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踪》 第1章 是我扔的 川西北丘陵,茫茫十万群山,山势难言雄伟,也偶有一柱青山直耸天际。 长江支流涪江,围山绕峦,逝水东流,宛若玉带蜿蜒,蟠龙游曳。 其时正值寒冬,一场小雪一两天前刚刚收止,树上虽有积雪,地上几无冻土。 萧瑟天地,千山鸟绝,万径踪灭,却有一支车队从笼青偎翠中突兀而出,出现在仅容一车通行的环山公路上。 四辆大块头,为首的是一辆蓝灰色陆地巡洋舰,其次则是银白色帕杰罗,后面跟着一辆黑色x5,垫尾的则是一辆黑色牧马人,牌照无甚稀奇,只是皆是清一色的“京”字打头。 动力强劲的v8引擎爬山轰鸣声,瞬间耽扰了无边山林的清幽寂静,大轮毂抓地轮胎在山路上搅动起了飞天泥石,击打着山路两边的石壁,又弹回到车子上,不时传出“得得得”之声。 驾驶陆巡的是一个三十来岁、浓眉大眼的精壮汉子,一双淡定的眼睛紧紧盯着挡风玻璃,眼珠不时缓缓左右扫动,视野里一切可见之物,似乎都逃不过他的眼睛,除了淡定,此人能让人记住的,也就是一双握住方向盘粗壮的手——手臂上遍是疤痕。 “什么事情能让咱十三爷愁眉不展呢,别触景生情啦!再给我说说那道观嘛!” 说话的是车后排靠左车门的一个年约十八九的女孩,穿的有些非主流,双耳上各戴一个鸡蛋大的圆形耳环。 坐在后排靠右车门的,是一个戴着一顶卡其色夹杂碎花饰纹鸭舌帽、年约二十三五的女郎,长发盘在帽子里,帽檐压的很低,但高挺的鼻梁却是显眼,让人有望之脱俗之感。 鸭舌帽女郎正盯着车窗外,一副心事重重之态,听非主流女孩一说,便侧身以右手一弹她的大耳环:“小米虫,我说过了,不许叫我‘十三爷’!” “咋啦?咱们大院和京城圈子里都叫你‘十三爷’,我觉得这称呼挺好啊,蛮配你的个性和身份哪!”被称作“小米虫”的非主流女孩娇声嗲气道。 鸭舌帽女郎一拉帽檐,双手一甩唱京剧架势:“俺覃士珊誓做顶天立地女汉子,不做辫子贝勒爷!” 小米虫格格一笑:“好好,不叫不叫!那么十三姐,你就再给我讲讲那道观的事情嘛,求你了!” 覃士珊一翻白眼道:“深山老林一荒废道观,晚上会自动燃灯,白天天气好时能看到整个道观香烟缭绕,运气好还能看到百鸟在道观顶上盘旋……” “十三姐,拜托,这些你都讲过了!”小米虫嗔道。 覃士珊眉目一转道:“那附近山林曾闹过山火,满山树林都烧光了,那道观却恁没事,神不神?诶,还有一个段子:有几个背包客在那附近山林里迷路了走不出去,据说都被一个白胡子老道给带出了森林——” “这些段子有什么玄乎的呀?我还以为像兰若寺,有孤魂野鬼呢!”小米虫打断了覃士珊,“我们从蓉城到这里开了三四百公里路,合着就是来看一破庙啊!京城里金碧辉煌的寺庙和道观多的是,有啥好看的呢?” “你十三姐就是不想吓你,才没把话给说实。”前排的司机冷不丁来了一句,“那所破道观,废弃了三、四十年,一个道士都没了!” “哦?”小米虫身子一凛,“那、那十三姐刚不是说有个白胡子老道把迷路的人给带出山了嘛?” “所以,你想想呗!”司机指指脑袋,不回头地答道。 小米虫立觉身上一阵鸡皮疙瘩,紧盯着覃士珊:“十三姐,是真的还是假的啊,你听谁说的呀?” 覃士珊望向窗外的眼神深邃起来,半晌道:“这些个关于道观的事,是我听几个驴友说的,我自己并没见到。 “不过,我在京城里听好几个大师说过,川西涪江深山老林里,有世外高人修行。我身子骨不好,这趟川西北之旅,也算求医问药访高人吧。” “这年头,哪还有什么高人啊,诶,有!我们学校篮球队都是高人——”小米虫正要继续说,就听司机说道:“看到坛子沟了!” 覃士珊和小米虫立即朝窗外望去,但见环山公路之下,村舍人家,炊烟袅袅。 覃士珊立时拿起对讲机喊道:“小毛,强子,春丫,橛子,山下可以望到坛子沟村了,咱们先下车,活动活动!” 四车停好,众人穿好羽绒服下得车来,一共九人,六男三女,三女除了覃士珊和小米虫,还有一个身高不低于一米八、手里抱着单反的大脸盘女子。 站在环山公路上俯瞰,百十来米高之下,坛子沟仿若一个耄耋老人一般蜷伏,村落约有三、四十户人家,一幢幢茅草房基本都建在参差错落的山坪上。 整个山村夹在两面丘陵之中,形似川蜀腌酸菜的坛子,出山唯一的口子便是连接这环山公路的一条山道。 覃士珊站在一块巨石上,眺望一阵,说道:“这山区方圆数百里,只有这么一个小山村,村民基本都姓钟,朴实的很,到时见到老村长后你们都把公子小姐的脾性收起来!黄衣观就在这山村往北的山林里,今天如果来得及,我们就去看看。” 一帮从京城来的二世祖们,蓦然来到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山区,加之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此刻都有些倦意,对那传说中的“黄衣观”也没多大兴趣了,强子和小毛应和了一声,便走向附近的一片树林里去放水。 “十三爷这次该不会又是假旅游之名而逃婚的吧?”小毛放水时问道。 强子摇摇头道:“吃不准,她那个层面,这些事也由不得她自己了。” 小毛抖了抖裤子:“你小子从小学就开始暗恋她,到现在就不敢吭一声?忒窝囊了吧!说出来呗,不成大家还是哥们嘛!” “我擦,你丫又不是不知道她的个性,这种事,说出来估计就真的连朋友都没法做了!”强子回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覃士珊,轻叹一声, “再说了,你看我这不正在撒尿照我自己么,无论家世、能力、学识,我都被她甩的远远的,光特么吊大有个吊用!” 小毛望望强子裆下那庞然大物,正待发笑,忽听前方草木丛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半晌,就见草丛中露出一只野兽的头颅来,两只高耸的耳朵,黄黄的茸毛十分显眼,正警惕地四方观望。 “嘘!”强子也看到了,拉好裤子,向小毛一打手势,轻声道:“是只鹿还是羚羊什么的!” “嘿!正好撞到我刚托人买的cynergy口子上了!你盯着点,我去拿家伙!”小毛说完蹑手蹑脚走回队伍,从车里取出一柄双管猎枪,示意众人小声说话,又原路返回,那只似鹿又似羚羊的野兽犹在原处张望。 人与野兽差不多二十来米的距离,是枪械狩猎的黄金距离——近了,子弹的杀伤力不够,远了,精准度下降。 小毛托起枪,松保险,瞄准,刚要扣动扳机,却听“咚咚”数声传来,几块鹅卵石砸在那野兽附近的草丛里,那动物一时惊吓,闪电般逃窜开去,顷时便消失在树林里。 小毛放下枪盯着强子怒目圆睁,强子赶紧摇头,小毛又望向大部队,高声吼道:“我草!你们哪丫的傻x有病呀!我弄只野味给大家伙尝尝,谁特么手这么贱扔石头!” “小毛你丫找抽啊!骂谁呢?!”小米虫远远地对嚎起来,“我们都在看你露一手呢,有空扔石头玩!” 小毛再一望强子,挠头道:“他们没扔,你也没扔,我擦,鬼扔的——” “不好意思,是我扔的!” 蓦地,山野间传来一句清越的男子声音,标准的普通话。 强子和小毛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就见从这树林山坡起伏处的几块巨石后走出一个男子来。 