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飞传》 第一回,考验 北宋咸平年间,宣和府宣化县境内东方大地上,莽莽大山纵横交错,犹如两条游龙在游走盘旋。 巍峨的群山间,另有一座险峻高山。此山高逾百丈,上小下大,顶部呈宝币形状,方圆达数里,生长成片繁茂树林;远远望去,像极道家观**奉仙君的八宝台,由此当地人因山势称此山为宝台山。 山顶中间,建有一座用树枝做墙、茅草为顶的简陋小屋,此茅屋里外仅有三间通房,大的一间为卧房,小的一间做伙房,不大不小的这间是存放谷米的仓房。 小屋坐西朝东,前面的一片开阔地一分为二,被住在此地的主人开辟成田地,大的一边种植谷物,这时都已收割,仅剩下秸秆铺满田地;小的一边种上几样秋菜。 小屋后头是一块开辟出来的空地,此地主人用作练功的场所。 小屋的左肩修了一间茅房,右肩搭一简单的草棚堆放干材。 小屋外围四周栽种数排大小不同、高矮不一、相互交叉的花草树木,这是屋主为防止野兽闯进家园而布置的驱兽阵。 宝台山是天造福地,尘俗之人修行的好去处,并无豺狼虎豹这般大的猛兽,却有众多诸如野獐、野猪一类的捣蛋山兽。 屋主修造此阵目的不是捕捉屠戮山兽,为的是驱赶它们,因此苍翠树林对付的了那些守规矩、喜顺山道行走的山兽,奈何不了那些横冲直撞的莽撞子。 屋前一个浓眉大眼、面相端正且身子单薄的七尺男儿光着双脚、****着上身,正在卖力的甩动臂膀劈柴。他的每一斧子并不是任性乱为,而是包含着起、劈、砍、抬、切、收六字行理,他浑体微黑中透出一抹淡红,附着黄豆大的汗珠。 此时已是残秋,远近山色分明,黑青和金黄夹杂在一起,瑟瑟冰寒山风在山谷中晃荡,呜呜作响,激荡着飘到半山腰上。 残阳中,青年身上密实的汗珠不断从汗毛中渗出又很快被寒风吹干,他却不在意,并不觉得冷,只是时不时地抬头呆呆地望着下山的路口,一脸惆怅。 劈柴青年正是小屋主张青飞,又名明灵,他热切等寻的是出去已旬月还未归来的道士师父张禀道。 深秋已过,寒冬将临,这一个月来,张青飞每日都在为过冬准备着木材,他捡拾的枯枝朽木堆满材房。 张青飞劈完所有的木头,他又去山脚下的小溪中担了两桶清水。 待到一天劳作完毕,余阳已完全没入远处的山,黄昏如约而至,不管是青翠的树叶还是金黄的树叶,这时都铺上一层墨黑色。 坐在石块上歇息片刻,张青飞穿过树林迷阵,来到房屋前的山边上上站定,低头眺望远处的出山的路口。 昏暗的山谷寂静无声,连先前鸣叫的鸟儿都归巢休息,不再唱小曲。 蓦然间,山风吹动树影,发出怪异的声响,好似有人在那边低吟哭泣。 一线寒风从从山谷中回荡至山顶,带来寒意凛凛,张青飞浑身打了一个冷颤,感觉浑身汗毛都竖立起来。他赶紧返回屋前,从一个木桩上拿起一件百衲衣穿在身上,随后抱起一堆干材,走进伙房。 屋顶上袅袅青烟升起,土灶中火光通红,干材烧得很旺。 搭好干材,张青飞离开灶边,去刷锅淘米,舀水洗菜,准备晚饭。 支好铁锅,张青飞坐在一块方木头上,双手捧着一本泛黄的青皮图册借火光看图。 读图期间,张青飞时而双眉紧皱若有所思,伴着手舞足蹈;时而紧皱眉头一动不动。 待到锅中溢出谷米清香,张青飞收好书籍,又从灶膛抽出少许干材团小火焰,后抽身来到房门前,坐在一块大石上,望着空中的点点璀璨星光。 张青飞耳边响起师父临走时交待的话:“明灵我徒,为师这趟出山,少则三五天,多则半个月便回山。你独自在家,小心为上,不必为师父担心。” 一道忧愁在张青飞腹中腾起,使得他的心情焦急浮躁,胡思乱想:“这都过了月余,师父还未回山,他莫非出事了么?” 漆黑的山林中发出阵阵风吹青叶的沙沙声,引得张青飞焦虑的心中生出一丝惶恐,他坐立不安,站起身,回到灶膛前,从新捧起书本研读开来。 小读一会书,张青飞惊慌无措的心情从新平静,就在这时,他闻到一股浓烈的焦臭味。 张青飞寻味望去,看见缕缕青烟从铁锅中冒出,焦味原来是米饭烧糊散发出来的,他慌忙一手丢下小书,一手丢开干材,腾出双手从灶台上提开铁锅。 揭开铁盖一看,白米饭烧的焦黄,能吃的剩下不多,张青飞摇头苦笑:“今晚又要挨饿!”他刚才读书入迷,无意中一直往灶膛中添加干材。 将就着盛出一碗半白半黄的饭粒,张青飞架好一口敞口铁锅,从瓦缸中取出一瓢水,放进去烧开,再放开一把洗好的青菜。 烧好饭菜,张青飞端着铁锅走进正堂,关好门,摆上桌凳,放好碗筷,准备就餐。 静谧的夜中忽的门外树林中传来悉悉索索声。 “定有偷菜贼来了!这次捉到了它,倒要关它十天半月,也好解闷。”竖立耳朵听过真实,喜得张青飞忙忙地丢下碗筷,飞奔伙房,从角落中取出绊脚套绳,蹑手蹑脚的走向声响发出的地点。 张青飞选好方位,安好绊脚套绳,屏声敛息地躲在一丛矮树后面,只待那边野物上套。 自打张青飞记事起,真正能闯开驱兽阵来到田地拱菜的山兽并不多,大都规规矩矩地顺着树林小道出去了。 上次来的偷菜贼是头半大的野猪,它被关在竹笼后,又叫又跳的吵得人不得安定,张青飞关了它一天,实在是受不了,只得放了;往事距今已有一年多了,那时他师父和今日一样,也是出山不在家。 多日独处,没得个人说话的,除了早晚在祖师灵前上香三次,再无其他正经事,张青飞闷得心中发慌,他这回暗中打定注意,无论这次套到哪种野兽,就算是凶巴巴的,也要留在身边解闷,直到师父回来。 悉悉索索的树叶抖动声改变为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张青飞不仅欢喜交加:“听脚步声不像是野兽四蹄发出来的声响,而是人的双脚踩在地上发出。此地白天都极少有外人来探望,晚上更加不会来光顾,来人只会是师父!”他站起身子,巡声望去。 一个熟悉的身影提着白灯笼映入张青飞眼中,紧接着,他双耳中飘进一声洪亮的话:“明灵徒儿你鬼鬼祟祟地躲在暗处做什么?难道是想要打为师的埋伏?” 果真是师父!张青飞欢欢喜喜地收好绊脚套绳,连忙跳跃着迎出去,喊道:“师父,您老人家终于回来了,我刚才还以为是拱菜的野猪来了。方才守在这里。”他边说边伸出双手,麻利地接过他师父的灯笼和包袱,走在前面引路。 师徒二人回到堂屋,张青飞先放下手中之物,伺候好师父在方桌前坐下,又去伙房拿来一对干净的碗筷,方挨着他师父旁边坐定。 张禀道摸摸张青飞的头,乐呵呵道:“徒儿,这么多天独自留在这荒山野外,怪难为你了。我在外也是过得不安稳,没日没夜担惊受怕,生怕你在家出岔子,急急忙忙赶回来。如何,一切还安好吧?师父不在的期间,每日有没有练功以及读书识字?” 张青飞收敛笑声,诚实答道:“师父,您不在家时,徒儿谨记您的教诲,不敢半点偷懒。这些天,我日日都在练拳打坐,勤加习练‘十四字修生正印道法’、‘十二生肖起手式’,那本《乌冬二十一道符箓》我已通读,从头至尾描画多遍,不过对其中几幅图案不甚了解,总是欠火候,还请师父指教。”他说完,起身要去拿图符。 张禀道按住张青飞,笑道:“徒儿,描符念咒讲习道法是长久之道,不急于一时,容为师天亮后再与你详细说教。这会夜已深,你我师徒先吃了晚饭再说。你去拿包袱来,我从山外带了好东西给你。” 张青飞弯腰低头答应一声:“是,徒儿全听师父的。”才起身去拿了包袱,双手抬起,递给他师父。 张禀道接过包袱打开,充值从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和一个红纸封住的窄口陶瓶。 丝丝肉香味从油纸包散发出来,引得张青飞肚子咕咕叫唤不停,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张禀道打开油纸包,拿起一双筷子提给笑道:“徒儿,过久了粗茶淡饭不见油荤的日子,你怕是不识凡尘中肉食滋味了。跟着为师过清苦的生活,你不怨恨我吧?” 张青飞慌忙跪在地上,作揖道:“师父何处此言,折煞愚徒,您老人家对徒儿有着天高地厚的活命之恩,徒儿今生今世都不能报答,时刻铭记于心。徒儿宁愿守在师父身边过布衣蔬食的日子,也不愿吃别人家的珍馐美味。”说道最后,他已是泪流满面。 张禀道起身拉起张青飞上他坐到自己身边,用衣袖擦干他脸上的泪珠,说道:“好徒儿!你且起身,有你今晚这句话,为师心满意足了。民以食为天,我们不能亏待自己的身子,那也是不小的罪过。” 张青飞不敢忤逆师父的话,腰身笔挺,恭敬端坐在木凳上。 张禀道用竹筷将油纸中的熟肉分成两份,大的一份盛给张青飞碗里,小的一份留给自己,道:“徒儿,这肉食是祭祀上的供品,做过法事敬过鬼神的,我们可以享受。来,你我师徒按往日老样子,共同分享。” 张青飞急急站起身,拿起身前的碗送到张禀道身前,说道:“师父,使不得,我吃少的。您老人家在外奔波劳累,风里去雨里来,辛苦半生,该吃大份。” 张禀道止住张青飞,笑道:“徒儿,师父人年老体衰,不能多吃,不然晚上睡不安稳。今日不比往昔,是你束发悬弧之辰,自明日起,你不再是小童,而是半个小大人了。正值长身体的际遇,理应多吃。” 张青飞推却不了,向师父致了谢,低头看着碗筷,等待师父先吃。 张禀道起身去伙房取来两只瓷碗,拍开瓶口红纸,从中往碗里到出清水,他留了一碗给自己,另一碗给徒弟。 瓷碗中的清水居然飘出怪异的味道,张青飞看的眼都直了,满脸都是诧异。 张禀道笑道:“徒儿,你碗里的不是清水,而是水酒,是用谷物酿造而成。在充满喜庆的今宵,你陪为师喝上一杯。” 张青飞从未见到过酒,不知就为何物,他听得师父叫他喝,便答应一声,端起碗一口倒进嘴中。 一股辛辣呛鼻后直抵天灵,张青飞站起身,飞快跑出房门,哇的一声,吐出口中的水酒。 擦干净面上的泪水,张青飞这才回到方桌旁,对张禀道鞠躬作揖,开口言道:“愚徒孟浪,敬请师父责罚。” 张禀道直眼看着张青飞,点头微笑道:“明灵,罢了,这事不怪你,都是为师未考虑周到。你既不会喝酒,我们便只吃饭吧。” 吃罢饭,张青飞用木盆淘来热水,给张禀道洗漱。 服侍好师父上床安寝,张青飞麻利收拾好桌椅板凳,洗好碗筷,这才用热水清洗身子,换套干净衣服,上床休息。 睡到半夜,张青飞被震天的长啸声惊醒,他自小到大从未听到过这种声音,好奇之下,起身要去房外瞧过动静。 张青飞刚穿上草鞋,被同屋的张禀道轻声喝道:“明灵,吃人的猛虎来了,你切勿轻举妄动,赶快去桃木箱中找到避尘袍穿上,它就寻不到你。” 听到“吃人的猛虎”五个字,张青飞惊得一屁股坐回床上,又听到师父要他去取辟尘袍,忙忙跳起身,摸黑去找箱子。 打开桃木箱子,张青飞双手伸进去摸索,忽的,他想到了一个问题,辟尘袍为何样式?以前师父从未跟他说过,他根本不认识。 张青飞停住双手,轻声询问:“师父,辟尘袍是那件?” 张禀道回道:“木箱中仅有一件物事,即是辟尘袍,你赶快穿上,恶虎来得近了。” 张青飞也不答话,一把抓起箱中物,来到张禀道身前,把辟尘袍披在师父身上,他则去开房门。 张禀道揪住张青飞喝道:“明灵,你这是活的不耐烦,去找死?赶快把辟尘袍穿上。”他一边说,一边给徒弟盖上辟尘袍。 张青飞转身跪在地上,哀求道:“师父,您老含辛茹苦抚养我成人,如今恶虎闯门,我去给您引开,还请您老在屋中等候。” 屋外恶虎一声长啸,发出人声:“大王,屋内有一老一少,这会我们有口福了,双双捉回去,用盐巴腌制风干,做入冬下酒菜。” 张青飞浑身颤抖一下:“能说人话的可不是普通的老虎,必是老虎成精了,我和师父性命堪忧,如何是好?” 张禀道嘘的一声,道:“徒儿,虎妖能听人声,你千万不能再说话,快去躲好!再不听我话,为师从今往后不再认你为徒!” 张青飞心头一热,叫道:“师父!” 没等他说完,他师父吼道:“快去,快去!” 张禀道用力推开徒弟,猛地打开房门,大叫:“孽障!你们今日遇到我张老道,休想再去害人,我来会会你们!” 红光一闪,站在门口的张禀道消失不见。 张青飞心中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第二回,收徒 果然,门外的虎妖哈哈大笑:“老道,你口出狂言,说是要收复我们,怎么反落倒我的手中?成为我的口中之物。快叫那个小的出来出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张复成嘶声道:“孽障!老道栽在你们魔爪中,只怪自己学艺不精,死也无话可说。屋中就我一人,再无他人。” 虎妖说道:“大王,我们来的时候还听到屋内有两个人声,小的断定当中一个躲在屋中。老道不肯说出那人下落,我进屋搜一搜,定会搜得到。” 另一虎妖道:“好!先锋只管去,倘若捉拿更多的人,本王出去重重有赏。” 两虎妖在门外一唱一和,门内的张青飞吓得抖抖索索。 一道红光照进房中,一条斑斓大虎从门外信步迈进门内,径直走向张青飞所在的方位。 张青飞默念静心咒:“众生皆烦恼,烦恼皆苦。烦恼皆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有形者,生于无形,无能生有,有归于无。境由心生。” 虎妖先锋在张青飞身边转了几圈,喃喃自语:“怪也!明明是闻到那人的气味,为何看不到他?真的跑了?我再去其他地方去看看。” 咆哮一声,虎妖窜到伙房中去了。 心念几遍静心咒,张青飞平复胡乱心气,筹谋安全救出师父的计划。 虎妖离开伙房后,张青飞蹑手蹑脚地赶过去,找到火折子,又走出房门,来到秸秆堆旁。 屋外的树林东倒西歪,一遍狼藉。 虎妖大王的虎头对着房门,口中叼着张复成。 虎妖先锋从谷物仓库中奔出,开口道:“大王,屋中无人,另一人必定是从后门跑了。小的立马去追。” 张青飞趁两虎妖谈话间,吹亮火折子,点燃秸秆。 秋风涨火势。秸秆燃的很旺,大火连城一片,烧向两虎妖。 张青飞举起一把燃烧着大火的秸秆,扑向虎妖大王。 虎妖先锋惊叫道:“无端的,怎的起火了?” 虎妖大王大叫一声:“先锋,一定是起天火了,快跑,逃命要紧。”它丢下张复成,望风而逃。 哗啦啦的树叶摇动声中,两虎妖飞奔着消失在黑夜中。 张青飞扔掉手中的火把,跑到他师父身前,急声呼喊:“师父,您醒醒!” 朦胧中,张青飞听到师父在遥远的地方叫喊:“明灵,你在哪里?为师找你找得好辛苦。” 地动山摇,狂风大作,熊熊大火裹住张青飞师徒二人。 一阵狂风卷住一团火焰,落在张复成身上。 张青飞慌忙脱下辟尘袍,拍打他师父身上的火焰。 火焰借风涨势,在张复成身上蔓延,直至将他的整个身子吞没。 帮了倒忙,这是张青飞不曾想到的,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师父身旁,呆呆地看着火苗发愣。 水克火,一个念头在张青飞心中一闪而过,他一个箭步窜进伙房中。 噼里啪啦火爆声中,茅草房从上到下燃起烈火。 张青飞冲出火墙,急冲冲地提着一桶水来到他师父身旁。 为时已晚,张复成被烧成黑灰,仅留下余烬闪烁红光。 啪的一声,张青飞手中木桶掉在地上,清水流一地。 扑通一声,张青飞跪在地上,痛哭失声:“师父!” 呼呼声起,烈风卷住张复成身子化成的灰烬,飘上半空中。 张青飞跳起身去捞风中他师父的遗骸,却怎么也抓不住一片烟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黑色中,他瘫倒在地空留热泪。 天旋地转,张青飞悲伤过度,晕过去。 昏沉间,张青飞听到耳边传来师父的叫唤声:“明灵,你醒醒。” 一片冰凉过后,张青飞神志清醒不少,他睁开厚重的眼皮,看到的是他师父坐在床前拿着一张布巾在瓷盆中清洗,一脸急切。 房外的天已是微微发亮,又是一天的晨曦来临。 张复成短吁一声,道:“徒儿,你大概又做恶梦了。”他用拧干布巾的水,盖在张青飞额头上,轻轻地擦动。 放下湿布巾,张复成扶起张青飞,手捧一盏乌黑良药送到他身前,说道:“徒儿,你现神志还未复原,喝了这碗安魂汤,再睡一会。” 张青飞接过瓷碗,送到嘴边,苦涩气味钻入他的鼻翼,直达脑门。 双眼一闭,张青飞一口气把整碗苦药倒进嘴中,憋住嘴咽入腹中。 清苦的感觉传遍全身,张青飞大口大口喘气,他清醒的明白,有苦说不出的情感是真实的,不是在梦中。 苦涩散去,阵阵困意袭来,张青飞和张复成打声招呼:“师父,我睡觉了。”倒下身子,沉沉睡去。 张青飞再次起身,天已大亮日升三杆,他神清气爽浑身得劲,算是彻底醒过来。 来到门外,张青飞绕着茅草屋前后打转,他的目光中,驱兽阵完好无缺,田地中的秸秆没有半点过火的痕迹火,红日高挂天际。 确实是一个恶梦,张青飞落下悬着的心。 用完早膳,张复成从包袱中拿出一套青色袍褂,吩咐张青飞沐浴更衣。 神侃上,青烟袅袅,张青飞额头触地,双手放在头边,跪在一副对联前;他师父拿着一把香火,立在身旁。 对联白纸黑字,上书十八字,上联:禀志不移,捉恶鬼伏凶怪;下联:清道传世,复青山明水路;横批:保全尘世凡夫子。 张复成神情肃穆,道:“青飞,祖师遗志在上,为师假借吉日良辰,擢你正式成为乌冬派记名弟子,你可愿意否?” 张青飞正声道:“俗世愚痴人士张青飞盘发明志,情愿引旗接符拜入师父长足山人脚下,续存乌冬法门。” 张复成点头道:“青飞,入我乌冬山门,需得谨遵我派三条清规五条戒律,为师如今一一道来,你可要听清楚了。” 张青飞答道:“痴人张青飞谨记,惠请师父教诲。” 张复成道:“青飞,你抬起头托起双手。” 张青飞依言抬头,摊开双手放在胸前,双脚仍旧跪在地上。 张复成念道:“乌冬派清规第一条:不食无道肉食,不饮无道酒品;青飞,能守否?”话毕,他取出三根香火递给张青飞。 张青飞答:“能。”说罢从他师父手中接过燃香,弯腰磕头三回后,起身插在香炉中,又跪下去,摆好姿势。 张复成每念一句,递出三根燃香;张青飞答应一声,接过燃香磕头;他们递来接去共有八回。其余几条清规戒律分别是: 清规第二条:不灭含冤鬼怪; 清规第三条:不受尘世俗物。 戒律第一条:戒杀生害人; 戒律第二条:戒滋事寻仇、打架斗殴; 戒律第三条:戒哄骗拐卖; 戒律第四条:戒贪婪诽谤,乱打诳语; 戒律第五条:戒女色****。 待到张青飞将最后三根燃香插在香炉中,张复成用木梳给他挽出一个髻,又从中穿了一根桃木发簪。 张复成扶起张青飞说道:“青飞,到此,乌冬派收徒仪式算是正式完成,你地地道道成为为师的徒弟。为师还有几句关乎我派荣辱的话可以交待了。” 张青飞答道:“愚徒慧听师父叫道。”他屈膝往地上跪去。 张复成拉住他,道:“明灵,不是祭奠祖师爷,和拜师入门这类大事,无特别状况,你不必每回搭话都要跪在地上。来,我们坐着说话。” 师徒两人在方桌边上坐定。 张复成道:“明灵,你既成为乌冬派正是弟子,为师有必要和你说几句要紧的话。”他接连不断地说完了乌冬派过往历史。 乌冬派祖师爷名讳上张下禀道,五代后蜀国人士,师从茅山派柳枫白老法师,后遭遇变故流落异乡,自创门派,至今已有百年,传下五代。 自乌冬派创立以来,门下弟子都是因前世做多不善事而导致自身成为家门不幸人,为家族所不容。 为下辈子能投胎做个普通凡人,乌冬派弟子这辈子需吃尽人间苦头,多做善事。 不过单说师徒关系,乌冬派弟子一向是亦师亦友,不比大门大派,拘泥太多礼仪。 就拥有法器种类上说,乌冬派派和茅山派差别不大,人家有的,他们都有,人家没有的,他们也有;就拿辟尘袍来说,这是随山派弟子随身所带法宝,乌冬派先祖师曾取得一件;又如‘十二生肖符’和‘十二时辰符’,两种符箓都是乌冬派先祖师为对付特定鬼怪自创而来。 话到尽头,张复成总结道:“我派的历代故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留着以后为师再与你慢慢详说。等到正午时分,你我师徒二人还得动身下山。” 张青飞听得饶有兴趣,当他师父说留到以后再说,内心有些失望,当他听到“下山”二字,不由得脱口而出:“师父,您老人家刚回山,又要下山?这次又去哪里?要去多久”他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 张复成笑道:“徒儿,不是我,是我们,你我师徒一起下山。” 张青飞欢喜的跳起身,叫道:“师父当真带我下山?” 张复成正色道:“千真万确,为师的不会骗徒弟,我再大胆,可不敢触犯本教第四条戒律。徒儿已忘了八条清规戒律了?” 张青飞拍手笑道:“徒儿不敢!徒儿这就背诵。”他口齿伶俐,一口气背完乌冬教八条清规戒律。他毕竟还是个大孩子,梦中下山过好几次,不过每次都走不出大山,但他对山外的风土人情保持很高的热情。 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断连,残留的仅有杂乱无章花花绿绿的色彩。 山外的人到底穿何种颜色的衣服?吃的又是什么?张青飞陷入遐想。 张复成说道:“徒儿,看日头方位,当前已到巳时,出山的吉时快到了,你还不去准备准备,收拾收拾。” 张青飞欢快地答应一声:“是,师父,我这就去。”他话音还未落,人一走进厢房。 师徒两人东西不多,除了法器外,就是道袍和百衲衣,加起来一共也不过三四套,装了两个包袱及一个竹箧。他们花了少许功夫就全都收好。另外无事又打扫房前屋后,再坐在登上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关好房门出山。 走之前,师徒两人用斧子毁了驱兽阵,免得有野兽进来出不去,活活的饿死,那他们身上将背负一大罪孽,需做几件好事才能减掉。 下山的前半程路上,张青飞心中欢快,走得轻快;当他走到半山腰时,放慢了脚步,一步三回头。 张复成看在眼里,提醒道:“徒儿,走路小心些,要看路,不要四处乱看,跌倒了不是耍子,要是滚到坡下,了不得。” 张青飞说道:“师父,我们何时回来山上?” 张复成沉默一会,回道:“徒儿,这一去,为师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到这里。也许很快,也许永远都回不来。” 张青飞停住脚步,惊讶道:“师父,我们以后不再回来了?这是为啥?” 张复成抬头看远方,没有直接回他徒儿的话,而是转了话头:“徒儿,山路曲折艰险,我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赶。天黑前,需得找到落脚之地。” 想到以后不能回来了,张青飞先前出山看新奇的愉悦心情变得沉重,因为茅草屋虽然简陋,却是他生活了十来年的家,外面的生活再绚烂多彩,都与他关联不大。 出山又进山,下坡又上岭,山路多崎岖,张复成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但因他常在山中行走,往往一走就是几个时辰,只见他面不红气不喘,走在前头。 