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语师》 楔子 不知道九百年前发生了什么,昆仑仙山上的玉雪峰下至今还困着一只沉睡的百翼凤鸟。 后来我从花使那里得知,九百年前六界纷争不断,冥帝不知听信谁人挑唆,开始觊觎天尊之位向天界开战,九九八十一天浴血厮杀不见胜败,天尊最终借助天雷之劫大败冥帝,冥帝将死之余化残躯为凤凰,陨落西昆仑,只待千年之后的天火之劫,便可浴火重生,自此鬼界无人。 话说凤凰乃不死之身,天尊无法,只得将其镇于玉雪峰下,以千年寒冰所铸之链缚之,并挖去了他的双眼,使之沉睡,妄图躲过天火之劫。 掐指一算,千年已过九百,天劫将近,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百翼凤鸟的眼睛丢了一只,天尊以其为不祥之兆,着派各路神尊仙班四下找寻。 殊不知那只眼睛已经被我吃了,缘不是我贪吃,那日花使从天界归来,说带了一颗稀罕的果子,人间不曾有,才哄我吃下了冥王之眼,但是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只想保我肉身不腐,可是冥王之眼的威力霸道至极,居然开了我的鬼眼,让我可以从森森白骨上读出亡人的前世今生。 花使后悔若是早知如此,他便自己享用了,不至像现在这般,事事求我。 花使的怀中有一本书,是鬼界现存的最后一本生死薄,破烂不堪、残缺不全,但是所幸在那上面找到了我的名字:夙盈,阳寿万万年,死后魂魄当入天道轮回。 可是我的魂魄至今却不愿轮回转世,他说是因为阳寿未尽,执念太深。 执念?死后我竟什么都不记得了…… 《骨语师》楔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湖畔夜啼 苍阑之巅,我醒来的地方,但却不能常驻于此,为了找回生前的记忆,我红尘跋涉,踏破万水千山来到了花使指示的地方——长野。 他,让我从这万丈悬崖上跳下去…… 继而大言不惭地告诉我,云崖之下就是长野极乐,我本就是亡人之躯,怕什么粉身碎骨!可笑。于是纵身一跃,坠入万丈深渊。 只听风在耳边狂肆呼啸,岸上的一切变得越来越渺小……诡异的是临近谷底的我被一股暖风慢慢托起,像秋叶一般缓缓地飘落下来,只眨眼的功夫再看岸上,花使不过离我三尺远!他浅笑着望向一脸惊愕的我。 晨光透过繁茂的古木将梯田下的横溪晕染成金色,新雨过后阵阵迷迭香扑面而来,夹杂着樱桃果醉人的香甜,让人心旷神怡,更神奇的是这里的樱桃果子四季不息,即便我可以不吃不喝,不老不死,也为此兴奋不已……这里是长野,仙人鬼三界交界之地。 古木掩映着溪流从仙山而来到东海而去,自是仙界余泽;樱桃根深入地,无花有果,观其状如泪,色如血,自是冥界鬼树;而我得以蔽身的云窟观之咫尺之上,乃是凡界。云窟虽只这咫尺的距离,临上而望则是万丈悬崖。 不知是我的到来惹了这里的清净?每当夜晚总是听到嘤嘤的啜泣声,开始我不以为意,权当风入云窟所生,直至持续了七天之久,第七天我实在忍无可忍,夜半起身,寻声而往,却在密林深处发现了一片湖泽。 银白色的月光一点一点地驱逐夜雾,湖面越发银亮,像一汪深情的眼。湖边站着一人,远远看去此人身形伟岸,孑然而立,青丝如水一泻而下,宽袍阔袖朱砂红衫,腰间缠着戒欲噬魂索银银闪闪,浓眉长睫下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映着皎洁的月光,更显面如脂玉,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鬼界花使無冥。 看他长站于此,我不禁笑出声来,才发现来人是我,寒暄道:“刚到长野,想让你好生休息,本不欲打扰…”我开玩笑道:“难不成是你一直在此嘤嘤啜泣吗?”他无谓而笑。 相视一笑过后,他忽然严肃道:“夙盈,你也知道九百年前的一场大战过后,鬼界覆灭,无人司引渡亡魂轮回之职,而我不过是黄泉路上的彼岸花修成的人身,却成了天地间引渡亡魂入六道轮回的独一人,手里这一本仅有的生死薄也是残缺不全,所行之事艰难重重……”说罢之后故作可怜地看着我。 我回道:“那你忙,我就不打扰了。”说罢打了个哈欠转身欲走,他忽然拉住我道:“丫头,过分了啊。”仅是逗他玩乐而已,我怎会不顾眼前这具白骨?一直萦绕我耳边的哭泣声正是出自这里,而無冥不过是想借我帮他渡化白骨的怨灵。 無冥道:“长野这条溪是仙山之流,经过这里时因地势蜷曲,所以在此洼地汇成了一汪湖泊,不料经年日久的仙露滋养,湖中两支并蒂芙蓉双双修成花妖,长得一般模样,在你来长野之前,她们才是这里的主人。” “花妖?