一个身型修瘦、面色有些苍白的年轻人,看样子也就二十五六岁,略显凌乱的头发夹杂根根白发,因为这显眼的白头发,倒让人猜不出其真实年龄了。 尽管面色不太健康,但他看起来并不孱弱,眼睛下陷的很深,瞳仁晶亮,可谓眸如点漆,神采奕奕。 年轻男子穿着一件修身黑色风衣,脖子里随意系着一条藏青色的围巾,右肩上挎着个黑色双肩包,米黄色休闲裤配上一双敦实的登山鞋,整个人显得很是英挺精神。 ***************************** 老张再开新书,拜求新老书友多多支持,求推荐票,收藏,评价,打赏,谢谢!!! 第2章 最好莫去 小毛一看清这陌生男子便是一凛,似曾相识! 但顷刻又摇摇头,扯起阴阳怪气的嗓子说道:“我当这山这林子那野兽,都是你的私产呢,敢情兄台你也是个外来的驴友! “你特么扔石头坏我好事,是几个意思?这事我可跟你没完了!”话说间,京城大院出来的顽主脾性跃然脸上。 “我坏你好事?”那陌生男子一捋额上白黑夹杂的头发,咧嘴一笑,“哥们,我是在帮你,或者说在救你,好不好?” “帮我?救我?”小毛一愣,和强子相视大笑,“一只食草动物,它能把我吃了怎么地?兄弟,哥几个也算是大地方来的,不是哥讹你,你给个两千块钱,我们四部车将就能加满油,这事就了了!” “这个,我没钱。”那年轻人摇摇头道。 “你特么蒙谁呢?阿玛尼的外套,scarpa的鞋子,你说你没钱?”小毛讪笑,向自己的车子一挥手,“你看看吧,我才叫穷,只能开着个x5——” “小毛,强子,别闹了!”覃士珊喊道,已和小米虫一帮人走了过来,“人家做的没错,爱护野生动物本来就是咱文明人的素质,别丢人现眼了!走走走,出发了!” 小毛盯着那年轻人还要叫,被覃士珊使劲拍了一下头,只得啐了一口,向那年轻人竖了个中指,和强子忿忿地走向车子。 “兄弟,打哪来的呀?”覃士珊看了一眼年轻人,挥挥手大咧咧说道,毕竟是驴友同道中人,打个招呼。 年轻人扭头望望身后的大山,淡然道:“山里来的。” “山里来的?”小米虫一愣,望了望不远处这座高耸入云的大青山,又把年轻人全身上下扫了一遍,“帅哥,你可不像山里人呀。” “我没说我是山里人,我刚从这山上下来。”年轻人望着覃士珊郑重说道,“美女,跟你那几个同伴说说,这季节不要在这方圆附近的山里打猎,切记!” “这个,爱护动物我们都知道,看你说的这么煞有其事,还强调这季节,为啥?”覃士珊不解地问道。 年轻人说道:“刚刚那只母麂子,已经快生了,你那同伴一杀,就是一尸两命,这业障可太大了。” “哦,我明白了。”覃士珊点点头道,“这季节,是山里动物繁殖产褥季吧。” 年轻人轻轻颔首道:“差不多吧,呃……这片山区乃是天象不虞之地,山势地理气脉,容不得‘血煞双生’,你那同伴刚刚如果一枪两命,很可能就会引发‘山嚎’,会给你们招来无妄之灾。” “我勒个去!”小米虫和身后几人登时面面相觑,敢情这衣着光鲜、很会耍酷的帅哥,是个神棍哪! 覃士珊倒没甚惊异,但望向这年轻人的眼光有些玩味起来,说道:“我的确是听不太懂,什么叫‘山嚎’?又怎么个‘无妄之灾’呢?” 年轻人想了想道:“二十多年前,一个石油勘探队到这山里勘探石油,大致也是这个季节,那些人是允许带武器的,他们在这山里附近勘探了一两周时间,期间猎杀了一头即将生产的野猪,和一只有孕的山兔。 “就在他们下山时,山上突发泥石流,六、七个人全部被埋,后来上面到这里找了一两年都没找着尸体。 “两年多后,还是当地的村民上山放牛时才发现骨骸的……山嚎,不仅仅是泥石流,也可能是山洪,或者是树掀,雪崩。 “总之,天道维彰,道法自然,每个地域,每座山,都有它们的生息衍化地理道数,不能悖逆,这里的山域气数,或者说规则,是杀不得身怀六甲的野兽的。” 不仅仅覃士珊,小米虫一帮人都听的是目瞪口呆,很显然,她们被震骇到了,或者说被吓到了。 她们可都是第一次听说,到一座山,或某个地方去,是必须遵守一定的规则的——比如不能猎杀一只有孕的母兽! 而根据这个神棍的意思,这些规则可不是由人定的,是由大自然,或是什么天道、气数使然! 那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的女孩开口问道:“听你绘声绘色一讲,倒好像你置身于其间目睹了那一切的样子。 “我就问问,既然那个石油勘探队被泥石流埋了一两年都没被人找到,后来还是被村民发现了骨骸,那么,你又是如何知道他们之前的所作所为、以及发生的这起灾难呢?是他们阴魂不散、托梦给你说的么? “还是,当时,他们打死那头有孕野猪后,你其实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不但没有阻止他们,后来还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泥石流掩埋、并且事后也不作一声?我可不可以认为,你其实很残忍,很冷血呢?” “对啊!春丫你这一说,我也觉得有问题啊。”一个络腮胡男子说道,“出了那么大的事,如果他都看在眼里,怎么不喊也不说出去啊?” 小米虫望望那年轻男子,微微一摇头道:“嘿嘿,神棍帅哥,露馅了吧,你这种段子,网上的公知太擅长编了!看似编的滴水不漏,实际上就像一个装水的塑料袋,用针一戳,到处是漏洞。” 覃士珊也意识到了这些问题,定眼盯着那年轻男子,看他怎么把这漏洞补上。 年轻人面上一副云淡风轻之状,瘪瘪嘴道:“如果我说,有人仰观星斗,就能推算出来在这片山域因天象异动而发生了何种山灾祸变,有多少人遭灾……这个,对你们来说是不是太玄乎了? “好了,帅哥美女们,我只提醒你们一句,出门在外,尤其是到了山川生灵之地,一定要敬畏自然,法天象地,克己守道,心存善念。” 见这些人盯着自己个个一脸懵懂,年轻人抿抿干皲的嘴唇道:“只是,世间往来客,为名为利为口腹之快,我行我素,是非不辨,善恶不分,而一旦遭遇祸难,又往往认为不过是天外横祸、不测风云。 “殊不知,福祸自招,吉凶自种,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比如,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知道,在这片山区,杀死一只有孕母兽,就极易引发山嚎而招来横祸。” “你是说,有人通过看天上的星星,就能知道这山上发生了什么灾难,有多少人遭灾?!”春丫绷圆了眼睛问道。 “这尼玛是占星师吧,还是,司天监什么的?这也忒神奇,太玄幻了点吧?”这帮人中一个瘦矮个男子叫道。 “这种事我可只在小说和历史书上见到过,谁来着,哦,袁天罡,诸葛亮,刘伯温吧?” “呵呵,估计不是我们穿越了,就是这个酷哥从古代穿越到现在来了!” 年轻人微微一耸肩,不再说话,转身就要走,覃士珊走上去道:“你能仰观星斗,推演地上人事变幻?如今还真有这种本事传下来了吗?” “我说了是‘有人’。”年轻人答道。 “好吧,反正,你肯定不是背包客。”覃士珊道。 年轻男子淡然一笑,苍白的面色稍稍有了一丝血色,说道:“我可没工夫、也没那么好的命到处旅游!得了,我赶时间。各位,再见!” 覃士珊和小米虫一行人望着年轻男子清瘦却峻挺的背影,各自思绪起伏,覃士珊想起了什么,赶紧追上去,喊道:“帅哥——先生,请问高姓大名?” 年轻人停下来,耸耸肩道:“山水相逢,擦肩过客,本是无名小子,留什么名姓哦,就不淖染美女你的慧耳了。”