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血流成河》 第一章 天欲灭我我灭天 “苏狂,你已经犯了天规律法,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苏狂睁开鲜血淋漓的双眼看着面前的千军万马,脸色冰冷得像是长白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让人不寒而栗。 他已经战斗了三天三夜,不知杀了多少批天兵天将,身上早已被鲜血染红。但是他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般,身体笔直得正如他手中的长剑,清冷且锋利! 他一直在等待,等待着那个让他等待的那个人出现。 因为她告诉他,再坚持一会,她就能抛开一切,与他厮守。 而他早已斩开六道轮回,六界束缚不住他,他要跳出六界之外,寻找着一方净土,与她相伴生生世世。 无数的天兵手持长枪利戟、身穿厚盔重甲站在他的面前,却不敢冒进半分。因为他们知道,即便是这人即将死去,他临死前的挣扎也不是他们能够抵挡得住的! 他们不动,苏狂也不动。 一阵仙风吹来,将他染血的衣袂吹得飞起,整个人好似动了一分。 密密麻麻的天兵齐齐往后倒退,他们终究是怕了。 怕了这人,怕了他的剑。 一剑轻身,天下俯首! 但是他没有动,他一直都在等待着,等待的心告诉他不需要动,唯有剑发出啼血之音的时候,他才需要动。 又或是,他等待的人出现。 天上三天,地下三年! 为了封住这条道路,他斩尽了想要带给她威胁的所有人,只为她登天的时候不受到阻碍! 但是三年了,她还没有出现。 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巨灵神忽然大声笑了起来,声音穿透了密密麻麻的人群,直传入到苏狂的心里,将他本平静如深潭的心,激起阵阵波涛! “你不用等她了,因为她已经死了。” 无穷无尽的剑芒宛若奔雷一般闪过密密麻麻的人群,带着惊愕之声,带着暴怒之音! 他就像是一滴雨水,顺着那人流的方向,朝着缝隙之中,急速躲避,没有人能够伤到他,正如没有人能够杀掉一滴水。 没有痛苦的哀嚎,没有凄厉的悲鸣。 本来满脸笑色的巨灵神,此时脖子上横着一把七尺青锋剑! 剑身清冷,正如他的眼神冰冷。 “你,继续。” 巨灵神眼神瞪得老大,刚刚远在千里之外的苏狂,此时像是瞬间移动般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脊背之处,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等手段,即便是西天如来,也办不到! 他本来如同巨人般的身体,突然砰的一声跪倒在地,而那把长剑也随着他移动,仿佛生长在他的脖子上一般。 巨灵神心理已经彻底崩溃。 玉帝给他派遣的百万天兵,此刻皆是一动不动,在他跪倒引起地面震动的同时,所有人在瞬间都倒了下来,没有了半点生息。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苏狂一怒,伏尸百万!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何玉帝要他打这头阵,因为这是必死之局。 他忽然想起那一张张送别他时的笑脸,只觉得阴森恐怖,浑身冰冷。 “你,还有三息。” 剑身轻吟,如虎如龙。 “我......只听闻陛下.....不,玉帝所言,他曾说过.....早已派遣人间使者追杀那狐妖——” 剑芒一过,人头落地。 滚落的正是巨灵神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头颅。 苏狂冷冷地看了一眼,他对着巨灵神的还未倒下的躯体说道: “我从不允许,有人称她为妖。” 长剑轻吟,发出啼血之音。 而他背后,百万天兵早已血流成河。 天庭之中,玉帝看着武德星君,眼中泛出一抹满意的神色。 “你这件事做得让朕颇为满意,今后苏狂的那座府邸就赐予你吧。” 武德星君听闻此言,兴奋地下巴都要落了下来,直在那里捋着胡须,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他早就对苏狂府上的那张九乌赤碧弓涎已久,如今终于得尝所愿。 而且此次谋划,不费吹灰之力。 “恭喜武德星君,为天庭除此祸患!” “从此武德星君,必定成为天庭的左膀右臂,将欲扰乱天庭秩序的妖孽一网打尽!” 无数的道贺声不绝于耳,武德圣君弯腰道谢,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 星星之芒悄然而至,化作一个人影,血衣红发,杀气凛然。 “你......怎么?”武德星君脸色大变,看清了来人的面容,身体登时倒退数步,却毫无阻拦,一屁股坐倒在碧金雕筑的地面之上。 他往后一看,原本站在他身后的众人早已围绕在玉帝身旁,与他相差了数十步之远! “武德星君,护驾!” 玉帝一声大喝,武德星君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这天庭之中名号第一的武圣。 他冷眼看了围在玉帝身旁的人群,似在怪罪他们变脸之快。 “你,出卖了我。” 苏狂看着这与他情同手足的兄弟,声音里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颤抖。 武德圣君仿佛听到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冷笑一声,同时地上的长刀一震,便牢牢握在了他的手中。 “你已经是天庭的敌人,杀你是我的责任。” 苏狂伸出手来,将遮住眼睛的血红长发捋起,眼珠子都似要往外冒出一般,直至血丝遍布,似乎才看清了武德圣君的脸。 他沉寂了十息,十息之内,便寂静无声。 “你,要拦我?” 苏狂浑身上下唯有握剑的手干干净净,白皙得刺眼。 此时他的手却因为用力,而微微露出青色的骨头。 武德星君刀已出手,他是天庭第一人,战天动地未逢敌手。 却不知道,那是因为,苏狂从未想过要与他争锋。 刀断,人头滚落,一起滚落的,还有苏狂愈加冰冷的心。 他手持着带血的长剑,慢悠悠地在空无一人的天庭之中漫步,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了他一个。 他知道,到了明天又会有新的玉帝,新的武德星君,新的巨灵神。 天庭轮转,生生不息。 而他,纵使杀了所有人,又将如何? 想到这里,他走到了一口深井面前。 这是他自己开拓出来的第七界,超脱六界之外,无人可以约束。 他跳了下去,却是跳下了旁边的那口枯井。 只因为这里是通往人间的通道,他只须轻轻跃下就能自己去寻找那一抹让他动容的微笑。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能不跳下去? 纵使他褪为凡骨,修为尽丧! 纵使他空留记忆,孤身一人! 纵使这悲伤,血流成河。 第二章 长歌当哭 小西天。 浓郁的灵气在整片仙境迂回萦绕,将其笼罩在一片飘然写意之中,让人心旷神怡,忘却万物的纷纷扰扰。 金銮殿之上。 如来一脸的阴郁之色,刚刚他已得知苏狂将整个天庭屠戮一空。 他最怕麻烦,尤其是本可以避免的麻烦。 要知道,扶持一个玉帝起来,并且操控他需要很多的时间。 他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却并不喜欢做一些高高在上的事情。 比如管理天庭,比如掌控凡间。 “苏狂,去往了何处?” 他说话时,嘴巴动,眼睛动,但是脸上的皮肉却不动。 如来有感情,却没有表情,这种东西在他出生之时就已经离他而去。 人人皆知,佛法无边,抛却心中一切念想,普度众生,心怀天下。 而他,就像是一张卡在树枝上的白色风车,只能迎风转动,没有风,就只能静静地待在那里,静默无声。 就算是风,也要经过十八罗汉的身体,才能吹到他的面前。 他并不自由,所以他厌恶自由的人。 比如苏狂。 “启禀尊上,苏狂去往了人间。