张青飞遭老罪,在宝台山的时候,他也经常和师父上山下山,却从未走过三四个时辰的远路,他年纪还未弱冠,又担负包袱和竹箧,跟在后头跑得面红耳赤汗如水滴,老牛喘气一般。 第三回,五行鬼母 碍于张青飞行走不便,他们师徒二人不敢连续走路,一路上走走停停,远途观赏山色水景。 出山这条山道张复成一年都要走上十余次,往日他一个时辰能走完的路,带着坡脚徒弟走了一个半时辰。 眼看徒弟走得有气无力,张复成从他身上取过竹箧和一个稍重包袱背上,仅留下那轻巧的包袱给徒弟。 张青飞逞强,叫道:“师父快给竹箧与徒儿!怎能让您老人家负重行路,年轻的反倒空手!不合伦常。”他伸出,要从张复成手中拿回竹箧和包袱。 张复成推却道:“徒儿,你不常行走山路,背着重物走不快,还是让为师来背。从此地到最近的山槐村还有二十里之遥,我们需得赶在红日落山前去到那里,也好讨得一顿饱饭吃。过了酉时还未到,你我二人只能是空着肚子过一晚。” 走了三十多里山路,张青飞实在是累的紧,被他师父一推一说,顿觉腹中饥饿难耐,四身有气无力,双脚沉重,走路打偏偏,不敢再多说。 张复成担心徒弟跌到,便让他走在自身前面,不时地扶一把或是拉一把。 师父二人走到一处山坳时,一阵山风袭来,又累又饿的张青飞顿觉寒意满身,不由得浑身打一哆嗦。 张复成在后头瞧见,从包袱中取了一件百衲衣,让他徒弟穿上御寒。 山道两边树影深深,山风吹动树上枝叶,呜呜鸣响。 张复成抬头看天,日光已式微,天色已暗;红日被高山拦住,到底有没有落山,他也无从知晓,在荒野老林中,天总是比山外黑的要快。 转个几道曲折弯路,张复成师徒二人爬上山腰,天色更加阴暗了,山风吹得愈加紧实。 汗水被冷风吹散,铺满张复成身子,使得他打了个冷颤,忙从包袱中掏出布巾擦汗,完后又拿一件百衲衣披上。 小道两边的山林中起了薄雾,被徐徐山风不停往低处吹。 张复成师徒满头须发都沾上细小的露珠,一夜间白了头。 白雾越来越浓,山谷山上到处都是,飘飘渺渺的犹如是云端仙境。 越走越高,到了山梁上,山势平缓许多,张青飞一扫全身疲惫,兴奋地在雾中走来跳去,追赶那缥缈雾气。 张复成心中不似徒弟那般痛快,反倒很担忧,因为多雾的山林,阴气都很重,再加上此地有个不吉利的名字,号称老阴山。听当地的人说,此处只要到了酉时,生人就不能从这里过,否则必然遇鬼,运气好的,大病一场,运气差的,一病不起。他前段日子倒是从这通过几回,期间从未见到不干净的东西,不过都是在白天日头高照的时候。 张青飞在白雾中若隐若现,行走如飞,转眼间人已在十丈外,实在看不出他走过远路。 “徒儿换了个人似的。”张复成心里咯噔一下,小跑着飞奔过去,他没有高声叫他徒儿,缘由是在阴气深重的深山老林,不能乱喊同伴的名字,避免发生鬼叫魂的恶事。 在偏僻的的地方,绝不该随便答应陌生人的叫唤声,应声的后果是被鬼上身。 追风赶雾,一溜烟的功夫,张复成追到张青飞身后半丈远处。 张青飞一个身子分为两个,左右摇晃,双手垂下,一动不动,走路的姿势很古怪。 张复成瞧在眼中,心中生出一阵寒意:“徒儿处境相当不妙,他这是中邪,导致三魂出窍。” 三步并作两步,张复成追上张青飞,咬破右手中指,在左手上画一道定魂符,当即右手紧拉住他的手,左手拍在他的魂上,随即用力往回扯。 张青飞两个身子合成一个,他手如寒冰,面如白纸,双眼翻白,口鼻中气息微弱如游丝,很明显是中邪已深。 张复成倒吸一口冷气,顾不得懊恼,连忙用左手扶住张青飞身子,右手从袋中掏出一张定魂符箓,贴在他脑门上,念动咒语:“众神来,邪魅去;魂兮来,魄安身。” 随着张复成不停地念咒语,符纸上红色的朱砂染上黑色,张青飞苍白的脸色渐渐地有了血色,微弱的气息恢复原常,双眼有了黑白分明。 长舒一口气,张复成暗道一声:“侥幸!再晚点,徒儿定会落得过魂出躯体的境地。”他撕下张青飞头上符箓,从包袱中取出火折子点燃。 青烟散尽,张青飞长呼一口气,醒转过来,张口道:“师父,你为何要烧灵符?” 张复成一脸平静道:“徒儿,没事,为师刚才觉得手冷,点火烤烤。”他从包袱中拿出一定道士方巾帽给张青飞带上,“山上寒冷,你带上帽儿防御冷风。”他心中却很是懊恼,由于自己的粗心,差点害了张青飞。 用符箓烧火取暖的说法很牵强,张青飞神魂刚定,没有多想,道:“师父,山上雾气重,您老身子骨弱,徒儿去找干材来烧堆火烤烤。” 天色很暗,在暮气沉沉的老林中摸黑走路不稳当,张复成附和张青飞的话,和他一起去捡拾干材做火把。 山中湿气大,干材不多,张复成师徒运气好,在枯枝败叶中找到一截三尺多长干的油松木,这种东西是走夜路的必备之物,燃烧时的火焰大,又烧的久。 打着火把前行,有了前车之鉴,这次张复成把张青飞拴在身边你,不敢在让他离开半步。 一路上,张复成一直在琢磨张青飞无缘无故中邪的原因,他不曾看到有鬼怪在附近出现,就算邪物变成山兽,他也能用道法识破。 “没有鬼怪,张青飞怎么会中邪?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张复成盯着茫茫雾气,他头绪全无。 一点灵光忽的在张复成心中闪现:“问题会不会出现在雾气当中?”他抽动鼻子,闻着身前的白雾。 白雾有好几种气味,一是泥土腥味,一是树叶枯枝的腐烂味,一是树木花草散发出来的清香味,一是飞禽走兽的污秽味,一是淡淡的臭屁味,时有时无。 若有若无的屁臭味是鬼魅的味道,不是怪的味道。鬼的道行越深,屁味越淡,一般的凡人很难闻出。 张复成眉头紧皱,扫视白雾,暗想:“该鬼魅必定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藏着,它能放秽气让人中邪的,妖法定然不简单,又非常的狡诈,不容易对付。明灵刚出山就遇到如此厉害的恶鬼,他一下不适应,还是先让他一旁躲避观看。”他从竹箧中拿出辟尘袍和降鬼的法器。 张青飞张嘴要说:“师父,您拿出法器,是此山上有鬼么?”他的话还没说出来,嘴被他师父捂住。 张复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递给张青飞辟尘袍,示意他穿上。 张青飞从师父手中接过辟尘袍穿在身上,不敢再多嘴。 月华初升,漆黑的半空中亮出蒙蒙白色,银辉洒在树枝上,泛出青色光华。 不远的前方出现了模糊的房子轮廓,一点暗黄的灯火随风摇曳,张青飞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揉着酸痛的双脚暗想:“终于走到有人家的村落中,可以讨碗热茶吃吃,去去身上寒气。” 师父和徒弟的心情截然不同,张复成见到青瓦木梁中的灯火,心中明了,就是白天,那里不可能有人在住,必是邪物作怪。他暗中安排好法器,做好与恶鬼的争斗的算计。 走得近了,一座凉亭出现在张复成师徒眼中,里面有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坐在栏杆上,守在一挑担子前;担子的一头点着一个昏黄风灯,另一头搁着一个冒出热气腾腾的瓦罐。 隔得老远,黑衣人起身迎出凉亭,对着张复成师徒叫喊道:“两位师傅,快进来喝完热汤圆,暖暖身子。” 那声音粗听起来是一个老妪喊出的,细听又像夜猫子发出来的,很瘆人。 张复成听了这声音起了疑心:“两位师傅?明灵明明已经穿上辟尘袍,那邪物怎会知道?它的邪法已达到能看穿随山派至宝的程度?多加小心为妙。” 张青飞腹中空空,两脚沉重,见到是一座凉亭,不是房舍,他心中本有点失落,听到那老妇人说是有热汤圆,不觉两眼发光,抬脚迈步,恨不得一步到位飞过去。 张复成拉住张青飞,对那凉亭大声喝道:“我教本以慈悲为怀,孽障趁早退隐山林,从此不再伤害人命,老道法外容情,不再追究你往日造下的罪孽!倘若不依我好言相劝,兵戎相见!” 那老妪嘿嘿笑道:“老道士不知好歹,我一个老妇人,行在深山中买汤圆,好心好意地叫你们喝完热汤,你非但不领情,辜负我一片好意,反而张口骂我孽障,我倒要和你评评理!”她说完,点着拐棍,飞快地走向张复成师徒二人。 那老妪走山路如履平地,数丈的路程,她眨眼睛便到了张复成身边,张口吹熄张复成手中火把,抽出拐棍去打他。 张青飞一旁暗道:“这老人家面相年过花甲,火气还如此大,一言不合便动手。” 邪物既然不知进退,动手不必容情,张复成退后一步,闪过老妪的攻击,扔掉手中的油松木,一手护住张青飞,一手用桃木剑去斩那拐棍,那东西肯定不是好的。 明月下,噗的一声,老妪手中漆黑拐棍变成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吐出三寸长的信子,带着恶臭腥风,张口咬向张复成。 张青飞平生不怕鬼怪猛兽,单单怕蛇,他见到几尺长的大花蛇,三魂丢失两魂,脱口叫出:“啊呀,好大一条花花长虫!” 花色长虫扭头向张青飞发起攻击,喷出黑雾。 张复成早做提防,他“呸”的一声,对着花色长虫吹出一口大气,旋即扭动身躯,使出一招‘风摆杨柳’往后退去半丈远。 噗噗噗数十声响起,数十条色彩各异的毒蛇从老妪身上窜出,扑向张复成师徒。 “徒儿怕蛇,我可不怕!”张成道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张生肖符箓,念念有词。 一条五寸小黄狗从符中跳出,汪汪叫出声,堵住众蛇的去路。 众蛇回身往后逃去,纷纷溜进山道边的丛林中,瞬间消失不见,小黄狗仰头停住交换,也不追过去。 老妪气急败坏,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变了模样,成为一个丈余高、长发披面、张着血盆大口的恶鬼,五个獠牙箍嘴的三尺小鬼从它口中跳出。这五个小鬼的面色各异,分别为白、青、黑、赤、黄。 “汪”的一声,小黄狗跳进张复成身上,隐遁身影。 “五行鬼母!天地间仅次于鬼王的恶鬼,居然出现在老阴山!”张复成无比诧异,他嘴角一颤,差点叫出声。 五行小鬼迅疾如风,张牙舞爪,游蛇一样吐出长舌头,卷向张复成的四肢和头部。 大敌当前,性命攸关之际,张复成往身后一把推开张青飞,飞快打开竹箧;眨眼间,他合拢双手,十指并列交叉,做成一个大金刚轮印,张口念咒语:“君应青天,感胜德灵;飞镖厉行,百佑吾民。” 五支青色小镖从竹箧中激射出去,飞向五行小鬼。 嗤的一声响,五支青色小镖同时钉入五行小鬼身子中。 无比凄惨的鬼叫声回荡在山林中。紧接着,五连“啪”声响起,五行小鬼化成粉尘,飘荡空中。 五行鬼母伸出白骨爪子抓向张复成,口中吐出秽气,尖叫道:“老杂毛,你上回在八荒山害了我的门徒,这会又毁掉我的五子,纳命来!” 张复成一把往后推开张青飞,吩咐一声:“徒儿,你快退后,退的越远越好!千万别沾染鬼母吐出来的臭气。” 张青飞转身往后跑去,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不愿意成为师父身边的一个累赘。 张复成使出一招“飞燕穿云”,往后飞空翻出两个跟斗,跳出五行鬼母的魔爪;身子腾空的期间,他念动咒语,又一次发出两支青色小镖。 五行鬼母扑得太凶,躲闪不及,两支青色小镖全都射进它的腹中。 鬼叫连连,震得大树枝叶摇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狂风卷住五行鬼母,直冲向山顶,隐没在黑夜当中。 五行鬼母走了,可不能让它留下的无形秽气作恶。张复成朝半空中洒出聚邪灵符,收了到处飞散的秽气,用火折子点燃烧尽。 张复成看着五行鬼母逃走的方位呆呆出神:“八岭山?到底是何处?我做了何事?坏事还是好事?”来不及细想,他折身去找张青飞。 第四回,说鬼捉鬼 师徒两人相见,点燃油松木,借着火光,一同来到凉亭。 阵阵腐臭从五行鬼母担子中溢出,味道和坏了的鸡蛋一般。 “老鬼卖的臭鸡蛋?”张复成掩住口鼻,捡来一根树枝,挑开陶罐盖子。 里面哪里有什么汤圆,有的是大小不同的眼珠子,和暗红的血水。张复成和张青飞唬得倒退两大步,蹲在凉亭外干呕许久,这才止住心中的恶心。 那个灯火也不是真的,是一个三寸大小的放着黄光的景天,被困在木盖子把手上。 张复成解开绳索,放了景天。 景天发出嗯嗯声,围着张复成转了一圈,飞向高空,一点黄光隐没在黑幕中。 张青飞满脸不解道:“师父,这臭虫和那恶鬼是一伙的,你为何放了它?” 张复成长叹一声:“徒儿,你有所不知,先前与为师交手的那老鬼来头非同一般,我们惹不起。如今和它结怨,大凶之兆,往后的日子不好过。” 张青飞奇道:“师父,徒儿听不明白你这话。那恶鬼再厉害,还不是被您老人家打败,它能有何大的来头,怕它作甚!撇开这层说法,你我性命几乎断送在它手中,它又伤害百姓性命,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我们除掉它,积德不小。” 张复成神情落寂,道:“徒儿,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晓那鬼王厉害。趁着月色明亮,你与为师先解决这担污物,以免天明后惊吓过路的人。我们等会再趁夜色聊过通宵。” 话毕,张复成带着张青飞走进山道旁边的山林中,去捡枯干树枝。 张复成师徒二人忙碌小半夜,捡来一大堆干材,盖住五行鬼母带来的担子上,此时明月已高挂,深山雾气褪得单薄。 火势越燃越旺,白烟中夹杂着浓浓黑烟,散发出恶臭阵阵,熏得站在一旁的张复成师徒抬脚躲避,远远地站着观望。 青烟散尽,火焰熄灭,留下一堆火红的火炽,张复成带着徒弟走进凉亭。 热气腾腾火焰驱赶走黑夜中的风寒,张复成师徒二人背靠着栏杆,秉火夜谈。 张复成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天空的皓月,娓娓道来: 世上有三大鬼王,一为大力鬼王,一为独角鬼王,一为邙山鬼王。 大力鬼王性善,乃是西方佛主座下,它在西方凡间四处游历,一生乐善好施,惩罚恶人,救济善人;凡世上良善者,对他敬若神明;作恶者,对它恨之入骨。 独角鬼王亦正亦邪,游荡东方凡间;它跳出无常,独来独往,不受凡间人皇和阴间阎王管辖,兴起时,惩恶扬善,兴败时,助纣为虐,世人对它是又爱又恨。 唯独邙山鬼王最为暴虐,凶残好杀,它自称一派,藏身极阴之地--一个名为邙山的洞府中。它手下皆是厉鬼恶魂,当中有二名鬼帅,一是五行鬼母,一是双面鬼夫,有四名鬼将,一是行乐鬼,一是苦难鬼,一是倒霉鬼,一是捉弄鬼;另有若干鬼兵,常流窜在世上作恶;每逢大凶煞年,它亲自出马,来到俗世中释放瘟疫,使得祥和人间成为苦海地狱,赤地千里,遍地都是饿殍,人相食,父子离散,母女不得相见;世人不伦好人坏人,对他皆是闻风丧胆。它还有一个最为恶毒的一点,睚眦必报,谁要是得罪它或是它的洞中鬼,一生将被它纠缠得不得安宁,至死方休。 张青飞听得瞠目结舌,他一直只知道幽冥地府十殿阎罗王,哪曾料到世间还有作恶多端、害人如麻的鬼王。良久,他问出一句:“世间凡人真实可怜!平常要忍受苦、哀、病、贫四难,还要遭遇无妄之灾!师父,什么叫大凶煞年?能否作法避过?” 张复成道:“凶煞年是天定,你我师徒无法改变。凶煞年分为两种,一是小凶煞年,每七年循环一次,每次持续七天,这些天中,黄泉门大开,妖力高强的凶神恶鬼从地府逃到世间为非作歹;一是大凶煞年,每四十九年轮回一回,每回持续四十九天,这期间,十殿阎王上天觐见天帝,邙山鬼王借地府兵力空虚之际,溜出邙山洞府,来到尘世间兴风作浪。” 张青飞愕然道:“师父,徒儿有两个疑问,一是黄泉门为何打开?没有鬼兵鬼将把手?二是十殿阎王为何不留下一个看守,都上天界?” 张复成摇头道:“你问的两个问题,为师也不清楚。为师说的这些,还是从你师祖嘴中听来。天机不可泄露啊!” 张青飞咬牙道:“师父,如这般说,掌管世人的命数的十殿阎罗王,故意听凭邙山鬼王在凡间肆虐作恶,不差遣鬼兵鬼将去擒拿它?天上的圣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派遣天兵天将下凡万民于死活?神仙和妖魔鬼怪串通一气!” 张复成勃然变色变道:“徒儿谨言,世人一切福祸皆有定数,天意所为,我等一介道士不得妄伦天帝和十殿阎王!否则将大祸临头还不自知。你要切记!” 张青飞见到师父发怒,不敢再多说,他心中郁郁寡欢,手拿一根树枝挑拨火堆中的炭炽。 发了一通莫名脾气,张复成神色缓和,摸着张青飞头顶,轻声道:“徒儿,你世事经历少,不知道有很多话是不能乱说的。正所谓祸从口出,往往一句话,会惹出天大风波。为师半生闯南走北,祸事见得多了。我教门人,本是尘世中命运多舛人,此生多做善事,不为别的,为的是来生过上顺风日子。你我师徒势力单薄,只做力所能及的事,不去做蚍蜉撼树的蠢事。你当下或许不明白为师说的话,等到你尝遍人间五味后,你就会明白为师说这话的良苦用心。” 张青飞丢下树枝,低头认错:“师父,徒儿往后决不再肆意妄为乱说话。请您老人家原谅。” 张复成笑道:“徒儿能明白为师的良苦用心,为师很高兴。站在为师的这边,你说的话并没有错。有些话,很有道理,只是不能从你我口中说出。” 张青飞跪下,作揖道:“师父,徒儿有一事相求,望您老人家答应。” 张复成一怔,站起扶张青飞,道:“徒儿,快起来,你有话就说,不必拘礼。” 张青飞不起身,磕头道:“师父,我们找个有神灵的仙山躲起来吧。不要再去人世间降鬼怪,来生再完成未竟之事。” 张复成凄然道:“好徒儿,为师明白话中含意。你怕为师被五行鬼母加害,这才放弃为来生积福的打算。为师诚谢,却不能成全你的好意。不是为师不知好歹,而是为师早就为自己算过命,命中该有一劫,逃不掉、躲不脱。葬身在鬼怪手上,是我的宿命。你快快起身!” 张青飞哭泣道:“师父,是徒儿连累您老人家,所有祸事都有我来承担!” 张复成安抚道:“徒儿,你我福缘有别,为师的祸你分担不了,也不是你应该分担的。是福是祸,因果定有报。祸去了,福自然来了。你要是为为师强行出头,逆天行事,到时恐生出祸端,不但解不了我的灾祸,还害了你自己。这么一来,为师罪上加罪,下辈子也不得好日子过。” 张青飞停住哭泣,起身抹干净脸上泪水,道:“师父,我们当即动身,去超度冤魂,解救苦民。”他暗中打定主意,既然悲伤改变不了师父的生死命运,不如坚强,努力习练道法,日日行善积阴功,古语云:功到自然成。 张复成心中感慨万千:“明灵一个赤子心,对我一片丹心,平常言行已显现出来,可笑我小心眼,出山前犹要耍小聪明戏弄他。能收他为徒,我此生无憾无悔。”嘴上道:“徒儿,明月已斜西,看情形,当前已过四更天,正值猛虎巡山的当口,不宜赶路;再者,为师恶斗五行鬼母已然累了,想要歇息一会,等到明天清早再动身。你也睡一睡,明天才有精力赶路。” 师父要修养,身为徒弟的张青飞不适合强求赶路,他被五行鬼母惊吓一顿,又劳累半夜,身心早疲惫。他一合上眼,身在倒在条櫈上,随即沉沉睡去。 火堆忽明忽暗,外面的一层完全熄灭了,凉亭中的寒气加重。 张复成撩开冷灰露出闪亮火炽,又把从山道两边找的一小堆干树枝盖在上面,鼓起腮帮吹气。 白烟起,烈焰升,炙热的火光驱走凉亭中寒气。 待到火焰完全熄灭,张复成用热灰盖住通红火炽,脱下身上的百衲衣盖在张青飞身上。 他则挨着徒弟坐着,悄悄地从竹箧中拿出几张符箓藏在身上,双脚盘膝,双手放在胸前,背靠凉亭柱子,闭上双眼养神。 一团白色浓雾从黑色树林中飘出,飞到张复成所依靠的柱子后。 一双血红双手从白雾中伸出,分别抓向张复成和张青飞的脖颈。 张复成一手拿着一张符箓,贴在血红双手上,暗道:“果然还有漏网之鱼!”他从五行鬼母话中得知,它不是伤害四周乡民的那个恶鬼,它赶来老阴山的目的是为报仇。由此,他断定山林中的邪物除了它以外,还有其他的元凶,于是假装睡觉,引鬼出林。 凄厉的一声惨叫,血红双手缩进白雾中,飞向黑色森林中。 “孽障休走!”张复成双手合在一起,口中念念有词,十指做出一个“外狮子印”。 符箓织成一张黄丝网,困住白色浓雾。当中红光闪耀,发出凄厉的女鬼叫声:“老道长,我不敢再加害你们。饶我去吧!” 白雾消失,黄丝网中出现一个身穿大红袍的女鬼,拼命挣扎,想要逃出去。 张复成不理会厉鬼求饶声,从怀中一面铜镜,对着它照去。 一道白光从铜镜中冲出,罩住黄丝网中的女妖,嗖的一声,把它收了进去。 张复成默念咒语,黄丝网变回符箓,他收回竹箧中,坐到张青飞身边,对着铜镜道:“孽障,除开你,在老阴山害人的厉鬼还有几个?都藏在何处?”。 铜镜中的女鬼面目狰狞,阴笑道:“老道士,你放我出去,我就告诉你。” 张复成道:“孽障,你不说也罢,休想让我放你出去,我自有办法找到你的帮凶。”他默念咒语,关闭铜镜。 女消失,张青飞脖上寒意凛凛,瞪着眼睛问:“师父,您收红衣女鬼用的是《乌冬二十一道符箓》中的‘飞灵网’符箓吧?这铜镜又为何物?” 张复成把铜镜放进竹箧中,点头说道:“徒儿说的没错。正是此符箓。趁你问起的这个机缘,为师与你说说我在老阴山用过的法器和符箓的用处: 一为飞灵网,它能困住鬼和魂,却不能困住魑魅魍魉。 二为阴符镜,专门收押鬼和魂,不能收纳魑魅魍魉。 三为离魂镖,七支一齐击中同一鬼体,五行鬼母也逃不掉。离魂镖有个缺点―-不易练造。一次只能练造七支,每打造一只离魂镖,不单需要黄纸辰砂,还需要集聚四十九件阴功,最难的还是需要出生在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的八字纯阳童男在斋戒四十九天后撒出的尿水;离魂镖一出,必会击散鬼魂,有损我教弟子的阴德,因此不能轻易使用。你年纪小的时候,为师不教你,只要你死记硬背,原因有二,一是你年纪幼小,尚不能理解;二是道法需在与鬼怪对决时才能学会。至于其他法器和符箓,为师用过后再与你慢慢道来。”他说完乌冬教法器和符箓,接着说起鬼魂。 鬼魂两字连在一起,常常被世人认为是一种东西,实则两者之间有着天差地别。 世间万物都是由天地间阴阳气****产生,阳气归为魂,阴气化成魄。人死如灯灭,魂离开魄。得善终的魂,都由冥府来的鬼差带走,枉死的魂,则游荡在凡间阴气中的地方,无形无色,过了头七,吸收月辉精华,方才变成白色,成为一个真正的鬼,这种鬼称为白鬼,此时的鬼还不能说人言,只能说鬼话,不善变化,能吓唬人,不能伤人。 又过七七四十九天,白鬼吸收阴气月华,转变为青色鬼影,称为青鬼,它们能变化,能迷惑人,本性善良的,这时能救人于危难,本性邪恶的,能把人推入江河中,害人性命,又或是搬动石头砸人做尽恶事。 再过七个四十九天过后,青鬼转而变化成红色的鬼,这时候的鬼称为红鬼,这时的鬼变化多端,能使出鬼力,导致飞沙走石;能吐出使人三魂出窍的秽气;能将无形阴气化成有形凶器,继而害人。 