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录》 楔子 原本是一幅春光荣荣百花齐放的季节，却偏偏来了场倒春寒。 屋外大雪纷飞，是鹅毛还是鸡毛阿悍也不愿计较太多，他站在门口着了一身雨天才穿的蓑衣，头上戴顶斗笠也顾不得这满院的暴雪急匆匆的出了院门。 在门口踌躇片刻后便连滚带爬的奔向西南方，许是今个儿出门原本就不太吉利这连风带雪的总往他颈子里钻。 今日出门不吉利。 西南方向不吉利。 接下来干的事儿也不吉利。 三个不吉利，大凶也！ 这是村里老神婆的原话，他呸了一声，“还神婆呐，整天神神叨叨的，狗屁都不如！”他戴了厚厚的兽皮手套随手将拦路的枝条捡粗且长的掰下一根来当手杖。 要不是母亲整日叨叨叨，哪里会花那大半吊钱。 那神婆近日来愈发猖獗了，银钱要的越来越多，那他今日还得再多掏上几人。他又呸了口，但步子却再没停下。 他做的是地上生意，就在西南方向那处大型的乱葬岗。他们这地紧挨着茂县，那里可不是他们这种人家能住的起的。 繁荣昌盛的背后便是满目的疮痍与龌龊，每日往这里丢的物什可不少！ 他所说的物什是指人——死人。 还未到那处便听见老鸹餍足的叫声，果不其然，那乱葬岗四周乃至新鲜尸体旁呆着的全是老鸹。 那肠儿肚儿的全兜在外边任由那畜生一口口啄食，即使早已见惯这种场景他如今也是吐的厉害。 这身子简直愈养俞娇弱。 他忍着想要离去的心思往那畜生堆里凑，它们也不怕人，看到他走近后才拍着翅膀抬着腿往旁边走去。 既悠闲又自在眸子里面还藏着贪婪欲望。阿悍接连翻了几处，都没多大收获，这些人往往是被打死的下人丫鬟亦或是暴病而亡的乞儿。 “呸，天杀的。” 他又翻了一人，还是无获。 “那老神婆叨叨叨，把我的财路都给断了。”他用棍子往雪地里摸索着前进。 忽然，他停住了—— 这是不一样的触感！ 他抬了腿往后退了几步，蹲下身在雪里摸索了几下。 一只明月铛！看那样式，看那色泽，一定不是凡品！ 还有一只呢？他压住心底的兴奋仔细往前摸索。 随即，他发现了一个被雪半掩住的物什，还是新鲜的。 新鲜的……女孩子。 他将女孩子翻了个面，露出精致美丽的面容，另一只明月铛就挂在她的右耳上。 他吞了口水，又骂了声娘。 这么漂亮又年轻的姑娘！他将女孩子身上的雪拂开，露出里面华丽精致的衣裳。 还是富贵人家的姑娘！这得有多大的仇恨才让这姑娘栖身此处！ 他道了声可惜便撑手半趴着去取耳坠，手抖啊抖的，一连试了三次都没取下来。 累的他感觉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声了。 心跳？ 呼吸声？ 心跳！天！ 他吓得往后一窜，直接打了几个滚儿滚到了一处新坟边。他方才明明听到了呼吸声，这显然不是自己的，那是……鬼！ 他爬起来给了自己两巴掌。 瑟瑟嗦嗦的凑到了女孩前边，伸手探了女孩的鼻息。 有呼吸！ 又摸了摸女孩脸颊。 温热！ 那女孩子还活着！他惊了又喜，喜了又惊。 惊的是被扔到这处竟还有活口，喜的是这样娇滴滴的女孩儿还幸存于世。 那该死的老神婆！竟匡骗他说是有大凶之兆！ 去他娘的大凶！ 第一章：醒来 春雪下了整整三日，那房里的姑娘也睡了三日。 阿悍端了碗刚刚熬好的深褐色药汁立在房门前，碗中滚滚的热气早就散的差不多了，现如今，开始有了发凉的迹象。 他竟是在这门前站了将近三刻。 刚从厨房门口出来的妇人摇了摇头，“悍儿，你再这般站下去，那药怕是喝不得了。”她抬手指了指阿悍双手捧着的药碗。 男子面上拂过一丝窘迫。也不知是因为男子进女子房内的于礼不和还是因为自己此刻的踌躇被母亲发现后的羞赫。 妇人又进了厨房，好半响后才端了个黑瓷碗出来，碗里放了十多颗酿的金黄的蘸蜜枣子。他们家中并不富裕，枣是自家树上摘下的，蜜也是他从深山里采来的。 母亲素来身体微恙，采药煎药之类的活计他也做的顺手。 母亲笑眯眯的将碗递过来塞到他手上。 “怎么，傻了？你自己救回来的姑娘现在就想避开不成？”她板着脸。 “那姑娘我瞧着倒还是个端正可人的妙人儿，这可是你的福气。”刘李氏走上前来给阿悍理了理前襟，随即便看见自家儿子一脸呆愣加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自己。 “怎么，又傻了？”她一把推开房门，屋里姑娘还在熟睡，她勾了勾唇，看起来既愉悦又欣慰，原本蜡黄的面容此刻被这笑容渲染的更加慈祥生机。 这么周正的姑娘，她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呐。 “不不，怎么能说这是我的福气呢？我的却是救了她，但，但……”阿悍突然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忙忙手忙脚乱的解释，但他素来嘴笨，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而一个不慎被母亲推进了屋。 他想转身拉门，不料却听见屋外门上扣的声音。 “哎呀……这都是怎么回事啊。”他面上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潮，将原本忠实憨厚的面衬得更加……憨厚。 榻上女子睡的正憨，亦或说是根本就没醒过，若不是她尚有呼吸，脉搏虽微弱却还在跳动，若非如此，他定会以为这姑娘已经去了。 他走到桌边，将蘸蜜枣子放下才猛然意识到—— 这姑娘都没醒，这蜜枣子该如何吃下去？再说这喂药之事……他一个大老爷们……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急忙转身拍门，大老爷们力气原本就大的很，更何况又在这手足无措的地步。那油漆半褪的深红色木门此刻“哐哐”作响，门上不知积了多少年的灰尘洋洋洒洒自由自在好比刚刚挣脱牢笼的猛兽一般扑进屋里。 阿悍被呛的不住咳嗽，奈何这声音太大，导致屋里屋外的人都没发现那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此刻已然睁开了眼睛，伴随着睁眼的动作还有几声低咳。 很显然，她也是被这灰尘所毒害之人。 但最主要的原因应当是那男子拍门发出的“哐哐”声。 突然，她猛地睁大眼。 她这是在哪里？ 她唇齿轻颤，想问那不住咳嗽的男子“自己这会子在哪儿”却发现自己竟没有一丝气力，甚至是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她试着抬起手臂，臂上暗黄色粗布麻衣与肌肤摩擦产生丝丝痛意。还未待她调整一番，整个臂膀便脱力般的往下落去，直直的未经阻挡的砸上木床。 这次发出的声音竟是比那男子砸门的声音还要大些。 她抬起头将眼神定在门口那个身着粗布短褐的男子身上。只见还在咳嗽的阿悍猛地一顿，随后快速转身。 床上那个睡了不止三日的女孩子睁了眼睛！床上那个睡了不止三日的女孩子此刻睁了眼睛直直的望着自己！ 他感觉自己都不能喘气儿了！ “……你，是谁？”她试探的问。 却只见那男子身躯猛地一颤，随即转过身去更加用力的拍着门，此刻却是一边拍门一边呼喊，“那女孩子醒了！那女孩子醒了！” 她……可不是醒了么。 门外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随即，掰开门扣发出“啪”的一声。紧接着，一个妇人推门而入，她后面跟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汉，却在临进门时被那妇人推出门去。 “小娘子醒了。”她一把推开还在门口杵着的自家儿子，而后快速走到床前。 小娘子点了点头。 她顿时感觉自己的心都要酥了，这姑娘还真是好看，睁开眼后多了一股子……啧，形容不了的灵动。 她佝下身子想要凑上去仔细瞧瞧，随即又觉不妥忙又直回身子，搓了搓手后才继续开口。 “小娘子姓什么，家在哪里？见你随身帕子上绣了个“玥”字，不如就唤你“玥娘子”吧。” 姓什么？ 家在哪里？ 玥？ 对了，她叫什么？！ 她是谁？！ 她居然忘了自己是谁了，难怪她刚睁眼的时候感到茫然，她当时却没发现问题所在，因为她对于前后发生的事竟没有丝毫印象！她捧起脑袋左右摇晃了下，却发现自己依旧是什么也记不起来。 “……你……”那妇人看见那小娘子此刻拼命摇晃脑袋一脸茫然的神情，她试探的问，“你莫非……记不起来自己是谁了？” 她拼命的准备从床上爬起，那妇人看出她的意图，忙上前搭手搂着她腰往前坐起，还顺手塞了个靠枕进去。 “……我记不得了。”她摇了摇脑袋一脸失落的说道，声音略带嘶哑，想来是大病初愈导致的。 那妇人听后呆了一下，随即却似是放松一般的呼了口气。 那种神色是满足而又轻松的，为什么？她蹙了眉头？ “那以后就唤你玥娘子吧。”她坐到床沿罩住玥娘子的手，“想不起来没关系，慢慢来，反正时间大把的是。虽说我们家不太富裕，但添个人也就是添双碗筷的事儿。” 玥娘子微微点头。 刘李氏也满足的点头。 玥娘子将视线移至依旧呆呆站在门边一副不可思议像是见鬼了的男子。 刘李氏也随着玥娘子的视线望过去，随即便见到了那个被自己生生忽略的不争气的儿子。 “看什么看，呆了还是傻了？”刘李氏一边斜了眼恶狠狠的瞪着阿悍，一边用手指轻扣着玥娘子的手。 她有些抗拒这种莫名其妙的亲近和肢体接触。 虽然……的却是这家人救了自己。 第二章：标题难起 玥娘子在这床榻之上呆了整整七日，这还不包括之前昏睡的三日。 她从床上翻下，踩着放在床榻前头的两只精巧绣鞋，鞋头还绣着两只栩栩如生的交颈鸳鸯。 她笑出了声儿，想来这应当是刘李氏当年的陪房嫁妆罢，放了这么些年竟还是如新的一般。 门外有人推门进来—— 是刘李氏。 刷了红油漆的托盘上放了一碗汤药一大碗盖了菜的饭，旁边还放了一双木筷。 “……怎么下床来了，玥娘子这身子理应歇着才是。”她微眯着眼睛将托盘摆在一旁的木桌上头。 “不打紧的，歇了好些天，也该站起来走走了。”玥娘子轻声言道，声音果然清脆悦耳。 在床上歇着也是有好处的，刘李氏点点头，至少把这嗓子给养好了。 “那赶紧过来坐吧，我就不端过去了。”她又返回去关了门才走到床边扶着玥娘子往饭桌边走。 “我们这农家小院里也没啥好衣服，只有这两件还算新的。”刘李氏一手拿起汤药一手指着摆在床头叠好的衣服，“这是我年轻时候的陪嫁，咯，娘子脚上的绣鞋也是。”她将药碗递给玥娘子。 玥娘子接过。 “劳烦大婶这些天的照顾了。”玥娘子将黑瓷药碗端在手里，深褐色的汤汁还带着些许沉淀的药粉。 还未下口便己感到苦口。 这身子倒是娇弱的很，她心想道。 “你别看这药颜色不大好看，这可是神药，老婆子我专门去村东头的老神婆那里求来的。”刘李氏一边将饭菜拿出托盘一边神秘兮兮略带眉开眼笑的解释。 “那老神婆可是灵验的很，悍儿能在那骇人地儿捡到你，全靠我在他临走前去找过老神婆。” 她搓了搓手。 “女孩子嘛，这药总归是要喝的，要是一病损了身子……”她停了下瞧了眼玥娘子的肚子才接着说道，“将来放了婆家后却生不出孩子，那就是大罪过。” 那意味不明的视线和那意味不明的话落在玥娘子的身上让她从心底发出一种嫌恶的意味。 “……真的？那老神婆真有那么灵验？”玥娘子将手里的空药碗放下，装作没有听见刘李氏方才的嘱咐一般。 老神婆？ 她不太信这些牛鬼蛇神之说。 但在刘李氏嘴里却是将那老神婆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刘李氏见玥娘子一脸疑惑且不大相信的望着她，忙忙将托盘移到一边后微趴在桌上压低声音后继续说道。 “你知道你是悍儿从哪出捡到的吗？” 玥娘子摇了头，自她醒来后便很少看见那救她的男子，自然也没什么机会去询问。 你不知道才正常，刘李氏也在心里暗暗想道。 刘李氏招了招手示意玥娘子附耳过来。 玥娘子如示低头。 “……你呀，是被悍儿从乱葬岗救回来的！”她先是压低了嗓门，说到乱葬岗时却提高了声，随后便发出尖锐的笑。 因为她看见眼前的娘子在听了她的话后猛地向后一缩险些将桌上的药碗打翻在地。 玥娘子倒不是被刘李氏猛然拔高的声音给吓着，而是……她是在乱葬岗被那男子救下的。 乱葬岗？ “乱葬岗？”她也提高了声，既疑惑又惊恐。 “那可不是。”刘李氏点了点头，“要不是我家悍儿恰巧到那处去，你怕是早就被那老鸹给吃了去。”她斜着眼睛猛地向前凑去。 便见着玥娘子又是往后一缩。 “骇着了吧。” 玥娘子依旧点头，她被人丢到乱葬岗去了！ 她虽说是失了记忆，但乱葬岗是何处她还是晓得的。那是无家可归的死人亦或是被主家乱棍打死的仆从所呆的地方！ 她怎会呆在那次！ 难不成她也是被主家打死的？ 刘李氏似是知晓了她的疑惑。 “……虽说是处在乱葬岗，但娘子一看就不是那些丫鬟。”她停了话头，看了看眼前这个皮肤白皙细腻举止高贵优雅的女孩子，“……也不像是个流落外地的，反而……像是大家的姐儿。” “大家的姐儿？”玥娘子一字一字的重复问道。 “那可不，就阿悍捡到你时身上穿着的那身衣服，就不是我们周边县上能买到。”她笑眯眯的说道，说完之后还拍了头，似是在责怪自个现如今才想起这回事。“你等着，婶子这就给你拿去。” 她随即转身拉门出了去。 玥娘子目送她走出门口才想起自个儿还未吃饭。随即拿了筷子将饭菜往口里扒拉了两口。 卖相不好，也难吃，要是她自己来定比这个好多了，她在心里默默想到。 随即，她停下筷子。 她会做饭？ 而且厨艺很好？ 玥娘子微微点头，对于自己这种潜意识发现自己的特点表示欣慰，随即又往嘴里扒拉了几口。 门外传来一阵说笑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一个两个小孩子嬉戏的笑，刚从自个儿房里走出来的刘李氏显然也瞧见了。 她手里还端着玥娘子早些时候换下来的衣服帕子，刚想给玥娘子送进去时却被走过来的几个妇人给唤住了。 “哎，刘嫂子，别急着走啊。”为首的一个中年妇人嚷嚷道，她是这村里有名的长舌妇。 刘李氏不愿搭理她，便装作没听见一般的对着她们笑。 “这刘嫂子是见着我们来了装作不知情要将我们关在门外勒。”另一个接腔。 听了这话后几个走在后面的妇人也是一阵哄笑。 “哪能呢，到屋了都是客，怎么会有不欢迎的道理。”刘李氏对着她们招手，脸上不情愿的扯出几丝笑意。 这些个妇人今儿个结伴过来，定是没安什么好心，她往玥娘子屋里望了一眼。 想来她们定是听说她家里捡了个娇滴滴的富贵人家的姑娘，此刻都来瞧瞧她们刘家是不是真的踩了这狗屎大运了呢。 刘李氏不大情愿的捡了东边的屋子当客房，那处离玥娘子房最远，也省得她们一个个的抢去看热闹。 水一杯杯的上，也没什么好茶碗，都是捡稍微秀气的瓷碗来装的茶水。 那些妇人倒也不客气，一杯一杯的要，真是要将她累死了。 这时候也已过了早饭时候，老汉早就下了地，阿悍也去了山上，道是再多寻些蜂蜜野味的给玥娘子补身子。 这孩子，她浅笑，脸上的笑纹也是一圈一圈的往外漾。 第三章：标题难起（二） “哟，嫂子这是遇着什么开心事了，也不跟我们几个说道说道。”那个被其称作“长舌妇”的妇人果真是先开了口。 “就是，就是，看嫂子您刚笑的跟年轻了十几岁似的。”一旁有个刚从外地嫁过来的年轻妇人跟着说道，一边同刘李氏说话一边还伸直了身子睁大了眼瞧着被刘李氏放在一旁桌上的托盘。 那里面放了套嫩粉的绣了黄白小花的对襟小袄，还有里面的淡黄的缀着不知名纹路的襦裙。 她是个有眼光的，晓得这衣服是出自距京都不远处的洛城，那里有个尚衣阁，里面卖的衣服都是精品，不管是料子还是样式。 她未出嫁时兄弟曾带她去过一次洛城，她见过有小姐着了那种款式的对襟小袄从那阁中出来过。 她眯了眯眼，露出一抹贪婪的光。 刘李氏自然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此刻也是侧过身子将那灼灼视线挡了去。 “这年头啊，哪里会有什么喜事，是妹妹多虑了。”她直起身子敷衍的回答道。 却不料，另一妇人却是连知会一声都没有便伸手将那小桌上的衣服给抖了出来。 “哇，这还不是喜事！这么好的料子！”她将小袄拽在手里目光险些黏在了上头。 伴随着那抖衣服的动作还有一块物什掉了下来，还在地上弹了几下，没碎。 众人将视线一齐放了过去。 玉佩！ 上好的玉佩！ 刘李氏吓得心肝都要跳出来了，忙忙扑上去检查有没有碎掉。 那名还拽着衣服的妇人也是紧张的腿都快软了，“碎了没有，碎了没有？”她声音发颤的问道。 在一旁围观的妇人也问，“碎了没有，碎了没有？” 但她们的声音里却没有丝毫紧张，反而存着一丝丝幸灾乐祸。 刘李氏拿起来放手心里宝贝的摸了摸后边直起身子将目光放在那名手足无措的妇人面上。 “……若真是碎了，便是用你全家人的命也是换不来的！”刘李氏此刻发出一声浅笑。 那妇人险些站不稳。 “没碎，没碎，吓死我了。” 众人“喔”了一声，似是对那玉佩没碎掉表示惋惜，也似是对那妇人没用全家人的性命换那玉佩表示遗憾。 “哟。”那个有名的“长舌妇”开了口，“齐嫂子，还不将那衣服叠好放回去，若是再抖个什么连你全家人的性命都抵不了的东西蹦出来该如何是好。” 那名被唤做“齐嫂子”的妇人被吓得一颤，连忙将衣服还给刘李氏。 那个年轻妇人悻悻的将望着对襟小袄的目光收了回来，“哎哟，这么严肃干嘛，不是没打碎么。刘嫂子也是，就这么点事儿干嘛这般怒眼相向。大家都是好邻里，别被这外来的物什给坏了关系。” 旁边有人嗤笑。 这是另一名年轻的媳妇，两人一向不和。 “我看你这是嫉妒吧。”那媳妇斜了眼睛。 “你，”年轻妇人正准备抬手想要抓花她的脸却被一连串的惊呼给打住了。 不知何时，门口站了个如花似玉举止优雅的体的年轻娘子。 她是…… 那两个正准备掐架的年轻媳妇脑子像是断片一般想起这个问题—— 哪家漂亮娘子？ 不到一瞬，脑中精光一闪。 这就是那个娇滴滴的富贵人家的娘子！ 那就是那个娇滴滴的富贵人家的娘子！ 那两个年轻媳妇将视线凑到一起，都免不了看见对方眼里的惊讶与惊叹。 她们两个年纪相仿，又同是从外乡嫁过来，平日里虽是时常掐架打骂，但却还是相互依赖。 “……玥娘子来了啊，是来取衣服的吗？”刘李氏凑上去将叠好的衣物就着玉佩一齐放到托盘里，而后转过身子将托盘递给玥娘子。 玥娘子点头，“嗯”了一声，“谢谢婶子。” “哎哟，咋们谁跟谁啊，谢啥，快进屋去看看有没有缺个啥的。”刘李氏将人从门口推开。 她实在是受不了这些个妇人恨不得将眼睛黏到玥娘子身上的感觉。 众望妇人惋惜一叹，又将视线移至刘李氏身上。 “那娘子是哪家的啊？” “那娘子是阿悍捡回来的吧？” “那娘子唤什么？听你刚才唤她“玥娘子”，那她姓什么？” “那娘子好生漂亮，可有婚配？”那妇人开了个头，刘李氏暗道不好。 果然…… “我儿子年轻俊朗，正是婚配时候。” “我儿子才高八斗，在隔壁乡里私塾工作。” “我儿子……” “我儿子……” 刘李氏终于是受不了了，一巴掌拍在桌上发出剧烈的声音。 “瞎叨叨什么，我也有儿子！”她道。 “噢~”众妇人齐声说道，“原来是想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刘李氏被她们看破了心思，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耳边还红了一角。 这下可好了，她们离开自个家后保准整个村里都晓得“阿悍捡了个娇滴滴的富贵人家的娘子。” 这是其一。 还有其二。 她们会整村嚷嚷说“刘家捡的那个漂亮娘子是要许给自家傻儿子的。” 按照她们的功力与人脉，怕是不上一月，这整个七里八乡的怕是都晓得了。 想到这处时，刘李氏便再也撑不住了，面皮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 …… 这事儿果真如刘李氏所料，不过半日整个村的老少爷们，小姑子大嫂子都晓得了。 晚上刘老汉回来的时候还在纳闷儿，“怎么这一路上遇到的人都奇奇怪怪的？” “怎么，”刘李氏从菜里夹出一片杂草扔到刘老汉的碗里。 “唉唉唉，你自个不吃……还扔我碗里。”他将草挑出后接着道，“他们方才都在恭祝我要当姥爷了。”他笑嘻嘻的挠头。 “噗……”刘李氏一口饭差点喷到桌上。 “咋的了，吃个饭也不小心。” “怎么一下就要当姥爷呢，悍儿明明连媳妇都没找一个。”他吞了一大口饭喃喃说道。 他不晓得缘由，这种丢人的事儿刘李氏也不愿同他解释。 “……悍儿怎么还没回来？”她问道。 刘老汉也摇摇头，“估摸着要到了，早上他说要往里边走走。” “给他留饭了？” 刘李氏朝他翻了个白眼。 “那姑娘吃了没？” 刘李氏又是一个白眼。 第四章：标题难起（三） 刘李氏拿了碗煤油进了里屋，玥娘子正坐在床边拿着那件对襟小袄。 她上前去将放在小桌上的油灯罩取了下来又将油添上，随后又去厨房取了火石，点上灯。 “有没有想起个什么。”她走过去坐到床边。 玥娘子摇了头，一脸失望之相。 刘李氏心里闪过一丝心疼，谁家里有个这般听话懂事漂亮精致的女孩子，还不都得藏在家里宝贝似的哄着。 她叹口气。 哪里会忍心将人丢在乱葬岗那种地方。 良心是被鹰儿叼走了罢！ 刘李氏将托盘中的玉佩取了出来，“这般精致剔透的玉石想来不是一般人家的。”她将玉递给玥娘子。 “你瞧瞧有没有很熟悉。” 玥娘子还是摇了头。 “玉佩这种贴身之物，即使我失了记忆也应该感到熟悉的，可是，我……”她放下小袄，对着刘李氏说道。 可是……我竟……一点感觉都没有。 “娘子啊。”她拉过玥娘子的手，“慢慢来，总归会想起来的。” 玥娘子刚想点头应是，就被门口传来的声音给打断了。 刘李氏也偏头。 “悍儿回来了。”她惊喜的喊到，“今儿个会的这么晚，肯定带了好些东西。” 玥娘子也点头。 “婶子，出去看看吧？”玥娘子望着刘李氏一脸期盼的样子，心里一酸。 她的娘亲在哪儿？ “走吧，一起，大病初愈就该多走走才是。”她拉起玥娘子往门口走去。 门外阿悍刚刚归家，刘老汉提了个吊灯站在门槛前头给他照亮。 “回来了啊，今天得了什么？”刘李氏迈过高高的门槛走到阿悍身旁替他拿下背篓。 “哟，还挺沉。” 刘老汉将油灯递给玥娘子，自个跑去帮刘李氏拿下背篓。 玥娘子拿了等往他们那处凑了凑，这时候才看清阿悍背篓里的东西—— 一只将近成年的……野猪！ 颈下还垫着油纸，此刻已经泛红，想来是被血浸染而成的。 这可乐坏了刘李氏，刘老汉也笑着咧了嘴，连忙乐呵乐呵的跑屋里找刀等，还吩咐刘李氏去烧烫水。 已经死透的野猪可来不及放到明早上，虽说是早春，但也经不起这样搁着，早些晾起来才是好的。 “……累坏了吧，进去歇着吧。”玥娘子将灯放在背篓上的石台上，对着坐在地上的阿悍说道。 “啊？阿，你在跟我说话？”他伸出右手中指指了指玥娘子又指了指自个。 玥娘子哑然失笑。 “婶子烧水去了，阿叔也进了屋，这地就我们两个，我除了同你说话还能同谁说？”她道。 “阿，阿……”阿悍支吾了半天也不晓得自己要说个啥，就这般望着眼前的娘子跟傻了似的。 他看见娘子对他一笑，他就闹了个脸红脖子粗。 玥娘子果真是笑的更厉害了。 “还坐在这么，也不跟我说说今儿个采了些什么回来了。”她翻着阿悍放在地上的竹篮子，一罐蜂蜜，一大堆药草，还有……呃。 “这是……灵芝吗？”玥娘子试探的问道。 “……恩。”阿悍答道，说完之后觉得自己回答的太少了些，又忙忙补充了句，“这是灵芝。” “采这些干嘛，拿去卖吗？”她将那两支灵芝拿在手里转了圈。 “恩。”阿悍还是点了头，“拿到镇子上去。”他补充。 “镇子？”玥娘子将视线移到阿悍身上，“我能跟你一起去吗？”她道。 “啊？”玥娘子刚才说了啥？是要跟他一起去镇上卖药吗？她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姐儿，竟然会提出要跟自己这个低贱的平民去镇上卖药吗？他莫不是听错了？ “你不想我跟你去？怕我坏了你的生意吗？”她瞧着阿悍一脸呆愣惊讶不可思议的表情，感到既轻松又好笑。 轻松？这个词…… 同一个老实呆萌的男子在一起说笑竟会让她觉得轻松…… 就像是那种松了口气一般的轻松…… 那她之前过的不轻松吗？亦或是周围两个轻松说笑的人都没有吗？ 她突然就觉得有些可悲。 阿悍也注意到了她此刻的情绪，既失落又哀怨，“我可没说不让你，跟我去集市啊。” “……恩。晓得了，你何时去？”她转瞬就笑了起来，一副乖巧的模样询问道，“是明日吗？” “恩。”阿悍点头，但点完头之后才发觉不对，他明明计划好大后天带了肉一起去卖的，怎么方才这般果断的应允明日就去？ 他挠了挠头，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会做饭。”玥娘子说道。 “啊？”阿悍又是一脸惊奇，似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难道你到现在还没饿吗？”她将视线移到阿悍面上。 不到一瞬便发现阿悍满脸爆红，“饿，饿了……”他吞吞吐吐的答道，因为他刚才听见自己肚子的咕咕声，想来玥娘子也应该听到了，要不要……要不然……要不然她也不会这般询问自己。 他趴低身子将脑袋放在屈起的膝盖上一脸懊悔，怎么在玥娘子面前这般失态！ 玥娘子此刻已到了厨房，自然没有看到阿悍刚才既懊悔又自感丢人的神情。若是瞧见了，也必定会笑的他脸红脖子粗吧。 灶上立了两口锅，一个锅里水正在咕噜咕噜翻滚着热气。她掀开另外一口锅的锅盖，里边用瓷碗蒸了满满一碗饭菜，蒸的久了，饭菜都开始发黄。 “……婶子，婶子。”她朝里屋喊道。 “唉。来了。”刘李氏从里屋里出来进了厨房。 “唉唉，娘子怎么能做这种粗活啊。”她跑了过去将玥娘子手里的碗抢了过来。 “……婶儿，我记得自己以前也是会做这些活计的，身子哪能这么金贵。”她笑着说道，又伸手去拿被刘李氏拽在手里的黑瓷碗。 “我还知道自己会做饭，并且做的还不错，想来婶儿应当是喜欢吃的。”她将碗洗好之后又去收拾灶台，一刻也没停下。 倒是刘李氏站在玥娘子身后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着实没有想到自己眼里的贵女竟会做这些粗活。 第五章：亮山门 “今个儿晚上应当还要忙上许久，不如让我煮上饭，让他们收拾好了再吃吧。”她一边浅笑一边说道，做起这些杂事的时候竟会觉得既轻松又自在，想来这些杂活以前也是会做的。 正好让婶子尝尝我的手艺。”她转身看着一脸茫然的刘李氏。 锅里的水此刻翻滚的更盛，雾气遮了半个屋子，要扑出来了。 “婶，水开了，要往外扑了。”她指着刘李氏身后的锅。 “噢，啊，啊？水扑了？”她连忙转身，用木瓢伸手舀了几下却还是不见效果，一向精明的她此刻急的团团转。 玥娘子此刻倒觉得甚是好笑。 “把灶里的柴火捡出来啊，婶儿。”她放了手里的活计靠着案板浅笑。 …… …… 玥娘子站在案前切着刚刚拿进来的猪肉，刘李氏就站在一旁看她做菜。 她做了几十年的菜，竟发现自己的厨艺竟不敌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将瘦肉剁碎切细放碗里备用，加入盐，姜末，蒜末，再倒入少许油用筷子搅拌均匀。 取个头适中的茄子，蛋清，面粉。将肉沫塞入已经切好的茄夹中，塞满，再裹上蛋清和面粉，最后入油锅煎炸。 炸好出锅滤油摆盘，名唤茄夹子。 五花肉切成片放锅里闷，闷熟后加入土豆片，一起煎至金黄，出锅。 名唤干煸土豆片。 金瓜大火蒸熟，压细加入少许面粉后放入模具压实，再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儿，入锅蒸熟后，取入盘中再淋上蜂蜜即可。 名唤……小点心。 农家里没那么多原料，玥娘子便捡简单的做了些。 那父子二人一进屋便闻到了满屋子的香气，大堂的桌上摆了好几个菜，看那色泽香气便食欲大开。刘李氏正端了两碗米饭从厨房里出来，见自家丈夫儿子那般迫不及待的样子，心里便不高兴了。 “……感情之前做了那几十年的饭菜还不及玥娘子今晚上做的这一顿啊。”她将饭放在桌上免不了的争风吃醋。 那父子二人置若罔闻，端了饭菜便忙往嘴里喂。玥娘子坐下时这饭菜都被解决大半了，刘李氏提早将菜给她留了些，要不然，这做主厨的还要承受被饿死的风险。 …… ……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玥娘子穿着刘李氏压箱底的旧衣，鹅黄的褂子嫩黄的裙裾，略有些大，她将褂子往上拢了拢，露出腕上一小块白嫩的肌肤。 刚下了雪的春日还是冷的紧，北风一吹，手上细绒绒的寒毛便立了一层。 阿悍换了身葛布短衣，依旧背着背篓，不过比昨日背下山的那个小上许多。 玥娘子走到他面前，“我不用拿些什么吗？” “……不，不用。今天东西不多，我一个人就够了。”他支支吾吾的说道，“不不，往常东西多时也是我一个人。”他红了脸。 因为自己补充的那话就像炫耀一般，旁人都叫他刘阿悍，但他晓得，背地里他们都会唤他“傻大个”，他一个傻子，有什么可以拿出来炫耀的地方？ “恩。”玥娘子点头，歪了脑袋略微思量了会子才言道，“那你真厉害。” 阿悍脸红的更厉害了些。 玥娘子看着他爆红的脸不由得勾了唇，这男子真易脸红。 阿悍家住在村子的最西头，而要到县里去就必须到最东头的渡口，从那里乘船过河。 沿路上倒是遇到不少早起的人家，也有不少同他们一起去镇上的妇人小媳妇。见着了阿悍二人也纷纷上前来打招呼。 其中倒也有昨日到家的那两个年轻媳妇，“娘子也要去那县里啊。” 玥娘子点头应是，见她们都是去同一个地儿，便邀了她们同行。 村里多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自然是稀奇的，几个妇人唠了会家常之后便将视线移至玥娘子的身上。 “听刘嫂子唤你“玥娘子”，那你姓什么阿？”一妇人偏了头询问道。 “这个……”玥娘子摇了摇头，“这个我还真是记不得了。” “记不得？”其她几名夫人一脸惊讶，随行的男人们也将目光放了过来。 “怎么会记不得了，天，那你岂不是不晓得自己姓甚名谁？也不晓得自己家乡父母亲了？”有人问道。 玥娘子依旧是点头。 这时旁边那个年轻媳妇咦了声。 众人将视线移至她处。 “妹子可是晓得什么？”众人问，玥娘子也转了视线望着那名小媳妇。 “那次在刘嫂子家里见着了娘子的衣服，我记得那衣服该是洛城的款式。”她对着玥娘子说道。 “洛城？”玥娘子喃喃问道。 “你怎么敢确定？”旁边有人问道。 那小媳妇斜睨了说话那人一眼。 “洛城你们该是晓得的，我在未出嫁之前随兄去过那里一次，那洛城里面最有名的尚衣阁，我就是在那处见过这种款式。” “到了洛城那就离京不远了。”有妇人一脸惊羡的望着玥娘子，不管她是不是洛城的人，就凭她那衣服出自洛城最好的布庄—— 那这就是让人惊羡的原因。 “你还有银钱去尚衣阁阿。”另一个妇人人一脸惊讶且略带打趣的问道，“那里的仆从没将你赶出来？” 那小媳妇脸唰一下红了，连忙放了东西去推搡刚才那名出声的妇人。 两人闹做一团，倒是玥娘子神情有些恍惚—— 她是不是……是不是该去那洛城打探一下，要是能找到她父母亲…… 她叹口气。 阿悍虽是有些愚笨，但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有有的，自然看出玥娘子此刻的心不在焉。 他将背篓往上提了提，“……娘子，若是你那衣裳款式真是出自洛城，那就该找个时候过去瞧瞧。” 玥娘子将视线移回来落在阿悍面上，刘阿悍被这视线一望，便又红了脸。 “容我想想罢。”她言道。 阿悍心里浮起一抹失落，之前玥娘子见他红了脸一般都是要笑的，怎么现在……她不笑了呢。 村东头那条河四季长流，就连寒冷的冬日也不会结冰，渡口上只有一条小船，那船夫是他们村里的，后来就在渡口旁边歇着，这一歇就是二三十年。 第六章：春喜 待她们一行人行到渡口时，那船夫正行在河中，河面倒不是太宽，一去一回也就小半盏茶的时间，但若是对面也有要过河的行人，那就要稍稍等上会子。 这渡河，也是有诀窍的。 拼的就是你的人脉关系，行的就是那粗怒强势的作风。 都要渡河？行啊，谁强谁上啊！ 那小船一趟顶多带上四人，可眼下在这渡口呆着的怕是不下四趟。 玥娘子在旁寻了处地方坐下，阿悍站在她旁边，同她们一起的几个妇人则挤到了最前头。 船刚行到岸边还未停靠利索便有个年轻的妇人冲了上去，原本就颠簸的小船此刻摇晃的险些要船仰人翻了。 玥娘子吓得心里猛的一颤。 那妇人倒是一副见怪不怪且十分有分寸的在刚落船时便压低身子蹲在船上，就连那船夫也是熟捻的将杆子撑入水中。 旁人也就明着争暗里斗的入了船。 与玥娘子一同的那个年轻媳妇也在其中。 玥娘子还沉在方才的震惊当中，“她们……素来这样？”她压低声音轻声问道。 阿悍面色一红，这种事情也不是值得拿到明面上说的。 “她们都是拿了东西去镇上卖的，去晚了就抢不到那些当红的摊位，抢不到的话就算呆到中午……那些货也是卖不出去的。”他望了眼河面，船夫已经开始掉头返程。 玥娘子偏了头正欲问，“那我们去晚了岂不是也卖不出货物？”这话还未出，就被阿悍给打消了。 “走吧，上前去等着。”阿悍往人群中挤，示意玥娘子跟在后头。那些个妇人婆子都是本村的，这村子里来了位娇滴滴的富贵人家的娘子，这是所有人都晓得的。 没想到那娇娘子竟随了刘阿悍去镇上了，想来怕是……好事将近了吧。 周围人看他们两人的目光就变了。 玥娘子他们倒是很容易的到了渡头边上，船停下，阿悍首先迈了上去，将东西放下后便做出虚扶的姿势望向玥娘子，她提了裙裾轻轻一迈，小船微微一晃，她人就到了船上。 紧接着往上走的是两个妇人，她俩一前一后，必定是相识。前头那个站在船上寻了个地方坐下，后头那个正抬了脚，却不料，有一灵巧身影蛇一般的绕过那妇人伸出的脚，遂稳稳的落到船上。 那妇人见有人抢了她的位置，忙伸了中指指向那灵巧的身影。 落在船上的，是一个着了青灰色粗布短衣的女孩子，约莫十一二岁，相较于这地儿的其他女孩子，这个明显瘦弱的多。 玥娘子在她上船时就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这是哪儿来的小刺头？真是个浑的，竟越过那妇人提早落了船。 那小刺头察觉到玥娘子打量的目光，歪了头目光回应着，也不说话。就在玥娘子以为她会给自己做个龇牙咧嘴的表情时，那小刺头笑了，略带羞涩，倒像个傻子。 玥娘子也笑了，带着几分善意。 站在船外的妇人骂骂咧咧，无非是是说那小丫头行为不检点，做事不失分寸云云。 船内的妇人也没个好脸色，将自个的货物放了大半到供人坐的格挡上。 “小结巴，今儿个来的可是晚了许多。”那船夫也不管船上那几人的心思，倒是打趣似的朝船上人说道。 小结巴？ 玥娘子一愣，抬了头望向那个傻女子。只见那女孩子面色也是微微一愣，略带囧意的小声答道，“起，起晚，了。” 那船夫听完之后哦了声，随了这哦声发出的，还有一丝带着揶揄的笑意。 “结巴就是结巴，连这么简短的话都说不清楚。”一旁的妇人撇着嘴没好气的说道，一边说话还一边摇着头。 那女孩子低头不语，方才抢别个位置时的灵巧强势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玥娘子与她对坐，自然是瞧清楚刚才那妇人唤她“小结巴”时对面女孩子一瞬的不自在。 哪人被这样戳了短处都会不自在的吧，更何况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 “你唤什么？”玥娘子坐直了身子朝着面前这个女孩子问道。 那女孩子身体猛的一颤，随即静立，定住了一般。 “啊？”她发出小猫一般的呢喃声，似是没有听清楚对面那个漂亮娘子说了些啥。 “玥娘子同这结巴说些什么，她说不了话，娘子还是小心些，免得被这丫头传染了去。”那妇人略带刻薄的朝那女孩子一瞥又将视线落在玥娘子身上。“村里人都叫她“小结巴”，叫了十几年，哪里会有人晓得她的名字。” “真是个狗娘养的，哪里还配得上自个名字，结巴还成，好听又符合她的特质。”那妇人顾自说着，将刚才的一腔怨气还了回去。 玥娘子斜睨了那妇人一眼。 那妇人一愣，远本还想说些别的什么却被玥娘子那一眼给堵了回去，只是闷闷的，厚重的“哼”了一声。 “你叫什么？”她再次问道。 那妇人将眼神移到旁处。 女孩子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漂亮娘子，船靠岸是发出一声低沉的响，伴随着这响声的是一声清脆的答复。 “……春喜。”她道。 玥娘子点头，“好名字。”她道。随即准备站起身来准备下船。 “我唤……春喜。”她依旧坐在那里，执着的说着。 玥娘子站在岸上，“记得了。你名春喜。” 玥娘子转身跟上站在前处等她的阿悍，身后依旧传来一遍又一遍执着的声音。 “我唤……春喜。” “我唤……春喜。” “我唤……春喜。” 一遍又一遍，紧接着就是……小猫儿一般的抽泣声，还有船夫吧啦着旱烟的声音以及坐船人骂骂咧咧的声，风声，水声，抽气声，玥娘子不敢回头，鼻尖也有些发酸。 “你晓得她的名字吗？”玥娘子低头问道。 阿悍摇了摇头，“不知。”他看的出来玥娘子对这小结巴甚是上心。 玥娘子将身子佝的更低些，那她该是被人唤了多少年的哑巴，村中人竟没有人晓得她的原名？ “她家里还有个好酒的父亲，此刻急急忙忙的要去镇上……”阿悍叹口气，“不是去找大夫就是去买酒。” “……她母亲呢？”玥娘子抬头问道。 “跟人跑了，该是在小……春喜不足岁时跑的。就算是不跑，也得叫她男人给卖了去。” 玥娘子点头沉默，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世界上可怜人何其多，她……不也在其中么。 第七章：市集 赶早市，赶早市，赶的就是一个“早”字。 待阿悍到了集市时两旁的摊位已经被人占的差不多了。没办法，他们村子离市集远些，比不得就在这两旁住着的人家。 阿悍看起来也不是太过着急，反而是一副悠闲又略带小得意的昂首走在两边摊位围着的中间。 这个时候，来逛集的行人还不太多，熙熙攘攘的，就像是入了狼群的兔子一般被两旁的摊位招呼来招呼去。 玥娘子与阿悍并排走着，阿悍因着背了竹篓又是这两旁摊位的常客，所以便没被狼群淹没，这可倒苦了身为兔子的玥娘子，像是唠家常似的被两旁人招呼。 “这位娘子，今儿个早上新摘的的小白菜，瞧着新鲜了就便宜卖啊。”一旁的大婶站起来拦住玥娘子。 玥娘子也站住，瞧了眼摊位上的时蔬，绿油油的还带着露珠，她带着惋惜的神色摇摇头。 那妇人面色一暗遂蹲了下去。 玥娘子走过去，然后再被下一个摊位唤住，待她们到了目的地时，则已快到了早饭时候。 玥娘子笑着摇头，这一路上唤住她的小贩太多，而她也愿意停上一停，听他们讲着一些或真或假或盈或亏的本事。 对，就是本事。 真话，假话，赚了，亏了，都是本事。 阿悍也随了玥娘子的意，她愿意停下看上一眼，他也愿意等上一等。若是有个瞧上的，想要占为己有的，他也愿意掏上银两。 他在内里荷包上摸索一把，银钱还在，虽说都是铜板，却还是鼓鼓的一包。 他可没忘了昨晚上母亲听说玥娘子要随他一起去市集时所说的话，“玥娘子有个看上的，乐意花钱去买的，都不需考虑，只需掏钱便是。” 母亲对这外人家的娘子可是好的比对他这个亲生儿子还要多上几分。 他努了努嘴，面上添上几分不满。 随即又想到这玥娘子逛了这么许久却是连一件儿看上眼的都没有，这让他回去该如何交代。 他止了思绪也停了步子，玥娘子迈着小步赶上。 “怎么停了，是到了么？”她问道，一边说话，眼睛却是止不住的四处转悠，瞧瞧东家，看看西家，就像是被困在深门大院内的女儿翻墙逃出时看见了外边的景色一般。 稀奇，还带着渴望。 眼前的玥娘子就是这般。 “没事儿，还未到。”他憨憨说道，他原本想问她有没有个瞧上的，他带了钱，叫她尽管买买买的，却又在临出口时止住嘴。 他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太忍心打扰她此刻的四处观望。 这番又是磨蹭了半天，终于在日头快要照上头顶时到了，这是个小型的药铺，药铺前台还顶了个猪肉摊，此刻也快要收摊儿了，油光闪闪的案板上还横七竖八的扔着几块肥油和几根大骨。 若是前些日子，他肯定会将那几块肥油买回去的，但是今日不同，家里还有那么些个野猪肉要拿出去卖呐。 但他依旧走了上去。 “大哥，你这儿收野猪肉不？”他在摊边停下，然后将竹篓放下来落在台阶上头。 “野猪肉？”那名剁肉大汉停住动作，“什么时候的，还新鲜吗？”他问道。 “新鲜，新鲜，就是昨日猎的，昨个晚上将肉晾晒了起来。”阿悍答道，玥娘子停在他身后此刻也将视线放在猪肉摊上。 那名大汉光着膀子一副煞气逼人的模样，此刻大汉也自然是瞧见了被阿悍挡在身后的玥娘子。 两人对视了片刻，那七尺汉子竟还可疑的红了面，忙忙赶到药铺旁边的隔道旁，披了衣裳擦了手后走出来。 “既然是新鲜的，那你明个就背过来吧，不过这价格……”他停了停。 阿悍连忙点头，“晓得晓得，这野猪肉价格自然比不上家猪，大哥看着给就好。” 野猪肉里存着股子土腥气，自然比不得家猪，阿悍搓了搓手，低下身子将背篓抱着进了后头的药铺。 一边走一边熟捻的冲正在柜头前面算账的老先生喊到，“掌柜的，昨个刚得了两株灵芝，您给开个眼，估个价。”他将篓子里用粗布包着的东西取出来，摊在柜台上。 