不过他的因果已被他斩断,我们无法找到他的存在。” 降龙罗汉沉声道。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向如来的脸,这也许不是胆怯,而是崇拜。 眺望远古未来,没有人知道如来存活了多久,只因为没有人活得比他要久。 所以,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极其神秘而且神圣的事情。 “降龙尊者,你下去度化了他。记得,有些人的灵魂已经病入膏肓。” 他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番话,只是杀一个人,他连说辞都是固定的。 这种感觉,让他如坐针毡。 但他无法毁掉这莲花座,因为这世间,唯有莲花座,与他的存在一般久远。 “遵命。” 降龙尊者应答,这金銮殿之内,又恢复到了一片沉寂。 他们似乎都在睡,却分明睁开了眼睛。 佛性光辉灿烂,透露出了一分诡异。 很淡,很浅,不露痕迹,只片刻就消失在腾起的云雾之中。 凡间界,第一轮星。 轮星七界,七星连珠,方可开启通天河,逆流而上者,成仙。 在这第一轮星的东方,有一个名为曲幽大陆的地方。 一个很小很小的村庄,一座很小很小的坟墓,上面甚至没有墓碑,只有一块有些老朽的木头。 这是一座荒山,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会允许她挖出一个属于他的坑。 天上下着细密的雨珠,落在地上,渗入泥土里,泥土都变得松软起来。 一个穿着破旧衣服的小女孩,眼神无光的唱着一首歌。 她的面色蜡黄,看上去更是有一种明显的苍白。 这种苍白感,或许已经深深的刻印在了她的骨头之上,浸入了她的灵魂之中。 但是她的歌声却极其动听,宛若渠渠清泉喷涌,只是其中的悲伤,浓重的让人窒息。 “雨下了......” “人走啦......” “留下的......” “是背影......” “是首歌......” 其中的悲情,在一句一句的歌声之中,像是那砸在地上的雨珠,四溅开来,破碎成一点点的细小雨渍,融入了大地之中。 然而雨水承载了悲情,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那破碎的不止是雨珠,更是女孩那一颗饱经创伤的心。 她的手原本就很粗糙,在经历了雨水的洗礼之后,露出一道道被泥土擦伤的伤口,鲜血此时也顺着雨水从她的指缝中溜走。 她看上去更加苍白了,尽管这片天地没有人愿意去看她。 奇怪的是,她虽然伤心欲绝,但是在她的脸上你看不到一滴泪。 这是一种病,一种不会流泪的病。 而这种病在这种时候,带给她的痛楚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她没有宣泄口,只能不停地唱着歌,唱着悲情,唱到声嘶力竭,唱到鲜血流尽。 此时,天地之间,一道粗大的闪电劈落,她只觉得眼睛都仿佛瞎掉了,整个人往后一倒,掉入在身后的那个泥水坑里,宛若一个泥人。 电光之于火石,来得快,去得也快。 女孩挣扎着站起身来,眼睛忽然瞪得老大,伤心欲绝,在她的脸上你看不到丝毫。 那块她徒手挖出的坟墓,现在已经被雷霆劈开,而那块她寻来的木块也不知去往了何处。 看到这一切,她的眼睛里终于流出了液体。 不过不是泪,而是鲜血。 她因为虚脱而脚步踉跄,但几乎只是瞬间,她就到了那被劈开的坟墓前面,伸出头朝下方看去。 那具尸体还在,只是她用来装尸体的草席被雷霆灼烧掉了。 她没有尝试着去思考为什么这么粗壮的雷霆,劈在她弟弟的身体之上,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只堪堪将草席毁灭。 一直在被动地接受着现实,让她变得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没有了灵魂。 唯一知道的,便是这具尸体,是她那可怜的弟弟。 她叫苏雪,很美的名字,在她的身上却只留下了雪的苍白。 男孩名叫苏罪,正如他的死一样,他的一生只是为了赎罪。 