生前该是和你一般妖艳无双了……” 無冥轻敲我的天灵盖道:“亏我费尽心力给你盗来冥王之眼,竟遭你这般消遣!”我捂着头道:“好啦好啦,真真是打趣不得,还不快让开,本姑娘要开始行医了。” 月色凄白,寒潭寂冷,当我触碰到这具白骨的时候,来自她生前的记忆犹如藤蔓一般攀缠至我的手臂,继而回荡在我的脑海之中。良久…我撒开手,眼泪已是不能自已。 無冥为我拭泪,笑道:“你已忘却了前世的爱恨情仇,流的又是谁的眼泪?”我摇摇头道:“或许我们该走趟人间的王府,那里有我们想听的故事。” 無冥:“云崖而上,便是人间,无论到哪里,都只是寸步之遥。”颇有指点江山之势,我笑道:“不管用哦,还没想好用什么跟我交换芙蓉花妖的故事吗?”無冥顾左右而言他道:“今晚的夜色真美啊。” 我决然道:“我已经替你想到了。”無冥兴奋:“哦?”我道,“你对六界之事所知甚多,刚才在她的记忆里有一点看得不是很明白…我不知道,还在腹中尚未降生的胎儿有何用?” 無冥摇头道:“你看到了有人利用腹中胎儿作祟?” 我斩钉截铁道:“不错。” 他道:“尚未可知,或许古籍会有记载,待我闲暇之时查阅一番。” 说话间我们就到了端王府,好气派的人间府邸,却让我不胜唏嘘。 無冥是来办案子的,我只是来找故事的,不知是巧还是不巧,赶上了王府的小王爷应权的大婚之日,整个王府从内到外通天红透,喜庆之乐不绝于耳,宾客也是迎来送往。 無冥看我心气不顺,问道:“人家小王爷娶亲,你生的哪门子气?”我愤然道:“负心之人,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人人皆可唾之。”無冥:“说来听听。” “并蒂芙蓉双双修成人形,进入王府之后姐妹先后又怀了孕,姐姐已成白骨,妹妹却不知情,既然我们来了,此番定要保她无虞。” 说话间無冥变幻出了一道礼盒和两纸请柬,便拉着我进府门,门卫打开请柬一看:無冥和夙盈,颇有疑惑之色,十里八村没有这户人家才对,正欲发难,被我看穿,我道:“怎么,还不让我们进门吗?我们可是端王妃的本家亲戚,怠慢了你担当得起?”那小厮一听即刻吓得腿软,放我们进去了。 無冥笑道:“为何你敢大言不惭地用端王妃挡箭?” 我:“这还不简单,因为端王妃就是芙蓉花妖中的妹妹,永清。本就是花妖出身的她身份肯定不清不楚,下人们又怎敢追究。”说罢指了指府院高堂上坐的两位,婚堂之上自然是父母双亲,一侧坐的是年近花甲,青丝掺白发的端王爷,另一侧则是年轻貌美,风华绝代的端王妃,也就是妹妹永清,此刻她身怀六甲,高堂之上正襟危坐。 而永清此时也看到了我们,先是一惊,后又恢复了平静。無冥悄然道:“你看到她方才的神色了没有?难不成她认识我们。”我:“反正我不认识她,难道是因为哥哥你滥情,之前招惹过人家?”“丫头说话前要先三思。”“三思所言之事是否属实?”“不,三思哥哥能不能一掌了结你。”“……” 我们来得正巧,刚好赶上新人拜天地,新郎也就是小王爷应权在大堂等候,侍女将端庄稳重的新娘扶上殿。無冥见我还是怒目而视,便问道:“你与这新郎什么仇什么怨?”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那是为何?” 我愤然道:“因为他负心,那具白骨就是永清的姐姐,芳名美君,出落地和永清一般绝代风华,被小王爷应权看中,无名无份地就怀了应权的骨肉,可是最后应权始乱终弃,致使美君含恨而死。” 無冥不以为然道:“竟有此等事。” 我嗔怒道:“你是不是因为对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所以不以为意。”無冥汗颜道:“哪有,无论如何,你可要安分些,莫要搅了人家的喜事。” 听了無冥的话我倒是安分了,可是新郎却有意无意地想让宾客们看出好戏。 端王爷泯过一口茶:“好、好啊,即刻拜堂吧。” 新娘听话地跪下身来,新郎却昂头挺胸地站着,甚是傲慢,他一只手探入新娘红盖头下,捏着新娘的下巴道:“不知道父亲大人给我物色的何等美人,今晚也让众宾朋开开眼,如果没有如今端王妃的姿容,洞房花烛小爷便不入了。” “放肆。”端王爷拍案而起,“众宾朋面前丢人也就算了,还敢羞辱你母妃!” 新郎:“母妃?大家伙看看我这母妃,年纪竟比我还小上几岁呢。”说时迟那时快,他已经当着众人的面扯下了新娘的红盖头。 新娘惊恐地看着他:“你我从不相识,为何,为何这样对我?”新郎面无表情:“实在不巧,我本无意娶亲,你若真想嫁入侯府,就去求那堂上坐的老王爷,纳你为妾。” 