灵芝这东西，是按这年份估价的，这两株盖大株实，泛着深红，一看就是精品，那掌柜的望了眼阿悍又朝玥娘子那处瞧了一瞧，伸手摸出一个算盘，上下几拨，发出“啪啪”的响。 “这两株再加上你篓子里的药材，一两银子卖不卖。”那掌柜的趴过岸头瞧了眼阿悍竹篓子里的东西。 这价格比想象中的高，看来那两株灵芝还真是珍品。 “卖，卖，专程到了您这店铺，当然是要卖的。”他将背篓子的东西倒进一旁的框子里。 掌柜的眯了眼睛轻声说了句，“好小子。”便拿钥匙开了锁取出银钱交给阿悍。 “你们成好事的时候可别忘了请我喝酒啊。”那掌柜的抬了头一脸揶揄的笑着说道。 阿悍与玥娘子皆是一愣。 “好事？什么好事？”阿悍呆愣的将玥娘子的心里话给问了出来。 这回换作那老掌柜的呆愣了起来。 “你们不是欲成好事了吗？那消息可是从你们村里传到了镇上。”他直起身子睨了眼站在门口处的玥娘子，“喏，那就是你们老刘家捡来准备做你媳妇的女孩子吧。” 阿悍面色红了又红，嘴上不住解释，恨不得手脚并用的说道。 “这哪里的事儿！肯定是哪个爱嚼舌根子的虚妄之言，要是真成了好事……不不，不会成好事……”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忙止了嘴，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玥娘子定然晓得了。 她定然以为自己对她是有所图的了。 她定然以为他们刘家人对她不安好心了。 他愤愤的拍头，搓手，直到左右脚不受控制的走起了十字步……他也没想出个什么能跟玥娘子解释……方法。 玥娘子咧嘴噗嗤一笑，“你个傻的，卖个药能卖到日头西斜吗？” 阿悍不自在的挠了挠头顺便吐出口气，无疑，玥娘子这笑这话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第八章：回程 两人相立无言的往回走，阿悍还是背着竹篓，空的，轻飘飘的，但他却感觉自己双脚跟挂了硬铁一般走不动路。 他在想，玥娘子晓得了她们一家人的龌龊心思定然不会在刘家多呆了吧。 其实，玥娘子此刻想的也确是这个问题。 自己一人，不晓出处，不知归处，也定不会在阿悍家中呆上太久，呆的久了，可不仅仅是刘李氏所说的添个人也就添双碗筷那么简单了。 这是麻烦。 不小的麻烦。 而这个麻烦在今日已经显现出来了，并且在朝着不可预估的方向发展。 阿悍是个好人。 刘李氏也是个好的。 她看的出来刘李氏是把自己当做亲儿媳对待的，既然晓得，那便不应再这般纠缠下去。 伤人伤身，害人终害己。 再说了，自己是被阿悍从乱葬岗救回来的，那就说明有人想要致她于死地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不管是什么人做的。 既然阿悍将她救了回来，那便与那些人处在对立面上。 她不能将他们牵扯下来，所以，她要离他们远远的。 越远越好。 阿悍此刻自然不晓得玥娘子的内心想法，他只晓得玥娘子怕是要看不起他们老刘家了。 “……要不要去那边逛逛。”阿悍抬了手指向街道旁的那条岔口。 那处地方卖的是一些女人家的东西，之前同母亲来镇子上时总要去那处逛逛。这近乎是女人家的天性，但今日换了玥娘子……他倒还真拿不准了。 玥娘子顺着阿悍手指着的方向望去，热热闹闹的，好些个年轻女儿，她大致晓得了那处的作用，也晓得阿悍此时此刻别别扭扭的心思。 “好啊，过去瞧瞧。”她抿嘴一笑，“你可得做好破费的准备啊。” 阿悍原以为玥娘子会闹个女孩家的脾气，就像他远房表妹一般惹了她后便不依不饶的闹。 可如今听见玥娘子这般直接明了的表示会让自己破费……他就高兴的不得了。 那处岔口可比不上镇中那些个首饰行当，但确实是种类繁多且物美价廉。玥娘子顺手挑了些木刻的簪子耳环，因着雕刻之人心思大方剔透，这些个小玩意儿倒也显得精致大方。 阿悍在身后高高兴兴的付钱，嘴咧的合都合不拢。 这就苦了一旁随女人家出来的男子，被自己女人瞪着掐着，嘴里还道着，“看别人家的男人，为娘子买这买那还一副欣喜受宠若惊的模样。” …… …… 日头开始西斜，薄薄的光透过树枝投在地上映出一个个斑驳的影。 这几天虽是晴日头，但傍晚将近时却依旧冷的厉害。阿悍背着背篓走了长路还是不住的瑟缩着肩膀。 背篓里装着些子杂七杂八的物什，并不比来时的少，阿悍抬了抬篓子又将目光移至前方。 玥娘子走的快些，一蹦一跳的显得既悠闲又自在，早日扎起的小辫儿随着动作也是一蹦一跳。 阿悍呼了口气，歪着头盯了好一会子。 他是个傻的，聪明的人都晓得离他远些，亦或是在他身上得些什么意外的好处。 多拔几棵菜，多得几斤肉之类的。 其实他知道，一直以来都知道。但他也不说出来，觉得没意思无所谓。 众人见他好欺负，就把他当做傻子。 其实…… 他偏过头再次抬了抬背篓。 —— 他一点也不傻！ 母亲不觉得他傻，父亲也是，他再次望着前面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 玥娘子也是。 他一点也不傻，随后很是愉悦的点了点头大步追上前去。 回程坐船倒是轻松了许多，他们回的晚，恰巧与那些人错开了去。 撑船老汉抹了嘴将自己的长烟斗往船头上敲了几下，敲完后才不慌不忙的抬了竹竿。 玥娘子见那老汉一副悠闲自在宛如世外高人一般的姿势神态，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小姑娘，哪儿来的，要到哪儿去啊？”他将杆子快且轻的撑入水中。 这人说话有意思。 玥娘子挑了挑眉。 阿悍支吾了一下，原本是想替玥娘子回答的，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子被那外人这般询问，总归是会不好意思的。 “如今已在船上，自然是从那边来到那处去。”玥娘子笑着答道。 那边，哪边？ 那处，哪处？ 阿悍挠了挠头。 撑船老汉也是一愣，他原本是想问问那娘子是从何处来的，却不料，那娘子竟是给了他这样个回答。 从那边岸上渡到这边，可不是。 他摘了毡帽，哈哈笑了几声，复而低头，“小小年纪，竟然这般通透，了不得了不得。” 玥娘子点头。 “那可不。”她接着道。 老汉又是一笑，阿悍也跟着笑了起来，虽然他并不知道他们发笑的原因，但他忍不住，也就笑的愈发张扬起来。 …… …… 阿悍住在村子的最西头，几间屋子背后就是一片树林，这边的山并不太高，水流倒是多的很，弯弯绕绕的终是汇入了村东头的大河里。 玥娘子靠在屋后晒药草的架子上，此刻正是中午，春日里的阳光比不得夏天，但依旧是暖阳阳的让人发困。 刘老汉同阿悍下地去了，刘李氏拿了盆衣裳去屋那边的小溪流里浆洗，她也想去，却被刘李氏拦住了，说是叫她留家中翻晒药材。 这药材有什么好翻的？ 她伸出手将粗壮的根条翻了个面儿，她如何不晓得，这只是刘李氏不让她帮忙随意找的借口罢了。 门前传来了敲门声。 玥娘子转过身去，门又没关上，寻常有人串门时总会嚷嚷几嗓子，这只敲门不发声儿的倒是没几个。 “……等等，来了，来了。”玥娘子拍了拍袖子，从后院绕了出去。 几只老母鸡撒了翅膀窝在墙角根上晒太阳，玥娘子从那处过去，它们也没有被惊扰的意思。 院子里坐了个姑娘。 玥娘子走过去。 那姑娘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连忙转了身子，一脸窘迫的模样。 “……春喜。”玥娘子认出那姑娘来了。 春喜一脸羞涩的点点头，两只手紧紧拽着两边的衣摆，嘴唇开开合合，却是没有发出声来。 第九章：静好 她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到了这处，还莫名其妙的进了她们院子，敲了她们房门。 她住在村子靠东处，离河近些，平常时候也只是在屋子附近溜达，亦或是的了吩咐去镇上走上一遭。 但今日，却不知怎的，就稀里糊涂的到了这里。 是因为面前这个漂亮的娘子吗？ 想到这处，她不自然的扭了扭身子，面上也浮起一抹赫意。 “进来喝些茶水吧。”玥娘子轻声言道，见春喜点了头后便引着她朝屋内走去。 春喜略带迷茫的跟着玥娘子进屋，落座，直到玥娘子拿了茶水进来……她才反应过来。 “……我，我来。”她带着歉意与羞涩的说道。 玥娘子也不应她。 她伸出手去，想要去接那碗茶，却是迟了，那茶已然落到了她手旁的小桌上。 “坐吧，到屋了便是客人，哪里会有让客人亲自端茶的道理。”玥娘子一边说着话，一边捋了捋裙摆坐在春喜的对面。 “……客，客人？”春喜迟疑的问道。 “嗯。”玥娘子点点头，“难道不是吗？”她反问。 是吗？ 不是吗？ 春喜沉着头思考了好一会。 她从小到大还未到别个家里串过门，这应该是叫做串门吧，所以她是客人，玥娘子的客人，所以应该理所当然的享受玥娘子亲自为她斟茶发福利。 她点点头应道，“哎。是。” 玥娘子也点头，她也给自己斟了茶，此刻正细细的品着，仿佛自己手中拿着的并不是缺了一个口的粗糙瓷碗一般。 茶的颜色也不好，浑浊泛黄，入口苦涩没有半点清香不说反而带着股子草腥味。 春喜被玥娘子如行云流水优雅大气的动作给镇住了，她也饮茶，却是牛饮。 她们这里的人喝茶并不是为了品茶而喝，而是为了解渴，更多的是有客人上门后摆上一杯充当门面。 毕竟，茶要比精粮贵上好些。 玥娘子饮完一碗后也就没了再添的念头，倒是春喜，狠狠的饮了三大碗后才罢。 春喜饮茶时倒不觉得有什么，但这饮完后便开始感到羞涩，她竟让玥娘子添了三次茶，并且连一句谢谢都未曾讲过。 “还要么？”玥娘子见她放下了瓷碗，半站起身子准备去添茶。 “……不，不要，了。”春喜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开始那个“不”字说的太大声，也不晓得玥娘子会不会嫌她一惊一乍。 玥娘子点点头，又坐了回去。 春喜没再开口，玥娘子也不曾多话，这气氛有些诡异，虽然玥娘子可能并没有这么觉得，但她却是感到一丝别扭。 哪个客人会无缘无故的跑去主人家？若说是唠家常吧，也不像，哪里有唠家常的一句话都不说的？ 但她却并不晓得自己要说些什么，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要说自己只是遛弯时候莫名其妙的走了进来吗？还是说我很喜欢娘子想要同她呆在一快吗？ 她为什么会喜欢玥娘子？ 是因为玥娘子气质出众？ 还是说那日船上娘子主动问起她的姓名并认为她是个有名字的人吗？ 为什么？ 她该如何做？ 她该怎样心安理得顺其自然的再多来找玥娘子几次？ 她有些紧张，甚至是觉得有些如坐针毡。 玥娘子大概也看出了她的紧张。 因为她瞧见了玥娘子眸中一闪而过的疑惑，紧接着就是唇齿轻启。 “你怎么了？”她道。 “没，没怎……怎……么。”她说道，话语因着刚才的紧张显得更加吞吞吐吐，她不禁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在玥娘子跟前出此窘状。 玥娘子点了头。 春喜松了口气。 “对了，要吃些酿枣子吗？阿悍前些日子摘了些蜂蜜，裹上枣子还真是不错。”玥娘子浅笑着说道。 春喜被这笑意晃了眼，呆呆愣愣的点头，“好。” 这个“好”字刚出口时她便后悔了，她过来蹭了茶水，这会子又准备蹭吃食了？ 玥娘子倒并没那么觉得。 她来这里也将近一月了，刚开始是躺床上养伤，后来就在屋子周围逛逛，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那次去镇上。 刘李氏对她的却是好的紧，但总感到缺了点什么。她一边拿了碗去酿枣一边歪头想着，直到出了厨房见到了正端坐在木椅上的小姑娘—— 她才真正意识到……缺的那点儿是个啥。 原来，竟是太久没同同龄人交流了。虽说春喜要比她小上一些，但这的的确确是第一个在陌生地方向她示好且找上门来的姑娘。 她有些欣喜。 春喜看的出来。 玥娘子就那样一手附着门沿一手拿着蜜枣站在门口处，神情有些迷茫，还有些傻，总归是欣喜的。 她嘴角的笑意晃得更大些。 玥娘子瞧见了，同时也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失态，连忙将那附在木门上的手放下，朝近走了几步后又随意的放在了眼前。 “快尝尝吧，这枣子还是去年秋里酿的。”玥娘子将装了枣子的碗放在桌上茶碗旁边，见着茶碗还是空的，便又去添了一碗。 春喜不好意思再要，想站起来阻止，却被玥娘子按下肩膀。 “这枣子甜到腻，最好是配上茶水吃。”她道。 “娘子，娘子真……厉……厉害。”春喜尝了颗枣子，鼓着腮帮子说道。 玥娘子点点头，随即又摇头，“这可不是我酿的，要说厉害的话那也该是刘婶子。”她将茶碗推过去，“尝尝这茶，你要是称赞这茶水泡的好喝，那我可就开心了。” “对，对，这茶……好喝……好喝。”春喜说道。 玥娘子捂嘴，“你还没喝，怎么晓得我茶泡的好喝？” 春喜呆愣了片刻，刚才的夸赞带着讨好的意味，被玥娘子这般指出来，她觉得很是丢脸，想了片刻才吞吞吐吐的说道，“怎……怎么……没喝，我……方……方才喝……的不是……娘子泡的……吗？” “哎哟。方才是方才，这次的茶是重新泡的。”玥娘子打趣般的说道。 “……都一……样。” “哪里一样？”玥娘子反问。 春喜迟疑片刻，“都……都是……娘子……亲……亲……亲……”此刻也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后面的话却是怎样都脱不出口。 “亲什么？” “亲手泡的。”春喜憋红了脸。 第十章：入夏 日子过的极快，门槛前头的歪枣树结满了密密麻麻的果。 玥娘子站在树旁，仿佛已然瞧见了秋日里红枣挂满枝头的情节。再想起香喷喷甜丝丝的酿枣子—— 简直是人生一大乐趣！ 刘李氏酿好的枣子早在春日就吃完了，玥娘子也就馋了这几个月。 如今枣儿己结结实实的挂了满树，玥娘子却觉得有些遗憾。 “玥娘子。”阿悍推开院门便瞧见了玥娘子站在树下沉思，他唤了声。 玥娘子转头也瞧见了刚由镇上回来的阿悍，刘李氏也听见了声儿，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出来。 “悍儿回来了，今天还算顺利吗？”她走过去将阿悍手里的东西接过。 玥娘子见刘李氏上前去了也就没再动作，依旧立在枣树下。 阿悍跟着刘李氏身后往里走，快跨门槛时忽的转头冲着玥娘子一笑。 玥娘子晓得了他的用意，便也跟着进了屋。阿悍将东西放在厨房，才一脸神秘的将玥娘子拉进来，随后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用红绸子包了又包的物什。 玥娘子一层层解开—— 一张折叠起来的大纸。 阿悍帮着她将纸张摊开，露出画在纸上，一站一站皆有标记提醒的舆图，从邻边镇子开始，一直到洛城再到京城。 客栈，布庄，必要的途径，大路小路，官道商道。 她感觉头皮有些发麻。 她那时只是随意一提，问他可是晓得从这处到洛城该如何走，却不料……才这不到半月的时间，他竟将这精细的图交到她手中。 她鼻头有些发酸，泪珠也在眼眶中打着旋儿。 “晓得你要走。”阿悍从一旁桌边拖过两只椅子，“虽然你不说，但我还是晓得，你终归不是这儿的人，你有你的家，你有父母有兄弟有姐妹。”他叹口气又搓了搓手，似在酝酿接下来该如何说。 “你不是这儿的人，总归要离开的，趁早走也好。”他将头转向玥娘子，随后又从兜里掏出一个荷包递了过去。 “这是你身上戴着的首饰，帮你当了，就在路上用吧。”他笑着说道，随即又低下头，双手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抹，“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要是在那处找不着了，就回来，老刘家一直在这儿，等着，一直等。” 在玥娘子眼中打转的水珠子终究是落下来，噼里啪啦，雨打芭蕉似的乱了刘阿悍的心。 她实在没料到这家人会对她做到这种地步。 阿悍也背过身去。 刘李氏此刻正在房里唤他，他得走了，“躲着走吧，别告诉我娘。”他站起来低声说道，随后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方才还是艳阳高照的天儿此刻也已黑沉了下去，几个响雷一过，便是铺天盖地的雨。 夏日里的雨水说来就来，像极了女儿家的眼泪，一发不可收拾。 阿悍在大门前呆了片刻，待到刘李氏再次出声喊他时才迈着步子朝里走。 …… …… 玥娘子回了房，此刻正隔了窗纸看雨，雨大极风也大的厉害，此刻正裹了雨水直往窗上扑腾。 玥娘子退后几步坐到床上，外边堂屋里刘李氏同阿悍说着话，隐隐还传来不停敲打烟斗的“哒哒”声。 本该让人觉得安心的声音在此刻却是惹人发悸，这雨下的不太寻常，她有些担心，却又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起。 春喜是在后半夜来敲门的。 “砰砰砰”的连哭带喊，声音和在雨里显得有些撕心裂肺肺。 玥娘子是被她那一连串的尖叫声吓醒的，睁眼时她还在思考自是是不是还处在梦里。 直到外边有人开了门，以及刘李氏翻箱倒柜不停念叨的声音—— 她才晓得……这是现实。 随后，又是一阵心悸，心跳也快的厉害，头也有些发昏。 出什么事儿了？ 她爬起来穿衣。 外边一连串的脚步声和着尖叫火光越走越远。 待她到了大门口时，外边已经没了声响。 堂屋里的香桌上还亮着一盏油灯，她拿了灯，进了刘李氏屋子里，没人。又转身进了阿悍屋里，同样是没人。 他们都走了。 干嘛去了？ 发生了什么？ 刚才是春喜吗？ 是有事儿？ 半夜里哭着上门，定然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是什么？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她拿着灯走到门口又从门口走进屋内，这样来来回回好几趟后才瞧见外边枣树底下落了一层的青枣，估摸着是今夜风大雨大的缘故。 枣都落了啊。 她的心也跟着落了下去。 风刮着雨直往屋里扑，她起身关了大门，拿着油灯在堂屋里坐了好一会儿。今晚的夜还真是长的吓人，都过了这么许久，怎么还未天亮？ 她扣着手又在堂屋里打着圈儿的转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拿灯去了厨房。 和水，揉面，最后又将灶里的火生了起来。锅里添了大半锅水，也不知要烧来干嘛，只晓得在这火光前才能让她好受些。 是害怕吗？她撑着头想道。 …… …… “雅娘雅娘，快过来啊，快些过来。”一个十三四岁梳着双丫髻的姑娘趴在一处阁楼冲着楼下喊到。 随即从楼下走上一位穿着鹅黄上衣棕色下裙的女子，那女子约莫二十出头梳着妇人髻，一边往上走一边道着，“还有多久？还有多久？” “你跟着便是。”那个姑娘又从楼上另一面跑下去，站在楼下喊道，“雅娘雅娘，快些过来啊，快过来啊。” 那名唤做雅娘的女子又下了楼。 却不料，那个梳着双丫髻的姑娘又到了另一处阁楼，一边跳着一面笑着说道，“快些过来啊，雅娘，快些过来。” 那唤做雅娘的跟着去了，却又被另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子唤了过去，“雅娘，雅娘，过这边来，过这边来。” 雅娘转过身子，跟着那丫头穿过片树林后便是一块开阔的草地，此刻那草地里倒是围了一大群姑娘妇人，里面穿梭其间的全都是梳了双丫髻的丫头。 花花绿绿的穿着，好不养眼。 那名唤做雅娘的显然不那么觉得，甚至是有些紧张。 第十一章：雅娘 果不其然，那些个丫头在这时全都开了口。 “雅娘雅娘。”她们笑着喊道，“快些过来啊，快些过来。” “雅娘雅娘，快些过来，快些过来啊。”她们喊道。 …… “过这边来，过这边来。” “这处来，这出来。” …… “要去哪里，要去哪里？”雅娘站那处一圈一圈的转着。 那些个端坐在席位上的姑娘妇人此刻也尖着嗓子喊道。 “去嘛，去嘛，到那处去。” “那边去。” “你倒是去啊。” 她们闹闹哄哄的嚷。 “去哪儿啊？”雅娘捂住脸蹲在地上，“到底去哪儿啊？” “雅娘雅娘，你过来啊，你快些过来啊。” “雅娘雅娘，来这处啊，快来啊。” “雅娘雅娘，快些过来啊，到这边来啊雅娘。” “……啊！雅娘！”玥娘子惊叫着从小凳上跳起，“雅娘雅娘。”她嘴里不住的呢喃，原本面若桃花的脸庞此刻却是不见一丝红润……苍白的吓人。 “……雅娘……雅娘是谁？”她拍着胸脯重新瘫在凳上。 她方才做梦了，梦到了雅娘。玥娘子望着灶中已经快灭了的柴火，冷意从心坎里不住的往外冒。 “对，雅娘？”她擦去额上的冷汗，想要仔细想想梦中的场景，却是无果。甚至连那名唤雅娘的面容都给忘了，只依稀记得满园子的扎着双丫髻的丫头。 至于那些丫头的面容—— 更是记不得了。 雅娘雅娘，雅娘雅娘……谁是雅娘？玥娘子闭上眼靠在灶后墙壁上。 天已经蒙蒙亮，夜晚过去了，但门外的雨却是没停。依旧磅礴的吓人，但比起晚上却是逊上许多。 玥娘子生了火又将白面做成馒头蒸上，待他们回来时便可以直接吃。 天亮了他们就会回了吧。 她也不知道。 屋子前后院子里落了厚厚一层叶子，绿油油的透着死气。那棵枣树上的果子也落得差不多了，只有零星几个还坚持似的挂在枝上。 馒头熟了，蒸饭。 饭也熟了……他们还未回来。 她准备过去看看，拿了油伞挂了门往外走。刚走到院门口，便瞧见了正往回走的阿悍，刘李氏他们跟在后头。 等等，阿悍还背了一个人回来！ 是谁？ 她大步迎了上去。 披着蓑衣，灰黄色的衣裙，两只小辫—— 是个姑娘。 玥娘子心底“咯噔”一跳，那姑娘趴在阿悍背上，兴许是颠簸了下，此刻脑袋往后一仰，露出苍白的面—— 是春喜！ “……春喜！”玥娘子喊了出来。 “玥娘子怎么出来了，这么大的雨，快进去，进屋里去。”刘李氏往前跃了几步冲着往这边奔过来的玥娘子喊道。 这话却是没起什么作用。 刘李氏看着往这边跑来的玥娘子，忙忙扯着嗓子催促阿悍，不住的叫他“快些快些。” 玥娘子已经过来了，此刻也见着了趴在阿悍背上紧闭着眼的春喜，“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她连忙将大大的黑色油纸伞遮在刘阿悍同春喜的头顶，而后跟上阿悍的步子小跑着前进。 “杨大哥昨晚上去了，春喜受不住，方才就昏了去。”阿悍喘着粗气答道。 这雨也下的大，又是沿路小跑，此刻正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那，他，他去了？”玥娘子顿了顿，落后一截，忙又跟了上去。怪不得春喜大晚上的过来敲门，怕是那时候……人就已经走了。 阿悍“嗯”了声。 那她该如何？玥娘子闷闷的想。 春喜家里就只有她同她父亲二人，虽说她父亲对她并不怎么好……但……总归是最亲近的。 进了屋子，刘李氏扶着春喜坐到凳上。 玥娘子拿了盆进屋舀水，正好之前烧了些热水，此刻恰巧派上用场。 玥娘子拿了帕子帮她擦拭，又拿了自己的衣物帮她换上。她的衣裳于春喜来说大了许多，玥娘子又替她挽上袖口才同刘李氏将她弄到床上。 这是玥娘子的屋子。 家里也实在是腾不了其他屋子，所以她就同玥娘一个屋。 春喜醒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 外边的雨小了些，玥娘子坐在桌旁的小凳上低头看些什么。 春喜一睁眼就瞧见了，“玥……玥，娘子。”她瞧见眼前那个身子明显僵了一僵，随后那女子转身。 “醒了啊。”她走过来笑着说道，随即坐在床边。 春喜点头，往上蹭了蹭想要挣扎着坐起来，奈何身上力气全无，怎么也起不来。 玥娘子过去将她扶起，“饿了吧，锅里备着粥，就等你醒了吃呐。” 还未等春喜回话，她就已经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娘子。”春喜唤了声，玥娘子停住脚步转头，“嗯？”她道。 春喜靠着床头唇齿哆嗦了下，“多……多……盛些。”她朝玥娘子挤了个笑容，原本有好些话想对玥娘子说的，可这临了的却又什么也讲不出来。 玥娘子“哎”了声便转身跨出门去。 春喜蜷着腿往被窝里缩去，而后双手拽着被子蒙住头。 整个身子缩到一团，被子还在轻轻抖着，动作不大，却是发出小猫一样的哽咽声。 玥娘子拿着粥碗走到房门口时就瞧到了这幅景象。叹了口气后才往后退去，又将粥碗端到厨房。 刘李氏正在厨房里洗碗，见玥娘子拿着粥碗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她停住动作，“春喜怎么没吃？”她道。 玥娘子晃了晃神儿，才将目光移到刘李氏面上，随即又放到粥碗上。 碗里是熬着粘稠的瘦肉粥，放的久了上面还起了一层薄薄的膜。 “她刚又躺下了，再过会儿唤她起来吃。”她将碗里的粥倒入锅中，又添了些水，盖上锅盖。 “阿悍他们呢？这么晚了，怎么还未回屋。”玥娘子坐在灶前的小凳上，一面往灶中添柴一面问着刘李氏。 刘李氏将洗好的碗放入柜中，放好后拿着抹布一边擦手一边说，“……走的也不远，这两天雨下的大，旁边溪流里的水上岸了好些，他们去将水引走，免得冲到地里。”她叹了口气。 “也不晓得这雨要下到何时，你看现在又开始下起来了。”她指了指门外。 第十二章：大雨 玥娘子也顺着瞧过去，雨果真又大了许多，门前院子里的几株长茎药草此刻被雨打的东倒西歪。 阿悍同刘老汉此刻也进了院子，“这雨大得很，要出事，要出事，这雨。”刘好汉进屋将披在身上的斗篷取下挂在墙上。 阿悍跟在其后。 两人都淋的透湿。 水珠子从衣服上滚下，就站着说几句话的功夫，他们二人脚边儿就已没一处干地方。 刘李氏将二人吼进屋子换衣裳。 玥娘子也重新端着粥碗进屋。 春喜已经下了床，此刻正披着衣裳坐在桌边，玥娘子走过去，将碗放到桌边，推到春喜面前。 “吃些吧，专程拿了大碗。”玥娘子笑着说到，春喜面上有些发红。 “这可是你方才说的，可别不承认。”玥娘子打趣般的说道，一边说话一边打量春喜已然发红了的双颊。 春喜长的清秀，但相对于其他女孩子，她黑了些，又添了几分不同于同龄人的稳重。 见着生人了又有些怯怯，听话稳重但又让人心疼。 春喜被玥娘子这不加掩饰的打量给闹红了脸，“我……才没有……不……承认。”她咧嘴一笑，不似方才的苦笑，多了几分小孩子般的俏皮。 玥娘子也笑。 “这粥煮的不错吧。”她将头撑在桌上看春喜吃粥，从她吃粥的动作就能瞧得出一二。 只见她先是试探似的舀了一小勺，而后便是不加掩饰的……饥渴。 像极了快要饿死的流浪汉。 “嗯。”她含糊的说道，小小的头，险些要埋进了碗里。 她吃粥的动作很大。 过了一会就变得很小，停住了一般，但依旧还是那个埋碗里的动作。 哭了？ 她捻了捻放在桌上托盘里的衣裳。 那声音很小，听的出来是在压抑，兴许是觉得在她面前哭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儿。 玥娘子抬手往她肩上拍了拍，又拍了拍被她抱到脸上的大瓷碗，示意她放下。 她可能是没有听懂，反倒是抱的更紧了，连碗都在同她一起颤抖。 玥娘子叹口气。 屋外雨下的更大些，敲到屋顶上啪啪的响。 “你觉得这儿……怎样？”玥娘子转身望着窗外被油灯映照出来的雨点说道。 身后人“嗯？”了声，带着鼻音，有点疑惑又感觉有些没听懂。 她的却是没听懂。 “怎……怎么这……么问？”她将碗放到桌上，露出一双哭肿了的眼。 玥娘子听到瓷碗磕在桌上的声音，她笑着说，“怎么舍得将碗放下了？” 春喜听了这话有些恼。 “别……别转移……话……话题。”她说道，随即又补充，“你……方才明……明在问……我问题。”说完这话，她有些喘，这应该是她说过的最长的话了。 还是对着玥娘子说的。 她之前兴许还从未对别人说这么多。 一是根本没人愿意听她这样一个结巴讲话，就连她父亲……也没有。 二是她也不愿同人讲话。 一般别人问她也就用“嗯”“啊”“不”这些个词混过去，久而久之，大家就都晓得酒鬼杨家养了个不愿说话的结巴。 “哈哈哈哈，本来就是个结巴，就应该多练练，哪里还会有不愿意说话的道理。” “你是个结巴，不是哑巴。” “笑死个人，谁都晓得老子养了个小结巴，这买一送一，还来了个哑巴。这运气！” “老子打了这么多年牌怎么没见有这运气！” “早晓得，就叫那老婊/子将你也给带走得了。呸，活该是个千人骑万人骂的种。” “我们老杨家倒是是造了什么孽啊，生出这种东西。” 这是她从小听到大的东西，她从开始记事起就听厌了的东西。简直是倒背如流，连他当时说话时的语气都能学个七七八八。 玥娘子转过身子，“那你……想呆在这儿吗？” “嗯？”春喜抬起头很是惊愕的望着玥娘子。 “嗯。”玥娘子点头，“就是你刚听到的话。” “想不……想呆在……这？”她重复。 玥娘子点头，“想不想？”她说道。 “不想。” “不需要考虑吗？”她道。 “不。” 玥娘子叹口气，将摆在桌上的托盘挪过来，放在她与春喜的中间。 托盘里放着的那套嫩粉的绣着黄白小花的对襟小袄，玥娘子在上面摸索了下，“你也知道，我是老刘家捡回来的，自然不可能在这里常住……” “我跟你……一起……去。”春喜抢着说到。 玥娘子愣了愣，刚想将那小袄拿起来瞧瞧的手也愣住了。 “你……确定？”玥娘子有些惊愕，她没想这姑娘会这般轻易的表示想要随她一起。她虽说是也有这个念头，但…… 春喜重重的点头。 “此去不易，你……” “我知道。”春喜又抢着说，她不晓得该如何言语才能表示自己的决心，只能像是瞪着一般看着玥娘子的眼。 玥娘子被这目光镇到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从这村子里带一个随她同去，至少在今天之前没有。 那为什么？ 因为这姑娘今儿个死了父亲？ 不，这理由太荒唐。 那是什么？ 因为她之前几月每隔几日都要往这院子里来上几回吗？虽说有时候是偷偷来的，但她晓得。 亦或是……刚才那些还未出口的，被她抢先回答而咽进肚里的话？还是说……决心？ 她晃了晃神儿，甚至是半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上以居高临下的姿势望着她，“你可知道我们此去……面临的……可全是……未知。” 她说这话的时候竟然同春喜一般结巴了，这世上什么最可怕？ 未知。 玥娘子盯着她，心却是不由得揪了起来，说不清为什么，很奇怪的感觉，这是她……好像是她一辈子都没体会，理解过的东西！ 直到瞧见对面，不，应该是处在她目光下的姑娘点头以及眼里浮现出的的决然之色—— 她来落下心来。 好奇怪。 她心想道，转而慢慢落座。 春喜双手交握在一起，握的久了，甚至都出了汗。直到她听清了玥娘子坐下前说的话—— 她说“好。” “好”字吗？ 对，很好的“好”，特别好的“好”！ 她笑了起来，有些羞涩，有些克制，还有兴奋与解脱。 兴奋的是前些日子还在考虑用个什么法子能光明正大的留在玥娘子身边。解脱的是……她要离开这儿了，去一个新的，全然陌生的，她歪头看了玥娘子一眼。 一个新的，全然陌生的，有玥娘子的地方！ 第十三章：妖精打架 玥娘子很累吧。 春喜大口吞咽着茶水，茶水甘洌带着清香，但流入喉中的却只有苦涩。 玥娘子很累，所以要尽量不去打扰她，春喜暗自在心底思量，轻轻的，做事也好说话也罢。 马车轱辘碾在小碎石上发出咕吱咕吱的轻响，前边有人喝了声，车队便停到了原地。 趴在小几上昏昏欲睡的春喜被这猛然停下的颠簸吓得一颤，“怎的了？怎的了？”她伸腰过去试图掀开车帘，外边的人在她之前掀开了来。 是周睿。 春喜撇撇嘴歪着头又重新坐了回去。 周睿依旧维持着那个拉车帘的动作，脸上还略带局促。 玥娘子此刻也端坐起来，“进来罢，怎的站在车上。”她拍拍靠窗处的软塌示意他进来。 跟在周睿后头的是一个年过半白的婆子，这是奶奶特地派到他身边照料他的，虽说是照料，但更多的却是..监视。 “你回吧。”他嘟着嘴偏过头朝着那婆子讲道。很是不满她没长眼色的跟他到这儿，甚至还有些赖着不走的意味，难不成，她还想跟着自己进玥娘子的马车么？ 呸。 他拍拍手钻进车内，随后又掀开帘子钻出，那婆子果然还立在原处不动。 “你去后头捎写糕点过来吧，再要壶茶。”他冷冷的吩咐，不情愿的做了妥协。既然这是奶奶的意思，自己也不好做多干预。 那婆子此刻得了吩咐又叫三少爷妥协了一步，此刻自然不会放过这好的机会，连忙搓着手往车队后边小跑去。 老夫人的马车行在最前头，继而是二夫人三夫人，还有就是这个外来被自家三少爷心心念着的客人，最后头是丫头们的马车，里面放着一路上所需的物品。 点心，茶叶，还有煮茶的小炉子。 她快步过去，后边的马车也在原地停下，还未走近便被那驾马车的小厮恭敬的唤了声“张妈妈。” 这是提醒，也叫放哨。 马车里边窸窸窣窣。 精明如她又怎会不明白，不过这时候她也不愿深究，只是走到近前低咳一声立在马车外边。 随后，马车里边便有小丫头掀开车帘下来了，“张妈妈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那丫头跨下车来向她行礼。 “既然来了，自然是有事情的。”张妈妈低头望着那丫头说道，“拿壶茶水，再带上几碟点心跟着过来罢。”她吩咐。 那丫头得了吩咐，马车里边儿的丫头自然也听着了，此刻正手忙脚乱的找托盘，擦洗茶杯。 “少爷要的。”那婆子接着开口，马车内的丫头连忙伸手拿走已经放入托盘里颜色微黄色泽光亮的皋董糖，重上了一碟绿豆糕。 三少爷不喜甜腻的吃食，这皋董糕最是甜最腻，幸好没没拿到前边去。 茶点很快被收拾利落。 那名站在外边的丫头越过张妈妈伸手接过茶点。 “张妈妈平日里辛苦至极，这种小事还是让我们做吧。”那丫头双手拿着托盘向张妈妈点头微笑。 张妈妈也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不动声色的收回手去，“真是个利索的。”她毫不吝啬的夸奖道。 “还是个识趣的。”她在心底暗自补充道。 那女子得了夸奖此刻面颊微红，“多谢妈妈夸奖。”她再次压低身子行礼。 “怎么这般客气。”张妈妈一边向前走一边说道。 那丫头机灵的跟上。 “咋们都是这周府的仆从，对我们自然无需这般客气，对主子才要客气才是。”她继而说道。 “奴婢受教了。”小丫头点头应是，“妈妈德高望重，自然不能容我们那般放肆。张妈妈自幼跟在老夫人跟前，这么些年，受的苦怕是比我们吃过的米粒子都多。我们对您尊敬对您客气也是天经地义的。” 这话真是说到张妈妈的心坎里去了。 “年轻人，好好干，真是个机灵的。”张妈妈拍拍丫头的肩，行至马车去，二人停下。 “咯，你就亲自端进去吧。”张妈妈开口，既然别人愿意讨好自个，她多帮帮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在三少爷与那贵客身旁侍奉...那可是她们这些杂役们求之不得的好处。 “谢张妈妈。”那小丫头继续行礼，才端着托盘小心翼翼的掀开帘子上了马车，突如其来的露脸差事让她心底有些发颤，端着托盘的手指也紧绷的厉害。 她一手掀着车帘，一手拿着车帘。 春喜也连忙准备上前试图去接那女子手里的托盘，却被她不露丝毫且灵巧的避开去。 春喜转而帮她打着帘子。让 这动作，有意思。 那丫头显然不想教别个贪了她的功劳，因而不露丝毫的将托盘移开，让春喜摸了个空。心思单纯的春喜自然不晓得她这热心的举动被那女子嫌恶了去，依旧转而帮她打帘。 玥娘子仰头靠着马车壁一副丝毫不知的盯着小几。 那丫头进入跪坐在车内毯子上一样一样的将托盘里的吃食拿出。最后还将煮好的茶水分倒了两杯，一杯放在玥娘子跟前的小几上，另一杯则两手捧着送到周睿面前。 他伸手接过送到眼前的茶杯。 玥娘子也伸手将放在几上的茶杯捧到手里。 上好的明前龙井，茶水清澈芳香，还带着丝丝莹亮的绿意。浅浅啜上一口，芳香从鼻尖儿一路润到心坎儿里。 这泡茶的手艺也是一绝。 玥娘子也抬眸打量起眼前的丫头。 一身嫩粉长袖短衣搭着嫩绿长裙，越发显得玲珑有致，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那丫头看出玥娘子打量的目光，也不露怯，只含着唇微微轻笑。 “这茶是明前龙井？”玥娘子开口，看着丫头的穿着，该是厨房里的小婢，此刻却被吩咐来这里侍奉，想来...也是得了人提点。 玥娘子偏头透过车帘瞧见立在马车边上的婆子。 是她？ 那她还真厉害，玥娘子再次将视线移到那丫头面上。 “娘子好眼力。”丫头微微低身答话。 这是奉承，但这丫头却是说的没有奉承味儿，这就有意思。 这丫头....做个下品婢子岂不是可惜了。 第十四章：失踪 就她们这会子打闹的功夫，竟没发现对面墙壁那头的笛声已然停了下来。 夜凉如水，秋雨更添了一丝冷寂。 在楚府旁边那座新住人的宅院里头，一个穿着墨色长袍又披了黑色大髦的男子就立在廊下。 廊下一两盏灯火被秋风刮着四处晃荡，那男子面上神色不显。不过，从他嘴角勾出的弧度来看—— 他是在笑。 “爷。”身后有人从长廊那头过来，是阿霜，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面上的神色就如同名字一样冷气逼人。 段九爷“嗯”了一声算作回应，目光依旧落在离他面前不过三丈的高墙处。高墙外边似乎还有笑闹声传来。 阿霜收回眸子。 “明日去给楚知府下拜帖。”他收回目光神色淡然说到。 阿霜一怔，冰霜般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别样的情绪，片刻后反应了过来。 “是。”他道。 段九爷拉了拉大髦往后退了几步，手上还攥了一把玉质长笛。 “娘子娘子，你听，那边笛声没了。”春喜率先反应过来，而后扯着玥娘子衣袖说道。 玥娘子偏头仔细一听，“还真是没了，我刚刚都没注意到，还是春喜厉害。” “娘子你这几天一直心不在焉的，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不对啊，娘子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定会晓得啊。”她摇头不解。 玥娘子看了她一眼，而后无奈的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哪里会有什么事，这楚府吃穿用度皆是不错，下人也恭敬。”她笑着解释道，“只是，好像有些想念刘婶子了。” 比起这偌大的楚府，她好似更喜欢那个偏远的小山村，或者说小院里头那颗歪枣树，以及冬日里的酿枣子。 “春喜，我们明日去外头看看，再买些酿枣子吧。”玥娘子开口提议。 虽说在这里可以随时吩咐下人出去采买，但她总觉得，自己亲自挑捡回来的才是最好的。 春喜眼神一亮。 “真的？”她猛的提高嗓音，少女甜糯的嗓音穿透墙壁传到被派来听墙角的阿霜耳中，他被激的猛的一颤。 “酿枣子，城东刘记。”他点点头表示记住了，于是迅速施展拳脚向内院奔去。 次日天气明媚，是深秋时节罕见的艳阳天。 玥娘子同春喜前脚出门，后脚门房就接到了拜帖。漆黑的拜帖上几个鎏金大字让人眼前一颤，刚刚因被阳光照晒产生的睡意被吓得一扫而空。 “这这这……莫不是我看错了！”那么仆从将坐在旁边昏昏欲睡的管事推搡醒来。 那名管事骂骂捏捏的起身，“什么事儿要劳烦我，要是没有我就叫你这小兔崽子吃不了兜着走，哼。” 拿了拜帖的仆从哆哆嗦嗦的将帖子递过去。 管事接过来。 “哟，鎏金贴，我还没在这洛城见过呢。”他自言自语，随后看清了贴上的字迹—— 天！ 他吓得猛的一哆嗦，比刚才那名仆从好不到哪儿去。 “成...成国公....府……”他呢喃出声，豆大的汗珠子从额头上滚落下来。 “快，快去通知老爷。刚才前来递贴的人呢？”他手脚慌忙的吩咐道，“算了，我自己递给老爷去，这成国公可是大人物，到这洛城来干什么？”他自言自语。 得了吩咐仆从欲言又止，他自然能看出管事面上的急色，“那...传话的那人将帖子递过来就走了。”他嗓子里带着哭音，显然骇的不轻。 管事狠狠撇了他一眼，而后迅速拿着帖子往内院奔去。 “这..这也不能怪我啊，是他放了就走的，也不说话。”那仆从看着管事离开的背影跺了跺脚。 此时，玥娘子二人已然到了城东。 城东并非是什么富贵之地，相对于聚集了高官贵人乡贾富绅的城西来说更算不得什么。 因为居住在这处的皆是一些平头百姓亦或是做些小买卖的生意人。 因而这处摊贩特别多且花样杂。 但同样不也是那些达官贵人能够看得上的。 因而两个娇滴滴衣着不凡的姑娘行至此处那还真是惹足了眼。 两旁的摊贩热闹的招呼，卖什么的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二人终于行到了城东刘记，还未进店便闻得一阵瓜果飘香，这些是平头百姓们最喜爱的零嘴儿。 价钱也不贵，几个铜板就能买上一大包。 “有酿蜜枣子吗？”楚安然走到店铺门前朝里望去。 掌柜的见到她连忙上前迎接。 “有，有。”他乐呵呵的说道，而后将玥娘子招呼进去。 “这是上好的冬枣加了野生枣花蜜，姑娘来尝尝？姑娘要是不急的话可以去里间坐上一坐，容我稍稍去泡壶热茶，热茶配上蜜枣，那可是难得的美味。”他朝屋内呼唤，紧接着从里间出来一个中年妇人。 “姑娘进来坐吧，里面有茶。”那妇人说道。 “恩，劳烦您了。”