说罢迈步就又要走。 覃士珊一闪身挡在他身前,眯眼笑道:“我叫覃士珊,朋友和圈子里的人有叫我十三姐的,也有叫十三爷的,只要不叫我‘十三点’,随便怎样叫都可以——怎么,我一个女人都报了自己的姓名,你一个大老爷们还要再遮遮掩掩吗?” 年轻人眉头一皱,须臾开口道:“好吧,我叫陈醒。” “陈醒……”覃士珊念叨一遍,再看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问道:“你到哪里?我们有车,也许可以带带你。” “不用,我就到山下的村子。”陈醒答道。 “哦?”覃士珊一打响指,“我们也正是去那里,上我们车一起走吧!” 陈醒打量覃士珊一阵,直看得覃士珊面色有些发烫,她咬了咬嘴唇,正要说话,就听陈醒道:“这个村子,你们最好不要去。” ****************************** 新书求推荐票,求收藏,老张拜谢!!! 第3章 诡谲山村 “不要去?”一边的小米虫跑过来喊道,“神棍大哥,我们先从京城开到从蓉城,再到这里,跑了不下三、四千公里,就是要来这个坛子沟村看看,你现在叫我们不要去?你倒是说说,这是为什么呢?” “有病!”远处的强子啐道,“特么一看就是个靠忽悠骗吃骗喝的神棍!” 小毛点燃一根烟,望着陈醒,良久吐出一口烟圈道:“强子,你不觉得那神棍看起来很眼熟么?” “眼熟?”强子一愣,“没觉得,咋?你觉得他像谁?” “我看他一身行头都不是便宜货,虽说他那一头白头发有些咋呼,不过……”小毛再吐出一口烟圈,“你没觉得他很像sh滩楚家的五少爷么?” “楚巍?!”强子仔细看了陈醒一会,半晌摇摇头,“我和楚家五少爷也不是很熟。这神棍的脸好像是跟他有点像吧,不过他这说话的样子,那股二劲,还有这头发,哪里像那个sh滩花花公子楚家五少爷哟!” “也是……不过,脸长的这么像,倒也真特么少见。”小毛再吸了两口烟,将烟嘴丢掉。 “为什么不能去呢?”覃士珊见陈醒说这话时神情郑重,心下已然意识到一丝不妙。 以她的身份、阅历和见识,以及智珠在握的聪慧,她何尝看不出来,这个叫“陈醒”的、一身名牌、头发黑白夹杂、酷酷的年轻人不是凡品? 无论是他说话时那种淡然恬适,还是他那双晶亮眼睛里闪烁出的一种深不可窥的底蕴,或是他说出的那些听似神叨叨、实际上却流露着一种高深智慧和哲理思维的话,这些都彰显出,这个陈醒即便不是她近年来一心访求的“高人”,也可能比她在京城里见到的那些所谓的“大师”要高出一筹甚至多筹。 更何况,他口中的“有人能仰观星斗”而推演人间地上吉凶祸福,这种仅停留在历史书上的那些大阴阳学家、玄学家、占星家的传说故事,放在现代化的今天,绝大多数人是不相信的,可是,覃士珊却愿意相信。 纵算陈醒没这本事,她也相信他口中所谓的“有人”会这种本事,毕竟,她这趟川西北之旅,一个目的就是来寻找高人的。 陈醒见这六七个人皆定眼盯着他,望望山下的村庄,鼓起腮帮道:“这个山村叫坛子沟村,是因为地形就像个坛子,但实际上这个地形是不适合住人的。 “天有一星,地有一脉。这个山村的地脉对应于天象紫微垣玄武七宿中的‘虚’、‘危’星宫,地虚而生恶气,理气在这坛子状的地貌内氤氲一圈,流年奔行。 “而坛子底上有这大山封挡,风不吹进来,坛子口上又是一条河道,《葬书》云‘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歹恶理气在这个坛子沟村里既不能散去,又遇水则停,蓄积愈厚,千百年来一直在影响住在这里的生灵的气运。 “所以整个村子的自然生灵历来凋敝,百业不兴,所谓穷山恶水是也,而金星和木星又正好在秋冬季和虚、危星宫交汇于紫微垣,金木过黄道有肃杀之气,所以每到秋冬季,这个村的歹恶气脉愈加厚重,凡是村里的生灵容易遭遇各种不测之祸、无妄之厄。 “我让你们不要去,正是因为这个村子在这个季节祸事多发,而我看你们面相,天庭火线大多低矮,怕是经不起这村子在这季节的不虞不祥之气的。” 他这一番愈加神颠颠的话说出来,小米虫等一帮人听的犹是云里雾里,跟他如在两个位面,当然,他们好歹是听懂了“这个季节去这个山村,容易遭遇祸事”。 “整一个傻x!十三爷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被那二逼忽悠的团团转!”远处的小毛啐道。 “嘴长在人家身上,让他说去呗!不动手就行,否则,这小子一定会后悔见到我!”强子叼着烟道。 陈醒见眼前这些人嘴巴张的越来越大、盯着自己就像打量外星人似的,恍然间一拍自己的脑袋,解嘲一笑道:“我这人就有这点不好,经常神在在地自言自语,说出一堆绝大多数人都听不懂的话来。罢了,人各有命,命数在天,运数在人,你们自便吧。”说罢,向覃士珊一行人挥挥手,向山下走去。 “陈先生,如果我们去了这个村,会遇到什么祸事?”覃士珊这次没有再追上去,高声喊道。 她想起自己前年来过这村子,但当时是大热天,并非陈醒提醒的“秋冬季”,她当时倒没碰上什么祸端和意外,不过是有些水土不服罢了。 陈醒略放慢脚步,回头答道:“也许生一场病,或者感冒发个烧,或者,摔伤跌伤,或者,或者还有其他什么意外……每个人的命理气运不同,就看各自造化了。” 望着陈醒在山径树林里越来越模糊的背影,覃士珊心绪纷乱,倒不是因为陈醒说去坛子沟村可能会遭遇祸端,发生意外。 而是陈醒一大堆神叨叨的言辞,几乎刷新了她的三观和认知水平——她从来没见过,一个现代人能把天文星象和人的命相气运结合起来、讲的如此见微知著、深入人心,由不得人不相信! 虽然,在绝大多数外人听来,都觉得这人够神棍的,但对她而言,陈醒的话有意义、有道理——有理有据,有朴素的唯物辩证和哲学思维蕴于言辞之间。 这不是什么封建迷信,天上的星辰是运动的,地上的人事物也是发展运动的,天星对应地理,日月变幻印证人间时令和人体经络,这些东西千万年以来就是天文学家、玄学家、医药学家、历史学家、道家学派、神学家、占星师们去解读、辨别、剖析的一类神秘而古老的学问。 只是,覃士珊真的想不通,为何一个年纪轻轻、一身名牌的现代大男孩,竟然满口子曰经云、满口天文星象、命理命格的话! 关键是,他又不是骗子——至少没骗她们一帮人。 她心下暗自发笑,这个陈醒如果真的是个骗子,很明显自己已经受骗了。 “十三爷,咋说?”橛子和春丫一帮人见覃士珊面色凝重,以为她正在天人交战,“咱可不能因为一个神棍一堆云山雾海的话,就不去那村子了吧?那个黄衣观,我们可都想去看看呢。” “是啊,甭听那货胡诌!我们从京城到蓉城,再到这川西北山区,几千公里的路都过来了,哪能在最后一步上自毁前功!”强子和小毛也走上来说道。 覃士珊环视一圈众人道:“我没说不去呀!不过,那个陈醒的话,你们也都听见了,逢人不可十分信,但三分信的态度还是要有的,我把有些话说在前头,如果咱们到了那个村子,大家伙出了什么意外,可不要怪我哦,毕竟是我怂恿你们来的。” “呸呸呸!乌鸦嘴!十三姐,你还真信了那个神棍帅哥的话呀!”小米虫喊道,“走吧走吧,咱们早去早回,这一趟出来也十多天了!” 众人依次上车,由环山公路的一个下山岔路向山下村庄开去,下坡路比较陡,覃士珊的陆巡开在最前面,速度很慢。一段不到三里长的山路,足足开了半小时。 车子只能开到村前的一个坪坝里,入村的道路已经变成石梯小径。 