红鬼要想说人话,必须在阴气最重的月圆之夜附上生人的身子七回;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八字纯阴的女子若在她的本命年本命月本命日本命时的正午夜时分死于非命,直接变成红鬼,又称为凶煞,此种鬼怨气深重,最能为祸人间。 最为凶残的是墨鬼,又称为黑魆,这种鬼全身漆黑如墨,长有坚硬如铁的獠牙利齿,由凶煞红鬼吸食四十九人三魂七魄转变而来,妖力深厚,可吞云吐雾、移山填海;可一日行千里;可在白日青天出来行凶;每逢月黑风高夜,出来活吃人心。 魑魅魍魉又与鬼魂有别,它们都是山林水泽间的飞禽走兽或是山石树木吸取天地精华变化而来,都是坏的,少部分是好的比如柳树成精,狐狸成怪。 叙谈间,五更天已过,天空渐渐放明,火堆几近熄灭,山道两边丛林中散发出的寒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进了凉亭中。 一夜未眠,又在滴水未进间恶斗五行鬼母和收复红鬼,张复成耗尽精气,累的筋疲力尽,因担心还有余孽作恶,对他们师徒不利,他强打精神守夜,急需去到最近的老槐村中城隍庙中睡上美美一觉。 因担心山风吹走火红的火炽到山上引起丛林大火,张复成从小道边的折下一根湿树枝,摊开火堆。 寒风侵袭,残余火炽全都烧化为黑灰,火堆最后一丝热气散尽,张复成师徒二人打点好行装,踏出凉亭,走上小道。 第五回,老槐村的鬼故事 张复成师徒二人饥渴交加,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他们一前一后摇摆向前,行走的不快。 秋风无情,肆意夺走张复成师徒二人身上的热气,冻得他们浑身颤抖不停。 晨曦是一天中阴阳交会之际,阳气初升,阴气还未散尽,一天当中最为凉爽的时候。 师徒二人走到离老槐村路口不到一里路时,遇见一个白发老叟正在路边割草。 见到活人的心情比见鬼要好得多,张复成笑着打招呼:“尊翁,这么早就起来劳作了,您老一刻都闲不住。” 老叟闻声住手,抬头盯着张复成,出神地瞧他。 张复成心中一惊,老叟的脸色晦暗不明,似皱巴巴的老树皮,印堂发黑,一副中邪的模样,他寻思:“老人难道和我们一样,路上遇凶鬼?到底真相如何,容我问问实情。” 不待张复成开口,老叟迎面走来,作揖道:“老朽冒昧,老道长贵姓张?” 张复成回礼道:“不敢称贵,老道正是张复成。敢问尊翁,您老可是老槐村人士?” 那老恩拜倒在地,哭诉:“老朽正是老槐村杨老九,还请大法师救救老槐村众乡亲。”他哭得很悲伤,说完话已上气不接下气。 张复成很震惊,不敢相信眼前看起来已是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会是自己四五年前见过的杨老九,那时他不过年过半百,脸色红润,不过区区几年,他为何老得如此快? 张复成一时不解杨老九话中老槐村全村中邪的意思?他隐隐感到不安,个中缘由,必定和阴符镜中的红鬼有牵连。 孰真孰假需得问个清楚明白,张复成拉着杨老九手,往上扶,问道:“杨老伯,有话起来慢慢说。” 杨老九满脸老泪纵横,他的身子很轻,双手瘦小,因悲伤过度,双脚不停颤抖。张复成稍稍用力便托起他,用力搀住他,让他坐在张青飞寻来的一块大石头上休息。 喘气良久,杨老九缓过神,悲伤道:“大法师,老槐村的人都快死绝,成为一片乱葬岗。” 张复成倒吸一口冷气,弹起身子,失声道:“杨老伯,这话从何说起?老槐村前些年还好好地,怎会落到关门绝户的地步?这几年,那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杨老九黯然道:“大法师,你有所不知,三年来,老槐村中的青壮年连同小童幼儿都死绝了。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是我这种半死不活的老头,留着等死。太惨了。” 张复成震惊的脱口而出:“杨老伯,您的两个儿子还在不?”他话出口,心中懊悔。 杨老九捂住脸失声痛哭:“死了,都死了,一家年青的六口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两个老不死。” 张复成心头充满悲伤,张口说不出话;张青飞自幼跟着师父生活,从未亲生经历至亲的生死离别,虽是如此,他耳听目染杨老九的悲情,仍不免心中动容,哭出声。 杨老九止住悲声,擦着泪水,拱手道:“老汉失礼,让二位见笑。” 张复成还礼道:“老道岂敢幸灾乐祸!是老道失言,敬请杨老伯宽宥。”他本想再问老槐村三年间发生的是是非非,又怕惹得杨老九伤心,不敢多问。 杨老九道:“大法师言重。老汉有错在先,本是求大法师救老槐村乡亲性命,到先哭啼不住,耽搁了说正事。”他断断续续说出老槐村乡亲家破人亡的前因后果。 三年前,中秋节的前一天,杨家几个青年小伙结伴成队,挎着弓箭带着猎狗去老阴山打野货,弄点荤菜过节,谁也不曾料想,他们这一去,惹出天大祸事。 那天从清晨到傍晚,几个小青年在莽山中穿梭忙碌一天,猎获了诸如山鸡、野兔、野獐不少,回到家时,都是有说有笑。 因第二天是中秋佳节,按习俗要早起杀鸡宰鸭制作糕点,当夜老槐村的人都睡得很早,戌时未过,全村人都安寝入睡。 到了夜半三更,村头王家看门狗率先大声犬吠,叫的很凄厉,别人家的狗紧随其后跟着叫唤,凄惨的狗叫声从村头叫到村尾;古怪的是所有的狗叫了几声不再叫唤。 村中时有山兽进来溜达,引得狗叫,老槐村的村民谁也没有在意。 第二天清晨,天刚麻麻亮,起得早的村民开始忙碌,赶制晚上合家团圆饭,他们检查家中牲畜时,发现自家的狗不见了,当时也不在意,以为是跑出去野了。 早饭过后,日升三杆,各家的狗还未归家,往**们都要回来吃食,村民觉得事情不对劲,年轻人相约去找。 十几个年轻人从辰时找到午时,找遍了四周的山沟山坡,但一无所获。 茫茫大山中,山多树茂,猛兽藏身的好地方,处在其中的村庄为了安全起见,家家户户都喂养狗看门守屋;老槐村也不例外,村中共有八十余户,每户都喂养着狗,少的一条,多的三四条,一家姓田的家中养狗最多,大大小小有八条。 数百条狗无缘无故地同时消失,老槐村炸开锅,村民们纷纷议论开,有人说是山上的豺狼下山,掳走他们的狗,前晚听到的声音能对证。不过这种说法很快被人推翻,它们真要是被猛兽叼走,地上怎么也得留下血迹,不会一口将它们生吞,再说了,要有多少猛兽才能一夜能掳走这么多狗。 有人搬出妖魔说法,说是老林中的妖魔鬼怪下山,将家养狗吃尽。 此言一出,老槐村人心惶惶,他们一致相信,只有妖怪有能力一晚上吃尽村中的看门狗。 到底是妖魔还是鬼怪,众村民各抒己见,有人说是豺狼虎豹成精,它们平日最恨家养狗,吃了它们也是理所当然;有的说是厉鬼作祟,一个理由是狗看到它们时大吼大叫,得罪它们,另一个理由是村中畜生除了狗以外,牛羊鸡鸭都无损失。 村民争来闹去,谁也说不了谁,平时和睦相处的相邻争的面红耳赤,乱哄哄的纠缠一起,连过节的心思都抛弃,午饭都顾不得吃。 大人不吃饭犹可过,小孩不吃饭饿得慌,夹在争吵声中,他们哭的更起劲。 祥和的气氛起了纷争,团圆节变成吵架节,有违和睦至理。 村中最有名望的杨太爷出头调解,劝大家不要胡乱猜测白白受惊吓,先过完节,第二天再去宣化城中请道士和尚来村中做场法事,再判定是非。 村民停住争吵,领着自家孩童,各回各家。 日落西山前,在外奔波的村民陆陆续续都返回到老槐村和家人团圆。 月圆之夜下的老槐村,渐渐归于宁静,走家串户的村民大都归家安睡,他们不曾料想,大难临头。 接连几声凄厉的叫声划破老槐村宁静的夜空。 叫声停息,黑夜中响起抢天哭地的叫喊声:“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酣睡中的村民彻底被惊醒,胆小的孩童吓得嚎啕大哭。 睡意朦胧的村民一头雾水,都不知道发生何事,匆匆点燃灯火去响起哭声的那些人家探过究竟。 人声鼎沸,老槐村的村民相互通消息,得知发出惨叫声的都是杨姓人家,他们的儿子半夜突然得了怪病,全身变得乌青,双眼圆瞪,里面布满黑丝,一脸狰狞,手脚乱舞。口中大喊大叫,不断吐出腥臭黑水,连同耳鼻中冒出一丝丝黑气。 去探望的村民看到杨家子弟恐怖面目时,无不吓得撒腿就跑,整个老槐村乱成一团,大人小人都陷入惊恐中。 人来人往,杨太爷镇定下来,他忙而不乱,几个杨家子弟到底是中邪还是生重病,他心里没底,不敢独断;稳当起见,他吩咐儿孙找几个胆大的壮年人去宣化城中请道士和大夫;他自己则逐一去出事人家探望,安抚人心。 杨太爷双管齐下,他一面将村中所有青壮年聚齐一起,分成两队,一队将几个神志不清的杨家子弟绑结实,抬到杨家祠中,又请懂点道法的老人在祠堂祖宗牌位前烧香化纸;一队在祠堂前杀鸡宰猪,敬请天地神灵驱赶邪魔;他一面又让村中妇人砍下几支槐树知煮水,槐树花煎药,又让小孩洒出童子尿用瓦罐盛了。 第一队青壮年从村中寻来几只大木桶,灌满用槐树枝煮的温水,掺和童子尿并混匀,将那几个杨家子放进去,浸泡,用红绳捆绑他们的身子;又搬开他们的下巴,灌进汤药。 大伙手忙脚乱地忙了大半夜,直到公鸡打鸣,几个杨家子弟终于安静下来,七窍中不再流露出脏物。 第二天午时,出去请人的村民还未归来,杨太爷心中惴惴不安,老槐村到宣化县不过二十里路程,脚力好的两个时辰就回来了,走得慢的三个时辰也够走过来回,加上寻先生的时间,最多四个时辰。 一定是出意外了,杨太爷不敢再耽搁时间,赶紧又派出两队人马,一队去找他儿孙子那伙人,一队去寻先生和道士。 不到小半个时辰,寻人的那队抬着杨太爷儿孙几个急冲冲地赶回到老槐村,说是他们中了邪,倒在路边上的山沟中。 杨太爷得知凶信,忧愁的长吁短叹,病倒在床上。 红日偏西,杨太爷派出去的第二批人马抬着一个大夫和道士,风风火火的回到老槐村。 道士见详细端看几个杨家子弟面目后,连说几声“厉害!”大夫给他们把脉过后,连连摇头,两人交流之下,一致断定他们是中了恶鬼的毒,不是生病。 中邪的事归道士管,大夫爱莫能助,他先给中邪的几个杨家子弟开了几味安神驱邪的药物,后给杨太爷把脉开方,随后向众人告辞,被几个村民送回宣化城。 降妖伏魔和治病一样,动手之前需得找到根源,道士向中邪的杨家子弟的父母盘根究底地问了一会;得到明确答复后,他当即吩咐村民搬来桌椅,在杨家祠堂前升坛做法。 几个村民七手八脚从木桶中抬出几个杨家子弟,解开绳索,擦干他们身子,用黄布兜住他们的隐秘处,架他们放在木椅上靠着。 法坛最上方摆着三个尺许高的三清神像;中间依次摆有七样法器,分别是镇坛木、令牌、令旗、甘露碗、七星剑、驱鬼符箓、法铃,正下方摆有一香炉。 法坛前,道士身穿道袍头戴黄冠,双手十指紧扣,使出一个“内转印”,两个大拇指间夹着三根燃烧的长香。 法坛两边,堆有两排阴人用的物件――白蜡烛、金箔做的元宝、纸钱。 道士先在杨家子弟胸口贴下几张灵符,后在法坛前拜下,口诵“祝香神咒”:“道由心学,心假香传,香爇玉炉,心存帝前,真灵下盼,仙旆临轩,今臣关告,迳达九天。” 道士,磕三个响头,起身往香炉擦入三炷香,随即拿起法坛上的法铃,又跪下,摇三下,口诵解“冤结咒”:“众生多结冤,冤深难解结,一世结成冤,三世报不歇,我今传妙法,解除诸冤业,闻诵志心听,冤家自散灭。” 道士念完咒语,磕三个响头后,起身烧化法坛边两排元宝蜡烛,随后走到杨家子弟身前,掀开他们的眼皮细看。 挨个查看杨家子弟过后,道士眉头紧锁,表情严肃,回到法坛前,拿起七星剑,开口唱道:“恶鬼无道,金银不要,诚请不离,加害凡人;我道慈悲,三清台前,除恶救善。” 道士拜三拜,起身摇动法铃,从左边起步,围着法坛行走斗步,口诵“净口神咒”:“丹朱口神,吐秽除氛,舌神正道,通命养神,罗千齿神,却邪卫真,喉神虎贲,气神引津,心神丹元,令我通真,思神鍊液,道常存。” 左边行走完七圈,道士再拜三拜,摇动法铃,往右边行走斗步,口诵净心神咒:“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走完二七十四圈,道士来到杨家子弟身前,用七星剑在他们背上连拍三下,每拍一下,口道一声:“邪魅去,魂魄定,人无恙!” 第六回,真假山神 杨家子弟都是大叫一声,下腹春雷鸣叫一样,轰隆隆的放出许多臭气,好似茅房倒塌,满地流了粪水;熏得满堂的人掩住口鼻,尽变脸色。 一刻十分过后,雷鸣停住,杨家子弟们全身黑色褪进,脸面恢复血色,他们几乎同时从木椅上跳脚起身,叫道:“好臭,好臭。”一齐向人群跑去。 老槐村村民围住几个活泼乱跳的杨家子弟欢声雷动,他们的爹娘流着眼泪围住道士,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感谢救命之恩。 邪气退走,笼罩在老槐村上空的恐怖乌云散去,活在惊恐中的村民重获自在,他们带着轻快心情张罗着晚饭。 道士心中没有那么轻松,杨家子弟们虽已恢复原常,但是让他们中毒的元凶恶首并没有拿住,病根不除,治标不治本。 要想让老槐村村民真正过上安稳日子,还得收拾掉那个下毒手的恶魔;瞧着他们高兴的神情,道士不忍心说出真相,他把几个杨家子弟叫到一边,询问他们在老阴山上的所见所闻。 一个口齿伶俐的杨家子弟竹筒倒黄豆一半说起他们那天遇到的一件诡异的事。 前天,杨家子弟们去老阴山打猎的时候,最初他们只是在山脚搜寻猎物。 几经奔波,劳累了差不多一时辰,杨家子弟们只猎得几只野兔,都不够分,他们很懊恼,这么回去,会被乡亲笑话。 商量一会,杨家弟子们一致决定上到山腰上去,那里的野物肯定比山下多,他们会获得更加多的收获。 杨家子弟们上得山腰上后,忙活一再次失望了,他们不过射得几只野鸡。 披荆斩棘地爬上来,只得很少的猎物,众杨家弟子不甘心就此灰头土脸下山,他们决定再往上去到山顶上碰碰运气。 千辛万苦爬上山顶,杨家子弟们没白费心思,他们很快猎获一头野獐。 杨家弟子们的高兴劲很快消退,他们在稠密的矮树林中苦苦搜寻,再也没有见到半只山兽。 失望之极,杨家子弟们决心打道回府;当他们走到一片浓密的老树林中,发现了十丈远处一个小牛犊大的野物,全身五花斑斓,头长一对枝丫角,没谁能道出它的名字。 大野兽对着杨家子弟们观望,并不逃走,喜得他们乐不可支:“猎到这大野物,可以风风光光地回村。”一齐张弓搭箭。 嗖嗖嗖声,十来只箭矢朝着大野兽疾风过去。 眼见猎物要到手,大野兽消失不见,只听见箭矢射入大树的噗噗声,惊得杨家子弟们发出一身冷汗,大伙儿面面相窥,做不得声。 不可能大家都看花眼,一定是那大野物跑得快逃走了,众杨家子弟愣神一会,壮着胆子走向大野兽所在的地方。 大野兽所在的四周大松树上没有箭矢,空地地上也没有,它们平白无故消失了。 在那边时,明明听到箭矢射进树木的声音,众杨家弟子惊得目瞪口呆:“双眼花了也就罢了,两耳也有问题?” “轰……”老松树林中传来打雷声,引得杨家子弟抬头望天看,方圆百里内,青天红日,无半点黑云。 老松林中雷声滚滚,杨家子弟交换眼神,都是按耐不住,要进去探过一清二楚。 老林深处,一团漆黑中雷鸣火闪,迅速朝着杨家子弟飘过去。 杨家子弟吓得汗毛倒立,身子比掉进寒冰中还冷,顾不得瞧稀奇,一哄而散,转身往山下跑,他们逢林钻林,遇坡滚坡,一条路走到底,一口气跑到山脚下。 几头倒霉的野兽被杨家子弟长虹贯日般的气势吓得失魂落魄,没头没脑的跟着往山吓跑,它们上山跑得快,下山滚得更快。 那几头倒霉鬼滚到山下时,已跌的七荤八素,四脚都站不稳,被吓破了胆的杨家子弟捡现成,正好印证一句老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雷声消失,山上的那团漆黑没有跟到山下,不知所踪。 那漆黑的一团到底是什么玩意,杨家子弟谁也说不上,他们心有余悸,不敢再在山上逗留,结伴回家。 累了一天,受半天惊吓,好在收获不少,又一人不少,受伤重的,也不过身上起了几个包,都是寻常小事,无人放在心上,杨家子弟抛下不开心的事,敞开胸怀谈天说地。 杨家子弟平安回到家,故事随着完结。 那黑色之物到底是鬼是怪,没有露出真实面目,道士心中斟酌良久,不敢下结论。 深秋的天总是黑的快,道士听完杨家子弟说的遭遇,已到掌灯时分,众村民已办好酒席。 茅山道士不忌酒肉,道士心中有顾虑,喝了三杯便停住吃饭;村民都是朴实的庄稼汉,见他不贪杯,谁也不相劝。 山村比不得城里,乡民平时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除了逢年过节,一年到头各忙各的,很难聚在一起找乐子。趁消灾之际,不喝酒的都陪上三杯,个个全弄得醉眼迷离,东倒西歪。 皓月高挂天空当中,村民携妻带子,三三五五散场归家,热闹的杨家祠归于安静。 一阵冷风当面刮来,道士三分酒意全化成冷汗流出,他擦擦汗水,扭头四看,周边都是树影深深,他心中打一个突。 月光下,一个黑影从山上飘下来,落在杨家祠堂前面树影中。 道士惊得猛地站起身,脚踩魁星斗,手持七星剑指着那黑影,厉声道:“何方鬼怪,竟敢惊吓本道人!” “本君不是山林鬼怪,本君是老阴山山神是也!”那黑影走出树影,露出本相,是一个面目丑陋,身穿黄甲,手持一件古怪兵器的巨人。他喝道:“大胆老道,见到本君,你怎么还不下跪!用剑对着本君,意欲何为?” 老道心中一跳:“山神!惭愧,老道儿差点错把好人当坏人。”茅山道士平日常在山中与妖魔鬼怪交手,最敬山神。他收好七星剑,错开魁星斗,双手作揖,道:“老道参见尊神,老道有眼无珠,冒犯尊神,敬请见谅。”说着双脚屈膝跪下去。 山神道:“老道儿无礼!敢和本君作对!我看你往后不想上山了!” 道士心中一凛,他们这教弟子,靠山吃山,山神不准他上山,等于断了他的后路。忙道:“尊神息怒,老道不知那是得罪您老,还请示下。”他心中确实是稀里糊涂的,他学道以来,上山前,总是先要礼敬山神,从未做过对不住他们的事。 山神喝道:“老道儿放肆,居然敢顶嘴!吃我一枪。” 道士慌忙道:“尊神息怒,老道当真不知!岂敢开罪您老,还请明示,若真有此事,老道甘愿认罚。” 山神哼一声,道:“老道儿,你搭救老槐村那几个坏坯子,坏了我的好事。你说,该不该罚。” 道士赔罪道:“该,该罚!老道冒犯动问神君,那几个小子做了何事因而吃罪?”他心中暗想:“那邪恶的阴毒是他放的?奇怪。山神乃是一方山林至尊,护一方百姓,是正神。怎么会置人于死地?人命关天,我既已收老槐村村请托,不能见死不救,需得问过一清二白。” 山神道:“老道儿,本君不妨告诉你。昨天本君变化成一头香鹿,正在林中巡查山土风情,不料被几个坏坯子用箭射伤,几乎丧命。你说我该不该惩罚他们?” 道士心中疑窦起:“不对!那几个小子用的是普通的箭矢,不可能射伤一个拥有法力的山神。再说,山神见到凡人,为避免泄露真身,都会回避,不该站在那里等着。”他回想起法坛前做法的情景,呼的一下站起身,耍起七星剑,摆好架势。 山神被道士唬住,道:“老道儿,敢用剑对着本君,你要造反不成!” 道士不怒反笑:“老道不敢对真山神动用兵器。” 山神沉默半晌,喝道:“老道儿,你口出狂言,说本君是假的?居心何在?” 道士笑道:“老道良心好的,只怕你这个鬼魅居心不良。看招!”他踏着天罡步,举剑刺向那山神。 山神飞身上半空,叫道:“老道儿,住手!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本君不跟你争斗。你说本君不是真山神,本君不与你做口舌之辩,本君另请两神君来作证。” 道士没有飞天的本领,只能停住手,他倒想瞧瞧来的又会是何方神圣。 堂前平地冒出两道青烟,一黑一白两个人影从地里钻出,各自手中拿着一黑一白两根哭丧棒。 道士愣住,寻思:“来的是地府中鬼差黑白无常?”他也从未见过,曾从老前辈口中听说过他们。 黑白两人影对着空中山神道:“不知神君遥呼我二鬼来此有何贵干?” 山神道:“本君惠请二地府神君为我作证,不得已而为之。那道士说本君是假的,山中鬼怪变化而成。” 黑白两人影转身面对道士。 黑人影道:“痴道士,你白学一身道法!错把山神当鬼魅。我等二地府差爷常在时间拿鬼,岂会不认得它们?” 白人影道:“诨道士,既分辨不出鬼神,何必出来献丑?何不回去勤学道法,功成之后再现身。本差捉一个真鬼给你看过清楚。”说完将手伸入地中,拉出一个样貌丑陋的鬼影。 黑人影一把揪住那个鬼影,伸长手臂朝道士送过去,道:“假道士,仔细看过清楚!” 道士连退两步,道:“收回去吧,不看也罢。两位鬼差请回。”黑白人影一唱一和,他心中半信半疑。。 黑白人影转身,对空中山神说道:“神君,瞎道士已明白道理,二鬼告退。” 山神道:“两位地府神君慢走!有劳!” 黑白二人影踏着青烟钻进地下。 山神道:“老道儿,本君今日不与你一介凡人计较,往后休得再无!到那时,本君定对你不客气!那几个坏坯子,本君绕他们这一回。”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引入黑暗中。 道士直愣愣地瞧着远处的山发神到天明,他一直弄不明白,那山神和黑白无常是真是假? 还未等村民起床,道士背着行囊,恍恍惚惚地走出老槐村。 杨太爷见到儿孙都转危为安,心病痊愈,病体康复,特意起了个大早,去杨家祠找道士致谢。 道士不声不响离开老槐村,杨太爷心有自责不安,以为是他们没尽到地主之谊,连忙派几个脚力快的青年人拿了山货土产,去到宣化城谢罪。 红日下山,夜幕降临,送礼的村民原封不动地拿着东西回到老槐村向杨太爷回话,说是他们在道士家扑空,等了一天也没有等到他回来,问了相邻,无人知晓他去了哪里。 道士对老槐村有大恩,一次见不到,见两次,众村民又凑了钱财,过后两天,杨太爷连续派人去宣化城送礼,一回也没有见到他,恐他出去行道,只能作罢,等过段时间再去。 老槐村安然度过几天,众村民认为大难过去,安心地照常过活,唯一不同的,没人再敢踏进老阴山半步。 道士做过法事过后的第七天,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老槐村遭遇灭顶灾祸,所有未到而立之年的年轻人一夜之间全都中了阴毒。 这回,不单是杨家祠,就连王家祠和田家祠,全安置本族年轻人。 老槐村哀声一片,留下妇孺和行走不便的老人照顾中了阴毒的年轻人,其余汉子一齐出动,去宣化城请道士回村救命。 众汉子垂头丧气回到老槐村,他们寻遍了整个宣化城,都未能寻到道士;七天来,城中的人都没再见到他,不但如此,不管是道士还是僧人,没有一个敢来村里。 中毒的年青人力气大,闹腾的很厉害,无奈下,村民只能将他们身子用结实的绳子紧紧捆住。 