常辛苦的,最好就是一笑而过,何苦为这种人伤神呢,做人首先要问心无愧。”克里斯蒂安娜点点头,无心待在外面了,就随老人进了教堂,把喧嚣坑脏的世俗关在门外。 阳光透过狭长的窗的间隙洒在木制的桌面上,上面一把银制四人壶,旁边摆放着牧师私藏的植物粉末,他夸耀似地的打开盒盖挨个给的桌上的诸人看,只见粉末外形紧细匀整,色泽乌润,芬香沁润着房内的每一个角落,的确是上等的珍品。滤匙及放筛检程式的小碟子、糖罐、奶盅瓶,银匙刚好与杯子成完美的度角,涂奶油及果酱用的餐刀,吃蛋糕的叉子,放渣滓的碗下面是手工刺绣的托盘垫,再下面是蕾丝手工刺绣桌巾。当然,鲜花更是必不可少,新采摘的鸢尾花、兔耳花和草麝香组成的花篮清芬馥郁。这时候,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带来的女仆帮了大忙,她们不放心笨手笨脚的村民,便将她们全部赶了出去,接替了她们的工作。她们熟练的用茶匙取出这种植物的粉末,放入小布袋中,将杯子温热,加入适度的热水,放入布袋,加盖浸泡五分钟左右,摇动布袋两三圈,取出布袋,将布袋与布袋中渣滓的放入准备好碗中,放入切好的糖块,搅拌至完全溶解,加入温热的鲜奶,直到颜色变成美丽的焦糖色。 “我的朋友,能否多留些时日,好想听听你的冒险经历,我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憧憬。”这优雅的氛围里往往可以让人们感受到心灵的祥和与人与人之间的温暖,舒缓身心的疲惫。克里斯蒂安娜小姐也顺利忘掉了方才小小的不快,慢慢和桌上的人说些闲话,不知是谁挑起话头,说起领地外,她这般年龄,还是有点孩子气的,充满了惊奇和喜悦,就挽留维克多。 “那个……”维克多有些犹豫。 “他当然乐意!”老牧师替他决定了,“维克多先生是体面的人,怎么会拒绝一位纯真善良小姐的请求。他怕唐突了小姐,毕竟小姐这样平易近人的小姐很少,几乎是没有,他才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对不对,先生?”他转头问他。 “是的,请原谅,我在外面太久了,几乎忘记了该怎么和人交往了。”他无奈的点点头,自嘲的说道。 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用银匙慢慢调匀杯子中的饮品与牛奶,透出如薄荷、铃兰般的芳香,可爱的表情略带点苦恼,“有次莱特伯爵邀请我到他的领地做客,父亲大人没有任何犹豫就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总是这样,生性耿直,不畏惧强权,对子女也十分的严厉,不许我们跟任何陌生人出远门,那怕对方归为伯爵。其实,我也觉得伯爵的做法不妥,但是我就是想去看看,他的领地,他领地上的居民,他们的信仰是否如这里虔诚。牧师有次和我说人一生中至少要有两次冲动,一次为奋不顾身的爱情,一次为说走就走的旅行。扪心自问一下,我总是不自由。” “小姐还小,还分不出善恶,男爵大人担心你受到欺骗,所以不许你出去,这是爱你,他在竭尽全力保护你。”老牧师说道。 “我知道,但是……”克里斯蒂安娜小姐颦蹙眉头,欲语夷犹,幽幽叹口气,摆弄着眼前的一小块蛋糕,神情黯黯。 “小姐,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不得不给你忠告!”老人端正态度,正颜辞切的说道,“爱有大爱和小爱之分,爱地母爱世界的爱最大,修行的僧侣,看破红尘,他们没有凡间的爱,但人生也是完整的,因为信仰决定了我们的人生理念。这肯定是爱,对众生之爱。大爱是属于无私的爱,慈悲的爱,无欲望之爱。而凡夫俗子的爱,只是生命中的一部分,是带有欲望的,有私心的,会产生无限的烦恼。有前提的爱,讲条件的爱,互惠互利的爱就是小爱。你和他们和你的兄弟姊妹不一样,你是要行大爱的,小爱无法含纳大爱,大爱可以包容小爱。有大爱的心,就不会忽视小爱,而且还能自爱,人人自爱,才能发挥大爱。你能把所有的男人都当父辈兄长一样尊敬,把所有女人都像女人都当姐妹一样爱戴。再大,世间世事,一切苦难的人们,都系在你心,为他们的苦难而努力,让他们能永不受苦,这就是世间的真正的爱。如果你的仁慈悲,不对众生时,遇到的那一个刹那,注定大爱就变成小爱了,就像一粒麦跌入谷仓,你能在找出刚才那粒麦吗?我们只能从谷仓里拿出一粒麦,就当是刚才的那粒麦。世间的小爱,也仅仅就是那粒麦,终极形式只能做到为对方牺牲一切,而最大的牺牲不外乎牺牲自己的生命成全对方的一切,很多人视它为最高尚的一种爱的表现,但对我们来说,这是不够理想的,这种爱没有以信仰和智慧为本,虽然表现为牺牲,但本质上是带著强烈的执著,牺牲是对生命存在的极大的不尊重,并没有彰显生命的本质,其实这已经误入歧途了。” “你说得对!”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思考良久,展颜一笑,“我们去行大爱吧!” 第三十六节 面包师的葬礼Ⅵ 面包师的妻子憔悴不堪,面包师的孩子饥饿不堪,面包师的房子破烂不堪。 此刻母亲正拥抱着孩子们坐在土木结构的低矮昏暗的旧茅舍内,房屋的泥墙是用黏土草皮等混合,倒入由两块木板夹成的木槽内,人力夯实,待其干燥,然后卸下外面的木板,便成了泥笆墙。木制的三角形拱顶,房顶薄薄一层腐烂的盖茅草和秸秆。这样的土屋年深日久往往易于损坏,所以需不时翻盖,或撤换旧的茅草换上新的,或加固泥笆墙,但是,很显然,面包师的房子很久没有这样做了。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和维克多,还有老牧师及其小姐带来的骑士与仆人等等依次进了屋内,脚下全是烂泥。泥笆墙上没有开窗,也没有设置火炉或壁炉,烹调烘烤都集中在中心的那口火塘,上方房顶凿开一个大洞,炊烟从那里出去。老牧师介绍说有的人家不留烟道,吸烟有益健康,熏烟坚固住房。所谓床铺无非几捆稻草,然后是衣物,都是挂在屋里,衣服里面塞一些松针之类的味道浓郁的植物叶子稍微防虫。屋的一角有着一张木桌子、两个木凳子,但除此以外,整个房间里便只剩脏兮兮的做工粗糙的简单木制农具了。虽然金属被发现和使用的岁月久远到无从考究,但有限的铁都用来打造武器,武装领主的军队,保护领民,剿灭土匪,驱逐魔物和亚人种族和威慑邻近的领主。 许许多多这样的房屋簇拥在一起组成了村庄,人们世代在这里耕种土地、繁衍后代、创造文化,通过道路将一个个模样差不多的村庄连接起来,构成一个整体。一般情况下农村的一所房子值十鹰币。这个概念似乎不是很清楚,一部烛堡印制的圣洁经文的价格大概是二十鹰币,比雇佣一帮职业佣兵也就大概多两倍左右。尽管算不得什么便宜货,但也绝配不上它的感情价值。 面包师的妻子头大,胸瘪,驼背,两腿弯曲,腹部膨大,用深陷眼窝内浑浊绝望的眼珠看着不请自来的众人,更加惶恐的抱紧了自己的孩子。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抓着裙角,踮起脚,一时手足无措,而她带来的女仆则直接露出嫌弃的表情,麻利的拿过木凳子,放到小姐面前,试了试凳子的重心,用手帕擦净灰尘,想要扶着小姐站在上面,她想要主人摆脱污泥的困扰。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欣赏的看了看她,却摇摇头,没有站上去。两位高大的骑士这时从门口挪开位置,站在两旁,好让唯一的光线从屋外透入昏暗的屋内,年长的对这糟糕的环境和异味没有任何反应,稍年轻的忍不住右手捣住口鼻,但立即警觉到不妥,马上放下来,装作一切不在意的样子。老牧师早已习惯了这一切,不过从极亮堂的环境突然转换为阴暗的地方,让年老的他稍微感觉到不适应,将佝偻的身子靠在拐杖喘息一阵,就恢复了,眼睛也适应了这幽暗环境。他向前几部,对着抱着孩子的妇人说:“鲍尔家的婆娘,尊贵的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特意从百忙中抽出珍贵的时间来探望你了,你不要傻愣愣的了,快起来行礼,看你这幅样子,像什么样子。”面包师的妻子听罢,忙不迭深深一礼,最小的孩子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她礼还没有行完毕,又想扭动身拉一下孩子,说孩子几句,复又惊觉不妥,手忙脚乱,又怕又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眼泪就又掉下来。 “你呀,”老人拖着长长的鼻音发出很不满意的吁叹,虽然无可奈何,但仍然转头向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替她求情,“乡下女人,没见识,不懂得礼数,希望小姐原谅她,不要跟她计较。” “没关系,”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用一贯的温柔得体的语气说,“她正处在巨大的悲痛之中,举动失常,我完全理解。” “还不快谢小姐宽恕你的错!”老人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呆呆站立的农妇,教育她。 农妇又忙不迭行礼。 “哄好你的孩子。”老人简直看不下去了,她给他丢了大脸,以至于都快挂不住了。 当这乱哄哄的不礼貌的琐屑都收拾干净了,没法决定对面包师的妻子是喜还是憎,老牧师单是气色好多了,“我知道你现在很不好受,但你要知道,一切都是地母的安排,地母这样做,自有深意,你现在不明白,将来一定会明白。你要接受这一切,要忏悔,要感恩,你了丈夫虽然先离你而去,但你的领主却没有抛弃你。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是男爵的女儿,也是地母最宠爱的孩子,你有什么话,就对她说,她都能为你解决。” “尊贵的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我对我自己的身份很清楚,我那么卑贱,你却不以我的卑贱而顾虑,屈尊纡贵降临我的家,我相信,今天是一个可以纪念的日子,你的真善美让我丑陋,我衷心的赞美你,我终生都会为你祈福,愿你长命百岁,青春永驻!哦,你得原谅我,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我很感激你听我这个不详的人说话,老实说吧,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活了,我养不起我的孩子们了,我背了一大笔债务,家里没有一点值钱的东西了,吃的也没有了,只有是无穷无尽的债务和不断上门的讨债人。鲍尔死前欠了小姐家十二大车干草,十一天劳役,一罐子的猪油、两磅燕麦、一袋子的小麦还有十三罐子的牛奶和羊奶。还有未烤制四十篮子的面包和长面包。原谅我,小姐!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你说这些,但压死我了,压的我快要疯了,像我这样的人本不应该存什么妄想,如果活下去,就只能卑贱地活下去,我不怀疑这点,但是,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给条活路吧!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她不断摇头,谦卑地扭着头,说着上述那番,嘴巴咧得那么宽,两颊上的皱纹那么深,皮肤下的骨架是那么颤抖。 “大胆!不知好歹的女人,谁要你说这些了!”老人怒了,“公是公,私是私,不能混为一谈。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来看望你,甚至是接济你,是她个人的举动,,各得其所,这是出于个人的善意,你不能要挟这份不掺杂名利的善意。欠债还钱,公平公正,无可非议,领主的财产和你的财产都一样,神圣不可侵犯,除非当合法认定的公共需要所显然必需时,且在公平而预先赔偿的条件下,任何人的财产不得受到侵害。你这样的请求,既不合情理,也不合法,你这样让小姐很难做的,要公私分明,不拿原则换人情。” 农妇连忙道歉,说她虽然地位卑下,却也有本性和正义,希望刚才的鲁莽不会冒犯领主,产生不好的影响,一点也不。不过,由于自己的卑贱,或许不太能为别的人设想。她不愿用这些去冒犯、惹怒比她高贵的人们。 克里斯蒂安娜小姐低声询问年长的骑士并和他简短的交流一番,“领地的公事我做不了主,也不方便插手,而且牧师说的有道理,公私不能混为一谈。”她先定了基调,不过话锋又一转,“不过我也不能看着你不管,我回去会和会找管家,请求他酌情减低你的负担。你要相信你的领主,相信他的手下,他们都是公正无私的,品德高尚的人。”这时候,年轻的骑士扛着半袋燕麦,拎着一小块腌肉,一包蜜枣过来,他将布袋放在克里斯蒂安娜小姐身前,腌肉和蜜枣堆放在口袋上,然后对她鞠躬,“为您的美貌和温柔。”那个骑士用蹩脚的话说着。她点了点头,回应对方的忠诚:“为您的忠贞和勇敢。”维克多忍俊不禁,他看来他们就像是在戏台上倍受赞美诗,却干瘪瘪毫无新意的彼此吹捧一样。但其它的人却不这么觉得,老牧师正满含热泪,接连唠叨串串难懂的话,什么上古美德,遗失传承之类的,就连农妇和她的孩子们都敬畏的站在一边,不敢冒失地破坏这荣誉的一幕。 “收下这些东西,先暂时渡过最困难的时期。”克里斯蒂安娜小姐亲手把蜜枣交到农妇颤抖不已的手中,详细询问她的生活、身体、娘家状况以及未来存在的实际困难,鼓励她要勇敢面对生活,并叮嘱随行骑士和牧师要多关心多帮助,多解决实际问题,让她切实感受到神和领主的关怀和温暖。当说起孩子时,动情地说,孩子就是未来的希望。勉励面包师妻子增强生活信心,战胜眼前困难,创造幸福的生活。面包师的妻子激动的简直无法比喻了,满脸痛红,眼角的鱼尾纹舒展开了,那盈盈的泪珠反着耀眼的光芒,她颤抖着,皴裂的老手擦着眼泪,嘴角却抑制不住的笑了。那是喜悦的笑,激动的笑,会心的笑。 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在面包师妻子和孩子们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站在门外,望着她渐渐远离的背影,久久不肯散去。站在村口,马车夫坐在高高的前室耐心等待着,克里斯蒂安娜小姐郑重的向老牧师道谢,感谢他给她上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老人连忙推辞,不敢居功。她登上马车后,忽然打开车窗对着维克多说:“先生,谢谢你的陪伴,我会把你的故事说给父亲听的,希望你多住些时日,我会邀请你到城堡做客,记得带玛丽一起来。” “不胜荣幸。”维克多对着马车说。 维克多和老牧师沿着一排干瘦矮小的枞树走过,经过一条杂草、污泥的土路,走向了教堂。广场变的空荡荡的,所有村民都离开了,只剩下一地的烂泥,臭烘烘的马粪,成群的苍蝇。令老牧师意外的是,一个人留在了教堂内,令维克多意外的是,那个人等的是他。面对着窗户,坐着的是一个体面的人,穿着黑色子的衣服,瘦小精明,有气无力的抓着一根手杖。茶色的头发稍微有些卷曲和凌乱,眼睛又小又尖,有一只眼睛给下垂的眼皮遮住了一半。牙齿很大,牙床鼓胀,撑的嘴唇皮很薄,两撇小胡子又稀又软,挂在口角两旁。皮肤上满是麻点、洞眼和疤痢,下巴上的胡髭倒是修理的整整齐齐,总之,一副自负的神气。他站起身,整理了整理衣服,对维克多说:“先生,我是来履行领主的权利的。” 他叫法英哥,是一名领地法官兼事务官,顾名思义,他享有以领主名义实行的裁判权。地方采取的是采邑制,领主是终身的,他们世袭罔替,对某位伯爵或侯爵和伯爵或侯爵效忠的国王效忠,领主在领地内的权利是绝对的,基本上领地就是靠农奴和自由民的税收还有设立关卡勒索过往商贩过日子,是很简单的运作。领主同时兼职领地的最高法官,领民有了纠纷就会找领主来裁决,领主怎么判决便是最终的最公正的判决。但是,不是每个领主都能忍受每天和臭烘烘的农民打交道,他们会聘请教会的长者充当顾问,任命富有声誉的人协助管理领地。领地法官除了上述职权外,有时还可能还掌管着监狱,也可能是税吏,或承担抓捕罪犯的责任。 “维克多,男,路过的旅行者,出身来历皆不详,暂无作奸犯科行为,盘桓贝格宁男爵大人的领地已经两天,根据有关部门规定,你有义务须履行的向领主缴纳一定税款的责任!”法英哥说,“领地上的一切都属于其领主,毋庸置疑。以继承权的原则为依据的,根据神圣的,符合道德的,与既定的规章、原则、标准相一致的,符合推理规则的,有逻辑的,并因而有效力的权力,我在此宣布:你需要承担过路税、过桥税、过卡税、养路税、安全税、流转税、健康税、消费税、特产税、食宿税、占用税、印花税、契税以及对领主给与的庇护和感恩,各种损耗浪费,对教堂的捐献,三提五统等等税费用,共合计为二十枚银鹰,当然,你也可以支付大鹰币,足色的两枚,龙币需要三枚。你有权利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能够用来在领主前作为衡量你忠恶与否的证据。” 第三十七节 面包师的葬礼Ⅶ “事务官阁下,我不是商人,没有货物,你所罗列的很多关卡印花等税费我认为我没必要交纳,对教堂的捐献我私下会亲自给款待过我的牧师,三提五统是什么,我不是你们领主的臣民,毋须承担额外的义务。我只交我该交纳的。不过,过路两枚鹰币,你是认真的吗?据我所知,你们的自由农们一年的全收也仅仅是一枚鹰币不到,每年交纳的不过一袋小银豆,请你仔细核对我该缴纳的,我会感谢你的。”维克多在最后保证到。 “不需要,”法英哥回绝了维克多的意思,耷拉着眼睛,“领主保证你过往的安全,给你吃的、用的和住的,但是同时,你也不能忘记了对领主的义务,这天经地义。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你们这些蝗虫一般该死的东西。不肯乖乖把事情都料理好了,留下这一大堆烂摊子,难道我乐意跑来跑去?去跟领主说去,跟我说个什么。” 老牧师这时插嘴说:“阁下,我准备带他到你哪里去的,但是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所以就耽搁了。维克多先生该交纳的一分都不会少,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守规矩的人。但是,他是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的朋友,小姐邀请他到城堡做客。” “那你们去找小姐吧。”法英哥说,“我只听贝格宁老爷的,尽力地遵守本分,忠于职守,履行做人之道。你这个老东西你当你是谁?敢用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压我,我最不吃这一套。告诉你,就算他是一个死人,如果没有纳税,也不能安心的躺在地下享福。” “先生,不要吃眼前亏,先交了吧。”老人面色无光,“我太了解这个人了,一根筋,脾气坏,不会变通,牛脾气犯了,谁的话都不听,谁都敢呛。但他本质不坏,有能力,能吃苦,是对领主最忠心的人,也是领主最放心的人,除了这样的人是做不了法官的。另外,领地的好多事都由他来经办,做的都井井有条,大家也都服气。他也是在执行公务,虽然的确开的有点高,但希望你理解,不能只顾自己的利益,损害了大局。或许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的地方,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你需要忍耐,忍耐只是暂时的,我们找克里斯蒂安娜小姐主持公道,不怕他不道歉。” “我见到的每一个你们领主的手下,你都说的是正直可靠的人,那么蒙蔽你们领主的小人到底是那个?”维克多如数缴纳了税钱,领主的领地法官兼事务官仰头挺胸,夹着手杖,得胜而回。他举起右手,他的手保养的非常好,清癯,秀窄修长。他刚比划了几个繁复的动作,徒然而止,手掌摊开,阳光从指缝露出,一束束落到脸上,他眯起眼睛忍不住问道。 “年轻人,不要用眼睛去看,要用心感受。眼睛可以受到蒙蔽,但是心是不能的。小人的嘴涂满了蜂蜜,每一句话都悦耳动听,尽说些动听的善意话,外貌上总是露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但实际上,心早已经黑透了,坏透了,肚子里常怀着暗害人的阴谋。好人恰好相反,可能嘴非常笨,说出的话不顺耳,不中听,好心的劝告往往会使人产生抵触,其实内在赤红炽热,是一片赤诚的心意。你来的时间太短了,认识的人太少,更要用心去谛听,路途遥远,才可以知道马的力气的大小;经历的事情多了,时间长了,才可识别人心的善恶好歹。”老牧师的相貌是独一无二的,因为没有人能活到他这般年纪,他们的脸也不似他的干瘪扭曲,他的脸就像一只蒸发掉了全部水份的苹果,村民私下说地母用龙的骨肉替换掉了他身体部分的骨肉,不然怎么越来越不像个人了呢?所有人都用充满敬畏和稀罕的眼光看着他,言听计从,他仿佛不是他,是神祗给尘世的作品。 “可是你仍旧没有回答我。”维克多抱怨的说道。 “那不重要。” 第二天,老牧师和维克多都接到城堡的请柬,邀请他们参加领主举行的晚宴。老人非常高兴,不住夸赞维克多的好运气,维克多和玛丽的旅行也只好押后。他们乘坐者马车,朝着城堡迤逦而行。老牧师穿着专门参加盛宴的神圣法袍,黑色代表庄重和严肃,黄色代表丰收与富饶。他端坐在车厢内,看着对面的维克多闷闷不乐,就问道:“你不舒服么,好像不开心的样子。”老人是无恶意的,有的只是善意提醒和关心。 “那个骑士,”维克多答道,“送请柬的那个。” “你不记得他了吗?他上次陪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来到村里。小姐,你和我,还有他们待在一起,相处的非常愉快。” “唔,我当然记得他,”维克多说,“那时你不在,他把请柬交给我时,小声和我说‘你很聪明,不过还会有下次的’,总觉得话里有话。” “你想多了。” “但愿吧。” 城堡坐落在一座三面陡峭一面平缓的山丘顶上,小河顺着山底一侧潺潺流过,河面波光粼粼,高大的芦苇,长长的芦叶飕飕作响。小河保证了城堡的水源,也增添了几分诗情画意。一块隆起的岩石,过路的人一眼就能看到因风雨而剥落的灰白石壁,岩石下面长着瘦削的荆棘,努力向着一个方向伸展枝条,爬山虎从另一边爬过,从羽茅草的顶上爬过,速生草的结了籽的小脑袋,拚命往有太阳的地方伸出去。山丘的缓坡上是一整片绿油油的野生草坪,宛如一张毛绒绒的地毯。草地上长满蒲公英,草中还夹杂着各种颜色的野花,蜜蜂争先恐后地采着花粉,蝴蝶在翩翩起舞,花儿轻轻地随风飘动。没什么让你特别惊喜的风景,却有一种质朴的美感。那座青灰色的城堡坐落在它们的最高处,是用当地盛产的结实的片岩石块筑成的。这座城堡修筑的年代纷争还很少,所以从来没有想到战火的考验,反而更像个混居的微型城市多些。城墙的基脚也只有五六英尺厚,护楼也只有突出壁外的那一点儿建筑,有些地方还有粗糙而厚重的突起,高高的灰色城墙上爬满了暗绿色的蔓藤,都快把垛口缠满了,外面的墙基处满是茂密的蔷薇,粉红、白色的蔷薇花带着清冽的笑,仿佛永不凋零。 马车穿过城门,它既不是一个古老的遗迹,也不是一座崭新的建筑,像样些的建筑都没几座,城堡内曲曲折折的城堞,好似迷宫,一堆杂乱无章的建筑群,由无数紧紧挤在一起的小型建筑物组成,其中有一层的,也有两层的。城墙、城壕,以前是一个独立的城,如今连成一区,有些地方,城垣露出坚固厚实的墙基,现在上面都盖了屋子,像是一堆堆随意摆放的积木。四角的护楼里面是一间间的小屋子,后面一座护楼,保护着通入护楼的唯一的楼梯。马车沿着泥泞的街道前进,城堡的居民把猪从家里赶出来,赶到城堡的空场上。这里的居民条件明显优于外面的村民,房子主体一般是沙石建造,阁楼和其它空间则是木材和柴泥简易盖起的。他们家庭的厨房是最重要的,搁栏上挂着火腿、熏肉,火炉周围摆放着布锅碗瓢盆衣帽鞋袜,他们在这里吃饭,在这里聊天,在这里死去。并遵循着古老的仪式,在这里将死者的头发和指甲剪下。虽然厨房能起到卧室的作用,不过城堡的居民们还是更愿意到四周的房间或者阁楼上睡觉。阁楼一般是富人家的象征,建造阁楼多少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地位和财富。如果房子只有一层,显然大抵如此,成人可以用头顶起屋顶盖板的边缘,轻易就能偷窥到里面发生的事情。房顶几乎是平的,上面能堆放杂货,几个无聊的妇人懒洋洋坐在上面聊天。房子的隔壁如此之薄,哪怕是男女情人的私密的悄悄话,都能让房内房外的人听见。 马车碾死一只瘸腿的鸭子,鸭的主人冲出房子,哭哭啼啼的,张开双臂拦住马车。维克多意外的是马车夫竟然真的勒住马车,和鸭主人耐心的讲道理,而不是挥舞鞭子,甩鞭花。鸭的主人深情回忆着他和死去的鸭子在一起的时光及为了他而失去的一条腿,它应经脱离了禽畜范畴,成为大家庭的一员了。街上很是很热闹,男人们一排一排的呆站着,女人们也时时从门里探出头来。她们大半也肿着眼眶,蓬着头,黄黄的脸,连脂粉也不及涂抹。马车夫遇到了这样的乖角,怒不得,笑不得,只陪着不是,却脱身不得。有人从旁笑骂了几句,却全是附和鸭主人的。直到事故惊动了车厢内的人,人们一看到老牧师脸色嬉笑的神情立刻消失了,全都圣洁无比。鸭的主人不觉气势垮了,他赶忙道歉道不知道他老人家在车上,只是开个玩笑,谁和畜生是家人。有人从旁笑骂了几句,却全是责备鸭主人的。 最后,马车重新嘎吱嘎吱地启动了,马车夫熟练的挥动马鞭,鸭的主人拎着死鸭子回家,攥着几枚铜趾,各生欢喜,围观的男人和女人也都满足的去了。马车载着他们在泥泞的大道上朝男爵府邸驰去,老牧师心里暗暗感到高兴,再一想到今天一整天都可以给领主家人及家臣布道宣讲,更是兴奋极了。地母说每个信徒必须认清自己应有的使命,传扬福音,为顺服,为爱而作。这是生命的历练与真谛,将救恩的福音与人们分享。他们隔了几条街道就已经看见一团烟雾在那些高高的屋顶上悠闲地飘浮着,也闻到了那股混合着燃烧的黑松木的烤肉香味。那些从头天便开始炮制的整猪整羊,估计现在还架在燃烧着的火坑上,金黄色泽的烤肉在叉子上转动,肉汁不断地滴落在火中,发出咝咝的声音。