楚安然点头说道，转而跟着妇人进屋，春喜跟在后头。 “原来这洛城民风这么好啊。”她嘟着嘴惊讶的感叹说道。 站在后头的掌柜的听闻一怔，随即摸了摸额上的冷汗。 一个面上冰冷的少年从门外进来，朝掌柜的扔了一个鼓胀胀的荷包，而后迅速退去，掌柜的接了荷包点头哈腰的送男子出门。 “真奇怪啊。”他笑着摇了摇头，而后掂了掂手上的荷包。 “管他呢，有银子赚就成。”他自言自语。 玥娘子跟随妇人进了内间。 “姑娘先行在这里坐一下，老身去泡茶。”妇人侧开身子，玥娘子也得以看清这个小小的内间。 很小，但布置的很温馨。 最重要的是，里面已经坐了个人，是个男子。 妇人侧身出去，留下玥娘子二人立在内室门前。 并且…… 玥娘子略微皱眉，里面正在低头饮茶的男子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叨扰了。”她恭敬说道，春喜好奇的看着那个男子。 男子适时抬头，露出一双深沉黝黑的眼。 “你……”玥娘子下意识出声。 “你是那个在破庙里救了我们的男子！”春喜惊讶的拔高声音，意识到自己失态后连忙捂住嘴巴。 玥娘子也反应了过来。 “好巧啊。”她开口说道。 那男子“嗯”了一声。 而后扬了扬下巴，“不巧，坐。”他第二次开口。 第十五章：吓 楚之洲倒也没计较这多。 最起码，这也是玥娘子第一次同他主动讲话，“快，管家送三小姐去静轩院。”他笑着摆手，而后笑眯眯的目送玥娘子走出大厅。 这一幕在座各位自然瞧了个清楚，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老爷么？ 几位小姐面上皆不怎么好看。 三夫人再次开口打着哈哈，缓和气氛。楚之洲转头过来，“三娘最近可忙？”他莫名其妙的问了这一句。 三夫人微微怔住，不晓得老爷为何问这一句。 “看你这样该是不忙吧，那就帮我管管这后院，后院事多，杂。三娘还务必多辛苦一些。”他慢悠悠哼着不明调子开口。 众人皆是惊愕。 三夫人此刻更是不敢想的“啊”了一声，待反应过来时更是乐开了花。 老爷这意思大概是叫她掌管后院吧。 之前后院一切事务皆是由二夫人掌管的，哪里能够轮得到她。但今天...老爷夺了二夫人的权交到了她的手上。 天。 “妾身不辛苦的。”她笑着开口。 在座其他人此刻也终于明白了方才发生的事，面上更是好看，调色板一般明亮。 回到静轩院的玥娘子二人自然不晓得她一回来就发生了这大的事情，此刻正跟着福伯进院。 “三小姐有什么需要的都同老奴说，亦或是吩咐下人。想吃什么就吩咐厨房去做，想出去逛逛便通知门房准备。”他笑着开口，脸色的小褶布了满脸，看起来温和又慈祥。 玥娘子点头。 春喜小跑着推门进屋，屋内应有尽有，一切都是极好的。 “劳烦福伯了。”玥娘子笑着施礼。 福伯连忙摆手，而后退了出去。丫头们此刻也已掌好了灯，奉上了茶点。 “都出去吧。”玥娘子开口，“叫厨房里送些热水进来沐浴。”她吩咐，而后提着裙摆坐在小几旁的软塌上。 春喜已经笑着捏起了一块乳白色糕点塞进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兔子。她吃完了一只还预备去拿第二只。 玥娘子失笑，而后笑着去拍她伸去拿糕点的手，“刚吃饱了饭，此时吃这多会坏肚子的。” “噢，好像是呢，今晚上的却吃了许多。”她笑着摸着肚子言道，而后垂着眸子，“玥娘子，咋们真要在住在这府上吗？” “怎么这么说？” “我只是觉得有些不现实。”她用袖口遮住眼睛，复又移开。 玥娘子失笑。 “你也这么觉得呐，我也是呢。但咋们的确是要留在这府上了，你就住我隔壁吧，旁边好像还有房屋的。”玥娘子笑着开口而后起身捏了捏春喜肉乎乎的脸蛋。 春喜听话的起身往外看屋子去了。 玥娘子端坐在榻上瞧着春喜轻松的步子神色不明，小几上奉了两杯还在冒着热气的茶，她端过一杯喂在嘴边。 茶香扑鼻而来，是上好的明前龙井。 真是不大现实呢，玥娘子笑笑，也不饮茶。 …… …… 日子过得倒是又快又安逸。 又是一个雨夜，春喜笑着推开玥娘子的房门，她手中托盘里头还放了两只小小的白瓷碗，碗里冒着滚滚热气，芳香扑鼻而来。 “娘子~”春喜甜甜一笑，进屋还不忘用脚关门。 “猜猜这是什么？” 玥娘子放下手里的木梳从梳妆台前站起迎了过去，“这味道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春喜将托盘放在桌上，而后伸手拿了一杯递给玥娘子，玥娘子接过顺势坐在凳上。 春喜也坐下，拿了另一只瓷碗抱在怀中，一手执起勺子边往嘴里喂，顾不得烫的吞咽下去。 “真好喝啊，还是那晚那个味道，齐公子 真是厉害，能将这好喝的糖水制出来。”她毫不吝啬的夸赞，两个脸蛋被腾起的热气染的红润极了，看起来既恬静又可爱。 一点也瞧不出白日里的凶悍挑剔。 玥娘子也点头。 齐书白果真在她入府第二日便送来了这香蜜，冬日梅夏日莲...调出来的糖水果真是不错的。 很好，很熟悉。 想到这处，玥娘子握住勺子的手忍不住一颤，随即又笑笑。 熟悉！ 熟悉？ 可不是熟悉嘛，上个月不还在祁县喝过吗。 春喜忙着喝碗里的糖水，自然没有注意到玥娘子此时若有所思的模样。 秋雨淅淅沥沥打在台阶上头，发出不高不低的声响，和着门外的笛声倒显得颇有些诗意。 “嗯？”春喜发出一个音，而后看了看玥娘子而后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扶在门框边。 “笛声，在那边！”她兴奋言道，而后招手招呼玥娘子过来看。 玥娘子也站起来。 方才就说听见了笛声，还说与秋雨两相应呢~结果她还真是没有听错。 站在门口处，此时也听的更加明显，这是..隔壁传来的？ 玥娘子顺着春喜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她们隔壁的院子里头亮起了灯火，那笛声也是从那处传来的。只不过，这知府院子的墙壁太高，因而倒瞧不出是何人所做。 “隔壁院子何时搬来了人？”玥娘子疑惑开口，她可是注意了，她刚来时候这院子晚上可还是漆黑一片的。 “昨日搬来的，我知道，玥娘子昨日晚间去了老夫人处，所以没听见声响。”春喜呲牙，“不过，昨日夜里倒也没有灯火，想来他们大概是今天才搬过来的。” 玥娘子点头。 “这笛声……” “这笛声真好听啊。”春喜拍手顾不得秋雨沾湿衣裳往那边走了几步，而后笑着冲玥娘子说道。 “是很不错。”虽然她不善音律，但仍然觉得悦耳婉转。她也往过走了几步，站在屋檐最旁边。 “真想过去瞧瞧啊，能吹出这般美妙的笛声，那人...岂不是...嗯，更好。”她赞叹，一时又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 玥娘子笑。 “这笛声虽婉转悦耳，但气息有力流畅，说明并非是女子所为。所以，你是想趴着墙头瞧人家男子吹笛吗？”玥娘子打趣说道。 春喜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笑闹着朝玥娘子扑去，“娘子怎能这般打趣我。” 第十六章：那个男人 “京里那些人不是吃素的，那我可是吃素的？”段九爷抬头斜着睨了眼阿霜。 阿霜被这冷冷的视线瞧得不甚自在连忙点头哈腰带着讨好说到，“爷自然不是吃素的，咋们爷多厉害，哪里是京里那些渣渣能够相比的。”他抬着袖口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真是..伴爷如伴虎啊。 “爷，方才为玥娘子帮忙开口打压楚大人的那几人可都不是软角色。”他再次开口说到，眼里也带着忧心。这几人皆是人中之龙，无论是哪一个拿出来都能叫这小小的洛城颤上一颤。 段九爷低眸不语，将青花瓷杯拿在手里一圈又一圈的转着。 阿霜不再讲话，依旧直起身子立在段九爷背后。 京城段家一脉上头可是成国公，段九爷是成国公的嫡孙儿，如今老爷子依旧硬朗，自然能撑起去整个家族。 但以后...那可就棘手了。 阿霜默默思量，面上却未曾表露一分。 这段府里可不止九爷这一个男丁，但偏偏自家爷最受老爷子看重，这大权也自然要授给爷的。但若老爷子百年后去了，那...那些被他压着人岂不是要闹翻天来。 “去查查那个少庄主。”段九爷停下转杯的动作沉声说道。 阿霜面色一凝，佝身麻利的出去。 这齐书白不简单，竟能劳烦主子亲自开口派他去查。 小小待客厅里再次寂静下来，灯光亮如白昼，只留男子一人坐在窗边神色不明。 “小小女子……”他放下手里的瓷杯发出一声低笑。 玥娘子下轿打了个哆嗦，春喜连忙上前为她拢了拢衣裳。 “天冷了，三小姐该多穿些的。”福伯下来站在玥娘子旁边说道。 “别唤什么三小姐了，就唤玥娘子吧。”她开口。 福伯连忙摆手，“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小姐就是小姐，与我们自然是不同的。” “小姐快些进府吧，外头冷，老爷摆了宴席为三小姐接风。”福伯做了个请的动作。 玥娘子跟着入府，春喜蹦蹦跳跳的跟在后头。 “这就是楚府啊，真真是不错啊。”春喜抱着玥娘子胳膊笑着感叹。 玥娘子点头，随即微微拧着眉头。 依旧没有熟悉的感觉…… 真是...不可思议啊，她是楚府三小姐，洛城楚知府三女。 穿过长长的走廊进入内院，而后被引着进入大堂。府里仆从丫鬟大概晓得她回来了，每一个路过的人都恭敬的唤她一声“三小姐”而后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走开。 “来了。”楚大人笑着站起迎上来，“进来坐吧。”他笑着开口，胡须子一抖一抖的。 玥娘子望进去，这是一个小小的不大不小的茶厅，厅里摆了一块圆桌。桌上摆着佳肴，四周围坐着一群或善意或嘲讽或是平静的....人。 “来来来，大家都认得，楚府三小姐，以后该怎么还是怎么。芸香，你以后还是老四。”楚之洲笑着讲道，推着玥娘子往里边走。 那名唤做芸香的妙龄女子不悦的嘟嘴，以后她要还是要被唤做四小姐，这贱丫头一回来，她就不再是府里的嫡女了。 “凭什么！” 她怒目圆睁，尖叫着开口，此刻没有二夫人在场，她这声吼叫便没什么底气。 果然，她在楚之洲一瞪之下便火焰全消。 “她是你三姐，我楚之洲的嫡女！你说凭什么？”楚之洲头一次对她这般说话，语气也重的不行。 楚芸香被吓得一颤，眼中含泪，却偏偏也不依不挠，“她凭什么，楚玥早就死了，我看着她进的棺材。怎么又冒出一个来，哪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她也尖叫出声，语气也愈发跋扈起来。 玥娘子坐在楚之洲身旁慢条斯理的执起银筷夹了片藕送到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可爱极了。神色也似平常一般，丝毫没有被场上其他人所影响。 场上诸位神色各异。 刚才还嚣张的不得了的楚芸香也感觉自己碰了个钉子，此番如鲠在喉，上不得下不了。 她咽不下这口气。 楚之洲此刻面色愈发阴沉，玥娘子不计较，不代表他就不计较了。 “来了，带四小姐下去，关祠堂，禁足一个月。”他开口不容拒绝的开口。 候在一旁的仆从立马动手。 楚芸香身子猛的一颤。 “她凭什么！凭什么？”她再次吼着尖叫被仆从半抱着拖出去，“你不能这样偏心，不能这样。”一时间口无遮掩直呼“你”，楚之洲面色更黑了起来。 三夫人见气氛不妙，连忙开口打圆场，“老爷快些做下吧，这饭菜都快凉了，三小姐大概也饿了。” 楚之洲面色复原，此刻也掀开袍子坐在原地。 玥娘子依旧动作不停，耽误了一个下午，直到现在才用膳，她自然不会亏待自个儿。 春喜站在后头吞着口水眼巴巴的盯着自家娘子的动作。 “找个凳子坐下吧。”玥娘子终于开了金口，这还是她入府内说的第一句话。嗓音清亮带着一点点低沉，若有熟悉的人自然能晓得这就是楚玥本人。 样貌举止可以仿照，但嗓音却很少能学的这般惟妙惟肖。 但这个举动……真是让人诧异。 楚之洲也愣了愣，而后挥手，管家亲自拿了凳子摆在玥娘子身边。 春喜喜滋滋的坐下，而后又有丫鬟为她添了碗筷。 这顿饭吃的莫名其妙。 一大桌子人神色各异，自家老爷居然主动替人夹菜，且夹了不止一次。 而玥娘子同春喜便在众人的注视下吃圆了肚子。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但看在美食的面子上还是罢了吧。 春喜呶嘴，而后当众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声音极大，整个厅的人都听了见。一旁立着的丫鬟捂嘴笑着偏头。 这丫头真不知礼数。 随后便应得那个刚回来的三小姐轻声开口，“可是困了？”语音轻柔像是同自家姐妹说话一般。 春喜点头。 “那便走吧。”她笑着说到，随后捻去笑意偏头朝楚之洲言道，“楚大人可是安排好了院子？”这话说的极为客气。 众人再次低头不语神色各异。 哪有自家女儿唤父亲为官称的。 第十七章：妈呀 “有了楚大人这句话，我们倒也放心了。”一直没开口的周绛此刻也笑着摇扇开口。 眼中笑意未减，却也是赞同方才齐书白所之话。 “明白明白。”楚大人不跌说到。 周绛此刻又看了眼玥娘子，“玥娘子上次走的慌忙。今日我们过来，老夫人还特意叫我们请玥娘子回去做客，玥娘子可得找个时候过去看看她老人家。” 老夫人？ 周府老夫人？ 这可了不得，老夫人可是领了一品诰命的，能被周老夫人瞧上的女孩子...那可是荣耀极了。在闺中得了名声不说，就算出嫁在外也会受婆家尊敬。 玥娘子笑着点头，“还望公子回去向老夫人问好。” 这又是打压。 楚大人也笑着点头。 身居官场，他自然晓得。这周绛刻意搬出老夫人来也不过是说明玥娘子是受他们看重照抚着的。 他再次作揖开口，“小女好不容易重回家门，自然不能叫她受了委屈。” 玥娘子端茶浅饮，似是根本不在意他们方才所言，但在心里，却是分外感激的。况且她与他们也不过几面之缘，根本就算不得是熟人挚友。而他们此番却事事为她考虑好甚至是出头。 她心底一暖。 周睿此番摇着她的胳膊说道，“玥娘子就不要去楚大人家了如何，跟我回周府吧。奶奶定然欢迎的。在说，到了周府，由我保护你，便也无人敢欺负你了。”他稚嫩的开口，而后斜睨着楚大人。 楚大人面上更加不好看。 “惭愧惭愧。”他说道。 “既然楚大人都如此表示了，睿儿便信他一回。”周绛开口，薛掌柜的也抚着胡须。 齐书白此刻也不再多言。 楚之洲晓得，这事儿也该到此了。 他偏头看着正低头饮茶的自家女儿，头一次觉得接回自家女子会是如此难事。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外头也昏暗下来。 周绛适时站起来，“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众人也一齐站起来回礼，这是薛掌柜的处所，他也笑着作揖，“那老奴也不再挽留，还望公子容老奴送送才是。” 周绛笑着点头不再拒绝。 周睿此时也踩着小步走到周绛身旁，颇为恋恋不舍的盯着玥娘子。 玥娘子回他一个温柔安抚的笑。 “你可别忘了，记得过几日来我家啊。”他闷闷开口。 周绛此刻也将视线移到玥娘子身上，“楚姑娘再会。”他笑着作揖后退出门。 玥娘子紧跟着送出。 “那我也该走了。”齐书白此刻不跌开口，却是对着玥娘子说的，“糖水我明早遣人送来。” 玥娘子笑着点头，“今日还麻烦齐公子了。” 旁人唤他少庄主，她却依旧唤他齐公子，听着也却是比其他人的顺耳些，若是直接唤他名字....想来更会让他欣慰吧。 不过这事倒记不得。 他笑着拢拢大氅抬步出门，候在门外的若左过来站在他旁边。 若左此刻也第一次大大方方站在玥娘子身前看她。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看见玥娘子，只不过此刻不是监督，瞧着也顺眼许多。 玥娘子向他点头。 他不自在的呆愣片刻，而后将视线移开。 玥娘子将几人送到门口，他们相继登上马车离开。 门口还停了辆马车，马车旁边站了位老伯。 “是三小姐。”他迎上来，“咋们回家吧，老奴来接您了。”他笑着开口说道，年迈浑浊的双目却有泪光闪出。 “府中小姐的院子都收拾出来了，还是之前的静轩院，小姐最喜欢的。之前的仆从丫鬟也都候在院里，就等着小姐回去呐。”他再次开口。 楚大人也同薛掌柜的走出来。 “走吧，回府去。”他率先进入马车。 春喜也搀着玥娘子进去。 薛掌柜的再次摸着胡须，小厮急匆匆出来向他禀事，他目光一凛，转身便朝着阁内走去。 “爷在何处？” “刚进了待客厅，此刻在里头喝着茶。”小厮禀告。 薛掌柜的步子更快了几分，依旧来到方才的待客厅里。 里头靠窗位置坐了个黑发束冠一身墨袍的男子。 “爷怎的到了这处，楼上待客厅已经收拾妥当了。”他恭恭敬敬的佝身说道，目光灼灼的盯着对面男子。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爷手中拿着的..可是方才玥娘子用过的茶杯，杯中的茶水似乎也没人换过。就连他所坐的位置也是玥娘子所坐之处。 “招子不想要了。”段九沉声开口。 薛掌柜的神情一滞，此刻更是佝身，“还望九爷饶过老奴。” “哼。”段九爷不再开口而是继续饮茶。 薛掌柜的依旧恭敬的立在一旁，此时却是坐也不敢坐了。 屋内沉寂一刻，薛掌柜的试探着开口，“楚三小姐刚刚离开。” “恩。”他再次出声，而后抬头，“您今日管的挺多啊。”他笑意盈盈的开口，眼神里呆着几分危险。 薛掌柜的适时住嘴。 持刀立在段九爷身后的阿霜此刻暗暗瞧了一眼薛掌柜的。那玥娘子何时走的，主子能不知道么，方才还在对面楼外盯了好长时候，直到她走后才过来。 薛掌柜的此番说出来岂不是打主子的脸么。 “近两个月就呆在洛城了。”段九爷饮茶开口。 薛掌柜的面上闪过一丝疑惑之色。 却是恭敬的开口，“爷是在这尚衣阁住还是另寻一处宅院？” “另寻。” “在城西那处找吧，院子清幽便好。”他补充。 城西？ 薛掌柜的呆愣一刻。 立在身后的阿霜倒是了然。 薛掌柜的此刻也明白了过来，楚大人的住处..不也在城西吗？倒不知爷如何同那玥娘子相识的。 他笑着佝身应是。 “那便快些去吧。”段九爷抬眼看了眼薛掌柜开口。 这一眼直盯得薛掌柜的浑身不自在，他再次应声后退出门。 这趟得由他亲自盯着，爷的喜好还是他最了解些。既然爷要留在洛城，自然得为他安排妥贴。 不过这玥娘子.. 他再次点头欣慰的吩咐小厮备马。 “爷要在这洛城呆一两月？”阿霜开口，“京里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 第十八章：爷 “刚才听仆从禀报你在这处，还真是。”周睿笑着进屋对着玥娘子说道，而后不慌不忙的朝着屋内各位行礼。小小年纪，礼数极为周全。 薛掌柜的连忙请了二位入座。 周睿依旧那副冰冷模样，也就在同玥娘子说话期间才露出一两点小孩子的撒娇意味。 “怎么样，够意思吧，原来你怎的找着亲人了，竟会是洛城知府之女。瞧瞧，今日特地拉了大哥来问你撑场子。”他昂起下巴不羁的说到。 跟在他身后同薛掌柜寒暄的周家大公子周绛此刻也瞧这边望了过来，自然瞧见自家小弟对那女孩子不一样的态度。其实，自从小弟失踪被找回来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个姑娘，今日他会同小弟一起过来也就是为了瞧瞧她的真面目。 他越过薛掌柜走向玥娘子身旁。 周睿此刻也瞧见了自家大哥，连忙起身拉着他坐在玥娘子旁边。周绛向桌对面的楚大人点头，“楚大人久仰了。” “后辈英才辈出啊，我们老了。”他笑着摸着下巴说道，此番己然坐下的薛掌柜也笑着应是，目光从坐在对面的齐少庄主一直扫视到周家两位公子身上。 “还真是，这岁月当真是不饶人。”他笑着回答，目光灼灼，而后笑着喝茶。 这头，周绛此番也开始打量起被自家小弟缠着的女孩子。一身嫩绿秋衫松松垮垮的搭在女孩子身上，面色极白，有点营养不良。 那女孩子此时像是晓得了他的大量，此时也将目光移到他这头，目光触及刹那，女孩子略一点头。 便算是打过招呼了，而后自然的再将视线移回，重新落到自家黏人的小弟身上。 倒剩下自己好生感叹一番。 那女孩子的视线落在自己面上不过三秒。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但他却偏偏感到惊奇，甚至失态般的半张开口。他自诌有一副好容貌，身世自然也是数一数二的，前程似锦不说还格外温润如玉谦谦知礼。 平日里见到他的女子绝非似她一番只在自己面上停驻三秒...他再次感叹，眼神也不自觉的看着那个同自家小弟嬉闹说话的女孩子。 这停驻的时间久了，便发觉不对，视线往她左边一移。 便瞧见坐在玥娘子左边的女孩子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他心中一喜。 这才对嘛，终于有个识货的女孩子了。 他抿着嘴噗的一声打开折扇，朝春喜投去一个自认为得体又不失气度的笑。 哪知对面女孩子却朝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眼中分明带着嫌恶之意，却也不再看他。 他自讨个没趣，怏怏收起折扇恢复到翩翩公子模样。 切，原来周府里头没一个好的。春喜瞧了眼与玥娘子想谈甚欢的周睿再次翻了个白眼。 屋内谈笑宴宴，唯独缺漏了大夫人。她怨恨的朝玥娘子那处瞧了一眼，都怪这个小贱蹄子。 红婶安抚的拍拍她的肩膀。 她再次拽扯着手里的帕子，紧接着换了副嘴脸言笑晏晏的开口，“老爷，妾身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她朝着楚大人开口。 原以为他会理解从而劝阻自己一番的，没想到楚大人直接朝她摆了手示意她自行方便。 她更加觉得失了面子，怒气冲冲的起身扭头便走。候在门边的仆从机灵的开门，大夫人夺门而出，临走之前还重重哼了一声，颇为怨毒的盯了玥娘子一眼。 玥娘子自然瞧了见。 屋子里的都是人精，又有哪个不晓得其中缘由。 “令夫人的脾性还真是大的很。”齐书白罕见的开口，面色平静的像是说了句无关痛痒之话。 楚之洲却觉得老脸一痛。 再怎么不对，她也是自己内人。 “内人脾性是大了些，还望众位见谅才是。”他起身作揖，语气颇为客套。 在座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该为这一点小插曲闹僵才是。 结果众人都没买他的账，惟有薛掌柜的起身应是。 “楚大人客气了，虽说是如此，但这楚府里头有这样一个行为乖张的主母...叫我怎么放心把玥娘子交给你吶。”他再次开口，不依不饶，语气颇为正经严肃，就像玥娘子根本就是他家的一般。 候在门外的若左嘴角一抽。 太不要脸了。 在座各位皆是如此想到，却谁也没有明说出来。 楚大人更加郁闷，“可是小女....”他依旧只说了一半，众人晓得他的原意。 一个小女，便将玥娘子归于自己门下，这是我生养的女儿，你用此番言论，不妥吧。 齐书白却并未接话，反而拍着腿起身。 “虽说我齐书白没啥能力，在江湖上混了这许久，也没谋个一官半职的。但我庄子上...还是养的起一个玥娘子的。”他再次开口。 门外的若左再次抽了抽嘴，少庄主又得了便宜还卖乖。 屋里几人皆是如此想道。 反而身为主角的玥娘子此刻却是低着头神情不清，春喜兴奋的如同看偶像一般凝视着直着身子的齐书白，若非要顾及场面，她定然会拍手叫好。 对嘛对嘛，楚府里头有个不要脸的主母，玥娘子待进去还不得被她欺负了去。 这话却让楚大人更加难堪。 “少庄主自谦了。”他低着头开口，“但小女毕竟姓楚...”他话未说完便被齐书白打断。 “姓楚又如何，方才尊夫人可说了，玥娘子是假冒的，还说是西域那边最盛行这种改变面貌之术。我倒觉得却有可能，万一这真是个假冒的，放在楚大人府上岂不是不安全。”他不快不慢的说着。 楚大人此刻也明白这齐书白是真拿捏着方才的话过不去了，他额头上很意外的冒出几滴冷汗来。 “少庄主说笑了，内人方才也是胡乱说的，庄主不必当真。我楚之洲的女儿自己自然能识的清楚，还不用别人置喙。”他恭敬的开口。 “哦...”齐书白笑着哦了声而后缓缓坐下，“楚大人明白就好。” 在座的都是人精，自然晓得这少庄主只是打压一下楚大人叫他不要听信谗言罢了。 第十九章：大老爷 天泛着蒙蒙的灰意，渐渐的还起了小雾，之前淅淅沥沥的雨水倒是停了，只留下屋檐残雨滴答又滴答。 尚衣阁外边聚着的人越发多了，被尚衣阁派去传话的小厮也已回来，进待客小间的小厮来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薛掌柜笑着扬扬手，刚才附在他耳边传话的小厮得了指示佝着身子退出去。 掌柜的再次捏了几根胡须，左一下右一下的转着圈儿。 随后他再次放手，右手拿起茶杯朝玥娘子抬了抬，“客人马上就到，娘子随我一道出去迎接罢。”他笑嘻嘻的仰头将茶水饮尽，用的是酒桌上的礼数。 玥娘子倒也没过计较，也笑嘻嘻的抬手举杯。 “既是这样，我也应该出去候着。”她仰头一饮而尽。 春喜也从凳上跳下。 薛掌柜行在前头。 “娘子先请。”他笑着低身抬手。 玥娘子低身行礼，“薛掌柜先行请吧。”她说道再次佝身。 薛掌柜此刻也直起腰杆，双手背在后头，右手拇指搓着中指把玩着手里的碧色扳指。眼中兴味不见，用泛着浑浊的眸子盯着玥娘子一字一句的说道，“外头人都说娘子回来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与以前行事大不相同，这回我倒是亲眼瞧见了，果真是变了许多。”他捏着扳指感叹道。 玥娘子笑，侧身拉了拉站在后头四处张望的春喜，“薛掌柜不必这般，我今儿过来也只是想寻个结果。听薛掌柜如今这番话...怕是我要失望而归了。” 既然两人性格差的这般多，想来...自己并非是那楚府三小姐也未有可能。 “所以薛掌柜也不避必担忧，是与不是，自有人定夺，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玥娘子低头笑到，“我也并非是那种贪图富贵之人，掌柜的大可放心。”她再次笑着抬头道。 薛掌柜一怔。 随即才笑着转身迈步前去，玥娘子随春喜跟在后头。 才出内室，便能听见外边排山倒海般的闹腾，再往外走上几步到了外头大厅里门时才瞧见....堂里堂外皆是聚满了人群。 玥娘子刚一露面。 那人群就瞬时闹腾起来，像是在水里投了颗沸石一般。 “她就是那个死而复生的楚府三小姐吗？”站在前头的人纷纷向旁人问道，她们没有见过楚三小姐，只是听闻原本已经死了的人活着回来...所以才急匆匆的赶来看看热闹。 人群中有人说是。 人群热闹更盛。 薛掌柜的拧着眉头往堂中走去，路过的人群纷纷让开，为他分开条路来。 玥娘子自然也借着这路跟过去。 薛掌柜的出了门口，站在门口右侧，原本站在那处等待的人群也纷纷避到檐下，玥娘子也携了春喜过去停在了薛掌柜的右边。 站在屋檐下没了遮风挡雨的地方，人群中也无一人要走的意思，皆是一副惊奇模样紧盯着站在门边的玥娘子。 人群中传出一阵低语来。 虽是低语，却依旧足以让玥娘子她们听见。 倒也无非是说为何楚府三小姐死而复云云。 玥娘子捻了神色低垂着头，显得有些怯懦，春喜挤在她身旁拉着她的手腕。此刻神情却并非如同玥娘子那般低垂着头，反而兴致昂扬的伸长了脖子。 “哎，阿，娘子你瞧那边？”她兴冲冲的手指着人群后边。 玥娘子抬眸朝着手指的方向瞧过去。 此刻正伸长脖子往这处瞧的人群也纷纷转头。 “哎呀。”人群中不知哪个尖声叫嚷了声，“那不是楚府，那不是洛城楚府楚大人嘛。” 众人齐齐瞧着为首的中年男子。 只见他龙行虎步的朝这边奔来，带着股子气势汹汹的讨债意味，原本看谁都和气致祥模样的面容此刻更是瞧不出一丝善意。 众人自发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于是他很是容易的瞧见随薛掌柜站在一起的那个身穿嫩绿色秋衫，直着身子像棵小葱似的女子。 此刻那个小葱般的女子也将视线移到他这边来。 他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胡须子顿时耷拉了下来，原本还在路上酝酿着的过来收拾那不要脸的胆敢冒充她女儿的那些狠话此刻也完全被他憋回了肚子。 乖乖…… 跟在他后头的楚府管事此刻也跟上前来。 “乖乖……”管事刚停住步子一抬头便瞧见了那个站在台阶上一脸讶然的女子，此番吓得险些跌倒在地。 人群中有人笑着高声呼了一声。 “乖乖。”那个威风凛凛向这本来的楚大人此刻竟是挪不开步子，两片嘴唇上下启合，到头来竟是一字都未曾吐出。 玥娘子如众人一般仔细瞧着那个原地不动的楚大人，立在身旁的双手无意识的伸直...再握起。 虽是如此，她们却依旧没什么动作，只是失了魂儿一般的互盯着对方。 人群将视线从二人面上左右移动，春喜与站在一旁的薛掌柜此刻也已将视线移到玥娘子面上。 玥娘子依旧立在那处，像棵，小葱一般。 她……貌似并不认得对面那人。 玥娘子再次将松开的巴掌紧握成拳，但他，对面那人却好像并不如她那般不认得自己。 他，那个名冠洛城事事以民为先的知府大人认得自己？ 春喜倒退着往后退了一步，“娘子，娘子。”她推了推玥娘子，继而开口，“他好像认得你。”她略显局促的开口说道。 这种场面，她哪里见过，随说也跟玥娘子走南闯北了这么些时间...但，对面那人是洛城一州知府…… 天。 关键是这知府大人竟会与自家娘子有了联系...即使现在还瞧不出来到底有何联系，但只要他认得玥娘子，那这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对了，方才听掌柜的称玥娘子为楚三小姐，这洛城知府也姓楚...天，玥娘子是知府大人家的姐儿。 她更加怔怔，像是定在原地了一般，甚至都没发觉自家小姐往前行了几步。 玥娘子往前行了几步，站在屋檐下第二个台阶上，这个距离，能够让玥娘子很是清楚的瞧见对面那个大名鼎鼎的死了三女儿的洛城知府紧紧拧起的眉头。 第二十章：周睿 “你要去洛城吗？”他试探的问，玥娘子这般认真的听那些个妇人谈论，定然不是因为周家，那是……洛城？ 玥娘子怔了下，“你怎会晓得？”她笑着问道。旁人问起，她们也只道是要进祁县，那眼前这个不足十岁的孩童怎么晓得？ “你怎会晓得？”玥娘子问。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她们要去洛县吗？ 那她要去干嘛？同她们一般投奔亲戚吗？他回过头望了眼正聚在一起高谈阔论的妇人们。 他没回答转而继续下一个问题，“去洛城干嘛？”他道，说完之后又觉得别扭，玥娘子同他讲话就很客气，不多问，不逾越。 而他……一开始就问她这般私密的问题。她方才愣了愣神，是不愿回答吗？ 他又有一丝别扭。 “寻亲。”她仿佛知晓他内心一般笑着回答道。 他嘴角一咧，很是愉悦，但他也并没有询问“她为何寻亲”等等。 男孩子嘴碎是要被人笑的。 他想到这处又是羞涩一笑，丝毫不知府里因着他走丢的事闹出了多大的乱子。 府里下人全部发出去找人，还报了官，老太太中途醒了两次，醒来后又被被吓得昏过去，李氏同那张氏双双跪在廊前请罪。 李氏跪着哭，张氏哭着跪下。 李氏拿了帕子捂住脸啜泣，贴身的婆子站在一旁行也不是站也不是，三少爷丢了，这该如何是好，那么小的孩童落在外头，要是生出什么事端—— 那该如何是好！ 她两手紧紧拽在一起。 老夫人屋内传来几声咳嗽，丫头婆子们进进出出，老夫人醒了！ 李氏与张氏齐齐上前跪倒在门口，有婆子进去通报。 老夫人哪里愿意见她们，若是她的乖乖孙孙再找不着后就是与儿子反目也要将那两个蠢东西给发配出去。 泪又滑了出来，围在旁边的婆子连忙拿了湿帕过来为她拭脸，生怕她一个意外又昏过去。 门口两人也哭的更厉害。 昨日遣出去的人还未回来，一直到现在都没人回个消息。 李氏感觉自己的心都快碎了。 她的宝贝儿子啊，她哭着将头低到腿上，累泪珠儿不断线的往外涌。都怪她，若是自己早些遣人去瞧他，哪里会让他从府内溜出去。 她越想越是伤心，心里跟堵了块儿硬铁一般上不得下不得，本就无心打理的妆容教这眼泪一冲，沟沟壑壑的好不吓人。 张氏也哭，却是敷衍，虽说都是一个家的，那睿哥儿平常也不跟她亲，此刻丢了，自己除了惶恐，便没有更多的情绪。 她又将李氏当做死对头，平时一个烦闷也会主动凑上去寻她麻烦，但人家孩子丢了，她也幸灾乐祸不起来，此刻见她这般伤心，喲，心窝子也跟着疼起来。 她两掌相扣便试探着开口，“……睿哥儿是个福大的，哪里会这么轻易的出了事儿去。” 旁边立着的仆从也附和，“对啊对啊，二夫人说的对。” “他寻常时候也爱出门凑个热闹，许是迷了路，在哪个地方留着了，家里官府的都派了人去，总会寻到的。”她伸了手去拍李氏的肩，手下身子颤的厉害。 “……真，真的？”李氏抬起头来露出晕的像云彩一般的脸，叫她有些不忍直视。 “当然。”她答道。 李氏呆愣的瞧了她一会，看的她直发毛，然后对面人“哇”的的一声哭出来，随后便直着身子朝她扑过来。 都是跪倒在地，她哪里避得了，被抱了个结实，差点被撞的踉跄倒地，身后婆子连忙上前扶住二人。 真没想到，做了一辈子的仇人，竟还会有这么一天，真是不可思议！ 她在心底默默感叹，手臂却是不自觉抬上去，轻轻抚着李氏的背，嘴里还安慰道，“就等着，兴许一会就有人传来消息了。” 李氏“嗯”了声，将她抱的更紧。 站在身后的婆子将视线移到对方面上，皆是一副庆幸知足的模样。 两位夫人能在这一劫难中重回旧好，那也还真是一大幸事。 还望老天保佑，能将三少爷完好无损的送回来，就算日后天天吃斋念佛她们也是愿意的，她们又彼此对视了眼。 …… …… 城门大开，衙门里多派了些官兵在门口维秩，天放晴，难民也没再增加，城里安排的施粥铺此刻又搭起来了。 几个妇人同玥娘子她们结伴过来，此刻忙忙挤上前去抢粥，春喜爱凑这热闹，也跟着挤过去。 玥娘子偏头看那个依旧跟在她后边的周睿，他察觉到玥娘子的目光，急忙偏过头去看天望地。 好丢脸，他心想道。 “你……住在这祁县里？”她望了眼此刻收拾的干净利落的男孩子。 他点头，随即又摇头。 玥娘子抿了唇，眼底有些不悦，点头又摇头，这怎么说？ “……我家在洛城，只是暂住在此。”他搓搓手不安的说道，玥娘子是不是……生他气了？ 他垂下头不敢看她。 玥娘子点头“嗯”了声，“……粥来了，喝些吧。”她走上前去接过春喜递过来的粥碗转手递给周睿，他愣愣接过，给他递粥，是不是代表原谅他了？他咧开嘴顾不得烫的就往口中送。 春喜蹦蹦跳跳的用去排队了。 与她们同行的妇人走出来将手中的粥递了一碗给玥娘子，她也不推辞，含笑接过。别人既然下定决心给了，她也就受着。 受着她也好受些。 一碗粥，一碗善意，一碗感激，一碗愧疚，玥娘子接过，当着那妇人的面喝了下去又将碗递回去，那妇人含笑接过。 玥娘子点头表示感谢，那妇人又对她行了个礼，玥娘子客气还礼，那妇人才端碗走了开。 周睿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的互动，嘴里嘟囔一句，“真麻烦。” 玥娘子看着那妇人挤出人群将粥碗放回大桶，“不麻烦。”她道，“接受别人善意一点也不麻烦。” 周睿睨了她一眼，“你这仅仅只是接受善意吗？”他抬头说道。 “当然。”玥娘子偏过头来与他对视，随后又好笑一叹，“为什么她不向你表达善意呢？”她咧嘴打趣道。 周睿也咧嘴，“谁知道呢。”他偏过头去决定不再搭理她。 第二十一章：进府 临近正午，玥娘子她们才排队进了城门，祁县倒是要比她沿路来的县城热闹些，若是没有难民一窝蜂入城而城内众人闪避的话—— 该是如何一份繁荣昌盛的景象！ 此刻虽也是热闹，但在这热闹着却掺杂一丝慌乱，原本在道路两旁摆摊的小贩们此刻也已将自家铺位挪到一旁。 玥娘子顺着人群往内走去，周睿在身后几近寸步不离，春喜带着股恼意往后看了眼，又转过头来摇摇玥娘子的手臂。 玥娘子将包袱往肩上拢了拢，“可是累了？”她轻笑着转头问道。 春喜摇着头用眼神示意玥娘子往后看，玥娘子跟着转头，看见身后身材娇小面露不善的周睿被来往人群挤来挤去。 她轻笑一声略带揶揄的打趣道，“你还想退后拉着那小童不成？”她眯着眼。 春喜恼着甩开她的袖口，谁愿意拉个跟屁虫啊，娘子近日来嘴巴越发毒了，她压低声音开口道，“……他还……跟着呢。” 玥娘子又转头。 “是啊，还跟着呢，寸步不离。”她一脸平静的讲道，好似根本就没发觉身旁丫头黑的像锅底一般的面。 春喜哼了声。 玥娘子继续点头。 春喜脸面更黑了些。 往里走了走，大街又分了岔口，岔口处便是小街小巷，难民们也是急着找个地方安稳下来，倒也没几人愿意再往城内走，所以里面倒是既有条不紊又热闹，场子较大，街道也比外边宽了一倍有余。 秀气的小轿，豪华的马车，还有一路打马奔过来的俊俏郎君，初来乍到的春喜看花了眼，玥娘子倒是面色无常，心里却是翻了天，自她醒来，也就去了邻近几个小县，这般规模的倒是不曾见过。 跟在身后的周睿望着前头那两个几近走不动路的女孩子，闷声“哼”了声，虽是嫌弃脚步却是不停，她们进，他进，她们退，他倒也退。 两个长相不俗的乡下女孩子带了个满脸不耐但对她们如影随形的富家小哥—— 这场景，就算是一路打马急行的俊俏郎君也将视线分出几股过来。 这一看不要紧，看了就险些人仰马翻，方才那个春光得意俊俏齐整的郎君险些跌下马来。 人群中激起一层浪来，众人朝那处围了过去，那郎君正使劲拉着缰绳，马儿原地转了个圈才堪堪停下，众人唏嘘。 那郎君被这些子目光看的面色发烫，好一刻才想起此时并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方才那个小童—— 他端坐在马上朝那处望了过去，恰巧那小童也移了视线过来，两人皆是一愣，“少爷。”那俊俏郎君浑身一颤低声喃道，连忙翻身下马，这一动作急了些，直接跌落在地，刚刚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的众人又望过去。 “这郎君，马技不精还敢在街上晃悠，万一撞翻了人可咋办。”有人指责说道。 身边人附和，皆是一脸愤愤的朝那郎君望去。 他可顾不得这些，因为他方才看到了一小童。那小童……是少爷！ “……少爷。”他连忙爬起，马都顾不得牵就往那边奔去，众人纷纷让路，其中还有一位小哥挑着菜框横过大街，险些被急冲过来的他撞个嘴啃泥。 男子越过他奔去，挑菜小哥骂骂捏捏，方才那个指责过那郎君的老者又是一脸愤愤，“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他摇摇头踱步走开不愿见这破败场面。 玥娘子自然见着了这幅场景，那俊俏郎君此刻疯了般朝她们这边奔来，哪里还有之前的风姿。 她拍了拍还在身后摊子上琢磨那些个小玩意儿的春喜，春喜转身，那郎君此刻恰恰奔到她们面前，“妈呀。”她惊叫一声像是被烧了尾巴的猫一般往后跳去，险些撞上后头的小摊。 那郎君此刻也被吓了一跳，一时不察被哪个人伸出的腿脚给绊了个四脚朝天，围在一旁的人又笑了起来。 那个刚刚“不小心”伸了脚的小子此刻也被人围在人群里取笑。 春喜站在后头捂嘴大笑，玥娘子摇头，嘴角也是不自觉的勾起。 地上的郎君闷声爬起。 方才的春风得意早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好一瞬迷茫，周睿将手背在后头踱步走过去。 玥娘子捂嘴轻笑，这小子，明明还是稚子却偏要装作一副成熟稳重模样，春喜翻了个白眼，她最是见不得他这幅样子。 “……少爷。”地上郎君喃喃开口，一副失心疯的模样，人群里有人提醒那个正往他走去的小童。 “那人兴许得了失心疯，小郎君还是离远些为好。” “是啊是啊。”旁人附和。 玥娘子倒是没出声提醒，那人朝着她们扑过来，显然不是因为她与春喜，那他定是周睿的家人，举止虽说是粗鲁狂躁了些，眼神却是骗不得人。 那人刚唤了什么？玥娘子垂头凝神想道，“三少爷。”那人喊道，“三少爷回来了。”他从地上惊叫着爬起。 “快告诉夫人，三少爷回来了，三少爷找着了。”他嚷道，奈何旁边并没有周府小厮亦或是官府兵员，于是，他的此行所言皆被人当做胡言乱语。 周睿伸了小指往耳中掏了掏，“行了行了，嚷什么。”他伸出腿去朝那人小腿上踢去，那人也不避，反倒一脸激动的朝周睿扑过去。 众人惊呼，还有人伸手上去准备将那疯子拉扯回去，动作还未完成便顿在了原地。 那小郎君伸出胳膊将那疯子抱住了？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稀奇古怪的事都能教他们遇见？ 闹剧？亦或是那疯子本就是那小郎君相熟之人？众人又是一阵唏嘘，作鸟兽散。 “三少爷您可回来了。”那人反手揽住周睿，他想挣脱，奈何手短人小，哪里能挣得开，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往自个儿身上抹去，“老夫人昨个晕倒了好几次，二夫人三夫人也从今早跪倒现在。”他松开周睿，直起身子。 “少爷您可回来了。”他抹着眼带着哭音说道。 立在一旁的玥娘子与春喜静瞧着这一家子认亲，春喜抬头茫然讲道，“这……还是那……个一路打马……而来……风姿绰约……的……俊俏郎君……吗？”