女孩紧紧搂着男孩的尸体,仿佛他还存活着一般。 忽然,她觉得心脏猛地一震,一只手抵着她的胳肢窝,要将她推开! 这股大力作用在她身上,只让虚弱的她觉得浑身都像是要散架了般,但是她眼睛里的鲜血却忽然止住了,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他,还活着。 她抱着他的手臂更加用力,而那本抵着她胳肢窝的手此时一拳轰出,落在了她的腹部,将她的身体轰出两步之远,倒在地上,乱发披散,看不清她的表情。 很痛苦,只觉得肠子都纠结在一起。但是她分明是快乐的,死鱼一般的眼睛里分明是泛着透亮的光,那些血痕被大雨洗刷掉,从她的脸颊之上滑落,就如同她在流泪一般。 但是她得了一种病,一种从来不会流泪的病。 她的嘴巴再次张开,干瘪的嘴唇像极了她的胸脯,无力且贫瘠。 她的歌声很动听,因为有人能够听到。 “长歌当哭。”一道虚弱的男声响起。 病从来就是为了被人治好,正如同此刻她眼角掉落的泪,不溶于水,滴滴晶莹滚烫。 第三章 卑微者,万般皆是错 在那淅淅沥沥的雨中,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背着一个昏厥过去的女子,踽踽独行...... 苏狂一步一步的走着,只觉得心里除了那一笑嫣然的清影,竟多了一抹别样的思绪。 他一生炼剑,不知受过几般的苦,经历过多少痛,在此刻竟然觉得心有皈依。 没有了剑,他本应该觉得失去了依靠。 但是这血浓于水的亲情,除了让他恍惚不安之外,还有莫名的心安。 他如今心中只有无限的懊悔,懊悔自己那一拳打在了这女子身上。 这种感觉直让他恨不得将这只手臂砍将下来,但是,他做不到。 就算他做得到,他也不能去做。 若是她看到了这样的自己,心里又该如何疼痛? 他这一辈子,最不能亏欠的就是女儿情,这相依为命的女子,为他付出了太多太多。 尽管他并不是他,而是苏罪。 但是现在苏罪已死,他苏狂既然灵魂寄生在了这具躯体之上,便断然不会再让她感受如此刻骨铭心的痛楚! 这是一个男人的责任! 一切,只为男人二字! 没有人知道,这一个一无所有、单薄可怜的少年,此时在这细雨之中,心中珍藏着两个女子,一个巧笑嫣然,一个清瘦可怜。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对这个陌生的少女带着如此珍视的心绪。 或许是他的自尊,又或是苏罪心中最后的挂念。 雨住,风停。 并不是说这雨与风真的静了下来,而是苏狂看到了他的家。 天庭之中最高最辉煌的宫殿,不是玉帝的凌霄宝殿,也不是如来的金銮殿,而是苏狂的剑冢。 他没有接受任何人的支配,就连他的住处也是他一剑一剑垒砌而成。 并不是他高调,这最醒目的标志,也仅仅是为了让她在到了天上之后,能够第一眼找到自己。 他的家,就是剑的家,而剑的家,除了剑鞘之外。 便只有剑冢这种地方,最适合。 他一生从不轻易做事,但凡只要做了一件事,就要做成,就要做好! 原则这种东西,称呼他的这种行为,并不准确。 这只是他的习惯,一个永远无法变更的习惯。 一个自他出生以来,就保持着的习惯。 从他第一次摸到剑的时候,从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 而他,即便如苦行僧一般地修炼,上穷碧落下黄泉,在看到这房子的时候,也是有些愣住了。 这本不应该被称为房子的。 只有几根粗壮的木头,由几根手指粗细的绳子捆在一起,他看到这里,心就隐隐地一痛。 一幅画面浮现在他的面前,毫无防备。 女子跪在地上,向着全村最有钱的钱大户求索几根木头,那种能够有两米来高的木头。 钱大户冷冷一笑,却给了她。 并不是因为钱大户的良善,而是他本就没安什么好心。 有钱人的这种高傲,只有在比他卑微的人的身上,才能体现的更加明显。 而她,苏雪,正是他的目标。 “钱大户,我弟弟病了,天在下雨,能不能.....借我几根长木?”女子咬着青色的嘴唇,跪在地上。 “可以,当然可以!” 钱大户挺了挺肥硕的肚子,笑容满面,嘴唇上还泛着油光。 