小王爷应权对众人言:“列位亲朋好友有目共睹,这位新娘虽勉强算得上大家闺秀,却与端王妃的姿容相去甚远,父亲大人当初许诺过我的婚约就这般含糊吗?” 老王爷怒气冲冲走下堂来,狠狠给了小王爷一巴掌:“逆子,王府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新娘没有哭声,静静地坐在那里,眼泪浸花了红妆,继而慢慢起身,道:“小女子余氏本是医家出身,只因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应了这门亲事,不想应小王爷无意娶亲,今日反遭羞辱,可我并非贪恋王权富贵之人,故今日一别,此生勿再相见!”说罢硬忍着眼泪冲出了人群。 永清扶着肚子缓缓走下堂来,拉着端王爷的衣袖道:“王爷,今日必须让权儿完婚,否则众宾朋面前无法交代。”王爷无奈道:“此时已然入夜,本王去哪里再给他找一个新娘来。”永清面无表情道:“今夜要留宾客在王府住宿一晚,明日无论如何要找一个女子完婚。”王爷道:“也是个办法。” 两人本是窃窃私语,却被無冥这千里眼顺风耳搜罗到了,在我耳边一字一句地讲与我听,我竟有些看不明白这出戏了。 应权一甩衣袖,也愤然离场,留下老王爷在这里给众宾朋赔不是,又安顿所有宾客在厢房住下,等待明日再安排一出好戏。我和無冥自然也被留了下来…… 侍女将我们带引至一处厢房,说什么宾客众多,王府虽大却不尽能安排下,所以让我们这对小夫妻共住一间,我扬眉问道:“你如何看我们是夫妻?”小丫鬟倒是会说话:“二位郎才女貌,想必离了对方你们中的任何一人在世间都不可能找到与自己匹配的人选了吧。” 我正欲与之辩论,無冥却摸出几两碎银,放到小丫鬟手里道:“说的是,你且去吧,我们自行方便。”小丫头笑着领了赏便走了。 他单手背后,遥望月夜星河,感慨道:“黄道吉日,良辰美景实在难得,若不做些什么岂不白白辜负了。”听罢此话我不禁裹紧了衣衫。 他回过头来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我…我、我冷。” 第二章 冲冠一怒 夜寒霜重,我一人独享卧榻倒有些于心不忍,無冥伴着如豆灯火参阅一本《幽冥狱典》,乃是鬼界的定罪法典,看他如此认真的样子倒是少见。 “睡不着吗?”無冥头也不回问道。 “嗯,我有些担心永清腹中的胎儿,害怕她重蹈美君覆辙。” 無冥回过头来温柔地看着我:“你的担心不无道理。刚刚我翻阅古籍,发现上面记载了一种古老的契约——鬼易子。”我顿时来了兴趣:“何为鬼易子?” “那要从一千二百年前说起,九幽魔君身临大战之际,其妻却重病在身,命不久矣,可是她已经怀了魔君的骨肉,为保妻子长命且顺利生产,九幽魔君和冥帝定下了鬼易子的契约——只要食用尚在腹中还未降生的胎儿,便可获得此胎儿在生死薄上的所有阳寿来为自己续命。” 我迫不及待地问道:“九幽魔君的妻子答应了?” “显然是的,但是也将自己的魂魄出卖给了冥帝作为交换,死后永堕幽冥绝狱,再无转世轮回之可能,故名鬼易子。虽然代价极其惨重,可为了永生不死,古往今来还是有很多人沿用此法来满足自己这一世的私欲。” “饮鸩止渴之计,泯灭人伦之举。”不知为什么,此刻我的心被一种窒息的悲凉彻底淹没,并非只是因为美君的孩子,而是源自一种难以言喻的羁绊。 無冥悉心地翻阅典籍:“有时代价不仅是施法者的魂魄而已,甚至还会搭上性命。” 我正欲细问,忽然听见房间后面的草地上有细碎的脚步声,無冥也开始警觉起来。话说回来我们这个房间位置较为偏僻,若真是王府哪个丫鬟小厮在此夜半偷情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听到外面的声音后,我和無冥皆心生讶异。 無冥“啪”一声合上书本,笑道:“应权。” 我和無冥悄悄来到房屋后面,只见应权双膝跪地,虔诚地烧着纸钱,一边还默念道:“今日是头七,为夫来送你,因因果果,千般对错,皆是我的不是,这一世误了你,等我来生偿还……”如此我想起来在长野之时,美君白骨已然在灵泉河畔啜泣七天,说起来今天正好是头七呢,应权小王爷记得如此清楚,若说他对美君并无真心,我都有些不相信了。 “全府上下已然宵禁,只有这里火光闪烁,我当谁有这么大胆子,原来是权儿。”永清托着大肚子,只身来到这里。 应权头也不抬道:“莫要托大叫我权儿,若真论起来,你该唤我声姐夫。今日是你姐姐回魂之夜,也不来祭拜一下吗?”永清当真跪下,双手合十,叩了三个头道:“姐姐,这一世你我姐妹缘份已尽,若有来世……希望我们永不相见!” 听罢此言,不止应权,连我和無冥都惊讶地合不上嘴。 