第七回,张道士救人 开头的几天,中阴毒的年青人一刻不停地大声叫嚷,口道无人听得懂的言胡乱语,不眠不休、不喝不吃。 人是肉做不是铁打,中阴毒的年青人的身子日渐消瘦,黑气越来越重,喊叫的声音都显得有气无力。他们的父母终日以泪洗面。 杨老九长叹一声:“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他们爹娘不愿亲眼见到他们活活地被阴毒折磨致死,丢下手中农活,到处寻找救命的神仙;一个个道观庙里求神拜佛,方圆百里都求遍。可怜可恨!” 张青飞愤愤道:“可恶至极!一为道士,一为和尚,身为一个出家人没有一丝怜悯心!” 张复成道:“徒儿,稍安勿躁,先听杨老伯说完。” 杨老九道:“小道长,乡亲也曾经从远处道馆请来一个道士、佛寺请来一个僧人;半夜做法时,双双被恶鬼吓得连滚带爬跑出山。自那以后,再无学道法之人敢来老槐村。” 张青飞张口结舌道:“那道士和僧人也太不济,习道学法的山中人脸面都被他们丢尽!” 张复成瞪了他一眼,呵斥:“徒儿休得乱说!道家分为很多流派,不是每一派都会降鬼捉怪。道馆中的大多同道中人习的是清修。至于佛家子弟,也不是人人都有降魔法力。” 张青飞垂手道:“师父,徒儿受教,一时失言,敬请您老原谅。” 张复成道:“罢了。以后不许再多嘴,且听杨老伯说完。” 杨老九道:“老道长,勿怪小道长,他是个有善心的人。要怪就怪老汉。”他说着颤颤巍巍地扭动身子,双手作揖。 张复成扶住他道:“杨老伯,您老坐好,我不怪他就是了。” 杨老九道:“多谢老道长。我还是续说老槐村的事。祸事一桩接一桩,不到半年,全村年轻的妇人接着中了阴毒,那玩意比瘟疫还险恶。绝望中,身子骨尚康建的乡亲们往外逃亡,很多躲进了供奉菩萨的庙中,最终躲过一劫,命时保住,但他们此生不能出庙。老汉这样年迈体弱的,没有逃出山,一是舍不得祖业,二是身子都被黄土埋了一截,不愿去为出家人增添烦恼。只可怜众后生,活活地被折磨致死。”他说道这,话已说不出口。 张青飞听得怒火中烧,又不敢说粗话,他起身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狠狠地跺脚。 张复成心中恼怒,恨不得一斧头将阴符镜中的红鬼劈的稀巴烂,顾虑老槐村村民性命着落在它手上,强忍住,重重地用手捶地。 杨老九停住抽泣道:“两位道长,老汉带你们去老槐村,万望莫推辞,救乡亲们性命。” 张复成搀扶他起来,道:“杨老伯,降服恶鬼救人性命是我乌冬派弟子命中注定之事,不敢推辞。今日我师徒二人本就想去宝地寻一城隍庙落脚歇息,不曾想遇到在此您老,这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还请您老前面带路。” 杨老九转悲为喜道:“谢天谢地,老道长肯去捉鬼,我等乡民有救了!老汉诚谢老道长顾全老槐村村民性命!”他说完执意要跪拜,张复成只好随他。 杨老九领头,带着张复成师徒二人来到了进村的路口。 张复成叫住杨老九,他找了一处可以俯瞰老槐村的地方,往下观望。 仔细观察一遍,张复成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老槐村会招引厉鬼。” 杨老九失声道:“老道长,你从这里看到了老槐村中的恶鬼了!它在哪里?老汉为何看不到?” 张复成道:“杨老伯,你们村之所以叫老槐村,是因为槐树多吧?” 杨老九道:“老道长说的对,百年前五代时期,老槐村不过一处荒谷,没有槐树,没有人家。杨家祖先为躲避战祸,最先迁移到此处,带来了槐树数十颗种子种下,目的是治病疗伤;不曾料想,到了后来,槐树越发越多,百年下来,长的满山满坡都是。” 张复成道:“杨老伯,您老祖先种槐树入药,情有可原;老道不明白,布置成一个牛头尖角形状,有何用意?” 杨老九茫然道:“什么牛头尖角?我活到花甲之年,从未听先辈说起过。老道长,劳你为老汉指点一下,我倒要瞧过仔细。” 张复成边说边比划,为杨老九点出牛头的位置,牛角的位置。 杨老九道:“经老道长这么一说,老汉记起一件事。几年前,老槐村曾经来过一个风水先生,白发白须,很有神仙的模样。他和杨太爷说,我村中所在的地方是一个破了的聚财盆,五行缺金,住在这里的人发不了财,需要种两排槐树伸出去做接引子,日后才能发财。杨老太爷相信了他的话,召集大伙移栽槐树。老道长,乡亲们中阴毒的祸根是那些槐树?” 张复成点头道:“杨老伯,正是如此。依照风水书的记载,我们所在山脉呈游龙走势。至阳之地,本不该有妖邪出现。槐树属阴,禁忌栽植房屋四周;老槐村栽种如此许多,本来是容易招惹阴邪,由于该地处在龙身上,倒也阴阳调和,百来年都没出事,就是这个原因。但当槐树栽种成牛头时,福地变祸地。从生肖相克相生面上看,牛克龙,牛的一对尖角插入龙腹中,害的游龙不得安宁,阴压倒阳,阳地转化成阴地,汇聚阴邪鬼气。依我所见,老阴山上肯定有许多槐树。” 杨老九点头道:“老道长一言道中。那也是风水先生叫乡亲们栽的。按他的说法是什么‘首尾财相连,金银滚滚来’的名堂。当前看起来,他没安好心。” 张复成道:“杨老伯,那风水先生不是真的,是害你们的恶鬼变的。乡亲们中阴毒的起因既已找到,我们进村看看。” 杨老九目光闪烁,道:“老道长,我们将那村中槐树全部毁去,能否解除乡亲们身上中的阴毒?” 张复成说道:“杨老伯,那只能毁掉阴地,老槐村转为阳地。不能消除老乡们身上的阴毒。” 杨老九神色黯淡,道:“老道长,依你这么说,乡亲们没得救了。” 张复成安抚道:“杨老伯请放心,老道有把握解救老槐村的老乡们。我们能说也说了,该看也看了,时辰已到巳时,进村的好时机。” 杨老九见张复成说得坚定,放下心,在前面带路。 穿过密林,拐过几道弯,杨老九领着张复成师徒二人进了老槐村。 村中最多的是槐树,长得枝叶繁茂,一眼望去,一片葱葱郁郁。 张青飞憋不住道:“师父,您什么时候教我看风水?”他一直想问,又担心师父责怪。 张复成拍着张青飞肩膀道:“徒儿,不是师父不肯教你。因为师父自己对风水学说也是一知半解,略懂皮毛。风水学说起于上古时代堪舆学,糅合八卦学问、阴阳学问、地形学说、儒学、道学、理学等等许多,实在是一门最为深奥的学说,没有渊博的学识,没有二三十年的潜心苦读,掌握不了。” 张青飞听了连连咋舌,不敢再多问,他心想:“二三十年后,还不知道活不活在世上。” 乡路两旁不少良田四周长满了荒草,埋着不少新坟,上头挂着残旧的纸钱,看情形很久没人打理,显得萧条荒凉。大半房舍屋倾斜一边,堂屋前挂着铜镜,房顶上的瓦片被风吹开多处,露出大小不同的缺口。这与张复成几年前看到的情形截然不同,那时候,老槐村人丁兴旺,到处生机勃勃。 张复成见到正在劳作的尽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老叟老妪,不见青壮年,他们满脸青黑色,身形单薄,做事有气无力。 三人走到一个回龙弯时,一个在地中劳作的老叟喝道:“杨老三,他们是你的什么人?你胆敢带到我村,不要命了!” 杨老九大声回道:“王五爷,我是老九,不是老三。这位就是我们久寻不到的张老道长,您老不认识了?” 张复成行礼道:“王大爷,老道道号长足道人。这是我徒弟明灵。徒儿,见过王大爷。” 张青飞鞠躬道:“太爷,小道有礼。” 王老叟看了看张复成师徒二人,盯着杨老九,喊道:“你确实是杨老九。他是掌猪大人?什么有礼无礼的,老朽通通不记得了。他来老槐村买猪的?老九头,你告诉他,我们猪要留着过年,不卖!让他们走。” 杨老九叹口气对张复成道:“老道长,王二爷脑子被阴毒弄坏了,时好时坏,您老别见怪!” 张复成道:“杨老伯言重,这都是厉鬼惹出来的祸,不能怪王大爷。” 杨老九说声多谢,又对王老叟道:“王二爷,你说错了,两位道长是来我们这里捉鬼,不是买猪。” 王二爷目光在张复成师徒身上扫来扫去,道:“捉鬼?谁是鬼?他们不是要捉老朽吧?”他说着神色大变,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杨老九跺脚道:“王二爷,别跑!两位道长是为你治病的。” 王二爷边跑边道:“我没病,你才有病,让他们捉你去。” 杨老九僵在原地,尴尬道:“老道长,我们先去寒舍喝杯姜茶。” 张复成看着王二爷远去的背影,摇头道:“杨老伯,烦你一路上喊喊乡亲们,请他们到杨家祠堂去。” 杨老九道:“老道长,两位劳累得很,先去我家坐坐,我再去告知乡亲们。” 张复成道:“多谢杨老伯好意!乡亲们所中阴毒甚深,多耽搁一刻,多份危险。正午是一天阳气最重的时候,是除掉他们体中阴气最佳时机。” 救人要紧,杨老九不再啰嗦,一路上逢人就喊:“张老道长来我村捉鬼除祸,快去告诉大伙,都去杨家祠堂集合。不能走的,抬过去。” 下到老槐村最低处,身处烈日下,张复成居然感觉到寒意阵阵,他很清楚,阴气在此地郁结很深,需得打开一条通道接引阳气。 欲除主谋,先剪除帮凶,张成道来到杨家祠后,吩咐张青飞去到两排槐树林中,按照八卦图式样,分别每个牛角尖上的八颗槐树上贴八张符箓,用红丝绳连在一起。 巳时末,老槐村剩下的村民都去到杨家祠堂,张复成将他们分成八个小队,按照八卦图围成一圈,老叟在一边,老妪在一边。 一张木桌子摆在正中央,桌子中央摆着一个用白布叠成的宝塔;宝塔四周有八道灵符,顶上是镇坛木,里面是阴符镜,下方是两样法器:法剑、法铃;木桌前后站着张复成和张青飞。 人无影,午时三刻,张复成双手合成一个“离火印”,口中念咒:“金乌下界,化无量火、无孽火、无情火、无难火、无灾火,转三昧真火,烧尽凡世间无良凶障。起!” 牛角尖中的槐树林冒出两道白烟,十六颗槐树一同噼里啪啦燃起熊熊大火。 片刻过后,起风了,热浪从槐树林那边滚滚流进老槐村,挤走阴冷寒气。 坐在地上的众村民热得额头上布满汗珠。 消除淤积阴气,阳气通道打开,消除众村民体内阴毒最佳时机到了,张复成双手手掌交叉,合为“外传印”,念三光化食咒:“浩精生法,氤氲凝天中,两曜共澄澈,五纬相交通,三光焕已明,宝凝三宫,帝乡会九老,咽服百骸丰,金华照光景,身与日月同,念道上圣前,万劫寿无穷。” 数道红光从宝塔上飞出,没入众村民体内。 少顷,众村民从头顶道脚底板,全身冒出黑气。 黑气出尽,年纪老的村民汗流如注,躺倒在地上,昏然不醒。 张复成心中凛然:“他们三魂被厉鬼摄走两魂,需得找回失去的两魂,他们身子方能复原。” 是时候见元凶大恶,张复成双手合成“御飞印”,默念御飞咒语:“飞灵飞,结丝网,困鬼魂。”飞灵符结成一道****,箍住宝塔。 张青飞双手合为“御镜印”口念御镜符咒:“金光闪,铜镜开,鬼魂出。”打开阴符镜,显出红鬼。 张复成转换手势,合成“御剑印”,口念御剑咒语:“阳气冲,宝剑起,御鬼魂。”法剑从木桌上飞起,笔直竖立在宝塔上空。 第八回,红鬼 红鬼在白布塔中挣扎得很猛,口出恶言:“老东西,快放我出来!否则老娘吃你的肉,扒你的皮,闹你三魂七魄永不得安宁。” 比它更凶恶的都制服,张复成骂道:“孽障!快交出老槐村村民的生魂,不然老道对你不客气,埋你在大道上,任牛马踩踏,又或丢尽茅厕中,让你饱尝屎尿滋味。”不管是女鬼还是女人,心肠越是恶毒,越遭受不住任人践踏、凌辱。 白布塔颤动,红鬼厉声道:“老畜生,你敢!老娘和你拼了!” 有点效果,张复成冷笑道:“恶鬼,你害人无数,老道慈悲心肠,才丢你到那种地方去。你再不识抬举,我请了太上老君的三昧真火烧你,再将你交于阎王殿。” 白布塔静止,红鬼沉默不语道,阎王殿是鬼终结的地方。 还得趁热打铁,张复成道:“厉鬼!我给你一炷香时间考虑,弃恶从善尚还有救,你可要想清楚,十八层地狱的酷刑不好受。” 红鬼道:“老道,要我交出老槐村村民生魂也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如果不答应,就算是被烈火烧身、热油煎炸,我浑不怕!”它话说到尽头,情绪很激动,声音很尖锐,张青飞一旁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白布塔抖动的很剧烈,镇坛木左右摇摆。 张复成暗想:“此鬼能摇动镇坛木,表明它身负很大冤情,怨气冲天。” 他道:“你说,只要不是让老道做出有违天理的事,老道必定全力以赴!”他口气缓和许多。 张青飞悄声道:“师父,厉鬼准没安好心,您不要答应。” 张复成回道:“徒儿,事已如此,我们且听一听它如何说法,区做权宜之计。”众老人生魂在恶鬼手上,他需得留一条退路。 红鬼道:“老道,你放心,本姑娘并不是生来就是个凶残之人,曾经也是一个好人家的儿女。”它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悲戚。 陡然间,它变了声气,厉声道:“老道,老娘要你去安庆县杀了杀千刀这个恶人,从他家中找回老娘的尸骨!你可愿意?” 张复成愕然:“杀千刀?世上还有这个名字?我第一次听说。”他转念一想,醒悟过来,,这不是人的真名字,而是厉鬼给它仇人取的诨号,便问道:“老道平生以救人卫道,从不害人;倒是可以为你办另外一件事,那人家真名叫什么?你需得告诉老道,才能为你取回骸骨。” 红鬼冷冷道:“老道,你既不杀人,没话好说。” 张复成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恶人自有天收。你已造成无妄杀孽,老道劝你收手!” 红鬼哈哈大笑:“老道,你的心肠倒好!恶人长命,享尽荣华富;善人不长命,受尽人间苦难,世上哪还有天理!” 张复成唱道:“道可道,有因有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人做多了坏事,必下场是下地狱受那十八般酷刑。” 红鬼冷冷道:“老道,照找你这样说,我死在恶人的手中是咎由自取,坏了良心。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干脆破罐子破摔,恶人恶鬼做到底。” 张复成说道:“非也,你误会老道的意思,你这世枉死在恶人手中是果,前世做恶是因。你假若执迷不悟,下辈子还是死在你还害死的人手中。” 红鬼冷笑道:“老道,你上辈子一定也是做多了坏事!” 张复成叹道:“你说的对,老道这世不能在尘世中享天伦之乐,全是上辈子做坏事的因果报应。如今老道已悟透彻,这世只做善事,为下世积福。老道活到如今,双手未沾染半点无辜人的血,至于今后有没有人丧命我手中,那是天意。今天你落入老道彀中,也是天意所为。不如这样,你先说出那人姓甚名谁,住在何方,老道去找他,说不定老道就是他的恶报。” 红鬼咬牙切齿道:“那罪该万死的叫做秦寿,当地人称为禽兽,平日横行霸道,欺压善良。老娘的遗骨被他埋在后花园房的一颗桂树下的陶罐中。老道若能找回,送去和我父母安葬在一起,我就放了老槐村村民的生魂。” 如它所说是真,又是一个可怜人,能帮冤鬼魂归故里,大善事一件。但若是假的,决不能让它的当,任由它摆布。是真是假,探探口风便知晓。张复成道:“好!老道答应你!你交出他们的生魂后,老道立刻动身前往安庆县城,帮你找回遗骸。” 红鬼尖声道:“那不行,你得先送我的遗骨回到家乡安葬后,我才能放了他们的生魂。你们男人的话信不得,心黑得很!” 张青飞急道:“师父,使不得!一旦我们放了它,不知又要害了多少无辜人的性命!” 张复成道:“徒儿,你放心,为师不会放它走的。” 他转话道:“你放一百个心,老道是出家道士,说谎话骗人,死后下地狱是要被拔掉舌根的。老道答应你的事,就一定能做到。” 红鬼冷笑道:“男人都是嘴上说一套,背后做一套。我绝不会再相信你们说的鬼话。你如不答应我说的事,我不会交出老槐村村民的生魂。” 张复成道:“世上不管男女,都有好的,也有坏的。我问你,你活着的时候,一个都没遇到?” 红鬼叫道:“都是坏的,好的没有半个。” 张复成道:“是么?依你的道理,生你养你的生父都是坏的?那你还要和他合葬?” 红鬼被问的一时间哑口无言,辩解道:“那不一样,我爹当然是个好人。” 张复成说道:“照你这么说,你说的好人就是好人,别人说的好人不是好人。老道有件事不明白,你生前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红鬼沉默一会,道:“这――我活着的时候,没有害过人,不算坏人,也没有帮过人,不算是好人。我是一个不好不坏的人。” 张复成道:“很好!由此说明你的本性本不恶。老槐村的人们,和你无冤无仇,你不该害他们的性命。你听老道一句劝,交出他们的生魂,下辈子还能堕入无道轮回中;倘若你执意要做恶鬼,老道成全你,回头送你去阴司。你可要想清楚,这么做,你的遗骸不能归家,你的仇人照样活得逍遥自在。老道和你说明,我之所以要先救众村民,不是不愿即刻动身去寻你的遗骨,而是担心我现在去了,但不能短时间送你的骸骨回乡,导致他们不能及时收回生魂,恐怕性命难保。你放心,老道定当完成你交代的事。” 红鬼回心转意道:“老道,我权且信你一次。老槐村村民生魂被我收在在老阴山山顶上老松林中的一颗大槐树根下,你去取吧。老道,你如不守信用,我拼着再死一次,也要寻你报仇。” 张复成道:“一言为定,老道给众村民定魂活命后,一刻都不耽搁,立刻去安庆县城。你放心回去。”他收红鬼进阴符镜,交待张青飞照顾村民,独自去老阴山。 走了半个多时辰,张复成来到老阴山山顶,找到红鬼说的那颗老槐树,他在树上贴了一张“引魂符”,口念荐拔往生神咒:“尘秽消除,九孔受灵,使我变易,返魂童形,幽魂飞度,皆得回转。” 许多道阴魂从老槐树树根杆上流向“引魂符。” 张复成喝一声:“止!各阴魂随我回去。”他说完揭下“引魂符”放进黄布袋。 “老阴山是个恶地,不能留着。”张复成离开前心念一动,拿出一张“离火符”贴在老槐树上,走远十来丈距离,双手合成“离火印”,口念起火咒语。 啪的一声,老槐树冒出青烟,燃起大火。树身猛烈摇动,枝叶上腾起阵阵黑烟,纷纷枯萎落下,发出尖锐的风声。 嘭的又一声,火光四溅,木块乱飞。 张复成身手敏捷,看到火花时,闪身道一个老松树后,一块木头从他身边疾风过去。 一团黑气冲天而起,叫道:“好个狗道士!前次伤我,这次又坏了老身的静修。” 说话的五行鬼母!它和红鬼是一伙的,张复成冒着被碎木头砸到的危险,冲向大槐树所在的地方。 张复成在四周转一圈,没有发现五行鬼母的踪迹,他完全没料到它原来躲在这里,还以为它逃回邙山。 婴儿的啼哭传到张复成耳中,他暗思:“老阴山人迹罕见,怎的无缘无故多了婴儿哭声?难道五行鬼母没走,它变化成婴儿是何用意,还不成让我给他喂奶?又或是另外的鬼?难猜,难猜!” 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哄亮。张复成竖起耳朵,一手持剑,一手拿符,巡声找过去。 哭声是从地上断了的半截槐树中发出的,张复成在边上踩好天罡步,伸过头去往下看。 大槐树兜下有一个黑乎乎的大洞,哭声是洞中发出来的。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 张复成心想:“不该是五行鬼母,它飞走了,老树地下不会有人,到底是喝鬼怪?”他用火折子点燃几张纸钱,扔进大黑洞。 火光中,一团淡淡的大黑屋中显出一个小小的人影,头朝上,四肢乱动。 “鬼婴儿!”张复成头皮发麻,浑身像是被雷击一样,手上的七星剑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心头发抖,“小命要送在这里了。”他曾以为不会再害怕了。 发愣一会,张复成慌忙捡起七星剑,往后退三步。他师父曾经和他谈论世上鬼怪时对他说过鬼婴儿,世间非常罕见的一种鬼物,是十月怀胎的八字纯阴的孕妇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死去后,变成了鬼,生下来的胎儿,专门以吸食阴气和人的三魂六魄。当它们修炼成精后,是凡间最为厉害的妖精,名为“鬼婴儿精”,连鬼王都让它三分;到了那时,它能腾云驾雾,一日行走千里,它的双眼只要看人一眼,就会将看的那个人的魂魄吸走,剩下一具尸体。 从三王五帝开始算起到大宋,世间只出现过两次鬼婴儿精,前一次出现在炎黄之战时,炎帝派出手下鬼婴儿精,一天之间,消灭黄帝手下数十万兵士;后一次出现在秦朝,秦始皇曾用它一夜间灭了一个国家的兵士。 啼哭声依旧,鬼婴儿并未从树洞中飞出,张复成平复心情,它应该还没有成精,否则他是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 张复成一门心思:“趁鬼婴儿还未成精,我为世间出掉这个祸害。”他先是顾忌不伤害无辜鬼魂乌冬派这条教条,转念一想,它都吃人的魂魄了,属于害人的厉鬼,手下不能容情。 做好打算,他壮起胆子,走到老槐树边,放了一个八卦图符箓。 张复成摆好架势,口念离火咒。 噗的一声,一团通红的火焰在老槐树洞升起。 张复成叫一声:“下!” 嗖的一声,火球窜进大树洞。 青烟腾腾,飘出洞外,洞中响起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张复成出家前是一个父亲,有一双儿女,他离家的时候,大的儿子不到三岁,小的女儿还在襁褓,大儿子哭着抱住他的腿不让走。他此时听到婴儿哭声心都碎了:“罢了罢了,它虽是鬼婴儿,老道下不去手!”道一声“升!”火球从大槐树林中飞出。 不知过了多久,鬼婴儿哭泣减小,最后消失,张复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一根木头。 “莫非鬼婴儿死了?”对于他来说,这本事一件好事,张复成心中却很悲痛,不高兴,他决定上前看过就近。 张复成捡起一根干的油松木,用火折子点燃,放进大槐树洞。 一股浓浓的腥臭味直灌张复成鼻孔,他扭头侧目,掩住嘴鼻;再往大槐树洞中看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大树洞中满地都是白骨和乌黑的血污垢,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孩赤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满是血污。 