不一会儿,男爵的府邸就出现在眼前,高高的圆柱,大量稀奇古怪浮雕的木门,窄小的窗子深深地嵌进石墙里,墙角有大块的凸出的石头防护着。远处车道和门前空地上到处是骑马男子和乘坐马车的女士,客人们三三两两站在门前,向朋友打招呼。伶俐的仆人把牲口牵到马厩去卸鞍解辔,让牲畜们好好休息一下。 当他们看到老人时,无论男女都会向他问好,衷心的祝他长寿,老牧师愉快地同每个人都交谈了几句,便带着维克多跨进门槛,经过穿堂过道,长长的烤肉的火坑就砌在外面,他们径直进了起坐间。房间内围着一圈有靠背的条凳,上铺着厚厚的毛毡。靠着南边的窗口放着一排矮橱,是用上好的木料精心拼接而成的,上面的雕花形状动态越婉转、流畅,出乎意料的好看,富有装饰性。东西北三面安放着一排同样质地同样做工的落地橱,不过比起那排矮橱来,上面的雕花要稀疏的多。房间的空地上还放着一些椅子、矮脚凳和坐椅,是给那些不喜欢坐条凳的人准备的。男爵的仆人们出出入入,他们端着托盘来回跑动,为客人提供服务。维克多隐约听见顶里面有喋喋的说话声和厨房用具的磕碰声,屋子的一头,一个大橡木橱柜上摆着一叠叠的盘子,一排排,垒得高高的直到屋顶。桌子上一些银壶和银杯散置着,另一边摆满了麦饼、牛羊腿和火腿之类的,只是有一处被木架遮盖住了,维克多猜测是炖肉汁的大铁锅,油烟和种种浓烈的香味从那边飘出来,只是看不到。一两把笨重的黑椅子藏在暗处。橱柜下面躺着一条懒洋洋的巨大的的猎狗,一窝唧唧叫着的小狗围着它,还有些狗在别的空地走动。 全城的贵人都在这里了,维克多心想。一个小伙子被他的父母召唤过去介绍给朋友,小伙子红着脸说不出话来,显得极为拘谨。几个小伙子围着一个老者,一对孪生兄弟并肩站在最外面。窗下稍远的地方两个中年人正谈的十分投机,不时发出阵阵洪亮的笑声。一位黑着脸的先生贴在近他的老婆,他白白胖胖的夫人正和一位小伙子开玩笑。旁边一对恋人在耳语,惹得姑娘一次又一次格格娇笑。外面走进来的漂亮的姑娘们摇摆着裙裾,扭着腰肢,笑着招呼下面大厅里的年轻小伙子们;年龄较大夫人则端庄的坐在客厅里,谈论着婴儿、疾病和谁跟谁结婚,以及怎么结婚的,等等。有些人是精心准备而来的,佩戴的首饰都是祖祖辈辈流传至今的,有趣的是,一枚僧侣佩戴的戒指,代表终身服侍神祗,放弃世俗一切欢愉的象征却戴在一位拥有两个儿子的夫人手上,真有一番奇怪的韵味。整个房间好像要被挤垮了,而不停地高谈阔论和哗然大笑,以及妇女们格格的笑声,尖叫声和喧嚷声,更是此起彼落,热闹无比。 克里斯蒂安娜和姊妹们进来了,周围是一起欢迎的招呼声,与白白胖胖的夫人聊天的小伙子和孪生兄弟一起向她们走来,落后的年轻小伙独自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直到身后的母亲推了他一把,才猛然醒悟过来。姑娘们也大声称赞她们的衣服,她们很快便成了一个吵吵闹闹的圈子的中心,这些声音越来越高,把整个大厅里的喧哗都压倒了。克里斯蒂安娜姊妹们都穿戴着穿得漂漂亮亮,她们的眉眼都很相像,一看就知道是同一个模子下出来的。此时她一头秀发柔柔得打着卷垂在肩上,嘴角微微翘起,露出甜甜的微笑和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她穿着一条细棉布长裙,上面配有细细的缎带,保守的高领只露出一截细嫩的脖颈,一条银质项链底下缀着一小块蓝色宝石,她充满魅力。她闲谈着,笑着,装得若无其事地环顾四周,当看到他们后,露出欢喜,向他们走来,“亲爱的朋友,你能来,我太高兴了,我真担心你不会来。”她对维克多说道。 “我怎么会忍心拒绝一位漂亮女士的邀请呢。”维克多笑对着她说道。 “父亲去出去巡视没有回来,我真想马上介绍你认识他。这边是我的姐妹和朋友给你,快过来。”她招呼道。 维克多的出现多多少少引起了小伙们的一丝敌意,不过等到看清他寒酸的衣服和显然比男爵小姐要大很多的年纪的时候,这份敌意才消退了不少。等老牧师向众人介绍后,这份敌意彻底消失了,转而是深深的鄙视和不屑。 第四十节 面包师的葬礼Ⅹ “我是博尔济吉特家的的安东尼娅,蒂娜的姐姐,欢迎你,亲爱的客人,如果有招待不周到的地方,敬请原谅。”安东尼娅小姐双腿略微曲膝同时两手稍提裙摆两侧,点头致意,姿态优雅,不可方物。最是那低头的一刹那忽然狡黠的目光少纵即逝,裙摆闪动间的一弯脚背惊鸿一掠。维克多相信,除了他,没人发现她精心刻意准备的小心思。 他左手扶右胸,右手脱帽,身体稍微前躬同时点头。“能接到邀请,是我的荣幸,认识如此众多美丽的小姐,则是我毕生的荣幸。” “你可以叫我托妮,”女人说道,“我不喜欢别人对我用敬语。” “这样是不礼貌的,小姐。” “好吧,这也可以,”安东尼娅小姐适当的妥协,软糯的说话声低中带着娇,柔中带着媚,婉转动听,“你彬彬有礼,一定不是普通人。听说你从黑森林来,路过父亲大人的领地。我们都是床前听着黑森林的恐怖故事长大的,对那里又是恐惧,又是向往,那是个奇怪的世界,勾着我们的魂,让我们的好奇心欲罢不能。你的经历中一定有数不清的危险而又刺激的故事吧,我想听你讲述你的冒险故事,亲爱的客人,这个小小的请求,不算过分吧?” “旅途中绝大部分时间单调乏味,其实没有什么可讲的。”维克多含含糊糊的。 “先生,谦虚是美德,过份谦虚则是虚伪!”安东尼娅小姐不满的说道,这时,大厅里的音乐一变,愉快的节奏变的舒缓,欢畅的小调变的多情,她伸出芊芊小手,“先生不请我跳支舞吗?” “荣幸之至。” 维克多从那些椅子后面绕出来,轻轻地握起安东尼娅小姐柔若无骨的手,当听到适当的音乐拍子,他的手温柔地放在她的背上,隔着薄薄的长衣,他的手能轻易感觉的到她的温润滑腻。 “你想做什么?”他迈出左腿,在她耳边问道。 “你要考虑到一个女士宝贵的名节,而且那个女士还未出嫁。那时你撞破了我们的事,我惊慌无助,你可能不认识我,我不了解你,如果以后你借此要挟我,我要乖乖顺从吗?就算没有要挟,我敢保证你不和人乱说吗?要知道秘密从来就是用来泄漏的,一个柔弱的女人怎么禁得起流言蜚语的攻击。”安东尼娅小姐轻轻后退,第一小节的重音就落在了他的右脚上,她娇俏的眉头皱起,“看来我是被误解了,你对我的误会很深。” “我差点死了,死的不明不白。” “嘻嘻。”她侧退,他的脚在她的两脚之间,她在音乐声中旋转,像盛开的牵牛花一样的裙摆,紧紧跟随和围绕着他。维克多随即后退,她左脚前进,他们时而相拥,时而相离,柔姿妙舞,香风弥漫。 “你好像不大喜欢克里斯蒂安娜小姐?”他随意聊着。 “先生,你这个问题很不礼貌。” “是吗?我想你不会介意的。” “没有人喜欢被忽视的感觉,”她仰起头看着他,“家里连仆人都更喜欢她,纵容她,她随意的邀请人参加晚宴,不顾及出身,而我不能。外面的男人都被她迷的团团转,为她神魂颠倒,都以为她是圣洁无暇的“圣女”下凡。其实,我都知道,她的圣洁是装出来的,这些小手段我看的清清楚楚,可是没人肯信我。” “男人,邓格拉斯吗?”他记起了那个年轻骑士。 “唔,包括他。他是贵族之子,在外游历,偶然遇到了我亲爱的妹妹,就对她一见倾心,一路追到这里。你应该庆幸,当时他参加宴会,所以没带长剑,他的剑术非常厉害,连父亲手下的老骑士都赞不绝口。每次比武,他都是大出风头的人。父亲很看重他,如果不是爵位和继承权的问题,他会把我们中的一个嫁给他。” “为什么不是你,你们很亲密。” “他的眼里只有蒂娜。” “唔。” “可惜,蒂娜的追求者太多了,他根本没法和他们相比。”她嘴角露出讥嘲的浅笑。 “你说的是莱顿伯爵?” “你怎么知道?”她随即恍然,“一定是亲爱的妹妹和你炫耀过了吧?!我就说过,她和我一样,以此为荣。不过,不光那个油头粉面的伯爵,她的追求者数不胜数。” “那为什么你和他……” “就像女人总是需要新衣服,男人需要新鲜和刺激,这和爱情没有关系。他年轻强壮,说话幽默风趣,善于哄女人们开心,做个秘密情人是很适合的。当然,如果他的那个能力再持久些,就更完美了。” “为什么和我说?” “我在你面前还有秘密吗?”她暧昧不清的反问道。 流淌的音乐慢慢由平缓转向激昂,他的右手由她精致的胛骨滑过,稍稍顺着她玲珑的曲线移动,手指摩擦着丝织物来到她后背微凹的地方。他略抬起右脚,重心放在左脚,她同样略抬起左腿,重心改在右脚,每一个动作都是自然而流畅,水到渠成。她逆时针旋转,越转越快,他用力带动她旋转,她的身姿亦舞动的越来越快,整个人犹如隔雾的花,朦胧飘渺,珠光闪动,摇摇曳曳,抱着她短暂的热情,燃烧起变幻莫测的火焰,是呼吸,是心跳,是欲望,是生命的节奏。他们沉浸在音乐声中,随着音符跳动、旋转。互相紧搂的跳舞的人群慢慢停止了,围成一圈,一切的目光都射落在安东尼娅小姐的身上。数百双手拍起来了,喝采了。安东尼娅小姐像一阵旋风,身姿舞动的越来越快,灯影凄迷,露华零落,一双烟眸斜盼,按着音乐节奏的扭动。全屋子的人都发出一个叹慕的呼叫,风琴庄严深沉,鼓点如雨雷鸣,琴声逐渐紧凑,高昂坚强,发出一阵异常明快的高音,一群鸟儿受惊的飞腾起来,在隐约可闻的低音烘托下,拍打翅膀,上下盘桓。这时他右脚前进,她的左脚并在自己另外一只脚的旁边,脚尖着地,但不支持身体,她的重心依旧在右脚,他后退,她前进左脚,以右脚为轴旋转,像一片羽毛,一枝柳枝,足尖踩乱了光与影。突然音乐结束了,他停下来,用细碎的脚步走到她面前,对她鞠了一躬。安东尼娅小姐眉飞色舞,像受到珍贵礼物一样的心满意足,夫人们羡慕的看着,男人们挥着帽子,所有的人都在欢呼、叫嚷、摇手帕,乱成一团,安东尼娅小姐就在掌声中一面微笑着,一面鞠躬,向舞池后面倒退出去。 “你跳的真好!”安东尼娅小姐兴奋的说道,“下一支舞还陪我吗?” “放过我吧,我快被男人们的目光杀死了。” 安东尼娅小姐笑嘻嘻地四处看,男人们纷纷侧目,忽然他发现人群中一个棕红色头发的男人正怨恨的盯着维克多,淡黄色的、直眨巴的睫毛下闪耀着水淋淋的讨厌的光芒,脸颊上明显的擦痕。他的衣服焕然一新,亚麻布裤子,轧轧作响的牛皮靴。腰间配着长剑,一只手搭在剑柄上,关节苍白而没有血色,正在极力忍耐着。她迎向他,开心的说道:“邓格拉斯,你来了,我刚才的舞跳的好看吗?” “托妮小姐的舞姿无论什么时候都无比的美丽动人,任何给你伴舞的人在你身边都黯然失色。”邓格拉斯目光移到她的身上,礼貌而不失恭敬的说道。 “嘻嘻,你的嘴巴还是那么甜,”她瞄了瞄他的腰间,假装好奇的道,“你怎么带着剑了,难道怕宴会有刺客吗?我真为你的忠诚而感动。到时你会保护谁?父亲还是蒂娜?”她猜测着。 “剑是骑士的第二生命,守护着它的主人们的荣誉,每个骑士都应该时时刻刻佩戴着它,随时准备战斗,也可以警告不怀好意接近善良无知小姐的家伙,或者蛊惑公正仁慈的领主。”邓格拉斯意有所指的说道,“托妮小姐,不要被一时的刺激迷惑了心智,不要被坑脏的手玷污了你的高贵的血统。” “嘻嘻,快去找蒂娜吧,她都等急了。”安东尼娅小姐仍旧笑吟吟的,不答他的话,催促着他。 邓格拉斯对着安东尼娅小姐行礼,站起身时狠狠瞪了维克多一眼,转身走了。 “我突然发现,他的脸显老,走起路来背有点脱驼,人也不坦率,脾气也不好,说话阴阳怪气的。奇怪,我以前怎么就没发觉?嗯,还有,明明想要,却顾忌,不肯爽快的向你发起决斗。”她看着邓格拉斯的背影,抱着手臂,歪着头思考着,一根纤细、柔嫩的手指搭在半颗熟透了的樱桃般的下唇上,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她放弃了思考,转头打量着维克多,嘻嘻笑着说道,“你比他可爱多了。” “小姐,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你这样说,别人会误解的。”他认真的说,“那是谁?”他忽然看见克里斯蒂安娜身边除了邓格拉斯外,还有一个衣着华美的少年,正弯着腰看玛丽。 “不要担心,他不是你的情敌,”安东尼娅小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随即毫不在意似的说,“他是我和蒂娜的兄弟,名叫雅各伯,是特洛耶子爵的扈从,难得回来一次。”只见雅各伯正在模仿牛羊犄角,跑来跑去,口中发出阵阵‘哞哞’声,和维克多站一处的姐姐不禁啧啧称奇,“奇怪,他平常不大注意女人的,怎么愿意和小孩子玩耍,今天奇怪的事情太多了。不过看看吗?”她问。 “等会。”维克多摇摇头。 “不用这么冷淡,我兄弟是个有趣的人,不是坏人,他会喜欢你的。”她不甘心的怂恿道。 “我可不想无缘无故的和人决斗,我很惜命的。” “你看,我有七个儿子,四个女儿,假如我的儿子娶了我女儿,或者自愿侍奉神明,我的家就不会因为她们的陪嫁而破产了。为了保证我们将家庭的完整,只需为贝尔纳娶一个女人,家里有女人就足够了,如果这样,我的家族肯定比现在富有!”不远处传来贝格宁男爵的抱怨。 “男爵的想法真大胆。”维克多笑着说。 家族在这个世界等级组织的结构中起到的作用一直是最基本的,家族一直是团结的核心。这一点无论何处,即使到现在依旧如此。在僻野蛮荒,为了对抗恶劣的生存环境,家庭不仅包含了相同血缘的人,还包括近亲或者朋友,部族、血亲、夫妻都可能成为其联系。家族是家族姓氏的载体,沿着父系或者母系向下流传。亲属或者说血亲的关系比家族更具有现实意义且重要,他们由各类亲戚构成。总之,家族集中了各种各样的关系,有血缘、联姻和友情,友情还可以通过教父教母的关系具体化。家长拥有司法权。但压迫同样会针对妻子、子女和年老的父亲,这是正常的事情,倘若父亲把家长的地位给予了儿子,或者分家以后到了儿子的家中,这是理所应当的。家族可能永久,家长却不免一死,于是继承便出现了。一般人都会选择长者继承法,保证了家产最大程度的不受分化,优势是毋庸置疑的。但这样一种继承方式必须保证无缘继承家产的子女的生活问题。这些子女在离家或出嫁以后带走一部分家产或者嫁妆。值得注意的是,女儿的嫁妆完全属于她本人,这意味着她原来的家庭不能再拥有这份财富,她所出嫁到的家庭也不能拥有,陪嫁财产是新婚家庭财产的补充,但不融入其中。一旦丈夫死去,妻子守寡,这份财产仍是遗孀的财产,而不属于任何家族继承人。在这个困顿的社会,每次姑娘的出嫁都是一场灾难,新娘用包袱带走了这个家族的部分生存条件。所以,有人就竭力维护家庭的不可分割性, “嘻嘻,”她浑然不在意,突然凑到维克多耳边,馥郁的热气喷进他的耳蜗,“沿着大厅左边那条道一直直走到尽头,进了小门左拐,再过了穿堂,就会看到一个小花园,花园靠墙灌木丛后面有一架梯子,你可以拿来用。小花园的南面是一排窗户,右数第二个窗户,窗前挂着一串风铃,那就是我的房间哟。”她趁着众人不注意,怯生生的舌头微吐,顽皮地舔了一下他的耳垂。维克多只觉得湿热热的舌尖一沾即退,凉津津的丝儿,腰间麻痒麻痒的。马上,她退开几步,两手稍提裙摆两侧,双腿略微曲膝,优雅地点头致意,转身袅袅婷婷地离开了。 宴会结束了,维克多和老牧师以及许许多多远道而来的人留宿在城堡,屋内潮湿得很,床上铺着厚厚的草垫,大幅布匹价格昂贵,男爵不可能将全部的床铺铺满,只有主人和尊贵的几个有资格睡在上面,其他人就算是骑士侍从,也只能跟牲口一样睡草堆,和他们的爱马一起被臭虫咬。维克多拿起木柴,湿漉漉的,不知放了多久,他把木柴扔到地上,绝了燃起壁炉的念头。他坐到桌前,老牧师躺下了,他已经很累了,很难支持住了,玛丽被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带走了,女仆和他说小姐非常喜欢她,想今晚带她回自己的房间休息。维克多扶着额头在考虑要不要真的从大厅左侧左拐,去花园攀爬那架梯子,老牧师的体味让他觉得吃不消。 “年轻人,还不休息吗?”老人问。 “唔,马上。”他回答。 “领主大人很欣赏你,”老牧师忽然说道,“他问了我你的来历,对你的善行极为赞赏,也看到了你与安东尼娅小姐的舞姿,他说你跳的很好,一定是离家游历的家族子嗣,就和邓格拉斯一样。” “能得到领主的赞赏,我感到很高兴。” “年轻人,你可以考虑留下来,对贝格宁男爵效忠,他一定会乐意接受的,”老人规劝他,“你四处流浪,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头,为什么不选择一种安稳的生活方式呢?你还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没有个女人替你照顾她,一定很不方便吧!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和安东尼娅小姐都很欣赏你,她们也都喜欢玛丽,难道你忍心看她们因离别而伤心吗?留下来吧,大家都欢迎你。” “谢谢,”良久,维克多诚恳的说道,“非常感谢你的盛意,不过在我寻找一个人,一个对我非常重要的人,没有找到她就得不到救赎,抱歉,我不能在在此停住脚步。” 第四十一节 面包师的葬礼XI 就像农夫家中一定有草叉和猪圈一样,大人物家中一定会有武器和训练场。贝格宁男爵的训练场在城堡后面,是一处占地很大的空地,用胸口高的木栅栏围起来,中间是平整的没有石子的细土,周围的架子上摆满了各种长短不一种类齐全的剑,小臂长的带钝刺的铁皮木棒,顶端连着一到数个小刺球的链枷、链锤,士兵们钟爱的钉头锤和许多不开锋的斧刃组成的硬头锤,面对盔甲,用剑是愚蠢的行为,因为剑根本砍不破厚重的防御,除非是穿甲剑,所以,混战最称手的兵器,一种是斧子,另一种就是这个硬头锤:不但不怕卷刃而且还能砸瘪铠甲。顺便一提,许多神殿的牧师佩带硬头锤,当作象征身份的权杖。手斧大概是最古老的武器之一了,除了出现在战场上还出现在劳作的农夫手中,士兵经常选择斧代替剑当作肉搏时的近身武器。矛斧如同一把短戟般,是单双手都可以握持的沉重武器。除了凶猛的劈砍外,尖锐的前沿和矛头也可以用来推、刺、扎,在室内战斗中往往是占据优势的主要武器。特别是守城的一方。它和卫士斧特别适合在高处向下劈杀,尤其是在城堡的旋梯上——这种旋梯最早就是在城堡中,防止敌人万一冲进堡来的时候最大限度地拖延时间而设计的。搏斗斧则比较另类,它最大的特点就是尖锐突出的前端,可以用来刺杀敌人。搏斗斧和大剑一直以来都是肉搏战武器中的主流。 另一边则摆着长兵器,战戟似斧非斧,似枪非枪,单纯作为武器来说,它实在是太沉重了,但它的威力是绝对理想,斧子的砍杀,枪头的突刺,镰钩的钩啄,一器三用,把它的强悍早已刻印在所有人的身上和心上。骑枪长六英尺左右,硬木制的枪身在手的位置有护手,后部有配重,长杆头安装尖锐的金属锥体。使用时放在马鞍上制出的枪托孔中,以在冲锋时吸收刺杀的冲击力。龙刀枪在长枪的柄上装上大剑的刃,虽然冲刺的杀伤力远不如骑枪。但是,在冲进敌阵后却是可怕的砍杀武器。尤其是混战中的它实在是令人闻风丧胆。三叉戟本来是一种渔具,也是农民使用的草叉,和大镰、链枷一样,当领民必须作战时,这是非常容易得到的武器。 最后一面摆满大大小小的盾牌,小圆盾是木制小型盾牌,橡木最佳,因为传说中山下之王就是用橡木盾进行防御,从而大获全胜的。小圆盾绑在手腕上,防御面积虽不大却是非常坚固。骑士盾这种木制、包厚皮革,用金属加固的盾牌,有塔式平顶和鸢式尖顶两种,有些盾牌为了方便战士在左手握盾牌遮挡身体时的观察,在一面加工出一个半圆形的凹槽,供冲锋时候窥视用。鸢盾长将近五英尺,上部椭圆,下部变尖,由轻、厚又有弹性的木材制成,四周包裹铁片,中央把手处有半球型的金属突出。因其防御面积大,所以往往由重步兵和骑兵使用,在战场上很受欢迎。 两个青年男子正在训练场中对战,长剑激烈碰撞,火星四迸,年轻人挥舞着长剑,横扫直劈,大开大阖,一剑快似一剑,对面的年轻人目光炯炯,经验丰富,把他每一个攻势都挡回去,敏捷地跳来跳去,不断地避开铺天盖地的进攻。只见二人越来越激烈,年轻人剑法变化无常,忽快忽慢,剑势如霹雳一般,对面的年轻人的长剑此刻也尽量不与他相交,只是闪避游斗,雅各伯一声低喝,长剑挥出,对面的年轻人李寻欢脚步一滑,后退了三四英尺,年轻人的剑已随着变招,笔直刺出,而对方往下一格就躲开了,太阳悬在正当中,踏起的黄尘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低低浮绕在四条腿边际,翻腾着像一条拉长的烟幕,越走越热,汗从他们的头上流下来,豆大一颗的掉在地上。这时年轻人左手扶着右腕,刃口自下向上掠起,左手成钩,身子微微向后一坐,对方也出招迅捷,翻转长剑,向上挺举,一声脆响,两人各向后退了几步。他挺剑向那人刺去,对方当即挥剑架开,二人你一剑,我一剑,片时间又对了二十余剑,飞尘也越来越厚了,粘住着他们的有汗的脸膛,使人窒息得不得不张开口来舒气。这种缠斗终于使得年轻人失去耐心,疲倦像跳蚤爬上身体,越来越多,竟快爬满了,他渐渐露出了好些破绽,呼吸也不均匀,粗短不一,他前后左右挥舞长剑,想唬住对面,不料对方仍如开始一样刚劲有力,一面防卫一面进招架,现在他使出加倍敏捷的手法来,年轻人指望结束战斗,不想力道过老,一剑被荡开收不回来。对面的年轻人抓住机会,如蛇般猛然弹起,突破对手的防御,伸起自己手里的剑一剑架在他的颈中。年轻人身子一下子僵住了,后仰着,下巴快要抵进脖子里,右臂弯曲抬起,右手无力下垂,仿佛不能承受剑的重量,剑尖朝下,一动也不敢动。 “你输了,雅各。”对面的年轻人收起长剑,笑着说道。 雅各伯是一个精致的人儿,轮廓鲜明,长长的睫毛,性感的嘴角,脖子又长又光,好象圆柱,身材略微有些单薄,上衣粘满泥土,被汗浸透了,紧紧贴在后背,黄里透着点红,似乎还闻得到一股馊味儿。他也不着恼,直起上身,把长剑递给仆人,捋了捋前额上掩覆着的湿法,和他刚才的对手肩并肩立着,一同往外走。他略带遗憾的笑着说道:“不愧是我发誓要超越的男人,今天是第三十二次输给你了,真讨厌,你就不会让我一次吗,邓格拉斯。” 原来他的对手是他。 “你要记住,剑士是不能虚伪的,要坚持自己的正义,违背自己剑道的人,剑也会抛弃他。”邓格拉斯的金黄色胡子遮住了他大半瘦削的脸,但并不能遮掩他严肃的态度,“你想超越我,就不应该央求我让你,你要坚持磨练,培养为实现目标而不怕困难、坚持不懈的精神。从小事做起锻炼自己的意志。诚然,轰轰烈烈的斗争和险恶的环境能磨练人的意志,但是平凡的生活也能磨练人的意志。你应注重从生活的一切方面锻炼意志,如遵守制度,独立完成任务,做事有始有终,坚持锻炼身体,待人始终如一,等等,坚强的意志就是在无数件小事中逐步培养起来的。” “好了,好了,你怎么比子爵大人还讨厌。”雅各伯显得不耐烦。 “蒂娜小姐好像不太开心。”两人走出训练场,邓格拉斯换了一个话题。 “你所有的话题都会回到同一个话题上。”雅各伯显然知道他的心思,其实,不但他知道,恐怕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知道,他笑着,“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三姐大出风头,她觉得被冷落了,过几天就好了,没有什么大不了。” “哼,都是因为那个叫维克多的旅行者。” “我不知道,我也不了解,你知道,整个晚会我都没和他说几句话,我对他也不感兴趣,”雅各伯突然起了兴趣,兴致勃勃的继续说道,“不过,他带着的那个小女孩,那个叫玛丽的小女孩,我倒是挺喜欢的。不知怎么的,见到她,我突然燃起了一股男人的感觉。你知道,我好久没有那种冲动的感觉了,不知怎么的就昏了头,又是扮牛又是做羊的逗她开心,到现在,所有人都在取笑我,说我把家风都丢弃了,简直是博尔济吉特家之耻。可惜,玛丽太害羞了,除了旅行者,谁都不亲近。”他又是懊怅又是惋惜的直摇头。 “不知道你发现没有,玛丽称呼旅行者为‘先生’,说明他们不是父女,她也不称呼为‘父亲’或‘老师’,说明他们没有任何亲缘关系。想想也是,他是个孤身流浪汉,怎么可能有家庭。” “这有如何?”他不解。 “这说明这个女孩是他买来的或者其它方法骗来的,你想想,他一个人大男人带个小女孩干什么?肯定有坑脏恶心的私欲。”邓格拉斯厌弃的说道。 雅各伯猛地站起来,“不行,他不能这样!” “是的,他不能,”邓格拉斯说道,“你应该在领地和附近领地查查,看有没有失踪孩子的事件,如果有,那他就是罪犯,无权带走玛丽。他自称从黑森林而来,我是绝不信的,我们都清楚,黑森林是多么的危险,进去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你说的对,我应该去调查一番,”雅各伯点点头,“如果他是坏人,玛丽岂不是糟了,就算不是,他一个流浪汉,跟着他流浪,她的未来是什么样的悲惨世界,还不如留下来,留在我身边。对!谢谢你,你提醒了我,邓格拉斯,我不能待在这儿了,我得马上弄清楚!”说完,他匆匆走了,不浪费一点时间。 邓格拉斯望着雅各伯匆匆离去的背影,阴恻恻笑了。 维克多仍旧留在教堂,和缩成一团的老牧师在一起。今天,他们迎来一个满脸恐惧的忏悔者,他跪在老牧师的脚下,头埋在他的膝盖中,瑟瑟发抖。维克多记得他好像叫汤姆,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每天都穿着褴褛不堪的衣服,从教堂前穿过。一束光从窄小的窗子射进来,照在满面慈祥的老牧师苍老的脸上,稀疏的白发放佛是光的散射,皱纹在光下非常清晰,蜿蜒的沟壑里一道道深邃的阴影,把整张脸切割的支离破碎。光洒在他塌陷的双肩上,他的手放在汤姆的后背上,抚慰着他。他知道,他非常激动,他已经垮了,只有他才能赐予他安宁,现在他唯有等待,过一会儿,他就会把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他了。汤姆头发缠结,里头爬满虱子,背上剧烈发抖,他竭力安静自己的心神,但很难做到。那束光像沸水浇在他的背上,让他不能自己。老牧师的声音就象在天上荡漾,一遍一遍将祷文背诵,注意力集中到赎罪的祈祷上来,他从各种骚动不安的思想中摆脱出来,他带着抽掣的动作,神经质的表情,灰白的脸色,深陷的眼窝,胆怯的、游离的目光望着直视着他的老牧师,他开始用一种很低的、迟疑的、不明朗的声调说话了,“牧师大人……”他由于时常啃青草果腹,所以牙齿磨损严重,颗颗都绿得招眼,闻着像阴沟的味道,嗫嗫嚅嚅的,几不可闻的说着,“我有罪!” “我们每个人都有罪,孩子,这没什么可悲的。”老人低沉而和蔼的声音像带了奇异的魔力抚慰着萎顿不堪的信徒。 “是吗?” “是的!”他肯定的说,“每个人都有罪,每个人都能得到救赎,但前提是他真心的、虔诚的悔改。说吧,孩子,说出你所犯的罪,在地母的注视下,你的罪孽都将得到宽恕。” “牧师大人,”他看着他,眼睛混浊,呈深棕黄色,没有瞳孔,“我,我快看不见了,我要变成瞎子了,救救我!我,我要瞎了……”他带着颤声,发着哭腔,激动的无以复加。 “真是不幸,但这不行!”