应权怒发冲冠:“你们身为亲生姐妹,当情同手足,美君生前是何等对你,在她回魂之时竟说出这般忘恩负义的话。” 永清不急不慢地解释道:“只知其果,不知何因,又怎好来怪我?我们姐妹这一世羁绊坎坷,彼此受尽折磨,我在回魂之夜祈诉来世永不相见,不单是为我可以摆脱纷纷扰扰不计其数的制限,也是为她可以永得始终。” 此话我听得云里雾里,看来应权也没当回事,只认作永清是真的忘恩负义,又狠狠抓了一把纸钱,投入熊熊烈火:“美君,当初我狩猎丛林湖畔,遇你亭亭而立,只叹世间再无如此倾国倾城之人,于是我备好聘礼,重返仙泽,娶你入府,你我情投意合,本想和你长厢厮守,怎奈何害你永坠深渊。” 小王爷忆起与美君初识之景,潸然泪下,可是永清不知为何,想要忍住内心悲郁,却极其放肆地哭了起来。 無冥摸了摸脑袋:“真是头大,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疑惑道:“可是…可是在美君的记忆里,我并没有看到这一幕,应权小王爷是直接带着聘礼把她娶回府上的,两人并没有相遇之景。” “嗯?这就奇了。”無冥转身道,“不管了,不管了,回去睡觉。” 我:“起都起来了,不如我带你去个地方。” 無冥:“什么地方?” 我:“一个你们都喜欢的地方,不过,你要先带我出去。” “我们?丫头你又搞什么鬼。”無冥一挥手,我即刻脚底生风,被掀飞到了墙外,好死不死脸先着地,接着他也将身一转飞了出来。 我揉着自己的脸道:“好你个無冥,分明是嫉妒我的花容月貌,想毁了我这张脸。”無冥不屑道:“可笑,我堂堂玉树临风一花妖公子,岂会嫉妒你小女儿的容貌。” 我抱手胸前道:“哼,很自信啊,敢不敢比试比试?” “这怎么比试?” “简单,你把我变成男儿模样,我们去那个地方比试比试,看谁更招姑娘们欢迎。” 無冥用手点了一下我的额头:“说你蠢还真没让我失望,刚刚白白卖了个关子,自己又给说破了。” “嗯?我说破了吗,不要炸我哟,我是不会说的。” 無冥:“青楼是吧。” 我不可思议地指着他:“你居然知道,算了,快把我变成男儿模样,否则我进不去。” 無冥又是不忍直视的样子:“傻丫头,你好歹先看一眼自己。”我低头打量自己的衣着,果然已经是宽袍阔袖,不禁沾沾自喜:好俊朗的一个青衣公子哥,無冥白过来一眼:“也不知道在开心什么。” 来到青楼之后,老妈妈带着一大群姑娘围了上来,对無冥倒是不敢怠慢,斟茶倒水,拉姑娘侍候,对我就没那么敬重了,左捏捏我的脸,右摸摸我的头:“呦,这是哪家的小公子,细皮嫩肉的,倒像是个瓷白娃娃,头回来这地方吧,家里人知道吗?” 我好生气愤,怒道:“小爷来这里已经不知多少次了,还不快把姑娘们都叫过来让小爷我过过眼!”老妈妈又笑了:“行、行,只要是你看上眼的小姐姐,老妈妈都给你做主。”说罢咯咯咯笑着走开了。 “她竟敢小瞧我。”我向无名诉苦道。無冥一挥手赶走了身边的莺莺燕燕:“不是你硬要比试的吗,甘心了吧。话说你拉我到这里究竟所谓何事?” 我:“是这样的,美君的孩子就是在这里丢的,除了这个美君还有一个东西被落在了阁楼一间小黑屋里。”無冥:“哦?有点意思,你找得到地方吗?”“必须的。”我们相视一眼打定主意之后又环视周围,旁若无人地上楼再上楼。 临近阁楼之际,老妈妈背后叫道:“两位公子这是去哪?上面可没有姑娘了。” “被发现了!”我们双双转过头来,不知所措,我灵机一动,把老妈妈拉到一边道:“老妈妈,你别看他风流倜傥,其实……是那个,对姑娘们没有兴趣的。”老妈妈顿时会悟:“哎呦呦,短袖啊,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皮囊。”我顺理成章地往下讲:“所以啊,就问老妈妈这里有没有隐蔽一点的小黑屋啊什么的,他不差银两。” 老妈妈一听,有的钱赚还不用姑娘陪,眉开眼笑道:“有的有的,上面阁楼就有一间,只不过啊……之前有个姑娘不小心大了肚子,在里面难产生下了个娃娃是死胎,然后她一时想不开,就投崖自尽了,挺晦气的,二位公子若是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我急忙回道,心里却明白得很:美君并非难产,而是怀胎未足月,便被人强从腹中取出了胎儿。 無冥:“你和老妈妈说了什么,她那么轻易就放我们上来了?”我:“哈哈……也没什么。”無冥:“你该不会觉得我千里眼顺风耳的功力是唬人的吧。”“你都听到了…” 無冥嘴角漾起一丝邪魅的笑:“是啊,既然你如此说,那我也只好如此做。”