在这里,能吃上肉,都是一种奢侈。 他指了指堆在柴房里的那些长木,足足有着小山丘一般的高。 “自己去拿吧,不过你可要牢记,你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钱大户眼睛里全是狡黠的意味,他从不吝啬,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一分一厘,这些穷人都夺不走。 一根长木至少有三十余斤,在浸湿了之后,更是重上了五分! 苏雪这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能够在一个时辰拿上一根已是极限,而一根长木换来一年的无偿苦力,他很受用。 但是他最不该忽略的就是一个姐姐对于弟弟的爱,一种近乎疯狂的溺爱。 鲜血撒了一地,之所以用撒这个字,只是因为,苏雪匍匐时全身在地上摩擦出的血迹,在雨水之下,很快就荡漾开来。 能够用上全身的力气,这是最简单的方式,也是最疼痛的方式。 终于,在一个时辰之内,她搬了四根。 钱大户哑口无言,心下一狠,发誓要在今后的日子里压榨得她一点不剩。 但苏雪分明是开心的,她知道今后再也不用在狗窝里生活了。 穷人的自尊,也是穷人的命。 而有了这四根长木,才建成了现在这座摇摇欲坠的房子。 苏狂眼神里的冷意凝结,他似乎能够想象到,若是背上的女子长的貌美一点,那么她的下场必定会更加凄惨。 只是因为卑微,单这一点,万般皆是错。 美丽是错,乞讨是错,为奴是错,就连死亡......也是一种错。 那个包裹他冰冷尸体的草席,也是如此得来。 若不是背上这个女子,苏罪这一生,恐怕早早地......就结束了。 苏狂心里的恨意与爱意,从未如此浓烈! 但是现在的他,早已如同苏罪一般的卑微,除了他的思想,除了他的心。 若他的剑还在,他就能找回这最后的尊严。 但是,他的剑......丢了。 他的笑,也......丢了。 一步踏出,他蹲下身去,走进了这间房子。 外面在下细雨,里面显得潮湿。 只有一口破锅,是架着的。 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唯有角落里堆着的干草,那是他们睡觉的地方。 他的眉间皱了起来,并不是因为里面的气味难闻。相反,这里面的味道很是好闻,夹杂着薰衣草的清香。 原来这女子,竟也是爱美的。 但是她身上的疤痕,却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苏狂将苏雪轻轻地放了下来,他的身体已无大碍,但是苏雪的身体却是真真的不行了。 在雨中,她已经呆了太久,如今衣服已经湿透,被苏狂轻轻脱了下来,架在那本是大锅的位置,烘烤。 满头大汗,脸色发红,额头像是一块被烤红了的碳。 发烧了。 一直扛着这个两人之家的苏雪,生病了。 苏狂站起身来,慢慢地挪出了房门。 很轻,很静。 雨也停了下来,真正的.....停了下来。 “终于,轮到我照顾你了,姐......姐。” 他尝试着说出了这两个字,只觉得心中一股暖意汹涌而过,眼泪差点流了下来。 阳光从云层里探出头来,照在一个略显单薄少年的身上,照在他的眼睛里,泛出刺眼的光芒。 路的尽头,是钱大户的家。 第四章 死亡倒计时 雨后的牛头村,显得有些过分的静了。 苏狂在这条布满泥泞的道路之上,走着,思考着,担忧着。 姐姐已经病了,而这种病虽然是因为这场雨,却真真是因为饿,她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 人在极端的悲伤之下,总会爆发前所未有的能量,而苏罪的死,便是如此。 苏雪本来透支了身体内的力量,如今她亲眼看到弟弟死而复生,心中的那一股浓郁至极的伤也算是全数愈合。 但是身体的疲累却是切切实实的。 如今要想救她,食物是必须要想办法讨来的。 可是讨,又需要怎么讨? 苏雪已经两天都没有去钱大户家干活,想要到钱大户家弄来吃食,难度不可谓不小。 而这一点,苏狂凭着苏罪的记忆却是深了于心。 