老牧师摇着头,“你没有说出你的罪,这只是你的果,有因才有果,你的果已经结下,前因一定非常沉重,以至于要夺走你的眼睛,让你没法再见光明,平复些,慢慢来,说出你的罪孽,我们一起祈祷,乞求地母的原谅,犯了错的孩子也是地母的孩子,她不会放任你不管的,只要你诚心悔过。” “我,我,我……”农夫汤姆终于心一横,闭上眼睛,扭着头,颤抖地大声说道,“我偷窥了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的裸体,就在那一天,小姐骑着马从我家门前经过,我躲在门…门后的缝隙…全…全看到了!” 第四十二节 面包师的葬礼XII 老人的脸如同皱巴巴的衣服揉成一团,深褐色的老年斑因为激动颜色变的鲜明,干瘪的嘴就像个吸盘,嘬成一个突出的喙,脖颈的僵硬的血管条条凸出,喉咙发出‘荷荷’地响声,他已经出离了愤怒了。浑浊的眼球冷漠的看着伏在膝上的农夫,额头简直和面部不相称,两边太阳穴一鼓一鼓的,一根青筋撑起了堆一起的皱纹,这是他脸上唯一显得有活力的地方了。他干枯如鸟爪的手指紧紧攥住农夫两肩的衣服,胳膊肘形成一个尖锐的尖角,仿佛马上刺破他所穿的教服。老牧师猛地用力,推开伏在他腿间的农夫,无奈年老力衰,只将的农夫上身顶起,自己却重重的摔在宽大的椅子背上,佝偻的身子几乎揉进里面去,忍不住大声咳嗽,肺都快要吐出来了,白发凌乱的在额前,眼睛紧闭,脸上皱纹无规律地抽搐,捂住的嘴巴浓重的鼻息冲出来,干瘦的脖子向前伸,鸡蛋大的喉咙剧烈跳动,干枯结实的老皮放佛变的透明,红嫩的肌肉透出来,有着蒸虾的色泽。他下面那个叫汤姆的农夫被吓坏了,抬着头呆呆望着老牧师,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良久,老人平复了下来,他推开汤姆,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倒在地上的人,眼中满是厌恶的目光,“地母不会救不可救药的你,领主不会宽恕罪孽深重的你,村民不会原谅不知廉耻的你。你已经突破做人的底线,和畜生无异了。我一直就有怀疑,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做出如此伟大的牺牲,却没有打动慈悲的领主,这不合道理的,没有人不会被这份赤忱所打动。现在我明白了,是有人在暗地里玷污了这份伟大,使它传递不给领主。你们得不到赦免是应该的,你们生来就有罪,活着更加深了罪孽。所以,伟大而公平的地母降下了神罚,让罪孽深重的人再也见不到光明。你不但眼不能见,以后还耳不能听,嘴不能说。你就羞耻的苟活吧,让世人都唾弃你,厌恶你,疏离你这是神的旨意,你一生注定了的。” “老爷,老爷,牧师老爷,”汤姆跪在地上,抱住牧师的腿,痛哭流涕,“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无日无夜不住害怕,吃不香,睡不着,憋得难受。我想说,又不敢,闷在肚子里,把眼睛都烧坏了。我知道,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的屁股不是给我看的,给了得受罪,但我那时不知怎么的,就邪门了,忍不住就看了,我糊涂,我该死,我混账,但我不想死啊。我不做瞎子,也不要做聋子、哑巴。老爷,你曾经说过,无论多大恶人,只要放下杀人的剑,地母都会接纳的,回头就有金不换的价值,我没杀过人,只打老婆,可是你说打老婆是创建美好家庭的必然手段,一直是鼓励的。我礼拜一直都没迟到过,孝敬没断过,我是好人,我不想瞎啊!那次我被魔鬼蒙了心肝,才远远的瞄了一会,不对,就瞄了一眼,根本没看清楚,我的牧师老爷,你救救我。”他一把鼻涕一把泪,一把一把都擤到了老人的腿上,老牧师使劲挣扎,却没有挣脱开来,但农夫紧紧抱住,仿佛是洪水中唯一的一根浮木。 “大胆,竟敢曲解地母的教义,”老牧师厉声喝斥,“我所说的是从正面的自性──神性上作的肯定,杀人剑并不只是滴血的长剑,要知道杀人剑有千万种化身。可怕的是不知手拿剑,自认为是正确的。更可怕的知其是杀人剑还要手起刀落,其心已落地狱。谈何后半句。这半句说不了,只能说先学做人。动物都是被本能所控制的,人如果不能控制自己的本性和欲望,何谈做人?一个人天天帮助你,突然有天不帮你了,你会恨他骂他,一个人天天欺负你,突然有天不欺负你了,你会很高兴很感激说他是个好人。情理上确实说不大通,但这种事很常见。恶的人杀人剑拿在手里,不管用了多久,放下了就没了;好人未必成,可能他的杀人剑藏在心里,带在身上一辈子也没用上,想用的时候还不敢用,没拿出来放不下你却没看到。事实上,放下杀人剑并非马上就救赎,回头也并不立即就接纳!懂了这一层道理,才可以触类旁通,黑漆桶兜底就打穿了。你这个只知盲夫瞎参的家伙,可以把神智清一清了,因为,他不仅没扔下剑,还走上了恶的人的路,不旦没认识自己的罪行,还执迷不悟,决不改过,异端,你的灵魂已经堕入了巴托地狱。” “他这种症状我在别的地方看到过,眼睛内多了一层不透明的晶状,遮住了视线,当地的理发师会用拨障针刺穿眼睛的薄膜,将混浊的晶状体移位至向下拨入后方,使其不再上浮。在他们看来,这只是一种病,是可以治疗的。”维克多在一旁说道。 “你不需要宽慰他,你的宽慰改变不了他即将瞎了的事实。我和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就从没得过,领主微有小恙,只要放血一次就可以了。虔诚的信徒不会轻易得病的,得病是神灵对他们不敬的惩罚,无一例外。” “但是你得考虑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的名声,她还是一个年轻的未嫁人的姑娘,这事传出去,对她的名节是个打击。”维克多说道,“反正这事只是他自己说,天不言,地不语,人不知,就当没发生过好了。”他在一边劝道。 “先生,你怎么这么糊涂!”老牧师严肃的说,“何谓无知?地母最先知道,她借他的嘴告诉龙我,现在我知,你也知,将来会人人皆知。他瞒过一时,却瞒不过一世。公正可能迟到,却从不缺席。” “那你打算如何和克里斯蒂安娜小姐说?”他问。 “你的顾虑也有一点点道理,克里斯蒂安娜小姐还是太年轻,恐怕承受不住。”老牧师抬头喃喃的嘀咕,“不过,正所谓自古英雄多磨难,人只有经历了坎坷和挫折,尝遍人生的苦难,才能成长。如果没有战胜怯懦的勇敢,就不会听到胜利的欢呼;如果没有斩断徘徊的毅力,就不会迎来美好的未来。太安逸的生活,容易滋生糜烂,太顺利的人生,容易制造平庸。挫折对小姐来说不是件坏事,要教会她直面挫折,迎难而上,做无畏的强者。小姐的人生才刚刚起步,以后将经历更多的风风雨雨,我们的庇护到底能为小姐遮挡多少风雨?雏鹰注定要离开母巢,展翅翱翔,搏击风雨,所以适当的时候经历一点挫折很必要,要学会接受,学会放手,让她独自承担和面对。”说道最后,老人坚定意志,不可动摇。 “唉!”维克多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不打算再说话了。 “这里不欢迎你!”老牧师狠狠瞪了烂泥一般的农夫,“我要在村民面前揭露你的罪孽,让他们唾弃你,以你为耻!并划清界限,引以为戒,保证不受到你的蛊惑而堕落。我还要告诉领主大人,对你的胆大包天,你的越簪,给与你严厉的惩罚,让你知道不守本分付出的代价是多么的严重。我还要告诉克里斯蒂安娜小姐,让她知道一个人可以卑鄙到何等程度,不要被外表欺骗,要用心去看一个人,而不是眼睛。你就等着接受惩罚吧!”他唠唠叨叨的,对他丢下一句话就急不可耐的却又微颤颤的进了里面。 汤姆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力气,静静的歪倒在地上,他觉得孤独,绝望的情绪涌上心头,浑身冰凉,眼睛浑浊而没有表情,好象一个失常的人。慢慢的,他抬起头来,伸着两臂,东摸摸,西摸摸,好象要抓住点什么东西,要拉住什么,但是他伸出来的手终究是一无所获。他慢慢喘了一会子,浑身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露出一丝带有恐怖战栗的神色,他向四周张望了一下,显然是想要说话,但是看到维克多时马上又畏缩回去了,他垂下了眼睛,稍过了一会儿,又向四周张望,却刻意避开了有人的方向,嘴里嘟囔着,近乎于耳语,听不清楚。他觉得心里堵的慌,喉咙难受,很想呕吐,不过什么都挤不出来,呼吸也促疾的很,思前想后,就觉得委屈,一发不可收拾,含着满眶眼泪,揩了一把,脸上花花的,扭向一旁背对着维克多,用干枯的沾满泥巴的手遮住面庞,过了一会儿,这种委屈参杂着绝望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猛听他干嚎几声,手拍打着地面,做出无意义的动作,脸颊上几道被泪水冲洗的白花花的泪的河道。狭长的光透进屋子,打在他的头上和后背上,他一边嚎叫一边摆头,细小的颗粒在光束内翻滚沸腾,他想用那嘶哑的,沉重的不连贯的声音来诉说他的可怜,可惜没有人回应他的诉求。终于,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重新捂住脸,狂奔了出去。 默克尔没戴头盔,光着脑袋,大脑袋上的头发曲卷着,满脸横肉,眼睛发红,毛茸茸的脸上有副凶相。他穿着亚麻的衬衫,套着棕色的马甲,最外面是一件钮子残缺不全的大氅,下面穿着皮裤子,脚下蹬着皮靴,靴底开着裂缝。他是贝格宁男爵的手下,高五英尺多,骑在马上,又魁梧,又强壮。一大早他照例跟着雅各伯到各个村子去,打听有没有丢失或卖了小女孩的。他暗自撇龙撇嘴,不知道男爵的儿子那里抽风了,突然气势汹汹的问这个,那个村的村民没有卖过,可是他们敢跟你说么?他想到。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打个哈欠,差点以为还在做梦。这几天雅各伯火急火燎的,每天不亮就蹿哄他起来,完全不顾他房内的女仆,而他完全顾不上女仆幽怨的眼神。他感觉简直要疯了。小孩子玩过家家也得有个限度,他禁不住腹诽。 “昨天的女仆,很润!吸的腰都麻了,怎么早没注意到她?”想到昨晚的旖旎,他一路上都神情恍惚,诸神保佑,终于雅阁伯良心发现了,让他先回去休息。“休息前是不是趁热来一发?”想到这里,他暗自舔了一下嘴唇。 忽然,斜刺里噼里啪啦的一阵跑动,一个人影从旁边窜出来,和旁边对他行礼的村民撞在一起,摔成一团。默克尔犹自晕晕乎乎后知后觉,这厢里马儿倒真受惊了,鼻子里哼哼的连叫着还打着颤音,双眼上翻,瞪得老大!腾地前蹄子抬得高高,高高跃起,脖子使劲儿的往后仰,使劲把他掀下马来。默克尔冷激激一个寒颤彻底惊醒,他猛地朝路边翻滚,一头扎进旁边积水的小水沟里,他的马一阵乱踢乱咬,甩蹶子,摇尾巴,沙石乱飞,灰尘飞扬。默克尔沿着沟爬出几英尺,狼狈不堪的站起来,面色阴沉狠鸷的看了两个犹倒在地上肇事元凶一眼,慢慢地小心翼翼的靠近受惊的马,瞅准时机,兜截过去,一把抓住马辔头。受惊的马突然发力,狂踢乱跳,一时前足人立,一时后腿猛踢,有如发疯中魔,竟是精神愈来愈足。村民都看得心下骇然,围在周围,大声叫嚷,不过谁也不敢向前帮忙。默克尔全神贯注的控制他的马,双手牢牢抓住马辔头,随着马身高低起伏,始终没给摔出去。过了会工夫,马与人都似水里捞出来的,浑身冒着热腾腾的白雾,马打着鼻音,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最后,受惊的马见挣脱不开,也就慢慢立定不动。默克尔一手仍旧牵着辔头,空出另一只收温柔地抚摸着马颈项,嘴里还不住的安慰,安抚着还有些躁动的马。渐渐地马慢慢平静下来了,它伸出舌头,来舐他的手背,神态十分亲热,众村民看得都笑了起来。 “那两个贱胚呢?”他问。 村民齐刷刷地扭过头,只见地上两个衣衫褴褛的农夫搂在一起,瑟瑟发抖。其中一个中年人其貌不扬,他身体时不时抽搐着,带着神经质的表情,死灰的脸色,深陷的眼窝,胆怯的、绝望的目光望着默克尔。另一位的光景也和他差不多,嘴唇肿的发紫,脸皮蜡黄,双手像鸟爪,手背龟裂,衣服洞多的像渔网,前额乱蓬蓬的,满是草木屑,眼中闪烁着畏缩的目光。默克尔走到他俩跟前,一句话没说,在村民反应过来之前,‘唰’地抽出长剑,抬手一剑刺死其中一个农夫,他抬起脚踏着死尸的肩膀,使劲一蹬,提手抽出长剑,血狂喷而出,登时溅了抱在一起的,活着的,但显然已经吓傻了的农夫一身。 第四十四节 面包师的葬礼XIV 净碧的天空如此迷人,是透彻的水晶,是湛蓝的湖,那样明净,泛不起一丝涟漪。如果天比做大海,云就是海的浪头,在半途中出生,一生漫无目的地飘泊,又在旅途中微尘似的迸散。云在天空上,追逐着风,不停地流浪,云是找不到路的旅者,是坠落在大地上的雨的魂。 维克多躺在河边的草地上,太阳在他的眼界之外,浮云不停地聚散,在白桦林飒爽清脆的声音中飘来,又在同样地声音中飘走,片片云朵依次有秩序的出现,在头上轻轻飘着、飘着,察觉不出它们款款而行,不可思议地徐徐一齐向着一个方向慢慢飘去。一层一层,是微微地飘浮着稀疏的羽毛;一片一片,像卸下摊开地残缺不全的白帆,静静漂在无垠地平静的水面上;一朵一朵,变化着形状,幻化成各种奇形异兽,在澄明死寂地虚空,进化成其他的模样,相互厮杀、吞噬,聚成一个最强大的异形,去追逐漏网的同类。 激烈地厮杀过去,天孤寂空旷,流着一丝丝残余的幸存者,几乎透明的活着的水母,欲坠下来的败鳞残羽,悄悄融化的随波逐流的冰雪,洒落地银色的血的溪流,微风传来细语,使人恍惚微酣。 还没有来得及仔细都看上一眼,整个天空又布满了略带铅灰色的白云,仿佛自知生命之短促,就都像一群寻找火的飞蛾,期待闪电刺穿,狂风挤压,把体内地水都倾泻到大地上,然后自己缩小分解,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仔细看,遥远的云,还是各不相同,找不到两块形状相同的,每一个都有着不同寻常的特点,一会儿像轻柔若絮,漫卷轻舒,去留无意,宠辱不惊;一会儿奔若骏马,声势浩大,排山倒海地,好像奔赴沙场;一会巨大可怖,臃肿扭曲,充满了重量感,是连根拔起的飘在天上的山体,累累欲坠,仿佛作势要砸碎这个世界。不知何时,树林的絮语变成尖啸,尖啸汇聚成波涛,在遥远地呼应呐喊,换不回头一片匆匆过去的云,云投下来的阴凉影子,从脸上滑过去,就会明一阵暗一阵的移动一回。 草下没有一块小石子,腐烂的暄土的湿气微微侵到他的后脖子,附在细细汗毛上结成微不可见的泛着冷冽的水膜,沁过衣物,侵袭到后背,是带着温度的湿意,谈不上舒服,但在尚可忍受的范围内。蚂蚁在草的密林中穿行,被横搁的大手阻住了去路,它顺着手掌边缘爬进他的掌心,把触角和前足放在口器上摩擦,迟疑一下,转过方向顺着无名指大道前进,到了路的尽头,身子弯成弓形,六条腿协做,来到背面的指甲部分,光滑扁平的地面很不好立足,一下子失去了支撑,只剩下两只脚抓在边缘,没挣扎几下,掉落下去。蚂蚁重新回到草地,顺着叶茎,钻回根部,很快消失了踪迹。还有一只胆大妄为的蜘蛛,仅和燕麦粒差不多大小,灰色的身子,团团的,它沿着脖子来到他的脸部,行经口的盆地时,忽然从里面冲起一股强气流,把它吹走了,他笑了,对自己的举动很得意。草的清香很淡,腥味却非常浓郁,萦绕在鼻间,不是很美妙,但使人感到放松,他转动眼珠,脑袋边有一根非常长的草叶子,笔直的插向天,由于角度的关系,叶子的边缘分外模糊,带着七彩的微光,呈半透明的嫩黄色。这是容易让人暂且忘却约束的时刻,介于清醒于半清醒之间,半眯的眼看到似真似假,脑袋却是不愿意转动的,就这样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什么都不要,就这么躺着,就十分好。 说话声和脚步声敲碎了这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时刻,越来越近,扫荡的片云无存。这是两个女人的声音,从狎昵的语调可以判断出两人的关系肯定非常亲密,两人边走边聊,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笑声,由于乱蓬蓬的长得很高的杂草遮挡,她们没有发现维克多,所以笑声显得肆无忌惮。两人在不远处的河岸停住了脚步,接着是哗啦啦的淘水声,她们也许在洗东西,也可能是淘燕麦粒,维克多并不打算探个究竟,他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不出声,只希望她们赶快走。 “妹妹,你说那个偷窥狂死哪里去了,到现在都没回家,牧师老爷快被气死了,我还从没看他发这么大火,到现在我都怕怕的。你说真的就像牧师老爷说的,看了就会遭报应,眼睛就变瞎了吗?”其中一个声音粗哑的女人显然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不过突然声音底气明显不足,似乎在担心着,“偷窥狂?”维克多心中微微一动。 “姐姐,我是你亲妹妹,一个肚子出来的,你有什么话是不能对我说的?”另一个女子声音比前一个清脆点,但声带用着同样的特质,听起来粗哑磨砺的感觉,“你给我透个底,我保证不会对别人说。” “你保证不对人家说!”粗声音的女人不放心的嘱托。 “我保证!就算是皮特,我也不跟他说。” 粗声音的女人放心了,“就是这么回事,我家那个那天也没忍住,干了和偷窥狂汤姆一样的事,克里斯蒂安娜小姐骑着马经过我家门前的时候,他好死不死的呀趴在门后看了。这不知道了汤姆的事,每天都吓的要死,天天对着我和孩子看,就怕瞎了。特别一到天黑,看不到东西就哭,说自己马上就瞎了,搞的我这几天也没睡个安稳觉了。” “姐姐,这事你可别跟外人说,看看汤姆的下场就知道了,又牧师老爷的煽风点火,他保不准会被领主老爷绞死在村口。”另一个女人嘱托她。 “我知道,我不是憋得难受吗?别人我不敢说,你是我妹妹,我才跟你唠唠。” “这事真不好说,不过你要往好处想。你想想,牧师老爷许的诺,后来大多不也没有影了,只不过大家都不说,都烂在心里了。就说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的事,领主老爷老大的不高兴,把牧师老爷叫去,回来好几天吃不香,坐不住的。据说领主老爷嫌牧师老爷把小姐教坏了,要赶他走,牧师老爷每天愁的唉声叹气的,瘦的就剩一副骨头了。后来领主老爷看他可怜,就没赶他走。你没注意,自从那事发生后,牧师老爷去城堡的次数少了,对领主一家也不敢喘大气了。” “是吗?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粗声音的女人恍然大悟。 “那段时间正好我在领主家做工,无意中才知道的。你可别乱说,要害死我的。” “不会,不会。怎么会,”听着声音,维克多脑海里就显现出一个头摇的像拨浪鼓的人的画像,他听她继续说道,“我就怕万一真的瞎了,怎么办?我们家怎么活?一群小的个个像喂不饱的狼崽子。我就怕我家垮了,我不也得跟着饿死。现在去忏悔是不可能的,看看偷窥狂一家的惨样就不敢去了,可是不去忏悔,还有什么办法消除罪孽?妹妹,你打小脑子就比我好使,你替我想想办法。” “能有什么好办法?受着呗,我这几天也发愁这个。”另一个女人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你愁什么,难道皮特也……”粗声音的女人忽然压低了声音。 “姐姐,我也不瞒你了。皮特那天也看了,不但他看了,他和几个兄弟和他趴在一起看。汤姆的事把他吓的不轻,在外面装,回家就打孩子和我。我能有什么办法,要死他的兄弟有一个不看的,大不了跟他过,把瞎了的全赶走,不走就告诉牧师老爷。可是他们一个德性。”另一个女人又忍不住唉叹。 “怎么会这样?皮特最上劲了,牧师老爷怎么说,他就怎么干,还动手打了偷窥狂的儿子。我还以为他是因为没有免除税务的事情生气,没想到是这样。” “哼,你家阿诺没上去打?据我看,别的不好说,至少上去打人的那几确定无疑了,肯定也和我家皮特和你家阿诺一样偷窥过了。我问过我家的,何必要打孩子,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不打孩子,不砸他家,怎么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一定要先从气势上压倒对方,对方才不会怀疑到他身上。你再看看那家的女人,那个不锁着眉头,只是害怕别人看出来,都装得无所谓。你等着吧,要死真的瞎眼,一定不会只瞎我们两家的。” “怎么会这样?我怎么没看出来?”女人只感到不可思议。 “你这个马大哈看出来才见鬼哩!” “也对,”女人粗声粗气的,不过已经变的宽慰了不少,“那天阿诺看了克里斯蒂安娜小姐之后,早就软掉的话儿就硬的不得了。每晚都折腾的我睡不好,有时白天也要。就是上我的时候一直闭着眼,嘴里还不住嘟囔着小姐。他的几个兄弟眼睛赤红,要不是阿诺看的牢,我怕他们随时就捕上来。”她兴致勃勃的。 “男人都一个毛病!”另一个女人吃吃地笑着。 很快,她们淘洗干净,就提着木桶,聊着笑顺着原路走了。不过彼时,心情都放松了不少,不复先前的忧心忡忡。她们丝毫没有注意到躺在不远处的维克多。他躺在地上,依旧是原来的姿势,眼睛却清明了,炯炯有神。天上的云自来自去,一片极薄的云,像是被快晒化了似的,淡一角,浓一角,不均匀地挂在高处,这些云正在融化,它们没有落下阴影来,还没来得及退出舞台,就分成了两块,一片似透明的随风招展的旗子,一块像揉成一团的纸,纸从下方划落,旗帜从眼中挥过去。又一朵具有圆弧顶部的云朵,它的顶部则是并列着突起的小云塔,形状像远处的城堡,停滞在维克多眼前,岿然不动。他坐起来,几只云雀掠过,留下宛啭快活的回声。 维克多回去的路上就隐隐觉得不对劲,村民们鬼鬼祟祟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拿眼神一直瞟他,他走到那里,前面的人就忙不迭地闪避,又出现在他身后,远远跟着,纷纷咬着耳朵,他们都朝向同一个方向,沿路吸收了许多村民进去,长衣的和短衣的,男的和女的,老的和小的,彼此间用不着交谈,因为他们都知道。他看到人群中一个小伙子,是村里第一个和他说话的,为此还遭到了老牧师的教训。他刚想和他找个招呼,年轻的小伙子发现他的目光锁定了他,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不待他招呼,一转身进了狭窄的小巷子,匆匆逃离了。裹着脏头巾的农夫,牧羊人和牧羊人的姐姐也在人群中,这次没带着空袋子,跟在他身后一齐向教堂走。教堂在村子旁边的空地上,衰败气息从每一个角落弥漫出来,颓圯了的石柱,凸窗的残迹,这是一个年代久远鬼气森森的地方。教堂空地已经聚集了一大簇人,不但空地上都是人,周围的窗子中,屋顶上,小教堂的破碎的花岗石台阶上,都望着一层层黑鸦鸦的人群。 老牧师站从前面的人群走出来,他瞪着的眼睛的视线,维克多就知道明明是冲他走来的。之前的雪白的头发,在太阳光下白白花花融为一体,透着冰蓝色的光,全不像活物。脸上瘦削不堪,两颊深陷,黄中带黑,嘴巴嗫做一团,皱纹向四处扩散,消尽了先前和蔼的神色,仿佛换了一个灵魂似的。他一手拄着一支比他更长的拐杖,无数深褐色的老年斑和拐杖融为一体。只有那眼珠间或一眨,两只浑浊的眼球像是放久了的剥开的臭鸡蛋,眼白含糊不清楚,甚至倒映不出万物的影子,像是冷血活物的眼睛,淡漠的不带有温度的看着眼前的人。 “你回来了?”他先这样问。 “是的。” “这正好。我正要告诉你一件事!” 维克多就站住,诧异的站着。 “就是——”他走近两步,清了清了声音,极郑重似的一字一顿的说,“玛丽杀人了!” 第四十五节 面包师的葬礼XV 在幽暗而狭小的房间里,农夫躺在地板上,张大了他大大的嘴巴,下巴颏裂开了,发不出任何声息。他的身体大半都被烧焦了,头发只剩下一层粉末状的灰烬,衣服的残渣黏在尸体上,焦糊的尸体上结了霜。他挺得笔直,赤着脚板,脚趾头奇怪地张开着,鼻子是一半焦黑,眼睛爆开了一只,眼睑靠鼻侧的之间的一道很深的泪纹,还能看得清楚。他的右臂尤其严重,炭化的小臂外侧切开一道浅浅伤口。维克多仿佛看到法术白赤红和冰蓝的光芒交错闪过,长剑划开伤口,农夫瞬间僵直,翻开的血肉瞬间变得焦黑凝固,焦糊地表面又马上覆盖一层冰霜。死者僵住身体,动弹不得,睁着充满血丝的双眼,嘴巴张的很大,死前受到巨大的痛苦。他扭头向床铺上看,果然那柄半手剑已不在原处,不知被弄到那里去了。 “这是一场悲剧。”老牧师在他后面叹息。 “玛丽关在什么地方?”他问。 “她被路过的雅各伯少爷带回了城堡,和那柄剑一起。”老牧师回忆道,“你不知道当时情况多么凶险,我们只听见曼森一声毛骨悚然的叫声,紧接着她就拖着那柄长剑从屋子跑出来。她挥舞长剑,企图逃跑,要不是雅各伯少爷身手了得,打掉了她的长剑,我们不知要死多少人。饶是如此,雅各伯少爷也被那柄剑所带有的诅咒给定住了,他全身麻痹,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连我的法器都不敌那可怕的力量。但是多谢万能地地母,她赐下的神力驱退了邪恶的力量,雅各伯少爷抵抗住了那股力量,恢复过来。他知道事关重大,就带着昏迷的玛丽和受诅咒的长剑回到城堡向领主汇报去了。” 维克多看着凌乱的屋子,嘴角翘起,讥笑的说道,“哦,他在这屋子里做什么?虽然我是个一无所有的旅行者,但这间屋子是你暂借给我居住的地方,我实在想不到他有什么理由进这间房间。” “我十分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我敢用我的人品做保证,曼森是一个老实人,从小没有过坏念头。至于他为什么会在你的房内,抱歉,现在我给不了答案,我相信领主大人会给你满意的答复的,你只需耐心的等待即可。” “玛丽会怎么样?我的剑会怎么处理?”他问。 “我不知道,”老牧师摇摇头,“雅各伯少爷吩咐我不要让你离开,他说在事情没有完结之前,请你暂时待在这里。放心,年轻人,我不会因此鄙视你的。但你要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要莽撞,如果你被一时都激动冲昏了头脑,不但救不了人,连你都会身陷囹圄。” “所以你召集了村民在外面?”维克多冷笑。 “这是必要的,你要理解。”老牧师转身离开房间,“这几天你就乖乖待在房内,等候领主大人的处理。