张复成盯着那白胖小孩,疑惑不解:“记得师父曾经说过,鬼婴儿浑身漆黑,洞中婴儿倒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下面的婴儿是人是鬼,捉上来一看便知。张复成双脚倒挂在地上,身子探进去,以防万一,他一手拿着七星剑,一手拿着符。 张复成先是用符贴在白胖婴儿的身上,再试探着去摸他的身子。 婴儿身上是热的,一探鼻息,呼吸都有,他是一个活人,并没有死。张复成满腹疑惑:“这婴儿是红鬼抓来吃的,还是五行鬼母抓来吃的?” 先不管了,救出鬼穴再说,张复成两手拿住白胖婴儿,出了大槐树洞。 脱了衣服包好白胖婴儿,张复成用离火烧毁鬼穴,回身下山。 回到杨家祠,张复成将婴儿交给张青飞,叫他放在书箧中,引得他大为惊奇,问道:“师父,这小孩从何而来?” 张复成道:“这事为师过后再说,先做正事。”先用甘露碗烧符化了一碗灵水,接着将“引魂符”在每个村民眉头中心贴上一回,同时念回魂咒:“元灵散开,流盼无穷,降子光辉,上投天灵,下达五脏六神。”他每给一人做一次法,张青飞跟在后面喂那人喝一口灵水。 一炷香过后,众村民腹中如钟鸣,一个接连个清醒过来。 张复成向村民讨了一个竹背篓,收好法器,当即向众村民辞别。 众村民苦苦留张复成师徒多住两天,被他们婉言拒绝,趁红日高照,动身出山。 众村民相互搀扶,一直送张复成师徒出村口,远远的望不见他们的身影,才哭哭啼啼回去。 第九回,鬼冤仇 捡一处无人烟的空旷凉亭,张青飞守在路头,密切注视路上有无行人经过。 张复成口念咒语,打开阴符镜,满面怒容道:“你个丧尽天良的东西,老道恨不得找来尖刀,将你千刀万剐!” 红鬼一脸懵懂,道:“老道士,你怒气冲冲地骂我,有何道理,是老槐村村民生魂出了状况?” 张复成冷冷道:“老道从老阴山带回老槐村村民生魂,他们性命无忧。” 红鬼来了气,道:“老道儿,既如此,你应践行诺言,不该无缘由的骂老娘!” 张复成见红鬼一脸无辜,心中更来气,喝道:“孽障,你吸人生魂已是罪恶滔天,还要狠毒生吃未满周岁的婴儿天理难容!老道这就送你去见阎王,无须履行先前说的话。” 红鬼不答话,放声啼哭。 张复成烦躁道:“孽障,你还好意思哭,快说,那婴儿你是从哪里摄来的?老道好送他回家!” 红鬼哭道:“不必了,你抛弃他在山林中,让他自生自灭。” 张复成暴跳如雷,恨恨地把阴符镜摔在地上,用脚猛踩,大骂道:“恶鬼,老道踩死你!” 张青飞听到他师父的怒吼声,大吃一惊,慌忙跑过来问情况:“师父息怒,犯不着为一个厉鬼伤身子。”边说边扶着他师父坐在木凳上。 张复成喘气道:“气死我了!遭雷打火烧的瘟鬼!” 张青飞从未见师父如此发怒,不敢乱问话,以免遭骂。 竹背篓中传出婴儿大哭声,显然是被张复成发怒声吓醒。 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张青飞找到化解凝重气氛的引头,道:“师父,要不我去抱他出来?” 张复成点点头,他怒火攻心伴着肝火上升,顿觉口干舌燥,难以发出声。 张青飞从竹背篓中抱出婴儿,递到张复成眼前。 婴儿在张青飞怀中啼哭不止,张青飞又觉手足无措,苦着脸道:“师父,这可如何是好!” 张复成怒气消尽,双手接过婴儿,笑道:“徒儿,你年纪轻,不懂养儿有女的道道,让为师来。婴儿哭啼,无非是两种情况,一是饿了,一是拉屎尿了。”他用手掀开黄布,查看婴儿的屁屁,很干净。他接着道:“他身上没有臭味,应该是饿了。明灵,你从包袱拿点干粮来喂他。” 张青飞暗想:“师父刚才还是雷霆万钧,这时好似毛毛细雨,脸面转换的太快了。”他从包袱中拿出一坨糕点,撕下一小点,用手捏住,送到婴儿嘴边。 “啊呀,他咬我!”张青飞飞快缩回手,扔掉糕点,他的两个手指鲜血淋漓。 婴儿立时停住哭泣,伸出舌头舔嘴边上的血迹。 张复成脸色大变,用手捏开婴儿的嘴,豁然露出两个尖獠牙。 “婴儿尸精!”张复成失声道,扔掉手中婴儿,忙忙从竹箧中取出两道拔毒护符,抓住张青飞受伤的手,“徒儿,你忍住痛!” 张复成口念咒语,点燃拔毒护符,灼烧张青飞手指上的伤口。 张青飞痛的龇牙咧嘴,忍住不出声。 婴儿在地上手舞足蹈哇哇大哭,阴符镜中的红鬼跟着哭泣。 拔毒护符烧成灰烬,张青飞手指伤口暗红的血流尽,流出鲜红的血。 地上的暗红血散发出腐臭味。 张复成用热灰敷在张青飞伤口上,撕下一条黄布包好,沉声问道:“明灵,身上冷不冷?” 张青飞摇头道:“回师父的话,身上冷到不冷,就是痛得厉害。” 张复成吁口气,道:“那就好!阴毒未侵入到你的身体。都怪为师太大意,带回婴儿尸,害得你白白疼痛一场。” 张青飞奇道:“师父,婴儿尸精是什么鬼怪?”他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鬼名字。 张复成道:“徒儿,你常在宝台山,不知世上有很多奇特的风俗。在某些民风阴邪的地方,一个一出娘胎就死去、身子热乎的婴儿,不是被妥当掩埋,而是被心术不正的恶人丢进极阴之地养尸,头四十九天每日喂养牲畜山兽的血,这时管叫‘婴儿尸’,后喂养人血三年零七个月,直至豢养成精,这时管叫‘婴儿尸精’。此凶物厉害非常,行走如飞,刀枪不入,每到圆月时分,出去害人,挖人心吃,喝人血。一般法器降不住,需得动用到家之宝‘青玄印’才能降服。” 张青飞摇头咋舌:“真没想到,此鬼物看起来胖乎乎惹人怜,其实歹毒无比。” 张复成道:“徒儿,你且要记住,不论是人还是鬼,都不该以面相分善恶,有的人长得像凶神,心里却很善良;有的人长得慈眉善目,做起事来吃人不吐骨头,比那恶鬼还要恶毒几分。日久见人心,一时也说不完。今后为师慢慢道来。当前最重要的事,趁此婴儿尸还未成精,除掉它。你去捡拾林中捡拾干材。” 阴符镜张的女鬼大叫道:“老道长,求求你放过我的儿,他不是婴儿尸,他是活人。切莫烧死他!” 张青飞看着哭啼的婴儿道:“师父,他看起来确实像一个活人。” 张复成板脸道:“为师说的还有假?你快去捡干材!” 张复成不敢再啰嗦,走进林中。 张复成捡起地上阴符镜,靠在木柱子上,道:“死鬼,死到临头,还想狡辩!你无可救药,老道处理完婴儿尸,送你去见阎王。你和五行鬼母沆瀣一气,作恶多端,今日就是你的末日!” 红鬼哭泣道:“老道长,我害人无数,任凭你处罚。求求你放过我儿,他真的不是婴儿尸,而是一个活人。” 张复成呵斥:“哼!他都吃人血了,恐怕不久就会变成婴儿尸精,到那时又有多少无辜的人会亡在它的獠牙尖嘴下,想要老道饶他?没门!” 红鬼哀求道:“老道长,我儿平日吃的都是山兽的血,从未吃过人血,他不是婴儿尸。” 张复成怒道:“一派鬼话!还想骗到老道。我问你,他真是人,怎么会藏身在老槐树下,又怎会生吃山兽?” 红鬼凄然道:“老道长,当娘的谁愿意自己的孩子躲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我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一言难尽。” 张复成道:“难说就不要说了。老道没工夫听你那么多鬼话。我要你亲眼见见至亲被人活活害死的状况。”他在婴儿身上贴上几道灵符,放在干材上。 红鬼哀叫道:“老道长,手下容情。烦请你听我一言。我儿若是婴儿尸,他是没有脉象的,求你用手探一探。” 它这句鬼话倒是不假,张复成用手指贴在婴儿手腕处。 “还真有脉象!”张复成心中疑惑不解,“怪哉!婴儿尸是死尸,全身贯通阴气,才能活动自由。不可能有脉象。” “再试试看!婴儿尸身上的鲜血早凝固。”张复成从干材上找一根尖刺,刺入婴儿手臂中。 鲜血从婴儿手臂中流出,说明他真是活人。 张复成看着啼哭不住的婴儿,回想起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一则故事,说的是女鬼用冥钱买烧饼养小孩的事。以前只是听说,半信半疑,如今他亲眼看到,不能不信。他从干材上抱起婴儿,放到竹背篓中。 红鬼缀泣道:“多谢老道长手下留情!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老道长若答应,我不要遗骨也罢。” 张复成叹声道:“老道明了你要说的话,老道与你儿相见,天意所定。只不过老道以前从未碰上此等怪事,尽力而为。” 红鬼拜谢道:“多谢老道长!我了无牵挂,罪孽深重,是时候到地府中去偿还血债。” 张青飞抱着一捆干材回来,看到婴儿不见了,心中大惊,当看到他师父淡然站在凉亭中,心中满是不解,默默地放下干材。 张复成见他回来,说道:“徒儿,你不用去捡干材,婴儿是活人,不是婴儿尸,是为师弄错。” 张青飞答应一声:“师父,徒儿知道了。”他自被婴儿咬伤手指后,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听到他师父说的话,终于能安心。 张复成对红鬼道:“老道答应你的事,绝不会半途放弃。为了能顺利找到你的遗骨作想,老道希望你能原原本本地说出你活着时遭遇的厄运。” 红鬼道:“老道长问起,我不敢再隐瞒。我的事还得从三年前活着的时候说起。” 张复成打断红鬼的话头:“你说三年前还活着?” 红鬼道:“老道长,我说的话无半句假话。三年前的我是安庆县一个青楼中卖笑的下贱人。”说着声音没了。 张复成道:“红尘自由苦命人。这段你无需说,捡紧要的说吧。”他对卖笑人一向无好感,认为她们都是一些好逸恶劳的人。张青飞还未长成人,听到了会问东问西,不好回答。 红鬼道:“老道长,我活着的时候是安庆县一小村庄的人士,自小双亲亡故,被亲人买入青楼,这种丑事死了我都不能忘怀,本不愿意多谈,碍于这段经历与我死于非命关联重大,不得不说。” 张复成道:“老道失言,望见谅,你说下去。” 红鬼道:“不敢当。老道长,还得多谢你。我肚中无才,说得不好,污了两位道长的耳朵。我长话短说。” 红鬼活在青楼时,因身姿尚好,有一个艺名,叫做‘柳花红’,至于她的真名,早忘却了。 祸事起于那年九九重阳节的夜晚,青楼老鸨让接待一个大富人家――秦寿。 从那天开始,秦寿每晚都来看柳花红,送她金银首饰,说着甜言蜜语的话哄它。 柳花红自十四岁破瓜接客来的几年来,从未有人对她像秦寿这么好过,她由此轻易上当,痴情于他。 半年后的一天,秦寿哭丧着脸,说是要赎柳花红出身,娶她做小,苦于家中有母老虎掌管钱财,不能行事。 柳花红自以为找到了如意郎君,拿出多年积蓄,和秦寿以前送她的那些财物,一并交给他。 自那日起,柳花红盼星星盼月亮,空盼一场,秦寿的再也不来青楼看她。 最初,柳花红还以为秦寿不去找他是由于被母老虎管的严,出不来;后来才听人家说,秦寿从未想要娶她,只不过贪图她的年轻美貌和钱财,玩弄她。 柳花红当时已怀胎数月,经不起打击,她伤心欲绝,几日不吃不喝,也不接客,日夜以泪洗面。 没了银子进账,老鸨翻脸不认人,不再给柳花红脸色看,不是打就是骂;赶她住进阴冷的材房中,押她做苦力,给她吃的都是客人吃剩的残羹。 过了几月非人日子,柳花红怀胎十月,不能做事,被老鸨无情赶出青楼。 街上楼房鳞次,无柳花红容身处,她只得厚着脸皮去找秦寿,让他施舍点钱财,也好活命。不料这一去,她不仅分文未取得,反到丧了命。 秦寿见到柳花红后,根本不承认媒约的事,倒打一耙,凶狠地说她怀着野男人的孩子,去讹诈他的钱财。叫几个豺狼家丁对我一阵毒打。 没打多久,体弱的柳花红昏死过去。杀千刀以为她死了,吩咐豺狼家丁草草地将她埋在后花园中。 到了夜间,柳花红舒醒过来,顿时身子被重物压住,出不来气,她一手护住肚子,一手拼命地抓泥土,想要逃出黑暗的地下。 过了不多久,柳花红感觉到头越来越沉,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直至三魂出窍。 飞出地下的柳花红三魂想要扒开泥土,却无能为力,赶紧飘出秦寿的后院,去街上寻找救命人。但无论她怎么大喊大叫,别人就是听不到、看不到。 就在柳花红绝望时,一个穿黑衣的老妇看到她,说是愿意帮她。她俩一起飞回秦寿后院。 老妇对地面吹口气,泥土散开,显出柳花红的尸身,她又伸出一双长手,从柳花红尸身中取出一个婴儿。 这老妇就是五行鬼母,柳花红当时一心挂念着她儿子的安危,没有考虑太多,到了后面,她后悔也来不及。 当夜,五行鬼母带着柳花红母子来到老阴山,藏身于大槐树底下。 五行鬼母告诉柳花红的三魂,想要报仇,需得一切听从于她。 柳花红对秦寿恨之入骨,一心想要血仇血报,不顾后果,跟从五行鬼母。 一连四十九天,柳花红在大槐树底下修炼,每逢月圆之夜,来到地面上吸取月华,五行鬼母则捉来山兽,给婴儿饮食。 柳花红报仇心切,不分日夜勤加用功,又有了五行鬼母一旁协助,她很快从魂升进到红鬼。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去老槐村摄取村民生魂。 柳花红最初一心只要去找秦寿报仇,不愿伤害他人,她和儿子已由五行鬼母控制身不由已,一旦不从,立马遭灭顶之灾。 至于五行鬼母是如何到老阴山,柳花红从未听它说起过,因此不知晓。 张复成道:“徒儿,这就是人心险恶的例子。” 张青飞答道:“是,徒儿记住了。”心中巴不得揪住秦寿痛打一顿,拿尖刀在他身上比划比划。 柳花红生死过程说完,张复成关了阴符镜,带着张青飞动身去安庆县。 第十回,难产鬼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张复成师徒来一处山腰开阔处。 一直啼哭的婴儿没了声响,张复成师徒心中大为宽慰,他终于不再吵闹;一路上哭哭啼啼,害得他们交谈的心思俱无。 黑夜是阳人歇息的时候,阴人活动的时候,特别在深山老林中;凡人日升而作日落而息,天定的规矩,除非不得已,活人不得骚扰山林鬼怪。 开阔处下方有条小岔路,弯弯曲曲地往山下延伸,张复成师徒站在一处高崖边,四处眺望,寻找落脚处。 几点微弱的火光在不远的半山腰上显现。 有火光的地方,必有人家,有人家的地方,必有城隍庙,大小各异而已,张复成师徒踏上小岔路,他们走了半天,困了。 大山里,看似很近的地方,走过去要费半天功夫。 天已经漆黑,天空中星辰点点,明月还未高升,张复成师徒点燃火把走路。自打老阴山遇五行鬼母后,他们时刻在行囊中备了油松木,不论如何厉害的鬼怪,多少顾忌烈火。 那边山腰上的灯火,看起来可以走两步就到了,实际上张复成师徒二人上山下坡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算是真正的到了。 小村子中的人家不多,不过二十来户,家家关门闭户,有亮灯的,也有不亮灯的,非常的安静。 不过酉时,闭户熄灯,大山中的人总是歇息的早。张复成师徒走过几户人家,一个村民也未遇到,连问声话的机会都没有。 一条大黄狗猛然从阴暗中窜出,对着张复成师徒汪汪大叫;紧接着,村中另外的地方又响起几声犬吠声。 张青飞惊吓的够呛,躲到他师父身后,紧紧地抓住他的衣服,说话都不利索:“师,师父,狗。” 张复成常遇到这事,他站在原地,聚齐中气,喝道:“黄傻,住嘴!” 那狗立刻止住叫声,灰溜溜地跑了。 这边的狗不叫了,那边的狗声跟着停住。 张复成站在原地呆一会,村中无人开门出来,屋中了无声响;他不仅寻思:“奇怪,这村中有点古怪,一般人家,听到狗叫声,就算不出门查看,也会吼两句壮胆吓唬人。我再走两家,再遇不到人,不得已要敲门打搅他们了。” 张复成师徒转了一个弯,明月刚初升。微微光亮下,一个黑影出现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家房舍前。 这家没有亮灯,那黑影一动不动。 张复成寻思:“前面的是人是鬼?那家情况不对劲,按理说,掌灯这个点,下乡人都已归家,他家假使有人,这会应该是在吃晚餐,岂会站在黑灯瞎火的屋外;如果已经睡觉了,房门前怎会有人影?”他放慢了脚步。 走得近了,张复成师徒听到了轻轻地缀泣声,时断时续。 张青飞小声道:“师父,鬼哭!这个村子闹鬼,难怪没人敢出来。” 张复成道:“徒儿,那不是鬼哭,是一个老妇的声音。” 火光照耀处,一个身着白衣白裤的老大娘坐在房屋前的石台上捂住脸哭泣。 张复成踌躇:“这老人家中有白事,不好贸然打搅。还是再往前走走看。”他扫了一眼房舍,起了另外的想法,“奇怪,她家大门小门没有挂白灯笼,挂的是红灯笼;也没有贴白挽联,不像是有丧事。要说她在守孝其间,大半夜的在房子外哭什么,要哭也是在先辈灵前哭,我走了大半辈子江湖,从未遇到这种不合情理的现象,去问一问。”怕吓到老妇,他特意加重脚步。 老妇停住哭泣,抬起头擦眼泪,盯着张复成师徒看。 张复成行礼问道:“老人家,老道叨扰了,敢问你村的城隍庙在何处,还劳驾为我师徒指点一二。” 老妇站起身,直愣愣地盯着张复成,道:“天色这么晚了,老先生要去城隍庙作甚?那里除了有泥菩萨,没有值钱的东西。”她的声音很沙哑,伤心过度所致。 “她这是当我们是夜半君子。”张复成苦笑一声,道,“回老人家的话,我师徒二人去城隍庙不为金银钱财,只为歇息一夜,明日好上路。” 老妇道:“老先生真怪人,半夜怎么会去城隍庙过夜。你们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张复成答道:“老人家,我师徒是远游的山野道士,从宝台山来,要去安庆县。” 老妇颤声道:“老先生,你说你是道士?” 张复成道:“正是,出家人不说谎话,我师徒二人都是道士,略通道法皮毛。” 老妇一把拉起张复成,道:“老道长,借一步说话。” 张复成不明所以,还是跟老妇来到离房舍远处的地方。 老妇跪在地上低声哭泣道:“老道长,老身跪求你救救老身儿媳!” “这定是有一起闹鬼的事。这年头,鬼怪这么多,天下怕是要出大事。”张复成说道:“老人家,起来说话,你需得把话说明了,老道才好助你。”双手拉起她。 老妇抽泣道:“老道长,老身的儿媳中邪了,命将不久,还请你救命。”她又要跪下去。 正如他料想一般,张复成拉住她道:“老人家,宝村叫什么?村民姓氏?夫家贵姓?您老娘家名?令贤媳如何遇鬼的?烦你老说过一起明白清楚。”他一口气问了六个问题。 老妇记性好,接连回道:“老道长,此地叫做赵家村,家中男人都姓赵;老身夫家名叫赵老关,老身贱名朱桂花,犬子名叫赵小关。说起儿媳遇鬼的事,都是家门不幸,说来悲惨。”她悲声大起。 厄运降临在半个月前,赵老关和赵小关和往常一样,早早的去坡上干活路,朱桂花和儿媳在家办弄伙食。 日上三竿,到了吃早饭的点,朱桂花因要伺候畜生走不开,只得派怀孕媳妇去给丈夫和儿子送饭;她媳妇去和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到了半夜,哀嚎不断,说是腹中刀绞一样。 赵老关父子火急火燎、连夜赶往镇上请大夫,到了清晨辰时,他们回到家。 赵家媳妇哀嚎一晚上,惊动左邻右舍,都来探望,里里外外站满了人。 望闻听切,大夫样样做尽,他头摇的像是拨浪鼓,说是赵家媳妇脉象平稳,没有病根,腹中疼痛应该是走路导致胎动引起,开了安胎药,飘然而去。 赵家媳妇吃了药,说是肚子不疼了,赵家老少三口放下心,照老样子过日子,不再让她出去走动。 这天晚上,酉时末尾,天将将黑,赵家四口正在吃早饭,赵家媳妇捧着肚子,大喊大叫,疼得满头大汗。 朱桂花放下饭碗,急忙去熬药;赵家两父子端水擦汗,忙过不停。 赵家媳妇一碗药喝进肚子,止不住疼痛。 赵家人慌乱,怕她昨晚动了胎气,要流产,慌忙去请稳婆来家。 从天黑一直守到清晨,赵家媳妇只是肚子疼,丝毫没有流产的征兆。闹得接生多年的稳婆一头雾水。 赵家父子打发稳婆回家,做了一副担架,抬着媳妇上县城找大夫。 行到半路,赵家媳妇说是肚子不疼了,闹着要回家。 赵家父子不放心,坚持抬媳妇去县城检查身子。 赵家父子走遍整个县城,寻了不少家大夫,无一人找到赵家媳妇的病根,全是开了止痛的药和安胎药。 无奈下,赵家父子抬着媳妇回家。 一连几天,每到天黑时分,赵家媳妇肚子就疼痛的厉害,止疼药和安胎药吃了全无效果,到了白天,自然好了。 大夫看不出病因,赵家几口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心中忧虑不安,又无可奈何。 赵家媳妇叫喊的声音吵得附近邻舍不得安宁,他们心生怨言,说出闲言闲语。 一个与赵家想好的邻居给他们出主意,她猜测赵家媳妇是中邪了,去请道士和尚来做场法事。 急病乱投医,赵家父子听信了邻居的话,去远处找了一个当地有名、外号李半仙的道士来家做法。 李半仙来了以后,有模有样地看了赵家房舍和赵家媳妇,说是她被冤鬼缠身。 赵家人吓得心慌慌,封了厚礼,拜请李半仙作法捉鬼。 李半仙又是摆法坛供奉三清,又是杀猪宰羊斋天上诸神仙,从早上闹到晚上。 天黑以后,赵家媳妇肚子不再疼痛,赵家三口欢天喜地拜谢李半仙,又请他坐上座,招呼赵家村所有村民办酒席庆贺。 饭桌上,赵家父子满脸笑容,频频向李半仙敬酒,表示谢意。 酒过三巡,李半仙喝的有点高,吹起牛皮来,说他曾经在仙山上遇见过仙人,从仙人那里学会了几套仙术,世上无论多厉害的鬼怪,他都能降得住。 众人听到津津有味,李半仙说得口沫乱溅时,赵家媳妇笑眯眯地端来一个木盆,说是请他喝好酒。 哗啦啦,李半仙兜头被淋一身洗脚水。 赵家媳妇用一种很怪的声音说,她的洗脚水好不好喝,说完回房去了。 众人全看呆了,李半仙酒醒,气的浑身发抖,一言不发,拿了东西就走。赵家人劝都劝不住。 众人很快醒悟过来,赵家媳妇真实撞鬼了,乱哄哄的吓得撒腿就往家中跑,酒席不欢而散。 当天晚上,赵家媳妇没有再吵闹,全赵家庄的人吓得不敢睡觉,一家人哆哆嗦嗦地围着烧纸钱,念佛诵经。 自那以后,赵家媳妇再也没有喊疼过,她白天从不出门,大吃大喝,吃完独自关在房门中,不让任何人进房;到了晚上一个人阴测测的笑,到处游来荡去,也不准家中点灯,只要点灯,她就发脾气,砸东西。 令赵家人不解的是,她吃的多,身子却一天天消瘦,肚子也越来越小。 赵家人是又惊又怕,去各地寻找道士回来降鬼。 有了李半仙的前车之鉴,无一道士敢来赵家庄。 赵家村被赵家媳妇弄得鸡犬不宁,所喂养的鸡鸭,时不时被咬死一只,七八户人家被吓得远走外地,不敢回来。 无奈之下,赵家父子外出讨生活,留下朱桂花终日以泪洗面,她做为婆婆,不敢走不能走。 朱桂花坐在台阶上暗自伤神时,张复成师徒二人来到她家门前。 张复成听完朱桂花说的话,心中明镜似的,赵家媳妇招惹到了难产鬼,也就是孕妇在生孩子时死后冤魂不散形成的鬼。 难产鬼非常凶狠狡猾,它附在孕妇身上吸取孕妇和腹中胎儿的精气,以养它和它腹中的鬼胎。 结果凄惨,孕妇和腹中孩子干枯死去。