这里离村子不到一百米,坪坝里立着一排古旧的石牌坊,牌坊顶上雕着四个怪异的似是而非的古体字,众人中似无一人能认出。 “那四个字叫‘西王临跸’。”覃士珊脖子上挂着微单,向众人解释起来,“我听老村长说,当年张献忠入川后,打仗流窜到这里,在这个村落里驻扎过,张献忠号‘大西王’,这个牌坊就是其追随者所建。 “这种字体据说是张献忠入川称帝后让读书人发明的新字,但因为实在是繁复难认,后来还是被张献忠废除了,到现在村里只有寥寥几个老人记得这四个字。” 众人随即在古迹前留影,然后步行登上不算陡峭的石梯,朝村里走去,孰知刚踏上石梯走了十来步,众人便听一阵哭声从村子里隐隐传来。 走在最前面的覃士珊和她的司机停下来,和众人面面相觑,小米虫仔细一听道:“好像有很多人在嚎丧哦!” 村里的哭声越来越大,逐渐地整个村似乎都陷入了一片哭天喊地之中,让这帮外乡人霎时毛骨悚然。 “大概村里有人过世了吧。”覃士珊向众人说道,心下却想起了陈醒方才一番话,只觉心绪有些不宁起来。 这深山老林,前不挨村后不着店,数百里不见一人,好不容易见到村庄,一村人竟都在哭丧似的,不由人不觉得这小山村有些诡谲。 强子见大多数人神色不安,当下快步走向最前面,他人高马大,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说道:“再哭再嚎,总归是活人的地盘!跟上来,我带头!” 众人再次起步,覃士珊忽然看见前方出现了三四个人影,定眼一看,不就是坛子沟村的老村长么? 她前年就来过这里,认识这个小山村里的很多人,尤其是老村长一家。 第4章 豁然开朗 陈醒此刻正向坛子沟村走去,他自然也听到了村子里传来的哭声。 他越来越怀疑,这一村的哭声,也许就是师父召他回太玄山的原因。 他这两年几乎寸步不离蓉城,躲在lqz区郊区一个清幽古朴的别墅庄园里潜心研究师门学说,极少回太玄山。 眼前这座高耸入云的大山在他师门里叫做“太玄山”,当地村人称之为大青山。 此山山势在川西北丘陵中算不得最高最险峻,但陈醒的师门近两千年来就一直隐避在这座太玄山里。 太玄山毕竟很高,也很大,一个千年来人丁教众始终不旺的隐修小门派,藏匿于其间,加之这附近方圆数百里人烟稀少,是以山上陈醒的师门始终不为外界知晓。 更何况,他师门所在的悬崖绝壁别有洞天,两千年来经过门内无数前辈高人布下了重重瑰伟惊世、鬼斧神工般的机关暗道。 除非军队开着战斗机、发射导弹将整座山轰平,否则,任何人或势力组织想要找到或进入洞府,简直是痴人说梦。 太玄山之下,方圆三百里,两千年来本是渺无人烟的,但在明朝末年,一帮躲避战乱的流民和伤残军伍来到了山下的一个形似坛子的山沟里,这些人在山沟里逐渐繁衍生息,三四百年来,终成如今的坛子沟村。 山上洞府里的人,见证了坛子沟村一步步的兴旺和变迁,而山下坛子沟村的村民,却对他们称之为“大青山”的神山始终一无所知。 大青山深处有千尺悬崖,万丈涧瀑,但对村民来说,不过是他们放牛、砍柴无法企及到达的所在而已,祖祖辈辈靠山吃饭的村民们甚至连欣赏红叶山泉美景的心思都不会有。 但谁又能知道,这些朴素村民从来都不会多看一眼的悬崖峭壁、松涛石瀑,常有异人出没,每当残阳如血、鹤影纷飞、明月高挂之际,这些异人常常登临绝壁,仰观十万星辰。 此刻,陈醒边走边是思绪联翩,坛子沟村的地理气脉所对应的天象星宫,昨晚他和师父师叔在太玄山上就已经明窥无遗了。 金木二星过黄道,虚危二星官有嬗变之虞,这个季节,的确是坛子沟村多事之秋。 正如他对覃士珊所说,坛子沟本就不是一个适宜生灵栖居之所。 根据师门前辈典籍的记载,在四百年前,野兽都不会在坛子沟里吃草饮水,山里的母豹产下幼崽,若发现一只崽子有先天残缺,母豹便会叼着这只崽子丢进坛子沟,任其自生自灭。 但随后明末战乱四起,一些躲避战祸的灾民流民和兵卒逃到了坛子沟,在这里生存下来,根据师门记载,那些年坛子沟里常年不宁,经常发生村民械斗相残,或是鸡鸭不归圈、牛羊成群结队撞树自杀等诡异怪事,一些村人意识到这坛子沟乃不祥之地,便又携家带口远离此地。 就在坛子沟里的人越来越少之际,大约就在大明灭亡五六年后,一个道士来到了坛子沟,他看出了坛子沟的地理气脉有异,这个有道行的道士让村民在坛子沟以北的三、四里处的山林里,修建了一所道观。 道观修好之后,坛子沟里再没有发生任何怪事和惨案。 陈醒师门里的前辈曾经去那道观看过,他们很快就看了出来,这道观所在的位置对应的天星风水乃是紫微垣玄武七宿中的“斗”星宫,与正好居于虚危二宫中央,切断了二股歹恶理气的互为通气。 而且修道观时,那道士还让人将村北一座大土丘拦腰劈出了一条小沟壑,村外便有散气吹入,从而使得坛子沟内地虚恶气“乘风则散”,自此村里基本便无任何厄虞了。 渐渐有村人传言这坛子沟位在一条恶龙地脉之上,而这所道观占住了“天罡北斗”,破了这坛子沟恶龙的龙眼,使得坛子沟里祥气氤氲,风调雨顺。 三四百年来,坛子沟人丁虽不算兴旺,但无论在太平盛世还是战乱年间,也算作一方世外桃源,村民安居乐业,人心向善……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 三、四十年来,坛子沟村又逐渐出现了各种不虞不宁的迹象,这也就是陈醒对覃士珊所说的近些年坛子沟村总有一些灾变祸难不时发生,秋冬季尤甚。 但陈醒此时的思绪并不在于眼前坛子沟村的一片哭闹声,也非村民们所遭遇的各种厄难之祸。 他所揪心的是,村民们遭受的这些祸难,其源头到底是有是无,其本质是福是祸? 有无的本源,福祸的本旨,便是修玄之人的毕生追诣之一。 “作为华夏最后一个玄门的传人,我的时间不多了……但参玄二十载,时至今日,却依然不解‘玄之本我’为何物……不得不说,失败!” 陈醒望着浩风吹拂、绿荫遮蔽的小山村,站在一块岩石上,心头惆怅莫名。 “……自上古时代伏羲演易推八卦以后,‘玄’之思潮和妙门便陆续出现在华夏大地,古往今来,先贤圣人,多有玄学典著,悟玄解玄,堪化玄义。 “这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三玄’——《老》、《庄》、《易》……”这是陈醒在他的著作里所写的开头的一小段。 “《老子》简约淡泊,哲理玄妙深远,《庄子》放达宏绰,汪洋肆恣。而《周易》握阴阳之变、阐大化流衍,千年来启发天人之‘无我’玄旨妙理。 “至于杨雄《太玄》、王弼《易传》,则更是我天算门之‘无我’玄学经典……师门所在的太玄山,其名便出自我门高人杨雄的《太玄》。 “然而,陈醒,你时日无多,你何时又能撰写出一部可比先贤巨著、堪与日月争辉的‘本我’玄学典籍啊! “五年,只有五年了!堪堪这部著作,你才刚刚起了一个‘玄之本我’的头!” 想到这里,陈醒一挥拳头,却忽觉脑海中灵星一闪,短暂地,他稍一停滞,似乎在这一闪而逝的光波里抓住了一点荧光。 他松开拳头,望望空无一物的手掌,蓦然慨叹:“十年来,我一直避居屋舍,闭门参玄,潜心著书……但我是不是走了一条错误的路? “师父师叔这次召唤我回山,又让我亲自到这坛子沟村来化解村民厄难,莫非,他们四个老人家,正是在为我指点一条迷津?” 想到这里,陈醒似是豁然开朗,但脑子里那阵激灵过后的印象,却依旧不甚明晰。 