一掌把我推到身后的床上,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地撕扯我的衣服,我大喊:“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喊了。” 無冥:“你已经喊了。” 于是我开嗓大喊:“门后有东西啊。”此法百试不爽,在他眼里没有比查案更重要的事情,他顿时放下我,从门后捡起了一本笔录:“这是什么?” “美君的手记,上面记载了她所知的全部修真之道。不知道为什么,美君的孩子被人强取出之后,还在大出血的她硬要塞给那些人她的这本手记,结果那些人根本就没当回事,于是在抱着孩子出门的时候就把手记扔在了这里。” 無冥大概翻看了一番,道:“千年的芙蓉花妖果然不简单,上面记载的东西有些也只能从我现在的《幽冥狱典》上才能找得到。” “这么厉害!那你之前提到的鬼易子契约这上面也有吗?”“有,而且还加入了她自己的理解,所以更为详尽。” “哎呦,小王爷,您不能进去啊,里面有贵客!”门外突然吵吵嚷嚷,小王爷应权破门而入,还是一袭大红色的喜炮,没有来得及换掉。 老妈妈赶紧跑过来跟無冥解释:“这位官人,我实在是拦不住啊。” 应权:“是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無冥:“新婚之夜,小王爷来这里又是干什么?” 应权:“今天是美君的头七,我来她临走的地方看看。”老妈妈一听说美君两字,一脸嫌弃,正好下面又吵得很,不知出了何事,便走掉了。 我怒道:“饶你对美君还有几分真心,可是却对你们的骨肉如此残暴,枉为人父!” 应权:“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你派人将她尚在腹中还未降生的胎儿取出的吗?”我指着桌子上一大堆止血的名贵药食道,“这便是你事后给她准备的,既然决定杀了孩子,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 应权听完犹如晴天霹雳:“怎么会这样,我们的骨肉……在美君腹中被人生生取出?” 無冥看他深情不似有假,道:“没错,除了你,还有谁会做这样的事情?” 应权紧攥着拳头:“是他,一定是他,还我的美君,还我的孩儿!” 我大概明白什么情况了,“你说的可是你的父亲?” “是他,觊觎美君美色,不顾礼义廉耻,将儿媳占为己有,却因为美君已经怀了我的孩子,就说她不守妇道,偷奸养汉,遂将她乱棍打出府门,又差人将她送往青楼,之后便专宠永清一人,简直是我门中的奇耻大辱……他才是泯灭人性,枉为人父。”应权陈述其父昭昭恶行,切齿拊心。 我竟无话可说,無冥默默收起美君的手记,道:“端王爷既然将人乱棍打出门去,送至青楼让其自生自灭,又怎会再回头加害腹中胎儿,更何况桌子上的这些药食分明就是想留她一命,跟初衷不甚相符。” 听無冥这么一分析,我才明白过来,劝道:“应小王爷莫急,这件事情我们也在查,先回府上吧。”说着我们下了楼。 应权:“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正欲解释,忽然看到眼前一幕,我们三人怔忪原地,不知所措。 只见余氏身上还穿着今日成亲的凤冠霞披,嘴角却满是淤青,跪在青楼大堂中央,硬忍着眼泪道:“老妈妈,你也看到了,我出门遭夫家嫌弃,回门又被爹爹打骂,无所投无所去,还望老妈妈收留。” 老妈妈看着余氏的狼狈模样:“原本模样应该是不错,只是新婚之夜就被小王爷抛弃了……怕是没人会要啊。” 老妈妈话音一落,四周王孙公子纷纷砸来银两,道:“此言差矣,我出一千两买这姑娘初夜。”“看她狼狈的模样大爷我更有兴致了,我出两千两买她的初夜。”还有一人直接将怀中的姑娘一把推开,喊道:“好不容易来个雏儿,我出五千两,谁也别跟小爷抢……”哗地一声,手一挥将银子撒来。 我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挡在了余氏前面,心中不尽的疼惜,我能为眼前这个弱女子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吧。余氏跪在金山银山之上,眼泪混着嘴角的血迹流淌下来,表情悲痛难言。 “放肆!”应小王爷一声大喊,全场噤若寒蝉。 第三章 抛珠弃玉 应权缓缓步入大堂,伸手想要扶起余氏,却被余氏一把推开,她怨憎地看着应权:“小王爷还想羞辱我第二次吗?” 应权:“你到底知不知道好歹?果然是视财如命,竟不惜这样贱卖自己。” 余氏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老妈妈极有眼色,上来打圆场道:“姑娘,今日天晚你还是先回去吧。” 