不要随便外出,母亲失去了一个孩子,哥哥失去一个兄弟,村民们失去一个好后生,他们在哭泣,他们的怒火在燃烧,你懂吗?尽量克制自己,这几天的悲剧已经够多的了,我不想再看到发生类似的事了。” 城堡内,穿过连续的拱门和回廊,在走廊的尽头有一间房间,厚重的大门紧闭,房内装饰的富丽堂皇,墙面上挂着大幅油画和挂毯,周围许多精美家具,上面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雕塑。由于开的窗极狭长,尽管在白天,房间仍旧显得暗淡阴冷,熊熊的炉火驱走室内的潮气。贝格宁男爵从宽大的垫靠椅上站起来,双手捧着一把剑,漂亮的护手、匀称的剑柄以及长长的剑刃构成一个精致的十字架。剑身不知用那种金属打造的,隐隐透着青凛的冷光。在剑柄末端,镶嵌着一颗硕大的辉晕石,护手部位则镶嵌着三颗盾石。剑身锋利无比,剑尖寒光闪烁,神奇地能量从锋刃中丝丝流出,环绕剑体,不断变幻成白色电蛇、暗红火焰和淡蓝寒花的形态。他竖起剑,脸上陡然间罩上了一层青色薄雾,剑气扑面,他不得微闭双眼,刃上寒光流动,变幻不定,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剑身,忍不住连连赞叹道:“好剑!好剑!” 他回手一挥,察的一声响,将垫靠椅平平整整的切去了一截,平滑的切面火焰窜起,焦枯的表面又迅速生出一层淡蓝冰霜,椅子再也不能支撑,哗啦碎裂了一地。他继续说道:“我见过许许多多魔法物品,大多数只附着一种法术,但是,从来没有一件,像这把剑这样锋利,附带的力量这样强。就是单凭任何一道法术的强度,这把剑都足以跻身最上等行列,可况一下子是三道。据我所知道的,我们伯爵家族代代世袭相传的奇迹之珠,也不过是两道法术,能量相重复,而且不是直接用来攻击的法术。像这样三道法术,并且冰与火属性相冲突的,叠加在同一件物品上,着实惊人。可能国内都无匹敌这把剑的宝物,进献给任何一国的国王陛下,。” “这是冥冥中神的旨意,他借助我的手把剑交给你,剑的去留,全在父亲的一念之间。” “这才是我的好儿子!”男爵赞赏地看了眼儿子,“这把剑即留,又不能留,它是家族兴旺的契机,我们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到更富饶的内陆,获得更大的爵位,全靠这把剑了。但是一切不能莽撞,特别是莱顿那头老狐狸,他嗅觉灵敏的很,稍不注意就会给他嗅到味儿。到时候我们不但保不住这把剑,还会陷入被动,他是个讨厌的人,我打一开始就讨厌他。这件事还得你去办,交给外人我不放心,特洛耶那里你就别回去了,我会给你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你带着几个忠心的随从,带着钱物去王都,为献宝铺好道路,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给我办的周全漂亮。” “父亲,”雅各伯有些迟疑,“我毕竟是特洛耶子爵的扈从,他对我非常好,我……”他不知道该如何说是好。 “哼,一个子爵而已,你跟着他,最后顶多才识几个偏僻的山村,一辈子能有什么出息,怎么比的上唾手可得的伯爵或侯爵。” 雅各伯狂喜,又不安,“真是这样吗?父亲!可是大哥……” “东西毕竟是你弄来的,我会劝服贝尔纳的,你就放开手去做。这次即是对你的历练,也是你的机会,能做好这个任务,地位与名誉,什么没有?你在王都认识的所有达官贵人都将会变为你以后在那里立足的资源,不要掉以轻心,也不要鲁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那个旅行者,还有那些村民怎么办?还有那个小女孩,蒂娜特别喜欢她,能不能……”他忽然想起来。 “你倒是提醒了我,知道这事的人越少越好,放任不管那些贱民肯定会把这事传出去的,传到别的领主耳朵就麻烦了,尤其不能传到老狐狸的耳朵里。至于那个旅行者,我听法英哥提起过,据说很有钱,”男爵摸着下巴,沉吟着,“默克尔怀疑他可能是森林里强盗的同党,强盗贪婪且狡猾,有一个漏网之鱼是情理之中的,至于暗中收买村子里的农民,对,没有暗线,他们怎么敢轻易的侵犯我的领地,就是这样,这群刁民,总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收买,不能饶恕他们,要杀鸡儆猴,让他们知道私通罪犯最后是什么样的下场。” “我猜玛丽也是被他挟持的!”他赶紧说道。 突然,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跑步声,贝格宁男爵和雅各伯停止了对话,男爵端坐在桌子后面,他的儿子靠着窗户站着。一个仆人敲开了木门,恭恭敬敬地向他禀报,“男爵,刚才牧师来报,他说关押在他那里嫌疑犯跑了,希望你派遣人去缉拿。” “这个老不死的,这点事都办不好,养着他有什么用?!”贝格宁男爵生气的拍着桌子。 “那些村民……” “那个人跑了,光杀几个愚蠢的农夫有屁用,用最快速度把他找出来,绝对不能让他活着离开领地。” 在房间的另一角落虚掩的小门外,一个婀娜的黑影悄悄带好门,在男爵和其他人尚未察觉的时候悄悄离开了。 维克多站在一棵树下,深褐色的树干,弯曲的树干,上面还有许多的小疙瘩。树冠宛如一团乌云,叶子又尖又硬,根根像短针,一簇簇的成一团,浓得风都吹不进去,满树的针叶是墨绿色的,但走近一看,变得青绿青绿的了,而那针叶缝里,挂着几个结实的瘦小的松塔。它以倔强地孤独地站在半山坡,周围是密密的荒草,铺满原野,乱七八糟地拥塞着每一个角落,粗俗细长的叶子风中飕飕作响,一丛蒿草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伸着躯干,是野兔出没的场所。山坳里是连成一排片的树冠,在太阳底下闪着金属一样的光亮,山底下大片的田野,小路像弯弯曲曲的绳子,行道树只栽在靠近村庄地方,更远处那绵延起伏的山丘之间,若隐若现的露出浓黑般的颜色,那是世人谈之色变的黑森林。 老牧师从山脚下的白桦林出现,蹒跚着而来,风吹乱了他蓬松苍白的头发,他的呼吸听来简直是咳嗽,“我们依约而来,你要信守承诺,不许出尔反尔。”他挂在拐杖上,喘息了好久,才断断续续把话说完。 维克多点点头,“放心,我不会那样做的。我许下的承诺一定兑现,你回到教堂,到教堂后面,有一棵黑松树,树下有一块白色的石头,报酬在石头下面一英寸左右厚的土中埋着的小布囊中,你用手一抓就能抓到,土很松软。” 老牧师盯住他说话的每一个表情,确定说的不是虚妄之后,点了点头,吃力的转过身子,从怀中掏出一块长长的鲜艳的丝带朝着白桦林挥动几下。然后扶着拐杖不再言语,维克多也看着白桦林深处,静静地等待。良久,在零碎的阳光的白桦林中现出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倩影,透过树林的光像洒在她身上的洁白的花瓣。她打着一把精致地小阳伞,头上戴的是一顶小礼帽,上面插了支长长的火红色羽毛,一头稠密的鬈发,前面罩着垂到眼睛的黑绒细网。她穿一件灰色细棉布衣裳,腰间系了一条蓝色丝巾,丝巾在腰部右侧扎成蝴蝶结的样子,裙裾翩翩,饰带飘飘。她那对长长的沉甸甸的耳坠子吊从鬈发中垂下来,在褐色眼睛近旁摆荡着,这对眼睛象秋天森林中深不见底的湖泊,两片褐色的叶子从无风的树枝坠入宁静的湖面。 “我的朋友,我很担心你,你过得还好吗?”她率先开口了。 “蒂娜小姐,”维克多对她行礼,“这次我是以朋友的身份来见你的。”他诚恳的说道。 她显得很开心,“你终于把我当成你的朋友了。” “蒂娜,”他叫着她的昵称,“玛丽还好吗?男爵要怎么处理我?” 克里斯蒂安娜似乎想什么,但最终还是摇摇头,“我不知道,”她继续说,“我绝不相信你是强盗的同伙,可是所有的证据都对你不利,邓格拉斯和默克尔抓到几个流窜的强盗,他们的证言对你很不利。雅各伯说从你的房内发现了血衣和失窃的财物。而你又不给自己自辩的机会,关键时刻突然失踪了。父亲大人下令抓捕你,是他的职责,我干涉不了。对于我的无能为力,真的很抱歉。” “你不需要道歉,那件古代物品不是我的,是玛丽的,我更关心玛丽状况。” “那是凶器!”克里斯蒂安娜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玛丽杀人了,许多人都目击了,这是铁案,没有翻案的可能了。人和凶器都归当地领主处理,这是最公正最合理的处置了。” “真不愧是男爵的千金,”维克多赞叹道,“你没问曼森为什么到我的房间吗?” 克里斯蒂安娜把头扭向一边,“我不知道。” “好吧,我明白了,克里斯蒂安娜小姐,”他不知不觉间改回了称呼,“我再也见不到玛丽了,对吗?” “那要看你自己。” “唔?” “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克里斯蒂安娜劝他,“只要你肯回去,只有回去,才能洗刷掉强加在你身上的罪名,你逃避,会让所有人更加笃信他们先前的判断。难打你不想和玛丽团聚,不想想她正在为你伤心的哭泣吗?不要执迷不悟了,在泥潭中只会愈陷愈深。难道你愿意一辈子都背负着罪名,行走在黑暗中,你不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吗?回头吧,只要你回头,我们还是朋友。” 第四十六节 面包师的葬礼XVI 在幽深暗黑的房间里不时的传出老鼠饥饿难耐的叫声,叽叽,叽叽,原本胆怯懦弱的老鼠,此刻是这么肆意妄为,令年幼的她无法克拒心中的恐惧。屋顶上栖息着一只同样饥饿的蝙蝠,不知道是怎样闯进来的,在浓密的黑暗中不停扇动着翅膀,搅动地沉闷气流和尖锐的爆音更在这屋子增添一分诡异。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心中冒出数不清地念头,不由得更加恐惧,便抱着膝盖坐在床沿,继续瑟瑟发抖。在这种空阔阴暗的氛围中,你觉得渺小,也觉得森严,令人有惝恍迷离之感。这是个长方的房间,九英尺长,七英尺宽,没开一扇窗户,房间里摆着些已经干裂的木板,上面几捆厚厚地已经半腐烂的枯草,数以百计地臭虫潜伏着,严阵以待,永远嗜血如命。石壁上有无数裂缝,上面很粗糙地刻了一些图形,用手摸着古怪,粗糙,黑漆漆地永远看不清楚,不由要觉得毛骨悚然。门正对着床铺,门上有一个洞眼,看上去象独眼妖魔,脖子上挂着染黑的地母像,外边插着火把是它的精光,不记得熄灭多久了,下边落满灰尘。到处都是灰尘、蛛网、臭虫和跳蚤,屋子左角落,有一块颜色发黑地地板,上面放着一个臭烘烘的木桶。 漆黑的环境里,隔着门洞眼,忽然射进一片欲散的橙黄,粗糙地粒子稀疏地匀在门板几英寸前的黑暗中,涂着厚厚油腻的地母在明暗不定地幽芒中,下垂着眼睑,刀锋般的鼻梁,隐藏在阴影中偷笑着地嘴,拉得极长的影子如根与幽冥纠缠在一起,森森惨惨,不复平日里仿佛随时溢出地磅礴而伟大地母爱。门外锁链哗啦啦响动,在寂静的黑暗中分外刺耳。玛丽慢慢挪到床铺的最角落,不安而又抑制不住地望着木门,那片薄薄的萤光有着难以言说的诱惑力。木门慢慢推开,一灯如豆,突兀跳了出来,玛丽被刺得差点眼泪就流出来,温暖柔和的灯光背后,横亘着巨大的黑影,厚重的基础,光明铩羽而归,陈旧的传统,展现出阴暗的身影。 “玛丽,”那人亲热地呼唤着,声音温润动听,是个年轻的女性。 玛丽惘然地睁大眼睛,一时还没分辨出那人的身份。 她飞快的来到小女孩跟前,一把抱住了她,“他们没欺负你吧?你怎么会这样,急死我了!”说完,她嘤嘤的哭泣起来,玛丽闻到熟悉的体香,懵懂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她认出她是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男爵的女儿。 “蒂娜姐姐,我没事,你见到维克多先生了吗?我被关在这里,他知道不知道?你替我带句话给他,我很好,叫他不要着急,在外边等着我,我出来后我们就一起走。” “傻孩子,自己都在受苦了,还关心别人。”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又怜有爱的责备了她一句。 “我不是故意的。”玛丽小声嗫嚅着。 “到底放生了什么,你告诉我,你还是个小孩子,那么小,怎么可能杀得死一个大人?你不要害怕,不要隐瞒,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我,别漏掉一丝一毫,我替你做主!” “事情是这样地,”蒂娜姐姐的话给了她偌大的安慰,她仔细回忆着事情始末,“平时的教堂没有人,只有牧师爷爷和帮忙的人,牧师爷爷摸样怪,长的凶,我害怕他,不敢和他说话。帮忙的总是在忙,忙完就匆匆的走了,也不搭理我。那天维克多先生出去了,他说城堡里的人找他,就留我一个人在教堂里。我在房间闷,就和克拉恩一起出去玩。” “克拉恩是谁?”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奇怪的问道。 “克拉恩就是那只红眼睛的乌鸦,我喂他时候你还在一边看过。” 果然还是小孩子!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笑笑,心下颇也算苦极反乐了。 “我们在附近的灌木丛中找野果吃,克拉恩忽然和我说,他看见一只母乌鸦,十分漂亮,他就去追那只母乌鸦去了。留我一个人在哪里,我采集了一兜,就要回去,忽然听见草垛后面有人说话,我也不知怎么地,就觉得他们在讨论维克多先生,我就蹑手蹑脚到了他们背面。他们中一个说,‘我都观察好了,他每天都带着小孩去河边散步,牧师老爷在房中休息,做饭的乍德在家里,要一个小时后才来给他们做饭,这个时间只要我们小心,不会惊动任何人。’另一个还是很不安,他说:‘你确定吗?万一他们提前回来怎么办?再万一他们是穷光蛋,我们白忙一场,却担了罪孽,死后下火狱,不就亏死了。’那个说:‘你知道个屁,那人绝对有钱,他看寡妇朱丽可怜,就给了两枚鹰币,你说随随便便就能扔两枚鹰币的人是穷光蛋,全世界就没有富人了。’另一个男人奇怪的说道:‘不是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筹集的吗?牧师老爷最近天天说。’那个男人神神秘秘的说:‘钱是那个男人给的,本来他想直接给朱丽,但是牧师老爷不同意,他就转交给了他们。其实直接给朱丽倒好了,鹰币到他们手里转了一圈,她就没多少了。这是乍德和我说的,你可千万别传出去去,不然没好果子吃。’另一个男人连连答应:‘晓得了,晓得了!’那个男人又说:‘我们快开始吧,我放风,你去干。’另一个为难的说:‘我,我害怕,不敢去!’另一个男人推搡了几次,最后怒了,‘瞧你那熊样,等着我,别跑了。’我听到这里就明白了,他们打算偷东西,可是维克多先生还没有回来,克拉恩追母乌鸦去了,我们地行李在屋子里,我不能让他们拿走,于是我就不要野果子了,蹑手蹑脚离开草垛,跑回教堂,想把行礼换一个地方。” “你说得都是真的吗?”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很严肃地问道。 “真的,没一句假话,蒂娜姐姐。” “你为什么不找牧师?” “我怕牧师爷爷,而且我怕牧师爷爷打不过他们俩。” 她沉思了片刻说,“接着说。” “我跑回房间,刚爬上床收拾东西,那个男人就闯进来了,我吓傻了,他看到我一愣,显然没想到我在屋里。不过他只是一愣,立马就扑上来,把我按在了床上,他的两手掐着我地脖子,我喊不出来,也喘不动气,我掐他,抓他,他都不放手,反而更加使劲的掐我。我喘不了气,难受地厉害,感觉快要死了,心中一片空白,什么都知不道了,不知怎么地,就抓住了那把剑,我拖不动,就拿着剑柄砸他的手臂,没想到他大喊了一声,立马跳起来,像是遭受到难以想象的痛苦。身体僵直,汗珠滚滚,但是一句话说不出来,面容可怖地扭曲起来。小臂瞬间变得焦黑凝固,只见头发和衣服火焰一闪,他的身体就变得焦糊,眼睛嘭地一声带着汁水蹦出去了,又一层冰霜又马上笼罩了他乌黑的身体。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我来不及反应,他才直挺挺倒到地上,右手都摔碎了。我吓坏了,都顾不得了,只想就跑出去,可是被村民拦住了。” 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摇摇头,努力把脑子里的景象甩得干净,她身后维克多站在一棵弯曲的树旁,一手扶着深褐色的树干,头顶上的树冠宛如乌云,好像即将随风而去。山坡上是密密麻麻的野草,粗俗细长的叶子风中飕飕作响,乱七八糟地拥塞着走道,她慢慢地往下走,小心翼翼地不使自己绊倒,每一步都走的给外小心,就像她穿过弧形的拱门,走在满是壁画的回廊中,走廊的尽头是一间房间和一扇虚掩的木门。她从这一片茂密丛杂草间穿过,蒿草长没她的腰,草刷拉刷拉地拉住她的裙摆,沾上了杜鹃涎,手染上了茜草的颜色。昏黄房间内,父与子正在对话,公爵以下,任给任予!她将是伯爵的女儿或者侯爵的女儿,不再是乡下男爵的女儿,将更加高贵,更加荣耀,不用再与那苍老的多病的好色伯爵虚以为蛇,只要过去了,就可以救助更多的人,房间地墙面上挂着大幅油画,另一面强上是挂毯,精美的家具上摆满雕塑。屋子的窗开的极狭小,炉火烧的很旺,正待驱散阴暗与寒气。她禁不住打个寒蝉,风刮得山坡上青草发出一片响声,山下一排大树摇摇晃晃,树冠在山坳里闪着金属一样的光亮,这时候旋风盘旋着,从地面尘土里卷走枯草和羽毛,升上了天空,从这一边,滚到那一边,渐惭接近天边的云彩了。更远处若隐若现绵延起伏的黑森林,她童年的噩梦和成长后的向往,关于黑森林,一直都是一种向往。向往那里的自由,向往那里遥远的静谧,向往那些非人力的神迹,向往爬满葛藤的残垣断壁上镌刻的史诗。生于此,是命中注定,放的下,就有新的开始。 维克多和老牧师目送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的背影消失在白桦林中,风掀起层层波浪,荨麻摇动,叶子翻个,花朵给吹零落了。风愈来愈猛烈,摇撼着树枝,密密丛丛的深绿色叶子,在太阳下闪着夺目的光彩。维克多的手离开弯曲的小黑松树,山下的白桦林中簌簌地响着,一道颤动着的丫枝的墙,阳光透过绿色的阴影射进来,荆棘轻轻地拨开,寒光相映,渐渐显出一片肃杀的景色。 “你不走吗?”他问。 “我老了,上得来,下不去,只能等个人扶我走。” “是嘛。” “年轻人,别怨小姐,”老人说道,“她能见你就是对你最大的信任了,当然,你也没有辜负她的信任。意外发生的太突然,谁都没准备好,你不能逼迫她做她做不到的事,也不能期待她对抗自己的父亲,你要理解她的选择,并尊重她的选择。我至今记得我第一眼见你时的情景,你慈悲慷慨,但你的慈悲与慷慨用不到正道,引来了他人觑视;你勇敢无畏,但你的勇气用来对抗本应该能成为你的朋友的群体,引来了他们的厌恶。这是你取祸的根源,从没明白过这一层的你才走到了今天的地步。你在黑森林里待的时间太久了,都忘记了人世间的秩序与规则,导致你处处出错,物有贵贱,人有高下,有人的地方就有规矩,知规矩,懂规矩,遵规矩,你才能融入他们之中,成为他们的一员,反之,就会被孤立,遭到排斥,会沦落到最下层,成为一个失败的人。” 维克多淡淡的说道:“唔,想不到我做错了这么多,该向那个神忏悔?” “是需忏悔了,”老牧师自始至终都不喜欢他的一副淡然无所谓的态度,“你要向神剖开你的灵魂,放下心中的欲望与贪婪,才能得救。” “欲望与贪婪?” “你的欲望与贪婪蒙蔽了你的眼睛,玩图贪天之功,忘记了你应有的德行,德行是一个人享受多少福报的容器,德行不足以适应所承担的重任,遇到的祸患必定是严酷的;能力不足以胜任所居的职位,遭受的灾殃必定是很大的。金钱、权力、名望都是自己的福报,都是压自己的物,您能承载的了吗?靠什么承载,靠符合万物规律的德行。福报到底是什么?福报是一种能量,你的口袋盛不了一百枚金币的能量,您只能受十枚的,你还非得去贪图万枚、亿枚金币,当得起的人有大德行,他要负更大的责任,那得有大德行、大胸襟的人才能承载得了这种福报、关系和待遇,才走得到那个位置,一个人自己的德性不够,到那个位置上,不仅自己不得好报,还会殃及家人,这叫德不配财,不是你的东西,你强行占有,就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为什么你总是有理由解释一切事?”维克多问。 “我在真理之旁,正义之侧!” “唔,饿死人的真理?强盗的正义?” “领主体内流着高贵的血统,所作所为,澄如明镜,你竟敢公然诋毁!”老牧师义正辞严。 “人生来就高贵吗?他们强大,所以你选择站在他们一边,假如有一天,一个更强大的人出现,你站在那里?”山下的士兵走出了白桦林,在沉默中一步一步前进;山坡上的老牧师忽然惊讶地发觉风在向他们这里汇集,突然刮起一阵疾遽的旋风,脚底下的大地好象突然战栗起来,风托起维克多的身体,双脚渐渐离开地面,宽大的斗篷猎猎作响,整个人漂浮起来。他缓缓上升,黑发随风飘拂,脚底往下一片云雾弥漫,依稀可见云中几十个像骰子似的东西,那是山峰。他低头俯视,大地皴皱,草木融成一色,老牧师渺不可见,莽如草芥。 第四十七节 面包师的葬礼XVII 城堡好像一个小孩子在一捧土堆上搭的积木,又似一颗小石子,压弯了原本直挺的小河。城墙薄的如一层牛皮纸,曲曲折折的城堞上,上面的雉堞参差不齐,断断续续十分难看,几个卫兵悠闲地倚在城垛后面,晒着太阳。箭塔建在城角和城墙上,也只有突出壁外的那一点建筑,作为坚固的据点,它从平整的城墙中突出,让身在塔内的弓箭手可以沿着城墙面对的方向射击。而城角的箭培,则可让弓箭手扩大攻击的面向,向不同的角度作出攻击。最高的一座高塔,它看起来显然是一座烽火台,最上面堆积着干燥的木柴和狼粪,一个常年燃烧的火盆悬挂在头顶,下半部分给螺旋地常春藤覆盖着,一扇扇洞开的窗户藏在常春藤里内,在闪闪地阳光下,好象癫痫病人张大的嘴巴。抱着长矛的卫兵,上半身出现其中一个窗口中,站在塔内看风景,看风景人在墙上看他。内城的墙上没有城垛和警戒塔,无数紧紧挤在一起的房屋杂乱无章地塞在两面墙之间,他们都是领主恩准,特许生活在城堡的普通人,大多数领主的手下的家属,还有少量的商人。笔直的大道像一把尺子,将它们分成若干块,拨弄到一起,密麻麻蝼蚁般地居民在其中穿梭。城墙、内堡和居民区紧凑的组成一个整体,向阳的一处亮的发白,背影处暗的发黑,在苍翠的映衬下,显得轮廓分明。 “啊,好困。”卫兵懒洋洋打着哈欠,他是领主豢养的私兵,据说曾经上过战场,可谓是经验丰富。他靠在城墙根上,不像别的新兵不住地看向要塞下方,“他妈的,有什么好看的,拿根木棍就当自己是英雄了。老子杀人的时候,你们还都撒尿捏泥巴玩。看吧,看吧,有你们看厌的时候。”他不屑的看了那几个同袍一眼,拢了拢手,打算继续眯一会。 “埃尔皮斯和米雷斯都出去一个上午了,怎么还没有回来?我们三个都出生在普尔塔,参加了领主大人的卫队就没有分开过,弗里尼亚队长带着他俩出去抓屏逃犯偏偏没带上我,我好担心他们呀。”新兵探出半截身子,趴在垛口,不住向外张望,嘴巴也没闲着,罗哩罗嗦地说着,完全不在意老兵刻意冷淡的态度,“快看那里,好高一只鸟!”新兵总是一惊一乍。 “他娘的,少说句话还能噎死你!”卫兵忍受不住,破口大骂,强行忍住一脚把他踢下城头的冲动。 “啊,好奇怪。” “你眼就是俩窟窿,看一坨屎都稀罕,刚才麻雀乌鸦的都吓走了,除了鹞子天上还能是什么。”卫兵摇摇头,这个时节天高气爽,时常有鹰隼在城堡上空盘旋,也不是知道他是什么眼神,竟然派他到城头当哨兵,这不是耽误事嘛。 “不,不是,不是鹞子,是一个人,天上有个人在飞。”新兵就像是见了鬼一样尖叫起来。 “神经病!”卫兵一哂,不以为然的摇晃头,忍不住站起来,只见天空之上,一个模糊地黑点,在惨白的太阳光里,不是展开双翼的变异的五角星的形状,就是一拇指长,像只倒竖着地眼睛,黑雾似轮廓在眩目的强光从内部翻腾不息,无数赤红的光点浮现出来,明灭浮游着,始终环绕在黑影周围,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天空中的几朵浮云撕成条状,黑影逐渐放大,渐渐变成一个人的模样,定定悬浮在空中,倦怠卫兵脸色顿时变了,“该死的,是巫师!” 一团红光陡然闪过,使得下边的人完全睁不开眼睛,他只感到双腿发软,头发纷纷翘起,从发尖向发根卷曲,鼻子里是焦糊的味道,脸上感受到灼热的痛觉。一枚巨大的火球,苍白地焰心暴露在最前面,淡黄色内焰像一头浓密的女子的长发,赤红色的外焰翻滚在最后面,稀薄地像脱落的发网,拖着浓烟的尾巴,灰白与浓黑的鬓毛纠缠在一起,伸出血红地舌头,划过高空,向城头坠落。轰的一声巨响声,火球准确击中摆放在城墙上的床弩,以爆炸点为中心,一圈高近两米的火焰向四周溅开,刹那间席卷开来,将城墙上的卫兵瞬间吞没,来不及逃窜,化成一只只人形蜡炬,扑倒在烧裂的石板上,十五人的小队成为了烈焰的灰烬。 附近地卫兵胆气皆丧,丢掉武器,连滚带爬地跑下城墙,一边跑一用变了调的喉咙发出凄厉地惨叫声,“敌袭!” 城堡内部,贝格宁男爵正在房间内轻轻擦拭珍贵的半手剑,犹如在抚摸情人娇嫩充满弹性的身躯,手帕一寸一寸滑过剑身,神奇地能量从锋刃中丝丝流出,环绕剑体。映照出他花白头发,宽阔的前额,褐色的眼睛,略显的大的鹰钩鼻子,和紧抿的没有血色的嘴,以及点上去的绿豆做的黑痣。嘭地一声巨响,整个屋子都突的一跳,他的手重重滑过剑身,手帕霎时裁成两截。男爵被突然的变故搞的十分恼火,他摇动铜铃,仆人马上走进了屋子。 “发生了什么事?”男爵问道。 “不知道,”男仆恭谨弯腰请罪,“不过是从城头传来的,我马上安排人查明。”仆人从来就如此地干练。 贝格宁男爵几不可见地点点头,不再理会男仆,男仆又恭恭敬敬地对他行礼后,才倒退着,无声的退出房间。男爵捧着半手剑,走来走去,最后把剑放到了一个长长的木匣子里。抱起木匣换了一个位置,退开两步,却觉得不十分踏实,又抱起木匣,在屋子里踱步,一时犹豫不决。嘭地一声,沉重的木门又被激烈地推开,哗啦拥进一群人来,男爵心一哆嗦,抱着木匣往后一跳,定睛一看,最前面是一个精致的人儿,轮廓鲜明,阴柔性感,身材略微有些单薄,那是最近最宠爱他的儿子雅各伯;他身后那人一头棕红色头发,金黄色胡子遮住他大半部分的脸,他是他的新近看好的年轻人邓格拉斯。贝格宁男爵放下心来,马上就忍不住恼火,他一屁股重重坐在垫靠椅上,十分不悦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雅各伯脸色苍白,神情竟是十分地恐怖,“火……火……外面好多火,一直在燃烧。”