第5章 玄之本我 “……玄者,《老子》言‘众妙之门,玄之又玄”,伏羲推八卦,文王演周易,山医命相卜,天星万象,风水堪舆,概出于此,然究此‘玄’之奥义,皆为‘无我’。 “无我,所以有天地阴阳,宇宙万物,是因‘无我’,故‘山医命相卜’之玄门五术、天星风水堪舆之玄术,皆为宇宙时空之玄理…… “是因‘无我’,因而这坛子沟村的村民数百年来所遭受的苦难和横祸,本皆非苦难横祸,不过是宇宙时空玄理之投影,村民受难实属庸人自扰之。 “是因‘无我’,这坛子沟在那道士修建道观之后虽再无厄难,但那道观亦非坛子沟之福,只因村民享此福时,宇宙时空玄理之投影从未远离,此福祸转化在于一念之间……” 一瞬间,陈醒的思维穿溯玄门千年万载、玄学千经百典。 玄门参研“玄”之本旨,而千百年来,在玄学大家所推演、经典著作之记述中,无论玄学本义,或是宇宙时空玄理之奥义,皆可归为“无我”之流。 无我,意即身外之玄,即“玄”并非起于任何圣人先贤或是某人某神——无我之玄者,玄起于宇宙万方、自然天道。 玄门参玄,恰似道家修道,玄学家追求“玄”的本旨奥义,正如道家苦心诣道,探究道之真谛。 伏羲、周文王之后,赤松子、黄石公、张良,左慈、郑隐、京房、郭璞、华佗、葛玄、葛洪……诸葛亮、李淳风、袁天罡、杨筠松、赖布衣,甚至刘伯温,皆是参玄修玄之人——须知,占星术、命相术、卜卦术、风水堪舆术、医术,都出自于玄学“山医命相卜”五术。 “玄”的核心是“宇宙万物之有无”,“道”的核心是“宇宙万物之准则”。 “玄门”和“道家”思想皆出自于八卦周易及河图洛书,“玄”和“道”虽然在很多层面保持一致,诸如天道自然,阴阳气数。 但“道”毕竟在《老子》五千言中有着“道可道,非常道”所揭示的真理——宇宙万物运行的基本规律和准则,这和“玄”追求的“宇宙万物有无”在源头上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而陈醒,作为华夏最后一个玄门——天算门的传人,参“无我”之玄二十年,因为自身之命运造化,他一直致力于独辟蹊径:参研玄门中一个极少有先贤大家涉足的领域——玄之“本我”。 玄之本我,在魏晋时期曾被修玄之人广泛讨论,但并无先人为此著作经典,千百年来终究是“玄之无我”思想完全占据玄学主流。 作为玄之“无我”的对立面,“本我”意即“人玄合一”,在“本我”里,玄的本旨可以从人自身的思想、命理、造化得到衍化和归纳,宇宙万物不再局限于“有”和“无”的思想范畴,而是能通过人体自身的衍化得出宇宙万物的运行规律。 因而,玄之“本我”从根本上来说,便和“道”之义理完全相通,在玄之“本我”之境中,玄道实可合二为一。 二十五岁的陈醒,自五岁起跟随师父修玄,已然二十年矣,他要为天算门、为后世留下一本代表他曾在这世界来过、他的生命曾经壮丽绽放过的符号——一本关于玄之“本我”的经典巨著。 他要探究“本我”之玄的真谛,也即玄和道是否真有合二为一的释义,玄和道是否真能辩证统一——参玄即是悟道? 玄是什么? 玄绝非仅仅是算命看相、堪舆风水占天星,也绝非仅仅是探讨宇宙万物有无及本源的虚无哲学思想。 道又是什么? 道也绝非仅仅是天道运行、万物本源、天地准则,也绝非是长生大道、羽化飞仙。 “我心之所向,玄也,我心之所指,道也。如果我真的可以悟出玄道合二为一,参玄便是修道,或许终有一天,我便能知晓: “人的命运造化是否可以更改?这世间一切的苦难祸福,是否都可以推倒重来? “可惜,潜心著书、闭门修玄十年,‘本我’之境始终无法堪透,这本‘玄之本我’的著作,我不过才刚刚开了个头,到底是我修为太过浅显,还是玄道之奥义离我尚有十万八千里之远? “只是,我的时日真的不多了……”思绪到这里戛然而止,陈醒看到一户村舍前,几个村民正抬着一人,急匆匆往村外跑去,一个妇人和一个孩子正在嚎啕大哭。 他快步跟上去,就见四个汉子抬着一个眼珠翻白、面色紫胀、口吐白沫的小伙子,似要送到某地去急救,那个嚎啕的妇人应该是小伙子的母亲。 “表叔、嬢嬢,这个兄弟哪门起的(怎么回事)?”陈醒向为首的一个汉子和那妇人问道,从标准的普通话一改地道的川语。 那汉子瞟了一眼陈醒,没说话,而妇人只顾着哭,另一个抬人的汉子高声道:“人不得行了!现在往医院送!” 陈醒大步跟上他们,又看了看那不省人事的小伙子的面色,摇头道:“这里最近的医院都有两百多里远,这兄弟只怕撑不过一时三刻了!” “挨球哟你!说啥子咒人的话嘛!”一个汉子骂道,“莫挡路、莫挡路!” 陈醒也没听他在说什么,走上前一把握住那小伙子的右手,只觉手心冰凉入髓,他心下一异,再将小伙子的袖子往上一掀,一看其手腕处的血管,顷刻便是一惊,两根血管乌黑暴胀,似要撑破皮肤一般! “干啥子?动手动脚干啥子?!你又不是的医生!”为首的汉子吼道。 “这兄弟这两天吃了什么东西?”陈醒问道。 那汉子和妇人一对视,妇人一擦眼睛道:“我们都不晓得呀!火娃子昨天一回来就这个样子,话都说不出来! “昨天我们去找了药婆婆,药婆婆给他化了水喝,人稍微好了些,药婆婆说火娃子吃了‘死人饭’,到底哪门起的,我们也不晓得嘛! “我们看他昨天好了些,就没送医院,哪晓得今天早上起来,人又不得行了!现在往医院送的嘛!” 陈醒点点头,再看看这小伙子的手腕,说道:“可能真的是吃了‘死人饭’!” 说罢四下一望,继续道:“送医院一个是来不及,再一个,医院也没法,救不了!干脆让我来看看,兴许我可以把你娃看好。” “啥子,你看的好?”几个汉子登时如盯着妖魔鬼怪一般地打量着陈醒, “娃娃,这种事莫法张嘴乱说、拉稀摆带哦!药婆婆老神仙都没的法,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后生,你懂啥子哦!” “表叔、嬢嬢,这娃娃不能再折腾了!再过上个半个钟头,就真的没板眼(没希望)了!”陈醒急道。 为首的汉子应该就是这小伙子的父亲,他回头一看儿子,一跺脚道:“你准备啷个看嘛,你是医生?还是先生哦?我看你也不像撒!” 汉子口中的“先生”,在川西北地区泛指巫师神汉、算命看相或是风水先生。 第6章 多灾之地 陈醒望着小伙子父亲说道:“你儿子昨天肯定在哪个坟头吃了人家上坟时供奉先人的饭菜,吃出问题了,你们现在把娃抬回去,按我说的做,也许能救好你们娃。”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惊惧不已。 那妇人颤抖着嗓子道:“你是说,我们娃真的吃了死人饭,被死人给找到了,鬼要索他的命?” 小伙父亲急道:“药婆婆也是这么说,我还不相信,咋个你也这么说嘛?” 陈醒摇头道:“哪里是什么鬼哦!等会你们就晓得了!听我的吧,把你们娃先抬回家,嬢嬢,你家有鸭子没?要公鸭子!” “没的,我到我婶婶屋里去捉一只!”妇人答道。 陈醒又盯着孩子的父亲道:“表叔,你到那个坝坝上去挖四、五条蛐蟮,要快!”边说边指着东面山坡上一块小坪坝,离此地大约有两、三百米远。 几个汉子皆有些目瞪口呆,对于这些憨厚朴实的村人来说,莫名其妙地就钻出这么个衣着时髦光鲜的年轻人,神叨叨地指点他们如何救人,一时间都有些打脑子,不知作何反应。 有一两个汉子脑子倒还好使,他们看了看陈醒,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特么这年头真有这么年轻的“先生”啊! 