余氏照样不买账,对老妈妈道:“老妈妈没看我是穿什么来的?凤冠霞披加身,只为一夜春宵苦短,既然应小王爷都已经说了我视财如命…”她从袖中摸出一文钱道:“小女子的初夜一文起卖,价高者得。” 应权气得脸色刷白,袖子一甩道:“无可救药。”转身即要出门。 众王孙公子一看小王爷走了,立马热闹起来,纷纷叫价: “我出一百两。” “一百两还好意思说出口,小爷我出一千两。” “两千两,老妈妈我要给余姑娘赎身。” “哪家的小杂碎,两千两就要给这婊子赎身…”说话者是一个年过半百,满脸油光,横肉乱颤的大老爷,他竖起食指在老妈妈的面前道,“老子出一万两,买这小婊子的初夜。”老妈妈见钱眼开,忙道:“好、好啊,这就给老爷准备上房。” 大老爷的手要去摸余氏的脸蛋,余氏这时才有几分害怕,惊悸躲闪…… “慢着。”应权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我出十万两。” 现场一片哗然:十万两啊……是啊,富贵还属将相门啊……谁说不是,端王爷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可不是由着他任性。 应权犹如当时在婚堂上那般,托起余氏的下巴道:“十万两,卖不卖?” 余氏冷笑一声:“卖。” 应权:“哼!我当你多有骨气呢。”小王爷俯身一把抱起余氏,在众人的唏嘘嗟呀中径直走上花楼。 这…这算什么?好好的洞房不入,非要跑到青楼花上万两白银,而且这样一来应小王爷对美君到底是不是真心的?在美君头七的日子入洞房真的合适吗?無冥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我们先回王府养精蓄锐再说,明天有好戏要看。” 第二天,晨鸡报晓,东方初白。端王爷还在为昨夜的事情耿耿于怀,忧心着怎么给儿子再张罗门亲事,好保住王府的颜面,而此时小王爷和余氏就双双踏入府门,端王爷和众宾客无不惊讶,除了永清一脸的风平浪静… 小王爷没有向众人解释,直接叫来管家:“管家伯,余氏从今日起编记在册,是我的贴身丫鬟,王府的佣人,虽然我已与她一夜承欢,但是她不能给她名份。” 小王爷说到“一夜承欢”之时,永清手中的杯盏应声而落,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想来也是,原本以为他深爱自己的姐姐,可是不料人心变化之快犹如天上的行云万千,不可捉摸,看着永清泛红的双眼,我竟有几分心疼。 余氏面无表情,双膝跪地:“小女子甘愿做少爷的丫鬟,从此贴身侍候。” 应权对端王爷道:“这下你满意了吧。”袖子一甩,潇潇洒洒地离开了。 良久,王爷才反应过来:“我满意什么了…这小子从来只会让我费心。”然而众宾客都是明白人,知道这出闹剧唱到这里该收场了,于是纷纷祝贺端王爷的小公子喜结良缘,只有永清,陷在刚刚那句话中出不来。 众宾客散尽,我们也被“请”出王府,临出府门之际被人叫住了,回头一看是余氏,她匆匆踱步而来,却只为了说一句:“二位走好…”即刻转身要回去,無冥不明所以,一把拉住她道:“姑娘想说什么?” “二位贵宾莫急。”我和無冥一回头原来是永清,继而道:“身为王府的女主本应好好招待二位贵客,不料此番人多事杂,竟怠慢了二位,是我的不是。”永清字字谦卑,句句带笑,却让我和無冥十分不自在,之前余氏不知有何话要说,看见永清到场,又忙打退堂鼓,结果被無冥扯住,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甚为尴尬。 余氏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永清道:“夙盈和無冥,我在礼单上看到了你们二人的名字,又问了守门的小厮,说你们是我的本家人,可我实在不记得我本家有人。” 我:“你本家不是还有个姐姐吗,你也不记得了?” 永清:“我姐姐和我同根同源,也没有这样的亲戚。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是怎么知道我还有个姐姐?” 無冥倒是实诚得很:“因为…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调查你姐姐的死因。” 永清盯着我们近乎双目眦裂,道:“你们到底是谁?” 無冥亮出身上的戒欲噬魂索,道:“你可听说过花开无名度亡灵,戒欲惩奸定死生?”永清蓦然道:“花妖鬼使無冥?” 