难产鬼离开死尸,寻找另外一个,待到它吸取完整整十四个孕妇后,它变成为精怪,直接生吞孕妇的血肉。 张复成没敢告诉朱桂花事实,他道:“朱大娘,你且宽心,老道小有道行,定能收复那邪物,管保你媳妇平安。”他内心没有这么轻松,顾虑平生降鬼太多,身上带着一股鬼味,进到房子中,肯定会让难产鬼得知,到时赵家媳妇性命得不到保全。 朱桂花听了,感动的泪流满面,哭着道谢。 张复成制止她,切莫出声,不惊动房中邪物,他们才好行事。他心想:“为今之计,只有让明灵去试一试,他身上沾染的鬼味极少,难产鬼察觉不到。” 张复成从书箧中拿出几张符箓和阴符镜给张青飞,又交待他几点。 难产鬼有闻味识人的本事,张复成又让朱桂花从家中拿出几件她的衣服给张青飞换上。 以防万一,张复成在屋外做好准备,防止难产鬼逃走。 朱桂花走在前头,张青飞跟在后面,他轻手轻脚,尽量不发出声音。 一个女子的声音从一间黑漆漆的屋子中传出:“老太婆,怎么有两种脚步声,谁来了?” 坏事了,邪物太厉害了!朱桂花和张青飞心中大惊,同时停住脚步。 朱桂花反应快,故意踢到一根木凳子,叹气道:“黑灯瞎火的,有谁敢来阴气深深的老赵家,怕是你听错了。” 张青飞也不笨,他趁机移动到赵家媳妇所在房子的门前。 赵家媳妇道:“老东西,你敢骗我!明明是有外人进来了。” 朱桂花故意用凳子弄出响声道:“你要是不信,我去点灯,让你瞧个清楚明白。” 赵家媳妇厉声道:“老东西,你敢!我无需点灯,黑夜中也能看清楚。” 朱桂花顺话道:“你看了也好,免得坏了老身的名声,说是在家中偷汉子!” 脚步声走向房门,张青飞第一次单独降鬼,心中不免忐忑:“女鬼就要出来了,该怎么才能降服他。” 急中生智,张青飞将一张离火符纸捏成团,朝左边丢去,心念咒语。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张青飞心念道:“着!” 噗呲,符纸燃烧。 赵家媳妇被突如其来的火光吓得愣住,正要开口骂人。 张青飞用阴符镜罩住赵家媳妇天灵,大喝一声:“收!” “啊!” 一道青色人影脱离赵家媳妇身上,没入到阴符镜中。 “嘭” 赵家媳妇倒在地上。 张青飞吹燃火折子,朱桂花连忙找来火烛。 黑暗中的屋中撒满火光。 朱桂花叫道:“小道长,老身媳妇还有气。” 张复成在门口接话道:“朱大娘,您快搂媳妇上床!” 第十一回,吃天霸王 赵家媳妇脸色蜡黄,又伴着气息不匀、脉象晦暗;张复成烧了一道安魂符冲水给她服下;安抚朱桂花:“朱大娘,令媳妇命已保住。” 朱桂花双手合十,跪在张复成身前磕头哭道:“谢天谢地,多谢老神仙救活老身媳妇。” 张复成双手托起朱桂花,面色沉重,道:“朱大娘,老道有个坏消息须让你知晓。” 朱桂花身子摇一摇,垂泪到:“老道长,尽管说,老身大不了空欢喜一场。” 张复成道:“朱大娘,令媳妇尽心疗养几月,身子尚可复原,不过她被凶鬼附身太久,精气空虚,腹中胎儿恐保不住,还请节哀。” 朱桂花道:“大人能保住性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老身心满意足。老神仙,忙活半夜,且请休息,老身去张罗茶水饭菜。” 张复成拦住她道:“朱大娘客气了,夜已深,老道身上带有干粮,无需劳你费心,好酒好菜明天再吃也不迟。我二人走一天的路,很劳累,急需一张木床歇息一晚,还要唠叨您。” 朱桂花正发愁,赵家庄的活禽都被那恶鬼吃完啦,她拿不出像样的菜,听到张复成说的通情达理的话,欢喜得很,道:“老神仙,说什么叨扰的话,您二位是赵家活命的恩公,来到寒舍,是上天给我们的福分。老身这就去打理床铺。明一早,老身买肉买酒为两位恩公接风洗尘。” 张复成草草吃完干粮,就着朱桂花端来的热水洗漱,换了干净的衣服,从竹背篓中取出婴儿照看,他好久都没有哭闹。 婴儿全身发青,嘴唇紧闭。 张复成一惊:“死了?难怪他不哭不闹,还以为他哭累睡着。”手指放在婴儿的鼻翼下。 婴儿气若游丝,还没有死,张复成烧一道定魂符兑水给他服下。 片刻功夫过去,婴儿身上的青色褪去,剩下面上未有变化。 张复成深思熟虑,叫张青飞去向朱桂花讨一把菜刀。 张青飞答应一声,去找朱桂花,一路上乱想一通:“师父要菜刀干啥?杀了婴儿?当初扔了省事的多。” 张复成拿着菜刀,往手指上一抹,鲜血涌出。 张青飞大吃一惊,大叫道:“师父,您这是干什么!”一手去夺菜刀。 张复成平静道:“徒儿,莫慌张。惊动了朱大娘就不好了。”他放下菜刀,带血的手指放在婴儿的嘴边,一手捏开婴儿的嘴巴。 朱桂花瞧门问:“老神仙,出什么事?” 张复成答道:“朱大娘,劳你费心,老道山中行走的时候,脚起了大水泡,我用菜刀挑破了,不碍事的。您快回去休息,明天还要忙活。”又低声对张青飞:“你看你,一惊一乍,吓到老人家。” 朱桂花道:“那就好。老神仙,二位休息。老身去了。有事还请唤我。” 张复成道:“行,有事还要烦恼朱大娘。” 婴儿脸色青色渐渐褪去,泛出淡红,他巴喳巴喳嘴巴吃得很香甜。 张青飞不声不响伸出手去拿菜刀。 张复成轻声喝道:“明灵,你的血不能让他吃。” 张青飞一脸痛苦,道:“师父,徒儿年轻力壮,失点血没多大关系。您老人家年纪大,血气不足,一滴血都很珍贵。如此下去,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张复成道:“徒儿,你的良苦用心为师情知。他吃了人血,今后对他大大不利。师父这也就迫不得已想出来的权衡之计。你也瞧见,他再不吃血,性命不保。明早我去镇上花点牲畜血给他吃。”他捂住婴儿的嘴,缩回手指。 婴儿四肢抖动,很不高兴。 张复成用手在婴儿额头抚摸着,嘴中念念有词。 几个来回,婴儿沉睡过去。 张青飞不放心,道:“师父,他吃久了鲜血,日后恐怕不成人。”他后面的一句“还是要成祸害”没说出来。 张复成道:“徒儿,为师心中有了计较。睡觉吧。明天还要赶早。” 五更天,弯月挂在西边山上。 张复成师徒清好东西,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 村中有几家灯火仍旧通明,不知是晚上根本没熄灭,还是起得早。 张复成师徒顾不得理会,他们先得去找一大镇,讨一碗鲜血。 一路风尘仆仆,太阳高升时,张复成马不停蹄来到一处小镇上。 镇上的街道不大,人来人往,买卖叫喊声此起披伏。 张青飞初到热闹地方,好奇地到处张望。 街上各种气味交杂一起,充斥着吃食诱人清香味、牛马身上的骚臭味、人身上发出的汗臭味。 走了一早上,张复成师徒仅在路上吃了一点干粮,这时已是饥肠辘辘。 张复成道:“徒儿,为师请你吃阳春面。” 张青飞听了很高兴,他平时吃的全是粗茶淡饭,不知阳春面为何物,听起来很好听。 寻了一处小的店面铺,张复成师徒捡了一处临近街道的木桌坐下。 店小二端着两碗阳春面来到张复成师徒桌前,吆喝:“两位客官,面来了,请慢用。” 开水煮白面,外加青菜一片。张青飞吃得很香。 张复成笑着从自己碗中夹一半给他。 街道外传来哭声:“你吃了我的梨,不给钱,还打我,到底有没有天理?”。 一个人叫道:“他娘的不识抬举!在霸王镇,吴大少爷就是天理;老子吃你的梨是给你面子。还想要钱,去你的蛋蛋!兄弟们给我恨恨地砸。” 另一人叫道:“兄弟们,大爷说的对!踩他娘的稀巴烂,看他要钱还是要命。” 砰砰砰…… 哭声震天:“我的梨啊,不要踩我的梨。天啊!” 狂笑大作。 张复成师徒停住碗筷,巡声望去。 街上围了一群人,看不出发生什么事。 旁边一个年轻人愤愤道:“肯定又是那个吃天霸王做丧尽天良的恶事!”重重地摔下筷子。 旁边吃东西的男女老少为之侧目。 “吃天霸王,好大的口气!不知是一个什么样的恶人!长了三头六臂怎的!师父,我去看看。”张青飞嘀咕一声,站起身, 张复成拉住他道:“徒儿,莫去生事,我们还有要事在身。” 张青飞怏怏坐下道:“师父,徒儿只是去看看,不敢闹事。” 店小二赶过来埋怨道:“胡家兄弟!你摔我的的筷子没事,我比计较。千万别去引逗那个魔王,了不得!你上回的伤刚好,忘记痛了?”他又压低声音劝慰旁边的张青飞:“这位小哥,你是初次到此地,不知此处风情,那个霸王绝不能惹的。你们吃完快走吧!” 一个老人道:“青年娃儿,忍一时风平浪静,切莫引火烧身。” 旁边的人纷纷附和道:“是啊,惹不起,只能躲。” 一个大嗓门从门外喝道:“你们这些狗泥腿子,拢在一起,说吴大少爷长短呢?” 说话的是一个尖嘴猴腮的难的人,后面跟着四五个面色不善的人,他们穿的全是青衣;拥着一个肥头大耳穿锦衣的胖子。 此人话出口,店中众人哑口无言,低着头,脸色变得煞白;劝人的那个老人,手脚抖得厉害。 张复成暗想:“这些人一定是此地祸害,老百姓都被他吓得话都不敢说了,不对他们动点手脚,愧对良心!” 店小二换了脸色,面脸堆笑迎上去:“吴大少爷大驾光临小店,小的荣幸之至,快请进!他们不过是吃饭时拉拉家长,绝不敢说有辱吴大少爷的话。” 尖嘴猴腮道:“吴大少爷吃腻山珍海味,今天特意来你这吃一回,给你个面子。” 店小二点头哈腰:“是是是,小的巴不得吴大少爷天天赏脸。”他从钱柜中拿出一块碎银子,双手奉上:“这是小小心意,还请吴大少爷笑纳。” 尖嘴猴腮接了银子放在兜里,冷笑道:“店家,这点银子吴大少爷都不够喝茶。” 店小二赔笑道:“小店今日开张不久,未能赚得许多银子。等到晚些,小的亲自送去府上。” 尖嘴猴腮道:“不用了,让老子看一看,你说的是真是假。”他走到钱柜,扫走里面所有的碎银子。他走到店小二跟前,打了他一个耳光,道:“你今天不老实,下回老实点。” 店小二哭丧着脸,不敢吭声。 张青飞怒火心中起,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双眼圆瞪着尖嘴猴腮。 尖嘴猴腮径直走到张青飞面前,口中骂道:“他娘的,哪里来的野种,敢直面瞪老子。”伸手打他。 张青飞捉住他的手,用力捏,冷冷地道:“你在骂谁?臭嘴放干净点!”给了他一个耳光。 “啪”尖嘴猴腮一边脸印上五个五指印,吃痛杀猪一般的叫道:“哎哟,疼死我了,这小子手劲大,兄弟们快来帮忙!”他不敢再骂“野种”两字。 张青飞骂道:“欺善怕恶的狗东西。你们都过来。” 另外几个穿青衣的骂骂咧咧的要上前动手,张复成笑眯眯地拦住他们:“哎呀,几位小爷,切莫生气。来来来,这边坐。”他趁机在他们身上放了一点东西。又对张青飞道:“徒儿,不要动手,和气为贵。为师的自有打算。” 张青飞送了手,喝道:“滚!”用力一推。 尖嘴猴腮踉跄几步,灰溜溜地回到吴大少爷跟前。 “啪!”吴大少爷抬手给他一个耳光,骂道:“不中用的东西!”他眼见张青飞一手就能制住嚣张跋扈的手下,又见张复成的古怪笑脸,他心中恼恨,不敢发作。 尖嘴猴腮的人一边脸顿时肿的像个包子,这下子两边脸对称,他哭着脸,似哭非哭,不敢吭声。 先前那个打抱不平的年轻人忍不住笑出声。 尖嘴猴腮的人先在张青飞手中吃亏,又在主子面前丢面子,憋了一肚子气,正愁找不到出气筒,年轻人的笑声恰好可以让他泄愤。他阴沉着连,走到年轻人跟前。 年轻人冷笑道:“你要怎样?” 尖嘴猴腮恶人道:“好小子,你敢笑老子,老子今天废了你。”他捡起一根条櫈,朝着年轻人头打下去。 张复成窜到他身前,扣住他的手腕,笑道:“莫生气,这事不能怪这位小哥,都是老道徒儿惹出来的是非。老道今天做东,请吴大少爷和几位小爷吃酒席,算是赔罪。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尖嘴猴腮手上经脉被他扣住,动弹不得,表情很痛苦。 今天这亏吃定了,吴大少爷见风使陀,定下一个毒计,笑道:“哎,不能让老先生破费。小生乃是本地人士,理应做地主之谊,来摆酒席,为两位接风。” 张复成笑道:“出门在外,老道最喜欢结交朋友,何况像吴大少爷这样的富贵人家。能请几位饮几杯薄酒,老道的欢喜都来不及,谈何破费二字。” 吴大少爷道:“哪里哪里,四海皆朋友。此店腌臜,办不出像样的酒菜。吴某有个好去处,请两位前去,不知老先生肯赏脸不?” 张复成笑道:“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吴大少爷请!” 张青飞见到师父和恶人一起有说有笑,很不满道:“师父,您老人家不是说过,我们不能吃酒的?” 张复成拉住他道:“此一时彼一时,今天是吃酒的吉日。徒儿随我去,多吃少说。” 吴大少爷笑道:“小兄弟,人生在世,享尽酒气财色,才快活!”说完哈哈大笑。几个青衣人陪着大笑。 走出小店,张复成丢了一个黄色小包裹到钱柜里面,谁都没看见。 吴大少爷走得远了,店中人一齐用到门口张望,相互窃窃私语。 走了一阵,张复成师徒二人来到镇东头的一处朱漆小楼前。 吴大少爷对着一个看门的青衣小厮耳语几句,笑着带张复成师徒上了一层空楼。 张复成师徒二人立足未稳,十多个面带凶相的青衣小厮拿着棍棒进了房间,关了大门。 张复成笑道:“吴大少爷,你这是请人给老道二人耍棍看?” 吴大少爷皮笑肉不笑:“老东西,你两人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人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今天本大爷请你们吃‘关门打狗肉’。来啊,给我恨恨地打,打死了扔出去喂野兽。” 青衣小厮团团围住张复成师徒二人。 第十二回,惩罚恶徒 张青飞从未亲手教训过恶人,面对人数众多的地方,又紧张又兴奋,手痒得很。 对于草菅人命的恶徒,张复成无法心慈手软,他哈哈大笑一声:“你不仁我不义。”密密念咒语。 几个青衣小厮高举长棍,劈头盖脸地对着自家人狠狠打过去。 被打的青衣小厮那曾料到自己人会对他们下狠手,一点防备都没有,丢下棍子,抱头鼠窜,哭爹叫娘的乱叫一通。 吴大少爷看得呆了,张大了嘴,足以放进一颗鸡蛋,他脸憋得通红,大叫道:“他奶奶的,你们眼瞎了?打错了,打那两道士。” 一个青衣小厮冲到吴大少爷身边,对着他的头闷一棍,打得他血流满面,哇哇大叫,夺门想逃。 大门守住两个青衣小厮,嘴中带着邪笑,虎视眈眈地看着吴大少爷,吓得他掉头就跑。 看门两个小厮追着吴大少爷打,疼得他大呼救命。 主子被打,那还得了!逃跑的青衣小厮顾不得疼痛,捡起地上的棍子和那些被张复成操控的对打起来。 追得追,跑的跑,十多个青衣小厮披头散发打成一团,难解难分;伤轻的,满脸青紫,伤重的,头破血流,不是手断,就是脚断。 婴儿被鬼哭狼嚎声惊醒,哇哇哭叫,他的小声音淹没在大声音中,谁也没注意到。 再打下去,出人命,罪过很重。张复成又担心吴大少爷另有帮凶来助阵,人多了不好收拾,他带着张青飞赶紧下楼,下到一半,听到了婴儿的哭叫声,情势紧急,来不及哄。 楼下里三层外三层围住看热闹的人,拦住张复成师徒的去路,目光齐齐地放在他们身上;他们心中都很奇怪,一老一少两男人竹背篓中怎么会有婴儿的哭喊声? 张复成叫道:“请大家让条路给我二人。” 无人让开路,众看客眼神离不开张复成背上的竹背篓。 街头远处,一队青衣小厮提着家伙正在往小楼这边赶过来。 张复成心想:“一定是看门的去通风报信,再不走,被他们瓮中捉鳖,就这么走出去,也会被他们认出来。”他心生一计,指着那边的青衣小厮道:“众街坊邻居,那边吴霸天的帮手来了,你们快跑,不然他们将罪责安在你们身上。” 看客们回头一看,变了脸色,一哄而散。 张复成师徒混在人群中,朝青衣人来的相反方向走过去。 众青衣小厮被众人堵住,找不到张复成师徒,上楼去了。 张复成师徒来到一张肉案前,拿出一点碎银子,要买猪血。 黑胖屠夫看着张复成的竹背篓不转眼,并不动手。 张复成道:“背上的是我孙子,这是我儿子,媳妇病了,我父子俩要去探望她,买点猪血给她补补身子。” 黑胖屠夫收回眼光,麻利地用大碗装了一碗,用荷叶包好,又用麻绳扎紧,另外切了一块肉包好,一起递给张复成,轻声道:“老先生,你为我们出气,这点东西不成敬意,权当给你们打打牙祭。” 张复成丢下银子,捡起猪血荷包,道一声:“多谢!”来不及多做解释,匆匆离开。 黑胖屠夫提着荷包追出来,喊道:“老先生,你的猪肉忘拿了。” 张复成不回头,快步往前走,答道:“多谢好意,我们不吃猪肉。” 黑胖屠夫拎着猪肉回到肉案前,喃喃道:“不吃猪肉,买猪血干什么?这两人真怪。” 张复成师徒二人怕有追兵,不走大路,挑条小路,朝山谷县方向走过去,他要找一个相识的僧人,先寄养婴儿,背着身上捉鬼,对大家都不利。 吴府中,受伤的青衣小厮躺满一地,嘴上哼哼唧唧。 一个穿灰衣的大夫手忙脚乱,在伤员中穿梭,给他们包扎伤口。 “砰!”满脸黑线的锦衣老头重重地将茶杯砸在案几上,霍然站起身,手指对着前面一排跪着的青衣小厮乱点,大骂:“一群饭桶!连两个臭道士都抓不住!老爷养你们还不如养狗!”他就是吴府主人吴老爷,人称吴霸天;他的儿子人称吴霸地;意思是四通镇是他们吴家的天下。 一个满脸胡须的青衣人道:“老爷息怒,小的们赶到时,那两人已经走了。小的已派人去追了,想必不久就会捉拿住他们。” 此人叫着吴理,吴府第一打手,生性残暴,能动手,从不讲理。 吴老爷一耳光扇在吴理脸上,骂道:“蠢货!要是抓不回两道士,老爷我第一个打断你的腿!还不滚出去给我去找!站在这里装孙子!就算是将四通镇翻个底朝天,也要给我找他们出来。” 吴理低声道:“是,老爷。”站起身,招呼跪着的青衣人退出去。 吴老爷手在桌子上用力拍一下,喝道:“拉那几个混账东西进来!” 几个断手断脚的青衣小厮被拖进堂中,摔在地上。 吴老爷寒着脸,道:“是你们几个打少爷的吧?” 尖嘴猴腮双脚被打断,躺在地上磕头求饶:“求老爷开恩,小的们错了。都怪那道士使出妖法,使得我们迷失本性,误伤少爷。” 另外几个青衣小厮纷纷求饶。 吴老爷指着尖嘴猴腮道:“很好,你是中了那老不死的邪道,误伤少爷。你的腿断了,很疼吧?” 尖嘴猴腮见到主子问自己伤情,心中舒口气,磕头道:“老爷说得对,小的不敢言痛,全怪那老妖道。” 吴老爷沉声道:“你的双手还能动。”他从一个青衣人手中拿过一根木棍,高举起来,恨恨落下。 尖嘴猴腮见到他拿起棍子,脸色变得惨白,疾呼:“求老爷开……”“恩”字还未出口,棍子已落到他的双手上。他闷哼一声,昏死过去。 吴老爷扔掉棍子,淡淡道:“拉出去,手脚都打断,扔到街上,死活不能医治。” 几个断手断脚的人面如死灰,被拖出去。 堂中寂静无声,人人都是满头大汗,喊疼的憋住。 处理完堂上的事,吴老爷沉着脸来到吴大少爷卧房中。 吴大少爷“哎呦”叫不停;见到他老子来,哭诉:“爹,我的身子好疼,你快抓住那两个恶道士,我要亲手剁了他们,方解我断手之恨。” 吴老爷安慰道:“我儿放心,两妖道逃不出爹的手掌心。待爹拿到手后,关在黑房子中,儿身子骨复原后,任儿消遣。”他又转脸问旁边的大夫:“徐大夫,吴少爷身子要多久才能好全。” 徐大夫战战兢兢道:“回吴老爷的话,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少爷需躺在床上静养两三个月,身子方能痊愈。” 吴大少爷哭叫道:“爹,我不要躺在床上那么久!我过两天就要下床。” 徐大夫慌忙道:“吴少爷,千万使不得!你这不是小伤,不修养足够的天数,会留下后遗症。” 吴大少爷恶狠狠道:“你要是不在两天内治好我的伤,我扔你道山上喂狼!” 徐大夫变了脸色,颤声道:“少爷,你就是丢小的去喂狼,小的也不能几天就治好你的病;小的是大夫,不是神仙。” 吴大少爷道:“本少爷不管,你治不好我的伤,去找神仙来给我治。” 徐大夫满头是汗,作揖道:“少爷饶命!小的一介小民,哪有福分见得到神仙。” 吴大少爷叫道:“来人啊,拉这个庸医去喂狼!” 徐大夫扑通一声跪下,哭诉:“老爷救命!” 吴老爷道:“徐大夫,你起来吧。我儿,休得胡闹,他一个大夫,上哪去找神仙?” 吴大少爷哭闹:“我不管,我过两天就要身子复原。” 吴老爷大喝道:“胡闹!还不是你出去胡作非为,惹到那老妖道,那会受伤。”儿子被张复成搞出重伤,他很丢面子;先又被他儿子胡搅蛮缠,他心烦意乱,火气上升。 吴大少爷嘀咕:“儿还不是跟爹学的。” 吴老爷勃然大怒,扬起手去打他儿:“混账东西,敢顶嘴!” 徐大夫一旁拉住,道:“老爷息怒,少爷有伤在身,打不得。” 吴老爷对大夫发气道:“徐大夫,你要小心伺候!” 徐大夫唯唯诺诺:“是,小的定当尽力。” 吴老爷气冲冲地回到书房。 门丁来报:“老爷,门外有一闲汉,说是有要事求见。” 吴老爷没好气地道:“打出去!一个闲汉也想攀附老爷!” 门丁答应一声:“是,老爷。”转身走了。 片刻过后,门丁又来报:“老爷,那人不走,说是有老道儿的消息。” 吴老爷手一挥,不耐烦地道:“去去,叫他进来。” 门丁带着一个个子不高,长相猥琐的人来到书房。 来人双手一拱,道:“小的马三见过吴老爷。” 吴老爷不耐烦地道:“有屁快放!” 马三干笑一声:“小的有重要事情要向吴老爷禀报。”他说完停住。 吴老爷抬起眼皮,道:“马三,少跟老爷卖关子!说得好,老爷有赏,说的不中听,你走着进老爷的门,横着出去。” 马三道本想献殷勤,不料热脸贴冷屁股,满心欢喜化为乌有,悻悻道:“吴老爷,胡子大哥就算将四通镇搅个底朝天,也找不到那两人,两道士早上路去了山谷县。” 吴老爷怒目喝道:“马山,这么重要的消息,你为何到现在才来说?你是成心包庇妖道?” 马三摇手道:“吴老爷,小的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冒犯您。小的先前不来,怕冒犯您的虎威。” 吴老爷软了口气,道:“马三,你看到了什么,都说出来。”说完盯着马山看,看得他心中直发毛。 马三说了张复成师徒买猪血的事,和他们竹背篓中传出婴儿哭声的事,这都是他在人群中亲眼看到的和听到的。 吴老爷改了面色,从怀中掏出半两银子给马三,笑道:“马三,老爷有件事交给你做。事成后,老爷重赏五两银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马三听了,双眼发光,点头哈腰:“吴老爷请吩咐,小的马上照办。” 交代完马山的事,吴老爷修书一封,让家丁骑快马送去山谷县衙。 张复成在小路上走了一段,找了一处僻静地方,给婴儿喂养猪血,又哄他入睡。 小路崎岖不平又曲折,不好走,不比走大路花的时间少,张复成师徒为了避开吴家耳目,不得已选择小路。 夜幕降临,张复成师徒赶到离山谷县县城四五里路一个地方,离他们要去的寺庙还有二三十里之遥。他们寻了一间城隍庙安顿下来。 城隍庙中早有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乞丐住在里面。 