她怔怔，想到当时瞧见他的风姿还险些走不动路—— 天，她捂住脸转过身去。 玥娘子轻笑，视线朝着地上那俏郎君脸上扫去，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定然不是了。”她咧嘴笑着答道。 第二十二章：进府（二） 人群渐渐散开去，众人又像平常一样逛街赏花，寻找着下一个能够让他们驻足观看的场景。 那哭的惨兮兮的郎君又变得俊俏清秀，春喜倚在玥娘子身旁抹着眼一副惊愕模样。身后小摊贩也在催促起来，“客官快些避开罢。”他挥着鸡毛掸子轻声笑着说道。 方才不出声是因为他也在瞧着这处闹剧，再说，所有人将视线移到他们那处，也无心到他这小摊子前转转。 现在不同，好几个行人将目光移到他这处，却瞧见他摊位前堵了两个女孩子。 他摇着头出声说道，这么说太过唐突，他又回了个歉意的笑。 春喜斜着眼盯了那小摊贩一会子才移开眼挽住玥娘子的胳膊。 玥娘子回以轻笑，“打扰了。”她道，随即抬腿移到旁边空处。 春喜随着她一起避开。 “找个……地方落脚？”她道，眼神还放在前头那两个唠闲话的男子身上，不，应该说是男孩子，小的那个不满十岁，大的那个也就十三四。 “当然要找个地方歇息。”她道，随即指向一处，“那个客栈就不错，来往的人也挺多。” 春喜也朝着玥娘子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个二层小客栈，门口悬着的幡子上写着“茶楼酒肆客栈”，人多，又杂。 春喜撇嘴，随即也顺着玥娘子的意思点头，“就……这处。” 玥娘子喜欢热闹，沿途里住的客栈也都是热闹嘈杂的，有些旅客大半夜里不好生睡觉，还在楼下饮得烂醉，划着酒拳，嘴里还不住大声嚷嚷，吵的人半夜睡不着。 她被吵的不行。 娘子也是。 但娘子却似乎很是享受，还在醒后悄咪咪的拉着她躲到二楼栏前看他们醉酒。 她可见惯了这些，她爹耍起酒拳来可比这些有意思的多。 有什么好看的，她又撇撇嘴，转身垫着脚往周睿那处瞧去。 玥娘子比她要高些，此刻。也将目光移到那处，周睿正红着脖子跟那郎君交谈，脸上写满了兴奋。那郎君此刻紧拽着他的袖口，他也回搭在那郎君的腕上。 那郎君对他说了什么，他微微一怔，随即转过头来望向玥娘子，那郎君也将视线移过来。 玥娘子点头，二人又将头偏过去。 “我想跟玥娘子一块儿，反正她也要去洛城，我与她一起也不是不成。”他转头对着小五说道，小五是他们府内的家生子，是他的小厮，也算是半个伴读，他比他年长些，点子也多的是。 因而他很放心的叫他出主意。 那名唤做小五的此刻将手拿到下颚左右旋转似的移掌，后又拿下手两掌左右搓了搓，继而开口道，“不如，你将那小娘子接到府内去吧，也免得你跟着她们一起行路，就算你在老夫人面前求了情，她也不会同意再放你出来的。”他拍着手讲到。 “对啊。”周睿跳起来拍手叫好，“好小子，不愧是跟在小爷我身边的。”他摁住比他高好些的小五，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小五害羞的低头一笑。 周睿双手抚掌，“啊呀。”他惊喜叫到，小五立马抬头，“怎么了，又想到什么膈应人的点子了？”不过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说，吐出来被他家少爷听见了—— 那可是会要命的。 他吐吐舌头，便瞧见自家少爷一脸欣喜像只瘸了腿的兔子一般朝小娘子那处跑去。 其实也不过五六步的距离，偏生他家少爷跳的那般欢快，他撇撇嘴，又将视线移到站在旁边的小丫头身上。 那小丫头方才还吓了他好一跳，他在心里默默思量。 视线移过去。 此刻瞧见周睿如同哈巴狗儿一般凑上来的春喜也将视线移开，恰巧看见小五将视线移到她这处。 两人皆是微微一愣。 她她她，她怎么看过来了，就是这个……小丫头吓他一跳的吗？ 他他他，这个一路打马而来的俊俏郎君竟将视线移到她这处了？ 她怎么还不移开视线？这小丫头不会是钟情与我了吧。 他怎的这般不害臊，难道不晓得在大街上这样看女孩子…很失礼吗？ 这丫头长的真不错。 这小哥还真是俊俏。 “啊呀。”还在沉思的小五猛地向后一跳，一阵物体落地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方才自己站过的地方此刻还留着好大一片未吃过的瓜子。 他满脸愤愤的抬头望去，便瞧见自家少爷一脸玩味且绷不住笑的望着自己。 “你你你。”他抖着嘴唇伸手指着罪魁祸首，此刻气的连称呼都忘了。 周睿倒是不计较。 “你你你。”周睿也依葫芦画瓢，伸手指了回去，他嗓音更加稚嫩，动作却是学的有七八分像，只不过刚刚说完便破功大笑了起来，刚刚入口的瓜子变成残渣被喷出去。 小五气的原地跺脚。 周睿还笑的直不起腰，玥娘子也捂嘴揶揄，就连春喜也跟着她们一起打趣于他。 “哼。”他甩甩胳膊，“不理你们了。”他叫着转头就往城内跑。 “唉唉唉。”周睿还想站起来拉住他的，结果人小步子短，只过去几步便叫那小子逃了。 他唉声叹气的走回来。 “怎的不随他一起回府？”玥娘子走过来问道。 周睿不答，此刻又变成那个别别扭扭的小孩儿，“你……你随我一同入府吧。”他仰着小脸问道。 精致的五官显露在阳光下，旁边有人传来赞叹声，春喜转头瞥嘴，“那小屁孩就喜欢骗人，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其实是只大饿狼。”她小嘴吧啦，小声哼哼道。 玥娘子愣了神。 “怎么，你不愿意啊。”周睿提高嗓音，抬了下巴，整个人也颐指气使起来。 春喜哼了声，“肯定不……愿意啊~”她提高嗓门奇声怪气的嚷道。 周睿转头瞪了她一眼，又带着祈求的意味望着玥娘子。 愿意愿意愿意，一定要愿意才是，周睿心中默默祈求道。 玥娘子倒是没想到他会开口叫她去他府上，随他们一同启程去洛城，她垂头沉思。 这是个好主意。 但是…… “不了。”她轻声说道。 周睿神色一顿，心里也有些失落。 玥娘子抿嘴，面前这个男孩子不高兴了，虽说一路上他都表现的沉稳又老成，但终归是个孩子，什么心思都显在面上。 “我就歇在这城内，很近的，你可以随时出来看看。”她压低声音轻声哄道。 周睿不为所动，甚至努嘴将头偏到一旁去，看起来既傲娇又有些傻气，玥娘子轻笑。 春喜默默点头，这才对嘛，这才有个小孩的样子。 第二十三章：这位娘子……心太大 周睿终是应了，也不再耍那少爷脾气，因为玥娘子同意几日后与他们同行。 按理说，这事儿不管玥娘子应不应他那要求都无妨，直接拒绝了又如何？他还敢撸起袖子干仗不成？ 春喜翻个白眼。 玥娘子就是心太软。 不过，这是好事，至少不用花费太多银子，路途中也免些麻烦。 春喜想明白后又开开心心的去挽玥娘子胳膊，脸上带些催促，“娘子，走吧，走吧。”她略显急切的讲道。 要是去的晚了就挑不了好房了。 玥娘子倒也不急，过了好半响才收回视线，前边的街角上也有人大跨着马过来，春喜听见了声响偏过去瞧，那小五领着一队人过来了，周睿也被他们簇拥着往内城走去。 呸呸呸，那个没良心的，也不晓得过来打声招呼。她在心里愤愤想道，也不知在暗里骂着谁，脸色蛋倒是红扑扑的。 这次的客栈倒是比往日里住的那些好上许多，还是白日，楼下倒也没多少耍了酒疯的，进来喝茶看热闹的倒是不少，楼内还搭了个小高台，台子上摆了桌，桌前没人，下方的方桌上倒是零零散散的围了些人。 玥娘子跟着小二往楼上走，路过那处倒是多瞧了几眼，这时才瞧见那高台处长桌上摆了一柄折扇一方醒木还有半盏残茶。 这是—— 玥娘子微微停了步子，前头引路的小二见状轻笑了声，“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这有三绝，栗子酒，三黄鸡，还有就是这快嘴刘。”他朝下头望了眼，微眯着眼。 “快嘴？”玥娘子眯着眼问道。 “那可不，这刘快嘴在这祁县里可是出了名儿的，醒木“啪嗒”一拍，手捻胡须，再高唱一句“说书唱戏使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哎哟，那个绝！”小二说到兴处，两手左右一拍发出“啪”的一响。 玥娘子抿嘴，春喜笑了起来。 “真有，那么绝？”春喜眯着眼问道，语气放的很慢，节奏也合适，外人根本瞧不出来这姑娘是个小结巴。 她对着玥娘子眨眼，这是娘子教她的，语气尽量放慢，慢慢说，不急。 “哎呀，那可不，您瞧瞧，这快嘴刘都中途休息下场去了，台下还有那么些人等他。” 受到质疑，小二立刻伸指指向楼下，“瞧瞧，瞧瞧，这就是生意，这就是名头。”他得意洋洋的指着还在不住进门来的顾客。 此刻也到了楼上玥娘子二人的房门前，小二将钥匙递过去，“二位慢歇着，有什么需要尽管提。若是不想下楼听那第三绝的话，就倚在这栏边，保证您听的清清楚楚，敞敞亮亮。” 春喜推开门进去，玥娘子点头，小二欲走，玥娘子开口，“还有些事情拜托小哥。” 小二停下，“客官但说无妨。” “烧些热水上来，另外，将你们店里的前两绝送些上来。”玥娘子点头轻笑。 小二一怔，方才同这娘子讲了那么许多，也就是想教她点些，可她当时一点想要的意味都没有，却是在最后提出来—— “哎。”他兴冲冲的点了头转身下楼。 春喜在屋内唤她，她走进去关门，嘈杂热闹皆被关到门外。 周睿的热闹倒是刚刚开始。 先是七八个仆从上前迎接护驾不说，这才刚刚转过街角看到府外，就瞧见这暂住的宅子门前乌压压的全是人。 太阳困兮兮的飘到头顶，他感觉有些目眩，马儿不受控制的往近走，仆从们此刻都下了马，留他一个人坐在马背，小五下马过来试图搀他。 老夫人拿着帕子被婆子扶着往过走，他下马，“奶奶。”他叫了出来，声音带着委屈。 老夫人脸上滚下两股泪来，“我的乖乖孙儿啊……”她扑过去半蹲着抱住周睿，原本并不委屈也不想哭的他此刻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去他娘的，他抱着老夫人就是一顿猛哭，有受惊有害怕还有绝望庆幸感动和惊喜。 这个少年老成的孩子憋不住了。 三夫人此刻也扑过来抱着他哭，三人哭做一团。 二夫人站在后头看着她们团聚，不知怎的也落下泪来，旁边婆子给她递块帕子，“哎呀，真丢人，怎么能哭呐，面前的可是自己的死对头。”她喃喃讲道，泪水却是止也止不住。 感性的小丫头此刻也皆在拭泪，仆从们此刻也偏过头去不再看主子，这可就将那好几个地方官员给晾在了一边，他们不住扶额叹息，有的还揉着挤不出泪的眼不住对旁人讲道，“好感人对吧？太庆幸了，一家团聚了。” 这个时候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他们纷纷效仿，哭声更大了些。 丫头们哭声小了，停下来了，那些个官员还在痛哭，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 哎呀，他们真厉害啊，有小姑娘赞叹，那自己哭这么小会儿会不会被人当做不忠心不护主啊。 她们又抬起袖子哭了起来，可这哭着哭着就变了味道。 小小的祁县藏不住消息，周家三少爷走丢乃至寻回时满府哭的死去活来这事儿在街上传的沸沸扬扬。 说书人也多了个谈资。 醒木一拍，众人屏气凝神，“...那周府三少爷拍地而起，抄着那柴火棍就往那些个歹人身上招呼，上挑，下劈，横扫，再来一招腾空而起，双脚用力蹬踢，啪啪啪啪啪，歹人竟无一人逃脱……”他再次拍了醒木。 众人齐齐叫好。 二楼倚在栏上的玥娘子也被惊醒，同楼下人一般的叫好。 春喜在一旁无奈摇头。 别人不知事情如何就罢了，怎的玥娘子也不知道了？ 那泼皮，就说他是个小饿狼吧？什么人啦这是，竟将功劳揽在自己一人身上？什么脸！ 她也不听那说书的继续讲下去，只是两手愤愤的互抠，楼下似乎转到了下一场戏，她也没心思去听。 倒是玥娘子—— 春喜抬头望向她，只见她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楼下，眼神耀耀生辉，像极了饿了十天八天的狼……她扶额叹息。 这位娘子……心太大！。 第二十四章：笑事 窗外梆子敲了三下，玥娘子也如约醒了过来。 睡前点了盏油灯，此刻还在左右摇晃的烧着，外边漏了风进来，她将被子往上拢了拢然后压实。 可惜，再难睡着了。 夜黑的厉害，借着灯光她可以瞧见床顶嫩绿帐子上绣着的尖尖小荷，楼下依旧是嘈杂而又热闹的，但相比白日里却是压低了几分嗓音，但却多了些随性。 每日她都会在此时醒来，她好热闹，尤其喜爱住在人多又杂的客栈，因为只有在这处，才有人伴她睁眼到天亮。 睡在里边的春喜发出细微的鼾声来，玥娘子有些羡慕，她多久没能好好的睡一晚了？她在黑暗里皱起眉头来，好像未曾有过吧，她脑里好似有根弦儿一般紧绷着，叫她呼吸不得，像是溺了水。 楼下的热闹渐渐远去，脚步声远了，嬉笑声叫骂声也远了，打更的人连梆子也懒得敲了，远处传来鸡鸣，又过了好一晌，桌上的油灯渐渐灭了，灯熄了，天微亮起来。 楼下早点铺里边儿又亮了灯，热闹又回来了，玥娘子才放心的闭了眼。 无疑，她是在将近午饭时起来的。 窗被推了开，阳光泄进来，没风，玥娘子轻声一叹，难怪有人总说夜里越是黑暗，白日阳光越大。 看起来……不无道理。 春喜推门进来。 “醒了。”她轻声说道，眼里没有一点惊讶之色，似是提前晓得玥娘子会在此刻醒来。 玥娘子点头应是，转而掀被下床。 春喜接着说道，“热水，让人，烧好，了。”她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嘣。 玥娘子穿衣的动作停下来，微微点头才继续动作，“有劳你了。” “不劳。”春喜咧开嘴回复。 玥娘子继续点头，“看来教你的法子你都会了。”她穿好衣服转过身来面朝着春喜。 春喜点头应是。 “那么，今天我再教你个办法。”她道，春喜惊喜的点头。玥娘子上次也是这样同她说的，叫她说话吐字尽量慢些，注意节奏，可以一个词一个词的吐，可以慢，但中间不要停顿。 她试过这个办法，果然—— 好了不止一点。 她睁大眼瞧着玥娘子的动作，生怕漏掉什么。 玥娘子走到床边拽过自己随身带着的包袱，随后从里边摸出一个缎青色荷包来。 她抬手探了探，打开系绳，从里边取出……一颗糖来。 春喜瞪大眼，眼里渐渐升起一抹失望。 还以为玥娘子会能有什么好点子好偏方呢，这拿出一包糖来—— 有什么用处。 她垂下头去。 方才的欣喜有多大那现在的失望郁闷就有多深。 玥娘子自然是瞧见了，她也没提前开口解释，只是将倒在手里的糖粒送过去，“接着。”她道。 看来真没什么希望了，玥娘子是要借这糖粒安慰她吗？她不想要这安慰，却是不容置喙。 玥娘子平日里做事她是清楚的，她抬手接过。 玥娘子满意的点头。 “放在嘴里，不要嚼碎，含着。”她直起身子吩咐道。 这…… 春喜更加郁闷了些，这糖粒不就是用来咀嚼的吗？她将糖果扔到嘴里，泄愤似的用舌头顶的满嘴乱转。 “怎么样？”玥娘子问道。 什么怎么样？ “还成。”春喜答道，酸酸甜甜的，带股桂花香，还成，挺不错的。 玥娘子抿嘴轻笑，“我不是问你味道怎样。” 不问味道？ “那是问的什么？”她下意识回问。 玥娘子嘴边的笑意更盛，脸上还带着赞许与惊喜。 赞许什么？惊喜什么？ 随即，她像是被触电了一般睁大眸子，身子也瞬间被定住般的僵直，她她她，她方才说了什么？她会说话了？她不结巴了？ “那是问的什么？”她重复，语气带着疑问，但吐字既清晰又顺畅。 她脸涨的通红，两眼亮晶晶的盯着玥娘子，里面还带着怀疑，像是在向玥娘子确认什么一般。 玥娘子带着鼓励的笑了，“你若是连自己也不相信了，那还指望别人信你？” “啊。”她张大嘴惊叫到，她……不结巴了？ 刚刚走到门前正试图敲门的店小二被这惊叫吓得险些栽个跟头，手中抱着的木盆撞到门上，热水泼出来。 他吓了一跳。 屋里二人也吓了好一跳。 春喜乐呵呵的过去开门。 “早啊，小二哥。”她将门打开向他问好。 小二更惊。 “你你你……”他一脸不可思议的瞧着那个开门的姑娘，她刚才同他打招呼了？今个儿早上还对他冷眼冷语的，怎么此刻…… “你什么你。还不将木盆给我。”春喜掩了笑意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哦，哦哦……”店小二一脸惊愕的点头顺势将木盆推出去，盆里还有大半盆水，想来该是够了。 春喜接过后退一步。 小二还是一脸懵的杵在门口。 “小二哥，进来，坐坐呗。”春喜浅笑着说道，语气既温柔又清灵，带着诱惑。 店小二又是一怔，像是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一般望着面前这个娇滴滴的姑娘。 “不，不了。”他不动声色的往后挪了几步，支起手指向楼道，“我……我我马上走，楼下客……客人多着呢。” 春喜又是一笑，“那小哥哥，您慢着些啊。”她将头凑出去。 “……成，成。”店小二哆嗦着嘴立刻转身，“妈呀。”他腿脚哆嗦的冲下楼，乖乖，这姑娘咋那么渗人呢。 “小哥，慢些啊，别摔下去了。”楼上春喜继续打趣道。 “哎哟喂。”听见这声儿的小二一个不察，屁股便着了地，完了完了，他是不是跟这姑娘犯冲啊，他扶着栏杆爬起来，一手抚着后头一手拽着汗巾。 心里却在思量着以后要不要换个伙计上去。 春喜趴在门框边放声大笑，玥娘子也抿了嘴，木盆被放在地上，盆边还搭了条干净的布巾。 玥娘子走过去将盆拿起放到木架上，漆了大红油漆的木架上镶着块泛黄的铜镜，镜里的女子干净秀丽面容精致，嘴角还含了一抹笑意。 春喜坐在地上笑的止不住声儿，玥娘子扯扯嘴角，镜里人也扯扯嘴角。 第二十五章：镜中人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端视自己的面容，瓜子脸，柳叶眉，皮肤白的厉害，衬得那双眼珠子越发黑沉，倒不想个正常女孩儿了。 她勾唇一笑，镜中女子也勾唇一笑，玥娘子怔怔，蘸了水的指尖不受控制的戳向镜中人，恰恰戳到眼下鼻梁边，水触上铜镜，晕出一片斑驳的影。 镜中女子倒也瞧不真切了。 “真奇怪。”她喃喃望向镜中人，好似……自己根本不认得自个儿一般，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事，真骇人，她安抚似是拍拍胸脯。 拧干帕子擦脸，然后拭手，春喜也从方才那幕中回过神来，此刻却是怔怔的捏着自己的脖子。 “咳咳。”春喜发出几声低咳，脸上写满了震惊，方才的得意全然不见。 “别咳太狠了，免得伤了喉咙。”玥娘子将帕子搭到盆边，搓搓手往床边走去。 “娘，娘子，这，这是，怎的了？”春喜一脸惊愕的望着玥娘子，双手捏着喉咙。 怎么方才还能顺畅发音的她此刻又恢复原样了？她震惊，变成原来那个小结巴吗？ 不要。 “不要！”她往前踉跄几步扑到到床沿边上，“玥娘子，救我！”她惊叫到，伸手拽住玥娘子嫩绿的裙摆。 “急什么，不着急，慢慢来，前儿个教你的你都忘了不成。”玥娘子生出一抹薄怒来，她伸手拉住春喜拽在她裙摆上的手，春喜借力坐在床边， “娘，娘子。”她不要，她不要再变回去，她已经享受过正常人的待遇，此番，若是再将她推回去，那该怎么活啊。 “说了不急，不急，别着急，慢慢来，你再这般，我可要撒手了啊。”玥娘子威胁说道，虽是威胁，可那语气却依旧轻柔的很。 莫名让春喜的情绪安定下来。 “嘴里糖粒还有吗？”玥娘子摸过那个装糖的荷包。 春喜摇头，“没了。”糖粒一没，她就不会说话了。 恩？ 糖粒？ 春喜瞪大眼，这糖粒治好了她的结巴？ 玥娘子将拿在手里的糖袋子递给春喜，像是明白她此刻的震惊一般回应，“是呢，将这糖果子压在舌下就可。” 春喜眼瞪得更大些，她的，猜测是对的？真是这糖果子治好了她的结巴！ 春喜颤着手过去接，接过后迫不及待的伸手进去摸了两颗出来，圆滚滚的珠子落在手掌上分外可人。 玥娘子朝后靠在床头，眯着眼看着春喜将糖粒送进口中。 “如何？”玥娘子问，她也不知从何处晓得的这个法子，原本也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可春喜表现的还真是让她意外。 竟然好了，真的好了？她当时在面前第一次完整顺畅的说，“那是问什么？”时自己心底的悸动那是骗不得人。 她用了自己的法子不结巴了！ 真开心啊，玥娘子勾唇。 春喜再次试着发声，“啊啊，玥娘子我真的好了。”她惊喜夹杂着惊讶说道。 “恩。”玥娘子点头，笑容漫到脸上，她也没有刻意压下去的意思。 “我真的好了。”春喜重复道。 “恩。”玥娘子也再次点头，“恭喜你啊。” “恩，同喜同喜。”春喜激动的凑到玥娘子身旁挤着眼说道。 这哪里是同喜，分明是你一个人的喜事好吧。玥娘子眨眼，“我哪里来的喜？”她不解。 春喜猜到她会有此一问，自然是将方才想出来的措辞拿出来，“跟个结巴交流很难受吧。”她道。 玥娘子晓得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不难受。”她轻轻笑道。 “怎么能不辛苦呢？”春喜不赞同的讲，“同我说话，你要放慢速度，还要压低声音，最后还要压住烦躁听我说——”她垂了头闷闷的说。 “是个人都会感到憋闷烦躁……甚至是累吧。”她抬头将目光移到玥娘子面上。 她看到玥娘子眉头不可见的微皱一下，“那……”玥娘子开口。 “那我可能不是正常人。”她斟酌着开口。 “啊？”春喜讶然。 “要不，我怎么没出现你所说的那些情况。”她接着道，“我不累，听你说话挺享受的，哪里会累。这点是异于常人吧，大概之前没人这般同我交流过，所以有个人在我耳边唠叨，虽然说话较慢但…那也没什么不是吗？”玥娘子偏头。 一个快要渴死的人能够一滴一滴的饮水—— 那也挺享受的，玥娘子就是这个享受的人。 春喜懂了，同时让她更加惊喜的是……玥娘子竟会将她看的那般重要。 她险些要落下泪来，但她忍住了，红红的眼眶倒是藏也藏不住，“那现在更是同喜了。”她努力的捍卫自己的观点。 玥娘子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春喜又扔了几颗糖果子入口，“因为，以后你免不了再受我唠叨啊，既然娘子这般喜欢，春喜也就不客气了哦。”她努嘴轻笑略带打趣。 “求之不得。”玥娘子双手压住床沿说道。 两人对视，轻笑。 七月里的栀子开的正盛，又将近乞巧了，大街小巷子里纷纷钻出挎着小篮子头顶簪花的卖花女。 玥娘子趴在窗边深深吸了口香气才收回头来，春喜早就将饭菜端了上来，早饭通常是在房里用的，晚饭多半出去吃。 掉了漆的小方桌上摆了三菜一汤，两素一荤一碗什锦汤。玥娘子贴桌坐下，伸手添饭，春喜在对面落座。 “你在哪里摘的栀子？”玥娘子吃惊的说道，托盘里放了一支开的含苞欲放的栀子花。花洁白，叶绿嫩，满室馨香。 这下可好，方才还觉得甚是可口的饭菜此刻也入不得口了，恨不得将那花杵在鼻尖闻个够了。 春喜含蓄一笑，颇有些娇羞之意。 “方才楼下来了两位公子，见我下楼取饭，便随手赠与我了。”她低着头声如声如蚊蚋。 玥娘子放下筷子揶揄似的笑，春喜闷闷戳着饭粒，“哎呀，娘子。”她双手捂脸，将头埋在桌上。 “娘子怎能这般打趣我。”她埋怨的鼓起眼睛蹬着玥娘子。 小脸通红，小巧耳垂上的绒毛细微可见，红的厉害。 “害羞了？”玥娘子拿起花枝，在食指与中指之间转了个圈。 “鲜花赠美人，安心受着便是。” 第二十六章：热闹 “娘子惯会打趣我。”春喜咬了下唇又羞又怒的讲道。 小丫头生气了，饭都顾不得吃了。 ........................................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这两天似乎更热闹了些，大街小巷两旁皆有俊俏女儿挑着花篮摆在路边，乞巧节将近了，祁县里头还有人专门开辟了巧市，专门卖些女儿们需要的物什。 晚上更盛，借着月光家家户户挂起了五彩灯笼，平常藏在家里的女孩子此刻皆被放了出来。 香气袭人。 玥娘子还未过过这个节，春喜似乎也是，还未到那一日便央了她出去。 她自然也应允。 前些日子摆在桌上的细颈瓶中插着的白玉栀子已经落败了，此刻出门，自然要多买些回来。 周睿自回去后便再没过来，只差人送信过来，道是家人据得紧，不便出门。 “那倒也是。”玥娘子点头应是，宝贝疙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丢了去—— 好容易找回来，自然要看的紧些，信里还邀她于七月八一起同行。 七月七是乞巧节，想来她们也愿意过个节再走，倒不知周府有没有女儿去参加这个节。 街道两旁的热闹吆喝拉回了玥娘子的思绪，春喜早就去了前面的摊子。 玥娘子快步过去，近些才瞧见，这是个捏糖人的铺子，摊位老板是个近五十的大汉，表情严肃带着威严，但捏出来的糖人却是栩栩如生。 春喜更是将已经捏好的她又满意的挑出来拿在手上。 玥娘子要了个捏糖兔子。 摊位上没有，师傅要现场做，玥娘子也心安的在一旁等着。 扯糖，拉花，捏糖，师傅做的既顺畅又悦目，摊子周围聚拢了人过来。玥娘子被挤了出去，春喜还在里边守着，站在外围的玥娘子苦笑叹息。 天，渐渐黑沉下去，有人提着灯笼从她身旁走过。 旁边铜锣连敲三下，声音清脆震耳，玥娘子捂住耳朵转过身望去，敲锣的是一名大汉，大汉旁边还站着一位身着艳红色锦绣衣裙的女子，头上戴着几朵开的正盛的栀子，花洁白，人妖娆。 她婷婷袅袅的走出来。 众人驻足围观，方才一窝蜂凑到糖人铺子上的也转移了视线，春喜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左手拿了好大一把糖人，右手拽着她要的糖兔子。 “真可爱。”玥娘子转身接过，兔子是淡淡的黄色，只有女孩子巴掌大小，玲珑精致栩栩如生，眼睛是用饱满的芝麻粒做成的。 玥娘子将糖兔子举到眼前仔细凝视，糖稀香味带着点淡淡焦糊味扑鼻而来。 “真好看呐。”她赞叹，春喜也在一旁点头。 她手里拿了四个，一个拉糖兔子，两个织女像，还有一个龇牙咧嘴张牙舞爪的盘龙。 有人从玥娘子身边挤进去，她也不甚在意，反而逆着人群往后退了几步，站在一旁备受冷落的摊位前。 拿着心肝宝贝的春喜自然没功夫计较那些，反而很是愉悦的随玥娘子站在一边去了。手里把玩着糖人，倒是舍不得入口。 玥娘子也舍不得。 拿着签子在指尖转了个圈儿，晶莹的糖片映上旁边亮起的大红灯笼的兴芒，更加耀目了些。 最终还是挣不过诱惑，试探般的轻轻咬了一口，粘，且甜，从口中一路甜到心坎，软绵绵的，像是浑身落入到云彩里一般。 春喜比她好些，或许，她是之前吃过了的。 那，自己是没吃过咯？她凝神朝着前方望去，夜漫漫沉下来，街道两旁皆是挂上了灯笼，铺子里也点了亮如白昼的油灯。 夜，真正开始了。 前方那个摊位上挤满了人，人群嘈杂而又热闹，整条街上的人都争先恐后的超那处涌去。 “哐哐哐。”略带低沉的锣音再次响了三遍，方才还热闹非凡的人群刹那间安静下来，像是被瞬间定住穴位一般。 玥娘子睁大眼试图瞧出那处是有个什么令人如此惊愕的事儿发生。 眼神搜寻片刻，竟没有发现一处可以让视线触进去的空间。高高矮矮的身影将那处挡了个十成十。 玥娘子叹口气，将目光移到春喜身上。 她倒好，全然不受那处的影响，顾自把玩着手中的糖人，玥娘子走过去挨近她，又叹口气。 她似是有所察觉，抬了眼望着玥娘子，“怎么了？”她道，随后顺着玥娘子视线望向那聚集众人的地方。“娘子想去吗？”她昂着脑袋说道。 玥娘子欲点头应是。 却被春喜抢了先，她接着说道，“但又，挤不进去？”前头二字还好，后头四字提高了音量，好像…从语气里透出一股子不屑鄙视的意味。 玥娘子惊愕的偏过头去看她。 娘子想去，但又挤不进去？ 什么意思？不屑？鄙视？玥娘子张大口瞪大眼瞧着眼前这个单薄清秀的女子。很显然…她很吃惊，甚至是错愕。 春喜被玥娘子这一连串的表情给逗乐了，她噗嗤一笑，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娘子前些日子不是还说特别享受春喜在您耳边唠叨的吗？怎么今日，我就这么一句打趣就让玥娘子措手不及了？”她略带严肃正经的说起这番话，最后抿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玥娘子皱眉。 眼前女子掩嘴轻笑，眸子中映着温暖的灯光，整个人都沐浴到浅浅的笑意中，让人不舍得移开眼。 小丫头，长大了，都晓得打趣自己来了。她皱着眉想着自己治好她的口吃到底是对是错。 “娘子是不是后悔治好春喜了？”她放下掩在唇上的手掌，伸手过来挽住玥娘子的胳膊，继而开口，“可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啊。”她将毛绒绒的脑袋搭在玥娘子肩上。 “你再后悔也不成。” “的却是后悔了。”玥娘子偏头反握住她的手臂。 “啊？娘子，我只是随口打趣罢了，可不是真的。”她解释。 “只是。” “打趣。” “小丫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开起我的玩笑来了？”玥娘子伸出另一只手掰住春喜的右肩，春喜也急了，想要拼命挣脱。奈何，无论是身高气力还是优势，她都敌不过玥娘子。 “娘子，我错了。”她仰起头露出一张苦瓜脸，可怜巴巴的认错。 第二十七章：热闹（二） 两人纠缠在一起有些难舍难分。 方才还安静的人群此刻突然沸腾了起来，像是入了沸油的菜蔬，更像落入狼群中的鸟。 扑腾扑腾，闹腾的不行。 玥娘子松开手，春喜也挣出去，两人皆是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好奇。 人群沸腾起来，由里到外，掀开一层浪来，一直持续到站在玥娘子二人旁边，也就是那片队伍最末的两人身上。 “一千两！那人真是好大的手笔。”一名做读书人打扮的男子两手交握，提高声音带着兴奋的同伙伴交谈。 与他相伴的显然也是读书人，但举止穿着倒是比方才那人略微差些，此刻眼里的，却是赤裸裸的欲望。 他很是积极的向前头人打听更多。 “一千两。这注下的真大。”他回过头来，“能敢在外边公然下注叫人来应的自然也不那么容易，要不然，岂不是白烧了那银子？”那人对着方才询问他的伙计道。 站在他们二人前头的只是些凑热闹的小人物，也没上过学，在两个穿着学子服的读书人面前自然是没啥脸面，此刻又听闻这注子下的这难，原本还跃跃一试的他们此刻也蔫儿了下来。 “兄弟，可否借个地儿。”刚才发声的读书人拍了拍前头人的肩膀。 前头人看笑话般的齐齐转过头来—— 读书人！ 他们彼此间对视了几眼，“让吧让吧，叫他们到前头去呗。”有人出声。 反正他们也答不出来，那就干脆借花献佛，叫有能力的过去，他们也当做免费看了场热闹。 前头有人已经开始了。 站在最前方的还有人正抡起胳膊鼓起掌来，人群又沸腾了一刻，那两学子更加卖力的往前挤去。 堪堪挤到最前方，还未听着游戏规则，便听见周围人发出好大一阵唏嘘声，从那名大汉身旁走出来的也是一位学子，此刻正耸拉着肩膀低头不语的挤出人群。 那名男子走远，玥娘子才收回目光重新瞧着前头那已经恢复安静的人群。 “玥娘子，那注真有一千两银子？”春喜站在一旁惊愕的问道。 玥娘子摇头。 “应该是吧。”聚集了这么多人，肯定也是做不了假的。 “哪里是应该，那银票就正大光明的摆在前头呢。”有人听见她们说话偏过头来插嘴，白花花的银子啊，虽然他没亲眼看见，但前头人说了，银票子就摆在那劳什子八宝玲珑镶金奁里。 偏过头来的是个中年男人，此刻又见着问话人是两个清秀俊丽的女孩子，此番也更热情的开口，“二两银一次，过三关，分别是猜谜，赌棋和投壶。”他顿了顿，“若是顺利过了这三关，那这银子…胜者可尽数拿去。”他拍拍手，“这可真是好大的手笔。” 玥娘子点头应是。 的却是大手笔。 注一千两银。 人只需在闯关前掏出一两银，便有机会得到千倍。 妙，当真是妙，玥娘子抬起手臂慢悠悠的系上袖口，充分的利用了众人求财求胜的心理。 可是…当真那么自信自己的题目无人能解吗？她轻声叹息一声，嘴唇却慢慢勾起一个弧度，她最近…可是缺钱的很呢。 人群中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唏嘘，往里投银子的也愈发多了起来，众人跃跃欲试，要说这投壶应当最简单才是，这可是众人玩的最多的项目，却偏偏将其放在最后。 干什么？欺负人吗？众人分飞燕，却没有表现在脸上，“哎，又出来一个。”有人高声喊到。 “下一个，下一个。快些快些。”还未待那漂亮老板开口，人群中便有人催促起来。 这次准备上场的是方才那两个挤到前头去的年轻读书人，这次上场的时间久些，比起之前那几个刚看了题目就灰溜溜回来的强上好些。 那读书人看了谜题后铺开纸拿了笔就往上写。 众人齐齐往过瞧去，后天人甚至还踮起脚尖搭上前面相熟人的肩膀。 男子拿了纸张递给那个妖娆的年轻女子。 “怎么样怎么样？答对了没。”有人忍不住出声询问到，旁观者甚至比主角还要激动几分。 那女子还未开口，那读书人便已笑着开头口，“答错了。” 真的？ 哪里有人答错题目输了银子还这么云淡风轻举止寡淡…关键是他还在笑...这种事情怎么笑的出来...自己明明晓得了答案为何还那般从容落笔从容的将错误答案拿给那女子看的？ “有些不甘心呐。”他继而说道。 围观人恍然大悟，开始有人出声安慰起来。 “没关系。” “没事儿。” “只是亏点银子罢了。” “你可以再上场一次的。”有人提议道，“她们并没有规定说只能上一次场掏一两银子。”所以机会多的事。 “不了。”他说道，很是恭敬的接过那女子退还回来的写了错误答案的纸张。 他走回人群，然后又依旧站在前头，没有任何不适任何不悦。 他的同伴上了场，比他惨些，一字未题，只余了几滴残墨，也并未走回人群，连兄弟都未招呼的大步走开了。 一连数人都无人解对。 方才还热闹的人群散开了许多，围在前头的也不足半数。 玥娘子随着春喜没费多大力气的到了最前排，站在那名依旧在此观战的读书人身旁。 有人再次上场。 失败而归。 那读书人惋惜的拍拍手，嘴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唏嘘。 “公子还未上场吗？”玥娘子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人穿着不差，举止也大方，此刻为何只观战不上场？ 奇了怪哉。 那男子微微颔首，略微拘谨的开口，“小生不才，方才已经输了，岂敢再次上场。” “那你如今可有把握？”玥娘子问。 “并未。” “想赢？”她问，随后补充，“或者说，想有人赢？”她眯着眼偏头看他一眼。 那男子面子薄的同纸一般，此刻被一个陌生女子如此简单的猜中了心思，双颊顿时红的快要烧起来。 “你可真招人恨啊。”玥娘子感叹。 第二十八章：我行我上 “难道不是？”玥娘子轻笑，伸手指指前面那个妖娆女子，“那女子最乐意瞧见没人破的了她的局，可你到好，这般想要人解局。” “你说说，这不是招人厌烦那该是何？”她接着道。 男子被抵的无话可说，尤其是被眼前这个比他矮比他小且没见识的女子抵住了。 丢脸。这是他的第一反应。第二反应是，“你行你上啊。”他愤愤说道。 这般没教养的话竟会由他说出。 他有些后悔，却是拉不下面子同她道歉，若是要问为何的话，定然是她比他小，比他矮，还没见识，但就是这比他矮比他小比他没见识的丫头看破他的心思—— 不能忍。 他更加理直气壮的抬抬下巴。 “你恼羞成怒了。”她依旧轻言细语。 春喜也依着玥娘子点头。 “这怎么能叫恼羞成怒，荒谬。”他甩甩袖口将头偏到一旁不再看这口齿伶俐的小丫头。 他愤愤。 羞怒的脸红脖子粗。 旁边人有些看不下去了。 读书人面子向来浅薄，这个姑娘也是，为何偏偏与他起了争执，还将那俊俏公子逼的这番境地，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纷纷摇头。 “你行你上啊。” “逞口舌功夫有什么了不得的？” 他们纷纷附和，皆是偏着那名俊俏公子。 “你们…”春喜站出来双手叉腰试图辩论。 得些嘴上便宜算的了什么，玥娘子拉住她，她方才所说之话也确实过分了些。倒是没料到，那名公子脸面如此之薄。 读书人皆是如此吗？ 真有意思。 她点点头。 “好啊。我行我上啊。”她将绑好的袖口再往上拢拢，露出一截儿嫩藕般的臂，五彩的光扑在她面上，为她添上一股子幻色。 钟灵毓秀。 那男子身子一颤，脑中不自觉想到这个词，他很是懊悔的拍拍头。 真是荒谬。 这个又矮又小又土又没见识的女孩子怎么配得上这个词。 呸呸呸。 他搓手试图打消心中无意间浮起来的好感，她方才还大言不惭的说，“她行呐。” “那么能，上啊。还在这磨磨唧唧的作何？怕了不成？”他跺脚故作讥讽。 他道出了众人的心声。 “这狂妄！” “骄傲的小姑娘，上场输了别哭了鼻子。” “那可不好看。” “可别受不住啊。”他们皆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 春喜气的咬牙切齿，玥娘子倒是波澜不惊，颇有大将之风。 众人的嘲讽又刷了一波。 “故作镇定。” “小小女子，还要与天相斗？” 在他们眼中，穿着土气过时的小小女子，自然比不得进过学堂穿着富贵的读书人，他们看来，这读书人便是天。 天说你狂妄，那你便是狂妄。 天道你不行，那你就是不行。 至于那天为何解不出谜题来？ 玥娘子心中黯然，春喜伸手过来无言安慰。 锣声再次敲了三下，大汉叉腰站在一旁，那妖娆妇人再次婷婷袅袅阿挪多姿的走出，朱唇不点而红，靡颜腻理，遗视矊些，领如蝤蛴，玉立婷婷。 头上簪着的玉瓣栀子随着走动不住的散出幽香来。 这女子。 玥娘子低头捻神。 “绝非凡物。” 那女子走近人群，站在那读书人的前头。 “公子可还要试上一番？”她轻启朱唇，呵气如兰。 众人怔怔，读书人更怔，那个被人群视作“天”的富贵读书人瞬间跌入凡尘，起了凡心。 他摇头拒绝，自己几斤几两他还是知道的。 “不必了。”他退回一步恭敬的向那女子作了个揖，“再下才疏学浅，当不起当不起。”他再次行礼。 “公子谬论了。”她笑意盈盈，轻台莲足往后退上三步站在场中。 “可还有人应战？”她将宽大的袖口往后甩甩，伸手指向摆在前方台上的三道关卡。 众人唏嘘，却是无人敢应。 “无人应战？”她提高声音问了出来，眼神自左向右扫过人群，眼中带着的分明是轻视。 连应战都不敢么？怕输了？无人吱声了？那女子分明这是个意思。 “这狂妄。”有人惊叹。 这是在公然奚落他们了？他感到有无形的手在扇他的脸，狂妄的女子，比方才那个过之而无不及。 方才那个？ 众人想到这处纷纷出声，“应啊，怎么不敢应，这不就是了？”围在玥娘子身旁的纷纷往后退去，将她们二人以及那读书人留在场中。 狂妄之人必定要更狂妄的压制。 “你应？”那女子走到玥娘子前头，借着身高优势无形压制。 春喜捏住玥娘子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冲动。 那女子看在眼里，目中多了一丝讥讽，“女孩子家家的，还是留在屋里做做女红。”她说道，放弃眼前这名被众人托出却胆小如鼠的女孩子。 “自然。”玥娘子抬头应到。 你应？ 自然。 那女子没料到她会应，此刻眼中更是讥讽，“方才可是给过你机会的。”意思是你若再应，便不再给你反悔的机会。 “当然。”她说当然。 女子一愣，脸上的讥讽消失一瞬。 “那就来吧。”她转身向台上走去。 玥娘子提脚，春喜试图跟上，玥娘子拉住她的手，“我去去就来。”她安慰道。 “可是…”她不放心。 “难道不相信你家娘子吗？”玥娘子继续向前走去，春喜留在原地。 “小小女子，自然要与天斗。”玥娘子向前走了几步忽的转身说道。 这算是回应他们方才的讥讽了？ 众人惊愕，齐齐怔住，随后便是如潮水一般的闹腾。 “狂妄狂妄。”他们齐齐跺脚。 玥娘子将视线移到那读书人身上，在夜色中抿唇一笑。 “你且看着。”她道，转身往那台上走去。 你且看着？ 你且看着！ 这是讥讽，嘲笑他丢了比赛失了脸面，他下意识的拽紧华服下摆，心有不甘。可是...他没必要对一个女孩子这般敌意吧。 这是为何？ 他低头不再望她。 大汉再次敲锣，示意游戏开始。 女子将方桌上的木奁打开，玥娘子取出谜题，从左到右微微扫了片刻便放了下来。然后盖上盖子，提笔蘸墨，身子坐的端正挺立。 众人见此纷纷嗤笑起来。“装模作样。”有老者捏着胡须嘲讽。 那女子拿过谜题只看了一遍，就妄想答题，若是这般简单的话，那还要他们帮读书人作何？ 第二十九章：相斗 在场众人皆是如此想道。 有人失声嗤笑，春喜站在前头紧拽拳头。 玥娘子已经答了出来，此刻正搁笔擦手，那妖娆女子走过来，玥娘子将写了答案的纸张递过去，眉眼低垂，看起来既安静又乖巧。 真是个安静的小姑娘。 虽是这般想道，但下意识的却是不想用“安静”来形容面前这个瘦弱的女孩子，更像是一匹潜伏在夜色深处的狼...可以在很长一段保持安静，最后，抬起爪子..一击致命。 她摇摇头，掩唇失笑，自己这段时间怕是累着了，要不然，怎会这般臆测，这明明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 伸手接过女孩子递过来的纸张，其实她还蛮期待有人能答出一题两题，这样才能显得要赚到这一千两银子并不是不可能，但那个期待的对象绝不可能是眼前这人。 她低头，随即一怔，眸子中尽是不可思议。 “怎样了？”有人问。 “肯定答错了呗，这还用问。” “...难倒了那么些人的题目，她凭什么答出？” 对啊，一个干巴巴的乡下女孩子，她凭什么？凭她身上穿着的破旧衣裳吗？ “下去吧。丢人。”有人朝着玥娘子喊到。 玥娘子将视线移到那出声男子的身上，那人见此，更加放肆的开口，“看什么看，我们都是你大爷，快些下来，丢人的东西。” 旁人附和。 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所有人都在看着台上女孩子的笑话，竟无一人注意到原本该宣读答案的妖娆女子此刻还没发声，更没注意到原本如花似玉的脸上被惊愕笼罩。 站在台上的女孩子没出声。 依旧抄着黑曜石般的眸子盯着刚才那个男子，不出声，不笑，不争辩，不哭，不闹，没有惊讶也没委屈，安静的就像是个布娃娃。 盯得那男子起了鸡皮疙瘩，他耸耸肩，拂去心底的不适，更加用力的“呸”了声，“真他娘的晦气。”他剁剁脚。 玥娘子收回目光不再看他，而后径直走到下一关的棋盘前，这是一局残棋，棋子摆了满盘，玥娘子拧着眉头坐下去。 围观的众人炸开了锅。 此刻的指责更盛，皆是叫那恬不知耻的女孩子滚下场来，场面越发失控，那女子挑挑眉，朝站在铜锣边的大汉示意。 锣声再次响起，只鸣一声，却是比方才那些更有震慑力。方才还炸开了锅的人群陡然安静，那女子才慢悠悠开口，“第一关，过了。” 什么！ “她过了？”人群中有人惊叫道。 那女子过了第一关，猜出了那么多学子都没能猜到的谜题？ 众人再次陷入安静，气氛变得有些诡异，众人无不瞪大眼张大嘴。那名读书人更甚，他原意是想叫那狂妄女子失败下台的，可是...她过了第一关？ 那题目太过诡异，他从未见过，且无一人答对，她？这个干巴巴的比他矮比他小且没见识的女孩子赢了一场？ 天。 他抬起手臂按住脑袋，在场的众人皆同他一般，纷纷怔住全无思考能力。 春喜此刻惊叫着拍手叫好。 这声音在鸦雀无声的人群里显得尤为清晰，那个被他们视做乡下来的又土又干瘪的女孩子过关了！ 人群犹如沸石入锅一般闹腾起来，一时间惊叫感叹此起彼伏。 妖娆女子脸上再无讥笑嘲讽，只是安静的瞧着坐在桌前垂目的女孩子，不知为何，她有些紧张，甚至..交握的双手都微微溢出冷汗来。 她下意识里觉得...她能再胜。 那棋盘上是一局残棋，双方交战陷入焦灼，只准再落一子，使得对方溃败即可。 随着场上主角的端坐，人群也再次安静下来，此刻却不再是方才那般看笑话样的心态，而是...他们期待着...那女孩子是否能够再次赢得比赛。 上台的人皆是不过第一关，自然不晓得玥娘子身处什么境地。 棋子...星罗棋布，相互交叉纵横胶着，众子皆被围困，动弹不得，不得移动任何一子，牵一发而动全身，面临的都是困境。 玥娘子低头一动不动，在场众人皆是放慢呼吸，生怕惊扰了台上那个低头冥想的女子。 夜凉如水，即便是夏日正盛时候也添不了一丝热气，棋盘很大，盖住了整个方桌，偶尔来一丝风，吹动灯笼，棋盘上的子越发虚幻清冷。 玥娘子从盘中摸出一子，在拇指与食指之间摩挲。 “起子了，起子了。”有人大声叫道。 众人均将视线移到台上女孩子抬起的芊芊玉手上—— 拇指与食指之间衔着一颗白子，即便处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也显得尤为醒目。 那名安安静静观棋的女孩子动了，要落子了。 众人纷纷凝神。 “啪嗒。”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落子声，玥娘子满意的收回手，然后推开凳子站起，捋了捋衣裙两旁压出的褶皱示意那女子过来查棋。 众人又躁动起来，此刻的躁动带着股子兴奋，比方才时候多了几分善意。看向玥娘子的目光也柔和几分。 女子走过来。 他们又纷纷将视线移到那妖娆女子身上，注意举止甚至表情。 那女子观棋，随即猛的一愣。 方才还气势宏宏的棋盘只剩下断壁残垣，棋局破了！ 真的破了！ 被眼前这个她不甚在意且干巴巴的女孩子破了。 她脸上维持着的略显亲切的笑意在一瞬间凝固破裂，樱桃小口微张，面部带着僵硬。 “如何，如何？” “赢了没有？”他们七嘴八舌的开口问道。 那女子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过了。”她道，语气不甚自然，还带着颤音。 “啊啊，过了过了，那姑娘又赢了。” “...真厉害啊。” “奇女子。”他们出口赞叹。 春喜和在人群中开口，只不过声音略大些，开口也更有底气，带着赤裸裸的炫耀。 那读书人此刻也松了紧攥着的拳头，“过了过了过了。”他心底暗暗感叹道，呼出一口长气。 手背往额头上一抹，竟发现额上全是冷汗，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怎样。 其实他是紧张。 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何如此，似乎，他很希望那个干巴巴的女孩子能赢。 可是，方才他们还是仇人呢。 “真奇怪啊。”他默默感叹。 第三十章：投壶 台上女孩子已然来到了最后一关。 投壶。 众人唏嘘。 这一关算是三关中最简单的了，他所说的简单是指每个人都能上去试上一番，每个人都有获胜的可能。 万一运气好的挡也挡不住呢。 有人捂着嘴直乐呵，这是他们，而台上那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有没有这般运气那就说不定了。 玥娘子站在台边，于她正前方四丈开外放了个大肚细口长颈壶，玥娘子旁边的方桌上摆了一奁竹矢，竹矢既细又轻，顶端被削成光润的圆形。 那女子往这处走了过来，从另一精致奁中取出一张黄纸，摊开，继而宣读起游戏规则。 “一矢投入，二矢二，逐次递增。”她启唇宣读。 围观的人群顿时哗然。 他们猜测的是一次投一失，投完为止...可这...每投一次便要增加一矢...怪不得将这轮留到最后压轴。 那他们先前还认为这关是最容易的，现在想来，着实是个笑话。 这次可好，就算有了满钵运气也过不了了，众人再次唏嘘，此时的唏嘘又带着股子惋惜的意味，那女子势如猛虎的过了第一二关，却要夭折在这第三关上。 “真可惜啊。”有人说道。 其他人纷纷表示赞同。 “不过...能走到这第三关，那就已经很了不得了。”那名读书人忍不住出声...像是为那女孩子辩解一般。 他们方才不还吵闹的厉害，像个仇人吗？怎的此刻...众人不解，此刻却也顾不得这些，他说的话没错，能顺利过了一二关，那就真的了不起。 至少比在座的各位要强上许多。 “可惜了...”这次开口的是位中年男子，可惜了，可惜这般学识这般聪慧的..是位女子。若为男子，不知会拼出怎样一番光彩。 他感叹。 旁边人倒是没将精力放在他身上，也不知他因何感叹。 “唉唉。快看快看，那姑娘又要上场了。”站在前排的人惊叹，众人齐刷刷的将视线移到场上。 果然，那女孩子已然撸起了袖口，正拿着竹矢跃跃欲试。 不知哪个带头鼓起了掌，众人齐齐附和，一时间，掌声雷动。 春喜站在台下更加卖力的鼓掌，心中波涛汹涌，兴奋写了满脸，“厉害了，玥娘子真厉害。太厉害了。”她忍不住高声赞叹，“加油啊，一定要中啊。”她双手合十高声喊道。 玥娘子转过头来。 众人齐齐效仿，加油鼓气声不绝于耳。 台上的女子微微点头，笑着朝下方人群施了个礼。 喧闹声更大了些。 那妖娆女子倒是如常，只是安静立在方桌旁边，垂头低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玥娘子转过身去朝着那女子略微一点头，示意开始，那女子点头应是。 她将竹矢一把抓在手中，失十二支，一般人皆是一支一支的拿取...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会全中。 而这次的规则更是难上加难，还这般狂妄...她难道不怕...有个差池...丢了面子吗？ 这种事情还是谨慎的好。 场下有人不赞同的摇头。 那读书人此刻却是想不了那么多，更是聚精会神的盯着场上女子的动作—— 她轻轻捏起一支，手臂略微向上一扬，竹矢便划出一个美好的弧度，竹矢准确落入壶中，发出“啪嗒”一声。 “好！”春喜蹦起来高声喝道。 众人纷纷喝彩，喧闹如同浪潮一般朝这处涌来，更多的行人往这处涌来，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别着急，这是最简单的，难的还在后头呐。 有老者不赞同的捻着胡须，这些个年轻人，才出一点风头便沉不下气。 玥娘子微微沉下心思，再次伸手，却是取出了两支竹矢，壶中原有一支，这二支需顺利入内....且不能将那支激起。 她能完成吗？那读书人拧着眉头凝重的想道。 女孩子又是一扬手，动作带着些子轻松。 轻松！这是能够轻松起来的场合吗！读书人心中不免有些莫名其妙的怒气。 “啪嗒。”木矢再次落入壶中，三只竹矢在壶中转了个圈，定住。 “中了中人。” “真厉害啊。”他们拍手叫好，人群聚的多，叫和声也多，场面顿时混乱起来，那名大汉适时敲起铜锣，场面却是不似他原先料想的那般安静下来....反而更加喧腾。 玥娘子倒是不受场下的影响，她再次扬手。 此刻，该是投三支了，难度较先前的大些，她抿嘴，随后扯出一抹笑来。 与此同时，竹矢脱手，再次带着啸啸的风声朝前扑去…… 众人屏住呼吸，视线紧贴着竹矢往那壶中扑去，“啊啊啊，中了，再次中了。”他们兴奋的拍手，有人还激动的落下泪来。 “哎呀，真是丢人啊。”那明妇人轻叹着以袖掩目转过身去。 玥娘子手中还留有六只木矢，这次，该需投四支进去。细口壶中已留有六只，歪七扭八的围立在瓶口。 “加油啊。”有人高呼。 这次出声的是那个读书人，就是他抵怼玥娘子叫她上场去的，现在开口是什么意思。 春喜愤愤的瞪他一眼，扯起嗓子更加卖力的喊道，“娘子加油，一定要中啊！”尖锐清脆的声音恰好压住那读书人一头。 与此同时，玥娘子也再次扬手，削的光亮且染上红油漆的竹矢很清楚的为大家看到。 “六支！” “她是想一次投六支！” “疯了疯了疯了。” “真是狂妄啊。” “太狂妄了。”。 受了惊吓的众人再次如浪潮般的喧闹起来，此时的场面比先前更加盛大。大家皆是大声叫着“狂妄狂妄”，但面上却是写满了兴色，惊喜，震撼，渴望。 “疯了，都疯了。”大家都同这狂妄女子一般疯起来了，挤到最前头穿着灰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捋着胡须仰头感叹道。 都疯了，都疯了，因为一个女子导致大家如此疯狂，明日里又能说上一场好戏。 那女孩子又要投了。 众人再次齐整的放慢呼吸，连主导这戏的东家此刻也屏住了呼吸，目光灼灼的盯着面前这个依然抬手的女子。 六支竹矢被紧紧捏在一起， 第三十一章：胜 竹矢被紧紧的捏在一起。 夜色更盛，头顶支架上绑着的五彩灯笼也似乎更亮了些。整条街的行人此刻几乎全部汇在此处，妙的是人群中竟无一处喧闹。 静的似乎落针有声。 竹矢再次扬出，此刻聚了六支，显得气势愈发壮大。六支竹矢即使在脱了掌后还如同有人捏住一般紧凑着往壶口飞去。 “嘭。”竹矢落入壶中，发出适才以来最响亮的撞击声，壶中原有的几只竹矢险些被震了出去。 险些！ 那就是没有。 众人被紧紧提起的心顿时落地。 万籁俱寂。 玥娘子拍手回头，顺便呼出一口长气，好了，赢了。 她又捋捋裙摆对着众人一笑。 那笑宛若惊雷一般在众人脑海中炸开，他们回过神来，随即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惊叫，“赢了赢了，她赢了。” “啊啊啊啊，全中，一支未落，奇迹啊，奇迹啊。”他们惊叹。 那名读书人此刻也松了口气，“她赢了。”那个为他看不起的没见识的乡下女子竟然赢了。 他下意识双手交握，湿腻的触感让他一惊，此刻才发现...自己手心里溢出好一层冷汗，背后也是，里衣怕是也被浸透了。 春喜叫着笑着扑上台去，扑到玥娘子身旁，挽住她的胳膊，“娘子你真厉害。”她止不住的赞叹，小脸兴奋的通红，眼神耀耀生辉。 “就说应该相信你家娘子吧。”她转头轻笑。 场下有人也笑了出来。 “真厉害啊。” ”太厉害了。” 那名妖娆女子似是还没回过神来，此刻还是怔怔的靠着那张方桌，眼中写满了不可思议。 真不敢相信啊。 可以，潜意识里却又觉得....就该这样。 真奇怪啊，这个被她小瞧的女子赢了，她输了。 输了的代价是什么—— 宝奁里的一千两连带着今晚得来的银子都归她了。 所有！ 就意味着她们今晚颗粒无收。 她突然觉得脑袋有些发昏，连忙伸手扶住脑袋，身子也半倚着趴在桌上。 玥娘子离她最近，连忙上前将其扶住，“要小心些才是，不必为了这些子钱财伤了身子。”她道。 这话说的真是气人。 饱汉不知饿汉子饥。 她被气笑了，此刻也直起身子推开玥娘子伸过来搀扶住她的手，“你可真招人恨呐。”她道，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听到这略带耳熟的话，玥娘子倒是有些怔怔，“实不相瞒，方才我对旁人说过同样的话，现世报来的真快。”她语气颇有些悲春伤秋。 那女子又被气笑了，却又不晓得如何接话，关键是她也实在是没这心思同这个赚了她满钵的女孩子寒暄下去。 她将装了银子的箱匣递给玥娘子，玥娘子也不客气的伸手接过，里边银子装了大半箱，最里头压着一张数额千两的银票。 她将银票取出收在衣襟里，剩下的则又递回去。 “怎么...?”那女子不解，这又递回来了，是要叫她给她折算成银票吗？这里头少说也有三百两银子，一个姑娘家抱着这大个箱匣出去确实不大方便。 可是，既然她赚了自己的银子，再想叫她帮她这个忙........ 她可不应。 再说，她哪里来的脸再向自己开口！她将脑袋偏到一旁去不再看那女孩子，更不愿伸手去接箱匣。 玥娘子将匣子放在桌上。 “这些银子，就当做补偿吧。”她轻声言道，“这三关题目的却是难的紧，若是换了旁人指定解不出来。” 什么意思？ 那女子偏头望着桌上的碎银，再抬起头看着玥娘子。 什么意思？ 她这是在炫耀吗？炫耀自己不是一般人，能够解了这题？ 太可恨了，这姑娘。 她感觉自己又要被气笑了。 “不要白不要。”她道，随即伸手将装了银子的箱匣取过抱在怀中。 “既然我能解出来，自然别人也可解出，这题目也该换换了。”她再次开口。 “肯定啊。”那女子伸手拽下插在鬓上的栀子扔到桌上，“这题目你都答对了，我自然不会傻的用别人已经解过了的。” 玥娘子偏头咧嘴一笑，带着羞涩。 “呸呸呸。”又摆出这幅乖巧可人的模样，骨子里该是饿狼才对，她闷闷的在心底想道，都怪她着了这丫头的道儿。 面前女子再次开口了。 “既然我得了你的银子，自然有所补偿，这些银子自然是一。”玥娘子言道，春喜依偎在她身旁。 “那二呢？”女子开口问道。补偿？她还是第一次听说，以前有人得了便宜躲都躲不不急，哪里会像眼前人这般留下来商量补偿。 有意思。 她微微勾唇，掩住眼角流露出的情绪。 这个女子不一般。 玥娘子也在心底默默思量，这题目不一般，为首的谜题出的既精巧又玄幻，还有这独特的运营方式—— 绝不是一个普通女子能够想的出来的。她背后有人。 至于她背后到底是谁，她倒并无兴趣，不过，互不相欠倒是可以的。 她垂下眉头，走到方才铺写谜底的小桌上，再次坐下。 那女孩子又坐下了？众人再次凝望。 妖娆女子也走过去站在旁边看她作何。 玥娘子铺纸提笔，“既然我解了你的谜题，自然要写个新的给你，这算是第二个补偿。”她开口，随即落笔。 那女子倒是微微一怔，想不到，眼前这女孩子竟以此作为补偿。 就在这个档口，女孩子落下笔，将写好的谜题朝那女子递了过去。 “瞧瞧。” 那女子伸手接过。 淡黄的宣纸上写着两排漂亮的簪花小楷，字形漂亮俊秀，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新的谜题...... 那女子惊喜的点头，随即将宣纸叠好藏入衣襟。随后，郑重的向眼前这姑娘行礼。 玥娘子客气的低身回礼。 人群中再次闹腾起来，许多人慢慢散开去做别的事情，夜漫漫深了，玥娘子也点头告辞，那女子笑脸相送。 怪哉，怪哉。 那读书人还留在原地一脸呆愣，那女孩子赚了银子，却没有赚钱之人的欣喜；那商家亏了银子，也没有亏前的怨意，反而略带兴奋。 这是什么道理？ 难不成，这女孩子是那商家找来的托儿？ 第三十二章：闲事 “不是不是，定然不是这般。”他摇头。 怎么会是托儿呐，明明是他瞧不起那女子使伎俩叫她上台出丑的，若真是托儿的话—— 自己岂不是也成了帮凶？ 他懊悔低头叹气。 事到如今，他还是放下不了心底的那一点怨恨，那女孩子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自己，反而他....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小肚鸡肠。 大汉神色肃然的收拾场上的物品，那女孩子同那头戴栀子花的女子寒暄完毕，此刻正携着丫头往这边来了。 这边？ 她朝着他这儿来了？ 她....来干甚？莫不是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嘲讽自己？ 自己虽是真的虚妄自大了些，但怎的，也不能容忍她一个乡下...来的丫头嘲笑。他摇头摆开那些涌到脑海里甚至传到四肢百骸的不自在，重新抬起头颅，带着读书人特有的傲气。 玥娘子在他跟前三步有余的地方停下脚步，春喜此刻也摇头晃脑的跟了过来。 “怎..怎么……”他像是面对什么洪水猛兽般的往后退了一步，发觉自己失态后又忙往前了两步。兴许是那个被他所看不起的觉得一无是处的女孩子突然打破了他对她所有的评价......很意外，甚至觉得惊恐，但更多的却是—— 敬佩。 敬佩她的才能，能够在所有人都不赞同的情况下....打破所有人的不赞同...... 真厉害啊。 他局促的捏住衣服下摆。 玥娘子自然看的出来，眼前男子将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又觉得自己深藏不露。 真矛盾。 他平常时候一定受尽大家追捧，家人亲戚自然也是爱护有加的，甚至...同校师生对他也是格外敬仰敬重。 他学业定然不错，可能也有一定的且小有成就的兴趣爱好。 他身上着了酱色绸直裰，头戴浩然巾，做工精细，衣料也绝非普通学子能够相比的。 家境定然不错。 就是这般身份高贵为人尊敬的年轻读书人被她这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压下一头...很不甘心吧。 “真不甘心呐。”那男子也是如此想道。 方才答错了题目也不甘心，但那个不甘心同这个不甘心倒也不大一样。 “咳，今日这题目出的如何？”他轻轻低咳一声提前打破这相顾无言的尴尬场面，“难吗？”他不经大脑脱口而出，随即懊悔一笑。 自己居然问“难吗？”于他来说自然是难的，但对着眼前这个很是轻易的答对题目的女孩子来说.....倒是显得多此一举。 肯定的不难啊，他在心里暗暗想道。 “挺难的。”他听见那女孩子思量后说出来的话。 “难吗？”他偏过头直视玥娘子不可思议的开口问道。 怎么会难，她明明只看了一遍谜题就答出来了好么，而她如今却说那题目很难。 “难。特别难。”玥娘子继续开口，脸上也浮起一抹凝重。只单纯看那题目，她跟本就答不出来，但怪的是...自己竟会知晓谜底。 是失了记忆的缘故吗？那么，会下棋，会投壶也是吗？ 真是既奇怪又矛盾啊。 “很难个屁，这是骗鬼呢！”这是同窗之间的粗话，他险些脱口而出，却被自己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再怎么的，站在自己面前的也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虽然不怎么讨人喜欢。”他在心底补充道。 他撇撇嘴移开视线，身后方才还人影幢幢的摊位前已经歇了灯，还呆在街上游玩赏灯的人也不多了。 他该回了。 玥娘子也那么觉得，玩累了的春喜此刻也正扯着她的袖口示意她回去。 “告辞。”他拱手，结束这场看起来并不怎么愉快的对话。其实，今儿晚上的事儿也不怎么愉快。 “再会。”玥娘子压低身子轻声说道。 “再会个屁！”他轻声呢喃转身就走，满脸愤愤面色阴沉。 成绩优异教养极好的读书人还能说出这般粗鲁的话来，玥娘子掩唇轻笑，也转身，携着春喜往回走去。 路上灯火阑珊，四处游玩的女孩子也纷纷打着灯笼往家中走，玥娘子二人没打灯笼，倒也走的坦荡安然。 ............................................ 日子过得极快，昨日还在街上闲逛今儿个就已经行到了路上。 周家的车队由祁县赶往洛城，此刻刚过祁县地界儿。一溜儿的马车，两旁皆由官兵相送。 玥娘子掀开车帘，抬眼望着官道两旁一望无垠的被大水冲毁的差不多的田地，地中麦子被大水冲的到处都是。 这个季节...麦子该熟了吧。 还没来得及收便被雨水连根拔起了？她瞧见田地里好些妇人正拿着框子拾捡。 坐在对面的春喜也凑过身子来，沿路上还有难民慢行，遇到马车接连避到一旁。 “这水...真厉害，也不知……”她拧着眉头轻叹，似是欲言又止，又带着不知如何开口的彷徨。 “不知，村子里如何了？”玥娘子开口，随即放下帘子坐到绣了金丝边的大红牡丹褥垫上，春喜也重新坐好。 车内中央小几上还摆着两盏冒着热气的茶水和一碟颜色金黄的桂花糕。 车内角上还挂着个吊着大红穗子的响铃，随着车轮的滚动不断发出声儿来。 声音清脆悦耳。 春喜却越发觉得噪闷的很。 “别担心。”玥娘子开口安慰，“村子之前也发过几场大水，这次...肯定会没事的。” 会没事吧，一定会的。 可是...之前那水真是厉害啊，玥娘子望着穿透车帘射到小几上斑驳的光团。 虽然如今又变成了艳阳天。 刘婶子怎样了？她顺了阿悍的意并未透露出自己要走的消息...她晓得后会气恼吗？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否平安？是否也同她们一般居无定所无依无靠不知去处不晓归处...... “嗯。肯定没事的。”听了玥娘子的安慰，原本怏怏的春喜顿而兴奋起来。此刻，又将视线移到桌上摆着的桂花糕上。 玥娘子将头偏靠到窗边静静瞧着面前少女大口吞咽着食物。 “慢些，碗里有茶。”她轻轻开口，嗓音里有着自己听不出来的憔悴。 春喜拿糕点的手猛的一顿，随即又伸手去拿茶碗 “嗯。” 第三十三章：近乡 玥娘子很累吧。 春喜大口吞咽着茶水，茶水甘洌带着清香，但流入喉中的却只有苦涩。 玥娘子很累，所以要尽量不去打扰她，春喜暗自在心底思量，轻轻的，做事也好说话也罢。 马车轱辘碾在小碎石上发出咕吱咕吱的轻响，前边有人喝了声，车队便停到了原地。 趴在小几上昏昏欲睡的春喜被这猛然停下的颠簸吓得一颤，“怎的了？怎的了？”她伸腰过去试图掀开车帘，外边的人在她之前掀开了来。 是周睿。 春喜撇撇嘴歪着头又重新坐了回去。 周睿依旧维持着那个拉车帘的动作，脸上还略带局促。 玥娘子此刻也端坐起来，“进来罢，怎的站在车上。”她拍拍靠窗处的软塌示意他进来。 跟在周睿后头的是一个年过半白的婆子，这是奶奶特地派到他身边照料他的，虽说是照料，但更多的却是..监视。 “你回吧。”他嘟着嘴偏过头朝着那婆子讲道。很是不满她没长眼色的跟他到这儿，甚至还有些赖着不走的意味，难不成，她还想跟着自己进玥娘子的马车么？ 呸。 他拍拍手钻进车内，随后又掀开帘子钻出，那婆子果然还立在原处不动。 “你去后头捎写糕点过来吧，再要壶茶。”他冷冷的吩咐，不情愿的做了妥协。既然这是奶奶的意思，自己也不好做多干预。 那婆子此刻得了吩咐又叫三少爷妥协了一步，此刻自然不会放过这好的机会，连忙搓着手往车队后边小跑去。 老夫人的马车行在最前头，继而是二夫人三夫人，还有就是这个外来被自家三少爷心心念着的客人，最后头是丫头们的马车，里面放着一路上所需的物品。 点心，茶叶，还有煮茶的小炉子。 她快步过去，后边的马车也在原地停下，还未走近便被那驾马车的小厮恭敬的唤了声“张妈妈。” 这是提醒，也叫放哨。 马车里边窸窸窣窣。 精明如她又怎会不明白，不过这时候她也不愿深究，只是走到近前低咳一声立在马车外边。 随后，马车里边便有小丫头掀开车帘下来了，“张妈妈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那丫头跨下车来向她行礼。 “既然来了，自然是有事情的。”张妈妈低头望着那丫头说道，“拿壶茶水，再带上几碟点心跟着过来罢。”她吩咐。 那丫头得了吩咐，马车里边儿的丫头自然也听着了，此刻正手忙脚乱的找托盘，擦洗茶杯。 “少爷要的。”那婆子接着开口，马车内的丫头连忙伸手拿走已经放入托盘里颜色微黄色泽光亮的皋董糖，重上了一碟绿豆糕。 三少爷不喜甜腻的吃食，这皋董糕最是甜最腻，幸好没没拿到前边去。 茶点很快被收拾利落。 那名站在外边的丫头越过张妈妈伸手接过茶点。 “张妈妈平日里辛苦至极，这种小事还是让我们做吧。”那丫头双手拿着托盘向张妈妈点头微笑。 张妈妈也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不动声色的收回手去，“真是个利索的。”她毫不吝啬的夸奖道。 “还是个识趣的。”她在心底暗自补充道。 那女子得了夸奖此刻面颊微红，“多谢妈妈夸奖。”她再次压低身子行礼。 “怎么这般客气。”张妈妈一边向前走一边说道。 那丫头机灵的跟上。 “咋们都是这周府的仆从，对我们自然无需这般客气，对主子才要客气才是。”她继而说道。 “奴婢受教了。”小丫头点头应是，“妈妈德高望重，自然不能容我们那般放肆。张妈妈自幼跟在老夫人跟前，这么些年，受的苦怕是比我们吃过的米粒子都多。我们对您尊敬对您客气也是天经地义的。” 这话真是说到张妈妈的心坎里去了。 “年轻人，好好干，真是个机灵的。”张妈妈拍拍丫头的肩，行至马车去，二人停下。 “咯，你就亲自端进去吧。”张妈妈开口，既然别人愿意讨好自个，她多帮帮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在三少爷与那贵客身旁侍奉...那可是她们这些杂役们求之不得的好处。 “谢张妈妈。”那小丫头继续行礼，才端着托盘小心翼翼的掀开帘子上了马车，突如其来的露脸差事让她心底有些发颤，端着托盘的手指也紧绷的厉害。 她一手掀着车帘，一手拿着车帘。 春喜也连忙准备上前试图去接那女子手里的托盘，却被她不露丝毫且灵巧的避开去。 春喜转而帮她打着帘子。 这动作，有意思。 那丫头显然不想教别个贪了她的功劳，因而不露丝毫的将托盘移开，**喜摸了个空。心思单纯的春喜自然不晓得她这热心的举动被那女子嫌恶了去，依旧转而帮她打帘。 玥娘子仰头靠着马车壁一副丝毫不知的盯着小几。 那丫头进入跪坐在车内毯子上一样一样的将托盘里的吃食拿出。最后还将煮好的茶水分倒了两杯，一杯放在玥娘子跟前的小几上，另一杯则两手捧着送到周睿面前。 他伸手接过送到眼前的茶杯。 玥娘子也伸手将放在几上的茶杯捧到手里。 上好的明前龙井，茶水清澈芳香，还带着丝丝莹亮的绿意。浅浅啜上一口，芳香从鼻尖儿一路润到心坎儿里。 这泡茶的手艺也是一绝。 玥娘子也抬眸打量起眼前的丫头。 一身嫩粉长袖短衣搭着嫩绿长裙，越发显得玲珑有致，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那丫头看出玥娘子打量的目光，也不露怯，只含着唇微微轻笑。 “这茶是明前龙井？”玥娘子开口，看着丫头的穿着，该是厨房里的小婢，此刻却被吩咐来这里侍奉，想来...也是得了人提点。 玥娘子偏头透过车帘瞧见立在马车边上的婆子。 是她？ 那她还真厉害，玥娘子再次将视线移到那丫头面上。 “娘子好眼力。”丫头微微低身答话。 这是奉承，但这丫头却是说的没有奉承味儿，这就有意思。 这丫头....做个下品婢子岂不是可惜了。 第三十四章：误会 的却是可惜了。 玥娘子再饮一口茶，抚着袖口放下茶杯，青花瓷杯磕到小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你下去吧。”周睿饮茶吩咐。 那丫头再次低身拿了托盘慢慢往外退去，没有恩典，得个露面的机会也是极好的。 她在心底暗自安慰。 玥娘子也没开口将她留下，这婢子是周家的仆从，签了卖身契至此，她一个外人....此刻也是依附于周府...也算是自身难保。 这种事情...还是少管为妙。 车内一时寂静，周睿也不知如何开口，他将那碟子他最爱的桂花糕子捧到手里往玥娘子面前凑去。 “...尝尝这个，我素日里口味清淡，不甜不腻，你该是喜欢的。”说罢，将用手将桂花糕子捻出一块开递到玥娘子嘴边，眼里带着专属于小孩童的期盼。 玥娘子张嘴就能咬到，她也这般做了，将糕子整个含在嘴里，再用手掌去接，碎末落了整个掌心。 周睿满意的收回手去，再转到小几上重新拿了块桂花糕，这回是给自己的。花糕色泽金黄，桂花香气扑鼻而来，小咬一口...裹入舌尖，随即便化在了口中。 他素日里很是喜欢。 因着今儿也献宝似的推荐给玥娘子，他两口裹入腹中，再两手交合搓搓手。 门口车帘被风吹得开开合合，外在马车旁边的张妈妈自然瞧见自家少爷献宝似的侍奉那小姑娘。 就是..侍奉，下人伺候主子用膳一般的侍奉。 那女孩子好大的脸面！ 玥娘子自然晓得，周睿是富贵人家的哥儿，对她如此亲昵自然会惹人非议。 “这时候了，该走了。”玥娘子开口，周睿也点头，此刻又神色黯然的透过车帘望着外边放婆子。 “走了。”他高声吩咐车夫，得了吩咐，立马扬起鞭子“驾”了声，那婆子此刻也顾不上自家少爷有无唤她进去，连忙佝着身子迅速钻进马车。 春喜狐疑的瞧了她一眼。 张妈妈被这小丫头打量不自在，虽是如此，却也没有开口训斥的意思—— 她若是开口，少爷指不定会如何待她，她又不傻…… 她开始默不作声的打量起对面那个靠窗的姑娘了，与其称她一声“姑娘”，倒不如叫她小丫头。一身深灰色的粗布麻衣，虽是没有补丁且洗的干净无褶皱.....却依旧为她不喜。 她抖抖袖子，偏过头去轻声“嗤”了一声。 哪里来的乡下丫头，却被少爷这般护着...还在老夫人面前以贵客相称。哪里是个贵客，分明是下贱客，眼巴巴的跟着自家少爷以为就此攀上了高枝儿。 做她的春秋大梦去。 马车急行又不失平稳的走在路上，响铃声随着晃动轻轻响起，很舒服，想就此趴在软塌上睡上一觉。 这只是玥娘子此刻的想法，若要将其实现的话....那是万万不能的。 若真那般不顾形象不顾外人的做起女儿家的娇憨举动—— 怕是更加会被那婆子所厌恶。 她刚才的表情以及“嗤”的那声她可是瞧见了，虽说一个婆子的看法还不至于让自己如此思量注意自己的姿态。 但..仔细点总是好的亲。 她掩着嘴小小的打了个哈欠，继续直起身子端坐在榻上，眼神却是不住的瞧着窗外。 周睿此刻似是到什么一般直起身子，“你....你那日在街上赢了钱？”他兴冲冲的嚷问了出来。 街上？赢钱？张妈妈猛的一颤，将视线落到玥娘子身上，那女子此刻也偏头过来，她猛地将视线一缩，便听得那女子道，“是啊，你怎会晓得？” 语气轻柔不带一丝差异别扭。 张妈妈瞪大眼，为女子者竟还去那赌坊酒肆之地.....真是荒唐。她掩下眼底的轻视低头望地。 周睿听后更加惊喜的搓搓手，“真的？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他睁大眼睛一脸愕然的问道，“小六子昨个回来说起这事来我还不信呐，真的啊，赢了多少？” 还不待玥娘子开口，春喜便抢着开了口，“一千两整呐。”她自豪大声回应，“要不是娘子心慈，该是更多的。”她嘟着嘴轻轻伸长脖子。 一千两整！ 张妈妈瞳孔微缩，这...这这....这女子竟然当众上赌坊赢钱！还赢了那么许多，她该是资深赌徒了吧。 “真厉害啊。”周睿兴奋的拍手，一脸崇拜的仰头望着玥娘子。 张妈妈也是一脸惊愕，她在心底轻叹，真厉害啊，那个赌鬼竟然赢了那么多的银子，该是天天混迹在赌场吧。 这样的“贵客”，她们周家可担不起，回头定要向老夫人禀明此事，别叫少爷跟她呆久了染上恶习才是。 “真厉害啊。”周睿再次开口赞叹。 玥娘子笑着摇头否定。 春喜也笑着赞叹开口，“玥娘子就是厉害。”她笑着将身子移到玥娘子旁边的软塌上坐下，“……你天天呆在府内自然不知，那晚过后，祁县里最有名的“快嘴刘”都开始赞叹我家娘子的威风呐……”春喜带着炫耀的开口，言语间皆是夸耀玥娘子以及嫌弃周睿没见识。 周睿倒是浑不在意。 至于那婆子，此刻听的眼都直了。 赞叹！ 威风！ 什么世道，一个女子当众出入赌坊不说，还将事迹大肆宣扬，搞的满城皆知。 真是....臭不要脸。 那“快嘴刘”也是，自己还听过他的大名专程赶去听了一回，怎么说书先生也已混赌场的赌鬼事迹为荣了！ 她咬牙切齿的在心底暗自琢磨，此刻越是琢磨越觉得不顺心，“荒唐！”她大声吼叫出来一掌拍在小几上，几上的碟盘颤上几颤，马车内其余三人吓的一愣。 怎么个荒唐法？玥娘子拧眉，随即反应了过来。 那婆子方才怕是误会了。 周睿同春喜此刻却是觉得莫名其妙。 “嚷嚷什么。”周睿端起少爷脾气大声呵斥。 那婆子此刻更甚，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盯着坐在窗边的玥娘子。 原来可爱可儿粉雕玉琢的三少爷跟她学那粗鄙活儿不说，这下反而为了她训斥起自己了。 他原本不这样的。 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一定是那个丫头教坏了我家三少爷。 婆子叫住车夫，夺门而出。 第三十五章：莫名其妙 平常时候看起来既笨重又年迈的婆子此刻如鱼得水一般朝车队前头跑去。 跑了几步才缓下步子来，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朝老夫人马车走去，那车夫自然瞧见张妈妈快步过来了，很有眼色的慢慢吁马。 在老夫人跟前侍候的大丫鬟桃色挑开帘子，张妈妈钻上去。 这马车较后头的大了不少，颜色较素净，小几却是比其它的大些，几上摆了个三足的孔雀蓝釉暗刻麒麟纹香炉，炉内几支檀香片烧的正盛，香气扑鼻而来，张妈妈深吸口气，顿时觉得方才所受的怨气委屈全然消失。 老夫人瞌眼靠在车壁。 桃色恭恭敬敬坐在软塌上，张妈妈低身移过去坐在一旁，伸手往炉内投了几勺香粉。青白色的香烟缭绕，车内气温高上几分。 马蹄嗒嗒，车夫行的又快又稳。 “...怎的回来了？”没继续跟着少爷？老夫人慢悠悠的开口睁眼。 桃色机灵的坐过去拿了软枕扶老夫人坐起来。 “后头马车小，人也多，自然坐不下我这个老婆子。”张妈妈开口，随即起身拿过瓷杯为老夫人添茶。 不是马车小坐不下，而是..容不下吧。 桃色将茶杯端到老夫人嘴前，她低头饮了口，随即开口，“...既然坐不下，那就呆在这儿罢，这里地方宽。”她拍拍旁边的座褥，示意张妈妈坐过去。 张妈妈起身坐到老夫人身旁，抬起手臂为她捶肩，“自然是老夫人最疼奴婢了。”她堆起笑容更加卖力起来。 她打小便跟在老夫人身旁，虽说只是个奴婢待的久了...也便有了感情。 张妈妈很笃定，老夫人定不会委屈了她的。 “说说吧，是受了委屈回来的吧。”老夫人偏头望着这个在她身旁伺候了几十年的张妈妈，她哪个动作能瞒过自己？ 张妈妈垂头不语。 “是那车队后边的客人？或者说你瞧着不打紧的小姑娘得了睿哥儿的心？”老夫人拿出帕子擦嘴不以为然的说道。 捶肩的动作一直滞，张妈妈长大嘴，“夫人还是这般蕙质兰心。”她赞叹，手上的动作继续开始。 “这个词，好久没听见这样的词了，这该是赞叹小姑娘的吧，上了我们这个年纪应是用“老狐狸”称呼了吧。”她笑笑，将手伸到桃色面前，一串珠子便套到了腕上。 桃色收回手开口，“哎呀，老夫人这个形容倒是恰当。”她没大没小也不分尊卑长幼有序，笑嘻嘻的打趣道。 周府对待下人，那可是极好的。 被称作“老狐狸”的老夫人也无半点恼意，反而更加洋洋的眯眼享受张妈妈不轻不重的动作，桃色刚递过来的品质上佳合香珠被她细细把玩着。 老狐狸于她来说，可不是个贬义词她摇摇头继续开口，“...人老了，见识也就广些，那个女孩子我见过，看面相就不是那种行为不端的。”她慢悠悠的开口，开口对象自然不是桃色。 桃色此刻又恭恭敬敬的坐回去，对老夫人方才的话置若罔闻。于她来说，该听的听，不该听的自然不能听，能够被老夫人提携到大丫鬟这个位置—— 可不容易。 张妈妈低着头低下眉继续听老夫人下文。 “有些子事情可不能只瞧表面。”她叹口气继续开口，“你可别小瞧了睿哥儿，他可不是个傻的，身为周家的孩子，哪个不是被别个算计奉承大的，看的多了经历的多了，那眼光...可比你这个整天跟在我身旁的婆子好上许多。”她伸出食指点点张妈妈的额头。 “这样吗？”张妈妈依旧没能想明白。 “那女孩子既来历不明又是赌坊的常客，说话粗怒不说，就连那举止....也不是好的。”张妈妈忙着解释，最后那几字分明是咬着牙说的。 老夫人倒是气定神闲。 “要是那死丫头带坏了睿哥儿可如何是好。”张妈妈继续开口带着焦急，三少爷心思单纯年少无知...若是同那女子一般学的粗怒—— 那该如何是好。 想到此处，她又是一惊，反手拽着老夫人正捻手珠的手。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老夫人被拽的一愣，脑子里就想起这句俗语...这可说不得，呸呸呸。 “来历不明这倒无妨，至于这混迹赌场....”老夫人偏头，“桃色，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被点到名的桃色此刻恭敬的点了头施施然开口，“乞巧节前日晚间，玥娘子于祁县主街被人陷害上场，胜者得银千两。” 上场？得银千两？她胜了？这不还是赌嘛，只不过没去赌坊罢了。 “赌题是何？”张妈妈问，定然不是什么高雅之题，那种粗俗的女子..怎生配的上。 老夫人自然看的出来张妈妈对那女孩子的不屑。 “...这个倒是不甚清楚，只晓得第一局是谜题，然后是棋和投壶。”桃色继续开口。 “嗤。”张妈妈不屑，“不就是猜个谜语投几支矢嘛，真是小儿科，也就那棋上得了台面，勉强称作风雅。 “这又何难？”她继续开口。 桃色不语。 “所有上场之人连第一关猜谜都未过....况且那赌注是一千两整，还包括众人每次上场投进去的银子。”老夫人开口，留在自家宝贝孙孙身边的人自然要调查的清清楚楚。自己当时同张妈妈一样瞧不起那女子...只是这结果..... 真是让人惊愕啊。 众人只瞧了第一关的题目，桃色还将谜题拿给她瞧过，她自诌熟读诗书还长了这么些年的见识...... 却在一题小小的谜语上头栽了跟头，输给一个孙字辈的女孩子。 张妈妈此刻比她当时见到谜题时还要震惊，“怎么会？”她震惊的瞪大眼。 那个女孩子....还会有这般本事！那么说...叫她留在三少爷身边也不是坏事咯，她下意识想到如此，片刻便又被推翻。 有个聪明脑瓜子又如何，还不是个下贱胚子，举止不雅，谈吐庸俗。 她愤愤。 老夫人眯了眼又重新靠回车壁。 “这是乱世...她又是个女子...哪个小家子气的人家能花费那么多银子气力教她学问？”她捋捋袖口眯着眼继续道，“....洛城楚家....可是丢了女儿。”她叹口气忽又摇头笑笑。 第三十六章：那女子 一路颠簸，终是在次日下午到了洛城地界儿。 洛城近京，繁荣昌盛那是祁县比不得的，商人旅客皆会到此地，因而还未到城门，便开始人声鼎沸起来，一溜儿的茶铺酒肆小摊小贩皆是围在两旁。 马车缓缓而行，行人避让在两旁。 “..真不愧是洛城啊。”玥娘子放下帘子收回手感叹。 真是繁荣昌盛。春喜此刻连忙点头，她那处的帘子被打的极高，她望出去，街道两旁行人望进来。 皆是一脸惊羡。 又重新跟在周睿身边儿坐在春喜身边的张妈妈一脸不屑，此刻却是没有像昨儿个早上一般嗤笑，神色动作皆是收敛了许多。 这哪里是大家姐儿的风范，分明就是个乡下丫头。 她在心底暗暗不屑。 “洛城繁荣富庶，曾还有王朝建都于此，算是古城了。”周睿撑着下巴一脸无聊的说道。 玥娘子偏头过来听他讲话。 “虽是古城，好玩的地方也有许多.....可呆的久了也就腻了。”他怏怏不乐的说道。 与他来说，这从小呆到大地方还比不得那小小的祁县....在祁县还能遇到一群劫匪....虽说劫匪本事不咋地....但也总新鲜一些。 他甩开拽在手里的细长草叶儿，一脸无奈的仰头倒在软塌上。 “洛城人杰地灵，治安良好，皆是大族，偷鸡摸狗之事基本没有。”他怏怏讲道。 这话说的可真在理，洛城治安于京相比可差不了多少。这是好事，怎的叫自家少爷说出来...怎的就变成坏事了？ “噗嗤。”春喜转头笑了出来，“你还.....不想回洛城啊。”她笑着说道，又重新坐好才摸出几颗糖粒扔到嘴里。 的却不想啊。 他闷闷不乐。 “你方才吃的什么，也给小爷我尝尝。”周睿仰躺在塌百无聊赖的伸手过去。 春喜哪肯，连忙捂住衣襟里的荷包，一脸激愤像是防贼一般盯着周睿。 “切，小爷我吃的好东西多了去了，怎还能稀罕你那破玩意儿不成。”受了冷脸的周睿又摆出少爷的谱，拢袖将头偏到一边，虽是这样，心底却还是免不了对那东西好奇。 什么？糖果子吗？那丫头吃了一路，每当他伸手要时她总会护食一般护着，连看一眼都不让。 哼。 “谁稀罕呐。”他继续开口。 春喜被气的脸红脖子粗，真想将这小屁孩儿拉过来揍上一顿，她龇牙呼气。好女不跟男斗，大人不同小屁孩儿斗。 哼。 她松开拳头重新坐好，又打开帘子将目光移到外边。 玥娘子掩着嘴轻笑。 不是冤家不聚头，这话讲的真妙。 什么冤家不冤家的，张妈妈可不那么觉得。哪里是冤家，分明是来了两个祖宗，还得好吃好喝的安生供养着。 老夫人，就是心太软。罢了，自己还是认真的多瞧着，免得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她叹口气，也将视线移到外边。外边行人一脸惊羡的瞧着她们，她才莫名好受一点，心里也开始得意洋洋起来。 这就是坐轿的与走路的差别。 马车在城门处停了片刻，随后便驱车入内，城内相比城外更是热闹了不少，这等景色，真是难忘啊。 春喜更是眼巴巴的趴在窗边一脸惊羡的瞧着外处的热闹。 “真热闹啊。”她感叹，然后回头。 这就是玥娘子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吗？她两眼发光的盯着自家娘子，“洛城到了。”她道。 玥娘子点头。 神情上倒是瞧不出什么没有激动没有兴奋。或许是娘子故意压抑住了？春喜笑着偏头，肯定是这样的。 这就是...她的故乡？里边或许还有她的亲人？真不可思议啊。她抬着头欣喜的望着外边熙熙攘攘的人群。 可是...... 她感到陌生，就像第一眼瞧见刘婶子给她的那块玉佩一般陌生。 她隔着包袱拈着那块玉，左右摩挲。 玉佩本就是贴身之物。 这城市也就是她的故处。 怎有陌生这一说法？ 她拧着眉头望着一排排晃眼过去的商铺，垂眸不语。 马蹄嗒嗒，迎前来了一对骑马过来的仆从，整个车队停了下来。 “家里派人迎接来了。”张妈妈惊喜的掀开车帘朝前面望去。 “是吗？大哥可是来了？”周睿也急忙伸出头去，随即失望的坐回来。 “大少爷素来忙的紧，这时候想必还在衙里抽不得身。”张妈妈解释带着安慰说道。 他可不依。 “哥哥向来疼我，怎的我回来了他也不来接接。”他大声嚷道。 张妈妈也没了法子。 “你可晓得这洛城的尚衣阁？”玥娘子直起身子开口。 “对啊对啊，在何处？”春喜也偏过头来。 周睿此刻也没再闹腾，“在前边，快到了，母亲最爱到那处置办衣服。”他道，“也就因着那处名气大罢了，置办出来的衣物并不如何。”他努嘴摇头。 “那我们得在前边下了。”玥娘子笑着说道，“这沿路上还多亏了你们照顾帮衬。”她笑着将视线移到张妈妈面上，“路途中多有得罪的地方还望妈妈不要计较才是。” 张妈妈偏头不再看她。 “怎会这么着急，不去我家了吗？你该去的，家里房间多的是，下人也多，丫鬟也伺候的好。”他抬头可怜巴巴的看着玥娘子，一副你不应我便要哭出来的眼神。 玥娘子伸手拍他的肩，这孩子难得露出一副小孩姿态，“姐姐总要去做自己的事啊，要不然来这洛城作何，难不成是过来做客的？” “就是作客有何不可？有谁不让吗？”他鼓起眼睛视线扫过张妈妈，“我才是周家的少爷，是你不让吗？” 这话是对张妈妈说的。 “哎呀，我哪敢啊，玥娘子是老夫人邀来的贵客。”虽然自个儿并不怎么喜欢这两贵客。 “这也算不得离别吧。近期我怕是还得呆在这洛城，去做一些我该做的事情，找一些我以往不了解不明白的问题。”她说道，声音放的又轻又柔，嗓音里却露出一两点不可见的迷茫。 既然都已经到了这处，有些问题总该弄明白为好。 第三十七章：那个女子（二） 不明白是事情总该弄明白为好。 玥娘子抬脚往街头走去，春喜跟在后头，再后头的车队此刻又行了起来，朝着洛城周府驶去。 “哎呀，娘子，这回我们换个好点的客栈吧。咋们现如今有了银子也不必担心自己的住处了。”春喜快步跟上，叽叽喳喳的说道。 她们如今再也不用省吃俭用，上次可是得了一千两呐，一千两在这洛城，最起码能买个小宅院了吧，也不知这洛城房价如何？她仰着头摆出一副沉思样子。 “好啊。”玥娘子也点头，“总不能亏待了你。”她笑嘻嘻的偏头讲道。 “娘子你真厉害啊。”她两眼冒泡的搓手说道。 玥娘子自然晓得她说这话的意思。 “恩。是挺厉害的。不过厉害归厉害，你见过哪个厉害人会被自家人夸成这样的。”她也转头。 “对啊，厉害人好像从不说自己厉害。”春喜摸着下巴一副惊讶的开口，“含蓄，要含蓄点才是。”她点头应是。 随即靠过去拉住玥娘子的手臂，“先去尚衣阁吗？”她扶着包袱问。 玥娘子神情一滞。 猛然听到这个地方，到底还有些不适。 “...先...安定下来吧，不急，日子还长，不着急。”她一边说着一边快步朝前走去，步子急的春喜都险些赶不上。 其实，自己还是会有一点急切的吧，否则，怎会还赶着落雨季节就往这处来。 可就在马上就能揭晓答案的时候...她却犹豫起来。 “先歇下再说，想必这洛城有许多好玩的地方吧。”她笑着说道，步子也渐渐放慢下来。 春喜开心的应是。 二人进了街角的客栈。 行人依旧熙熙攘攘，小摊贩也不住的吆喝，一切如常，谁都没瞧见有两人尾随了玥娘子一路，瞧见她们进了客栈才慢慢隐去。 ........................................... 这是间干净整洁的屋子，大大的方形窗户上挂着一片深蓝的窗帘，此刻虽是下午，外边也有几抹残阳，很是光亮。 但进了这屋子便不同了。 帘子拉的紧紧，再将门拉上，便是一片漆黑，软塌旁边的小几上摆了盏小小的豆油灯，火苗直直的烧着，散着几点残光。 隐隐着能瞧见那软塌上偏躺了个人，至于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基本瞧不出来。 “吱嗝”一声，紧闭着的门被人推开，于此同时，一摸阳光顺着开着的门泄了进来，凭着这点光亮能叫那推门进来的女子瞧见软塌上头躺了个男人，夏季正盛时候却穿着一件黑狐披风。 男子此刻不悦的皱眉。 那女子急忙将门关上，才搓搓手凭着豆油灯光慢慢过去。随后在离那软塌三步远处停下身子恭恭敬敬的伏地。 “庄主，那女子寻着了。”她恭恭敬敬的开口，声音温柔悦耳，如黄鹂出谷，那男子显然没这欣赏的欲望，原本的清冷的他此刻也靠坐起来。 “有消息了？在何处？可是到了这洛城？”他嗓音依旧清冷，只不过显得急切几分，他转身下榻，坐在右边的红木凳上，将手肘撑在小几上。 “有了，那女子今下午进了洛城，此刻正住在洛城主街旁凤凰分街的街头客栈里。若左若右二人亲眼瞧见的。”女子答。 那男子用手一下又一下的敲着红木小几，发出清脆的嗒嗒声，目光却是投在小几上唯一的物什上...... 那是一张巴掌大小的淡黄宣纸，上面写了两排女式小楷，字形俊秀独树一帜。 那女子抬头，一眼就能瞧出那是当初在祁县时玥娘子赢了银子转赠给她的新谜题。而这普普通通的谜题此刻却被尊贵无比的少庄主拿在手里，还费了这么多功夫寻那女子。 这谜题真有独特出彩之处？ 她摇头不解。 “你不必回去了，就留在洛城吧。”男子慢悠悠的说道。 跪在下去的女子猛地一怔，随即欣喜的叩头道谢，“多谢少庄主。” 这么说，是代表她被主子重用了，留在洛城主子身旁可比继续留在小县城好上许多。 少庄主挥手，她很长眼色的低身慢慢退出将门拉上。屋子前头是一片茂密的墨竹，长的既高又密，慢慢的低头朝那个自己刚刚出来的屋子压去，压迫的喘不过气来。 她呼了口气，提着裙摆抬起步子从院内的甬道上走出。谁能想到汝南四庄之主竟住在洛城东郊的小院子里呢？ 院里的脚步声慢慢远去，直到再无音响，齐书白才呼出一口长气慢慢松开还紧握成拳的手，五指缓缓摊开，指尖带着苍白，骨节分明，既细且长，中指靠近食指的方向还长了一层不厚不薄的茧，一看就是时常拿笔杆子的手。 手掌完全摊开来，才隐约能瞧见巴掌中央还刻了些什么，齐书白此刻也在端详那字，右掌中央刻了一个“汝”字，像是拿了极细的墨尖儿一笔一笔划拉上去的，字体周围的皮肤明显比其它地方红一点还往上凸起一截儿来，看着不大明显。 虽是如此，却还是觉得可惜，就像是一滩污泥溅上了贵人脚背一般，尽管那泥并不脏，反而带着端正大气。 齐书白怔怔的端详了许久，黑色的字体在昏黄的豆油灯下显得有些泛黄。他用左手拿起那张放在小几上的宣纸，抬到与右手并立的位置。 若是有心人便能瞧见......那宣纸上的小楷字迹竟与他右掌上的字体字迹......近乎....一模一样。 虽然，宣纸上并没有出现那个“汝”字，但字迹的横竖撇捺，甚至是写字人每个字停笔时的勾起....都一摸一样。 “一摸一样啊。”齐书白叹气将纸张放下，“一摸一样能代表什么？”他再次叹气，“关键是这......这谜题，这谜题也一样。是她吗？她回来了？”在他都要顺应天命的时候以一种奇特，甚至是夸张的形式回来了？ “怎么会...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那女子说写这谜题的女子比一般女孩子高些，身边还跟了个小丫头，说话语气也是一板一眼，瘦弱，苍白。 “.....所以，这不是自己的丫头。”他的丫头明明不高，说话温吞，更不可能同其她女孩子成为朋友，胖嘟嘟的，也不苍白。 最重要的是...他的丫头死了...死在阳春三月。 第三十八章：点心 夜色渐渐压了下来，八月初的星子依旧闪着微弱的光芒，洛城大街小巷子里纷纷点起灯火，一时间亮如白昼。 这次的客栈较之以前不知好了太多，无论是膳食，亦或是房间内的设计装潢。 春喜笑着再次扑到床上。 床边淡蓝色绣着金黄小米花的床幔四散开来，惹得床内美人更加发笑。 玥娘子端了瓷杯走到一旁靠窗的小桌旁坐下。 桌上摆了一盏烧的正盛的油灯。 “这处，比之前那些地方安静多了。”春喜将头埋在被里沉声感叹道。 “前些日子苦了你了，跟着我走南闯北，虽是没饿着，但担惊受怕之内的倒见了不少。”玥娘子拿着瓷杯转过身来看着整个人陷进被中的春喜。 “哎呀。”春喜挣扎着坐起来。 “这些日子却是委屈了自己，娘子是要给我一些补偿吗？那春喜也就不客气了。”她竖起五指，略带严肃正经的讲道，“进城来遇到的那家烤鱼不错，还有城中的那家桂花糕子。”她点点头左右摇晃着脑袋，每讲到一处美食总要弯下一指。 玥娘子坐在那处静静的听着。 “楼下旁边那家烧饼也还不错。”她继续弯下一指，这才说了三样，这三样还是她从城外进城内仔细瞧见的。 “是要凑过五个整数吗？”玥娘子笑着开口。 春喜点头。 “..恩，要我说，城西那边巷口好像有卖臭豆腐，咋们进这客栈时老远就能闻见，想来该是不错。”她将杯子置于桌上，提起裙摆慢步走到窗边。 春喜捂了鼻子，随即还摆摆身子，“才不要臭豆腐。” 玥娘子轻笑着摇头。 “还有那处，那处的糖水应该也好。”她抬手伸指朝着一个方向。那是隔了两条街道的巷口，那处相比于其它地方倒是显得有些寒酸。 春喜快步跑过来也学着玥娘子一般半趴在窗上，“哪里哪里？”她兴冲冲的问，待她瞧见夜色深处只一个老阿婆推着一个跛脚的木车时才失望的摇头。 老阿婆做的东西能好吃么，她可不敢恭维。再说，虽是在这窗户边能瞧见那处，但到底隔了两条街，玥娘子...还能隔这么老远闻见味道不成？ 她可不信，随即拨浪鼓一般的摇头。 “哎呀，娘子再选些其它的地儿呗。”春喜靠过去摇着玥娘子的手臂，晃啊晃的。 玥娘子沉思。 “那你说说，今晚咋们先去哪里？远了可不成，近些才好，毕竟现在也时候不早了。”她一边说道一边走到床边拿了些碎银子。 春喜拍着手笑，“娘子随我来便是。”她立马转身往外走，玥娘子抬脚跟上。 “不过...咋们回来时可以去那处瞧瞧。”玥娘子拉门开口，已经走到楼梯口的春喜回头应，“晓得，晓得了。”她乐呵呵的笑，能叫娘子如此心心念道，那处定然也不是那么差劲。 “恩。”她重重点头，一溜儿的像是踩上了滑板一般下了楼。 外边比她们想象的还要热闹，刚下楼便能瞧出，吃酒喝茶的一楼较之二楼那就是一个地一个天。 二楼热闹仿若没有人迹的天上，那一楼则重回人间，熙熙攘攘，丝毫不逊闹市。 小二恭敬的过来问好。 玥娘子笑着点头回应，明眸善睐，浅笑嫣然，一时间让那小二看花了眼。 直到有同行过去拍他的肩，他才打个哆嗦反应过来。 “哟，怎么了，在大堂上发呆..可别叫掌柜的晓得。”那人笑嘻嘻的推攘了他一把。 他又怒又气的回推，两人笑闹一阵才各自避开。再次抬眼望向门口时，那娘子已然不见了踪影。 他拍拍头垂头丧气的躲开。 那那个娘子他晓得，今儿个下午还是他将那二位带上去的。她们来的时候还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款式布料都没有如今身上的新颖。他当时还以为她们只是个寻常女子罢了...怎的此刻...换身衣服竟还换了浑身的气势不成。 倒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真奇怪啊，他再次挠头。 春喜在前头跳着闹着引路，玥娘子快步跟着。 主街两旁摆满了各色商贩，卖些小玩意儿饰品还有些人们寻常用得着的东西。茶楼酒肆乃至街边的小吃，原本只冲着一个地儿去的春喜此刻也看杂了眼。 最终，她停到一处点心铺子前头，“好了，就是这处，今儿个进城时候就瞧见了。”她回身拉住玥娘子往里走。 掌柜的从柜台里快步迎上来。 夜里过来买点心的人也不怎么多，除开玥娘子二人也就一个妇人带着姑娘罢了。 但是这... “这点心颜色真漂亮。”春喜当着掌柜的面称赞，赞叹的拍手然后在那一溜儿的各色点心前溜达。 红的黄的粉的... 确是不错，玥娘子也走过去挨着春喜，她此刻还在犹豫着要买哪种，试图询问掌柜的哪种好些。 还未开口便听见玥娘子不迭开口。 “这，这，还有那嫩粉的，浅黄的都要一些。”她伸手指了指点心，“每个都要三块。”玥娘子继续开口。 掌柜的连忙去找油纸。 春喜则抬头望着玥娘子。 “我的安排可还合理？”她笑着说道，然后拉着春喜微微侧身，那带着孩子的夫人从她们面前走过。 “合理。”春喜点头应是，而后继续补充，“反正娘子也吃不了多少，这些都是给我买的吧。” 玥娘子对于买小食方面还是比较热衷的，但也总是买的多吃的较少。 过来的路上有时候也就一日吃上一两块点心。倒是她，整日里都心心念着吃。她侧身捏着腰侧新长出来的肉一脸的生无可恋。 玥娘子自然瞧出了她的担忧。 “这些点心颜色鲜亮，香味也很纯正，多是由糙米制作而成的，糖分瞧着也不多。晚上多吃几块也无妨。”她笑着安慰道。 春喜一脸懵懂，玥娘子随口说了这一大堆，还晓得这些点心是由糙米做成的，这也就罢了，没尝尝就能晓得这点心糖分较低吗？ 这是什么道理！ 倒是刚拿了油纸袋子的掌柜的一脸惊愕，“姑娘真是好眼色，不是行家就是同行。”他笑着拿了小铲帮二人装点心。 第三十九章：公子，您是 “您谬赞了。”玥娘子笑着摇头，“我称不上内行也算不上是外行，顶多会做些简单的糕点罢了，接触的比寻常人多些。” “会做些简单的糕点也已经不简单了。”掌柜的捏着胡须将已经装好的糕点绑好交给玥娘子。 玥娘子伸手接过，付过银子后再次点头开口，“大概吧。”她轻声言道，然后再次侧身走出。 “去喝碗糖水吧。”玥娘子立在糕点铺外同春喜说道，亦或是建议？ 这可不是建议。 春喜咧嘴，“娘子馋的厉害吧。”她一手捂嘴一手叉腰大笑着说道，“要不然你也不会同我说了三次。” 对面玥娘子不再看她，转过头去微微跺脚后便立马抬起步子转身走了。她走的急，像是后头有着什么洪水猛兽跟着似的。 还在后头笑的捂肚的春喜连忙躬身跟着，隐约还能瞧见前头人红了耳尖。 “哎呀，贪吃一点也很正常啊，我小时候可贪吃了，每次偷了东西总会被人追着打。”她笑嘻嘻乐呵呵的跟上，玥娘子也放慢步子。 “...我这可算不上是贪吃。”她转身立在原处，待春喜走上来才一本正经的说道，“你有见过比你家食量还小的娘子吗？”她绷起脸显得略带严谨。 但也就是这严谨之色再一次惹笑了春喜，哪有人会为了一点吃食亦或是被人冤枉打趣“贪吃”之名而这般严肃解释的。 “娘子怎么这般可爱，之前还未发觉呢。”春喜继续开口。 玥娘子也觉方才失态。 二人互相睨着对视，不过三个来回，便“噗嗤”一声都笑了出来。 “哎哟，娘子快些走罢，再这般下去的话那老阿婆怕是要收摊了。”春喜过去拉着玥娘子的手臂。 这确实是大事。 玥娘子拍手半拖半拉着春喜就往那处疾走。街上同她们一般慌忙错乱甚至是小跑的人也有挺多，但...就因为一个吃食而这般的...也确实是没有。 那吃食有那般大的魅力？ 玥娘子二人赶到摊前，木桶里边的糖水根本就没动过多少，还有大半桶，往这边来的人群更是不多。黑漆漆的地儿，万一一个不不慎便跳出一个什么骇人的东西...天！ 老阿婆头顶上方的墙面上挂了盏小小的油灯，随着穿堂风还在左右摇晃，好似下一刻便要掉下来似的。 春喜哆嗦着身子躲到玥娘子身后。 “...阿婆，来一碗糖水。”玥娘子搓搓手略含期待的面前的木桶。 方才在楼上闻到的那种诱人香味就是从这搭了白布的桶里发出的。 真奇怪啊。 她再次搓手。 那老阿婆似是没听见一般坐在原处不动，时间长的连春喜都忍不住唠叨几声时..她才开始动作。 她慢吞吞的掀开白布，刚一掀开，热气便猛的扑腾起来，将整个摊位笼罩起来。 春喜“哇”了一声，偏头望向摊位，什么也瞧不见，只能隐隐的看着那个模糊的影不住动作。 “你要吗？”那个影子动了，将脑袋从那团热气中伸出来，露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被揉成团绑在后头的发丝松散的搭了些在脸上。 春喜更加怔怔，身体紧绷着像是准备随时逃走似的。 “同你说话呢。”玥娘子拍了拍春喜紧拽着她手臂的手。 她回过神来。 “要...要一碗。”她哆嗦着嘴唇说道，说完便再次躲到玥娘子身后。 玥娘子摇摇头。 “阿婆，要两碗。”她道。 老人昂着脑袋看了玥娘子一眼，然后收回身子重新动作起来。 腾腾热气慢慢散去，摊子重新回到夜色当中。 玥娘子此刻却是心惊的厉害。 那婆子，那老阿婆....竟然....是个瞎的！她也同春喜一般捏紧了双手。 就是这个瞎婆婆，竟能做出这般令人难求的美味来，惹得她抓心挠肝般的往这处来？ 真厉害啊。 亮锃锃油光光的糖水装在黑瓷大碗里，玥娘子伸手接过，热气腾到鼻尖，带着隐隐的花香气息。 “桂花，五月莲花，七月栀子，桔梗，枸杞，冰茶....还有.....”还有什么？玥娘子呆站在那处，还有什么？到底有什么？她额头上慢慢渗出细汉来，像是魇住了一般。 还有什么？ 到底是什么？ 她平常的吃食都是瞧一眼便会晓得用料的，怎的今日这个....她竟晓不得了……还有两味的，那两味是何？ “娘子，娘子？”春喜察觉到玥娘子的异色，连忙唤了几声，玥娘子还是同魇住了一般，眼睁的极大，瞳孔也在不住的收缩。 小丫头吓得快哭了，连那老阿婆递过来的糖水都顾不上接。 “咋的了？不要了？”老阿婆开口，声音极尖极细，在晚上显得极为骇人。 玥娘子回过神来。 怔怔的伸手去接那碗糖水。 对面阿婆轻声哼笑一声，“解不出来的就不要强解，忘了就忘了吧。有时候解不出来亦或是想不起来，都是极好的。”她踮起脚尖颤颤巍巍的将那盏挂在头顶上的油灯取下来拿在手里，继而更加颤颤巍巍的佝着身子往推车左边去。 光亮到了那处，才能瞧见那边摆了个一丈多长的长木桌，那木桌再往左的那端此刻还坐了个人。 她将油灯放到那长桌中央，才继续抖着身子往这边走，手里没拿灯的她行路比方才更加吃力。 抑可称之为...摸索，扶着墙摸索。 这回，倒真成了个瞎老太了。 “去那边坐坐吧。”春喜建议道，“娘子方才可真把我给吓着了。”她伸手接过玥娘子手中的瓷碗快步过去放在桌上，然后转身回来预备搀扶玥娘子过来。 刚转身便瞧见玥娘子已经站到了她的后头，春喜将放到桌中央的油灯往玥娘子那处移了移，才招呼玥娘子坐下。 玥娘子坐到春喜的对面，而春喜左边则坐了个披着黑狐皮的大氅，此刻灯光全在她们这边，便将那人隐在了夜色当中。 “打扰了。”玥娘子将油灯再次移到木桌中央，桌面坑坑洼洼，她放了几次都没放稳。 对面那人动了动，随后便伸出手来扶住油灯，玥娘子放手，那人也将油灯移到了平稳地方。 第四十章：公子，您是（二） 油灯昏暗发黄，但此刻立在中间，且穿堂的风也小了许多，借此倒可以瞧见那男子刚刚收回的苍白的吓人的五指。 玥娘子微微怔着一直盯着那手指，直到被那人收回桌下才回过神来。回神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做过什么蠢事，顿时便觉得双颊发热手足无措起来。 对面那人好似发出一声轻笑，黑狐皮大氅也微微一动，在油灯的映射下叫那黑狐皮显得油光铮亮，微微发出星莹白光来，是以她能够很容易的瞧出那人的动作。 他这是在嘲笑她吗？ 玥娘子脸憋的通红，拿着木勺的手也不安分的在瓷碗里戳来戳去，偶尔还能发出几点心不在焉的闷响。 春喜茫然的抬头，颇为震惊的问，“娘子你怎么还未吃？”她瞪大眼，而后脱口而出道，“方才不是还急着闹着来这处的吗？” 方才那么急切，而现在却一口未用，这么大的转变，这期间是发生了什么吗？比如说是盯男子的手比吃糖水的吸引力还大？ 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玥娘子垂眸低头，春喜虽然没发觉她刚才的失态，但这般直白的问出来，对面那人会这般觉得吧。 真丢人啊，她羞得面红耳。 果不其然，对面那人又轻声笑了一声，黑狐皮抖动的更加厉害。 她羞得面红耳赤。 急忙像是在开脱解释自己并未失态一般送了勺子糖水入口。温热的糖水像油一般由唇齿间落入喉咙，她此刻更加迫切且不可思议的再次送了一勺。 嘴里的触感比方才被当场抓包时的震惊还要大上许多。 她晓得了。 她晓得了。 她晓得自己方才没猜出的那两味东西是什么了！原来有的东西并不能只靠闻一闻，还要入口才能知道。 清晨腊梅花瓣上的落雪，夏日荷间的晨露，真不可思议啊。 她捏着木勺的指尖也在微微颤抖，身子也有些哆嗦，比这些更加震撼的却是自己的心底，带着些莫名熟悉的，像是见着了故人一般的莫名的不可言语的....熟悉！ 真不可思议啊！ 她放下木勺将手移到桌下互相紧攥着，手心里也开始溢出薄汗来。 这种熟悉...就是连拿着自己贴身的玉佩以及到了这出生之地的感觉还要刺激强烈百倍。 她再次失态了。 虽然这失态并未叫那个单纯的不会察言观色春喜发觉....但那对面男子却早早的瞧见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 那男子此刻也不再动那碗放在面前的糖水，也同玥娘子一般将双手放在桌下，一样的紧紧拽着，一样的在掌心渗出冷汗来。 只不过他的目光并没有同玥娘子一般放在桌上那碗糖水上，而是....放在了对面那陌生女子的面上。 那女子即使坐着也显得很高，端庄，瘦弱，苍白，脸色瘦的没有一丝肉感，更称不上是婴儿肥。 可就是这样一个全然陌生的女子给他的感觉却是分外熟悉。 凭什么？ 就凭她闻着味道便过来这处...其他年轻女子根本不会来的地方吗？亦或是凭她吃了这碗糖水就露出同自己丫头一般震惊的神色？ 可是...她分明就不是她啊！ 旁边二人心思各异，春喜却是欢快的吸溜完最后一滴糖水，而后重重的放下碗。 玥娘子抬头。 “玥娘子我吃完了，真好喝啊。”春喜赞叹，而后霸气的用袖口擦嘴。 玥娘子生生憋出一丝笑意来。 “真厉害啊，我就说这处糖水不错吧。”她依旧有些心不在焉，显得有些呆滞。 “娘子是说我吃的多厉害还是夸赞娘子自个儿能够猜出这糖水好喝而厉害？”春喜歪头咧嘴问道。 玥娘子也笑，然后意识到方才所说之话确实有些逻辑不通。 “走吧，也挺晚的了。”玥娘子不予回答反而建议到，而后双手捧起黑瓷碗一口喝光。 春喜自然点头应是。 倒是对面那人更加用力的拽起拳头，他碗里还剩着大半碗糖水，却是不再温热甚至是热气全无。 玥娘子喝光糖水将瓷碗放在桌上，而后扶着桌试图起身。 男子此刻才又慢吞吞的伸手拿起勺子，再用更加慢吞的动作将糖水送入口中，发出“滋溜”一声，于此声一同发出的却是男子不温不火吐字清晰却显得有些慢吞吞的话语。 “啧啧，北侯府的腊梅雪，南侯府的红莲露，真是妙啊，妙极了。”他不经意的轻声感叹，吐字极慢，和着穿堂而过的风，显得有些飘忽，却依旧能让已经站起来转身欲走的玥娘子止住步子。 “你...你说....？”玥娘子转身双手撑在桌上略显焦急的说，“你说，你方才的意思是晓得这糖水用的腊梅雪红莲露出自哪里？” 对面男子一怔，似是没料到自己随口感叹的话会叫这女子听见，亦或是没料到这女子还顾不得男女之防主动开口询问。 他眉间生出一丝恼意，似是在谴责玥娘子偷听了他的话且这般没礼貌的出口询问。 “你不是都听着了嘛，还来问我作甚。”他将凳子往后一挪颇为不情不愿的说道。 “方才，是小女子唐突了，我无意间听得公子讲话，如今有些疑问，还往工子勿要怪罪才是。”她站在桌旁朝那男子行了一礼。 对面却迟迟没有传来回复，似是在考虑一般。 玥娘子倒也不恼，这男子晓得这两味材料出自南北候府，自然不是一般人物，那要向这不是一般人物的人请教—— 那也要不一般的...虚心耐心才是。 “...坐着说吧。”那男子将木勺扔到碗中颇为不耐的讲道。 不一般的人物有些脾气也是正常。 她耐着性子同他所说坐在自己原先坐的位置，春喜也很有眼色的立在一旁低头不语。 那男子又是一嗤，黑狐皮上的光亮一颤，才略显慢吞的往玥娘子这边挪过来，最终坐在了她的对面。 他再次伸手拿过油灯，很容易的拧开灯盖，将灯芯挑了挑，原本矮小昏暗的火苗顿时往上扑了几分，将这个黑沉沉的桌面映得光亮起来。 他盖上灯盖，“啪嗒”一响，玥娘子霎时将落在男子五指上的视线收回，转而落在他的面上。 第四十一章：公子，您是（三） 玥娘子将视线移到男子面上。 借着这突然被挑亮的灯光，她才第一次且真真切切的瞧见了对面男子的面容。 他身披一件黑的似乎泛着油光的狐皮大氅，里面则穿了件淡青色泛着灰的衣袍。 他似乎...格外俱寒。 此刻虽过了盛夏，也处在夜色当中，但再怎么说也不像是在穿冬衣的时候。 视线上移。 面色也比寻常年轻公子要苍白些，粗眉，桃眼，鼻梁高挺，整体瞧起来，却是多了几分女子的娇媚，不大英气。 玥娘子收回视线，垂眸盯着面前这个缺了一口的黑瓷碗。 对面男子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她抬头，再次开口。 “公子这是不愿回答吗？”她也不再扭捏，直白的问出来。 男子也收回打量的目光，再次将大氅往脖颈处拢了拢。 “...我有说过这话吗？”他也问，粗眉略微像上挑起，显得疑惑极了。 这种疑惑真不讨人喜欢。 玥娘子再次轻声笑着说道，“公子自然没有，是小女子唐突了。”她恭恭敬敬的承认错误。 唐突？ 这可不是唐突。 分明是厌恶加嫌弃才是，虽然她表现的既恭敬又和气，但从眼底偶尔冒出的不耐却是叫人忽略不得。 虽然她自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他嘴边扯起一抹笑意，像是猫子逗弄着小鼠一般，前提是，这小鼠必须得活着。 “不唐突。”他轻声言道，依旧是那些慢吞吞的语调，叫人听不出喜怒。 不唐突你倒是继续说啊。 玥娘子更是不耐，而这种不耐还必须得忍着，她呼口气再次垂眸。 男子再次拢拢衣裳，才慢腾腾的开口，“晓得东西侯府吧。”他问。 玥娘子抬头看了他一眼，“晓得。”她道，“但也只知道一点，不多。” “东西府是京中东西城最大的宅院，后被圣上分别赐给二侯。”她再次开口，此刻却是带着疑问，“那侯府宅院不是荒废了吗？” 她在祁县听说书先生讲过，“那东西二侯一主文，一主武。最后叛国，满门皆灭了。”她继续开口。 “怎的还在这处.....”她转头看了一眼直挺挺坐在凳上的瞎婆婆，“怎的还说这二味出自那里呢？” 叛国乃是大醉，主谋应当五马分尸才是，全府上下一律斩首，家中所有东西皆被充公才是。 这上好的吴月梅，富贵莲，该能卖个好价钱才是。 男子不予回答。 气氛再次凝重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那烧着的油灯再次暗沉下来时那男子才又动作起来。 依旧是掀盖，挑灯。 “这是东西府满门抄斩前的。”他依旧慢悠悠的开口，依旧吐字清晰，只不过这次却将“满门抄斩”这四字吐的极重。 能从这二府中拿到这二味—— 大概同那二府关系很好吧，亲近的人遭此不幸，他该是难过的。 不知怎的，自己这心底也跟着有些难受起来，这般让她感到亲近熟悉的味道竟出自已经被灭门的府宅—— 真难过啊。 “你也不要太过伤心，毕竟...逝者已逝。”她捏着袖口不知作何言语。 忽的转头朝那老阿婆喊道，“再来碗糖水。”她捧着碗站起来，“逝者已逝，但还能见着逝者家中的物什，也有个念想不是。” 她捧碗过去。 “那我也要一碗。”此刻站的脚都有些发酸的春喜此刻也捧着瓷碗过去。 “逝者已逝，但还能见着逝者家中的物什，也有个念想不是。”他喃喃开口重复玥娘子方才所说之话。 “只留个念想哪里够。”他再次喃喃开口，视线随着玥娘子的身影慢慢移动，“真像啊，假的也好，真的也罢，你不该....太像她。更不该....被我寻到。”他抖抖衣袖，再次将大氅拢上去盖住脖颈。 玥娘子端着两碗糖水回来，春喜紧跟在后。 “你的那碗凉了，重新给你叫了碗。”玥娘子一边说着一边将瓷碗推到那男子身前。 糖水依旧温热，不烫，双手捧着不会感到不适的那种温度。 玥娘子捧着瓷碗坐下，春喜也紧跟着坐到玥娘子旁边。 那男子此刻也拿起木勺，一口一口的送向口中，动作不紧不慢，既稳重又优雅。 这动作看着很养眼，至少比他口中吐出的话要讨喜的多。 玥娘子也执起木勺，“真是难得啊，这个念想也挺不错的，我很喜欢，虽然我与那东西二府并无关系。”她将糖水送入嘴中，比方才那碗更为浓郁的香气扑向心坎。 “万一呢？”男子言道。 “万一什么？”玥娘子不解。 “万一你真的与那二府有联系呢？”他抬头问道，这话一落便瞧见对面女子露出既震惊又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玥娘子嘟囔道，转而继续低头吃糖水。 “的却不好笑。”那男子也笑着答道，“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他补充。 不好笑还笑的那么厉害？春喜默默吃糖水，在心里思量到。 “管他有没有关系，现在饮了这家的糖水，也算有了联系了。”玥娘子放碗拿了帕子擦嘴。 男子再次笑笑，也学着玥娘子那样捧碗一口喝光，也将瓷碗重重磕到桌上。 声音磕的很响，推车前的瞎老太对此确实置若罔闻。 春喜也喝完，学着她们一般也将碗磕到桌上，显得颇有些豪迈气势。 “真无聊，又不是要去上战场。”玥娘子撇嘴讲道。 “女子是不能上战场的。”春喜接话，“所以，这算是一种宣泄，祝贺我们顺利到达洛城。”她再次举碗，玥娘子也举碗，那男子此刻也依着她们。 碗是空碗，更不是装酒水的碗。 三人对碰，一齐再次重重的将碗磕到桌上，像是在宣泄某种情绪一般。 三只瓷碗，碎了一只，碎的那只是那男子的。 男子的气力天生大些。 这次声音比之前的更大些，碗也碎了，那老阿婆依旧没来制止。 “那阿婆认得你。”玥娘子拍掌，“要不然她怎么会做出这般香醇的糖水来。” 男子点头承认。 第四十二章：公子，您是（四） 这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况且还能得到东西侯府的腊梅莲花香露，想来身世更是富贵。 她同时也捞头不解，为何这身世富贵的男子却用这般富贵之物在此开了个小小的摊子呢。 莫非是？她灵机一动，据说富贵之人都会有些莫名其妙的癖好，或许这就是眼前这男子的癖好。 “这夜也深了，糖水也饮了，咋们也就就此别过。”玥娘子推开凳子缓缓站起，站在空处朝那男子行了一礼才继续说道。 春喜随着玥娘子一同站起。 男子听了那话也点头，随即，他也站了起来。 站起的动作很是缓慢，也很奇怪，他一手拢着狐皮大氅避免衣裳挨到桌面，另一手却是扶着右腿慢慢的，像是七八十岁老太一般行动缓慢的直起腿，直起腰，最后直起身子立在玥娘子对面。 他恭敬的作揖回礼，做的是文人的长揖，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享受到的，尤其是女子。 “在下名唤齐书白，方才应是还没告诉过姑娘。”他再次点头作揖。 身子也僵硬的行礼。 “公子客气了。”玥娘子笑着低身，“我不也没有介绍过自己，公子这意思岂不是要一起怪罪了去。” 春喜立在一旁不语，看见玥娘子行礼的时候也跟着学着玥娘子的样子低身。 齐书白笑笑。 “我无姓，只晓得单名一个“玥”字，承蒙公子不弃，可以唤我一声“玥娘子”。”她也笑着答道，随后继续补充，“身边人都是这般唤我的。” 无姓，只有名？真奇怪，为何会只有名而无姓？若是换做旁人定会如此疑惑到，再有人定会已经开口询问了。 他并没有像一般人那样疑问的开口。 更不一般的是......他竟连疑惑也没有。 真不是一般人啊。 “那么，就此别过，能够相逢便是有缘。”他道。 “能够借着这远方在这方桌上饮一锅糖水更是有缘。”玥娘子接着说道。 “那么，希望下次再会。”她笑着转身往街上走去，春喜紧跟着出了这黑漆漆的巷口。 长长的桌上摆了盏并不太亮的油灯，灯光微弱的竟是连那男子的身影都没笼罩住，只映得黑狐皮大氅闪闪发亮。 那两女子相携着拐弯走到看不见的地儿去。 那一半拢在黑暗里的男子才微微动了动，随后伸手拿过油灯，慢慢的僵直着身子也往巷口去了。 此行的目的地并不是同那女子一般走出巷口，而是在巷口处断了一腿的推车前停住，随后将拿了油灯的手朝那瞎婆婆一伸。 那个瞎子婆婆也不再僵硬缓慢，而是灵活的伸出双手颤巍巍的接过。 两人无话。 摊位上依旧笼罩着扑腾热气。 男子也没有寒暄的意思，反而双手背在后头，一步一步很缓慢的朝前走。走的极慢，一步一颤，比那瞎婆婆更像老人。 外边大街上还是亮如白昼。 家家户户摊铺前的灯笼也没有熄灭的意思。 行人也没怎么减少，这里夜晚的萧静似乎也比别处的松。 玥娘子顺着人群往回走。 这片儿虽然只与客栈隔了两条街，但若按路程走回去，那还真要走上小半时辰。 夜凉如水。 走在道上倒也快活。 “方才那糖水真好喝啊。”春喜搓着手边行路边讲道，“不只明日晚上还有没有。”她再次言道。 玥娘子倒是不甚在意。 那糖水甚是好喝，似乎还要比刘嫂子家里酿的蘸蜜枣子还要甜香些。 但是...毕竟是难得的好东西，并且出产那好东西的地方也不存在了，这便是那男子对那两户人家留有的念想。 这般珍贵的东西，怎会日日拿出来便宜卖给寻常百姓？ 那糖水真是便宜的过分。 她们二人一共饮了四碗，也才付了四文铜板而已。也不晓得是那男子的意思....还是说这价钱本就存在。 玥娘子摇头。 “好喝的东西也无需日日吃到才是，这样在心底也好有个念想，万一吃的多了，腻了，那就没了念想。”玥娘子开口，“那多遗憾啊。”她继续补充。 这些话对于小丫头春喜才说相当于对牛弹琴，她不懂这些。 她只晓得该吃的好吃的东西就要一次吃个够才是。 厌了也好，那样心底里也不必日日想着盼着，那样多自在。 于她来说，玥娘子这般叫做自寻不痛快。 “才不要，明日晚间我们再来便好。”春喜摇头答道。 不要不要就是不要。 玥娘子轻笑。 这是在闹小孩子脾气了？ “好啊，那我们明日晚间再来吃上一遍。”玥娘子开口答道，“只希望，明日晚间我们运气还能如今日这般好才是。” “这么好的运气自然不是每个人每个时刻都能拥有的。 就例如那些在大街上游玩的行人，她们便没有这好的运气。因为哪处巷子太黑，黑暗向来给人的映像便是可怕龌龊的。她们不敢进来，亦或是进来了也不相信一个瞎婆婆能够做出什么绝世美味来。 所以他们走了。 也便没这运气。 而她们两个..... 玥娘子偏头过去望向春喜，她略显稚嫩的满足的笑还漫在脸上。 她们两个是幸运的。 但这幸运能不能持续到明日晚间....这很难说，更为精准的则是.... 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所有人都在看着台上女孩子的笑话，竟无一人注意到原本该宣读答案的妖娆女子此刻还没发声，更没注意到原本如花似玉的脸上被惊愕笼罩。 站在台上的女子没出声。 依旧抄着黑曜石般的眸子盯着刚才那个男子，不出声，不笑，不争辩，不哭，不闹，没有惊讶也没委屈，安静的就像是个布娃娃。 玥娘子收回目光不再看他，然后径直走到下关的棋盘前，这是一局残棋，棋子摆了满盘，玥娘子拧着眉头坐下去。 围观的众人炸开了锅。 此刻的指责更盛，皆是叫那恬不知耻的女孩子滚下场来，场面越发失控，那女子挑挑眉，朝站在铜锣边的大汉示意。 第四十三章：宅院 “昨儿个还是艳阳高照天，今儿就开始落了雨，你说这天气，还真是怪的很。”那名端着茶色托盘的美艳女子施施然开口。 站在她旁边并为她撑伞的是另一名女子，倒比端托盘的妇人年轻些，衣着打扮也素些。 此刻她听了那女子的话也不着急着接腔，反而笑笑，不言不语。 显得有些呆愣。 彤紫倒不这般觉得，若真是个呆愣痴傻的又怎会成为少庄主贴身伺候的人？ 她几不可闻的“哼”了声，自己好不容易被少庄主允了留在这洛城，自然要对这女子客气些。 “这个季节，虽还有余热，但一旦落雨，那还是冷的厉害。”桐紫继续开口，“允梅姐姐该要替少庄主多准备些衣物了。” 积了雨水的甬道显得有些湿滑，两旁长茎植物长的茂盛，桐紫很少小心的避开绿枝，免得雨水溅到裙摆上。 那名唤做允梅的女子与她并排着走，裙摆甚至是腰侧都沾染上了雨水，显得有些可怜兮兮。 允梅依旧没有搭话，只垂着头依旧一副不言不语的呆愣样子。 “哎呀，允梅姐姐可要当心些，瞧那雨水，都沾在姐姐的裙摆上了。”桐紫再次开口，此刻却带着股子她不自察的刻薄意味。 她虽说被派到它县，但长的却是美艳动人万中无一，素来都是被人尊敬着的，今儿个还是第一次被人爱答不理。 怎的，才刚到了这处就要被人欺辱了去吗？ 她愤愤。 端着托盘的手都有些发白。 “在少庄主身旁伺候，可是要小心着些，免不了什么时候一个不慎便成了落毛的鸡。”桐紫再次瞪眼开口，嘴中的刻薄尖酸一样不减，“姐姐这般连个话都不愿多说一句，怎的能讨少庄主喜欢，怕是没几天就要被贬的连我都不如。” 允梅依旧一言不发，得了旁人这般奚落，竟是连个还口的意思都没有。 “哼。”桐紫再次哼声，此刻也不似方才那般藏着掖着，那允梅是个傻子，对一个不懂的打骂还手的傻子有什么好藏着的。 “该不会是傻了吧，少庄主身旁竟然会留个傻子贴身伺候，这传出去了可怎么得了。”桐紫开口。 那名唤做允梅的女子终于抬了头，此刻也止住步子停在原处。 桐紫也被迫停下。 “原来你听得懂人话？还以为真是个傻的呢。”她再次嬉笑打趣。 允梅再次抬头，视线却并未如方才那样一瞬移开，反而一直落在桐紫面上。 视线很专注，就像是初生小童那般一直盯着一个地方不哭不闹的专注。但这种专注会在一个比她还大些的女子身上瞧见....并且被一只盯着的东西是她自己—— 她生出一种被狼盯上一般的惧意。 “怎，怎么，还想怎么的，你就是这般奚落人的吗？”桐紫心底闪过一丝惧意，说话也不似方才那般底气不足带着刻薄。 那女子依旧没有移开视线，桐紫也不敢同她对视。 就这样一直僵持着，直到“啪嗒”一声。 允梅将视线从桐紫面上移开落到她手中端着的托盘上。 她自己也将视线移下。 原本紧扣在白色瓷碗上的盖子半落到了托盘里，刚才的“啪嗒”声就是由此发出的。瓷碗中深褐色的药汁此刻还在左右晃荡，一个不慎还溅出几滴来。 视线再一向下，才瞧见自己这双芊芊细指竟还在微微颤抖，她有些恼意，埋怨自己经不住事儿。 对面瞧着的允梅倒是微微蹙了蹙眉头。 “小心着些。”她带着恼意的低声呵斥，这些药...每一味都是千金难求的，怎容得下这般糟践。 桐紫被一个痴傻呆愣丫头吓了一跳，此番又被呵斥一番，自然心有不甘。不过此番倒也没表现出来，反而略带笑意的开口。 “晓得了。”她很识时务的开口。 允梅睨了她一眼，继而转身“嗯”了一声。 两人再次并排着朝内院走去，一路相安无事。 小屋门还是紧紧闭着，彤紫一脸拘束的跟在允梅后头，这地方她来过几次，但每次来都觉得很是拘束。 允梅倒是习以为常。 她跟在公子身旁也有好些日子了，自家公子有些子不同于人的习惯癖好她也是清楚的很。 她站在门外轻轻敲了几下门，而后将耳朵轻贴在门上。 “公子睡了，晚些时候来吧。”她直起身子退后一步。 这个时候...早饭都过了。 桐紫不动声色的低身，“是。”她点头应到。 “这处不比其他府上，所以规矩也少了许多，公子没有吩咐的时候，随意便是。”允梅再次慢悠悠的开口。 “这是外院，但在这内院里，该守的规矩还是免不得的。”允梅拿过立在墙壁旁的油纸伞再次撑开，将二人罩在里面。 桐紫依旧还端正托盘，听了允梅的话此刻也应声点头，她晓得，允梅这是在开口教府内的规矩。 “公子喜静，所以在这院内万不可弄出太大的声音。有什么事情，可以轻敲房门，若是公子允了，才可入内。”她往上拢了拢袖口，“公子房内的东西会有人专门收拾，进门后记得要将房门拉上，屋里的帘子也不必拉开。” 桐紫疑问的望向允梅。 “寻常人哪里受得了整日呆在暗处？”她道。 允梅身子略一发僵，好一瞬才轻笑着点头道，“公子自然不是一般人，再说，这是公子的喜好，这种事情是不可违抗的。你需记得才好，免得坏了事。” 雨水依旧簌簌而落，打的纸伞啪啪作响，竹林下的雨水不密集，但雨点子却大得吓人。 桐紫在这啪啪的雨声中点头。 “...公子往常..不是这般的。”允梅听着雨再次低头恢复到之前那般呆愣的状态。 “什么？”桐紫没听清，失声问了出来。 允梅没再回应。 她也不再计较，兴许这也是人家的特殊癖好吧。 ............................................ 满城的桂花便是在这场雨水中盛开的。花开的很突然，就在人们还未曾意料到时便散来了满城的馨香。 第四十四章：尚衣阁 “娘子是准备出门赏桂吗？”春喜将两只手臂撑在桌上问道，“可是外边还下着雨呢。” 她转身站起，几步走到窗前，将手伸到窗外。 “虽然这雨不大。”她收回手，玥娘子也将视线送过来。 那只被养的白嫩的手掌上果然落了点点的雨水。 “总这般也不是办法，也该出去瞧瞧。”玥娘子走到桌边坐下，“再说，咋们还可以另寻个住处，一直住在这客栈里边也不是个办法。”她沉思着说道。 “另寻住处？”春喜讶然，“那是不是说....我们要出去买房了？”她拔高嗓音，“只是不晓得这洛城的房价，反正这要在我们村里..嘿嘿，能买一整个村子了吧。”她再次发笑，而后将半边身子全趴在桌上。 玥娘子也笑。 “要整个村子作何？不用买，先找个地方盘下来吧。”她道，“我们可以找个街旁的铺子，亦或是开个小商铺也成。” “开商铺！”春喜兴奋的跳起来拍手，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疑惑问到，“可是，开商铺我们要卖些什么？你...我...就凭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憋红了脸。 什么叫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难道你不是弱女子吗？”玥娘子略带打趣的问道。 至于开商铺要卖些什么吗？这倒是个难处，就凭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捂嘴微微一笑。 春喜不懂的她为何发笑。 她只晓得自己方才被玥娘子瞧不起了，她高昂着头，像一只伸长脖子的小母鸡一般捍卫自己的尊严。 “我手有缚鸡之力，倒是娘子这肩不能挑的娇滴滴的身子更让人为难些。”她咧嘴，做出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 “真要比划起来，你肯定不如我，难不成你忘了我在祁县是如何赢了场子了？”玥娘子作势也同春喜那般站起。 “那算什么？我说的是力气。”春喜更加不满，虽然那时候上场的玥娘子的却让她敬佩的不得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笨鸟也会飞了嘛，她再次呶嘴。 “气力吗？”玥娘子站在桌旁，利用身高优势居高临下的盯着春喜。 春喜也呆呆的回望，娘子穿了新裁制的衣裳果然漂亮的厉害，比这洛城里的大家小姐还要耀眼几分。 娘子真好看呐。 她怎会有这般厉害又漂亮的娘子。 感觉比吃上几斤蜜还要甜上许多，若不是遇见了玥娘子并跟她来到了这处....她怕是..... “哎呀。”她吃痛的捂住额头往后踉跄几步，“娘子你这算突袭，这不算不算....”她吃痛的辩解。 “怎么不算，谁叫你方才心不在焉了，你瞧瞧，还说要比气力，凭我这跟手指头就能叫你退后好几步。”她伸出食指炫耀般的在春喜面前摇晃了一下。 春喜呶嘴将头偏到一旁，“娘子气力大，成了吧。那你还没告诉我，盘过店铺改做什么生意呢。” “做什么？你说做什么？”玥娘子转身走到床榻前拖过包袱取出藏在里边的崭新的银票。 “一千两呢。”玥娘子笑呵呵的说道，“不如卖些糕点？娘子我亲手做的糕点。” “糕点？”春喜略带不屑的摇头，“虽然娘子厨艺不错，但...论起糕点来..我觉得还是比不上楼下的那家糕点铺子。”她摇头吧啦着嘴，显然是回想起味道来了。 “....那倒也是，做糕点可能是没多大前途，女子经商也比寻常男性难上许多。”她皱着眉头将银票捏在手里。 “娘子先别想这多，咋们到这洛城来可不是来定居做生意的。”春喜拿过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 玥娘子拧眉坐在凳上。 “若是发现这洛城里并无娘子的家人，那娘子就不打算往别处走走吗？”她再次讲道，将茶杯往嘴边送去。 茶水并不清亮，略带着些暗黄，但香味却是十成十的。 她浅浅饮了一口，无论是从姿态还是神态皆看不出来这是个当初那个小结巴春喜，嘴巴也利索了许多，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玥娘子噗嗤一笑。 春喜疑问的抬头。 “哎呀，现在想着，我倒是有些后悔治好你的口吃了，现在伶牙俐齿的，可比你家娘子厉害多了。”玥娘子笑着再次用食指弹她的额头。 春喜笑着灵巧避开。 “那咋们先出去找找吧，看有没个什么合适的住处。”玥娘子敛了神色开口，在原地呆愣了会子才有复步走到床边，将那个深青色棉布包袱取过来。 里边装着她当时穿着的那件嫩粉对襟小袄，还有那块雕着吉利鱼纹的玉佩。 “走吧。”她淡淡一笑，朝着春喜招呼道。 春喜兴奋点头，双手合十的朝着门口走去。 这处客栈处在凤凰分街，而那尚衣阁就处在凤凰主街。 外边依旧飘着雨，不似先去那般大，但依旧能够沾湿衣裳。下了楼才发现，街上的桂花香气比楼上的浓郁好几倍。 街道行人不多，有也是提着裙裾撑着油纸伞快步走过，一点也不似玥娘子二人那般悠闲自在。 “娘子，前面就是尚衣阁？你...还害怕吗？”春喜斟酌着开口，而后抬头盯着玥娘子试图从她脸上瞧出些什么。 玥娘子原本就比她高，此刻还撑着伞，更没低头。 她也瞧不见个什么，只晓得身旁女子听见她话后微微怔了一怔。 “怎么用了个“还”字呢？”玥娘子偏过头咧嘴笑魇如花，“不紧张，只是有一点害怕。”她不自然的再次将视线移到前方。 视线所及之处就是“尚衣阁”，看起来倒要比她想象的还要盛大壮观许多。即使天空飘着雨，来往那处的人群倒也络绎不绝。 那些人不论穿着还是举止言行，皆不是平头百姓，再差些，也是穿了布衣短褐的仆从。 “紧张和害怕难道不是一个意思吗？”春喜摇头不解，她被自家娘子给弄糊涂了。 “自然不是。”玥娘子摇头，眼神却是一直盯着尚衣阁那处。 “紧张是紧张，害怕是害怕，自然不是一个意思。”玥娘子有些心不在焉的解释。 “......” 娘子这说的不是废话么，春喜摇头不语，她决定不再多问，免得又被娘子这般欺辱。 第四十五章：尚衣阁（二） 这就是欺辱。 “娘子还当我是小孩子呢。”她喃喃讲道，声音放的极低，玥娘子自然没有听见。 街上行人来去皆是匆匆，虽说尚衣阁门前往来人数众多，但终归比不上两个静立在街上毫不动弹的女子显眼。 那两个女子自然就是玥娘子二人。 “娘子，好些人都往我们这边瞧了呢。”春喜抬手搀着玥娘子的手臂微微摇晃着说道。 她比玥娘子矮上许多，此刻能够透过伞下瞧出那边人群的神态举止。 玥娘子“嗯”了声，随即撑着伞就往那处走去。 那两个静立许久的女子动了。 那边站在门前还在猜测她们二人意图的人群也热闹起来。 “站在那处的是两个女子，虽说看不清面容，但在那处雨里站了那么许久...想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等在外边的仆从嘴碎的猜测。 “是呢，也不晓得是过来寻亲的，还是寻仇的。寻亲还成，要是寻仇的话，我们怕是..该躲远些了，免得挡了她们的道儿。回头再找上我们...那就糟糕了。”又位瞧着激灵的漂亮丫头乐呵呵的掩嘴说道。 一边说着还一边笑着故作害怕似的往人群中躲去。 “哎呀，她们来了，来了，快些避开才是。”站在檐下的仆从门皆是避向两旁，露出原本被挡住的大门。 那两个女子携手过来了。 众人更加唏嘘。 春喜自然是瞧见了她们的姿态神情，此刻却是暗自在心中憋闷。 她们...似乎避自己如洪水猛兽。 虽然并没有什么其它的恶言恶语，但这种举动，总归是让人不开心的。 她闷闷的向前抬腿迈上台阶。 玥娘子伸手将伞移开，收伞抖雨。 众人也得以瞧见那两个站在街前许久的女子的真容—— 矮些的不过十一二岁，着了一身嫩粉色绣着彩线的褙子，下身一条淡黄长裙。个子不高，不白净，面色红润。此刻被这么多人驻足打量显得有些怯怯。 春喜再次摇晃了下玥娘子的手臂。 玥娘子笑着摇头转过身来。 “怎的了？”她略带笑意的柔声问道。 春喜摇头，将视线从左到右的移了一圈，玥娘子也顺着她的视线从那些人面上扫过。 方才还躁动不安的人群此刻像是定住了一般微怔着。而引她们如此窘态的根本就是那位站在檐下准备抬脚进屋的女子。 那女子比旁边那女孩子高上许多，穿了一身嫩绿色的秋衫，瘦瘦高高，略显单薄。身子却是直直的挺拔的站着，嫩绿得像是一颗刚由地里钻出的小葱。 面色略带苍白，但不病态，眉眼精细，鼻梁高挺，下颚尖尖，带着股子柔弱气质，但黑耀珠子似的眼却又让其显得刚强几分。浑身通透的气质，哪里是能够叫她们这些人评头论足的。 众人纷纷低头，将视线移到一旁，不敢再看这个方才还被她们打趣避如蛇蝎的女孩子。 玥娘子二人心安理得的顺着人群让开的中间走过去，掀开帘子进了屋内。 屋内很暖，一旁还烧了檀香，淡青色的烟雾婷婷袅袅的从三足刻金鼎里飘出。大厅里摆满了成衣，做工精细，但也是一般人家能够穿的起的。 小厮笑呵呵的上前迎接。 “二位姑娘可是要些什么，尽管瞧便是，这阁中衣料应有尽有。”他摆着手示意玥娘子看看周围的成衣。 小二也是个有眼力的，从玥娘子进门时便已经瞧出眼前这漂亮娘子身上的衣物皆是寻常，因而此刻也在这大堂里招待。 玥娘子顺势扫了一圈，各色衣物竟没一件与她的相似，不论是衣料还是款式。 “还劳烦小哥瞧瞧我这衣物的款式料子可是出自这尚衣阁。”玥娘子笑意盈盈的开口，随即还朝他浅浅的行了个礼。 “哎呀，这可担不得，担不得。”那小厮连忙躬身回礼，“娘子有何事，尽管吩咐便是。” 玥娘子点头，将挂在肩上的包袱取下。跟在小厮来到了柜台前台。 玥娘子拿出衣物，摊开在柜台处。 “就是这件。”玥娘子再次轻笑。 春喜此刻也紧跟着玥娘子走到这边，眼神却是落在挂在四周的成衣上。她哪里见过这多的成衣，件件精美绝伦。 小厮着眼一扫，“哎呀。”他右手抚掌，“娘子这衣料款式，我晓得，这就是我们这处的成衣。” “真是？”玥娘子更加怔怔，嘴唇微张，像是不敢相信似的。 “就是就是，这衣料的却是我们这儿的，这款式是去年时兴的。这袖口处的新袖还是我们阁里的绣娘亲手绣的，定不会错。” 虽说是这样，但玥娘子依旧还是有些恍惚。 “娘子娘子，你找着家了。”站在一旁的春喜兴奋拍手，左右转了个圈儿后又拉扯着那小厮问道，“可晓得这衣料卖到那个府上了？” “既然是你们店里的精品，出入货都会有记录的吧。”玥娘子也开口。 这回倒真是问到点上了。 那小厮略微思索了片刻便有了结论，“有的有的，我记得这种款式只出了四件，先来该是记录在案的。”那小厮也兴奋拍手，随后才轻抚额头道，“但这事儿得叫我去问问掌柜的。” “那还的麻烦小哥了。”玥娘子再次笑着点头，随后又低身行礼。 “哎。”那小厮则是兴冲冲的跑进内室。 这回去的挺久，玥娘子在这大堂里整整转了三圈，将这处挂着的衣料款式皆瞧了一遍。 幸亏是雨日，人不是很多。 “娘子，掌柜的来了。”那小厮疾步出来。 跟在他后头的是一个年过半白蓄有胡须的掌柜，手里拿着一册账本。 玥娘子朝着他行了一礼，“劳烦掌柜的了。” 春喜跟着行礼。 那掌柜停在柜台前，“不劳烦不劳烦，这都是老朽该做的。倒是你，你……”那掌柜的抬头将视线移到对面女子的面上。 “我怎么？”玥娘子用手指着自己开口问道，却瞧见方才还镇定精神的掌柜一脸惊愕像是见了鬼般的盯着自己。 第四十六章：尚衣阁（三） “可有不妥？”玥娘子开口问道。 对面掌柜的更加惊恐呆滞，原本还拿在手中的账本此刻也摔落在地。 啪的一响。 那小厮连忙上前将账本捡起。 “师父，怎的了？可是病了？”那小厮焦急开口。 玥娘子也疑问的瞧着依旧在失神的掌柜的，见他一直紧紧盯着自己，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怎么了？是查不到吗？” 掌柜的回过神来。 “楚三小姐，你是楚三小姐。”他瞪大了眼惊恐的喊道，刚才还扶在胡须上的手狠狠一抖，墨黑掺杂着白的胡须子便被他拔下来几根。 “哎哟。”他吃痛一叫，身子也向后一躲险些跌落在地。 站在一旁的小厮连忙上前将人扶住。 原本在门外等候的丫鬟小厮听见声儿此刻也窜进门来，“楚三小姐？她不是死了吗？”有人尖声问道。 那掌柜的此刻扶住小厮慢慢站起，而后伸手颤巍巍的指着站在柜台前头的玥娘子，他跟前的柜台上还放着那件被摊开来的嫩粉对襟小袄，做工精细，衣料款式以及衣摆处的艳黄小花..... “你就是楚三小姐，我认得你，我见过你，错不了，错不了。你没死！你还活着！楚三小姐还活着，快来人去通知楚老爷，说楚三小姐活着回来了。”掌柜的语无伦次的大声喊道。 一旁另有小厮应声窜出人群冲了出去。 外边不断有人闯进来，将玥娘子几人围在中间。 呆在内室正等着掌柜的拿成衣进来的富贵妇人此刻也闻声赶了出来。 “怎的这外边儿如此喧闹？”她慢悠悠的在婆子的搀扶下往外走，原本秩序井然的大堂里边挤满了人，皆是一些等候在外的丫鬟小厮。她瞧见了自家的仆从，连忙开口呵斥。 被呵斥的丫鬟连忙互相推搡着躲到一旁，却是没有出去的意思。 “规矩就是规矩，还不赶紧出去，挤在这里作何！”那妇人身旁的婆子开口，那几个仆从才抬着步子往外走去。 颇有些不情不愿。 “是真的吗？她就是楚三小姐？”一旁围观的人群有人再次开口。 “楚三小姐没死？”另一人接腔。 挤在这屋子里的可不只是一家的仆从，还有些则是顺路进来看热闹的行人。 “你们有谁见过楚三小姐吗？是她吗？”小门小户的没机会见大人物的百姓们问道。 “可是，她不是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难不成是鬼？”有胆子小的急忙尖叫着往后缩去。 “蠢啊，你们有谁见过鬼吗？鬼能是这样的吗？” “可是...可是楚三小姐真的是死了啊，还有人亲眼瞧见她入了棺。埋在地底的人怎么会跑出来！” “哎哟，她真是楚三小姐，我见过她，还有那，那就是她的衣物，我也见她穿过。”一个机灵的丫头从人群里钻到前头来。 “她是人，活着的楚三小姐回来了。”有人大叫着冲出人群朝外奔去，一边跑着还一边大叫着喊到。 这是个新鲜话题，原本入了土的人活着回来了，这等奇闻，该是叫家里人也晓得的。 围观在外的人群再次嘈杂起来。 被他们围在内圈里的玥娘子她们倒是一脸惊恐，“她们方才说了什么？”春喜再次靠近玥娘子并拉着她的手臂。 “老丈，你说你说，你认得我？”玥娘子向前扑去，双手扶着半人高的柜台边缘。 柜台里边站着的是那个口出惊人的尚衣阁的掌柜，既然是尚衣阁的掌柜，那定然，他所说的话定然也不是做假。 “你..你真心晓得我的身份？我就是她们口中的那个楚家已经入了土的三小姐！”玥娘子伸手过去拉住掌柜的袖口。 薛掌柜一脸惊愕的挣扎着想要扯回自己的袖口，一连试了几次，奈何那丫头瞧着不起眼，那气力还真是大的紧。 那方才帮忙的小厮此刻也凑过来，隔着衣料拉住玥娘子，“娘子慢些，别吓着我们掌柜的，师父也莫要惊慌，有何事说开就好。”他放开拉着玥娘子手臂的手，然后又反拽着薛掌柜的胳膊。 薛掌柜是他的师父，平日里也教些他不知道的规矩。 玥娘子此刻也意料到自己失了态，连忙放手。 薛掌柜将手臂收回，而后被小厮扶着往后退了几步，才略显慌张的站定。 “娘子..不，楚三小姐莫要再吓我这把老骨头了。”他再次心悸的拍拍胸口，“我也只见过小姐一次，已经着人去了楚府，待到楚府来了人，自然就晓得我到底认错了没。”他垂手恭敬的讲道。 围观的人群中再次传来唏嘘之声。 方才还在呵斥仆从的那个富贵妇人此刻倒也不急于走，而是遣了仆从端了把红木太师椅来坐在柜台对面靠墙的位置。 那妇人端坐在哪儿，脚下还摆着一炉香碳，此刻烧的正盛，炉上还温了壶茶。想来，这也是一个看热闹的主儿。 旁边丫鬟蹲在炉子旁轻摇着蒲扇，婆子适时端上一碗茶水，妇人拢袖接过，再浅浅饮上一口。 真是惬意极了。 这是在当众看咋们的笑话呢。 春喜不屑的用视线扫过那妇人。 “娘子娘子，咋们真的要找着家人了？”她往前走两步学着玥娘子的样子也靠在红木柜前，然后左右的抬抬脚。 她埋怨的嘀咕几句，然后就同玥娘子那不再注意外边喧闹的看热闹的人群。 玥娘子点头，随即又摇头，摇头后又觉不妥，一顿思量后，反而将自己逗乐了。 “我也不知。”玥娘子笑着开口。 而后退后两步站在空处再次给那薛掌柜行礼，“今日还真是劳烦薛掌柜了，要不是我，也不会耽误您的生意。”她笑着扫视一周，然后带着歉意再次恭恭敬敬的行礼。 人群中又发出一阵唏嘘。 “她真是楚家三小姐？”有人问道。 “瞧着不大像啊？” “你又没见过楚三小姐，你怎的晓得不像了？” “楚三小姐谁人不晓，当年凭着一副如意叱咤图...那可是闹的满城皆知。”有人笑着开口。 第四十七章：尚衣阁（四） “什么图？”没听说过的连忙开口。 “如意叱咤图。”那人拍掌，“没听过吧，这图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面题的字...”那人再次发出唏嘘之声。 “什么什么字？”旁边人连忙问道。 站在一旁回过神来直摇头的薛掌柜自然听的了他们的谈话，此刻也更是不自然的低咳了几声，示意他们收敛些。 那人明白了这暗示，连忙止住话题。拍着扇子装作一副什么也不知的模样挤出人群站在另一处去了。 挤出人群的时候还被众人揪着问，“兄台倒是说说嘛，也好给个乐子。” 他再次拍手摇头，眼神盯着望了眼尚衣阁的掌柜，见薛掌柜一脸不悦的盯着自个。连忙用折扇将那些拉住自己的人一个个拍了几下，“谈什么呢，有什么好问的，什么乐子，无聊。” 他麻利的走开了些。 尚衣阁有那么好得罪的吗？ 楚三小姐的谈资有那么好听吗？ 要命的玩意。 他“嗤”的一声摇开扇子，乐呵呵的出门，“不过这楚三小姐倒是于传闻的不大一样哈。”他自我感叹，“哎呀。”他想到什么似的用纸扇拍拍额头，“楚三小姐已经死了，哪里晓得这屋里的是哪个。” 屋内人群神色各异。 倒是被她们当众谈论的主角一脸淡然的立在那处。 薛掌柜适时站了出来，“娘子不如去内室歇息一会儿。”他含笑躬身准备为其引路。 不去内室歇息，难不成要站在这大堂里边被人当猴子一样的观赏吗？ 若她是个平常女子也就罢了，若她真是楚府三小姐...这传出去该如何是好。 不，没有“若”，没有如果，她就是楚三小姐。自己行走商场几十年，这点识人的本事还是有的，别说是去年见过，就是十几年前的人都会有印象才是。 他懊悔的拍拍脑袋。 示意小厮将围在大堂的人群清理出去。 玥娘子跟在后头，顺着薛掌柜的指示进了内室。 大堂里的人也用不着小厮催促，接连走出大堂，只不过，却是在门外廊下停着了。 她们想见这热闹。 人死了还能复生不成？ 要不然就是那人原本就没死。 这没死的人为何会被人说成死了？还被家里人郑重其事的下棺埋葬？ 天！ 她们再次兴奋的拍手。 难不成是有什么隐秘不成？深宅大院里总会有些肮脏龌龊的辛秘，楚府是大户，自然也是有的。 莫非....她们今日也能见着了？她们又拍手，于是聚在这廊下的人群愈发的多。 玥娘子被请进了内室，对于外边的这些她们是不晓得。 这是间专门招待贵客的屋子，一个长长的红木桌，桌上放着一樽同大堂里摆着的一模一样的香炉，只不过要小上许多。 看起来既雅致又秀气。 玥娘子在桌前坐下，春喜坐在旁边。 桌子近窗，玥娘子背后就是一个巨大的，比那面墙壁小不了多少的穿户。窗上安着的是一块巨大的透明的五彩琉璃的玻璃。 于是玥娘子很容易的瞧见，窗户正对的院子里雨打芭蕉的秀丽景象。 春喜此刻也趴在后头一个劲儿的往外看，她没见过玻璃，应该说这时候显有人用的起这种从西域进贡过来的宝贝。 更何况是这大一块。 玥娘子讶然。 明白如薛掌柜自然瞧了见。 他将罩在托盘里的瓷杯拿了一只，又亲手添了杯茶水放在玥娘子跟前。 玥娘子点头道谢，而后伸手将茶杯捧在掌中。 “这玻璃如何？”薛掌柜一脸笑意的开口。神色倒也自然，没有一丝面对小人物一般的得意。 这女子可不是小人物。 至少，在这洛城里，楚府也是用的起这从西域进贡过来的玻璃。 薛掌柜的再次拿过茶壶为自己添了杯茶，“今日有雨，若是在晴日里，太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的时，发出七彩的光斑，那才叫好看。”他惬意的端起茶杯饮茶。 春喜“哇”了一声。 玥娘子笑着点头，“是很不错，室内也亮堂许多。”她也笑着将茶杯送到嘴边。 唇齿微微一泯，茶水吸入口中，芳香一路流连到心坎里。 “上好的碧螺春。”玥娘子点头，“拿来招呼我这样的客人...”玥娘子看了薛掌柜一眼，继而说到，“岂不是糟蹋了。” 薛掌柜眼中笑意更盛，胡须微微翘起，他伸出右手指尖轻轻捏住，“不糟蹋，不糟蹋。” 春喜不懂茶也不稀罕茶，自然不会将注意力集中到室内正在寒暄的两人身上，她只顾的在玻璃上戳来戳去。 “真漂亮啊。” 她不住的感叹。 ............................................ 消息传的很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满洛城的人便晓得了这尚衣阁里发生的事儿。 “听见没，楚府三小姐回来了，死了的楚三小姐又活了。”她们不住的感叹。 “瞎捏捏什么！”一个婆子急匆匆的穿过月门呵斥道。 方才还聚在一起的仆从立马散开。 那婆子站在原地“嗤”了声，而后懊悔的拍手，立马朝着内院快步过去。 从月门到内院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长长的甬道两旁皆有仆从来往。 婆子从甬道上走过，来往的仆从皆是一脸恭敬的停下活计朝那婆子行礼问好。 往日里都要停下来相互问安的婆子此刻却是一步未停，步子急得像是后头有野狗追似的。 仆从们皆是一脸悻悻。 “小芝小芝，大夫人午睡可是醒了？”那婆子再次穿过一道月门进了内院，嘴里唤的那个小芝则是大夫人的贴身侍女。 “红婶咋的了，声音小些，大夫人刚刚睡下。”那名被唤做小芝的丫头从偏房走出，略带亲昵的走到婆子身旁。 红婶是大夫人进府的陪嫁，也是大夫人的乳娘，府里上下皆是将她唤做“婶子”。 “睡什么，还睡什么，快些进屋将大夫人拉起来。”红婶一脸狰狞的吼道。 小芝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红婶素来温和，哪里生出这份怒气来，她当即便被吓的呆愣几分。 “躲开。”红婶见小丫头不听使唤，连忙向前一步伸开臂膀就将小芝如同小鸡仔一般的拨开，“我自己去。”她灵活的闪身冲出。 “不得了了，夫人，不得了了。”她一把推开主卧房门。 “不得了了，那丫头又回来了。” 第四十八章：楚府 “夫人夫人，那丫头回来了。” 红婶推门的力气极大，门分开向两边弹去，发出好大一声响。 刚刚入睡的大夫人被吓得一个翻身便坐了起来，头发凌乱，垂着脑袋，双眼直直的盯着被子，像是丢了魂儿一般。 这可把红婶吓了个半死，门也顾不得关的一个踉跄便跌扑到了床边，“大夫人，大夫人咋的了？”她扯着嗓门喊了好几声，大夫人才慢慢僵着脑袋望向红婶。 “吓死我了。”大夫人伸出袖子摸了把脸，“你吓死我了。”她冲着红婶推了一把，红婶一个不慎被推跌到了地上。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从地上爬起来，心虚的拍拍还在上下起伏的胸脯。 猛的她想起了自己来这处的意图。 “啊！”她再顾不得仪态的尖叫一声。刚刚被屋子里声响吸引过来的仆从此刻也被吓得一颤，机灵些的连忙拔腿就往主卧里冲。 出了什么事儿？ 莫不是大夫人出事儿了？ “夫人，楚玥那丫头又回来了！”红婶再次提高了嗓门尖叫出来。 这声音拔的极高，刚刚站在门外的仆从无一例外的皆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听了见。 然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楚玥？ 楚三小姐？ 那个已经入土为安的楚三小姐又回来了？ 开什么玩笑！ “你开什么玩笑！”大夫人此刻也如同外边那些仆从一般想道，“天下同名同姓的人何其多，万一是哪个下贱胚子冒充咋们玥姐儿也说不定....这事儿你还不知道，当时可是你亲自验的她的鼻息。”大夫人不慌不忙的掀被下床。 杏眼朝着门外一扫，那些个围拢过来的仆从们立马行礼退下。 小芝还贴心的将门拉上。 院子里又重新安静下来。 只剩下红婶瘫软在地心如雷鼓，直敲的她血脉乱跳。 “怎么回事，说清楚些。”大夫人瞧见丫头们纷纷撤出月门，此刻却是怎么也绷不住，赶紧问了出来。 “你不会平白无故的说起这事，总有个由头的。但那丫头却是不可能再回来了，当初你可是紧瞧着她身子凉下去的的。”大夫人将那件绣有富贵花团的翠绿衫子披到肩上不紧不慢的讲道，五根葱白般柔嫩的五指却是不由得紧拽这塌上的软被。 她等着红婶点头肯定。 淡但也只瞧这塌下红婶越发苍白的面。 她生出一些不明不白的心悸。 “可...可是，方才是尚衣阁的薛掌柜遣人来通知咋们的。” “什么，尚衣阁？”大夫人听闻此话惊得衣裳都顾不得穿的从榻上跳去，也跟着尖叫出声。 红婶抬头露出沧桑的面，额头上还渗出了点点冷汗，显然也是吓得不轻。 她点头，“是啊，就是尚衣阁的小厮过来传的话，现在估摸着门房里都有消息传去了老爷那里。” “老爷都快回来了。” “要是别处还好，关键这次是尚衣阁出面传话，那薛掌柜是出了名的过目不忘，他...他去年时候见过楚玥。”她猛然拔高了嗓音，“夫人..不会错的，错不了的，那丫头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她回来向我们索命来了...她，她....”红婶再次尖叫着出声，说完这话，身子也再次瘫软下去。 她来向我们索命了。 这话说得？ 大夫人听得眼角一跳，巴掌比思绪还快的一把扇在红婶脸上，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还想说什么，还想说什么。”大夫人一脸狰狞的踩着着步子走到红婶跟前，“说你亲手掐死了她，亲手将她丢到乱葬岗喂野狗吗？” 红婶身子再次发虚，嘴唇嚅咧了几次都没将要说的话吐出来。 “你可以再大些声音，叫全府上下都晓得...”大夫人将红婶一把从地上拽起，“好叫全府上下都晓得楚玥，楚府三小姐...是被我们害死的，说啊，再大些声音啊！” 原本温和端庄的大夫人此刻像是发了疯一般将红婶再次推到地上，面目狰狞的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头发凌乱不说，修得齐齐整整的涂了大红丹蔻的指甲也被抠断了几根，哪里还是平日里那个端庄整齐的美艳娇妇。 被摔得浑身酸痛的红婶此刻也已清醒了过来。 待她意识到方才做了什么蠢事时....大夫人已然穿好了衣裳，此刻正端坐在梳妆台前。 她连忙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羊绒地毯，因而在地上滚了几圈..身上也没沾染上一丝灰尘。 但她还是拿帕子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擦拭了一番，后又用帕子净手，做完这些，她才再次站在大夫人身后。 “大夫人，让奴婢为您梳头吧。”她搓搓手略显局促的站在后头，昏黄的铜镜里透出一张满脸褶子的老脸。 大夫人扯扯嘴角，复又恢复到面无表情，黝黑的眸在镜中显得有些阴沉。 “拿着吧。”她将拿在手上的白玉梳往台上一扔。 红婶眼疾手快的在玉梳落桌之前接住，而后迅速的开始动作。 “大夫人莫要生奴婢的气才是，方才是奴婢多嘴了，也怪当时情况太过紧急，老奴听后真是吓得不行。”说到此处，她再次打了个哆嗦，也顾不得等大夫人回应便再次开口，“夫人也莫要着急，就算那贱人真回来了...那也没多大关系。” 大夫人通过铜镜看了她一眼。 红婶连忙佝身，用着只有她们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咋们能杀了她一次，那第二次又怕什么。” 大夫人依旧没给回应，像是根本就没将这话听进去一般。 在她身旁伺候了几十年的红婶晓得，方才这事儿算是彻底揭过去了。 于此同时，处在洛城东郊的小院里也收到了消息。 身为汝南四庄之主的齐书白自然也有属于自己的情报网络。 “走，立马过去。”混黑的小屋内有人拍了桌子，隐约着还能穿来几声压抑着的低咳。 “主子，您……”跪在下头穿着短褐的若左一脸一脸急色。 齐书白偏头摆了摆手。 若左不大情愿的行礼离开。 主子明明不喜阳光，今日虽说是雨天，但....... 他再次低叹一声，急急的走出小院。 第四十九章：知府楚大人 天泛着蒙蒙的灰意，渐渐的还起了小雾，之前淅淅沥沥的雨水倒是停了，只留下屋檐残雨滴答又滴答。 尚衣阁外边聚着的人越发多了，被尚衣阁派去传话的小厮也已回来，进待客小间的小厮来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薛掌柜笑着扬扬手，刚才附在他耳边传话的小厮得了指示佝着身子退出去。 掌柜的再次捏了几根胡须，左一下右一下的转着圈儿。 随后他再次放手，右手拿起茶杯朝玥娘子抬了抬，“客人马上就到，娘子随我一道出去迎接罢。”他笑嘻嘻的仰头将茶水饮尽，用的是酒桌上的礼数。 玥娘子倒也没过计较，也笑嘻嘻的抬手举杯。 “既是这样，我也应该出去候着。”她仰头一饮而尽。 春喜也从凳上跳下。 薛掌柜行在前头。 “娘子先请。”他笑着低身抬手。 玥娘子低身行礼，“薛掌柜先行请吧。”她说道再次佝身。 薛掌柜此刻也直起腰杆，双手背在后头，右手拇指搓着中指把玩着手里的碧色扳指。眼中兴味不见，用泛着浑浊的眸子盯着玥娘子一字一句的说道，“外头人都说娘子回来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与以前行事大不相同，这回我倒是亲眼瞧见了，果真是变了许多。”他捏着扳指感叹道。 玥娘子笑，侧身拉了拉站在后头四处张望的春喜，“薛掌柜不必这般，我今儿过来也只是想寻个结果。听薛掌柜如今这番话...怕是我要失望而归了。” 既然两人性格差的这般多，想来...自己并非是那楚府三小姐也未有可能。 “所以薛掌柜也不避必担忧，是与不是，自有人定夺，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玥娘子低头笑到，“我也并非是那种贪图富贵之人，掌柜的大可放心。”她再次笑着抬头道。 薛掌柜一怔。 随即才笑着转身迈步前去，玥娘子随春喜跟在后头。 才出内室，便能听见外边排山倒海般的闹腾，再往外走上几步到了外头大厅里门时才瞧见....堂里堂外皆是聚满了人群。 玥娘子刚一露面。 那人群就瞬时闹腾起来，像是在水里投了颗沸石一般。 “她就是那个死而复生的楚府三小姐吗？”站在前头的人纷纷向旁人问道，她们没有见过楚三小姐，只是听闻原本已经死了的人活着回来...所以才急匆匆的赶来看看热闹。 人群中有人说是。 人群热闹更盛。 薛掌柜的拧着眉头往堂中走去，路过的人群纷纷让开，为他分开条路来。 玥娘子自然也借着这路跟过去。 薛掌柜的出了门口，站在门口右侧，原本站在那处等待的人群也纷纷避到檐下，玥娘子也携了春喜过去停在了薛掌柜的右边。 站在屋檐下没了遮风挡雨的地方，人群中也无一人要走的意思，皆是一副惊奇模样紧盯着站在门边的玥娘子。 人群中传出一阵低语来。 虽是低语，却依旧足以让玥娘子她们听见。 倒也无非是说为何楚府三小姐死而复云云。 玥娘子捻了神色低垂着头，显得有些怯懦，春喜挤在她身旁拉着她的手腕。此刻神情却并非如同玥娘子那般低垂着头，反而兴致昂扬的伸长了脖子。 “哎，阿，娘子你瞧那边？”她兴冲冲的手指着人群后边。 玥娘子抬眸朝着手指的方向瞧过去。 此刻正伸长脖子往这处瞧的人群也纷纷转头。 “哎呀。”人群中不知哪个尖声叫嚷了声，“那不是楚府，那不是洛城楚府楚大人嘛。” 众人齐齐瞧着为首的中年男子。 只见他龙行虎步的朝这边奔来，带着股子气势汹汹的讨债意味，原本看谁都和气致祥模样的面容此刻更是瞧不出一丝善意。 众人自发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于是他很是容易的瞧见随薛掌柜站在一起的那个身穿嫩绿色秋衫，直着身子像棵小葱似的女子。 此刻那个小葱般的女子也将视线移到他这边来。 他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胡须子顿时耷拉了下来，原本还在路上酝酿着的过来收拾那不要脸的胆敢冒充她女儿的那些狠话此刻也完全被他憋回了肚子。 乖乖…… 跟在他后头的楚府管事此刻也跟上前来。 “乖乖……”管事刚停住步子一抬头便瞧见了那个站在台阶上一脸讶然的女子，此番吓得险些跌倒在地。 人群中有人笑着高声呼了一声。 “乖乖。”那个威风凛凛向这本来的楚大人此刻竟是挪不开步子，两片嘴唇上下启合，到头来竟是一字都未曾吐出。 玥娘子如众人一般仔细瞧着那个原地不动的楚大人，立在身旁的双手无意识的伸直...再握起。 虽是如此，她们却依旧没什么动作，只是失了魂儿一般的互盯着对方。 人群将视线从二人面上左右移动，春喜与站在一旁的薛掌柜此刻也已将视线移到玥娘子面上。 玥娘子依旧立在那处，像棵，小葱一般。 她……貌似并不认得对面那人。 玥娘子再次将松开的巴掌紧握成拳，但他，对面那人却好像并不如她那般不认得自己。 他，那个名冠洛城事事以民为先的知府大人认得自己？ 春喜倒退着往后退了一步，“娘子，娘子。”她推了推玥娘子，继而开口，“他好像认得你。”她略显局促的开口说道。 这种场面，她哪里见过，随说也跟玥娘子走南闯北了这么些时间...但，对面那人是洛城一州知府…… 天。 关键是这知府大人竟会与自家娘子有了联系...即使现在还瞧不出来到底有何联系，但只要他认得玥娘子，那这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对了，方才听掌柜的称玥娘子为楚三小姐，这洛城知府也姓楚...天，玥娘子是知府大人家的姐儿。 她更加怔怔，像是定在原地了一般，甚至都没发觉自家小姐往前行了几步。 玥娘子往前行了几步，站在屋檐下第二个台阶上，这个距离，能够让玥娘子很是清楚的瞧见对面那个大名鼎鼎的死了三女儿的洛城知府紧紧拧起的眉头。 第五十章：抱抱 洛城知府楚之洲此刻更加拧紧了眉头。 人群中人自然瞧得清楚，于是众人也默默在后方窃窃私议起来。 “看着楚知府的意思，他看是根本就识不得那女子，更莫说那女子还是他的女儿。”人群中有人叹气。 这显然是场闹剧。 主导这闹剧的是个外省女子，却是个外地来的，借着一张与已亡的楚府三小姐酷似的面皮假冒来了。 这可了得。 关键是这尚衣阁的薛掌柜也道那女子正是楚大人之女。 “这这这，这还牵扯到了尚衣阁薛掌柜的。”有人拍着手轻声叹道，尚衣阁虽是处在这洛城之中，但其威名却远不如此。敢问这大江南北，哪处没有尚衣阁的分支。 “这薛掌柜出头是小，但他背后头顶着的尚衣阁却是不敢让人轻易得罪的。这洛城里，就算他捅出再大的娄子，也怪罪不到尚衣阁头上去。”有人接着说道。 旁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所以这女子...”他们嗟叹，“怕是会被楚大人安个冒充官员子女的罪名给拿下了。” 他们也只是单纯的过来看个笑话，可没想到最后竟会闹出人命来。 “那姑娘会被如何判刑？”一个中年妇人跨个篮子挤进人群中问道。 方才还在热议的男子们皆是噤声。 “冒充官员子女...大罪过，若证据确凿，明日午时，当斩。”一老丈摸着胡须子说道，此刻却是用着旁观的姿态说话。 这话说的轻松，但听在众人耳中，却依旧让人发颤。 当斩。 呐。 那个直直立在台阶上绿葱一般的女子，估摸也就二七芳华，若此番就这样死了...家里人该有多伤心。 一旁听闻的妇人此刻也怔怔，都顾不得去扶跨在腕上的竹篮，篮子里齐齐整整的摆着为晚饭准备的新鲜菜蔬。此刻虽早已过了午时，但篮中的菜蔬依旧嫩绿的可爱，鲜嫩的小黄瓜上头甚至还布着几颗清亮亮的雨珠。 煞是喜人。 妇人也顾不得欣赏菜蔬。 此刻也同其他人一般牢牢地将视线锁在名满洛城从不假公济私的楚大人面上。 玥娘子更是。 她直着身子直着目光紧紧的盯着对面男子的一举一动，显得既严肃又认真。但就是这份认真在旁人瞧来..倒是添了几分傻气。 看着更像是个不过二七年华的女孩子。 更显得有些稚气未脱。 有着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猛势。 她紧紧盯着对面也同样盯着她的楚大人。 楚大人紧紧拧着眉头，就在她认为他不准备捋平眉头的时候，对面那张紧紧拧着的老脸忽的舒展开来。 甚至还扯开唇展露了个，带着含蓄的笑。 真是莫名其妙。 玥娘子却是丝毫也不敢分心，依旧死死盯着对面那个中年男人，不管是神态亦或是动作，皆是带着防卫。 真是莫名其妙。 众人不似玥娘子那般专注，自然要比她迟钝一些，但此刻他们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方才还严肃的像是准备血溅当场的洛城楚大人此刻竟笑了出来。 这是一个善意的笑，似乎，大概，在这笑意里还带着骨子含蓄羞涩。 含蓄也就罢了，这羞涩又是什么鬼。 人群炸开锅似的闹腾起来。 依旧还是站在原地不动，更没有表态的薛掌柜的此刻却又如方才那般勾着胡须子转着圈圈，眼中面上皆是带着轻松。 这可是大笔买卖。 他更加愉悦的勾唇一笑，眼神却是似有似无的朝着对面二层阁楼处瞧去，半开的窗前闪过一片墨黑衣角。 薛掌柜了然笑笑，再次垂下视线看着面前的闹剧。 之前那个端着太师椅坐在大堂里看热闹的贵妇人此刻也已将行头搬到了屋檐台阶前头，丫鬟跪坐在她脚下默默煮茶。 楚大人又有了动作，此刻不似先前那般仇视。只见慢慢的伸出双臂，身子微微前倾。 众人此刻也已停止了喧闹，此刻依旧仔仔细细眼也不眨的盯着楚大人的动作。 他张开了双臂，这下子，嘴唇的弧度也弯的更大，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面似有泪光划过。 这是在…… 众人纷纷偏头猜测。 这个动作…… 旁边有妇人抱着孩童咿呀咿呀的说着不明的调子。 这个动作是…… 众人纷纷猜测，而后又打破自己方才的猜测，这个动作好生奇怪，楚大人这是要作何？ 此刻依旧说着咿呀调子的小童此刻却止声偏头望着站在人群中间的楚之洲。 孩童独有的清澈眸子此刻也紧紧盯着楚大人。 孩童的母亲此刻也如众人一般紧紧沉声思量，此刻并未发觉自己怀着的小童已然伸开胳膊，胳膊伸开，做着同人群中楚大人相似的动作。 人群寂静无声。 就连站在阶上的玥娘子此刻也没出声，依旧死死盯着对面楚之洲楚大人的动作。 这是作何？ 她也如同众人一般疑惑想道。 “抱抱，抱抱。”那个孩童此刻也已发声，咿咿呀呀的开口说话，“抱抱，抱抱……”没有得到母亲回应的他下意识的再次开口，此刻是声音叫之前的更大些，吐字也更加清晰。 抱抱，抱抱…… 周围人再次纷纷偏头。 此刻瞧着的对象也并不是中央的二人，而是……那个被妇人抱在怀里的，不住说着“抱抱”的小童…… 抱抱…… 抱抱…… 是抱抱啊…… 众人捏着手臂回神，方才引他们思量这么许久的动作竟是……抱抱…… 他们却是很久没在用过“抱”这个动作了，以至于他们根本就没想到...那个向来威武霸气的楚大人竟会如孩童一般做出这个动作来。 况且他双臂伸出的弧度极不协调，不圆，右臂高高翘起，左臂则像是灌铅般的低低沉着。 这动作真不好看。 众人心中如此想到。 虽是如此，此刻却有不少人垂头以袖掩面，这个动作他们太久没向亲人表露，所以忘的一干二净，乃至于今日被一小童提醒。 众人再次将视线移到小童身上。 这小童家人定是经常向他展露过如此动作，所以那小童才会如此。 方才还在索抱的小童被大家纷纷投过来的视线盯得不自在，此刻竟是“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母亲急忙将孩子掩在怀中，哼唱着小调哄弄起来。 第五十一章：还来 这是抱？ 玥娘子呆愣在当场，依旧不敢轻举妄动，她方才自然听见了众人的谈话。春喜笑闹着过来拉她的衣摆，“娘子娘子，他真是您的父亲，娘子找到家了。”她更加欣喜的抱头傻笑。 找了这么许久，可真不容易啊。 别人不晓得，她总是晓得的，从那个靠南的小山村一直行到这临近都城的北方来。何况路上还遇着洪灾以及那么多惊心动魄的场面。 图的是什么啊。 她以袖掩面垂着头将身子偏到一旁去了，肩膀也在不停的瑟缩着，显然是哭了。 心软的妇人也在纷纷抹泪。 多好啊，原本已经入土为安的楚三小姐又回来了。虽然之前楚三小姐言行并不那么惹人喜欢...但能够回来也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 她们再次抹泪。 站在一旁的甚至是立在屋檐下的人群也热闹起来，还有人催促玥娘子快些过去。干他们看来这真是一场父慈女孝的感动场面，他们开口支持也是好事一桩。 