無冥:“没错,你姐姐尸骨未寒,魂魄不肯入六道,夜夜在长野啼哭,而你身为王妃坐享泼天富贵却不顾她的生前身后,这个妹妹做的有些过分!。”余氏听罢此话浑身颤抖,知道自己身为凡人盗听了天机。 永清冷冷对余氏道:“受惊了吧?你现在是权儿的贴身丫鬟,不要忘了自己该干什么。”余氏听罢此话仓皇而逃。 永清继而笑道:“鬼使大人言外之意是说我不该在姐姐伤心难过之时,锦衣玉食而活,可是想当初她在王府受尽万般宠爱的时候,我也在长野夜夜啼哭,这份委屈向谁来说?” 我心中满是疑惑:“本是相亲无间的姐妹,何至于为这凡世间的王权富贵反目成仇?” 永清狷狂地笑着:“你说这些?”指着自己身上穿戴的金银花钿,她无奈地摇摇头,先是褪下了手上的珊瑚镯子,指间的琉璃玉戒,后又脱下了头上的金凤步摇,项间的鲍眼珍珠……随手扔进了浊湖之中,这些珍宝入水后即刻没了光华,一沉到底。 永清凄然道:“这些东西穿戴在身,冰冷沉重,若眼前之事都由得我选,我宁可不要这王妃之位。” 我读过美君所有记忆,胸有成竹道:“王妃口口声声说这样的今天不是你的选择,可是据我所知,当初你以美君妹妹的身份进王府,被端王爷看中,收入帐中,这才继任端王妃,没错吧。” 永清:“虽然不清楚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但是洞察世事如你,就更应该知道当初是我姐姐,亲姐姐怎么央求我来做她的替身。” 無冥:“怎么回事?” 我道:“没错,美君和应权长野一见,双生情愫,但是美君被应权娶入王府之后并没有如你般过上如此顺风顺水的日子,只因为算命道士一句话,说美君是灾星降世,宜配长夫,于是端王爷便依从此言,将美君硬生生从应权身边夺去,为自己续弦。” 永清失心狂笑:“长野一见,双生情愫?好一个长野一见,双生情愫……” 無冥道:“所以应小王爷才会那么记恨他父王,还在大婚之夜调戏母妃,也是因为他们姐妹二人相貌一般无二,借永清的面容道出对美君的忠诚。” 我对永清道:“没错,但是那时美君已经怀了应权的骨肉,此事自然不能让端王爷知道,故而央求你来代替她,侍奉端王爷,因为你们姐妹二人相貌无差,所以必不会被别人发觉,她只是想保住那个孩子,并没有害你之心。” 永清平静道:“没有害我之心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做害我之事了吗?只为了保住她和应权的孩子,偏要来牺牲我…我来了,也侍候了端王爷,该做的都做了。” 在美君的记忆中看到这些的时候,我还试图说服自己,永清该是无意的,不过今天听她这话,怎么像是有心的?于是我质问道:“不等美君离开就冒然进府,哪里是来代替她,端王爷见到你,贼色心起,直接收入帐中,虽然你们姐妹二人相貌一样,但是一个犹如千年寒冰,一个却是温香软玉,有你在侧端王爷还会去管美君的死活?就此将美君禁闭后园,不见天日,你可有想到昔日姐妹情分?” 永清此刻一副无辜的面容,笑道:“这怨的了我吗?说起来姐妹情分,我也算是仁至义尽,当初若不是我挡在这个水塘前,她逃不过被沉塘浸猪笼的劫数。” 無冥:“怎么还要浸猪笼?” 我:“当然是因为腹中的孩子,美君虽然被禁闭后园,但是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后来不知哪个多事的下人向端王爷禀报了此事,端王爷一怒之下踹开了房门,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说美君偷奸养汉,不守妇道,不知还怀了谁的杂种,于是要将她沉塘浸猪笼。” 永清:“你说的没错,那时候我也已经怀了王爷的孩子,死死地挡在这个水塘前面,威胁王爷若是将姐姐浸猪笼,我也不会独活,必将随她一起去了,所以才保下她一命。” 我:“命是保下了,但是王爷却着人将她乱棍打出府门,派人送往青楼,你可知、可知青楼之中那些人如何惨绝人寰地对待她?” 永清笑道:“不干我的事,那是她自己的果报。荣耀繁华说到底都是罪过,最后还不是要悲耻寂寥来偿还,即便算尽人心,也算不过天道劫数。” 無冥:“如你所说,天地有道,因果轮回,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你姐姐的事情我会一查到底!” 突然她的眼神变得极其锋利,道:“鬼使大人忙活这么长时间可查到什么了?” 無冥笑道:“还没有,不过我们已经去过了你姐姐生前待过的青楼,目前可以确定她的死和古籍上所记载的鬼易子契约有关,真相马上就会浮出水面。” 