牛头村本就只有几十户人家,想要从这些本就度日维艰的人身上讨来点吃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还得从这钱大户家入手。 钱大户,本不是钱大户,而是钱屠户。 能够养得起猪这种动物的人家,在牛头村只有这一户人家。 钱屠户对屠户这两个字甚是不喜,送出了好几头肥猪到了府衙,这才有了大户的名号。 他虽然有些肉痛,心里着实是欢喜的。 在他眼里,大户与屠户,前者比后者,高端了太多太多。 苏狂在潮湿的地面上一步一步地走着,他那破旧的草鞋,此时已经被泥水包围,看上去就像是赤脚一般。 他似乎毫不在意,眼神之中思索的意味更甚。 究竟如何,才能讨些肉食? 而在他思考的这段时间里,距离钱大户的家也越来越近。 路途本就是有限的,一步接着一步,总归是要走完的。 饿,不仅是苏雪,他......也是。 他不喜欢自己身体内自主产生的对食物的渴求,因为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了这种滋味。 房子之间有了比较之后,才能看得出来差别。 钱大户的确配的上大户这个称号,平地之上赫然坐落着一座高大的房屋,足有百平,与其余所有的房屋不同,上面足足盖有几百块瓦砾,在一群干草堆叠的房屋之中,显得富丽堂皇。 一个屠户,里面却是一头猪也没有,传来隐隐的女子说笑声,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 王选远远地就闻到一股猪的臊味,这种味道,着实已经深入了骨髓之中。 偏偏却是一头猪也见不到,也是奇了怪了。 这也很容易理解,钱大户有猪,却不养猪,他将这些事情留给贫农去做,自己在家里玩乐就够了。 这个世界,有钱人一旦有了钱,便会越来越多。 即便他自己懒散,但是想要以钱赚钱,着实是轻松不过。 但是这猪的臊味为什么这么刺鼻呢? 门是虚掩着的,王选只一推就进去了。 一个穿着锦衣绸缎的胖子坐在一张椅子之上,四周围绕着三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苏狂一眼就看了出来,分别是村子里的张寡妇、李寡妇、孙寡妇。 这三个寡妇在牛头村也是远近闻名的,四个人也算是臭味相投,纠缠在一起,看上去着实是很享受。 他们,甚至没有发现苏狂一直在旁边看着。 苏狂其实本身是不想看的,他这一双眼睛即便是刀尖刺来,也不会波动半分。但就是在这里,他竟然萌生了退意。 对于苏狂来说,这倒是第二遭。 而第一次,是他遇到她的时候,他不敢看,因为心中的那一份悸动。 而这一次,他不想看,却是因为这几个人着实是有些恶心了。 分明肥胖,却要穿着细瘦的衣裳,动作幅度有大,真真是黑肉白肉纵横交错,让人目不暇接。 “钱大户。” 苏狂轻轻地说了一声,而就是这一声,将本来沉浸在人间至乐的钱大户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他立马坐定,将身上的那三坨肥肉推到了一边,动作委实流畅自然,让苏狂不禁高看了他几分。 原来这钱大户,是练过的。 只是这审美,不敢恭维。 三个寡妇皆是嗔怪了一声,着实将钱大户叫得浑身都酥软了,他定了定神,居高临下地看着苏狂,脸色阴沉如水。 “你看到了?” 苏狂对钱大户已经有了杀意,但是却不露痕迹。 他知道在什么时候才能杀掉一个人,又是在什么时候定是自寻死路。 不因为其它,只是因为,他这一辈子杀过的人、弑过的神,委实太多。 “没有,只是觉得钱大户家养的猪很肥而已。” 钱大户点了点头,却听不出苏狂是在讽刺他。 这智商,也是没谁了。 而这种人,苏狂自然有办法治他。 “你姐姐这两天是怎么了,没见到她,是不是不想干了?”钱大户有些不悦,一来是因为苏狂坏了他的好事,二来就是这免费的劳动力罢工了。 “没有劳作便没有饭吃,这点我们还是懂的,只是姐姐现在病了,我来代替她。” 苏狂看着钱大户的眼睛说道。 钱大户只觉得自己被一把剑盯住了,这种感觉让他很不好受,而他不好受,最直接影响的自然是苏狂。 “那你就代替你姐姐工作吧,今天下雨了,正好把这地上扫一扫,把柴房里的木头扛出来晒一晒。”