那小伙子的父亲倒是问道:“蛐蟮哪里没的?咋个要到那么远的塔塔去挖呢?我们房子院坝里到处都是蛐蟮!” 陈醒摇头道:“我要的蛐蟮,一定是要生在山阳之地、每天日头直晒一定要超过一个时辰的地方,此地蛐蟮谓之‘茔龙’,乃是极阳之物,其他地方的蛐蟮要不得。 “我看了一下,那个山坝处于山阳位,又没有山岭树木遮挡,每天日头直晒是能超过一个时辰的,赶紧去挖吧!” 孩子父母让几个汉子赶紧将儿子送回屋,然后分头一个去找公鸭子,一个到山坝里去挖蛐蟮。 陈醒和众人来到这家人的屋里,那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殷勤地给陈醒倒了一杯开水,又给他抓了一把家里油炸的馓子。 陈醒摸摸小男孩的脑袋,知道他便是那小伙子的弟弟,叫他取来一个小碗,自己再到院子外一棵枇杷树上摘下一片叶子。 随后,又从这家人灶屋里取出一点柴火草木灰撒在小碗里,再让人找来糯米粉,取下房子上的一片瓦并磨成灰,又找来竹子劈出其里的竹篾,艾叶挤成汁,最后弄来一团蜘蛛网。 不多时,孩子母亲捉来了一只嘎嘎叫的公鸭,孩子父亲也挖来了几条肥硕的黑蛐蟮。 陈醒把蛐蟮丢在鸭子跟前,那公鸭很快便将四条蛐蟮吞吃了下去。 陈醒分别将枇杷叶汁、糯米粉、瓦灰、草木灰、竹篾、艾叶汁、蜘蛛网装在小碗里,搅混。 过了不到一袋烟的功夫,他再将吞吃了蛐蟮的鸭子捉过来,以鸭喙抵着碗沿,不多时,就见鸭嘴里涌出一股股绿油油的涎液。 吞吃了蚯蚓后公鸭嘴里的涎水,混合另外七种搅成一团的黏稠物,成了小半碗黑乎乎、腥味甚重的凝胶状的晶体。 “兑点冷水,给你儿子灌下去!”陈醒将小碗递给妇人。 “这是啥子东西哦?有用没的?”孩子父亲凑上来问道,其他围观的人早已是瞠目结舌,他们生平从未见过有人如此奇怪的行径,遑论配方这般匪夷所思的“药方”。 “一共九种配方,叫‘九龙醪蛊水’,你儿子肚子里有蛊虫,马上兑水给他喝下去!”陈醒急道。 众人也听不懂,孩子母亲在小碗里加了几勺子冷水,搅拌一阵,再让男人将儿子满是白沫的嘴巴掰开,将碗里的汁液全部灌进去。 “把他扶起来,捶捶背!”陈醒喊道。 几人上前当即将昏迷不醒、面色骇人的小伙子扶起半坐,“咚咚咚”地捶起背来。 “那个……先生,就这样就得行了?”孩子母亲眼巴巴地望着陈醒道。 陈醒看看那小伙子的面色,一脸紫黑似正在褪去,又抓起他的手腕,感受一阵脉搏,半晌说道:“以后叫你儿子不要再去偷吃人家上坟的饭菜了,老走夜路总有一天要碰到鬼!” 那妇人吓了一跳:“小先生,我们娃咋样了嘛,好不好得了?好了的话,再哪门我们都不会让他去吃死人饭了!哪个晓得真的是死人找到他了!” “不是死人找到他了,是那座埋人的坟,埋的地方不对头!”陈醒说着看了看手表,又望望小伙子的脸, “那座坟埋在了山阴极寒之地,比养尸地也差不了多少了。那地下的地气比冰箱还管用,人尸一年半载怕是不会完全腐烂,尸体在这种地气浇荫下,会滋生一种阴尸虫。 “这种尸虫生命力强的很,盐酸都弄不死!在苗疆地带或者有些国家,是可以直接抓去做蛊虫的。 “你儿子估计经常去偷吃人家祭坟挂坟时的饭菜,我说他常走夜路总要遇到鬼,是说他正好吃到了这座埋在阴寒地的坟墓! “你们哪晓得,那墓穴下有阴尸虫爬了出来,钻进了人家祭坟的饭菜里,你儿子连菜带虫一起吃了下去! “那阴尸虫在人体内是不会消化也不会死的,你儿子现在这样子,就是那阴尸虫在作怪! “还好你们遇到了我,这种阴尸虫,我还只见过我配兑出来的这种‘九龙醪蛊水’才能治得了,你找医生,找其他神汉巫师,都没的用!” 说着,陈醒抓住那小伙子的手,“你看看你儿子这手!这尸虫都钻到你儿子血管里去了!我再晚来半小时,你儿子那是完全没奄活(没希望)了。” 孩子父母和其他围观者个个听的是鼓圆了眼睛、伸长了脖子,浑似听天书一般。 孩子父亲支支吾吾道:“只是,这个……小先生,我娃娃他到现在还是没好的嘛,还是没的醒……” 陈醒指指那小伙的脸,又握起他的手道:“你们没看到唆,他的脸色哪像之前那么紫?再看看他手腕上的血管,已经明显缩下去不鼓了!” 众人看清晰后,皆叽叽喳喳议论开来,那妇人正要说些感谢的话,却见那面色已然不再紫黑的小伙子身子一蜷,接着便开始发抖,形同打冷摆子一般。 众人大惊失色,孩子父母吓的赶忙盯着陈醒,不料那小伙子张嘴“哇”一声吐了出来! 一阵狂吐,直似黄河绝提一般! 瞬间,屋子里充满了强烈的腐臭酸腥味,让人几欲作呕! 众人捂住鼻子朝地上的呕吐物望去,只见一大滩米粒大小的黑色虫子溶裹在黑乎乎的粘稠物里,看样子应该都已死去。 那小伙子吐完了虫子,接连着又吐乌黑色的腐血,直到最后嘴角上出现了殷红的血迹,方才止吐。 “妈、爸……我……好饿!”那小伙子迷糊中睁开眼睛,挣扎着说完这句话,又闭眼昏沉过去。 “火娃子!火娃子!”孩子父母瞬间似从天堂再到地狱,同时哭喊起来。 陈醒站起来拍拍孩子父亲道:“表叔,你儿子没的事了!现在人太衰弱,元阳不足,很快就会醒,你们找些补药给他炖一炖补一补。 “埋在那种地方的死人身上长出来的虫子,进了活人身体,极伤活人元气。你们儿子半年内估计都下不了床,这一两年内不要干重活,莫出远门,莫要受寒,好好将养!” 陈醒说罢看看时间,已近中午十一点,便要出门而去,那孩子的母亲一把拉住他喊道:“小先生,活神仙,这点钱你拿到起,硬是要谢谢你哦!” 一张百元大钞放到了陈醒的手里。 陈醒将钱还给她道:“嬢嬢,钱留下来给你们娃买补品吧,我不是医生,也不是先生——” 说到这里时,那小伙子已经醒转过来,一声喊道:“妈也!” 满屋子人欣喜异常,小伙父母喜极而泣,妇人急忙再把钱给陈醒,陈醒哪里肯收,僵持之际,屋外忽然冲进来一个中年妇人,一见到陈醒,“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但见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道:“活神仙呢!活菩萨!你快点去给我们娃看看嘛,我们娃昏了好多天了!马上就要不得行了,我们就一个独娃呀!” “大婶你快点起来!有啥子事你站起来说,这个我受不得!”陈醒立即将这个妇人拉起来,“你儿子也是吃了‘死人饭’出事的么?” “不是!是鬼闯起了(撞鬼)了!连她的娃,还有另外七个娃,都莫名其妙地昏死球了,找药婆婆,请道士,上医院,都没的法!”一个汉子说道。 陈醒一惊,想起开始进村时听见一村子的哭丧之声,现在终于知道了:村里并非有人离世、家人在哭丧——而是多户人家家里都发生了更要命的事。 ************************* ps:川西深山老林里的村落,或是一些少数民族村落,人离世后几乎都是土葬。 关于偷吃祭坟饭菜的桥段:川西北有些村落挂坟的风俗,在坟前摆一些好吃好喝的酒菜,一般头天把饭菜装在碗盘里在坟前放好,第二天去拿碗盘回家。至于饭菜到底被谁吃了,挂坟的人不会多想,反正心意尽到即可,权当就是坟里的先人吃了。实际上,那些饭菜会被山里的动物比如野猫、鸟虫等吃掉。笔者曾听人讲过,旧时曾有穷人家或是乞丐,会专门趁人挂坟时去偷吃那些挂坟的饭菜。 第7章 帮不上忙 “老村长,钟二爷,钟三爷,我又来看你们了!” 覃士珊走上前和老村长一行人热烈攀谈起来,两年后重聚,宾主少不得一番寒暄。 