他语无伦次。 贝格宁男爵有些失望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心里在怀疑,先前的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或许有更适合的人选。不过,他听到后半部分心却放下了,“城里发生了火灾吗?烧的都是些什么人,有没有烧到富人区?”他照例的问着。 “不是火灾,”雅各伯直摇头,“是那人……” “人为纵火?” “不是!” “不是纵火,就是走水了?” “不是,是巫师,那个罪犯是名邪恶的巫师!他来报复了。”把雅各伯憋坏了,他终于磕磕绊绊吐出来了,不由得松了口气。 贝格宁男爵腾地站直身子,满脸地不可思议。他预料到了许多种可能,就唯独没有料想到巫师公然进攻他的领地。他不住的搓着手,在桌子前面来回踱步,外面的爆炸声一声接着一声,震得房间灰尘簌簌掉落,男人的惨叫和女人的哭泣声隐隐约约传到屋里。“走,出去看看!”他抓起平时佩戴的长剑,做出了决定,他走到雅各伯跟前,使了个眼色,雅各伯会意地点点头。他放心了,带领着手下出去了,雅各伯则故意落到了末尾。 贝格宁男爵带着手下走出房间,城堡内已经一番地狱的景象。整个天空像是融化地铁水,空气中漂浮着一种灰蒙蒙的尘埃,半空的云死去一般停滞在上空,呈乌黑的颜色,一条一条横亘在血红色的天空中。城堡燃烧了大半,笼罩在红光之中,腥红地火苗翻卷,从底下冒出金黄色的火星。在火焰包裹之中上升,打著漩涡,时而又爆开形成更多的金色星星。它们穿过浓烟,变成漆黑的颗粒,继续飞升,被乌黑的云吸收。迷幻的光影把整个城堡照得通红,一切嘈杂的声响在大火中扭曲着,居民们哭天喊地,手里拿着容器,无奈火势十分凶猛,泼水成烟,火舌如同活物,肆无忌惮地挥舞着爪牙,疯狂吞噬沿途一切,火焰扶摇而起,仿若旋风,横冲直撞,随着风势旋转方向,很快连成一片火海,十几英尺长的火舌舔在附近的房檐,紧接着就燃烧起来,只听得屋内劈劈啪啪激烈地爆炸,火舌吐出几十英尺多远,舔舐着周围救火的居民,顷刻间吞噬了无数生灵,一片爆响,一片惨号,居民们滚滚爬爬逃离火场,再也不敢靠近。 贝格宁男爵已经在集结士兵,骑士在扈从的协助下,披上盔甲,跨上战马,纷纷到广场空地集合,士兵佩戴着长剑,举着长矛,背着杏仁盾一列列地拍好队伍,闻讯赶来的农夫各自带着农具,也乱哄哄的在这里聚集。很快,男爵就有了一只两百多人的军队:十多名骑士,近百名私兵和差不多数量的仆役,以及更多没算在内的提着粪叉的农夫。 贝格宁男爵驱马来到最前列,抽出长剑挥舞着,高声鼓舞道:“寇德和裳禔亚的信徒们,我的兄弟们!巫师来侵,以邪恶为媒,妄图独霸杉丘里恩为其巢穴。数百年以来,博尔济吉特家族不顾一切牺牲,开边拓土,凝聚族群,其目的不仅在保卫一领地之独立生存,实欲打破黑森林之侵略野心,维护文明、正义及人类福祉与世界和平,此博尔济吉特家族祖先屡经声明者也。博尔济吉特家族为酷爱和平之家族,过去四年余之神圣勘乱,原期迷途者于遭受实际之惩创后,终能反省。在此时期,各领民亦极端忍耐,冀其悔祸,俾全杉丘里恩之和平,得以维持。不料欲壑难填之强盗,执迷不悟,勾结巫师,且更悍然向我、诸领民开衅,扩大其罪恶行动,甘为破坏全人类和平与正义之戎首,逞其贪婪无厌之野心。举凡尊重信义之人,咸属忍无可忍。” 他又纵马来到臭气熏天地农夫跟前,“我从你们眼里看到你们都恐惧得心惊胆战,你们出身卑贱,骨子里天生变得萎缩懦弱,舍弃领主,断绝友谊,苟且偷生,年复一年,直到寿终正寝。你们愿不愿意用这么多苟活的日子去换一个荣耀地一刻,巫师攻破我们的城堡,希望之光因此会被灭绝,我给你们一个这样的机会!今天我们誓死奋战!我以你们领主,一切的主宰者的名义,命令你们前进,做一个真正的勇士!先生们!” “副官,升旗!”贝格宁男爵大声喊道。贵族世家都是有纹章传承的!传说纹章在战场上诞生,骑士们穿戴着厚重的锁子甲风帽和头盔护鼻,两方的骑士使用的都是相似的武器,铠甲,盾牌。唯一的区别是双方盾牌的标志不同。实际情况可能更为复杂,因为领主喜欢招揽很多的外地甚至异国的佣军,所以自己部队的人都不一定说相同的语言、加上战争后期士兵身上头盔上布满鲜血,就使得区分敌我更加困难。据文献记载,当时领主必须打开自己的头盔,向自己的将士证明自己还活着。这使得他们养成了在盾牌的正面绘制上一些颜色和图案,作为在战场上互相辨认的符号。这些图案常常呈几何,动物或花草的图案,再配以多彩的颜色。越来越多的骑士开始使用这种表明身份的标识,一些简单,固定或重复性的规律便被逐渐发现,当更多的人使用这些规律时,这些简单的标识便成为了真正的纹章。 骑士比武大会也始终是贵族纹章亮相的一个主要舞台。中大会通常持续三四天,甚至更久,最长者曾达一个多月。骑士间的马上比武,骑士们分两队进行对抗,也有骑士之间骑在马上的长枪较量。参加大会的骑士们在厚重的铠甲包裹之下,人们根本认不出他们,所以比武前双方骑士会展示本方的纹章、旗帜和饰章,以便让观众、贵妇人以及负责判断是否遵守骑士规则的传令官识别双方人物,并表彰战功。后来,这种辨别身份的纹章逐渐深入到了社会的各个阶层,妇女,教士,资产者,手工业者和职业团体都相继开始使用纹章。 纹章的发展与繁荣促成了纹章学的形成,起初,纹章传令官是为君主或大贵族服务的官员,他们的工作是传递战争消息,宣告战争或宣告骑士的比武。后来他们逐渐专职负责后一领域,并在比武过程中以类似于游吟诗人的方式为观众描绘参与者的身份,纹章和其主要功绩。他们与牧师是少数有读写能力的人,大部分人都是文盲,包括大部分骑士与领主。他们作为当事人,担负着记录历史的重任。在一些大的家族中,甚至拥有私人的副官,专门撰写家族的编年史。 马上威严的掌旗官闻令,熟练地升起绣着博尔济吉特家族徽章的燕尾旗,青色、白色、红色分别象征自由、平等、博爱之精神,配合色彩的形状,青天则象征光明磊落、崇高伟大的人格和志气;白日象征无私、平等、纯洁的心与理想,其十二道光芒代表黄道十二宫,又代表一年的十二个月,借意勉励子民不断奋斗进取、自强不息;芒锋寓意精锐,民主自由博爱的光华四射,又象征着骑士所传承的传统八德四美,旗底的红色则代表博尔济吉特家族先烈的热血及为家族,国家与荣誉牺牲奉献、勇敢奋斗的精神,同时红色亦代表博爱,寓意博爱精神充满大地的伟大理想。旗帜招展如画,骑士无所畏惧,城在烧,马在叫,领主在咆哮! “号手,吹乐!”贝格宁男爵声嘶力竭。 第四十八节 面包师的葬礼XVIII 维克多冷冷俯视燃烧的城堡,下方烟雾弥漫,自被点燃后,城堡温度飙升,有毒气体喷涌而出,大量植物被烤焦,疯狂的火浪一个接着一个。石头炸裂了,家具化为灰烬,城堡仿佛长夜降临,随着浓烟的聚散忽隐忽现,大火亮起来的时候,一片一片贴地汩汩地往着四方流走的火蛇散发着半透明的橙红色热气,把居民互相隔绝,火焰仿佛有了生命,也有了知觉,忽而迅捷地窜出一头,忽而又退回去,含有敌意地无言地不近不远的跟定幸存的居民。大火里的木材吱吱叫响,如蝙蝠和老鼠陷入险境发出地最后的求生意识,尖细的舌头舐一舐,一下子就消失了,建筑物的墙壁颤抖着,摇晃着,发出惊恐的低语声和簌簌声,宽宽窄窄的墙缝溢出了红光,从这缝里钻出无数弯弯曲曲的红彤彤蛔虫。一条条黄灿灿红艳艳的火舌快活地嬉戏,互相拥抱,有时又窜向空中,溅出火花,烧着的树叶飞腾起来,甚至地面也冒起了火焰。 往昔的平静与悠闲在这一天,在这一场大火中化为飞灰,街道本来就已经很乱了,现在,更多的人再冲了出来,首尾一气,犹如一条炙烤的蚯蚓。男巫来袭的消息像是瘟疫在城堡内蔓延,千万年来大陆流传的那些堕入黑暗中人类被形容为邪恶的灭绝人性的披着人皮的野兽。流氓、强盗都比他们善良一百万倍,仿佛每个不幸的家庭的不幸都是由他们带来的,于是贵族老爷们数百年不变的统治下,满怀正义地竖起十字架,堆满干燥的木柴,焚烧着形迹可疑地邪恶的男女;乡民们用他们来吓唬不肯好好睡觉的孩子,孩子不敢合上眼睛,看着漆黑的屋子,每一丝响动都牵着他们心惊肉跳。今天,这个一直存在于传说中、存在于故事里的邪恶的人悄无声息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与传说中、故事里一样,张开了獠牙,要吃人了。 一个脸色苍白地女人站在最边上,被混乱的人群一下挤进了洞开的房屋中,不由得吓得立即尖叫:“救命!”浩浩荡荡的人流却没有人反应,小孩握着大人的手,鼻子下挂着长长的鼻涕,女人依靠着自己男人,苍白的脸上满是紧张,老人无助的向天举起双手,发出古怪而痛苦的呻吟,羸弱的似一根草,很快摔倒在人流中,再也没有站起来。人们面临着生离死别的厄运,任何秩序与规则都会失去它的意义,顺行的人流和你姓的快撞在一起,后面的人大声怒骂,积累的恐慌开始在人群之间放大开来,情绪变得激烈起来,开始了新的一冲撞,一些人硬扒着前面人的衣襟,还有的人用脚开始踹前面的腿窝,人与前面的人和后面的人开始交手,人们越发慌乱。被夺走财物的女人绝望的哭喊声和求助与各种叫嚷喧嚣此起彼伏,不满变成抱怨,抱怨变成咒骂,咒骂迅速变成了恐惧的嘶鸣,人群犹如炸群的绵羊,哭声,惨叫声响彻上空。更多人倒在了推推攘攘间,小孩的哭声方传出就戛然而止,一些人像没头的苍蝇在到处乱跑,企图捞笔横财,就蜕化成了赤红的眼睛,人性在恶的天平倾斜。许多家庭被冲散,推倒在地上的人几乎再也没有站起来机会,无数的脚践踏而过,越来越多的人陷入恐慌,前排的人被拥挤着向前,对面人流同样拥挤着,仿佛陷入了泥潭,已经不能动弹。偶尔人群一阵骚动,人们会短暂的挪动一下,当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被挤的更紧了,仿佛胸腔被压扁,要挤出胸膛中残存的空气,他们渐渐不能呼吸,一开始还会惨叫哀嚎,到后来,只能恍惚的瞪着眼,虚弱的求救,还有的人放弃希望,就在流着泪和鼻涕等待末日的来临。 忽然,低沉的铜号声震动空气,吹出不和谐的声音,气浪像波纹一般扩散,在耳朵中震荡着,发出一丝丝嗡嗡声,在空气中愈颤愈细,细到没有。维克多悬浮在半空,看到内堡放下吊桥,打开城门,一队队骑士披挂着链和铁板所组成的护甲骑,帽盔外型和农夫的小草帽类似,驾驭着战马鱼贯而出,他们身后一面面燕尾旗和火焰旗迎风招展,武装农夫在几个军官的呵斥下,分成三个营队,他们手持长剑站在农夫身后,待会他们要负责在站线后面驱动农夫发起攻击,万一有人惊慌失措的逃跑,他们就地杀死逃跑者,防止逃亡引起溃散,冲垮别的营队。 贝格宁男爵的军队分成三个箭头,朝维克多包抄过来,士兵们携带着一种形状呈凸突,上面变尖的盾牌。这种盾可以放在城墙上当临时雉堞用,弓弩手在攻击地时候,往往一手举着盾牌,一个小队接着一个小队短距离前移,前进一段距离,盾牌在地上架起,然后俯身用双脚踩住弓,同时用两臂的全部力量绞动弓弦,完毕后站起身来射击,每一块盾牌就是一个个人掩体,排成一列就如一条活动的坚固城墙。 十字弓上面有个挂钩,可以挂在腰间,便于携带。弓的前部有一横贯的容弓孔,以便固定弓臂,使它不会左右移动。弓的中央,有一半圆形的槽,长度与一枝箭相当,箭搁于槽中,依靠弓弦释放的能将箭推送出去。弓的扳机结构主要由一个圆柱形的滚转弦枕、一个弯曲舵柄和一个舵柄相连的弹簧组成,扣压舵柄,其前端的尖喙便脱离弦枕卡口,弦枕滚转,遂将弓弦释放出去。十字弓的箭和普通弓的箭相去甚远,箭设计的短且粗,并只有两片尾羽,威力却是十分巨大。不过十字弓扣发时需要用较大的力气,容易引起十字弓臂的晃动,从而影响射击的准确性。 它使用简单,成本低廉,杀伤力却异常骇人,它比弓箭的穿透力更大,骑士的锁子甲几乎完全失效,在有效的距离内可以射穿战马的身体,甚至墙壁等掩体。不需要什麽训练,随便一个躲在灌木从或是其它掩体后面的农夫就可以发动偷袭,结果一个骑士。这对从七岁就开始受训,扈从做起,经过近十四年磨练才能获得封衔的,重视生命的骑士与贵族的战争来说是很不合适的,触动了他们的等级观念。一个著名的大骑士在讨论十字弓的集会上说道:“最低贱卑怯的手可以夺走最英勇高贵的生命。”他甚至宣布它为受诅咒之物,强烈要求禁止使用那些致命的、被神祗所憎恶的射击之术,违者将处于被诅咒之刑。然而,它的流行不可阻挡,不仅用来对付异教徒、魔鬼和传说中的恶龙,在内部的战争中也越来越多地使用它。当然,领主们很快也发现了这种武器在狩猎中的妙用,经常用它打猎。 道路践踏起烟尘,黑色的沙笔直地冲着,旁边两道在另外两条街前进,就像一柄三叉戟投掷而出。马背上的老兵吹起前进的号角,鼓手们开始敲打战鼓,他们的发起了冲锋,他们一往无前,他们势不可挡,他们撞上了堵塞的人流。越来越多的居民发现了行进的军队,零星的欢呼犹如一丝风息,引发出尖啸的海潮,居民纷纷倒转方向,像一片翻滚的麦浪,中间的居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顾得贪婪呼吸着略带着焦糊的空气,仿佛在沙漠饥渴的奄奄一息的人畅饮甘甜的清水,更多的人纷纷转过身,还在往前挤。许多骑着战马的军官在之间来回奔驰,大声的发出命令,他们企图阻止居民接近队伍,并试图喝散他们。 处在第一排的市民内心还存留着对骑士老爷的敬畏,但无数的市民农夫和小商贩已经在后面推搡着他们,他们不知道发什么变故,只看见人们的后脑和伸长的脖子。无数的市民欢呼,后面的就跟着欢呼和尖叫,好似一只无形的手依次拨过竖琴的弦。骑士跳下马背,拔出长剑,他的扈从在他身前架起盾牌,“市民们!”他卯足劲大喊,比从娘胎出来的那一刻还要嘹亮有生气。他准备接管市民,恢复秩序。但是人群已经排山倒海涌过来,石头在地面跳跃,他的话谁都听不见。士兵们发现人群前进,就停下来,架起盾牌,后面的武装农夫却在后面一阵阵叫骂推搡,嫌他们挡路,很快被勇猛好斗的农夫把阵线挤得七扭八歪,士兵们被迫举着盾继续前进。双方快速的在逼近,他们之间道路越来越短,一阵猛烈的碰撞,发出一种装满沙子的布袋掼在地上的声音,沉闷地哼声,惨叫声传遍整个街道。 举着大盾的士兵当手忙脚乱地挡在最前排,竭力拦住市民,劝他们回家。人群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将手中的食物、瓦片甚至帽子丢向士兵。贝格宁男爵勒住战马,极为恼火地看着天空,他命令骑兵下马,原地待命,前面的士兵放平长矛,长矛被架在盾牌之上,长矛的末端抵在脚下的凹槽中。很快,一对精装的士兵从军阵内窜出,用鞭子、木棒狠狠殴打市民,咆哮、呐喊、女人的聒噪的哭声、孩子的嘶喊,前去不能,后去不得,街道挤得水泄不通。人潮开始溃散了,人们感到了刻骨铭心的恐惧,不少人惊恐地回头,径直冲进旁边的陌生人的家中,身后的惨叫呻吟此起彼伏,不只是何等悲惨地一种光景。后面的落后的人,不论男女老幼,被摁在地上,打的鲜血淋漓,一个商人摘下帽子,高举着,白色的大羽毛轻盈又美丽,跪在地上,高声地乞求宽恕。更多的人开始学着他模样,或跪或蹲,抱着头缩成一团。可是被热血冲昏了头的士兵根本不管这一切,他们按着就是一顿毒打。很快,大街上的人群被驱散了,留下横七竖八的路倒,有的早就没了声息,有的发着微弱的呻吟,有的疯疯癫癫,发出的声音不知是哭是笑?满地狼藉,白花花的肠子和一滩滩血迹与屎尿混在一起,蒸腾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就在士兵们清理地上乱民的时候,两枚火球飞速袭来击中了男爵的密集的队列,三四个士兵被直接击中,瞬间化为乌有,更多的士兵被掀翻,火花、木屑和贴片四处飞溅,几个近处的士兵被打成了马蜂窝,又被紧随其后的冲击波撕扯成万千碎片,犹如一个个丑陋廉价的布娃娃,漫天的血雨哗啦啦地浇下来,猩红的血和破絮状地碎肉打在活着的士兵木鸡般的脸上。爆炸后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睛,巨大的音爆震聋了无数人的耳朵,蓬地散开的黑色烟柱子,直径有十几英尺来宽的、已经被炸得坑洼不平的沙土地上,血液被蒸干,夯土沙化,几点有如蠕形地节肢动物地灰白色灰烬被风一吹,卷入滴溜溜旋转的沙子,形成一个个微小地漩涡,倏地扬散开,化作大风飞走了。 在短暂的沉默后,出现了可怕的骚动,它最先出现在农夫之间,伤者的哭声和嚎叫让农夫们瑟瑟样颤抖,没有什么比一群惊惶失措的农夫们更加糟糕的了,他们丢弃了手中的武器,甚至是自己的粪叉,因为恐惧流出了鼻涕眼泪,不知道如何做才好。他们满地乱窜,叫喊着,奔跑着,自己互相碰撞,有些吓昏了的农夫跑进旁边的屋子,又从屋子里跑出来,又跑进屋子,又跑出来,突然站直了身体,愣头愣脑的立着。马儿也惊跳起来,践踏在受伤的人身上,地下到处是呻吟声,这些人惊惶,那些人吓昏了,兵土和军官互相找寻,负责监督的军官拔出长剑,农夫们簇拥在一起,手脚冰冷,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许多人在哭泣。不知从谁开始,有无商量,就像约好的,他们开始逃跑,督战官刺死了跑在中间的一个,周围的一哄而散。督战官又用长剑指着另一个农夫的喉咙,农夫直接尿了裤子,他命令他回到队列,农夫流着眼泪,不住发抖,他又重复了一次,然后割开了农夫的喉咙。督战官接连杀死了七八名农夫,但是更多的农夫从他身边跑过,个人的逃亡就像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引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波澜,溃散已经不可避免了。 第四十九节 面包师的葬礼XIX “散开!所有人散开,不要聚集在一起!弩弓手射击!”贝格宁男爵指挥着军队,“将他射下来!”部下士气低迷,农夫的溃散显然影响到了他们,男爵担心,再来几次攻击,队伍就彻底散了。 弩弓手跑到队伍前面,对着悬浮在城堡上空的的男巫射出一阵箭雨,虽然十字弓操作简易,威力巨大,但它的射程确实太短,甚至不及弓箭的,弩箭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射到对面的街道,少有的几支欺近巫师的靴子,却因为力道不足,扎不进去。箭羽朝下,箭簇上翘,狂风中犹如一片长长的翎毛飘飘荡荡不知跌落到那里去了。举盾的士兵露出了绝望的神色,他们死死擎住盾牌,恨不得整个身体都缩在盾牌后面,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给他们一些许地安慰。 “大人,射不到!”弩弓手顾不得绞弦,慌慌张张跑他的马前嚷嚷。 “笨蛋,都站屋顶上去!我看到了,箭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下落,你们站到屋顶上一定能射到他的。” “可是……” “没有可是!”贝格宁男爵劈头给了他一鞭子,“你们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乖乖的上去,一个是就是抗命,接受军法的制裁。相信我,绝对在你们被男巫杀死前杀死你们,而且祸及你们的家人。没有时间让你考虑,你现在就回答我,选择是还是不是?!” “拼了!兄弟们为了家人拼了!”首领一咬牙,选择逃跑可以躲得过一时,却躲不过一世。巫师虽然邪恶又强大,被杀死的人很可能进不了神国。但巫师像一阵风,吹过去就过去了,永远不会回头;领主却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不曾离开。或许现在的领主即将被天上的巫师杀死,但他有儿子和女儿,还有数不清的亲戚,每一个都贪婪的盯着男爵的宝座。他们或许会为男爵的死而高兴,但却不可能原谅他们的逃跑与背叛。到那时,神国是否如描绘的那样不可知,但他们活着就会同家人经历比地狱还要残酷的折磨。弩弓手纷纷散开,三两个一组,占据了周围的地势,顺着梯子攀爬上屋顶,绞弦上箭,乱箭攒射。因为不是对付大队人马,所以他们不需要等待指挥,可以自由地射击,只要能把人射下来就好。 巫师操控着气流,将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的弩箭吹地七零八落,士兵们听不到男巫冗长的吟唱,不过操纵能量的咒语,在灵魂深处升腾而起地嗡嗡地震荡不住回响,都禁不住发出阵阵悸动,浑身跟着颤悚着。 一大团火球从天而降,落在房顶,瞬间将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弩弓手化为灰烬。熊熊大火继续在屋上燃烧,仿佛发了疯似,随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像破碎的红布条在空中抖动着。新蹿起的火苗,四下蔓延,越烧越旺,附近的弩弓手与士兵逃离烈火,整个干燥的基本木质房屋,很快缠满了红色和黄色色的火焰,在将欲倾颓房屋之中,粗糙的缸瓦冒着烟,突突地响着,嘭地破裂。像蛀虫似的沙沙进食声,侵蚀着房屋墙壁,火头越来越高,房子只剩下几根粗大的柱子勉力支撑着,不时有木块火瓦砾剥落,烈焰幻化出千奇百怪的形状,冲天而起,在空中变成一缕缕浓烟,颤巍巍摇晃的屋子不堪重负,轰隆倒塌,大火颤动几下,将房租巨大的身躯吞噬下去,不留下一丝痕迹。 火球接二连三地落下,熊熊燃烧的火柱,灰色的牲畜抱着头到处乱窜,散开去,在还没被大火波及的空地附近喧闹着,一小群或一大群地,不敢在同一个地方做太久的停留。慌乱的人从熏黑的白桦树和烧焦的树墩子后面,到高低起伏的墙壁和斜坡后面,连续不断的替换着躲藏的地点,冒着地上蔓延的大和不住落下的火球跑来跑去,仿佛每一个地方都不安全。 大地震动着,黑红地烟火越来越紧地扫荡,火球的斜着飞下来,拖着鞭子一样直的黑烟,刺耳尖叫着坠入越来越密地逃窜的人的身上,倒在地面上的活着的人不住翻滚着,试图熄灭身上燃烧的烈火,着火的人抱住尚未着火的人,一起发出凄厉地尖叫声,一齐倒在地上停止了挣扎。 在士兵们的头顶上的狭小空间里,许许多多崩裂地大小不一的铁块和木石块,兜头盖脸纷纷砸下,像冰雹毫不留情地砸烂成片娇嫩地庄稼。天上的云和地下出来的烟,混在一块,所有人眼中所有的物体表面都变得黯淡,在笼罩地稀薄的灰暗雾气中,缥缥渺渺,若有若无地扭曲着。火球仍从头顶上方意想不到的位置投射下来,一阵橙红色的光从中爆出,往四面八方冲击扩散开去。所有人脚下轻飘飘的,耳朵麻酥酥的,整个人脑袋仿佛中空地一般,里边充满各种杂音和颜色,好像身在幻想乡,而不是自己熟悉的世界。在那个奇妙的不可思议的世界,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天空在摇晃,下沉,融解,空间跟羊膀胱里的水一样在抖动,在那被对折叠的空间里,尽是黑色和红色,别的什么也没有,新蹿起的火苗,是这世界唯一的植物,迎风摇曳,吸取着充足的养分,藤蔓营绕着狂风,根沿着地面蜿蜒游走,花粉很快在空间之中快活的飞舞,狭长的裂开的果实像是连接到地狱之下。 “这样不是办法,得阻止他,不然我们都得死!”弩弓手的头领伏在一段半塌的土墙后面,帽子和两肩上积累了厚厚一层黑色落灰。他面前一个士兵连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又听见了夹杂着噼噼啪啪的塌陷声和还离得很远的火球的爆炸声。他把烫手的十字弓木柄紧夹在肋部,夹得发痛,手巴掌全是汗,就像涂了一层蜗牛的粘液似的。他把脑袋伏在干燥的残垣子上,刺鼻的泥土味直往他的鼻子钻。他在灰蒙蒙雾气和浓烟的缝隙中,看见了半空中黑色身影,从他的右侧前方缓缓移动,追逐不知是那个暴露了踪迹的倒霉蛋。 大地剧烈摇晃,猛烈的爆炸声在不远处,圆形的冲击波将街道夷为平地,尘土弥漫,火焰腾空,破坏、骚乱、悲壮的火烧场面,仿佛城堡下喷发了一座火山,火柱从地底涌出,整个区域变成一片火海。头盔落地,长剑沾尘,骑士尸体的伏倒在地面,旗杆横搁在他后背剥剥地燃烧,战马的腹部破开了个黑乎乎地大洞,巨大的眼睛无神的睁着,它已经随着它的主人去了神的国度。 周围变作一片废墟,在巨大的破坏力面前,无论多么英勇的骑士都是孱弱无力的。许许多多尸体被垮塌下来的房子半掩埋,透过那一堆废墟的的间隙可以看到他们死亡的姿势,相互叠在一起,缝隙填满垃圾,整个上身向前匍匐着,双手搭在另一具尸体的脚上,头埋在被砸烂脑袋的死尸的小腹上,一根冒着青烟的横梁在最上面,把身体被压的变形了,看上去有些诡异。没有人到废墟去确认了是否有人幸存,他们生前个个尝尽贫穷的滋味,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生于贫穷,长于贫穷,世代代都跳不出贫穷的泥潭,浑浑噩噩,在漏风破屋里饥肠辘辘的幻想着领主家多么美丽,多么温暖,火炉里面火烧得多旺;晚宴的桌上铺着雪白的台布,上面放满了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老爷们觥筹交错。他只能巴巴地看着孩子们忍饥挨饿,寒冷的夜将赤裸的脚冻得又红又肿。他们累死累活却吃的半饥不饱,把大部分粮食和妻子奉献给领主,到头来又为领主死于非命。 战马失去控制,完全不听指挥,乱跳乱咬,企图把背上的骑士掀翻,骑手两腿夹紧马腹部,抱着马脖子,不住安慰着马的情绪。聪明的骑兵已经跳下战马,用双脚逃命了。可是,失去了战马,穿戴着沉重的盔甲士兵,怎可能在较短的时间内,逃离这炼狱般的区域? 巫师的眼光犹如实质,梳过每一寸土地,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弩弓手肉眼仿佛就能看见两道白光犁过地面,带着浓烟与灼热,夹杂着刺鼻的糊味。他压低了头颅,紧贴在墙根,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冷汗,这时候,紧张感会被被无限放大,耳朵格外好使,他清楚地听到胸腔内心脏怦怦直跳,太吵了,力气也异常地大,好像随时要破胸而出。他努力调节呼吸,使他变的悠长而又缓慢。断壁残垣以及倾颓的梁柱那些残破部分冒着阵阵青烟,很淡很淡的血腥味送进了他的鼻腔,满地的尸体,超越他的想像,原来死掉的骑士和他们流着同样颜色的血,扭曲的脸一样丑陋。 不知道那一段时间是怎样熬过去的,他亲吻着项链,默默地祈祷,时间走得慢极了,好像故意和他作对,一分一秒,不知道多久,恐惧、烦躁急一起涌上来,他有一股想要跳起来大吼的冲动,但理智阻止住这股冲动。他努力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心脏怦怦地剧烈地跳动,几乎要撞碎了,胸口隐隐的疼痛和窒息,他紧紧地闭住眼睛,等回过神来,男巫仍旧还未离开,不过却是背对着他,被另一个目标吸引住了。 