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扫了扫地面上残留的血迹,觉得碍眼至极。 “这里的血迹我不想再看到,你也一并收拾了。” 苏狂可以很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心跳变慢了,而当他心跳变慢的时候,就是他产生杀意的时候。 他有一个癖病,那便是如果不把想杀的对象杀掉的话,心跳就会一直变慢,直到没有了心跳。 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他在心里暗道。 所以他的剑也是必杀之剑,狂剑君这个称号也是如此由来。 地上的血是姐姐的血,那嵌入了泥土里的血液,完全是为了他而流。 而他,现在要将这些东西擦掉,本身就是一件不情愿的事情。 他若是不情愿去做,天上地下,没人能够勉强的了他。 钱大户似又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笑着说道。 “擦得干净了,我给你一块肉。” 三个寡妇一听此言,眼睛之中都放出了光,只恨自己没有这个好差事,眼睛通红,羡慕的看着苏狂。 苏狂感受着自己心跳变慢,血液却几乎沸腾了起来。 只需三天,他的心跳就会完全停止,到时候,他......就会死。 换而言之,钱大户,距离死亡,只剩下了三天。 出奇的没有违逆,他走向了屋子的角落,那里有着一块灰褐色的抹布,还有一根棍尾尖利的扫帚。 第五章 食肉者 大雨之后,没有阳光,没有彩虹,有的只是阴暗潮湿和冰冷彻骨。 苏狂本身就是一个不服输的人,不然他又如何能够手持一柄七尺青锋剑成就天庭第一狂剑君? 但他如今只是一个身长不过五尺的孩童而已,背着粗壮的木块都显得有些吃力,又如何能够杀掉眼前的敌人? 一块又一块木块被他从柴房里搬到了外面,他一步一步,腿上的骨骼都发出几欲断裂的声响,双腿颤抖,大汗淋漓。 这天没有太阳,搬木头的差事不过是钱大户故意刁难而已。 他愤恨苏狂坏了他的好事,这让他对这本就骨瘦如柴的少年,有了将他划在火柴盒的磨砂之上点着的想法。 木头虽沉重,却也不多,就在苏狂双腿发抖的时候,终于搬完了。 钱大户颇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年轻人,就是有劲。” “没想到苏罪看起来没有几两肉,却有这么大的力气。” “只是小家伙就是小家伙,看他那喘息的势头,我的心就止不住的发慌。” 三个寡妇在一旁说笑着,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苏罪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苍白的脸上带着无情的冷笑,淡淡开口。 “你们,快活不了多久。” 他的声音并不小,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四人耳中,显得那么刺耳。 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之中,他拿着一块破布和扫帚开始打扫起院子来,尽管他很累,每走一步腿部就会酸痛难忍,但是他必须得忍住。 若是不快一点,恐怕等他将食物讨要到的时候,苏雪已经没命了。 三个寡妇嗔叫一声,恶毒的啐了一口,她们没有想要苏罪竟然敢威胁她们。 在她们看来,苏罪只不过是一条摇尾乞食的狗,卑贱的不值一提,如今狗敢朝着主人吠叫,甚至要反咬一口,叫她们如何能忍? 最毒妇人心,何况是寡妇? 苏狂很快就扫完了地,地面是硬结的石头,平滑齐整,倒是不费力气,只是这地上的血迹,他却是不忍擦掉的。 这不仅是一滩鲜血的执着,更是姐姐对他无私伟大的爱。 但是,现在他必须要救姐姐,无论如何,也要得到那一块救命的肉。 他擦拭地面的样子极其奇怪,整个人彻底弯下了腰,但是从脚趾到腰的部位却笔直的成为了一条直线,弯折不了毫厘,让人不得不称叹这幅身体惊人的柔韧性。 