老村长七十来岁,实际上在这个村他还算不得老,村里九十、一百岁的老人多的是。 老人家握着旱烟杆的双手背在身后,佝偻着身子,精神倒还矍铄健旺,身上穿着自制的土布棉袄,头上依旧戴着那顶狗熊毛毡帽,帽檐上别着手工卷成的一排子弹似的叶子烟。 他们可没忘记这个姓覃的女娃娃,前年她来时,就住在老村长家里,他们都知道这个女娃娃和她的朋友是从首都京城来的。 对于他们这个山高皇帝远的小山村来说,京城那就是至高无上、朝圣的帝都一般的存在。 覃士珊让强子和小米虫把从车上扛下来的大包小包、在蓉城买的礼品送给老村长几人,还给全村读书的小孩子们都买了一套文具,老村长几人甚为感激。 老人家一口川西土话,基本只有覃士珊和大飞听得透彻:“还是老三眼睛尖,在半山腰看到山路上开来了四驾车,跑过来喊我,我还以为是乡上县里的领导来了撒!哪晓得是你们嗦!” 再和老村长几人寒暄一阵,覃士珊听听满村子的哭闹声,忍不住问道:“老村长,村里出什么事了?” “唉!你们先到村长屋里坐,远来的都是客,先喝口水!”钟三爷先招呼起来。 覃士珊略微一笑,随他们一同走进村,来到老村长家的五间青瓦房里。 老村长是一村之长,房子屋基也最高,基本可以俯瞰全村,离他家最近的下山坝里的一户人家,便是哭闹声传出的声源地之一。 老村长的老伴耳朵有些背,但眼睛还好使,早认出了覃士珊,一阵热情招待,茶水,糖水滚鸡蛋不一会便端出来,一人一碗。 坐席间,见老村长等人一脸焦急,覃士珊便也知道这次来的不是时候,村里摊上事了,指不定就是村里哪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去世了,全村人都在发丧吧。 看样子老村长几人有些不方便把这事跟外人说,这倒让覃士珊更觉怪异,却又隐隐想起了陈醒提醒她的话,心头不由愈加不宁。 这个村子不大,三、四十户人家,都在这个沟里,那个来历神秘的陈醒,此刻他在哪里呢,是在哪户人家家里吗? 他既然说这个村子历来就是个不祥不虞之地,村中祸难多发,那么,他来此地又是何为……一时间,覃士珊心绪起伏。 快上午十一点了,老村长让老伴给覃士珊一行人烧午饭,但小米虫一帮人根本就不饿——一车子零食,边开边吃,如何会饿。 小毛和春丫就提出先去村子里逛逛,去看看那座道观。实际上是这村里附近的哭喊声实在是让这帮人两耳嗡鸣、心头烦躁。 覃士珊也就向老村长提出她们先去看看“黄衣观”,黄衣观正是那所充满传说的道观,位于村北三、四里处的一片山林里。 前几年有京城来的驴友摸索到了这里,见到了那道观,回去后在京城圈子里自称见到了“神迹”,传的是沸沸扬扬,覃士珊也就跟着来了。 这一次,她重返坛子沟村的目的之一,正是要带这帮朋友去看看那道观。 哪知覃士珊刚把“黄衣观”说出口,钟二爷就喊了起来:“去不得!要糟(出祸事)!” 钟三爷也道:“药婆婆说那观子扯拐得很,莫要去了!” 听钟二爷和钟三爷如此一说,覃士珊一行人大感惊异,联想到眼前一村子人哭丧似的,小米虫几人已是一阵寒栗。 他们似乎都记起了那个年轻神棍的话:这个季节到了这坛子沟,容易遭遇祸事或是意外…… “钟二爷,黄衣观又怎么了?一个破旧无人管的道观,以前外人不都能随意进出的么?”覃士珊诧异地问道。 “我们这个塔塔董祸了……药婆婆说那道观嘿日怪,去不得!”老村长这时走了出来说道。 “塔塔”意即“地方”,“董祸”就是捅娄子,出事情的意思,覃士珊想了想又问道:“药婆婆她老人家身体还好吧?我还给她带了礼物呢。” “她老神仙身体还硬朗得很!”钟三爷接道,“一百多岁的人了,下了山还能自己爬上去。” 覃士珊点点头,银牙一咬,继续道:“老村长,你们村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讲给我们听听,也许我们能帮上一把。” 强子、小毛等人也立即附和,这帮京城军政、豪门子弟,虽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的事见多了,但眼前这种事倒也能勾起他们的好奇心。 就听老村长叹道:“没奄活了!没奄活!我们说是山老黑在扯拐,药婆婆说是那破观子在日怪啊!” 强子和小米虫一帮人基本是一个字都没听懂,纷纷看着覃士珊和她的保镖兼司机——大飞。 大飞走南闯北多年,川西土语倒也基本能听懂,他解释道:“老村长的意思是:没希望了!他们认为是这里敬奉的山神菩萨在降罪,药婆婆认为是黄衣观有问题。” “我还是一头雾水,什么没希望了,什么降罪,有什么问题?到底他们村里出啥事了?这一村人都在哭丧呢!”小毛急道。 覃士珊想了想道:“老村长,钟二爷,钟三爷,你知道我们都是京城来的,也算有点人脉和路子,告诉我你们村发生了什么事,说不定我们真能帮你们做点啥的。” 老村长和钟二爷、钟三爷一对望,半晌,钟二爷一跺脚道:“唉!八个娃,都才二十多点,不晓得哪门起的,一个二个鬼闯起了,昏死球了!没奄活了!就是这个事!” “八个娃今天早上才从医院送回来,没一点奄活了,唉!”钟三爷一声长叹道。 “就是说,你们村八个本来好好的小伙子,莫名其妙就昏死了,医院也没法看好?”大飞开口问道。 “豆是(就是)的嘛!”老村长点起一根烟叶子卷烟,蹲在一边吞云吐雾起来。 覃士珊一行人听罢,惊愕不已,小米虫道:“难怪我们刚进山时,看到一路救护车开出来。” 强子问道:“现在这满村人都在哭,是不是就在哭那八个小伙子?” “咋个不是呢?!”钟二爷重重一叹。 “村里到处都在哭,实际上那八个小伙子现在并没死?”覃士珊问道,不知何故,她只觉陈醒的话在她耳边愈加清晰。 “差不多也快闭眼了吧,十多天了,身上肉都烂了!”老村长满脸的皱褶子,因为焦愁而更加拉长, “村子里的壮劳力本来就少,这下子一倒就是八个啊!这是天老爷要收我们这个塔塔哦!” “造孽啊这八个娃!村里我们都是亲戚连亲戚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啊!”钟二爷边说边擦眼角。 钟三爷接道:“八个娃,有的在地里做活路,有的在山上砍柴,有的在打石头,有的在屋头睡瞌睡,前前后后不到三天,全部出事,倒在地里,山里,恁是弄不醒! “我们请罗半仙,请高老道和他的徒弟来请神祛邪,又找药婆婆化水,开药,都没的用啊!你们说是不是鬼闯起了、日不日怪? “没办法又才送医院,乡卫生院没的法,又送到县人民医院,住院输液,都没球用!医院出了病危通知,让屋里人准备后事,今天早上刚送回来……” 听到这里,覃士珊一帮人也算大体明白了,自己还真的帮不上什么忙了。 村里人土办法——请先生道士神婆,科学办法——上医院,都尝试过了,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第8章 是非之人 “老村长,药婆婆为什么说不能去黄衣观了?虽然这个时候我们不应该给你们添乱,不过,我这些朋友这么远跑过来,就是想去看看那所道观。”覃士珊想了想还是问道。 老村长直摇头:“老神仙说那观子不干净,说那八个娃是被那道观里的啥子东西给短(挡住)到了,你也晓得,那观子从来都有些日怪。 “药婆婆那么说,我们都怕得很,外人来这里,我们都喊他们莫要去那观子了,万一再出啥子事了,我们就更脱不了爪爪了!” 覃士珊听罢望向强子等一帮人,几人不免有些失望,这时,个子高大的春丫问道:“老村长,县里医不好,咋不去省城呢?” “没得用了!