突然,一个中年人站了出来,立在一堆倒塌的废墟上,手中还拿着一面烧得残缺的旗帜,从上面的花纹还能辨认出是贝格宁男爵的家徽。那个中年人脸色苍白,身子也抖得跟筛糠似地,他无助地扭回头去,阴影中一架十字弓正瞄准了他,菱形的箭头指向他的后心。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就连半空的男巫都冷冷地注视着,沉默着,暂时没有出手的意思。 “男爵贝格宁·温亚德·博尔济吉特,搏斗者的忠实信徒和谷物女神的眷顾者,杉丘里恩领所有村庄及城镇的统治者,安姆人、米拉巴人和德沙林河谷先民英雄的后裔,北地的持盾者,维护秩序之人给英勇的骑士,忠诚的士兵、铁通堡领民的训令,”中年人是男爵的贴身男仆及徽章官,他熟练地爆出主人的诸多头衔,暗自吞咽了一大碳口水,定了定无主的神,继续宣布道,“我仁慈温和统治下的人民和佣兵应当信奉由无所不能的万神们带给所有人类的信仰,它被虔诚的传统保护着。根据镌刻在圣山的誓言和圣贤的敕令,大地暗无天日,巫师肆虐,生灵承受煎熬,火焰熊熊地燃烧的宫殿与城池,王国将颓。我授权誓言条令的遵守者追随先贤的后尘,仗剑除暴,带领我的子民走向胜利。无论贵族还是贱民,善良还是卑鄙,拿起你们的武器,履行光荣而伟大的责任。我们共同对抗秩序的天敌,文明的背叛者,力量的奴隶!今天我们要战斗,我命令你们攻击!所有的勇士们!他们首先会受到神圣的试练,其次要受到我的验证,无畏的骑士将得到封邑,平民将破例封为骑士,罪民免除你们所犯的罪过,而这是与神的意愿相符的。” 没有人站出来回应,但贝格宁男爵相信一定会有无数人为此疯狂。 “贝格宁这个吸血鬼终于肯出血了!”弩弓手的首领倚在断墙上喘着粗气,做一个真正的骑士,一个男孩要在七岁时被送到另一个骑士家里作侍童,学习各种骑士的礼仪。到十四岁那年,将成为侍从,接受各种训练及学习。到了二十一岁,身穿上白色的衣服及红色袍子:白衣表示精神的无暇,红袍喻意牺牲。承诺守护秩序与文明及发誓除强扶弱,以剑捍卫盾牌。最后,他将跪到在授与者的面前。授与者会放平其剑,按在其右肩上,有时候会有一种无剑尖的慈悲之剑来专门进行此仪式,施以祝福。这样完成受封仪式,成为骑士。但是,这是一个以祖先长辈的血统和身份决定个人命运和前途的世界,成为骑士首先要出生于贵族家庭,贵族的孩子的手天生就握着剑,而农夫的儿子的手注定要扶一辈子的犁,一位声势显赫的贵族少年时曾意气风发的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天生如此!” 弩弓手的首领凭借本能察觉到了其中的风险与巨大收益,机会摆在眼前,可以拜托耻辱的身份,和曾经他所羡慕和痛恨的人群一起谈笑风生,和风流的贵妇人秘密约会,子子孙孙永受富贵,他的手落在腰间的一个紧扎地皮囊上,轻轻捏了捏里面的东西,“拼了!”他的心一横,下定了决心。 第五十节 面包师的葬礼XX 战斗变得激烈起来,准确的说,不应当是战斗,而是气氛热络起来,数不清脑袋发热,烧得弄不清楚现实,无法思考的士兵和躲藏在周围的平民狂呼嚎叫着纷纷从不远处的废墟和狭巷冲出来,某种疯狂的特质战胜了恐惧,压倒了理智,争先恐后的从暗处暴露在巫师眼中。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平民手无寸铁,双拳紧紧捏着,站在男巫的下方,发出阵阵不甘地咆哮。 一般的士兵还携带者长剑与长矛,但几乎没有什么进攻的余地,敌人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对手,盾牌和长短武器不管是在招架抵抗还是击刺都毫无作用,只有携带着投掷斧和短矛的士兵握住飞斧的木柄或短矛的前半部分,挺直了腰,短矛微微上倾,动作感觉不好看,但是助跑能提起速度来。他们踌躇地迈开右脚往左脚前跨,拿短矛的手伸直,然后双手平伸,然后向右倾斜,短矛顺着你的右手、右肘、右肩、到头部,左手自然弯向后方打开。这个时候手腕几乎顺着力量走,不用刻意追求,动作几乎是同时进行。投掷短矛,相较力量、速度和角度,扭腰是最关键的,腰直接将你全身的速度带向短矛。经过训练的老兵和抢来短矛的新手最大的差距就是对腰力的运用,扭腰要有一种依腰为轴心旋动的感觉,然后很自然的大臂带动小臂,标枪按倾斜的角度准确无误出手。不懂得门道的那些家伙那就简单了,跑起几步,使出吃奶的力气投出去,当然连保持短矛的稳定都做不到。而投掷斧最重要的是出手的力量和出手点,保证投出的斧头和出手点基本保持一致。斧子被抛出的一瞬间感觉到斧子脱手时候力量的旋转大小方向,使斧头从出手到目标保持旋转。一把投掷斧的重量,手柄的长度,握持的位置,你投斧子时候离目标的距离都需要平衡才能保证每次投掷时候,斧子会旋转着砍中目标。另外,投掷斧在不同的距离投掷时候出手的力量也会对斧子做直接影响,能控制住斧子旋转才能保证每次都砍到目标。 一阵稀稀落落的短矛滑过一道弧线在男巫很远的距离爬升到最顶点,旋转飞向远处,一根新手投出的短矛落在人群中,铁质的矛尖插入一个弩弓手的后头,短矛的尾部悬在空中上下的晃动,那个弩弓手突然僵住了身体,愣头愣脑地放下正在瞄准的十字弓,回头看了一眼人群,似乎在寻找投掷短矛的人,然后就如木桩一样栽倒,血液顺着脖子流出来,晕开好大的一滩。他的十字弓还没脱手就被旁边的人夺走了,四五个人各抓住弩臂、弩弓和弩机拼命的争夺,混乱中不知怎么扣动了扳机,一支强劲的箭矢在穿透了抓住弩弓的人之后,又钉在了另一位骑士的身上。投掷斧则在更低的位置就,更早的时间内就饮到了鲜血,它们旋转着,虎虎生风,劈到对面人多额头,肩膀和前胸上,幸运的人‘噗通’一声直接倒下去再也醒不来,不走运的家伙满地翻滚着,惨叫个不停。 不幸的人旁边幸运的人暗自庆幸不已,凄惨的景象并没有吓坏到他们,反而略带担忧和幽怨的望着正在涌出来的人,不光士兵和城堡居民民,甚至先前逃跑的武装农夫有几个也折回来了。士兵和平民抛上去的小型斧头和短矛还有碎石块很难砸到男巫,最先冲出来不过十几个人,在底下又跳又叫,逞了一番威风,显了许多手段,竭尽脑汁无功而返之后,纷纷摘掉帽子,光着脚,把头往地上撞。后面的队伍已经冲了上来,十数把投掷的斧头和短矛先飞了过来。毫无防备的他们掀起一片惨叫,鲜红的血液流淌了一地。那些被大火蒸腾的干燥而细腻沙子,贪婪地吸吮流出的液体,尘暴在废墟上空中漂浮着,在这一片街道上就像忽然冒起的浓烟一样,短暂的疯狂之后对着这边乱象不少骑士和士兵清醒过来,露出后怕的表情。如果前边让他们出现这里的是深埋心底的出人头地的欲望所支配,让他们暂时忘却恐惧和实力差异,现在一地的狼藉和越聚越密集的人群就给了他们足够多的危机感和警醒,得赶紧离开! 维克多居高临下默默看着这荒诞地一幕,匪夷所思的感觉,骑士和士兵,士兵和平民,平民和骑士,兵马驰突,场面一片混乱。大街烟火升腾,太阳黯淡失色,鲜红的天空极为平静,黑云仿佛一面柔顺残缺的旗帜,在一片无风的死寂的鲜红色湖面一面面漂浮着,偶尔微微的轻轻移动。黑灰色的烟在脚下如暗流经过,底下所有人是烟偶然结成的夥粒,挤在一起,步履蹒跚,歇斯底里地大叫着,全不顾蔓延的火势越烧越近,他打心底里开始怀疑,他们究竟还是不是人类。 大量尸体匍匐在街道中,不是六英尺下永远安眠的地方,在是活着的人的脚下,不断被踩踏,没有一刻可以安息,没有一具保持着临死前最后的动作。一条被踩得只剩下骨骼的腿断裂成两截,上端的部分被一条饿疯了的够叼起,飞窜进了旁边的小巷,剥落的烂肉被踏成肉酱,揉进了湿濡的泥土,黏在鞋底被带走,等挤干水分,不知留在哪个角落。大胡子士兵苦着脸把缀着铁片的靴子从一具死尸肚子里拔出,跺着脚连呼倒霉,旁边没有来得及围观的,从他身边掠过。他低头看了看沾满血液和污迹的靴子,无名火起,突然飞起一脚,那具尸体的头颅应声碎裂,白白的脑浆溅了他一身,他吓了一跳,不住咒骂着,却决定不再理会了,他扑打着衣服离开,那具残破的尸体在他身后就像被抛弃的断了线的木偶,已死的人一切都已经结束。 忽然,一股巨大的危机感袭来,视角盲区的废墟阴影中微微一亮,这是箭矢脱弦而出带起的寒光。人是神奇又琢磨不透的存在,很多时候,莫名其妙的,受到攻击的人,虽然看不到,但心有感应,耳朵旁会分明响起一阵窸窣的武器摩擦空气的咔嚓声,这是心理的作用和对危险的直觉,超脱了五感的范畴,谁都无法解释的一种现象。维克多锻炼的直觉分外敏锐,既有天生的因素,也与早先的曲折的经历有关。他只感觉到冰冷而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一条虫子似地细长的真空甬道区,一道凶狠的攻击从下方咬住他,只感到眼前一花,随即而来的箭头让他越发肯定了这不是幻觉。‘噗’一声低沉爆发的闷响,火星与石屑飞溅,在身体周围一英尺距离,激发的岩石护盾就挡住了突如其来的攻击,让箭矢无法寸进。那面岩石护盾由六角形小形的石板构成,凭空出现,悬浮在他身前,当箭矢坠落时岩石护盾围绕着他沿着椭圆轨迹盘旋,青灰色的岩石开始透明,颜色渐渐变淡,最终分解成淡黄色六芒星形的光线,闪烁几下,丝线带着星星点点光芒断裂并冰雪般融化。 “想不到在这里遇到能量箭矢。”他降低了高度,士兵和平民此刻又纷纷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弓弦颤鸣,箭矛如野草疯长,他不为所动,漆黑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暗处收回十字弓的男人,带着轻蔑与讥讽,还有一丝戏谑的意味,“以前携带能量箭矢的弓箭手被称为巫师的克星,是所有敌人的噩梦,因为厚重的防护在他们严重就和没有差不多,他们的能量箭矢永远都能击中最薄弱、最致命的部位,速射、折射还有多重箭,黑色的羽箭遮天蔽日,就算巫师的‘箭矢防护’也只能偏转对方的攻击。孤山的红龙鳞甲如同十层重叠的钢盾,尖牙如同长剑,利爪如同枪戟,尾巴轻轻一挥,凡人就如遭雷击,翅膀稍稍一煽,天地间就飞沙走石,它的呼吸就足以带来死亡!可是,即使强大如龙,最终也死在了弓箭手的手上,而且那名弓箭手仅仅用了一支箭——黑箭。” 弩弓手首领心脏一阵抽紧,几乎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逆涌,汗毛受激竖立,背后冰冷发麻。他没工夫回答男巫,而是一躬身窜入大街的人群中,逆着人流逃跑,狡猾的如同一条鲶鱼。“轰——”火球从男巫的手中飞出,在半空膨胀了好几倍,火球加炽热和耀眼,投掷在了弩弓手的首领前边的位置,火球爆炸引燃了他身边的所有物体,活人燃烧起来了,连沙土和金属的盔甲也燃烧起来。弩弓手首领在千钧一发之际猛推了一把前面的人,直接折了那人的腰,他借助其力道改变了方向,冲击波已爆发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避无可避,击中他的后背,闷哼一声,将他打飞出去,撞在街道旁的土墙上。弩弓手首领方才站立的地方凹陷出方圆数米的一个大坑,化成了一片火海,他吐了一口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轰的一声巨响声,红色的火焰在墙角爆开,弩弓手首领强忍着剧痛,在人群中狂奔,火球不断在他的附近坠落,震耳欲聋的声音让无数人摔倒在地上,重新唤起勇气的人们吓得互相抱做一团,无论祈祷还是尖叫都传不到对方的耳朵里,眼睑缩进眼眶内,两眼露出一点点浑圆的褐色或蓝色的眼珠,往外凸着,眼白膨胀着,眼珠紧缩着,他们两股颤颤,忘记自己的走姿,在原地等待着,接受不幸的遭遇,大火卷进了中一的个,一个拖着另一个走进痛苦的深渊,火焰将整个街道笼罩在血红色的光芒下。 更多是房屋这时坍塌了,一栋栋瞬间灰飞烟灭,人们明显感觉地面不住晃动,一面巨大的土墙眼看就在往坍塌,几个往外跑的士兵给后面其他的士兵和平民死死拖住,两帮人在下面拉扯,发出怨恨与绝望的吼声,烫人的墙壁坍塌,石块滚落下来,无情地飞向人群,一切只持续了一瞬间,毫不留情的摧毁一切,震起的灰尘在天逃出的士兵空头上舞,奔逃的人群中的那名用手着抓头发走走停停的人特别显眼,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面庞肮脏,喷满血迹,在大街中间蹒跚走过,双眼定定地看着远处,茫然左右张望,自言自语,可是没有发出声音,他的面目狰狞,瘦弱的身躯佝偻着,一具扑倒的尸体绊了他一个趔趄,他就停下来用脚碰死者伸出的手,手痉挛地抽搐,他踢了又踢,突然像孩子般开心的大笑,然后继续朝前走。他走过一个从废墟跑出的男人前边,男人抛下手中带血的长剑跪了下来大哭,的确给人一种凄惨的感觉。他身后废墟中一个满脸的皱纹的人,土夺去了头发原本的颜色,半埋着身子,只有眼珠子还能动,正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 弩弓手首领的小腿剧痛阵阵传来,他一个踉跄,速度顿时一缓,周围的温度顿时上升了好几度,毛发被这火球散发的炽热所烤焦,在高热中震颤,地面石块如跳舞一般噼噼啪啪的抖动,火人狂吼乱叫,东奔西窜,一排排倒下,化为火焰的饵食。他身后不远处的火人骤然加速,猛的从后面掠起朝他跃过去,伸出一只熊熊燃烧的手,一把抓住弩弓手首领的皮背心。 “该死!”弩弓手首领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前冲,火人被他带着跄踉着迈着急促而多的碎步,他的另一只手已经高高扬起,像一只火焰钩子,想要套住弩弓手首领的脖颈。弩弓手首领觉得后背着了火,火辣辣的,直通心脏的疼,背部灼烧起燎泡了,并且有种心悸,突然,他感觉浑身一松,向前一倒,就这么扑到在地上。原来他后背衣服烧穿了,破了一个大洞,火人的手指被拽断两根,黑乎乎散发着白烟在地上滚动,冒出一阵阵烤肉的香气。垂死的火不甘地扑上来,他翻滚着避开。那人挥舞手臂,抱住了他的小腿,上身也贴了上来,一阵彻骨的疼痛差点使他晕厥。他抽出短刃一下捅死那个人,蹬开尸体,抱着小腿丝丝吸着凉气,他的小腿清澈、粘稠的浓液渗出,满是焦灼和水疱像,望之如同癞蛤蟆的外皮。 猛然,他睁大了眼睛,男巫就在上空安静看着他的挣扎。脚边的那人身上的火焰渐渐熄灭了,硬梆梆的,漆黑的身体烟气上腾,如同窑烧一般,焦味和香味窜进他的鼻孔。很痛很恶心,他忍不住捂住嘴开始干呕。一团耀眼的火球砸在他身旁,可能烧到的时候已经麻木了,没有他先前认为的让人无法忍受灼痛,大概等烧掉后才会吧?轰的一声,红色的火焰仿佛流水刹那间席卷周围二十英尺的空间,将他以及他们周围的人烧成了飞灰。 第五十一节 面包师的葬礼XXI 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站在马车旁边,马车停在驶往城堡的半途中。山丘之上乌云密集,乌云之间火元素激烈躁动,细密散碎的电光石火交织闪现,熟悉的家园变做人间地狱。暗红的大火在滚滚黑烟的裹挟里喷涌而出,猛烈爆炸的同时喷出大量的气体和碎屑,以磅礴的气势向四面层层的扩散,烧的通红的岩石从高空跌落,在浓淡不匀的半空留下千万条火红的划痕。烈火焚烧,天地崩坏,烟与火好像煮沸了的浓汤从锅中沸泻出来,将烟尘喷洒到十几英里以上的天空,从远处眺望,山丘与烟尘,就像小小的土包顶上长出一朵灰色的蘑菇。空中的烟尘速度逐渐缓慢,一部分在不同的高度开始下落,身体向外膨胀,覆盖大片区域,仿佛一只巨手要拈起地面上方方的城堡;一部分继续上升,带入高空形成灰黑色的云,在空中飘流,随风散布到很远的地方。这些烟尘遮天蔽阳,使得太阳看起来就像蒙上一层光晕,泛着奇异的色彩。 开阔的田野种满了郁郁葱葱的庄稼,靠近小河的那侧有一座果园,冬小麦、燕麦、苹果、山李子、车厘子,生机盎然,散发着泥土和草木的芳香。野生的黑莓和黑刺李到处都是。另外还有几块刚被犁开的轮休过的田地。土路从田野中通过,直到山丘顶端。整个领地,除了城堡,呈现出一片宁静、祥和的气氛。风用抚过白桦树,树叶随风哗哗的轻声歌唱,长长的裙摆轻轻向一旁摆动,沿着垂直的裙褶都收拢在一搦腰肢间,仿佛斜阳中不胜娇弱的朝颜花。她怔怔地,心爱的小阳伞从手中毫物知觉地滑落,从右脚边弹过,跌在坑坑洼洼崎岖不平的尘埃中。 她的父亲贝格宁男爵在几名骑士的护卫下狼狈的逃回内堡,残存的官兵士气一落千丈,已经完全失去战斗力。到处都是跑动的人群,他们发出的各种声音,军官和士兵的脸色铁青,腮部却被火烤的通红,胡须软塌塌像胯下的卷毛,衣服上满是烧破的烂洞,有不少士兵由于恐惧与疲惫,简直无法站起身子,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努力做着最后的挣扎。瞧!被男爵丢下的军队凄凉至极的模样,狭小的街道上战马挤着人群,几乎没有一个士兵还拿着武器,满城的大火染红了整个天空,死神降临到每个人头上。正当他们望风溃逃的时候,天空忽然由暗红一亮,接着刺耳的呼啸,火球轰然而下,人们只觉得眼前一片的黄,黄色迅速的变为橙红,继而转为赤红,最后变的一黑,火焰如同漩涡一般把他们卷进去。周围被炸得四肢分裂,血肉模糊,重伤的多数昏死,但有的反而有一种回光返照的清醒,身体都露出白骨了,却麻木了,没有痛苦,反而有种异样地快感,就像漂浮在蜂蜜里,但这种时间极为地短暂。闷雷般的巨响,凄厉的啸叫,还有士兵们的哭喊声汇成一片,简直像雪崩一样。他们朝不同方向四散逃命去了,炸起尘土覆盖在的身上,互相冲撞践踏,地面铺满了血肉焦糊的尸体、伤员以及无数半生不熟的残缺肢体,整个城堡好似是遭受永火之地。 幸存的骑士带着手下逃往内堡,溃散的士兵大多数追随着城堡居民的足迹往城外跑,两个不同的阶层,在遇到同样的危险后,做出了截然相反的选择。汗从他们的脸颊冒出,马上就被烈火燎干,苍白的嘴唇皴裂,白色的半透明的角质硬皮卷起,就像蛇未蜕干净的旧皮,里面露出粉嫩的新肉。衣服足以媲美三日后某先知的裹体布了,乒乒乓乓瓶瓶罐罐撞碎一路,跑出城堡,一口气跑到山丘底下才开始觉得跑不动了,几乎是跄倒,一滩烂泥似地躺在草地上,两腿发软,额头冰冷,那还有力量坐起来。逃出来的人们真想那么笑一会,哭一场,睡一觉。但是真是疲倦极了,酸麻痛痒钻到皮肉内,深入骨髓里,上气不接下气,心蹦蹦的,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愈加感到困倦,眼睛茫然地望着灰色的天和黑色的云。 “升起吊桥!关城门!放下栅栏!” “升起吊桥!关城门!放下栅栏!” ……另一个守卫重复着,一声接着一声,如同回声传荡。 内堡是典型的早期城廓式城堡,外堡及其它组成部分都是后来以内堡为中心扩建的,内堡的中心为一座塔楼,不过现在木制的塔楼被男爵家族的先辈改建成石质。塔楼很小,仅能安置主人和他的直系家属,土丘的空间也非常有限,无法容纳过多守护城堡的人员。因此会用壕沟和栅栏围出一个广大的空间,通常称为城廓,一个带有吊桥的倾斜活动架将其与高处的炮台相连。进入主塔需通过由多根柱子支撑、横跨壕沟、直至土丘上层围圈入口的桥。内城的守卫一声声传达着命令,沉重的城门吱吱闭合,门后卡上巨大的门闩,城门是一个有内部空间的门房,乃防卫城堡的坚固据点,士兵们扛着一根根原木通过长长的通道到达门房,把原木抵在木门的横梁上,门房的上面的士兵用尽全力转动由绳索、铁链和滑轮组成的控制机关,吊桥被吊起,将橡木覆盖和以铁皮加固的城堡吊闸放下。 守城的士兵推出一架投石车到两架投石机之间,这是一种投掷武器,横档木粱的末端插入恻部构件中,弦索在绞盘之间绷紧,弦索末端穿过木框架的恻部,通过绞盘,直至绞盘横杆之外。木框恻部的凹槽,用于承接两立柱的底榫头。用于绞动杆臂的木质滚筒两侧各两名士兵操作,使用长手柄旋转,方形末端的心轴穿过滚筒的中心,从框架一侧穿至另一侧。长手柄转动,带动副齿轮,传动给绞盘,使弦索扭转。杆臂正位于弦索的正中。立柱的顶部有一横梁横跨,杆臂被释放后就击打在此横梁上。承接斜撑底的作用是当杆臂反弹时阻止两立柱和其间的横梁倒塌。掷弹带是矾鞣牛皮、马皮或硝制牛皮、马皮来制作的,是上述中最昂贵的一项。 投石机是另外一种长杆投掷器,装在一个固定的巨大横梁上,是一种极好的攻城武器,吊杆长五十英尺,平衡重锤重达十余吨,能将二百到三百磅的石块抛射约三百码的距离。它还有一种重要的心理威慑效果,可以将巨石投入堡垒之内,房屋被击得粉碎,还能投掷秽物、死兽,敌方死者头颅,以及囚徒的尸体来恐赫城内人民。 几名骑士带领三十三名士兵及农夫、采石和凿石匠人,携带杠杆、大锤、大头锤、楔子及其它工具乱哄哄的围在周围,农夫在掷弹带中放置一枚石弹,投石车两侧的四个年轻士兵同时用手柄绞动与弦索相连的杆臂,直到几乎把它拉到与地面平行。直到投石机对准了男巫之后,第一个士兵首先松手,然后其他士兵同时松手,旁边另一个士兵用大锤猛击打手柄,石弹高速飞出。操纵投石机的则先在右侧装上一袋子石块,在左侧放置火钵,火钵是装满焦油等易燃体的陶罐,点然后抛向敌方,凡是被撞个正着的东西都会着火,他们以此回应使用火球术的男巫。以火还火,以牙还牙。七八人合力把杆臂拉到低位,在盘车的牵引绳脱钩以前用滑钩固定住,士兵用力拉动机簧,滑钩滑脱,杆臂被释放,石袋下沉,火钵从勺中抛出。旁边的士兵、农夫还有工匠发出欢呼,笑声和口哨嘈杂一片,他们很期待石弹把男巫砸成一滩烂泥或烧成火鸡的样子。 高处的弩弓手端起十字弓,眯起左眼,为了不间断射击,每名弩弓手都配备了两把十字弓,并且身旁有一名专门的上膛兵负责装箭上弦。弓箭手站的位置比弩弓手宽阔,他们脸颊部分用头巾遮挡,手腕部带着皮革护套,有的没有护套,就会在手指上戴上拇指环,防止手指被弦线割伤。指环各式各样,有皮、骨、角、金属或石制,依照个人财力而定,阔气会在指环的内侧增加凹槽处,用来扣著弦线,为了加快射箭的速度。他们点燃箭头,腰后仰十五度,将弓握在左手上,用右手取箭,以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勾住弓弦,右手勾弦,则箭杆在弓弣左侧。左手握弓,右手扶箭,沿水平方向朝后拉满弦,然后释放,箭会急速仰射出去,照抛物线的弧度射向目标。 “愚蠢!”维克多从他们上空掠过,头颅大小的火球从天而降,坠落在城墙上,火球似乎微微一缩,整个空间都跟着黯淡了一分,然后就比以往更加明亮地闪烁起来,转瞬间飞四分五裂,四下一片火光。同一瞬间,士兵们毛骨悚然,喉咙勉强发出一种低声咕噜似的杂音。身体如同湍流中的水草,开始摇曳,靠近墙边缘的,想稳住身来,把身子仰到后面去,但是巨大的无情的波浪撞击他们的后背,化成一尾青鱼跃出城堞。剧烈的冲击使他们的裤子都崩裂了,手脚无法挣扎,眼泪漂过后脑,像一颗殒星似的笔直坠落下来,脑后一大滩血,形状却保存完整。也有的身体翻转,冒着细烟,四肢伸展平铺着地,落地时整个身体像在鼓面上蹦跶的跳骚,全身大部分骨折,有的身体折断而变形。甚至还有的身首异处,头颅像摔开的苹果,大半脑浆洒在暗红的血泊与土中,剩余一点在还头盖骨的碗中盛着,轻轻摇摆着,乳白色的脑浆就颤颤悠悠将要从豁口溢出。最幸运也是最不幸的一个人,砸在了同伴的尸体上,却并没有立时死掉,脸上虽有血渍,但掩饰不了那份苍白,看得出他的脾脏都摔裂了,断骨插入胸腔,特别是一根肋骨刺进了右侧肺叶,他活不成了。他慢慢的伸出手,鲜血早已布满他的手,口中不知嘟哝这什么。 投石机的木架噼啪作响,干燥的木质结构剧烈摇晃起来,火舌窜动着,遭遇到放在这的上好的木料,想必是极愉快的。城墙随着浓烟的聚散忽隐忽现,火焰抖动几下,投石机就哗啦啦地倒塌了。火沿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蔓延,吊桥也被引燃了,淡红色的光圈在颤动着,尖细的舌头吞舐遍了这个大家伙,经历几百年无数风雨的木头早已焦成黑炭,低低的破裂声,不断有异物从被高温炙烤的表皮剥落,轰得一声巨响,一侧的锁链已经断裂,另一边的锁链连同吊环一起脱落,燃烧的吊桥跌在壕沟之上,弥漫起阵阵烟尘。 他越过城墙,内堡空地空空如也,手持武器的战士躲在柱子或墙后,屏息静气,准备做最后的一搏。一堆堆乌云下面是浓黑色的烟雾,烟雾下面火焰熊熊燃烧,渐渐逼近内堡。天空一片殷红,中间有一抹周围极淡,中间浓的鹅黄,把天衬托更加鲜红艳丽。层层叠叠的房屋走廊,无论原本是什么颜色,都一律发黑和发暗,都笼罩在一片血色之中。老牧师陪同男爵的千金去谈判,他们找了一个虔诚并无垢的小男孩代替他,见证这场正义与邪恶之战。可是漂亮的小男孩毕竟没有老牧师神力强大,主持降幅之后,他们并不能抵抗男巫的邪炎,施加的诅咒也没使男巫从天上掉落下来。愤怒的骑士拎起小男孩走到一间空房子,决定教育不虔诚的谎话精,用僧侣们惯用的手段,用爱来惩罚他。很快,房间外就传出了小男孩稚嫩凄惨的哭声和骑士断断续续的沉闷哼声。其他骑士没有这份心思,纷纷扔掉碍事的骑枪,稳重谨慎的还穿着锁子甲,鲁莽好战的则只穿了里面的夹衣。他们举着十字弓,佩戴长剑,隐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盯着屋外。 第五十二节 面包师的葬礼XXII “堂堂的骑士就只能像老鼠躲在黑暗的洞穴了吗?以为这样我就没有办法对付你们了吗?你们肆意夺走别人财物和生命以为没有人会威胁到你们吗?”维克多嘲讽道, “不,不,你们错了,你们和被你们欺压的人没什么不同,你们只不过比他们更凶残,更清楚自己的利益的来源,不像他们存在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在这个世界中,人人是不平等,少数人利用暴力和文明统治多数人。你们是统治者,他们靠肮脏的原始积累起家,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他们的子孙将继承他们的高贵地位和安逸的生活。而吃苦受累贡献劳动人,为衣食住行而疲于奔命。从摇篮到坟墓,他们为徭役而生,忙碌一生难堪温饱。每当他们稍微生活好一点的时候,就要背上更沉重的负担。他们将世代为奴。他们的作用是为你们提供劳力和财富,他们是奴隶,是会说话的牲口,是会喘气的工具,是浪费粮食的多余之物。这个世界是一个残酷的世界,是一个你死我活的世界。这是多数人被剥夺,少数人完成原始积累的过程。然后,糊口的压力把劳动者赶进血肉的作坊。精壮的能为你们提供价值被呼来喝去,老弱病残或者不太熟练的则在一旁慢慢的等死,并随时替补那些不太听话的精壮劳力。当某人饿得要死,旁边的人撑得要吐的时候,怎么能让快饿死的人安心呢?