玥娘子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不知为何。 她记不得这个父亲，更不会生出别人期盼的那种情绪来，她怔怔，脑子也有些发昏，更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 她千里迢迢到这洛城来，也就只是想来寻求一个答案罢了，亦或是冷眼问问那个丢她于乱葬岗的人有无良心。 可是现在.... 那个一步一步走过来洛城知府楚大人..会让她如此复杂。 玥娘子也抬脚过去。 春喜欣喜的掩着嘴瞧着。 现在终于有了成果，真不容易啊。 玥娘子在楚大人跟前停下，楚之洲也同时站定，站在离玥娘子三步左右的地方。 这个距离算不上是亲近人所有的。 更像是两个陌生人彼此客套带着礼数。 围在两旁的众人却没记较这多。 倒是薛掌柜的粗眉一挑，随后又放下眉来。 玥娘子蜷了蜷手指，而后从怀中摸出一枚玉佩来，“瞧瞧这个。”她轻声言道，连个“你”字都不愿多说。 楚大人自然清楚。 颇有些无奈又带着紧张的接过玉佩，上好的刻着如意纹的碧玉在手掌中散出一丝暖意来。 他将玉佩捏在掌中，拇指摩挲着暖玉，“这是盛德十三年，我随你母亲...在淮南典当里头买来的。你母亲死后，便将这玉留给了你。” 他再次将手伸出，手掌朝上，“接着吧，这是属于你的东西。”他再次开口。 玥娘子怔怔的接过，却也不知如何开口，更不知说些什么，全然没有父女相见时的那种痛哭流涕的情形。 “受了苦了。”他再次开口。却也没问原本已经入棺的她为何平安回来，也没问这个已经回来的持有楚府玉佩的楚三小姐为何没唤他一声“父亲”。 玥娘子只是摇头，并无其它答话。 这已经极好了。 楚大人在心底默默叹息，年纪大了，便越来越能够扛得住事儿。事情绝非这般简单，该查的自然要差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捏紧了五指双手握拳背在后头去了。 玥娘子原本想问的该问的话此刻也没开口。 薛掌柜的适时过来行礼问安，打破了父女之间略显诡异的气氛。 “楚大人不妨进去小坐片刻。”他笑嘻嘻的开口。 楚大人自然点头，“这次还多亏了薛掌柜及时遣人提醒，要不然老朽还真当玥儿已经去了。”楚大人偏头看了眼站在一旁静立不动的玥娘子而后开口说到，说的虽是客套话，但在薛掌柜听来依旧带着狠意。 薛掌柜赞同的点头。 跟在薛掌柜身后的春喜此刻也行礼问安，楚大人和气的唤她起来。 春喜欣喜的起身走到玥娘子身旁，“娘子，这就是楚大人啊，看着真好。”她含笑说到。 “小小年纪哪里分辨得了好坏，也只是眼里见着的罢了，有些东西可不是瞧见的都是真的。”玥娘子不客气的反驳说道，嘴里心里皆有一股子连她自己也没发觉得娇嗔意味。 春喜含笑点头。 随后也不跌反驳，“娘子这话说的，不知道的怕还以为娘子已经七老八十了。”她娇俏俏的言道。 无论是这话还是这娇俏的笑意皆是抵怼玥娘子的。 玥娘子自然也晓得，此刻杏眼一横，春喜便乖乖的依偎在她身旁不再多说。 这是女孩子的私言蜜语，他们一个大男子自然不必多问。但薛掌柜的依旧同楚大人站在一处，此刻倒也不着急着进去。而是止了步子停在远处看着后头两个娇俏的少女。 “楚大人真是好福气。”薛掌柜摸着胡须赞叹说道，双眼一眯看了楚大人一眼。 楚大人倒是没做反应，依旧是那副对哪个都和气致祥的模样，但透进眼里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掩不住。 真是好福气啊，他也自我感叹到。“但这福气来的可真不容易。”他也笑。 世人都晓得他楚之洲的女儿生性放浪形骸，不端庄也不识礼。可这遭了一番大罪回来，倒真是不同了。 是福是祸也比不了了。 他叹口气将涌上胸口的不奈压下。 薛掌柜的再次轻笑着偏过头去冲着立在一旁的仆从吩咐几句。 仆从立马拍着身子进屋去了。 而后再次伸手躬身，“请。” 楚大人往后瞧了一眼，玥娘子点头跟上。 聚在一起热闹非凡的人群也慢慢散去。 这热闹也看明白了，他们也该走了，这大的热闹也够他们后几天的谈资了。虽说并未如她们所料那般瞧见大户人家的辛密，但那也不错……毕竟，死而复生这事儿闻所未闻。 今儿个倒是长了见识。 他们纷纷退开各做各事。 那个坐在阶上的富贵妇人倒也是个闲的，非但没走不说反而遣了丫头再将行头搬到堂内。 待大夫人同红婶赶到尚衣阁时外边已经没有围观的人了，倒是檐下稀稀拉拉的立了几个丫鬟仆从。 “想来是进去了。”红婶探过头去冲着大夫人说道。 大夫人恨恨的瞪了她一眼，随后提着裙摆甩着帕子进屋。 门上守着的仆从凑上来询问。 第五十二章：还来（二） 大夫人前脚进去，后头便有马车停在尚衣阁门前。 站在门外的仆从浑身一颤。 拉车的马是来自西域的战马，浑身通红，身姿健壮带着傲气，此刻却趋于人下。车厢更是奇特，浑身漆黑不说，就连厢上皆是刻着精细的花纹。 有人掀开车帘跳了下来。 站在门外发怔的仆从此刻也反应了过来，连忙上前在马车前候着。 若左上前掀开帘子。 紧接着，车内佝着腰出来一个披着通黑狐皮大氅的男子。 男子面若冠玉，扶着仆从手臂的五指纤细修长，垂在背后的墨发随着动作四散开来，将他衬得愈发修长瘦弱。 但那浑身的贵气却是遮不住的。 他立在仆从前头。 那仆从此刻依旧怔怔不知如何动作。 “小哥可晓得玥娘子在何处？”他轻声开口询问，声音温润如玉。但吐字却是吐的极慢，一字一字的询问，字字珠玑，让人觉得有些不适但又不排斥。 仆从“啊”了一声，而后才应声开口，“是方才那个楚玥楚三小姐吗？”他也问道。 原来，她已经成为楚大人的姑娘了。这也好，什么都好。 他笑着点头应是。 齐书白慢慢立直身子，站在一旁的若左连忙上前搀扶，眼中关切不减。 齐书白慢慢抽出被他扶住的手臂，“那还得劳烦小哥给带个路。”他再次佝身行礼。 仆从连忙摆手，站在前处引路去了。 齐书白将大氅往脖颈处拢拢，遮住已经白皙的像是透明的脖。 “庄主可还坚持的住？”若左跟上再次扶住他的手臂。 齐书白笑着摇头，“你多虑了，你要再这般多嘴，改天就叫若右跟我出来罢了。他话少，我很喜欢。” 被直接嫌弃的若左也憋闷的不再讲话，齐书白笑笑，继续迈着步子跟上。 大夫人已然到了待客厅门口，有仆从进去通报。 “楚夫人到了。”薛掌柜笑眯眯的将仆从方才递进来的消息告诉楚大人。 “她来了？”楚大人一脸惊愕，“大夫人这般着急作何。”他沉声说了一句。而后又将视线移到玥娘子面上，玥娘子沉默着偏头望着窗外的小院，装作一副全然没有听见的样子。 “请进来吧。”楚大人摸摸鼻尖笑着对小斯讲道。 薛掌柜再次笑笑，略带揶揄的讲，“楚夫人大概是盼着您回去呐，所以都到这处寻来了。”他一边说道，一边为楚大人添了杯茶。 楚大人点头。 就这功夫，大夫人已然推门而入。 推门前的气势汹汹在门开的刹那瞬间消逝，换做一副笑眯眯的和善气质。 立在一旁的瞧见全过程的引路仆从一脸茫然，大夫人婷婷袅袅的进去，红婶跟上。仆从恭敬是拉门退出。 大夫人一眼便瞧见了那个穿着绿衫偏头望着外面的女孩子，旁边春喜还睁大了眼瞧她。 “老爷，今儿怎的出来这么久。”她抬步坐在楚大人旁边，眼神却一动不动的盯着窗前的女子。 娇滴滴的声音在室内响起，玥娘子偏过头来。一眼就能瞧见也在看她的大夫人。 一身桃红白花团扇的褂子罩在内里素色长衫外头，白嫩纤细的指放在长裙上，肤如凝脂，面若挑花，一点也瞧不出这是有了孩子的母亲。 “哎呀。”大夫人惊讶的直起身子，“这..这是哪个下贱玩意儿胆冒充我们玥姐儿。”她愤愤的拍手，面色不善的盯着玥娘子。 楚大人闷声低咳，“她就是玥姐儿。” 大夫人偏过头看了楚大人一眼，随后又将视线移到玥娘子面上，“这怎么能是玥姐儿呢？虽说面目瞧着瞧着是挺相似，但妾身倒是听说..西域也有地方最擅长改变面目。她是假的，玥娘子明明是我瞧着下棺的。这死去的人哪还有从土里钻出来的道理。”她更加愤愤。 眉目轻挑，面色惊愕，像是见了鬼一般。 楚大人不悦的拧眉。 玥娘子也端坐在软塌上一动不动的盯着对面作妖的妇人。 大夫人被这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但依旧不依不饶开口，“看看，看看，看着坐姿，哪里是我们玥姐儿坐的出来的。” 这话说的确实在理。 楚家三小姐这前后的差距可不止这一点点，原来的三小姐飞扬跋扈，哪里会这般大家闺秀的坐姿。 薛掌柜的挑挑眉头将视线在室内三人面上移动，倒也不再开口，全然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门外仆从再次推门进来，附在薛掌柜的耳边轻声言道。 “那人是来找楚玥...玥娘子的？”他疑问的开口，嘴里像是无意间说漏嘴的“楚玥”二字却是让大夫人黑了脸。 “既然是来找玥娘子的，那就请进来吧。”他笑着端起茶杯说道。 仆从应声。 薛掌柜饮了一大口茶水舒适的叹气。 玥娘子也将视线移到门外，仆从出去，而后一人缓缓进入眼睑。玻璃正对着门口，五彩的光照在那人厚重的大氅下摆，显得愈发光亮。 待瞧见那人面容时，玥娘子惊喜的起身，春喜更是惊讶的尖声嚷道，“你是那晚，那个糖水，你是齐书白。”她惊喜讲道。 齐书白点头，而后慢慢进来，步子显得有些僵直。若左想要跟过去搀扶却被他挡在了门外。 他朝屋内几人笑笑。 “叨扰了。”他轻声言道。 薛掌柜起身迎接，“公子可是..汝南四庄之主？”他惊讶的问道。 大夫人再次愤愤，原本放在腿上的十指此刻却是狠狠蜷在一起。她可瞧得清楚，她方才进来时薛掌柜的可没像现在这般殷勤的起来迎接。 齐书白看了眼站在窗前的玥娘子，而后“嗯”了声。 薛掌柜的再次佝身，“大幸啊大幸，竟会再次见到少庄主真容，真是莫大的荣幸。” 齐书白抬眼像玥娘子点头轻笑，“别这般，薛掌柜的客气了。”他伸手扶住薛掌柜的胳膊，他顺势直起身子，脸色讶色并未减去。因激动而泛起红晕的老脸此刻也堆满笑容。 “那少庄主请便。”他再次佝身行礼。 第五十三章：还来（三） “没想到，这缘分这快就来了。”玥娘子朝着往这边走来的齐书白说道。 她很喜欢那碗糖水，春喜也念叨了几次。但那次次日她们又去了一遭，却再没见到那个推着瘸腿推车的瞎婆婆，也自然再没喝过那种掺杂了东西侯府香蜜的糖水。 有些遗憾。 但能够在今日见到这位留着念想的年轻人。 也就不大遗憾了。 齐书白笑着点头走过来。 玥娘子自然瞧见他一步一步走的极为艰难，艰难到她都忍不住的过去搀扶。 她也这般做了。 春喜往后避开一避。 “我这身子就是如此，寻常时候也不多走动。老毛病了，玥娘子勿要挂怀才是。”他缓缓走过去，坐在方才玥娘子坐过的位置，玥娘子则坐在他的左边挨着楚大人。 玥娘子摇头，“那该好生歇养着才是。” 那边也刚坐下的薛掌柜的也再次开口，“早就听说少庄主歇息静养着了，还以为是江湖上的假话，原来是真的。”他笑着说道，而后半站起为他添茶。 “小门户的茶水，还望少庄主不要嫌弃才是。”薛掌柜将茶水递过去放在齐书白面前。 “不会。”齐书白笑着说道，语句简洁，虽是如此却也没有伸手拿茶的意思。 他好似对谁都客客气气，但也不多攀谈。 “你怎会到这处来了？”玥娘子饮茶开开口。 方才薛掌柜的称他为汝南四庄之主，虽说她见识短浅，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号。但就照着薛掌柜如此恭敬模样..想来也不是一般小人物。 那她之前还是猜对了。 能拿到东西两候之府的香蜜...也绝非一般人可为。 玥娘子低着头沉思。 齐书白酝酿着开口，“方才得了消息，说你找着了自己的亲人。我此番过来，也就是想来祝贺一番。”他笑着答道。 果真是得了消息，天天派了暗卫守着，一举一动皆在他眼里，此番还说的那般冠冕堂皇。 站在外头的若左神情怏怏。 尚衣阁的待客厅自然极好，隔音效果也是数一数二的。按道理说站在外头的若左根本不会听见里头的谈话，但习武之人天生五识要比寻常人高上许多，此番也不为怪了。 玥娘子神情一怔，随即也反应了过来。 她这事想来也已人尽皆知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道理她还是懂得。 嚣张跋扈的楚三小姐从地底下爬出来不说，还换了个性子。 这是天下奇闻。 “这位就是玥娘子的父亲，知府楚大人吧。”齐书白笑着站起来朝他作揖。 楚之洲也站起来回礼，他虽是一州知府，但对于天下事也是知晓的。 汝南四庄天下闻名，虽说是商户之家，但在京中的地位却是不可撼动。但不知何故，这少庄主在几年前便隐匿了，汝南四庄风头也小了许多。 怎的今日，大名鼎鼎的少庄主竟会出现在他这洛城之中？还同小女关系如此之好？ “久闻少庄主风华绝代，今日一间果真如此。”他笑着回礼，而后微微看了玥娘子一眼，“只不过，如何同小女...”他话只吐一半，神情也略带踌躇，似是不知如何开口。 这是大户人家向来的规矩话不说全，但大家都是聪明人，如何能不明白。 大夫人此刻却更加黑了脸，面上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和蔼模样。刚才楚大人的一句“小女”倒真真打了她的脸面。敢情她之前说的那些都不做数了一般。 玥娘子恰好瞧见了大夫人如此面态，此刻抿唇一笑。 呸。 大夫人狠狠嗟了口。 休要得意。 她愤愤，此刻却又只能咬碎牙往肚里咽。要不然能作何？冲过去厮打一番吗？ 齐书白笑着抬手示意楚大人坐下，所行礼数比对其他人要好上许多。 薛掌柜的不在意的捋捋胡须恭敬的坐在一旁不再搭话。 “我与玥娘子也是无意间认识的。”他笑着答道，并不准备多说。 楚大人点头坐下。 既然是无意间认得的，那倒没关系，就怕有意为之。他笑着饮茶，名满南北的少庄主自然不能对一个普通少女有所意图。 他笑着捏住袖口再次饮了一口茶。 “不知那晚的糖水还能喝到吗？”玥娘子偏头低声问道。 齐书白也偏头看着玥娘子。 “自然可以。”他笑着答道，“喝多少都是有的。”他笑中带着宠溺，但面色略显苍白，看着有些虚弱无力，像是连话都说不出来的那种。 “那我也要喝。”春喜偏头过来说道，“我都心心念念了好久。”她以手抚掌。 “都有，都有。”齐书白再次笑道，“改日派若左送到府上。”而后偏头望向楚之洲，“还望楚大人能行个方便。” “这是自然。” 门外又有人敲门。 仆从进来禀告。 “是周府？你没听错？”薛掌柜挑眉望向仆从，而后偏头看了眼玥娘子。 仆从应是。 “又是来找楚三小姐的？”他再次发问。 仆从再次点头，“那人是这般说的。” “将他们请进来吧。”薛掌柜挥挥衣袖，而后笑着站起来对屋内众人作揖，“周府大少爷过来问楚三小姐。” 玥娘子也笑着起身。 “谁啊？”春喜也问。 “周府，那定然是周睿那小子。”玥娘子答道。 “哪个周府？莫不是京中周三爷家眷？”楚大人颇为震惊的问道。 薛掌柜笑着点头。 “周三爷是周府三爷，在京中任职，老家却在洛城，此次来的是周府小辈。”他笑着解答说到，眼里同样震惊。 这一个二个皆是他们尚衣阁难求的客人，怎的此番一下过来，而这赶来的原因竟然都是为了楚府找回来的三小姐。 真是...不可思议啊。 大夫人撇了眼红婶，两人神色交换，皆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那丫头，怎的此番回来，会认得那多壕贵？她面色一白，如蛇蝎的眸子紧盯着对面女子。 周睿被仆从迎了进来，跟在后头的是周府大少爷周绛，此人拜了江州巡抚为师，平日里皆是跟在师父身旁处理事物，怎的今日，有空来了？ 第五十四章：齐聚 “刚才听仆从禀报你在这处，还真是。”周睿笑着进屋对着玥娘子说道，而后不慌不忙的朝着屋内各位行礼。小小年纪，礼数极为周全。 薛掌柜的连忙请了二位入座。 周睿依旧那副冰冷模样，也就在同玥娘子说话期间才露出一两点小孩子的撒娇意味。 “怎么样，够意思吧，原来你怎的找着亲人了，竟会是洛城知府之女。瞧瞧，今日特地拉了大哥来问你撑场子。”他昂起下巴不羁的说到。 跟在他身后同薛掌柜寒暄的周家大公子周绛此刻也瞧这边望了过来，自然瞧见自家小弟对那女孩子不一样的态度。其实，自从小弟失踪被找回来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个姑娘，今日他会同小弟一起过来也就是为了瞧瞧她的真面目。 他越过薛掌柜走向玥娘子身旁。 周睿此刻也瞧见了自家大哥，连忙起身拉着他坐在玥娘子旁边。周绛向桌对面的楚大人点头，“楚大人久仰了。” “后辈英才辈出啊，我们老了。”他笑着摸着下巴说道，此番己然坐下的薛掌柜也笑着应是，目光从坐在对面的齐少庄主一直扫视到周家两位公子身上。 “还真是，这岁月当真是不饶人。”他笑着回答，目光灼灼，而后笑着喝茶。 这头，周绛此番也开始打量起被自家小弟缠着的女孩子。一身嫩绿秋衫松松垮垮的搭在女孩子身上，面色极白，有点营养不良。 那女孩子此时像是晓得了他的大量，此时也将目光移到他这头，目光触及刹那，女孩子略一点头。 便算是打过招呼了，而后自然的再将视线移回，重新落到自家黏人的小弟身上。 倒剩下自己好生感叹一番。 那女孩子的视线落在自己面上不过三秒。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但他却偏偏感到惊奇，甚至失态般的半张开口。他自诌有一副好容貌，身世自然也是数一数二的，前程似锦不说还格外温润如玉谦谦知礼。 平日里见到他的女子绝非似她一番只在自己面上停驻三秒...他再次感叹，眼神也不自觉的看着那个同自家小弟嬉闹说话的女孩子。 这停驻的时间久了，便发觉不对，视线往她左边一移。 便瞧见坐在玥娘子左边的女孩子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他心中一喜。 这才对嘛，终于有个识货的女孩子了。 他抿着嘴噗的一声打开折扇，朝春喜投去一个自认为得体又不失气度的笑。 哪知对面女孩子却朝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眼中分明带着嫌恶之意，却也不再看他。 他自讨个没趣，怏怏收起折扇恢复到翩翩公子模样。 切，原来周府里头没一个好的。春喜瞧了眼与玥娘子想谈甚欢的周睿再次翻了个白眼。 屋内谈笑宴宴，唯独缺漏了大夫人。她怨恨的朝玥娘子那处瞧了一眼，都怪这个小贱蹄子。 红婶安抚的拍拍她的肩膀。 她再次拽扯着手里的帕子，紧接着换了副嘴脸言笑晏晏的开口，“老爷，妾身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她朝着楚大人开口。 原以为他会理解从而劝阻自己一番的，没想到楚大人直接朝她摆了手示意她自行方便。 她更加觉得失了面子，怒气冲冲的起身扭头便走。候在门边的仆从机灵的开门，大夫人夺门而出，临走之前还重重哼了一声，颇为怨毒的盯了玥娘子一眼。 玥娘子自然瞧了见。 屋子里的都是人精，又有哪个不晓得其中缘由。 “令夫人的脾性还真是大的很。”齐书白罕见的开口，面色平静的像是说了句无关痛痒之话。 楚之洲却觉得老脸一痛。 再怎么不对，她也是自己内人。 “内人脾性是大了些，还望众位见谅才是。”他起身作揖，语气颇为客套。 在座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该为这一点小插曲闹僵才是。 结果众人都没买他的账，惟有薛掌柜的起身应是。 “楚大人客气了，虽说是如此，但这楚府里头有这样一个行为乖张的主母...叫我怎么放心把玥娘子交给你吶。”他再次开口，不依不饶，语气颇为正经严肃，就像玥娘子根本就是他家的一般。 候在门外的若左嘴角一抽。 太不要脸了。 在座各位皆是如此想到，却谁也没有明说出来。 楚大人更加郁闷，“可是小女....”他依旧只说了一半，众人晓得他的原意。 一个小女，便将玥娘子归于自己门下，这是我生养的女儿，你用此番言论，不妥吧。 齐书白却并未接话，反而拍着腿起身。 “虽说我齐书白没啥能力，在江湖上混了这许久，也没谋个一官半职的。但我庄子上...还是养的起一个玥娘子的。”他再次开口。 门外的若左再次抽了抽嘴，少庄主又得了便宜还卖乖。 屋里几人皆是如此想道。 反而身为主角的玥娘子此刻却是低着头神情不清，春喜兴奋的如同看偶像一般凝视着直着身子的齐书白，若非要顾及场面，她定然会拍手叫好。 对嘛对嘛，楚府里头有个不要脸的主母，玥娘子待进去还不得被她欺负了去。 这话却让楚大人更加难堪。 “少庄主自谦了。”他低着头开口，“但小女毕竟姓楚...”他话未说完便被齐书白打断。 “姓楚又如何，方才尊夫人可说了，玥娘子是假冒的，还说是西域那边最盛行这种改变面貌之术。我倒觉得却有可能，万一这真是个假冒的，放在楚大人府上岂不是不安全。”他不快不慢的说着。 楚大人此刻也明白这齐书白是真拿捏着方才的话过不去了，他额头上很意外的冒出几滴冷汗来。 “少庄主说笑了，内人方才也是胡乱说的，庄主不必当真。我楚之洲的女儿自己自然能识的清楚，还不用别人置喙。”他恭敬的开口。 “哦...”齐书白笑着哦了声而后缓缓坐下，“楚大人明白就好。” 在座的都是人精，自然晓得这少庄主只是打压一下楚大人叫他不要听信谗言罢了。 第五十五章：重回楚府 “有了楚大人这句话，我们倒也放心了。”一直没开口的周绛此刻也笑着摇扇开口。 眼中笑意未减，却也是赞同方才齐书白所之话。 “明白明白。”楚大人不跌说到。 周绛此刻又看了眼玥娘子，“玥娘子上次走的慌忙。今日我们过来，老夫人还特意叫我们请玥娘子回去做客，玥娘子可得找个时候过去看看她老人家。” 老夫人？ 周府老夫人？ 这可了不得，老夫人可是领了一品诰命的，能被周老夫人瞧上的女孩子...那可是荣耀极了。在闺中得了名声不说，就算出嫁在外也会受婆家尊敬。 玥娘子笑着点头，“还望公子回去向老夫人问好。” 这又是打压。 楚大人也笑着点头。 身居官场，他自然晓得。这周绛刻意搬出老夫人来也不过是说明玥娘子是受他们看重照抚着的。 他再次作揖开口，“小女好不容易重回家门，自然不能叫她受了委屈。” 玥娘子端茶浅饮，似是根本不在意他们方才所言，但在心里，却是分外感激的。况且她与他们也不过几面之缘，根本就算不得是熟人挚友。而他们此番却事事为她考虑好甚至是出头。 她心底一暖。 周睿此番摇着她的胳膊说道，“玥娘子就不要去楚大人家了如何，跟我回周府吧。奶奶定然欢迎的。在说，到了周府，由我保护你，便也无人敢欺负你了。”他稚嫩的开口，而后斜睨着楚大人。 楚大人面上更加不好看。 “惭愧惭愧。”他说道。 “既然楚大人都如此表示了，睿儿便信他一回。”周绛开口，薛掌柜的也抚着胡须。 齐书白此刻也不再多言。 楚之洲晓得，这事儿也该到此了。 他偏头看着正低头饮茶的自家女儿，头一次觉得接回自家女子会是如此难事。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外头也昏暗下来。 周绛适时站起来，“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众人也一齐站起来回礼，这是薛掌柜的处所，他也笑着作揖，“那老奴也不再挽留，还望公子容老奴送送才是。” 周绛笑着点头不再拒绝。 周睿此时也踩着小步走到周绛身旁，颇为恋恋不舍的盯着玥娘子。 玥娘子回他一个温柔安抚的笑。 “你可别忘了，记得过几日来我家啊。”他闷闷开口。 周绛此刻也将视线移到玥娘子身上，“楚姑娘再会。”他笑着作揖后退出门。 玥娘子紧跟着送出。 “那我也该走了。”齐书白此刻不跌开口，却是对着玥娘子说的，“糖水我明早遣人送来。” 玥娘子笑着点头，“今日还麻烦齐公子了。” 旁人唤他少庄主，她却依旧唤他齐公子，听着也却是比其他人的顺耳些，若是直接唤他名字....想来更会让他欣慰吧。 不过这事倒记不得。 他笑着拢拢大氅抬步出门，候在门外的若左过来站在他旁边。 若左此刻也第一次大大方方站在玥娘子身前看她。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看见玥娘子，只不过此刻不是监督，瞧着也顺眼许多。 玥娘子向他点头。 他不自在的呆愣片刻，而后将视线移开。 玥娘子将几人送到门口，他们相继登上马车离开。 门口还停了辆马车，马车旁边站了位老伯。 “是三小姐。”他迎上来，“咋们回家吧，老奴来接您了。”他笑着开口说道，年迈浑浊的双目却有泪光闪出。 “府中小姐的院子都收拾出来了，还是之前的静轩院，小姐最喜欢的。之前的仆从丫鬟也都候在院里，就等着小姐回去呐。”他再次开口。 楚大人也同薛掌柜的走出来。 “走吧，回府去。”他率先进入马车。 春喜也搀着玥娘子进去。 薛掌柜的再次摸着胡须，小厮急匆匆出来向他禀事，他目光一凛，转身便朝着阁内走去。 “爷在何处？” “刚进了待客厅，此刻在里头喝着茶。”小厮禀告。 薛掌柜的步子更快了几分，依旧来到方才的待客厅里。 里头靠窗位置坐了个黑发束冠一身墨袍的男子。 “爷怎的到了这处，楼上待客厅已经收拾妥当了。”他恭恭敬敬的佝身说道，目光灼灼的盯着对面男子。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爷手中拿着的..可是方才玥娘子用过的茶杯，杯中的茶水似乎也没人换过。就连他所坐的位置也是玥娘子所坐之处。 “招子不想要了。”段九沉声开口。 薛掌柜的神情一滞，此刻更是佝身，“还望九爷饶过老奴。” “哼。”段九爷不再开口而是继续饮茶。 薛掌柜的依旧恭敬的立在一旁，此时却是坐也不敢坐了。 屋内沉寂一刻，薛掌柜的试探着开口，“楚三小姐刚刚离开。” “恩。”他再次出声，而后抬头，“您今日管的挺多啊。”他笑意盈盈的开口，眼神里呆着几分危险。 薛掌柜的适时住嘴。 持刀立在段九爷身后的阿霜此刻暗暗瞧了一眼薛掌柜的。那玥娘子何时走的，主子能不知道么，方才还在对面楼外盯了好长时候，直到她走后才过来。 薛掌柜的此番说出来岂不是打主子的脸么。 “近两个月就呆在洛城了。”段九爷饮茶开口。 薛掌柜的面上闪过一丝疑惑之色。 却是恭敬的开口，“爷是在这尚衣阁住还是另寻一处宅院？” “另寻。” “在城西那处找吧，院子清幽便好。”他补充。 城西？ 薛掌柜的呆愣一刻。 立在身后的阿霜倒是了然。 薛掌柜的此刻也明白了过来，楚大人的住处..不也在城西吗？倒不知爷如何同那玥娘子相识的。 他笑着佝身应是。 “那便快些去吧。”段九爷抬眼看了眼薛掌柜开口。 这一眼直盯得薛掌柜的浑身不自在，他再次应声后退出门。 这趟得由他亲自盯着，爷的喜好还是他最了解些。既然爷要留在洛城，自然得为他安排妥贴。 不过这玥娘子.. 他再次点头欣慰的吩咐小厮备马。 “爷要在这洛城呆一两月？”阿霜开口，“京里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 第五十六章：楚府 “京里那些人不是吃素的，那我可是吃素的？”段九爷抬头斜着睨了眼阿霜。 阿霜被这冷冷的视线瞧得不甚自在连忙点头哈腰带着讨好说到，“爷自然不是吃素的，咋们爷多厉害，哪里是京里那些渣渣能够相比的。”他抬着袖口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真是..伴爷如伴虎啊。 “爷，方才为玥娘子帮忙开口打压楚大人的那几人可都不是软角色。”他再次开口说到，眼里也带着忧心。这几人皆是人中之龙，无论是哪一个拿出来都能叫这小小的洛城颤上一颤。 段九爷低眸不语，将青花瓷杯拿在手里一圈又一圈的转着。 阿霜不再讲话，依旧直起身子立在段九爷背后。 京城段家一脉上头可是成国公，段九爷是成国公的嫡孙儿，如今老爷子依旧硬朗，自然能撑起去整个家族。 但以后...那可就棘手了。 阿霜默默思量，面上却未曾表露一分。 这段府里可不止九爷这一个男丁，但偏偏自家爷最受老爷子看重，这大权也自然要授给爷的。但若老爷子百年后去了，那...那些被他压着人岂不是要闹翻天来。 “去查查那个少庄主。”段九爷停下转杯的动作沉声说道。 阿霜面色一凝，佝身麻利的出去。 这齐书白不简单，竟能劳烦主子亲自开口派他去查。 小小待客厅里再次寂静下来，灯光亮如白昼，只留男子一人坐在窗边神色不明。 “小小女子……”他放下手里的瓷杯发出一声低笑。 玥娘子下轿打了个哆嗦，春喜连忙上前为她拢了拢衣裳。 “天冷了，三小姐该多穿些的。”福伯下来站在玥娘子旁边说道。 “别唤什么三小姐了，就唤玥娘子吧。”她开口。 福伯连忙摆手，“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小姐就是小姐，与我们自然是不同的。” “小姐快些进府吧，外头冷，老爷摆了宴席为三小姐接风。”福伯做了个请的动作。 玥娘子跟着入府，春喜蹦蹦跳跳的跟在后头。 “这就是楚府啊，真真是不错啊。”春喜抱着玥娘子胳膊笑着感叹。 玥娘子点头，随即微微拧着眉头。 依旧没有熟悉的感觉…… 真是...不可思议啊，她是楚府三小姐，洛城楚知府三女。 穿过长长的走廊进入内院，而后被引着进入大堂。府里仆从丫鬟大概晓得她回来了，每一个路过的人都恭敬的唤她一声“三小姐”而后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走开。 “来了。”楚大人笑着站起迎上来，“进来坐吧。”他笑着开口，胡须子一抖一抖的。 玥娘子望进去，这是一个小小的不大不小的茶厅，厅里摆了一块圆桌。桌上摆着佳肴，四周围坐着一群或善意或嘲讽或是平静的....人。 “来来来，大家都认得，楚府三小姐，以后该怎么还是怎么。芸香，你以后还是老四。”楚之洲笑着讲道，推着玥娘子往里边走。 那名唤做芸香的妙龄女子不悦的嘟嘴，以后她要还是要被唤做四小姐，这贱丫头一回来，她就不再是府里的嫡女了。 “凭什么！” 她怒目圆睁，尖叫着开口，此刻没有二夫人在场，她这声吼叫便没什么底气。 果然，她在楚之洲一瞪之下便火焰全消。 “她是你三姐，我楚之洲的嫡女！你说凭什么？”楚之洲头一次对她这般说话，语气也重的不行。 楚芸香被吓得一颤，眼中含泪，却偏偏也不依不挠，“她凭什么，楚玥早就死了，我看着她进的棺材。怎么又冒出一个来，哪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她也尖叫出声，语气也愈发跋扈起来。 玥娘子坐在楚之洲身旁慢条斯理的执起银筷夹了片藕送到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可爱极了。神色也似平常一般，丝毫没有被场上其他人所影响。 场上诸位神色各异。 刚才还嚣张的不得了的楚芸香也感觉自己碰了个钉子，此番如鲠在喉，上不得下不了。 她咽不下这口气。 楚之洲此刻面色愈发阴沉，玥娘子不计较，不代表他就不计较了。 “来了，带四小姐下去，关祠堂，禁足一个月。”他开口不容拒绝的开口。 候在一旁的仆从立马动手。 楚芸香身子猛的一颤。 “她凭什么！凭什么？”她再次吼着尖叫被仆从半抱着拖出去，“你不能这样偏心，不能这样。”一时间口无遮掩直呼“你”，楚之洲面色更黑了起来。 三夫人见气氛不妙，连忙开口打圆场，“老爷快些做下吧，这饭菜都快凉了，三小姐大概也饿了。” 楚之洲面色复原，此刻也掀开袍子坐在原地。 玥娘子依旧动作不停，耽误了一个下午，直到现在才用膳，她自然不会亏待自个儿。 春喜站在后头吞着口水眼巴巴的盯着自家娘子的动作。 “找个凳子坐下吧。”玥娘子终于开了金口，这还是她入府内说的第一句话。嗓音清亮带着一点点低沉，若有熟悉的人自然能晓得这就是楚玥本人。 样貌举止可以仿照，但嗓音却很少能学的这般惟妙惟肖。 但这个举动……真是让人诧异。 楚之洲也愣了愣，而后挥手，管家亲自拿了凳子摆在玥娘子身边。 春喜喜滋滋的坐下，而后又有丫鬟为她添了碗筷。 这顿饭吃的莫名其妙。 一大桌子人神色各异，自家老爷居然主动替人夹菜，且夹了不止一次。 而玥娘子同春喜便在众人的注视下吃圆了肚子。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但看在美食的面子上还是罢了吧。 春喜呶嘴，而后当众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声音极大，整个厅的人都听了见。一旁立着的丫鬟捂嘴笑着偏头。 这丫头真不知礼数。 随后便应得那个刚回来的三小姐轻声开口，“可是困了？”语音轻柔像是同自家姐妹说话一般。 春喜点头。 “那便走吧。”她笑着说到，随后捻去笑意偏头朝楚之洲言道，“楚大人可是安排好了院子？”这话说的极为客气。 众人再次低头不语神色各异。 哪有自家女儿唤父亲为官称的。 第五十七章：静轩院 楚之洲倒也没计较这多。 最起码，这也是玥娘子第一次同他主动讲话，“快，管家送三小姐去静轩院。”他笑着摆手，而后笑眯眯的目送玥娘子走出大厅。 这一幕在座各位自然瞧了个清楚，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老爷么？ 几位小姐面上皆不怎么好看。 三夫人再次开口打着哈哈，缓和气氛。楚之洲转头过来，“三娘最近可忙？”他莫名其妙的问了这一句。 三夫人微微怔住，不晓得老爷为何问这一句。 “看你这样该是不忙吧，那就帮我管管这后院，后院事多，杂。三娘还务必多辛苦一些。”他慢悠悠哼着不明调子开口。 众人皆是惊愕。 三夫人此刻更是不敢想的“啊”了一声，待反应过来时更是乐开了花。 老爷这意思大概是叫她掌管后院吧。 之前后院一切事务皆是由二夫人掌管的，哪里能够轮得到她。但今天...老爷夺了二夫人的权交到了她的手上。 天。 “妾身不辛苦的。”她笑着开口。 在座其他人此刻也终于明白了方才发生的事，面上更是好看，调色板一般明亮。 回到静轩院的玥娘子二人自然不晓得她一回来就发生了这大的事情，此刻正跟着福伯进院。 “三小姐有什么需要的都同老奴说，亦或是吩咐下人。想吃什么就吩咐厨房去做，想出去逛逛便通知门房准备。”他笑着开口，脸色的小褶布了满脸，看起来温和又慈祥。 玥娘子点头。 春喜小跑着推门进屋，屋内应有尽有，一切都是极好的。 “劳烦福伯了。”玥娘子笑着施礼。 福伯连忙摆手，而后退了出去。丫头们此刻也已掌好了等，奉上了茶点。 “都出去吧。”玥娘子开口，“叫厨房里送些热水进来沐浴。”她吩咐，而后提着裙摆坐在小几旁的软塌上。 春喜已经笑着捏起了一块乳白色搞点塞进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兔子。她吃完了一只还预备去拿第二只。 玥娘子失笑，而后笑着去拍她伸去拿糕点的手，“刚吃饱了饭，此时吃这多会坏肚子的。” “噢，好像是呢，今晚上的却吃了许多。”她笑着摸着肚子言道，而后垂着眸子，“玥娘子，咋们真要在住在这府上吗？” “怎么这么说？” “我只是觉得有些不现实。”她用袖口遮住眼睛，复又移开。 玥娘子失笑。 “你也这么觉得呐，我也是呢。但咋们的确是要留在这府上了，你就住我隔壁吧，旁边好像还有房屋的。”玥娘子笑着开口而后起身捏了捏春喜肉乎乎的脸蛋。 （这书写的太没意思了，很差的文，难受。写文好累丫，心酸极了，偶要转行啦~或许会坚持吧，大概……） 第五十八章：音停 就她们这会子打闹的功夫，竟没发现对面墙壁那头的笛声已然停了下来。 夜凉如水，秋雨更添了一丝冷寂。 在楚府旁边那座新住人的宅院里头，一个穿着墨色长袍又披了黑色大髦的男子就立在廊下。 廊下一两盏灯火被秋风刮着四处晃荡，那男子面上神色不显。不过，从他嘴角勾出的弧度来看—— 他是在笑。 “爷。”身后有人从长廊那头过来，是阿霜，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面上的神色就如同名字一样冷气逼人。 段九爷“嗯”了一声算作回应，目光依旧落在离他面前不过三丈的高墙处。高墙外边似乎还有笑闹声传来。 阿霜收回眸子。 “明日去给楚知府下拜帖。”他收回目光神色淡然说到。 阿霜一怔，冰霜般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别样的情绪，片刻后反应了过来。 “是。”他道。 段九爷拉了拉大髦往后退了几步，手上还攥了一把玉质长笛。 “娘子娘子，你听，那边笛声没了。”春喜率先反应过来，而后扯着玥娘子衣袖说道。 玥娘子偏头仔细一听，“还真是没了，我刚刚都没注意到，还是春喜厉害。” “娘子你这几天一直心不在焉的，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不对啊，娘子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定会晓得啊。”她摇头不解。 玥娘子看了她一眼，而后无奈的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哪里会有什么事，这楚府吃穿用度皆是不错，下人也恭敬。”她笑着解释道，“只是，好像有些想念刘婶子了。” 比起这偌大的楚府，她好似更喜欢那个偏远的小山村，或者说小院里头那颗歪枣树，以及冬日里的酿枣子。 “春喜，我们明日去外头看看，再买些酿枣子吧。”玥娘子开口提议。 虽说在这里可以随时吩咐下人出去采买，但她总觉得，自己亲自挑捡回来的才是最好的。 春喜眼神一亮。 “真的？”她猛的提高嗓音，少女甜糯的嗓音穿透墙壁传到被派来听墙角的阿霜耳中，他被激的猛的一颤。 “酿枣子，城东刘记。”他点点头表示记住了，于是迅速施展拳脚向内院奔去。 次日天气明媚，是深秋时节罕见的艳阳天。 玥娘子同春喜前脚出门，后脚门房就接到了拜帖。漆黑的拜帖上几个鎏金大字让人眼前一颤，刚刚因被阳光照晒产生的睡意被吓得一扫而空。 “这这这……莫不是我看错了！”那么仆从将坐在旁边昏昏欲睡的管事推搡醒来。 那名管事骂骂捏捏的起身，“什么事儿要劳烦我，要是没有我就叫你这小兔崽子吃不了兜着走，哼。” 拿了拜帖的仆从哆哆嗦嗦的将帖子递过去。 管事接过来。 “哟，鎏金贴，我还没在这洛城见过呢。”他自言自语，随后看清了贴上的字迹—— 天！ 他吓得猛的一哆嗦，比刚才那名仆从好不到哪儿去。 “成...成国公....府……”他呢喃出声，豆大的汗珠子从额头上滚落下来。 “快，快去通知老爷。刚才前来递贴的人呢？”他手脚慌忙的吩咐道，“算了，我自己递给老爷去，这成国公可是大人物，到这洛城来干什么？”他自言自语。 得了吩咐仆从欲言又止，他自然能看出管事面上的急色，“那...传话的那人将帖子递过来就走了。”他嗓子里带着哭音，显然骇的不轻。 管事狠狠撇了他一眼，而后迅速拿着帖子往内院奔去。 “这..这也不能怪我啊，是他放了就走的，也不说话。”那仆从看着管事离开的背影跺了跺脚。 此时，玥娘子二人已然到了城东。 城东并非是什么富贵之地，相对于聚集了高官贵人乡贾富绅的城西来说更算不得什么。 因为居住在这处的皆是一些平头百姓亦或是做些小买卖的生意人。 因而这处摊贩特别多且花样杂。 但同样不也是那些达官贵人能够看得上的。 因而两个娇滴滴衣着不凡的姑娘行至此处那还真是惹足了眼。 两旁的摊贩热闹的招呼，卖什么的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二人终于行到了城东刘记，还未进店便闻得一阵瓜果飘香，这些是平头百姓们最喜爱的零嘴儿。 价钱也不贵，几个铜板就能买上一大包。 “有酿蜜枣子吗？”楚安然走到店铺门前朝里望去。 掌柜的见到她连忙上前迎接。 “有，有。”他乐呵呵的说道，而后将玥娘子招呼进去。 “这是上好的冬枣加了野生枣花蜜，姑娘来尝尝？姑娘要是不急的话可以去里间坐上一坐，容我稍稍去泡壶热茶，热茶配上蜜枣，那可是难得的美味。”他朝屋内呼唤，紧接着从里间出来一个中年妇人。 “姑娘进来坐吧，里面有茶。”那妇人说道。 “恩，劳烦您了。”楚安然点头说道，转而跟着妇人进屋，春喜跟在后头。 “原来这洛城民风这么好啊。”她嘟着嘴惊讶的感叹说道。 站在后头的掌柜的听闻一怔，随即摸了摸额上的冷汗。 一个面上冰冷的少年从门外进来，朝掌柜的扔了一个鼓胀胀的荷包，而后迅速退去，掌柜的接了荷包点头哈腰的送男子出门。 “真奇怪啊。”他笑着摇了摇头，而后掂了掂手上的荷包。 “管他呢，有银子赚就成。”他自言自语。 玥娘子跟随妇人进了内间。 “姑娘先行在这里坐一下，老身去泡茶。”妇人侧开身子，玥娘子也得以看清这个小小的内间。 很小，但布置的很温馨。 最重要的是，里面已经坐了个人，是个男子。 妇人侧身出去，留下玥娘子二人立在内室门前。 并且…… 玥娘子略微皱眉，里面正在低头饮茶的男子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叨扰了。”她恭敬说道，春喜好奇的看着那个男子。 男子适时抬头，露出一双深沉黝黑的眼。 “你……”玥娘子下意识出声。 “你是那个在破庙里救了我们的男子！”春喜惊讶的拔高声音，意识到自己失态后连忙捂住嘴巴。 玥娘子也反应了过来。 “好巧啊。”她开口说道。 那男子“嗯”了一声。 而后扬了扬下巴，“不巧，坐。”他第二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