我们自己都晓得的,莫说省城了,估计人运出这村子就要落气!造孽啊,造孽!”老村长边说边叹气。 覃士珊看了看手表,站了起来,近一米七的s型秀挺身线格外引人瞩目,盘在鸭舌帽下的长发也早已滚落下来,柔若丝瀑,状如堆云。 她越来越觉得,这村子眼前这些麻烦事,就是陈醒口中所谓的“横祸”,这些祸事既然能发生在村民头上,又会不会发生在自己一帮外乡人的头上呢? 而那个陈醒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曾说“有人能仰观星斗而推知地上人事变幻”——既然有高人能看出来这村里人遭遇的祸端实则早有天星所兆,那么,那些高人又能不能为这些遭遇横祸的村民消灾除祸、解难化劫呢? 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她如是想道。 踱了两步后,她抬头问老村长:“村子发生了这种事,有没有警察来调查过?” “大盘帽来过了,找不到一点点眉目,没的用!”钟三爷一摆手,重重一叹气。 “会不会是中了什么毒?”强子盯着覃士珊道,“这年头,毒药千奇百怪,那些大学寝室里什么铬中毒、**中毒,中毒后很长时间都查不出来原因。” 橛子等其他人也都附和起来,覃士珊摇头道:“要说能不能解毒是另一回事,但医院和警察是可以根据症状判断是否中毒的,而现在一点线索也没有,我估计不是中毒。” 春丫这时问道:“老村长,村里出了这事,神汉道士也来过了,你早前又说是你们的山神菩萨在降罪,而药婆婆认为是那道观有问题,你们就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么?” “山老黑!”老村长抬头看了春丫一眼道,“钟贵娃昏死不算,连眼睛也糟了,一对眼珠子都没的了!这是山老黑在问罪,我们这里几十年前出过这种事,我晓得的!” “眼睛瞎了?”覃士珊一惊,立忙望向大飞,大飞一点头道:“老村长,你的意思是,那个钟贵娃不但和另外七个小伙子一样昏死了,而且眼睛还瞎了,眼珠子都被挖走了?” “豆是,豆是撒!”钟二爷和钟三爷连连点头。 小米虫等人听罢直打寒栗,络腮胡橛子道:“估计还是人搞的!这种事看起来玄乎,十有八九还是有人在搞鬼! “网上传的这种段子多了去了!什么碎尸案、人体器官丢失案等等,都传的神乎其神的!这村子这事要是发到网上去,足够火一波了!” “火你个头!”小米虫白他一眼道,“人家出事遭罪,你还想着发到网上去炒?咋地,还想搞直播么?” 强子一望覃士珊等人道:“橛子说的对,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鬼啊神的超自然的东西!有鬼的话,特么就是人在搞鬼!” 瘦矮个弥勒猴道:“我在想一个问题,连眼珠子都被挖了,那受害人脸上身上,难道连一点凶手的线索都找不到?比如指纹,头发,头屑?警察是做什么吃的?” “别以为只有你聪明!”小毛冲弥勒猴说道,“这年头,反侦察防暴露的手段多的是,高智商的犯罪分子也多如牛毛! “不过,这村子里这些事如果是人搞的鬼,有一点我觉得很难说通——这穷山沟里如果真有高智商的犯罪分子存在、还要一下子k.o八个小伙子,那么,他的犯罪动机是什么? “这一点,我们都不清楚,警察也不比我们笨,村民们更想不通,所以他们自然而然就往神啊鬼啊这方面去想了。” 覃士珊把众人的想法告诉了老村长等人,也没得出什么新发现,便冲众人道:“我们来的不是时候,老村长他们不许我们去黄衣观,看来只好在这村里徜徉徜徉,体验一下山村生活了,你们觉得呢?” “问题是,先前那个神棍说的话,我现在想来心里有些发毛啊!”小米虫苦瘪着脸道, “本来一村人哭丧,我就没什么心情了,那个神棍还说这季节到这村子来,容易出事情,十三姐,大家伙你们说说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不,我们干脆撤吧?” 强子和小毛等人都赞同,春丫却说道:“你们被那个神棍给吓到了么?这村里眼下正陷入极度的悲痛中呢,咱一帮京城来的二世祖,觉得烦躁,不爽,或是怕惹祸上身,来了就要跑? “你们不觉得这很不厚道、缺那么点人性么?要走你们走,我留下来,看看村里人能否度过这次难关,如果力所能及的我能做点什么,这也是咱一个城里人该做的不是?” 众人听罢,你瞄瞄我,我瞅瞅你,都不说话,最终,一个二个都望向覃士珊,她才是这帮圈子里的“爷”。 覃士珊当然不愿意马上就撤,首先,她重游川西北丘陵地区,一个目的就是想着拜访寻罗一些山里的高人,比如那个药婆婆。而现在刚到这坛子沟村,屁股都还没坐热呢。 其二,那就是她脑海里最近一直跳跃的一个画面:陈醒其人。这对她充满了很大的吸引力。 这当然不是男女之间的吸引力,而是此人的神秘来历、此人言辞里透露出的那些玄之又玄、高深莫测的思想和见识、以及那些出神入化的天星地理玄术之谈,让她耳目一新,心神俱颤。 这让她有心要留下来,去找到那个陈醒,看看他究竟在做什么,他来这村子有什么目的——而她确切地知道,陈醒就在这村子里。 她有直觉,这个陈醒,可能就是一个高人。 她自幼身体不好,家人多年来为她寻医问药,加之她本身超拔脱俗的思想、飘逸空灵的心性,自由洒脱的个性,她对那些出世修行的高人一直抱有崇拜之心。 她曾多次去终南山、秦岭、昆仑山寻访世外修行之人,与很多修行者保持着联系,也得到了他们很多很有用的养身健体的建议。 但作为精神世界的高人,多年来她一直在寻求那种无论是术业专攻、还是德性素养更加超卓绝世、濯清涟而出尘的高人。 她期冀能与这种真正的世外高人在天地灵气充裕的世外山川交游对弈、涤心修身,远离浮华之地,避开凡俗纷扰。 以她的身份和家族背景,她在京城里接触到的所谓的“高人”和“大师”多如过江之鲫,却往往不过是为博她芳心、或是对她有求的阿谀奉承之辈。 肚子里装了点国学见识,就能座下收徒数百,自号大师,出入高官名流之所,谄媚朱门豪富之间。 这个陈醒,给了她一点希望,最起码,他看似结识过真正的高人。 她环视一圈,知道众人都在等她发话,便清清嗓子道:“来都来了,最起码也要等到雨过天晴、云开雾散再说吧! “万一,剧情反转了呢?比如明后天,我们就能去看那黄衣观了!谁知道呢?我们跨越几千里路从京城到了这里,不就是为了来看看那道观的么?” 有了她这番话,众人也就不再多说,这时,老村长的老伴来招呼众人吃饭。 众人刚起身,就见一个汉子急匆匆地跑进来,对老村长喊道:“大爸,钟德发屋头来了个年纪轻轻的先生,跟钟德发和凯娃子闹起来了,闹得嘿凶,你去看看嘛!” “一个年纪轻轻的先生?”老村长和钟二爷赶紧走过来问道,“哪来的哦?又啷个跟钟德发闹起来的嘛?” 那汉子摇圆了脑袋:“不晓得的嘛!人看起来是个小伙子,就是头发都白了!听钟绍国两口子说,那个年轻人有本事的很,他们火娃子就是他给看好的!” 覃士珊和大飞听到这里,迅时一对视,她立即走上前问道:“大叔,你说那个年纪轻轻的先生,头发白了?” “豆是嘛!”汉子答道。 “老村长,午饭我们晚点吃,先去看看那边怎么回事吧!”覃士珊抑制不住心头激动,向老村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