乞丐躺在神案下的草堆里,像是熟睡;井水不犯河水,张复成师徒不去吵他,吃了干粮,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睡觉。 半夜时分,那乞丐起来睡醒,起来撒尿,看见角落处睡着的张复成师徒,大步走了过去,喊道:“你们是谁?敢睡到小爷地盘上?” 张复成惊醒,坐起身答道:“仁兄,对不住。老道和徒儿赶路赶得急,错过了宿头,见天色已晚,借宝处歇息一晚;进来时兄台已睡着,不敢打搅兄台清梦,因此未和兄台打招呼,还请多多包涵。我二人明早就走,不敢久留。”他常年在外,与三教九流人物接触不少,了解道上规矩,各帮各派都有自己的地盘,故而说的很客气。 乞丐道:“你们现在就出去。此地不欢迎你们。”抬起脚踢在竹背篓上。 竹背篓倒翻,婴儿滚出,哇哇大哭。 张复成未料到乞丐如此蛮横无理,他常在城隍庙住,曾遇到形形色色的人物,从未遇到过此等货色;他一手抱起婴儿,大怒道:“你想怎么样?” 张青飞睡梦中被吵醒,见到他师父和一个人吵闹,站起身帮忙。 乞丐叉起双手,冷哼一声,道:“原来是两个拐卖人口的惯犯,难怪常走夜路。” 张青飞不知是“过拐卖人口的惯犯”的意思,单听乞丐的口气,不是好名号,他辩解道:“我们是道士,不是什么饭。” 张复成递婴儿给张青飞,道:“徒儿,你哄他睡觉,为师来说。” 乞丐道:“小爷不管你们拐卖婴儿是卖钱还是他用,如今让小爷遇到,需得给小爷封口费,不然我去报官。” 张复成心想:“一个乞丐还大模大样地自称‘小爷’,可笑之极。此人定是个贪财鬼,不好打发,跟他纠缠不清对我师徒不利,还是破财消灾为上。”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袱,丢给乞丐,道:“这是我师徒存下来的全部家当,你拿去吧。”这包袱还是他从青衣人身上捞来的,又想:“惭愧,三只手大爷遇到了打家劫舍大爷。” 第十三回,乞丐作恶 乞丐掂量一回小包袱,道:“算你识相,小爷今晚随你们住一宿,一早离开。”他说完躺回到神案下。 张复成赔笑道:“兄台放心,我师徒二人有要事在身,不敢久留。” 第二天,天蒙蒙亮,张复成师徒起床赶路,发现神案下的乞丐不见踪影。 普天下乞丐习惯日头高升才沿街乞讨,大清早的人家还没有做早饭,哪有冷饭给他们。 张复成心有不安,掐指一算,卦象显示他师徒有牢狱之灾。他从书箧中掏出两张“移魂符咒”,一张自己吞下去,一张给张青飞吞下去,又把阴符镜藏在怀中。 平白无故地吞食符箓,张青飞心有疑惑,他师父不说,也不便多问。 张复成用猪血喂饱婴儿,让他酣睡过去。 行走三四里,张复成来到山谷县城南门。 一个声音大叫道:“胡大捕头,贩卖人口的就是那两人!” 张复成师徒巡声望去,喊叫的那人果真是不辞而别的乞丐,他带一帮县衙差人来捉拿他们。 守在城门几个佩戴朴刀的差人气势汹汹地赶向张复成师徒;一个领头的大叫:“兄弟们,给我上,别上他们跑了!” 路上行人吓得纷纷躲避,唯恐被当差的抓去。 唯有张复成师徒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张青飞茫然道:“师父,那些人是干什么的?一个个满脸杀气。” 张复成道:“徒儿,那是衙门中的差人,来抓你我二人。” 张青飞不解道:“师父,我们又没做坏事,差人为何要抓我们。” 张复成叹道:“徒儿有所不知,世上受冤屈的人又何止你我二人!为师的教你一段咒语,可以免受皮肉之苦。”他悄声地对张青飞说了简短的几句。 差人手拿朴刀,杀气腾腾地团团围住张复成师徒。 领头模样的差人喝道:“给我抓起来!”他就是乞丐口中的胡大捕头。 两个差人收了朴刀,拿了铁链,走上前去锁拿张复成二人。 领头的胡捕头小鼻子小眼,一看是只进不出的主,张复成有了计较,双手一拱,道:“胡捕头,不知我父子二人犯了何罪,须衙门劳师动众?” 胡捕头两眼瞪圆,喝道:“你二人拐卖人口,触犯大宋律例,罪当带镣铐。兄弟们,给我锁起来。” 张复成叫道:“慢着!胡捕头,不知是谁出告我父子二人拐卖人口?有何证据?” 胡捕头道:“一个花子告发你们,说是你二人半夜拐卖人口,被他撞个现成。”他又对城门口等着的乞丐招手喊道:“那个花子你过来!” 乞丐一路小跑到胡大捕头身边,点头哈腰,一脸媚笑。 胡捕头指着道:“花子,你出告他二人拐卖人口,证据何在?” 乞丐指着张青飞背上竹背篓,道:“他们拐卖的人口就在里面。” 胡捕头朝一个差人丢个眼色。 那差人心神领会,一把撸下张青飞背上竹背篓,从中掏出熟睡的婴儿。 胡捕头大喝一声:“老小二窃贼,人赃俱获,你们还能抵赖不成?来啊,给我锁起来。” 叮叮当当。两差人麻利里用铁链锁扎扎实实地锁住张复成师徒。 乞丐拉胡捕头一边,伸出一只手。 胡捕头低骂一声:“讨债鬼!”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子,丢在乞丐手上。 张复成看在眼中,有了应付的办法,他高声叫道:“胡捕头,我们是拐卖人口的惯犯,我要出首,供出同伙!” 张青飞吃一惊,道:“师父,我们是道士,不是罪犯!那……”他被铁索加身,明白了惯犯是怎么回事。 张复成低声道:“徒儿,别多嘴,听为师的。” 张青飞不敢再说。 对于衙门中人,抓的人越多,油水越足,胡捕头听到张复成说出要供出同伙的话,笑嘻嘻走过来,道:“这就对嘛,老实点,苦头吃得少些。” 张复成苦着脸道:“捕头大人,在我朝,拐卖人口是很重的罪行,我肯定不会轻易就范。无奈大人您神机妙算,又手段高明,如今栽在您手上,我服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胡捕头哈哈笑道:“你还是识抬举,到了堂上,本捕头在大人面前给你美言几句。就看你的表现。”他对着张复成摊开手。 张复成点头道:“多谢捕头大人!小人明白。哎,只不过有难处。”他故意止住不说吊胡捕头胃口。 胡捕头上当,道:“有何难处?不妨说出来,本捕头给你做主。” 张复成道:“有捕头大人做主,小人放心。小人的另一个同伙就是眼前这乞丐。” 乞丐大叫:“你胡说八道!小爷何曾认识你?” 胡捕头缀一口乞丐:“呸,一个花子也敢称小爷!老鼠上秤砣,你不知斤两!” 乞丐诚惶诚恐:“胡大捕头,小的失言,大人莫怪。小人实在不认识这两个惯犯。请大人明查。” 张复成道:“捕头大人英明神武,天生一对神眼,一眼看穿你是坏人。我问你,你说你不认识我二人,何以知道我竹背篓中有婴儿?” 胡捕头平时在山谷县作威作福,被老百姓骂惯“不分黑白的恶吏”,又被县官大人常骂“无能的狗腿子”,从不曾被人称颂,因此被张复成两句拍马屁的话弄得晕头转向,转而质问乞丐:“他说的有理,你一定是和他一伙!” 乞丐原本不过想报官领几个赏钱,不料被张复成咬住不放,心中着急,粗声粗气说完了夜居城隍庙的情景。 胡捕头一向只会欺压老百姓,吃的肚圆肠肥,一肚子草包,不曾有半点智慧,是个墙头草,听到风就是雨,能当上捕快头,全靠他那当上山谷县县令的亲叔胡来胡大人。他听得半信半疑,询问张复成:“他说得也有理。” 张复成早就料到乞丐有此一说,他有话应对,对着乞丐破口大骂道:“好个狡猾的烂泼皮!三年中,你我三人一同作案数十起,这会你都推得干干净净,罪过都上我们承担。好!当做大人的面,我要把以前做过的勾当说过一清二楚!”他又转脸对胡捕头道:“捕头大人,请看我的背篓。” 胡捕头点点头,一个差人打开书箧,倒出里面的法器。 张复成道:“捕头大人,我二人平时假扮道士,走乡窜户,这些东西都是我们用来打掩护的行头。他扮着乞丐,到处行乞,每每看中俊美小童,便来通知我们,前去偷窃,用竹背篓装了,再远走他乡,倒卖给富裕人家。端的是人不知鬼不觉。得了的钱财,我们三人均分。城外的那座城隍庙是我们落脚之地。大人若是不信,请去查访。” 他说的活灵活现,不由得胡捕头信了七八分,沉声对乞丐道:“你又有何话要说?” 乞丐急得满脸通红,辩驳道:“胡大捕头,他一派胡言,小人和他们素不相识!” 张复成趁热打铁,冷哼一声,道:“我问你,你我素不相识,从未有恩怨,你为何一口咬定我们是贩卖人口的惯犯?明明是你想要独吞一笔大钱财,说出花言巧语哄骗胡大捕头,借他的手除掉我俩!你想得太天真,大人才智双通,岂能被你轻易骗过。” 胡大捕头听张复成说乞丐吞了一笔钱财,心中痒得不行,他们贩卖人口三年,肯定积聚一大笔钱财。发财的机会绝不能错过,他黑着脸对乞丐道:“赃物在哪?带本捕头去查收!” 乞丐两眼一转,抖动身子道:“胡大捕头明察,小的身上破破烂烂,那有半分钱财。由此可见他胡说一通。” 胡捕头上下扫一眼乞丐,盯着张复成道:“他身上除了一股酸臭味,不像是藏了别的。” 爬山快要爬到顶,眼看要成功,摔下去肯定会摔得粉身碎骨,张复成心绪飞动:“乞丐一早就去官府报案,会不会将钱财藏在途中某处,假如这样,自己将一败涂地。”他转念一想:“像他这样的卑鄙小人,生性很谨慎,不该随随便便藏东西在别处,最有可能藏的地方是他的落脚处,城外那个城隍庙。” 胡捕头不耐烦道:“你怎么不说话了?没话可说?本捕头定你个诬告他人之罪!” 张复成道:“捕头大人,作为一个乞丐,他当然不可能带着大量的钱财,那样太过惹人注目。他一定藏在城外的城隍庙。还请大人差人去找找,一定找得到。” 乞丐的脸色变了,激动道:“胡大捕头,他说谎,小人根本没钱藏在城隍庙中。” 张复成摇头叹气:“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为何怕的脸色都变了?” 乞丐用手摸脸道:“哪有?哪有?” 胡捕头冷冷道:“来人,将他拿下!”他另派几人去搜查城外城隍庙。 两个差人一人一边,将乞丐反手拿下。 偷鸡不成蚀把米,乞丐心中懊悔不已,不断向胡捕头诉说自己的冤情。 胡捕头听得烦了,给了他几个耳刮子,打得他鼻青脸肿。 张复成心中叹息:“乞丐啊,乞丐,不是我不仁义,是你心太毒咎由自取,为了一点钱财,害我师徒枉受牢狱之灾。” 胡捕头带着差人押着张复成师徒和乞丐来到一处凉茶棚等候。 茶博士点头哈腰沏一壶好茶,加了几样点心,送到胡捕头桌前。 城外远远的站着几堆人,瞧着凉茶棚中的热闹。 一炷香过后,几个搜庙的差人回来,奉上一把银子。 胡捕头掂量一回,皱眉道:“不对啊,你们做没本钱的生意数年,为何只有这点银子?” 乞丐哭诉:“胡大捕头,小的说实话,银子是他们昨晚给小的,小的从未拐卖人口。都是他们干出来的。” 胡捕头黑着脸对张复成道:“银子呢?藏在那里了?” 张复成摇头道:“捕头大人有所不知,像我俩做这种无本买卖的,平时走东奔西携带钱财不便,又怕强人夺取,所得都由他保管。以前他都藏在城隍庙的神案下,至于现今他藏在何处,我们全不知晓。他早做好借刀杀人的计策,又怎么会让我们知晓。” 胡捕头对乞丐道:“他说的在理。本捕头再问一次,银子都藏在哪里?”他要是财迷心窍,未听出张复成话中破绽。 乞丐摇头道:“胡大捕头,小的一个花子,真没有银子。” 哗啦声响,胡捕头掀翻桌子,恶狠狠地瞪了乞丐一眼,道:“走!回到衙门,我们慢慢聊。” 差人押着张复成师徒和乞丐进了城去,留下茶博士捶胸顿足。 行大街,窜小巷,胡捕头率领众差人押着张复成三个来到一座气派的县衙门前,两边坐着两个雄赳赳的大石狮子。 一个守门衙役跑来打招呼:“胡头回来了?太爷正在堂中等得急。唤您押着人犯赶紧进去。” 胡捕头交待两个差人押着乞丐去了偏房,他亲自押着张复成师徒两人去见县太爷。 行到半路,胡捕头道:“你二人放心去,本捕头自会在堂上为你们说好话。” 进得堂上,两边衙役杵动手中水火棍,口中唱道:“威武!” 明镜高悬下坐着一个头戴官帽、身穿官袍的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手中惊木,喝道:“堂下何人?速速报上名来!”他正是山谷县令胡来。 胡捕头上前答道:“叔父,躺下两人是一对做道士的父子。” 啪!胡捕头话还说完,台案上惊木拍的震山响。胡来喝道:“胡捕头,本府多次告诫你,公堂上无叔侄,只有大人和小人,你耳朵打蚊子去了?” 胡捕头碰一鼻子灰,道一声:“大人,小人明白。”悻悻地退到一边。 张复成以前上过几回公堂,他神清气闲,左右张望;台案边一个青衣人引起他的注意。 打量二回,张复成记起那青衣人的来路,他就是四通镇吴霸天家的家丁。 来者不善,张复成低声提醒旁边的张青飞:“徒儿,衙役打你时,你记住念咒。” 张青飞回道:“是,师父。”他从未上过公堂,见到两排面色凶恶的衙役,不免心上心下。 啪!胡县令重重地拍一下惊木,道:“左右,给本府恨恨地打这两个狂妄的东西。” 两班衙役熟练地将张复成师徒麻利地架起,摔在地上,一人一棒,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第十四回,戏弄衙门 啪!啪!啪!两班衙役从巳时一直打到午时,个个都是气喘如牛,满头大汗,握水火棍的手起了血泡。 张复成师徒屁股上的青布服破了一个洞,里面的皮肉到无半点破损他们,优哉游哉趴在地上,漫不经心地叫:“哎呀,好疼。” 胡太爷躺在太师椅上,有气无力道:“打!给本府恨恨地打!”他喊得嗓子哑了,气得身子累了。 一个家丁走上正堂,禀告:“太爷,午餐时间到,老夫人有请。” 众衙役闻声,一个个停住手脚,眼巴巴地看着胡太爷;用了半天的力气,他们腹中早唱空城计。 胡太爷摆摆手,道:“也罢!来人啊!先拘押罪犯在后堂中,待到午后再审。” 众衙役心欢喜,一齐动手,用水火棍架起张复成师徒,去了后堂,关他们在一间小房子里,各自忙忙归家。 半天未进粒米,又被恶衙役折腾半天,张复成师徒饿得前胸贴后背,更要命的是内急难憋住。 张复成憋得急,大声叫喊:“外面的差爷,行个方便,老道内急要去茅房。” 喊了数声,屋外无人应答。 总不能拉在裤裆里,那太丢脸。张复成无可奈何下口念咒语,放出红鬼,让她解掉身上的铁链,打开房门。 得了自由,张复成收了红鬼,给张青飞解开铁链。 两人先是打探一下房外四周环境,尔后出了房门,一同去寻找茅f县衙后有个大花园,其中道路曲折,房舍数间,前后布置无数花草假山。张复成奔跑一阵,找不到茅房,他们商量一回,分头寻找草木多的地方就地解决内急。 张青飞找了一处挨着小房子的花树地底下方便。 一股清香味从房中飘出,惹得张青飞口水长流,他又听见几人说话的声音从中传出。 张青飞玩心大起,暗想:“此房定是那狗官的伙房,他吃香的喝辣的,关我师徒在房中喝西北方,我给他来点惊喜。”他哑着嗓音,发出几声阴测测的笑声。 伙房中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外面什么东西在叫?” 另一个女人答道:“好像是鬼的声音。” 那男的喝道:“别瞎说!我们快出去看看!” “吱”一声,几个身着灰衣的男女手拿刀棒冲出伙房。 张青飞引蛇出洞,偷偷溜到伙房后面,打开伙房窗子,钻进里面,又关了伙房门。 案板上摆满了新鲜肉食蔬菜,锅中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张青飞闻闻热气,挑一个蒸素馒头的打开,包了几个。 时间紧迫,那几个下人很快就会折回。张青飞跳上案板上,解开裤带,行了方便,又用勺子盛了骚尿,洒在各个蒸笼中。 砰砰推门声,一个男声道:“怪事,门怎么关了?” 张青飞急忙从窗户中跳出,借着花草树木的掩护,一溜烟跑了;他远远地听见有人叫骂声:“哪个遭温病的在伙房中拉大便洒小便!” 顺着来路,张青飞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关押他们的房子中,里面空无一人。 “师父不会被抓了吧?”就在张青飞担惊受怕的时候,张复成喘着粗气进了屋。 张青飞笑着从怀中掏出白馒头递给他师父,道:“师父,趁热吃。” 张复成接过馒头,笑道:“原来是你在捣鬼,害的为师还未能问那姑娘话,急着赶回来。” 张青飞奇道:“师父,那姑娘是谁?” 远处传来脚步声,张复成道:“徒儿,赶快吃,过后再说。” 师徒两人狼吞虎咽吃完馒头,又唤出红鬼关了门,着铁链绑好他们。 一个老男人声音在门外道:“门是关着的,不该是他们。” 说话的这人是胡来的管家,叫做胡经,很狡猾,被人称呼“胡精”;他听闻伙房被人糟蹋后,惊怒交加下,亲自带着伙房的人来查明状况。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几个身着青衣的下人撞进房中,看了地上躺着的张复成师徒一眼,关门出去,那老男人又道:“我们四处再寻寻,一定要找到他们,老爷要知道这事,谁也没好果子吃!” 众下人走后,张复成师徒连打几个饱嗝,大松一口气,他们吃馒头吃太急,噎住了。 众下人走后,张青飞喊了一声:“师父。”他话还没说完,张复成打断:“徒儿,你我一日不曾滴水未沾,省点力气,别说话。”说完,又连连使眼色。 张青飞会意,答道:“师父,徒儿实在饿得抵不住,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吃饭?” 张复成道:“等等吧,应该快了。你我师徒先闭目养神。”说完不再开口。 房中再未传出声音,房外躲着的胡精这才离开,打消对张复成师徒的怀疑之心。 到了未时末,几个衙役来到后院,提着张复成师徒二人来到公堂上。 两班衙役照例杵动水火棍,口道:“威武――” 县太爷坐在太师椅上,满脸怒容,他用力拍一下惊木,喝道:“够了!肃静!” 两班衙役停住手,管住嘴,一齐看向县太爷。 张青飞看着县太爷发怒的神情,憋住笑。 县太爷手一挥,道:“师爷,本府询问此二犯人,你拟写状子。写好了给他们画押!” 师爷应声:“是,太爷!”手持笔墨,写了状子抬头。 县太爷问:“你二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从事拐卖人口多长时间,统统给本府招来!” 张复成昂首道:“回太爷的话,小民姓张名复成,四海为家,居无定所;平日以卫道为生,从未做过拐卖人口这等丧天害理的事。” 张青飞捡着师父的话说了一遍。 县太爷拍动惊木,喝道:“大胆匪徒,公然在堂上信口雌黄!来人啊,给本府恨恨地打!” 众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动手。 当头的衙役道:“太爷,两个罪犯经打,要不用刑具招呼他们。” 县太爷点头道:“上夹棍!” 张复成师徒手脚俱上木夹棍,众衙役拉住两头,使出全身力气,口中喊着号子,往两边扯动。 啪嗒声响起,两副夹棍绳索齐齐断裂,众衙役跌的人仰马翻。 县太爷气呼呼道:“收了收了!” 众衙役忙乱中站起身,卸掉张复成师徒身上的刑具。 县太爷冷笑道:“本府有人证,由不得你二人狡辩。来啊,带人证!” 衙役带着一个身穿青衣的人来到堂上跪下,此人正是吴霸天的家丁。 县太爷道:“堂下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家丁道:“回老爷的话,小人名叫吴说,四通镇人士,吴霸天大爷门下家人。” 县太爷道:“吴说,起来回话。本府问你,你来到县衙出告,所为何事?” 家丁站起身指着张复成师徒道:“回太爷的话,小人来县衙目的是状告这两人,他们在四通镇拐卖人口,并且逞凶打伤吴大爷门下人手。” 张青飞被人冤枉,很不服气,抗辩:“县太爷!他是恶人先告状,吴霸天父子在四通镇鱼肉乡民,抢人钱财,我和师父看不惯打抱不平,几乎命丧他的恶奴手下。” 县太爷喝道:“小子,你空口无凭,拿出人证物证来。不然,本府定你个陷害他人之罪。” 张青飞答d县太爷,人证物证均在四通镇,你派人去查,黑白分明。” 县太爷道:“你这么说,就是没有人证物证。四通镇王化清明,那里来的恶人欺负乡民,明明是你冤枉好人,本府无需浪费人力物力去那查看。” 张青飞气愤道:“你帮吴霸天说话,肯定和他是一伙的。” 县太爷重拍惊木,道:“大胆刁明,竟敢在公堂上侮辱朝廷命官,你是活腻歪!拖下去--”打字他没说出口,想起人家根本不怕打不怕夹,收住不说。 张复成劝道:“徒儿别费口水,自古以来官字两个口,黑的能说成白的,你那能说得过县太爷。” 张青飞困惑道:“师父,天底下就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张复成道:“徒儿,无论哪朝哪代,当官的有好的,有坏的。我们当前走霉运碰到的是坏的一种。我们大宋王朝,还是清官多。” 县太爷不理会张复成的冷嘲热讽,道:“吴说,你可有状纸带来?” 家丁道:“回太爷的话,小的带来状纸,请老爷看看。”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递到县太爷案台上。 县太爷浏览状子,递给师爷,道:“你依状子写出结案问卷,给罪犯画押。” 师爷接过状子,细看一番,一挥而就,洋洋洒洒写下千文。完后他手捧一张宣纸来到张复成师徒身边,道:“这是你们的供状,签字画押吧!” 张复成傲然道:“老道师徒未犯罪,不签。” 县太爷怒道:“反了反了!来人啊,压二罪犯画押!” 张复成环视四周,大吼一声:“谁敢上来?老道叫他走不出县衙。”他声如洪钟,震得在场的人耳中轰鸣。 众衙役被吓到,一个个期期艾艾,不敢上前。 张复成怒目对视县太爷,道:“狗官!你审案未过三堂,且未推理不明案情,不问青红皂白,偏听一家之言,定罪于我师徒,眼中还有大宋王法?” 师爷被张复成的声音震得两耳麻木,灰溜溜地退回去。 县太爷心虚,碍于张复成的威势,他不敢用强,找台阶下:“先将两嫌犯关进大牢,本府去寻访后择日再审。退堂!”他连惊木都忘了拍,匆匆回到后堂去了。 胡捕头满脸堆笑,上前道:“两位道长,随我走一趟吧。” 牢房处在城西一山坳中,从县衙到那里,走过去需要一个时辰。 趁一路无事,胡捕头对张复成简要说了牢房中的大致情况。 牢房中分成大小两种牢房,大的牢房有两间,小的牢房有八间;大的牢房中人满为患,臭味扑鼻,住的都是没钱的升斗小民;小的牢房中少的关着一个人,最多四个,关的不是有钱的,就是重刑犯。 胡捕头押着张复成师徒进到牢房,里面响起阵阵呼号声,大抵喊冤的,个别诉苦。 门口两个狱卒坐在桌子前,一人数钱,一人记挂;几个家属模样的正在和他们交谈,夹杂着讨价还价的话音。 另外两个在巡视各间牢房,他们见到胡捕头,笑着打招呼道:“大捕头,今日的鱼肥不肥?” 胡捕头笑骂一声:“两个势利鬼!说什么鱼不鱼的。今个来的是两位落难道长,你们可要给本捕头伺候好了!” 