干抹布摩擦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苏狂眼睛只盯着这一摊浅红色的血迹,心跳似又慢了几分。 如今,他已经褪为凡骨。 他不愿做的事情,谁都可以勉强得了他。 看着苏狂如此奇特的姿势,孙寡妇脸上浮现一抹残忍的笑,她忽然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而且这个念头一旦生成,就催促着她赶快行动。 她迈着小步朝着苏狂走去,苏狂丝毫不觉,疲累已经降低了他对危险的感知,就算是一把雪亮的刀锋朝着他的脑袋挥来,他只怕也动弹不了分毫。 孙寡妇站到苏狂身后,朝着另外两人看了一眼,相视一笑,心中大定。 接着她右腿猛地朝苏狂的膝盖踢出,立时传来噗的一声,鲜血从苏狂的口中溢出,再次染红了苏狂好不容易擦拭干净的地面! 他的腿部依旧笔直,因为他一生从不跪任何人!哪怕些微弯曲,都不能做到! 只是现在的他肩膀被扫帚的棍尾穿了个通透,整个人趴在了棍尾之上,一动也不动。而那把扫帚笔直的矗立着,尖利的棍尾被鲜血染红,泛着血色光芒,仿佛在狰狞恶笑。 如此僵硬的身躯,就像是死了好久的人一般。 孙寡妇立时慌了,她只想着要捉弄一下苏狂,哪里能够料到事情竟如此的发展,现在苏狂是死是活都难以说清。 钱大户看着苏狂的身体插在扫帚之上,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若是苏狂死在了他的家里,那么无论如何,都与他脱不了关系,到时候不仅是大户,哪怕是屠户,他也做不成了。 三步并做两步,他的脚步出奇的轻盈,很快就走到了苏狂的身旁,欲将他的身体扶起来。 然而此时,苏狂动了。 本来静如死人的他,忽然动了。 他的双手伸出,紧紧地抓着扫帚的臂,猛的往上一扯,鲜血飚射而出,染了钱大户一脸,溅了三寡妇一身。 他的脸色愈加苍白,但是他的身体却出奇的笔直,好像他是故意站得这么直。因为一个虚弱的人,应该是没有气力的,哪里能够像是一把剑一般的顶天立地。 饶是杀了无数头猪的钱大户此时看到苏狂也像是见了鬼一样,身影急退,却一脚踩在抹布上,一个不稳,一屁股坐了个结结实实。 他颤巍巍的伸出右手,想要说什么,却又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 即便苏狂死了,他也不会有一点的精神恐惧,但是苏狂不仅没有死,而且看上去除了肩膀被洞穿,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这样的人,简直就是怪物。 难道他不痛吗? 难道他不知道死亡离他很近吗? 他忽然觉得苏狂如此陌生,已然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苏罪,一个念头不断质问着他自己—— 他到底是谁,到底想要做什么? 就在钱大户如此这般思索之时,苏狂开了口,他的声音依旧淡漠,只是其中蕴含着一股病态的恐怖与苍白。 “我已经打扫完了,按照你之前的约定,肉……在哪里?” 孙寡妇看着苏狂,就像是见了鬼一般,她呆呆的看着苏狂身下的血色沟渠,鬼使神差的说道:“可是你身下,还有血……” “我的血,自然要由你来擦。”苏狂继续说道,“毕竟是你弄出来的。” 他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使者,一字一句都是那么的惊悚迫人,在这阴暗的天气里更显得诡异,冒着邪气。 那样淡漠的眼神,就像孙寡妇只是做犯了小错一般,要她自己去弥补。 然而偏偏,这是杀人的事情,被杀的人虽然活着,但是看那个样子,貌似已经活不久了。 “你要不要先去看看大夫?”钱大户有些迷糊了,他心惊,却知道苏狂是真的还活着,虽不会马上就死,但流了这么多的血,要是不及时医治,可是很快就会死的。 无风自起,树叶飘落,落在了苏狂的发际。 “我只要肉。” 他就像是一匹受了伤的饿狼,低声怒吼,杀意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