这时就需要有一个权威的力量告诉他,你饿死是上神祗的安排,是因为你自身的原因没有获得神祗的赐福。那个撑得要吐的人由于种种善行,获得垂青。所以,你穷是因为你懒,不应该嫉妒撑得要吐的人,不应怨恨社会,不应考虑现有的生存方式,不应该有任何 “非分”的想法,而应该不断按照命运的意志自我躬身自省,争取早日获得赐福。 否则,饿死活该。这就是老牧师的作用。”火球准确投进一间屋子内,烟焰膨胀席卷波及一切,整个房屋就像心脏猛跳动一下,火焰的触角从门和窗内喷出十余码,里面的人登时遭到灭顶之灾,全被活活烧死,身体变硬变脆发黑,极度干燥而收缩,皮肤不规则地裂开,类似切、砍和钝器造成的伤口。 而且由于肌肉收缩,肢体缩短,关节屈曲的缘故,整个尸体呈斗拳状的姿式。 右侧胸部烧成一个黑乎乎的大洞,一大坨肠子从那边倒出来,粗的细的,粉红色又滑又有弹性而打着结的皮密布着毛细的血管迭积在一起,薄薄的乳白色肠壁里面,还看得见一骨节一骨节消化了一半的食物和未排出的粪便。 稍远处还有一块内脏,鲜红色的,凝固的黑色血块就像颚体深入表层的蜱虫。 烧破的气管内脏呈鲜红色,灰黑瑟的烟灰、粉末附着在气管内部的水疱上。 火焰涌到走廊,向两边涌去,比雪崩还要猛烈,躲在柱子后面的骑士和士兵烧成一个个火球,强烈的刺激,产生的剧痛,驱使他们疯狂地奔跑号叫,一个跟头扑倒在空地,再也无法爬起来,冒着浓烟继续燃烧着。 维克多继续说道:“看吧,你们丑陋的死亡姿态,和你们欺压的有什么不同?不知从那时起,你们在实践方面和理论方面采取了日益鲜明的和带有威胁性的形式。不偏不倚的辩论让位于豢养的流氓的棍棒,公正无私的探讨让位于辩护士的坏心恶意。你们把心中最激烈、最卑鄙、最恶劣的感情,把代表私人利益的食人之兽召唤到人世间来。于是,简单的问题变得复杂起来,变得让人不知所措。你们必须在一个实际上不熟悉的领域内充当神祗,于是就企图用博通文史的美装,或用无关材料的混合物来加以掩饰。无非是暗示自己持有唯一真理,其他都是歪理邪说。每一种的背后,都隐藏着不同利益的诉求。往往是推崇的是现存秩序的人,潜在的目的就是封杀一切过去存在和将要萌芽的能冲击到既得利益者的所有可能性的行动,自发地维护自身的利益,尽管可能自己未必意识到,你们对此如此过敏,一提及,就有莫名的恐惧和按耐不住的怒火。你们这一阶层的人的心胸其实是极度狭隘的,如果自己信奉的神祗不支持你们的想法,并表示出明显的反对的话,最虔诚的人都会乐于旁观自己的神的陨落的,甚至亲手把自己的神送到堆满木柴的十字架上面。”蓬蓬蓬三声闷响,好似有一面破鼓被敲响,湿哒哒又浑浊的声音,躲在周围的骑士一听就明白那是脱梢的弩炮弓弦震荡空气发出的动静。 它就像是放大版的弩弓,分量可达七十磅,利用两束张紧的马鬃、皮绳或动物肌腱产生的扭力作为动力,驱动弩臂带动弓弦抛射弹丸或箭矢。 弩车带有坚固的支架,主梁置于支架之上,其前端两侧装有两具扭力弹簧组,每个弹簧组带动一只弩臂,弩臂末端连接弓弦,横梁上侧带有燕尾长槽,一个带长导轨的滑块可以沿着长槽前后滑动,滑块的后方装有一套精巧的激发机构,可以方便的锁定和释放弓弦,横梁的末端有绞盘,操作者可以通过扳动手柄,可以通过绳索拖曳滑块移动,当击发机构锁定弓弦并向后拉开后,它就处于待发状态。 这几架弩车是城堡工匠的杰作,下面有两个小木轮子,在平坦的地面能被马拉着前进,如果遇到崎岖的地形,士兵就将它拆卸后抬过障碍。 为了让操作绞盘不至于太费力,它的横梁两侧设置了金属齿条,既能让开弓的工作不必一气呵成,又能调节武器的抛射力量,从而获得需要的射程。 后来金属齿条被圆形棘轮所代替,使操作更加简便可靠。它的制造是一项极为精密的工作,工匠们依据扭力弹簧的尺寸来区分规格,而这些又都依赖于扭力弹簧的直径,一旦知道了扭力弹簧的直径,工匠就能够轻易地推算出弩炮主要构件的尺寸,并且在关键受力部件上用金属加固。 在无数实践摸索中,工匠们们总结出两条基本准则,对于发射长矛的弩炮,扭力弹簧的最优直径应该是长矛长度的九分之一;而对于发射石弹的弩炮,其扭力弹簧的直径应该等于弹丸质量平方根的一又零一倍。 弩炮发射的长矛可以轻易将敌人士兵两个或三个一起钉在地面上,重装装甲顷刻间变得不堪一击! 三只长矛从不同的角度朝维克多射来,两支分别从侧面和头顶飞过,带的斗篷猎猎,后面的一支结结实实撞在了岩石护盾上,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岩石护盾击地满面龟裂,不过由于岩石护盾的阻挡和偏转,长矛尾部猛地向上翘起,带动矛尖,木柄抡起骇人的风声,打着圈从他肩部越过,插到前面的屋顶,留下半根尾部嗡嗡颤动,岩石护盾旋转到他的前面,坚持了没几秒,簌簌地碎裂成片片三角形的长形碎片。 弩炮的威力恐怖如斯,竟然远远胜过方才弩弓手珍藏的能量箭矢。下面又响起绞弦的声音,一阵阵嘎嘎吱吱令人牙酸的声音,维克多诧异万分,不知该赞美他们无畏的勇气,还是鄙视他们愚蠢,竟然妄图再次的攻击。 他看见绞弦的农夫和抱着长矛的农夫,还有准备瞄准的士兵发出一阵阵绝望的哭声,满脸眼泪和鼻涕,却一直没有停住手上的动作,他往下降了些,才看清他们的一只脚上都拴着一条铁链,铁链的另一端锁在弩炮上,而弩炮下面的木轮已经被打下来了,他们已经和弩炮连为一体。 维克多用火球轻而易举的摧毁了这几架弩炮,火焰从两房子间狭窄的空隙溢出,火头直窜屋顶,将一棵树燎地黝黑,气浪拍打着树叶,树叶枯萎,卷曲成一条,散发出阵阵鱼腥味,发出惊恐的低语声和簌簌声。 “可怜的人,连死都不能由自己决定,从头到尾全操纵在你们手中。你们这些‘高贵’的人,打他们出生的第一天起就仇视厌恶他们,像躲避瘟疫一样从他们身边绕开,公共场所里他们站在你们身边你们就会高皮鞭教训他们。他们举止粗鲁、他们衣衫褴褛、他们一身灰土、他们满脸污秽沧桑。耕地是他们伐山开道辛勤劳作几十代开辟的,林立的城堡是他们在严寒酷暑中建筑的,财富是他们用血汗积累出来的!这些‘灰色牲口’做了这么多,但是,他们得到了什么?是不可遏止的贫穷,是得了病等病死,没了劳动能力等饿死的结果,他们住着猪圈一样的棚户,过着狗一样的生活,在暴力的渊薮和贫困的泥潭里踯躅。战争或灾难来临,轮到你们进行义务的时候,还是他们流血牺牲,你们驱使他们送死,来换取你们的受益或不受损害,只有你们为了利益鼓动战争,穷人买单,支付费用,分享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如果遇到外敌侵略,首先你们会失去物产,穷人也跟着失去家园。仍旧为了利益,你们会变成中间人,俩面讨好。所以不管是胜利还是失败都会得到补偿。穷人得不到,除非被你们接纳。小冲突会成就一些人,结果仍旧是拿穷人的钱贴补你们,所以战争是对你们的一种照顾和机会,对穷人是一种辽渺机会和悲剧,是利益的延续,是少部分上层人的玩物,注定了富人获益,穷人受伤。所谓王国君主昏聩,奸臣当道,天下大乱,揭竿而起,却是部分穷人转化为你们,重新奴役广大穷人的一个过程,过程注定养肥了富人,埋葬了穷人。”火球划着弧线飞进城堡的角落,躲在暗处的人被大火逼了出来,丢弃的燕尾旗匝地蒙尘,体材壮硕的保姆抱着婴儿牵着小孩相互呼喊招呼,从一间屋子跑到另一间,把小孩举到墙上,笨拙的攀援上去,踌躇着又下来,跑进屋子去再出来,反复不只有多少次了。 里面的人想要出去,外面的人想要进来,男人、女人都凑成一堆,如同受惊的飞禽走兽,混混沌沌天地失色,声音就像千万匹马奔腾,又像雷鸣从地下涌出。 大火冲天,浓烟滚滚,扬起地尘土都染红了,人们像一些形状古怪、动作缓慢的小虫,沿着蜘蛛丝移动。 空气格外呛人,弥漫着呼吸的臭味和窒息的爆炸气,在这阴沉沉的地方,在火与烟中,好像鬼怪似地行动,模模糊糊地,出没无常地,热火把他们烤得又红又痛苦,手里拿着武器的,威胁着阻拦他们去路的所有人,如果有人不识好歹的话,那管保会把身体捅个窟窿。 他们身后相互挨着受伤的人,有的正流着血,伤口翻卷是被利器切割导致的,在过道上躺着或墙根下靠着,脚边一个像被踩碎的瓜似地红红一滩,那是个婴儿,旁边跪着一个撕心裂肺的女人,除了那个女人,其它的人都面向着漆黑的天空,火苗窜出来,像舐油似地把他们它吞食下去。 “呱——”远处一只乌鸦从下而上飞出,嘴、腿及爪一样色的纯黑,丰满的黑羽泛着紫蓝色金属的光泽。 它的眼睛比血更鲜艳剔透,浑圆的眼珠和一圈鲜红的眼白界限分明。一阵鼓噪,声音粗糙而严厉,鼓动翅膀,在空中发出一阵阵翅膀搏击气流而发出的刷刷声,滑翔出一道黑色的火焰,灼痛了人们惊悸的眼睛,像一个幽灵,在城堡上空盘旋。 维克多盯住了贝格宁男爵一众,火球术在他们周围爆炸,驱赶着他们们远离乌鸦徘徊的区域,他们浑浑噩噩,身边不断有人化为灰烬,飘散在空气中的火星子溅到厚实的罩袍,冒起了烟,又一枚硕大的火球袭来,直扑他身后那几名战士,轰的一声将他们以及他们身后的炸成了灰,贝格宁男爵一个趔趄,一阵剧痛传来,手下立马扶着他逃跑,他只觉得背后凉嗖嗖的,仿佛缺少了什么东西的保护。 “大人,快进来。”一名骑士打开了警戒塔包裹着铁皮的木门,他没有任何犹豫,几步窜进了警戒塔内。 第五十三节 面包师的葬礼XXIII 内堡后边有一座塔楼,塔高三十英尺左右,塔身用石头砌成,略微呈下粗上细的方形,一共三层,每面墙壁上有一个深陷进去的狭小的射击口,可以让里面的防御者向外射击,并受到完全的保护。塔顶设置着城垛,后面的平台,可以供士兵站立,所设置的隘口,可以对外射击,也能得到部分的掩护。这座防御型的建筑是最后的防御设施,即便被包围也能充分应对,但当它发挥机能时,同时意味着,外部的领地已经全部沦陷。 维克多试着发射了一颗火球,火焰张牙舞爪,却没有破开塔楼的防御,石壁很厚很结实,射击口也被他们用潮湿的木料钉死了,没留下任何缝隙。塔内有可以加在隘口上的木制活门的材料,这是一种对塔楼顶部和隘口作额外防护的设备,在遭受围攻的时候,这种木制的平台会从在城墙或箭塔的顶端伸出,防御者可以直接射击墙外的敌人,在攻击时受到完全的保护,假如敌人有备而来,城上的士兵就会往下投掷滚木礌石或腾沸的液体,如熬开的粪便尿液,不仅可烫杀敌人,且粪便肮脏,伤口多腐,难以医治。木制平台会保持湿润来防火,与它具有相似功能的石制拱施称为堞口,会设置在城门的上方或其他重要的据点。显然,他们将它利用起来了,给自己打造了一个坚固的壳。 巫师靠近塔楼,双手贴在石墙上,慢慢吟唱着另一段晦涩冗长地咒语,他的双手泛出蓝色的灵光,周围一种混沌沌的气象,毒蛇般的烈火和无孔不入的红光被慢慢逼退,这是一个六七十英尺大淡蓝是的球形区域,缭绕的浓烟与火焰将这空间紧紧的抱在怀里。 只见以他的手掌为中心,墙面慢慢地凝结起一层薄薄冰霜,温度降低,周围的空气开始被冻结,失去了空气的支撑,漂浮的灰尘开始扑簌扑簌地掉落到地上,白色透着冰蓝色反光的冰霜化作流动的水银,沿着石块间的缝隙仿佛是无数条小蛇在向上游走,又像水一样漫过缝隙在岩石粗糙的表面凝结成一体,冰花开始苏醒发芽,不透明的粒状晶体一簇簇,一片片螺旋着向上生长,像一束束羽毛,一枝枝珊瑚,找不到任何图形,穷极你所能想象的,在这里都能抽象地具现出来,没有一丝一点的风,空气是冻结的,冒出吱吱地声音,它有生命,野性,躁动不安并饥饿难耐,无形的触角伸到每个角落施于种种草木昆虫,恹恹地小草开始支持不住,枯黄了,墙缝里的鼠类保持着奔跑的姿势黏在岩石间,融为一体,并且也在同样的严寒的紧紧拘束之下,象岩石一般地成了坚硬的。 等贝格宁男爵及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石板上的冰霜已经化作了坚硬的薄冰。在窗檐、射击孔和旁边的小树和草坪,形成了一个个的晶莹剔透的冰凌挂,披了一层厚厚的寒霜。周围的气温早已经降低到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那是比严冬更凛冽,从来没有经受过的温度,他们甚至怀疑再待下去体内的血液也会被冻结。岩石因为那极度的低温变得脆弱,再加上刚才的大火早已令墙壁不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纹,就象铁镶轮的大车碾过冰面是,发出一种咔嚓咔嚓的断裂声。空气成了暗灰色,大团大团的呼吸出的热气在银灰色的空间稀释消散,像烟一样轻,银一样白,飘飘摇摇好似自己的灵魂升到虚空。另外,他们的手心也向外冒着丝丝蒸气,握住剑柄的骑士与几个试图开门的骑士的手与木门的铁皮表面接触时,手和金属粘在一起,他们用的力越大,手就被粘得越牢,硬扯几下,手掌被金属粘掉连肉带皮的一层,血淋淋锥心的痛。 随著维克多停止吟唱,飘飘摇摇向后退去,一团火光在手中出现,逐渐变大,火光越来越亮,将周围的一切都掩盖得的一点都看不出来,仿佛夺走了太阳与地火的光,整个城堡变得灰暗起来,唯有他站立的地方使得逃命的人群完全睁不开眼,他们别过头去,心中恐惧更甚,就像暴露在天敌爪牙下的虫豸。当红光达到不可附加的程度后,又逐渐向内塌缩,光也随之收缩,好像都被吸收进了火球内部,最终缩成一团同普通的火球大小的红球。刚才那惊人的红光散去,城堡却一时没有恢复到原先的亮度,维克多悬浮在塔楼上空,几乎与暗淡的天空融成一片,只是他手心托着地那个红彤彤,表面极为光滑的火球,散发着古怪的吸引力,黏住了所有人的眼睛,只要看得一下,就会头晕目眩,产生想要过去的疯狂念头。 “原初的火啊,焚烧尽世间的罪孽吧!”在众人的注视下,维克多缓缓举起手臂,火球慢慢举过头顶,稍微停顿了一会,双臂猛地挥下,火球直射那座冰封的塔楼,神情也刹那间变得惋惜,眼睛里的泪水已经将眼前的景象完全模糊了,唯一能够看到的就是黑袍的男巫与翻滚著地浓烟融化为一体。 由于火球突然消失,众人猛地一惊,重新清醒过来,一位麦酒检测员开始暗暗倒数,数到本该爆炸的时候停了下来,他自言自语地说道:“难道领主大人神佑,火球失效了?”就在这一瞬间,一道耀眼的白光照亮了整个城堡,植物的绿色在这种光的照射下看上去就像枯叶的颜色,火焰的红色在这种光的照射下看上去就像透明的气体,一阵磅礴巨大的白光,就像一轮太阳坠落到山丘,把整个天空都照亮了,所有睁大眼睛盯着的立刻失明了,随后,一切都恰像是神志失常般的疯狂。乌云在半空中被点燃了,兔子、山羊、猎狗和鸡鸭鹅等都爆裂而死,冲击波高速度向外传播,狠狠撞击,展开了一波又一波摇晃,人们被撞得摔飞出去,房屋倒塌的声音听起来就好像黑森林传来的呼啸一样,碎木板和碎瓦片就砸在了他们身上。石头被点燃了,光彩夺目,影子不见了,光彩夺目的景象没多久,一会儿就变得阴暗模糊。透过旋转的灰尘,很难辨认出支撑屋子的木头柱子。屋子发疯似地倾斜了,屋顶半塌了。 波及到的人的身体看来全变成了黑色,一切都好像变成了黑色,到处一片黑暗。很难知道火球炸裂后的塔楼的情况,不过他们知道爆炸的力量是无与伦比的,浓厚的烟尘覆盖着,看起来像是燃烧滚油一样,烟尘边界处和根部赤红的火光。街道上有些尸体仍然保持着完整的走路姿势,看上去好像他们被死亡凝固住了。另有一些尸体四肢伸开地躺着,好像被巨人抓到很高的位置抛落而摔死,以火球为圆心的每一块土地,除了几座低矮巨石搭建的建筑外,近处没有任何东西存留下来,只有一堆堆碎石和碎瓦片。 幸存者的面部和躯体的皮肤因下垂而整张剥落,这是缘于先是被热浪瞬间烧起水泡,然后又被紧随而来的冲击波将其剥离开来。没人哭泣,更没有人痛苦地喊叫,没人抱怨,那么多人死去,都没有发出声响,甚至没有孩子也没有哭闹,几乎没有人讲话。所有人的面貌与躯体都因为灼伤而皮肤变黑,无论男女都没有头发,因为头发被烧掉了,他们将胳膊抱在胸前,他们的皮肤,不仅是手上的,他们脸上的和躯体上的都挂下来了,他们身上的皮肤看上去像是贴在骨头上的抹布。有人穿在身上的衣服就同皮肤融化在一起,皱成一团或在他们皮肤上留下扭曲的不规则的花纹印记。如果只有一个或者两个这样的人,也许不会有什么强烈的印象。但是,无论看到哪里都这样的人,他们中许多人就死在街道上,很多人都赤身裸体,或者身上就粘着几块凝固的衣服碎片熔渣,从这一端到另一端,一个接着一个地,血从他们的头上、胸口和背部流下来,他们既沉默又茫然,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看上去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就像在行走中的活死人,走路的方式很特别,膝盖不能弯曲,走起来就像倒插在地上摇晃的钟摆,非常缓慢。 塔楼倒塌了,冰与火的双重作用下化作纷纷散落的碎屑,一股股烟柱正从地面的尘土中升起。树木光秃秃的,树干已经烧焦,好多地方还在燃烧。一堆沙砾下掩盖着尸体,几乎结成一块,分辨不出,侧着的整张脸几乎都被灼烧得血肉模糊,没被烧焦的部分颜色也和烧焦的颜色差不多,呈现黑色或紫褐色,爆开的水疱内的血性液被炙烤干净,化成一缕带着臭味的烟,尸斑正由鲜红色变为暗红色或紫红色。断开的肢体,肉离骨了,从内向外发黑,和表层的漆黑焦干不一样,是侵透肉里,内部一切溃烂腐败,青到乌黑,渗出腥水,就像隔天的鱼肉似地。贝格宁男爵的男仆靠在墙基,头往一旁歪着,表情很安详,带着一种甘美的恍惚感,尽管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但他还是死了。 忽然,乌鸦呱呱大叫着在一条坍塌了一半的街道上空,那里的房子倒塌成一团,其他房子也开始倒塌并燃烧,一个黑影沿着废墟的障碍物鬼鬼祟祟的行进,他在凌乱的街道上穿行时,速度很慢,因为路两旁的房子不断燃烧和倒塌,到处浓烟滚滚。他弓着腰跌跌撞撞地穿过阴暗的灰尘和浓烟,偶尔有几个人僵硬地行走着,高举着胳膊,手和前臂还在摇摆。那些人奇怪的姿势,避免了自己烧焦的身体表面彼此间相互摩擦,以至于疼痛难忍。他们是移动的幽灵,盲目地在燃烧的大火和瓦砾堆周围转悠,现在走过来,跌倒了,被一个男尸的头部绊倒了。 维克多飞到那条街道的丁字口,在那个男人的必经之路降落,求救声从坍塌和燃烧着的房子的废墟中传来,许多躲在房间不出来的人被埋在倒塌的围墙和房顶下,随即被烧死。为了避开许多废墟和坚实地燃烧着的墙,他跌跌撞撞,费了很多时间。那个男人身上的锁子甲早已脱掉了,一件薄薄的套衫,根本遮不住发达的胸肌,两条裤腿布满了大大小小被火撩开的洞,金黄色胡子和棕红色头发烧掉了大半,另一半油垢被炙烤干净了,蓬松松堆在脑袋的另一半,扑满烟灰脸颊极瘦,隐隐透着青白,一双眼睛蓄满了恐惧及阴森。他是陪同克里斯蒂安娜到村庄探望面包师遗孀的年轻的骑士,是白天到教堂送请柬给老牧师和他的信使,也宴会中和安东尼娅偷偷寻欢作乐的情人,他就是邓格拉斯。维克多微微一怔,没想到一贯标榜忠诚随时准备战斗与奉献的他竟然在板荡时刻离贝格宁而去。他真是个聪明人呵!他怀中抱着玛丽,一只大手捂着她的嘴,另一只胳膊就像铁箍牢牢禁锢住,任凭她挣扎。他转过弯愕然发现维克多站在他面前,顿时呆住了,脸上的肌肉绷得极紧,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地上散乱着从房顶震落的瓦砾,破碎的窗户。许多房屋的顶部都被掀掉,看上去令人胆战心惊,冒着烟的废墟下呻吟声就像蟋蟀摩擦翅膀,偶尔能见到熏黑了光秃秃的树木残干、土版建筑物基座,这是一片触目惊心地景象。 “该死的,不要丢下我!你再敢甩下我,我就给可恶的男巫带路,告诉你,这里我比你更熟悉,你逃不掉,别想轻易丢下我!我可不……”邓格拉斯后面跟着一个瘦小精明的体面人,黑色的上衣沾满了土灰,下身半截裤子,露出精瘦的腿。头发也烧掉了一半,不过位置正好和邓格拉斯相反,耷拉着眼皮的小眼睛熏得通红,龅牙磕掉一只,满嘴血淋淋的,牙床就像一块含在嘴里的鹅卵石,把嘴撑的形状怪异,修理的整整齐齐的胡髭沾满了口血,平时总不离身的手杖不知丢哪里去了,正气急败坏的追上来。他转过弯一眼就看到了维克多,剩余的话一下卡在喉咙里,咕噜,咕噜吞咽了几大口的口水,却说不出话来了。他是法英哥,贝格宁男爵的领地法官兼事务官。 第五十四节 面包师的葬礼 终 “大…大人……慈悲!我是无辜的,我绝对没有任何针对你的心思,我只是按命令做事,混口饭吃。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是贵族,被领主征调而来,我是木匠的儿子,我身不由己。”法英哥只感到口渴难耐,结结巴巴的说道,他瘦小的身子一只不停的哆嗦,小眼睛可怜而绝望的望着巫师。他的鬓角,竟然淌出了点点汗迹,而他的眼神分明带了一种难言的绝望与期望。对,就是期望,一种在瞳仁里面闪烁的恐惧下的期待。 “你们果然厉害!他们都这个样子了,你们却一点事都没有,你们真的比他们更适用任何环境,而且更懂得保护自己。”这里曾经营一家杂货店的,之所以能辨认出这里有过店铺,是因为在一片碎砾中各式各样小物件与食品,燕麦粒撒了一地,却找不到一片陶罐的碎片,他的脚下有一只小铁环和锡的碎片。许多建筑物只剩下残垣断壁,碎石瓦砾间伸出一条胳膊,皮肤片片剥落。几个梦游般的男人和女人,恐惧感都消失,心里很平静,好像被杀是很正常的事情,睁大眼睛空洞地着维克多和邓格拉斯他们,既没有人朝他们吐口水,也没有人扔石块。 “不,不,都是托小小姐的福,我们才没事。其实我是去救她的,对,就是去救她,我不忍心看着一个如此幼小的女士身陷囹圄。我体内的正义感驱使着去这么做,我是有良知的,我是好人,所以我才躲过一劫。” “好人?解救?” “是的!”法英哥夸张地点头,简直像鞠躬了,他仔细回忆着维克多在半空说过的话,“我绝不会冒犯老爷和小小姐的,不,我不会冒犯任何人,就是领主老爷家的农奴我都用看自己兄弟姊妹的眼神去看待他们,他们的苦难使我揪心,让我想起了我不幸的童年。” “哼!” “高贵而尊敬的巫师大人,放我走吧,求求你了,我家里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他们都等待着我回家。我是卑贱之人,因为无知触犯过你,我不愿用这些去祈求你宽恕我无意中所犯下的不能容忍的罪孽。但你看在即将失去儿子的母亲,将要失去丈夫的妻子和失去父亲的孩子的面上,你对面包师遗孀的慈悲,一定不忍他们因伤心而肝肠寸断的。”他的小眼睛里不吝啬地挤出几点吝啬的泪。 “这就是你的领主喜欢你的原因?” 法英哥赶紧摇头,“领主大人根本不把我当人看,我还不如他养的一条狗。他的狗死了,会惋惜,我死了,他会嫌弃我脏了了他的地板。大人,我悔过,我坦白,我老实交待,一切都是邓格拉斯策划的!他说动了领主和所有人,我是被胁迫的,我无力反抗。” 邓格拉斯马上愤怒了,“他妈的,你这个下流胚子,敢出卖我!你是好人吗?那个号称刮地三层,寸草不留,你说农奴们是领主的牲畜,应该全身心的为他工作,应该时常拿鞭子抽,活着就不停收取罚金。别忘了男巫口袋里的金币可是你扣出来的,还说他是个怂包要多来几次,一定要把他敲榨干净。我能鼓动男爵对付他?你说在说男爵是个白痴吗?到底谁是个白痴加笨蛋?!罪名是你宣布的,证人是你找的,证词是你编写的,替罪人签字的也是你,就像平时你帮助男爵获得他人的土地与财产一样。要是他是一个普通流浪汉,不需要男爵开口,你就会处理好一切,你会良心不安,会在意一个贱民的孩子的死活吗?你以为你干净,从头到尾,每一步你都参与了。” “你怎么这样凭空污蔑人……”法英哥涨红了脸,向前了几步,越过邓格拉斯,对着巫师辩解道,“大人,你要明鉴,他们粗鲁愚笨,满嘴谎话,要不是出身好,早就饿死在垃圾堆了。本来念及情谊,有些话我说不出口,但是他这样败坏我,我还替你他隐瞒啥。巫师老爷,事情的起因就是因邓格拉斯而起,他说想要接济给面包师的寡妇,最后听从牧师的劝告,把鹰币交给了他们,就动了歪心思了。因为他喜欢赌博,欠了一屁股债,所以想尽一切办法敲诈勒索。他平时找我借,但每次都是有借无还。他看你不像是商人,但意外的有钱,也不像贵族,因为连个随从都没有,没背景也没关系,于是就想勒索你。他找到我,说碰到一只有钱无势的肥羊,只要我们配合的好,肯定能发一笔横财。我没有抵住诱惑,做了不该做的事,现在懊悔与自责深深噬咬着我的心。你应该交纳的税,按照领主大人定下的条令,总共金额却不足两枚鹰币,不,一枚都用不到,这是他为了探探你的家底采取的手段。按照原本的计划,我会继续让你‘自愿’向领主捐献三十到五十枚鹰币,当然,这只是一个开始,只要打开了个口子,陆续还有更多的杂捐。但是,这一切都是他策划的,我只是前台的人物,一个可怜的木偶,顶多算是胁从。而且,我出了力,背了骂名,好处一点都没捞着,上次的两枚鹰币,他只用一块满是沙子的腌肉就把我打发了。自打晚宴过后,他不知怎么的,突然发了疯的咬你,直要把你干死才肯罢休。听说听说你吃饭的时候偷了领主家最珍贵的镶了红宝石的银酒杯,掀了每个安东尼娅小姐的裙子,还想掀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的。雅各伯少爷也是他怂恿的,所有人都知道雅各伯少爷与特洛耶子爵的关系,就是因为被他关了迷魂汤,雅各伯少爷才转了性,疯狂迷恋上小小姐,他们合力蹿动领主对付你,都想要你死。他身为骑士,恬不知耻,在最危难的时刻抛弃自己的效忠对象,妄图挟持小小姐。我看不惯,义正言辞的阻止,他恼羞成怒给我一拳,我倒在地上牙都磕掉了一个,但我不放弃,一直追他到这里。大人,他还想对…呃……”他的声音就像突然被攥住了,喉咙一阵哀鸣,一段带血的剑尖从他胸膛冒出,血珠颤巍巍的摇动,从剑身滴落。他低下头看了看剑尖,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又想回头看邓格拉斯,一点点地渗出,浸湿了他的衣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遍布全身。邓格拉斯一脚将他踢翻,剑却没能拔出来,随着着法英哥噗通一声扑倒,脱离了他的手掌。 “贵族的儿子是贵族,木匠的儿子永远是贱种,随时都想反咬主人一口。男巫,我不怕你!赌上家族的荣誉,哪怕死光最后一个自耕农,阿纳斯塔西奥家族都不会屈服。”邓格拉斯赶紧抽出匕首抵在玛丽脖子上,咬紧牙关,抱着玛丽直往后退,同时哼哼唧唧吐着狠话。 “哦,是吗。”维克多虽然说得是反问句,用的却是降调,带着浓重的鼻音。 “是的,哪怕死掉全城的人,我都要和你抗争到底。” “不需要死掉全城的人了,我就在你的面前,拿起你的剑,我给你机会。” “不要过来,停下,快停下!你在前进一步我就不客气了。”登哥拉斯受惊的尖叫起来,“后退,后退!我叫你后退,你听见没有?!”他一脸狰狞的,仍旧继续退着,神情激动,匕首一指维克多,马上又反应过来,急忙把匕首重新抵在玛丽脖子上面。他踩到一块石头,脚一滑,一个趔趄,一声惊慌地尖嚣,匕首在玛丽的脖子上流血浅浅的血痕。 “哼!” “难道你不在乎她的命吗?你敢再向前我就拉她陪葬。你来是为了救她的,是不是?她这么小,你肯定舍不得,对不对?”邓格拉斯哆嗦起来。 “你说那?” 邓格拉斯决定赌一把了,“男巫,我们做个交易吧!你放过我,我放过她,我不会待在这里了,我要回家。我会把金币还给你,不但一个子不少,我还把这些年积攒的都给你。蒂娜和托莉都让给你,我再不会出现在她们跟前。我可以用家族发誓,这总可以了吧?” 他忐忑不安的期待着。 “我一个都不放过!”维克多猛地抬起头,约束强迫生物的法术瞬间控制了邓格拉斯的身体。奴役术可以永久控制某个生物。你会与目标的建立心灵感应联系。如果这个生物有语言,你可以给他下达命令,他会尽他的能力去做。如果该生物没有语言,你只能以简单的命令指挥他。要求目标做违反他天性的事,他可以进行豁免检定决定是否执行该行为,但即使检定通过,他仍在你的控制之下。但目标对某一特定行动检定成功后,他今后对这类命令都无需再检定而视为自动通过。该法术可以凭借超绝的意志进行豁免,否则将受到类似于同名法术的效果,不过以骑士外强中干的体质根本豁免不了。也可以通过防护邪恶或类似法术可以阻断目标与你的心灵联系,但它无法解除或驱散奴役术的控制效果,不过骑士显然不会施放防护邪恶或类似的法术。 “我的身体……”邓格拉斯惊恐的叫了起来。 “放开手中小女孩,向右转,前走五十码。”维克多命令道。 邓格拉斯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在透出一股诡异的气息,身体是他的,又不属于他。他僵直在原地缓缓地弯下腰来,两条手臂像两截木头,两根头并不是什么贵重的木头,像木偶一样呆滞。玛丽只觉得忽然一松,箍住她的手臂向外挪开了数分,他的手臂就像锈住的铁条,被外力一点点地掰开。玛丽从缝隙间滑落,小手抓住他的手臂,就像握住树的侧枝来保持平衡。她一着地,就跑到维克多身边,维克多摸了摸她的头,示意她安静。邓格拉斯笨拙的扭过身子,迈开步子前进,走路的样子很丑陋,好似一个刚刚开始学习走路的人,和直直朝前走的被波及的灼伤的游魂姿势很相似,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他们都麻木了,而他一直都清醒,会发出聒噪的声音。 “该死!停下来,给我停下来!该死的,快住手!”邓格拉斯前面是熊熊燃烧的废墟,他一步一步地靠近火焰,发出阵阵哀嚎。当他一只脚甫踏进火焰,大火似乎是张血盆大口袭来,带着浓烟与灼热,夹杂着肆意妄为的呼啸声,还有让人窒息的气体急速燃烧的声音,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脸庞极度扭曲,脸色血色尽退,却被映地通红,金黄色胡子开始冒烟,眼睛瞪的老大就好像在比眼睛大似的,一抽一抽的面部肌肉正显示者他的主人有多么痛苦。火焰从倒卷而上,滚滚的浓烟夹杂着刺鼻的气息形成一个人形的蜡烛,大火烧着了衣服,衣服撕成碎片的在空中盘旋、上升,火苗每抖动一下,他的身子就抽搐一下,痛苦使他脸变了形,嘴唇也破了,看不见血,仿佛都化作了助燃的油,烟柱从他头顶升起,他冒烟的嘴似乎想说点什么,撕裂的脸和身躯满是裂缝,但是只能从颤抖的嘴巴里吐出火焰单调的音节,面部和双手烧得见了骨头。大块燃烧的木头弯了起来,向下掉,一块炙热的灰烬落在他的脚踝上。他一动也不能动,就像一个将要重铸模子,身体的整个右半部分不见了,大腿伤口有一大片裂片突出。烈火夺去他的生命,黑丫丫的,整个就是一具干尸,从原来的一百多变成几十斤,最后萎缩成几段树干的形状,袅袅缭绕着令人作呕的尸臭, “结束了!”维克多摸着玛丽的头安慰着她说道。 “蒂娜姐姐和托莉姐姐呢,她们都好吗?”玛丽问道。 “不知道。” 乌鸦落在维克多肩头,啄了他两下,力气比平时要轻的多,“你使用力量了?”他问。 “克拉恩为了保护我才变成这样子的。”玛丽解释道。 “哦,这样啊。” “刚才简直太可怕”她心有余悸“他们俩还有雅各伯在关我的房子里。起先雅各伯一个人来,他说要带我去男爵那里,说你是邪恶之人,我就和他争辩,他不听,就强拉我去,我知道他要抓我做人质,我就使劲挣扎。接着邓格拉斯也来了,他的目的和雅各伯一样,不过他不打算去男爵那里,两个人吵起来,谁也说不过谁。最后,一直在门外等着的事务官不耐烦,也进来了,三个人把我扯来扯去炒成一团。就在这时候,房子突然剧烈晃动起来,还有很热的空气随着缝隙透进来,克拉恩变出一个光球把我笼罩在里面,他们也不要脸的缩在里面,还把雅各伯推到外面去。后来,房子倒塌了,雅各伯被埋在房子下面了,他们却没事。等平静后,我就被他们挟着在街上跑,捂着我的嘴,不让我喊。” “感觉被掏空。”乌鸦很疲惫,直往他斗篷里钻,看来当真累坏了。 “维克多先生,你是好人,他们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们,事情为什变得这样?” “在村民眼里,我们是外地人,就算吃点亏,没有亲戚和乡亲可以出面,只能忍着,所以他们中有些聪明人就想欺生。在领主眼里,我们和村民一样,命运都是他可以操纵的,所以他想吞掉我们携带的东西。比如那把剑,我们活着会传播对他不利的消息,会找来更贪婪的人来抢夺那把剑,他就选择了最省事的方法。。” “可是你明明这么利害……” “我一开始就表明我是一个巫师,我想贝格宁会当众舔我的靴子。可是我不会说,他们只把我们当成一般的旅行者。他们从来都是以势压人,以力服人。如果我们是普通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惜事与愿违,世上总有超乎想像的事情,所以他们得承受他们所犯错误的代价。” “我不明白,但是我不忍心,这么多人受了伤,他们是无辜的。” “不要胡思乱想了,他们早已做出了选择。”他俩边聊边走,大火分开道路,浓烟在周围消散,游荡的烧焦的人蹒跚着避开。 他们慢慢走出城门口,朝下面望时,玛丽惊呆了。黑鸦鸦一片人群,把绿色的草都淹没了,领地的村民陆续从远处赶来,跪在山丘下面,祈祷着,嗡嗡嗡震动着,地面微微抖动,就像全世界的苍蝇都聚集在了一块。面包师的遗孀,牧羊人和他的姐姐,那个年长的农夫...所有人都闭着眼睛,可是却都能看到他们,当他们经过时,拦住他们前边的人纷纷避让,如同水撞在石头上,一层层地分开,“看见他们的选择了吧,”维克多携着她的手,他的声音不大,在嗡嗡地震动中她却听的异常清楚,“我希望将来你是打碎铐镣之人。” 第五十五节 骑士Ⅰ “尊贵的先生们、女士们、朋友们、村民们、同兄弟姊妹、地母的孩子们: 我们极其沉痛地悼念我们的领主,一个完美无瑕的贵族,大地之母的忠实信徒,杉丘里恩领所有村庄及城镇的统治者贝格宁·温亚德·博尔济吉特男爵。 杉丘里恩各个地方的农村、作坊、城镇、军营、街道的广大领民,此时此刻,也都同我们一道,缅怀男爵的丰功伟绩和崇高风范,寄托我们的哀思。 几天来,王国内各族人民,包括安姆同胞、米拉巴同胞、德沙林以及全北地,为杉丘里恩失去了男爵这样一位杰出人物,感到无限悲痛。整个托瑞尔,各王国统治者和各方面朋友,也为托瑞尔失去了男爵这样一位高尚人物,表示深切哀悼。 现在我们恳求地母赐福这个墓穴,让这个墓穴充满您的平安与慈爱。 因为男爵的一生是为文明与秩序战斗了一生。他是受到杉丘里恩领地领民爱戴的、久经考验的王国和家族领导人。 杉丘里恩领民爱戴男爵,感谢男爵,哀悼男爵,怀念男爵,是因为男爵把毕生心血和精力都献给了领民,他为杉丘里恩的繁荣和发展、为王国的独立和强大事业建立了不朽的功勋。 男爵这样说过:如果没有祖父,杉丘里恩至少还要在黑暗中摸索更长的时间。我们今天同样应当说,如果没有男爵,杉丘里恩所有领民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新生活,杉丘里恩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新局面和光明前景。男爵是全多元宇宙全王国全领地各族人民公认的享有崇高威望的卓越领导人,伟大的英雄的后裔,伟大的贵族、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披坚执锐的战士,杉丘里恩建设的总设计师,建设有杉丘里恩独特领地理论的创立者。 在历史上,博尔济吉特家族领导所有苦难的人民披荆斩棘,把混沌黑暗蚕食文明的黑森林变成秩序之地,直到男爵这一代,男爵又率领领民开始了一场新的征途,他把杉丘里恩由贫穷的领地变成富饶的人间乐土。在这贯彻始终的伟大征途的进程中,实现了杉丘里恩历史性飞跃,创造了巨大成果,这就是博尔济吉特家族建设有杉丘里恩独特社会理论的出现,造就了伟大人物,这就是博尔济吉特家族事业的继承者贝格宁·温亚德·博尔济吉特男爵。 男爵以巨大的勇气和个人魅力,坚持正确的主张,随着局势的发展和变化,越来越显示出这个重大主张的魄力和远见。男爵一贯教导我们,我们全部事业的成败,关键在博尔济吉特家族。我们一定要按照男爵的教导,坚持和维护博尔济吉特家族的团结和统一,更加自觉地团结在博尔济吉特家族周围,能够经受住各种风险、始终走在时代前列。 男爵和我们永别了。他的英名、功绩、思想、风范将永载史册,世世代代铭刻在领民心中。在博尔济吉特新男爵坚强领导下,全杉丘里恩领民一定能够继承男爵的遗志,坚定不移,满怀信心,把男爵开创的建设有杉丘里恩独特理念的伟大事业推向前进,把杉丘里恩建设成为富强、民主、文明的全时代最好的家园。 仁慈的地母,男爵是您虔诚的信徒,也是您属意的孩子,愿他的灵魂在您的国得以安息。 现在我们奉圣地母名,将贝格宁·温亚德·博尔济吉特男爵的遗体安放在这里,等候将来肉体的复活。我现在照地母的话告诉大家一件事,我们这活着还存留着等待地母降临的人,断不能在那已经睡了的人之先,因为地母必亲自降临,有呼叫者的声音,和长翅膀神使的声音,又有风仆的号吹响,那在地母的死了的人必将复活。以后我们这活着还存留的人,必和他们一同被接到神国里,在大地深处与地母相遇,这样,我们就要和地母永远同在,得享永生。 在厚土之下的地母,谢谢您赐给我丰富的食物,因着这食物使我们肉体的疲乏得以消除,让我身体健康。更求地母您赐我们属灵的粮食,使我们的灵魂也因着地母的恩赐而得到成长,不在犯罪,不在迷惑,一心跟随地母走地母指明的路,愿地母的名为万人所称颂! 所以,求安慰人心的地母,安慰我们,更安慰男爵的家属,使他们内心的力量刚强起来,更好的奔前面的路程。这都是靠着我主地母的名而求。再会了!按照地母安排的次序,我们会再次重逢的。 啊!” 斜阳透过未散尽的烟尘照在博尔济吉特家族的墓地,一个衰老而佝偻的牧师,大地之母的乡间牧师,披着已不大合身的破烂法袍,捧着可能比他还要苍老的教典,声情并茂的念诵着精心准备的冗长地祷祝之词,缠缠绵绵的悼念、断断续续的语句都颂扬着死者的品德。无论是初终还是在教堂,也无论是在送葬路上或下葬时,男爵的亲属始终恪守礼仪,穿戴着五等丧服,不曾大声嚎哭,只默默流泪或嘤嘤啜泣,意为不要打忧死者灵魂安静。 下葬时,贝格宁男爵的私生女站在了第一排,与男爵幸存的家人只相隔一人。男爵的情人则紧挨着女儿,但退后站到了第二排。男爵墓前立上墓碑,放上一束鲜花,护柩队笔挺的立在两旁,显得忠实而肃穆,谒墓人穿着深色或素色服装,有的着礼服,进献鲜花时,谒墓人往往要上前扶一下,整理一下花束上的飘带,然后稍退几步,脱帽低首,若是戎装的骑士不便脱帽就行举手礼,肃立默哀,绕陵墓一周。低音喇叭、长喇叭、号角、短号,低音笛一齐奏鸣,苍凉而雄壮,又是那么哀伤凄婉,就像是年老的慈母在呼唤久别的孩子,仿佛看见晚霞辉映天空,在一条带有青草气息和鲜花的路上,走着一个归家的人。晚风伴随着远处传来的琴声寂寞地低语,唱着那首古老的童谣,为这里沉眠的逝者悲哀。 杉丘里恩的七个存在子、两个镇子、自由农、佃农、手工人和小贩商贾以及仆人们全都赶来了,像是平常乱哄哄地聚集在绞刑架下,他们群结队地赶来参观这一隆重而体面的丧仪。这些奇异的谒墓人,不知那阵风从哪儿把他们刮来的,他们忠诚的显得不真实。私兵排成一线,男仆挥着木棒赶走敢吆喝地闲杂人,草木的腥味,人身上的汗臭,结成一片,弥漫了男爵墓地那个占地八九英亩的园子。白杨的阴影,绿色的腊叶,灰色的人群,扑扇起翅膀的老母鸡,一片骚动,使人嗅不出悲哀的气息。 埃斯特尔混在人群中,牵着他那匹瘦骨嶙峋的老马,他饱经风霜,身材魁梧结实,两眼炯炯有神。他的斗篷摆动之间,就亮出悬挂在腰间的长剑,他的手按在剑柄上,他腿长,走起路来大步流星。周围的自由农、佃农、手工人、小贩商贾以及仆人纷纷避让,躲不开的就噤若寒蝉,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他之所以跟随着,因为根据古老的习俗,出门遇见葬礼队伍是不吉利的,如果遇见葬礼,就跟着送葬队伍走上一小段路,这样可以避免凶兆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你好,”埃斯特尔拉了拉呆在原地的那个男人,“我们是外乡人。”那个男人是一个瘦削有点驼背的小伙子,脚上没有鞋穿,脚上和小腿沾满了泥巴,小腿上像蚯蚓一样曲张,明显凸出皮肤,呈团状或结节状,被一条条高高鼓起的血管串连着。而且他的整根小腿发青透黑,足踝水肿,局部还有坏疽和溃疡。他用淡褐色眼睛的看了埃斯特尔一眼,忽然记起了什么似地,呆滞眼睛现出不安的神采,整个人竟然活过来,有了生气。他只是扫了埃斯特尔一眼,就左右张望,一副惶恐的样子,仿佛怕什么人突然从背后出现,他挣脱了几下,脸上现出怯弱的讨饶的神情。这时,他的小腿有异样的感觉,奇痒?麻木或者灼热感?埃斯特尔猜测不准,只见他抬起另一条小腿,不住摩擦,泥和皮屑纷纷脱落,就像下雨一样。 “请问这是哪个不幸的人啊?”埃斯特尔问这个小伙子。 “不幸的人是我的父亲,杉丘里恩的领主,贝格宁·温亚德·博尔济吉特男爵,一个被自己的善良而引狼入室死于非命的人。外乡人,听清楚了吗,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平静地向自己的父亲做了最后的告别,抹去了两滴泪水,在众人的关切下默默离开墓地。当她从园内出来时,恰巧听到了埃斯特尔的问话,就停下来回说道。 “请节哀,美丽的小姐,死去的人已死去,活着的人还活者,生活还要继续,你的父亲也不愿意你整体活在悲伤中,以泪洗面,日渐消瘦憔悴。”埃斯特尔松开牵马的缰绳,真挚地安慰道。他声音低沉而富有感染力,举止优雅,一看就是有教养的人。 “可是他死的非常凄惨,杀他的人至今逍遥法外,而我却丝毫没有办法。” “胆敢杀死一个贵族的家伙,一定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埃斯特尔附和道。 “外乡人,你叫什么??”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忽然问道。 “埃斯特尔·雷德·杜垩登。”他回答道。 “埃斯特尔,麻烦你记下来,并传播出去,因为接下来是我一生最重要的决定。”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改变了称呼,然后她大声宣布道,“我,克里斯蒂安娜·温亚德·博尔济吉特男爵以博尔济吉特家族唯一幸存的直系血裔的身份发布悬赏,不但是包括你,埃斯特尔,也包括所有在场和不在场的人,博尔济吉特家族的前当家,贝格宁·温亚德·博尔济吉特男爵,在一个下午被一个卑鄙而又狡猾的男巫暗算,力竭不支,战斗而亡。但是他的灵魂受到诅咒,在没杀死邪恶的男巫前得不到安息。所以,拿起你们的武器,去杀死那个男巫,提着他的人头来见我,你们会得到博尔济吉特家族的爵位和一切财产,包括我在内。我将嫁给杀死男巫的人,无论那个人是英俊还是丑陋,贫穷还是富贵,少年还是老人,贵族还是平民。在地母的见证下,以博尔济吉特家族家族名誉起誓,一字一句,永不反悔,若有半句虚假,叫我灵魂永堕地狱,博尔济吉特家族血脉断绝。” 所有人被这个决定惊呆了,张大嘴巴,寂静了两三秒,便嗡地炸开,沸腾起来,议论纷纷,经久不息。 “小姐,你……”随行的老牧师担忧的看着面色决绝的她,想说点什么,最后却没有说出来,只是叹了口气。他转过头来,对着那个年轻的小伙子不满地说道:“又是你!乍德,每次都招惹麻烦,我说的话你这就忘记了。” 那个叫乍德的年轻小伙子委屈极了,“牧师老爷,冤枉,我一句话都没说。” “你还敢顶嘴!” …… 第五十六节 骑士Ⅱ “尊贵的先生们、女士们、朋友们、村民们、同兄弟姊妹、地母的孩子们: 我们极其沉痛地悼念我们的领主,一个完美无瑕的贵族,大地之母的忠实信徒,杉丘里恩领所有村庄及城镇的统治者贝格宁温亚德博尔济吉特男爵。 杉丘里恩各个地方的农村、作坊、城镇、军营、街道的广大领民,此时此刻,也都同我们一道,缅怀男爵的丰功伟绩和崇高风范,寄托我们的哀思。 几天来,王国内各族人民,包括安姆同胞、米拉巴同胞、德沙林以及全北地,为杉丘里恩失去了男爵这样一位杰出人物,感到无限悲痛。整个托瑞尔,各王国统治者和各方面朋友,也为托瑞尔失去了男爵这样一位高尚人物,表示深切哀悼。 现在我们恳求地母赐福这个墓穴,让这个墓穴充满您的平安与慈爱。 因为男爵的一生是为文明与秩序战斗了一生。他是受到杉丘里恩领地领民爱戴的、久经考验的王国和家族领导人。 杉丘里恩领民爱戴男爵,感谢男爵,哀悼男爵,怀念男爵,是因为男爵把毕生心血和精力都献给了领民,他为杉丘里恩的繁荣和发展、为王国的独立和强大事业建立了不朽的功勋。 男爵这样说过:如果没有祖父,杉丘里恩至少还要在黑暗中摸索更长的时间。我们今天同样应当说,如果没有男爵,杉丘里恩所有领民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新生活,杉丘里恩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新局面和光明前景。男爵是全多元宇宙全王国全领地各族人民公认的享有崇高威望的卓越领导人,伟大的英雄的后裔,伟大的贵族、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披坚执锐的战士,杉丘里恩建设的总设计师,建设有杉丘里恩独特领地理论的创立者。 在历史上,博尔济吉特家族领导所有苦难的人民披荆斩棘,把混沌黑暗蚕食文明的黑森林变成秩序之地,直到男爵这一代,男爵又率领领民开始了一场新的征途,他把杉丘里恩由贫穷的领地变成富饶的人间乐土。在这贯彻始终的伟大征途的进程中,实现了杉丘里恩历史性飞跃,创造了巨大成果,这就是博尔济吉特家族建设有杉丘里恩独特社会理论的出现,造就了伟大人物,这就是博尔济吉特家族事业的继承者贝格宁温亚德博尔济吉特男爵。 男爵以巨大的勇气和个人魅力,坚持正确的主张,随着局势的发展和变化,越来越显示出这个重大主张的魄力和远见。男爵一贯教导我们,我们全部事业的成败,关键在博尔济吉特家族。我们一定要按照男爵的教导,坚持和维护博尔济吉特家族的团结和统一,更加自觉地团结在博尔济吉特家族周围,能够经受住各种风险、始终走在时代前列。 男爵和我们永别了。他的英名、功绩、思想、风范将永载史册,世世代代铭刻在领民心中。在博尔济吉特新男爵坚强领导下,全杉丘里恩领民一定能够继承男爵的遗志,坚定不移,满怀信心,把男爵开创的建设有杉丘里恩独特理念的伟大事业推向前进,把杉丘里恩建设成为富强、民主、文明的全时代最好的家园。 仁慈的地母,男爵是您虔诚的信徒,也是您属意的孩子,愿他的灵魂在您的国得以安息。 现在我们奉圣地母名,将贝格宁温亚德博尔济吉特男爵的遗体安放在这里,等候将来**的复活。我现在照地母的话告诉大家一件事,我们这活着还存留着等待地母降临的人,断不能在那已经睡了的人之先,因为地母必亲自降临,有呼叫者的声音,和长翅膀神使的声音,又有风仆的号吹响,那在地母的死了的人必将复活。以后我们这活着还存留的人,必和他们一同被接到神国里,在大地深处与地母相遇,这样,我们就要和地母永远同在,得享永生。 在厚土之下的地母,谢谢您赐给我丰富的食物,因着这食物使我们**的疲乏得以消除,让我身体健康。更求地母您赐我们属灵的粮食,使我们的灵魂也因着地母的恩赐而得到成长,不在犯罪,不在迷惑,一心跟随地母走地母指明的路,愿地母的名为万人所称颂! 所以,求安慰人心的地母,安慰我们,更安慰男爵的家属,使他们内心的力量刚强起来,更好的奔前面的路程。这都是靠着我主地母的名而求。再会了!按照地母安排的次序,我们会再次重逢的。 啊!” 斜阳透过未散尽的烟尘照在博尔济吉特家族的墓地,一个衰老而佝偻的牧师,大地之母的乡间牧师,披着已不大合身的破烂法袍,捧着可能比他还要苍老的教典,声情并茂的念诵着精心准备的冗长地祷祝之词,缠缠绵绵的悼念、断断续续的语句都颂扬着死者的品德。无论是初终还是在教堂,也无论是在送葬路上或下葬时,男爵的亲属始终恪守礼仪,穿戴着五等丧服,不曾大声嚎哭,只默默流泪或嘤嘤啜泣,意为不要打忧死者灵魂安静。 下葬时,贝格宁男爵的私生女站在了第一排,与男爵幸存的家人只相隔一人。男爵的情人则紧挨着女儿,但退后站到了第二排。男爵墓前立上墓碑,放上一束鲜花,护柩队笔挺的立在两旁,显得忠实而肃穆,谒墓人穿着深色或素色服装,有的着礼服,进献鲜花时,谒墓人往往要上前扶一下,整理一下花束上的飘带,然后稍退几步,脱帽低首,若是戎装的骑士不便脱帽就行举手礼,肃立默哀,绕陵墓一周。低音喇叭、长喇叭、号角、短号,低音笛一齐奏鸣,苍凉而雄壮,又是那么哀伤凄婉,就像是年老的慈母在呼唤久别的孩子,仿佛看见晚霞辉映天空,在一条带有青草气息和鲜花的路上,走着一个归家的人。晚风伴随着远处传来的琴声寂寞地低语,唱着那首古老的童谣,为这里沉眠的逝者悲哀。 杉丘里恩的七个存在子、两个镇子、自由农、佃农、手工人和小贩商贾以及仆人们全都赶来了,像是平常乱哄哄地聚集在绞刑架下,他们群结队地赶来参观这一隆重而体面的丧仪。这些奇异的谒墓人,不知那阵风从哪儿把他们刮来的,他们忠诚的显得不真实。私兵排成一线,男仆挥着木棒赶走敢吆喝地闲杂人,草木的腥味,人身上的汗臭,结成一片,弥漫了男爵墓地那个占地**英亩的园子。白杨的阴影,绿色的腊叶,灰色的人群,扑扇起翅膀的老母鸡,一片骚动,使人嗅不出悲哀的气息。 埃斯特尔混在人群中,牵着他那匹瘦骨嶙峋的老马,他饱经风霜,身材魁梧结实,两眼炯炯有神。他的斗篷摆动之间,就亮出悬挂在腰间的长剑,他的手按在剑柄上,他腿长,走起路来大步流星。周围的自由农、佃农、手工人、小贩商贾以及仆人纷纷避让,躲不开的就噤若寒蝉,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他之所以跟随着,因为根据古老的习俗,出门遇见葬礼队伍是不吉利的,如果遇见葬礼,就跟着送葬队伍走上一小段路,这样可以避免凶兆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你好,”埃斯特尔拉了拉呆在原地的那个男人,“我们是外乡人。”那个男人是一个瘦削有点驼背的小伙子,脚上没有鞋穿,脚上和小腿沾满了泥巴,小腿上像蚯蚓一样曲张,明显凸出皮肤,呈团状或结节状,被一条条高高鼓起的血管串连着。而且他的整根小腿发青透黑,足踝水肿,局部还有坏疽和溃疡。他用淡褐色眼睛的看了埃斯特尔一眼,忽然记起了什么似地,呆滞眼睛现出不安的神采,整个人竟然活过来,有了生气。他只是扫了埃斯特尔一眼,就左右张望,一副惶恐的样子,仿佛怕什么人突然从背后出现,他挣脱了几下,脸上现出怯弱的讨饶的神情。这时,他的小腿有异样的感觉,奇痒?麻木或者灼热感?埃斯特尔猜测不准,只见他抬起另一条小腿,不住摩擦,泥和皮屑纷纷脱落,就像下雨一样。 “请问这是哪个不幸的人啊?”埃斯特尔问这个小伙子。 “不幸的人是我的父亲,杉丘里恩的领主,贝格宁温亚德博尔济吉特男爵,一个被自己的善良而引狼入室死于非命的人。外乡人,听清楚了吗,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平静地向自己的父亲做了最后的告别,抹去了两滴泪水,在众人的关切下默默离开墓地。当她从园内出来时,恰巧听到了埃斯特尔的问话,就停下来回说道。 “请节哀,美丽的小姐,死去的人已死去,活着的人还活者,生活还要继续,你的父亲也不愿意你整体活在悲伤中,以泪洗面,日渐消瘦憔悴。”埃斯特尔松开牵马的缰绳,真挚地安慰道。他声音低沉而富有感染力,举止优雅,一看就是有教养的人。 “可是他死的非常凄惨,杀他的人至今逍遥法外,而我却丝毫没有办法。” “胆敢杀死一个贵族的家伙,一定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埃斯特尔附和道。 “外乡人,你叫什么??”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忽然问道。 “埃斯特尔雷德杜登。”他回答道。 “埃斯特尔,麻烦你记下来,并传播出去,因为接下来是我一生最重要的决定。”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改变了称呼,然后她大声宣布道,“我,克里斯蒂安娜温亚德博尔济吉特男爵以博尔济吉特家族唯一幸存的直系血裔的身份发布悬赏,不但是包括你,埃斯特尔,也包括所有在场和不在场的人,博尔济吉特家族的前当家,贝格宁温亚德博尔济吉特男爵,在一个下午被一个卑鄙而又狡猾的男巫暗算,力竭不支,战斗而亡。但是他的灵魂受到诅咒,在没杀死邪恶的男巫前得不到安息。所以,拿起你们的武器,去杀死那个男巫,提着他的人头来见我,你们会得到博尔济吉特家族的爵位和一切财产,包括我在内。我将嫁给杀死男巫的人,无论那个人是英俊还是丑陋,贫穷还是富贵,少年还是老人,贵族还是平民。在地母的见证下,以博尔济吉特家族家族名誉起誓,一字一句,永不反悔,若有半句虚假,叫我灵魂永堕地狱,博尔济吉特家族血脉断绝。” 所有人被这个决定惊呆了,张大嘴巴,寂静了两三秒,便嗡地炸开,沸腾起来,议论纷纷,经久不息。 “小姐,你……”随行的老牧师担忧的看着面色决绝的她,想说点什么,最后却没有说出来,只是叹了口气。他转过头来,对着那个年轻的小伙子不满地说道:“又是你!乍德,每次都招惹麻烦,我说的话你这就忘记了。” 那个叫乍德的年轻小伙子委屈极了,“牧师老爷,冤枉,我一句话都没说。” “你还敢顶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