两狱卒点头哈腰:“大捕头吩咐,小的自然照吩咐行事。” 胡捕头拱手道:“有劳两位兄弟!” 两狱卒还礼道:“岂敢说累!” 张复成过去几进几出牢房,见过这种场景,见怪不怪。 张青飞觉得好奇,牢房中又不是菜市,怎么会有鱼卖?那些人为何与狱卒讨价还价? 一狱卒领着胡捕头一行人来到牢房尽头一处小牢房,里面关着一个年轻人。 狱卒开了锁,笑道:“大捕头,此人身犯要案,命不久矣。两位道长住在此处清净。” 胡捕头道:“两位道长,先委屈一下。太爷了结案子,本捕头亲自送你们出去。” 张复成拱手道:“老道多谢捕头大人!” 狱卒关了牢门,和胡捕头有说有笑的离开。 第十五回,牢狱中的大千世界 那死囚蹲在牢房角落中,披头散发,浑身黄中透白,一股酸臭味,看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张复成师徒靠着另一头歇息,他们情愿离那死囚越远越好,免得一不小心惹祸上身。 张复成怀疑,说不定胡捕头故意安排他们与死囚同处一室,目的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不由得感慨,人心险恶,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 张青飞首次进牢房,心中不怕,反而觉得很新鲜;他左瞧瞧右看看,眼神一直离不开两个算账的狱卒,悄声问:“师父,狱卒口中说的‘鱼’到底指什么?徒儿瞧了半天,没有看见哪有水桶水盆。” 张复成叹息:“徒儿,狱卒口中的鱼不是水中鱼,他们管犯人为“鱼”;肥鱼指的是有钱人,瘦鱼指的是穷人。捉鱼就是抓人。不同地方的牢狱里叫的不一样,有的叫着‘猪’,有的叫做‘羊’,不一而论,其中共同处,把犯人当做榨取钱财的物品。” 张青飞愤愤不平:“师父,天底下就没人管得了这些豺狼,任由他们啃食乡民。” 一个狱卒走了过来,张复成咳嗽两声掩饰过去。 狱卒走后,张复成低声道:“天高皇帝远,苛政猛如虎,遭殃的都是老百姓。徒儿,有‘天下兴百姓苦,天下亡百姓苦’这么一句话。” 张青飞道:“师父,‘天下亡百姓苦’,战乱纷争,千里无人烟,到好懂;‘天下兴百姓苦’,太平世间,人人安居乐业,为何苦呢?徒儿愚钝,不明白。” 张复成慈祥地看着张青飞道:“徒儿,今后你会明白的。你要谨记,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小小的牢狱,又是一个大千世界。” 张青飞似懂非懂,双眼看世界。 犯人喊冤的声音此起彼伏,家属时不时在牢中穿梭;得了自由的犯人欢喜离去,没有家属来赎的,哭丧着脸唉声叹气。 去了又来,不到一个时辰,牢房中抓进十三个犯人,送出七个。 旁晚时分,牢狱大门紧闭,家属不再进出,两个狱卒提着食盒给犯人送饭,他们用棍子敲着大牢房的牢门柱子叫嚷道:“饭来了,出钱买的站在右等着,吃白饭的站在左边。” 众犯人闹哄哄地起身排队,大都排在左边,牢房中还是穷人多。张青飞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个狱卒手中的食盒,想要看清楚饭菜到底如何,由于隔得远,他看不清楚。 买到饭的犯人得了饭菜,急忙背对着墙根蹲在,吃的狼吞虎咽。 左边大牢房中,一个排在左边的犯人冲到右边的一个犯人前,抢了他手中的饭菜,一手捞进去往嘴里送。 被抢饭菜的犯人对着抢他的犯人就是一拳,两人厮打扭在一起,饭菜撒得满地都是。 周围的犯人大叫着起哄。 狱卒用木棍敲一下牢房柱子,喊一声:“别打了,没饭菜的再来买!”并不出手制止。 右边牢房中,一个排在右边买了饭菜的囚犯恭敬地把手中饭菜送到一个坐着的犯人手中,再去排在左边等候。 见此情景,张青飞对他师父说的话有很深感悟。 狱卒来到关押张复成师徒的牢房中,从一个食盒中拿出两碗饭菜,道:“两位道长,吃饭了。”又从另一个食盒中拿出一碗饭菜,道:“那个死囚,吃饭了!”。 张青飞看得清楚明白,狱卒给他们是一碗粗米饭,外加豆干几块、黄菜几片;而给死囚吃的是一碗黑乎乎的东西,散发出嗖味。 张青飞端起饭碗,闻了闻,一股烧焦味冲鼻,摇摇头道:“这种东西还要钱买,他们太黑心。” 张复成笑道:“徒儿,你就别挑了,我们能吃到这样的伙食,也是承张捕头的情。” 一天仅吃了几个馒头,张青飞腹中空空,那里还顾得上饭菜香不香。 死囚一动不动,看都不看一眼饭菜。 华灯初上,两个狱卒拖进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丢进一个小牢房中。 吵闹的犯人安静下来,有人议论道:“此人不知犯了何种罪,被打得如此厉害。” 一个胖狱卒道:“众囚犯听着,此人犯了窝藏赃物的重罪,不肯说实话,被胡捕头教训一顿。你们大家要引以为鉴,老实说话!” 那人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死活未知,张青飞看了心有不忍,扭过头不看。 同牢房的犯人小心撩开那人的头发,惊叫道:“这不是那个常在城中行乞的叫做‘油里滑’的叫花子么?” 张青飞心中一动:“难道是冤枉我们的那个乞丐?”招呼他师父去看。 张复成不为所动,道:“徒儿,恶有恶报,没啥好看的。” 一个年轻的犯人叫道:“真的是他么?” 那犯人答道:“千真万确,我唐老四还能空口说瞎话!” 一个年老的犯人恨恨道:“这厮不知又去那家偷盗去了,被打了是报应活该!” 几个犯人应和,说是那“油里滑”的乞丐常去人家中偷摸,鸡鸭钱财无所不要。 众犯人有说有笑的骂了一通“油里滑”,不去管他的死活。 深夜,牢房中陷入安静,犯人在白天吵闹累了,陆续睡去,偶有几个睡不着的,坐着发呆,不敢大声吼叫,怕犯众怒。 同死囚关在一起,张复成师徒不敢掉以轻心,又加上牢房中有不少跳蚤,在他们身上爬上爬下叮咬,使得他们睡意全无。 牢房中耳目众多,张复成师徒无法谈论道术,百般无聊下,借着昏暗的灯光一边捉跳蚤,一边闲谈。 张青飞捉住一个跳蚤,用手指捏住,问道:“师父,徒儿捏死它,算不算得上杀生?” 啪的清响,张复成道:“不算,跳蚤是吸血鬼投身,我们捏死它们,为名除害。” 张青飞捏死跳蚤,道:“师父,僧人的身上要是有跳蚤,他们从不杀生,岂不是很为难?” 张复成淡淡一笑道:“他们身上干干净净,哪来的臭虫跳蚤。徒儿白操心。” 张青飞又问:“师父,佛教徒常道‘众生皆平等’,寺庙中的僧人为何又分三六九等?” 张复成摇头道:“徒儿的问题,为师的答不上。这需得询问僧人他们自己。” 不到一餐饭的功夫,张复成二人掐死五六个跳蚤,走脱的更多。 聊着聊着,张青飞问起白天的事:“师父说的那位姑娘,是谁?” 张复成道:“为师没看到她,只是听到她悲伤的哭声。刚要想开门看过真实,听到人的叫骂声,来不及看,回去了。” 张青飞道:“师父,县衙中人丁众多,有人快乐,有人悲伤,徒儿认为很正常。” 张复成压低声音道:“徒儿,这次不一般,那姑娘被关在一处偏僻的房中,很像是被人囚禁在那里。” 角落中的死囚猛然抬起头,木然地看了一眼张复成师徒,埋头哭出声。 张复成寻思:“这死囚听到我们说起那姑娘的事后失声痛哭,莫若他们两人有关联?” 张青飞停住手,道:“师父,那姑娘必定是恶官关起来的,他抓她干什么?徒儿明白了,恶官要拐卖她!真可恶,贼喊捉贼!” 张复成道:“徒儿,恶官动动嘴皮,黑白颠倒。可怜百姓受难。你我师徒是一介道士,对此无能为力,只能眼看良家妇女落入虎口中。”他这话说给徒弟听,也说给那死囚听。 那死囚哭泣声更加大了,张复成有了七分把握:“这人确实和那姑娘有关联,不知两人是夫妻还是兄弟姐妹?” 睡熟的犯人被吵醒,嘟嚷几句,不再出声,毕竟他们同病相怜。 一个趴在桌子上睡觉的狱卒站起身吼道:“谁在半夜三更哭丧?再闹,爷子撕烂他的嘴!” 死囚停住哭泣,突然站起身跑到牢门边,疯了一样摇动柱子,嘶声叫喊:“狗官!恶吏!放我出去,还我妹子!” 张复成看着浑身发抖的死囚,心想:“原来是兄妹俩,这死囚倒是一条血性汉子。有机会倒要出手相助,帮他们兄妹俩脱离魔爪。” 那狱卒骂道:“他娘的!敢骂爷,活得不耐烦。”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牢狱中的犯人全被惊醒,没有一个敢出声劝阻。 死囚一点都不畏惧,骂的越发大声,他的身子抖得更厉害。 坏了,狱卒要对死囚下狠手。张复成站起身,靠在牢门旁。 狱卒来到张复成所在的牢房前,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爷今晚给你送终!”他高举手中朴刀,照死囚头上劈砍。 张复成一手推开死囚,顺便拍了他的哑穴,免得他再骂;一手夹住狱卒的朴刀,笑道:“差爷息怒,何必和一个将死之人斗气。” 狱卒一刀走空,气急败坏,想要抽出刀对付张复成。 刀在张复成手中纹丝不动,狱卒脸涨得通红,喝道:“敢抢狱卒的刀,你要造反不成!”这狱卒是晚上才来的,不认识张复成,因此不知他的厉害。 几个看热闹的狱卒闻声赶过来。 张复成笑道:“差爷言重,老道区区一山民,岂敢造反!只不过不愿见到有人白做了刀下鬼,差爷别动怒,他反正是将死之人,又何必劳差爷动手。差爷倘若这样杀他,恐怕牢中人不服,出去多嘴多舌;再说让县太爷得知你未经他同意私自处死囚犯,他定你个以下犯上的罪也不好说。”他说完放手。 狱卒用力过猛,往后踉跄退了两步,他丢了面子,老羞成怒,举起刀要去砍张复成。 一个上了年纪的狱卒抱住他打圆场:“赵兄弟不可莽撞!老道士说得对,你和那死囚较劲,赢了也不光彩。” 姓赵的狱卒倒也识相,收了朴刀,跟着老狱卒去了。 张复成扶起躺在地上的死囚,道:“这位老弟,得罪了你如不想害死你那可怜的妹妹,听老道一声劝,莫逞口舌之能!”顺手解开他的哑穴。 死囚一把抓住张复成道:“我妹子还活着!”他的声音嘶哑低沉,显得有气无力。 张复成扶他坐下,道:“你妹子还活着,老弟先坐下,慢慢说。” 死囚跪下磕头道:“请老道长救我妹子性命!”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完全没想到张复成和他一样,被关在牢中。 张复成道:“老道尚在牢中不能自保,恐怕――”他没说下去。 死囚瘫倒在地上,哭道:“我可怜的妹子,命不久了。” 张复成端来那碗馊了的黑糊糊,安慰道:“老弟,吃下去,你饿死了,你妹子无所依靠。你好好的活着,就有希望救出她。” 死囚惨然道:“老道长,多谢好意,我过几天就要被处斩,反正都是一死,我宁愿饿死。” 张复成笑道:“老弟,老道给你算了一命,你命不该绝,要活到八十才归天。” 死囚道:“老道长说笑了!” 张复成正色道:“老弟,牢狱之中,老道无心与你说笑。你知老道为何来到牢房中?神仙托梦给老道,说是你们兄妹有难,要老道来搭救你。” 死囚道:“老道长说的是真话?” 张复成道:“半个字不假。老道是出家人,不说谎话。”他心中却想:“这次犯了两个戒,不知道要减掉多少阴功。不管了,救人要紧。” 死囚端起黑乎乎的东西,一口气吃完。 张复成道:“你去先休息一下,养好精神才能救出你妹子。” 死囚完全相信了张复成的话,躺在草堆山沉沉睡去。 第十六回,人心不古 杀机消于无垠,张复成师徒二人总算安心,他们一齐伸伸懒腰,无暇跳蚤叮咬,躺在草堆上呼呼大睡。一个人若是困极,牛粪堆中都能睡着。 众犯人喧哗声吵醒张复成师徒,牢狱中昏暗,瞧不出时辰,他们打起精神坐起身。 牢房对面一个身着黑衣的粗壮汉子将乞丐拖出牢房中,放在一块木板上,招呼另一个矮壮汉子搭手,一共抬着走向牢狱大门。 张复成师徒从几个犯人口中得知,乞丐今早上吐血太多因此一命呜呼。 张复成不仅叹气:“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乞丐机关算尽,身故时连一声干净的衣服都没得换,可恨可悲!” 死囚悲呛道:“短短一月,乞丐是第五个死去的犯人,可怜他连一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下一个怕是轮到我,一样的下场。” 张青飞先是说了安慰的话:“大哥莫悲观,我师父说你能活到八十岁,一定没错的。”他又疑惑道:“那两个汉子不是乞丐的亲人?” 死囚摇头道:“他们是收尸人,专门收取城中枉死者送到荒山乱葬岗,胡乱挖个坑埋了,一卷破席子都不给。” 那两个粗壮汉子各自挑一担干草进来,换了乞丐住的牢房,搂出脏稻草出去了。 一个胖狱卒走过来,打开牢房门,给张复成解了铁链,笑道:“两位道长,胡捕头有请!” 张复成双手一拱,道:“有劳差爷,请!” 张青飞率先走出牢房门,喜道:“师父,我们得了自在!” 张复成苦笑一下,摇摇头,他很清楚,胡捕头安的不是好心,碍于有狱卒在身边,他不便说出口。 张复成师徒走了几步,死囚垂泪挥手叫道:“两位道长,多多保重!” 张复成回头笑道:“小兄弟,你先睡一会,老道出去转一圈就回来。” 死囚一脸疑惑,弄不明白张复成话中含义。 出了牢狱大门,三座木轿子等着张复成师徒二人,一个身着圆领布衣的人迎上前,拱手笑道:“差爷,小的是张捕头门下管家,领命前来迎接两位道长!” 胖狱卒道:“既有胡府管家来接,两位道长,恕不远送。” 张复成道:“有劳差爷,请回!” 狱卒进了牢狱大门。 管家道:“两位道长,请上轿!” 张复成拱手笑道:“多谢!老道习惯行走,平生从不坐轿。” 管家笑道:“老道长,路途遥远,还是坐轿方便。” 张复成道:“不必了,还请管家前面带路。” 管家笑道:“既如此,老道长请随便。”他上了木轿前面开路。 张复成暗想:“一个小小管家出门坐轿,可见那胡捕头不是东西。” 七拐八弯,张复成师徒来到一座大宅子前,院墙高丈余,门前两个大狮子,朱门上镶着碗大的铜锭,门楣上挂有两个鎏金大字“胡府”,比起县衙还要气派。 张复成看着眼前豪宅,对比起大街小巷两边的低矮旧屋,他不由得感叹:“富家宅邸玉砌成,贫家房舍泥糊墙。” 来到私宅不是县衙,张复成心中明白八九分:“这恶吏定是冲着我乱说的钱财来的。” 一个门丁迎上前接了管家下轿道:“胡管家回来了,可曾接回两位道长?老爷等得心急。” 管家点点头道:“接回来了。”他又走到张复成师徒跟前赔笑道:“两位道长,请进。” 张复成点头道:“管家先请!” 管家一路带着张复成在花园游廊中几进几出,来到了胡府正堂。 胡说一身锦衣绣服迎出正堂,满面红光:“老道长,快进屋,本捕头久候多时。” 张复成看着胡说满面油光的头,想起了祭祀用的熟猪头,笑道:“捕头大人,老道一介小民,哪敢劳动官府中人久等,罪过罪过。” 胡说笑道:“老道长,此地是胡府,不是县衙,不分官民,你我皆为兄弟。请屋内用膳。”说完拉着张复成往房内走。 房屋正中间放大理石桌,面上摆满大鱼大肉以及三套白银做的餐具,两边站着丫环伺候。 张复成想起唐代诗圣传唱的两句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心中很愤懑。 人无好人,酒无好酒,肉无好肉。 胡说笑道:“二位道长,请入座。” 张复成回礼道:“捕头大人请!” 三人坐定,胡说吩咐丫环:“给两位道长倒满酒。” 张复成拦住道:“捕头大人,老道今日不宜饮酒,酒沾头,尽说胡话。” 胡说哈哈大笑:“给两位道长倒上好茶。” 侍女到了两杯茶水,翠绿如玉,清香扑鼻。 张复成心道:“茶是极品,人却是末品,人生就是这般无奈。”他笑了笑并不动手。 胡说端起酒杯道:“两位道长,本捕头敬你们一杯。” 张复成打个哈哈道:“捕头大人如此盛情款待老道师徒,必有深意,不妨直说。” 胡说放下酒杯,大笑道:“老道长说话痛快,本捕头打开窗子说明话。几位做无本生意得来的钱财,藏在哪里?那花子嘴硬,半个字未透露。” “果真醉温之意不在酒,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张复成捶胸顿足:“该死的花子!老道的棺材本没了!”他演的很逼真,老泪都出来了。 胡说怔住道:“老道长,花子说是你们藏了。有句俗话说得好,‘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你们交出来,本捕头保证今日说今日放,以后发财的日子多,何必在乎那点东西。” 张复成擦着眼泪道:“捕头大人,老道真不知钱财藏在何处,拿不出来啊。要钱莫有,要命一条。” 胡说脸上笑容消失,冷冷道:“老道长真的不知?你们若不交出赃物,本捕头无法在太爷说开脱的话。” 张复成老泪纵横道:“捕头大人,谁想待在牢狱中过活,老道还想享下半辈子清福,无奈我们实在不知情,总不能说谎骗您吧。” 胡说黑着脸道:“老道士,本捕头最后问一次,赃物藏在何处?” 翻脸如翻书,不用再装了,张复成笑道:“老道不知。” 胡捕头脸红脖子粗,大喝一声:“来人啊!用锁链拿下两个囚犯。” 张复成心想:“小人的脸就像是六月天,说变就变。”他大笑一声,站起身。 两个家丁拿来铁链锁了张复成师徒两人手脚,推推嚷嚷出了胡府。 进了牢狱,狱卒变了脸色,拽着师徒二人骂骂喋喋,推进牢房中关了。 众犯人看在眼里,很不解:“怪事,出去的时候,狱卒对两人和颜悦色,进来时换了一副臭嘴脸。” 死囚扶起张复成师徒,叹气道:“两位道长,晚辈还以为你们脱身。没料到又被关进来。” 张复成笑道:“小兄弟不用为老道师徒伤心,老道二人灾星还未去,还有两日牢狱。这不还未救你兄妹出虎口,老道也不能走。” 死囚拜在地上哭道:“晚辈连累两位道长。” 张复成扶起死囚道:“小兄弟别哭,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我们在牢中相见,缘分所致。连累我师徒是那死了的乞丐。小兄弟贵姓,哪里人士?” 死囚擦干眼泪道:“晚辈叫做黄小牛,晚辈妹子叫做黄小妹。家住山谷县黄菊庄,堂上有年迈双亲,尚不知我们兄妹出事。今后恐怕不能为两老送终。”他说到后面,泪水止不住流。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张复成没再安慰他,由他哭诉。 张青飞一旁偷偷抹泪。 黄小牛哭了一阵,接着道:“一个月前的九月九日,晚辈和妹妹担着酿好的菊花酒来山谷县城中卖。没想到这一来,不但害了妹妹,连带自己走上绝路。”说着又悲声大起。 张青飞低声道:“师父说得对,酒不是好东西,喝的人遭殃,卖的人遭罪。” 张复成道:“徒儿,凡事都有两面,刀能伤人,也能切菜,它本无罪,有罪是作恶的人。” 张青飞点头道:“徒儿谨记师父教导。” 黄小牛说一段哭一阵,断断续续地说完九月九日那天,他们兄妹俩的遭遇。 黄家兄妹家中贫寒,一家四口仅靠几分薄田过活,黄小牛年过二十有五,还是单身。 黄小妹是酿酒能手,她酿造的菊花酒色泽黄亮,带有一股菊花香味,不淡不浓恰到好处,品尝起来绵长甘泽。 往年买酒,都是黄小牛一个人来山谷县城,午时未过,酒卖的一滴不剩;到了今年,他想要多卖点银子补贴家用,也好存钱娶门媳妇,约了黄小妹挑一担一起来卖。 九月九日这天,黄家兄妹五更天挑了菊花酒出了家门;红日初升,他们到了来到山古城中,选了一处热闹的地方开张卖酒。 这天卖酒的人要比往年更多,黄家兄妹的酒卖的不如往年好;午时过了,还有半桶未卖掉,他们心中焦急,挑起担子沿街叫卖。 黄家兄妹来到县衙大门前,正好遇到外出归来的县太爷胡来,他盯着黄家小妹好一阵,对身边的胡经耳语了几句,先进了门。 胡经叫住黄家兄妹:“买酒的过来,老爷要买酒。” 黄家兄妹听到县太爷家要买酒,心中又惊又喜,快步走过去。 胡经闻闻菊花酒,指着黄小妹道:“好酒!老爷全要了。你给爷送进去。” 一个女子独自进衙门,恐不利落,黄小牛道:“老爷,小民给您老挑进去。” 胡经拦住道:“衙门重地,乡下汉子不能随便出入!” 黄小牛不放心妹子一人进去,道:“老爷,小的这酒不卖了。” 胡经板脸道:“衙门前做好的买卖岂能不作数!你今日不卖也得卖!” 黄小牛自打来山谷县城买酒从未与人红脸,见到胡经仗势欺人,很生气道:“天下哪有强买强卖的理。救是我的,我想卖就卖,不想卖就不卖。” 胡经道:“岂有此理!一个小民也敢冲撞老爷。”举起手要到黄小牛。 黄小牛牛脾气来了,谁也不放在眼里,操起扁担,道:“你打我试试。”他久居乡下,一直与人和善相处,不曾被人骑到头上。 胡经吓得往后退,连身叫嚷:“好啊,乡巴佬敢打爷!来人啊,给爷拿下!” 几个门丁抽出朴刀,团团围住胡经。 黄小妹脸色吓得花容失色,走到胡经跟前求情:“求老爷放过我哥,小女子愿意以菊花酒相送。” 胡经干笑一声:“你既然跟爷送酒进去。爷大人有大量,饶了你哥。你先叫他放下扁担。” 黄小妹跑到黄小牛身前,劝说:“哥,他们是官,我们是民,斗不过。你先放下扁担,小妹去去就来。光天化日,他们还能吃了小妹不成。” 黄小牛想想也是,小民难跟官斗,半桶菊花酒算送了瘟神,他放下扁担,不再阻拦。 黄小妹挑着菊花酒跟着胡经进了衙门。 一炷香过去,胡经带着几个衙役抬着一人出来门。 黄小牛以为躺着的那人是他妹子,唬得胆战心惊,操起扁担跑了过去查看。 一个衙役气势汹汹地拦住黄小牛。 胡经黑脸厉声道:“抓住那卖毒酒的小子!”他这话一出,街上的行人都停下脚步围观。 两个衙役上前出手抓胡经。 黄小牛一根扁担耍得虎虎生风,大叫道:“狗官,我妹子哪去了?放她出来!免得小爷打进去!” 两个衙役拔出朴刀,游走黄小牛身边。 胡经道:“你妹子买毒酒害人命,已被关在衙门中!此人喝了你妹卖的菊花酒后中毒身亡。你胆敢对抗王法,当场正法!” 好好的菊花酒被狗官说成毒酒,黄小牛气的肝胆欲裂,挥舞着扁担大叫着冲向衙门;他刚上台阶,一脚跌倒在地,手中扁担摔得老远。他还未来得及站起身,双手被扭住,身子被压住。 胡经大声道:“众位山谷县城民,此人伙同他人卖毒酒害人犯了王法,又冲撞衙门,欲殴打朝廷命官,罪大恶极,我等抓他回去见县太爷。有买过他们酒的,赶快倒掉!” 人群中议论纷纷,有买过黄小牛家菊花酒的人,慌忙倒掉,骂他们是害人精;不明事理的人跟着叫骂。 胡经点火煽风:“众城民,各自散了,去告诉那些买过他们菊花酒的人,就说酒里有毒千万不能喝。” 围观的人群散开。 坏事传得快,不到一个时辰,山谷县城都知道黄小牛兄妹卖的菊花酒中有毒,一时间,所有菊花酒都被倒掉,喝了菊花酒的人,挤满医馆。 黄小牛当天就被县太凶以杀人罪判处极刑,秋后处斩。 自那天起,黄小牛再也未见到过黄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