永清听罢此言,冷笑一声,一把揽过無冥的脖子,将無冥的手环在她自己的腰上,道:“不知这位公子查到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说出来让我听听。”她口中呼出的芙蓉迷香直逼無冥的面门,無冥像是迷了眼睛一般,神志也开始变得模糊,情急之下一把将她推开。 虽然不知道永清怎么会突然来这一手,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無冥的力道把握得很准,并没有用多大力,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可是永清却不知为何,踉跄后退,直至撞上了湖边的山石,瘫倒下来,表情极其痛苦。 她大声哭喊:“快来人啊,救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没有了…”我清楚地看到从她的身下殷出的血迹,赤红赤红地向周围蔓延开来。無冥一脸无辜地看着我,我也不知所措。 丫鬟婆子,下人小厮声声将端王爷还有小王爷都传唤了过来,看到永清脸色苍白躺在地上,指着無冥……此情此景,端王爷气势汹汹还要过来兴师问罪,应权是个明白人,没有犹豫,一把抱起永清,徒留地上血迹斑斑——孩子,显然是保不住了。 使我惊讶的事情远不止此,永清看向应权的眼神极其温柔,甚至夹杂着几分酸楚的感觉,在应权的怀里,她更是说出了一句我不能理解的话:“你终于…心疼我了。” 你终于心疼我了? 第四章 噬魂诛罪 “姐姐,好怀念我们在长野的日子,虽然只是未成人形的两株芙蓉,但是我们并蒂而开,双生向荣,时而俯仰日月星辰,时而戏弄水中鱼鳖,好不惬意…” “可是姐姐,为什么你要夺人所好,我可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能…” “若不是之后的夜不能寐,寝食难安;若不是那时的伤心断肠,泪流成河,我竟也不能相信,在修成人形之后,茫茫然有了人的感情。” “或许只是他纵马林间,白驹跃然的惊鸿一瞥,成了之后万不能忆、万不能念的恶之根源。这一路走来我错了吗?我只是随心随性而已啊!可为什么最后的我一无所有…” 永清含泪痛诉苦肠,这是之后的之后無冥告诉我的。在王府私牢,無冥动用念力,驱使元神逃出观望永清,回来之后的他只字未提。 而我就守在这里,等着無冥的元神归位,不料此刻,小王爷应权竟比無冥先赶过来。 “夙姑娘,無冥大哥,你们在此受累了。”他随手掏出牢房的钥匙要放我们出去。我疑惑道:“王妃腹中的孩子保住了?” “未能。” “端王爷亲自下命将我们二人关押于此,应小王爷怎敢……” “怎不敢!我逆子之名早已做实,还有什么不敢的。夙姑娘,此事的来龙去脉我都已获悉,王妃在见你们之前就服用了堕胎的药物,最后的推搡不过是她为了诬陷你们逢场作戏罢了。老爷子糊涂我不糊涂,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但可以肯定你们是无辜的,快走吧。” 应小王爷打开了牢门,我尴尬地望向無冥的肉身,元神怎么还没有回来?于是只好先弄清楚这件事情的始末:“你是如何知道王妃在此之前就服用了堕胎的药物?” “这个……” 吞吞吐吐也被我猜到了:“难不成是余氏?我记得那时在婚堂上她曾自报家门,说是医家出身,没错吧。” “姑娘真是冰雪聪明,仅凭她之前的随口一说便猜出其中曲折。” 这个小王爷还真是难对付,在我面前避重就轻,而我恰恰并不喜欢成全别人的小聪明:“其实也不全然因为这个……本来余氏找我们应该是有话要说,可是看到王妃到场就打了退堂鼓,不得不让我猜疑,而且即便她在此之前已然撞破王妃服用堕胎的药物,又何以见得就是为了针对我和無冥而来?看来她知道的远不止此。” 应权笑道:“都被姑娘猜着了,我也没有什么好替她隐瞒的。没错,她在撞破王妃服药之时,也恰巧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话,据她所言,王妃好像在跟腹中的胎儿说话,在她看来都是些疯话,却提到了二位的名字。” 我迫不及待道:“什么话?” 应权:“说什么牺牲、为娘不忍、鬼使不好对付……之类。” 我蓦然一惊,原来她早已识破無冥的身份,蓄谋已久!此刻無冥的元神回来了,呆呆地看着我和应权还有被打开的牢门,为了避免尴尬,我一把抓起他的手逃出地牢。 应小王爷带着我们二人从后门逃生,临近后门之际,哪知遇到了永清的贴身侍女,她怀中抱着一团东西,上面沾了满了血迹,慌慌忙忙地出了园府后门,我和無冥赶紧追了上去,只见她将怀中的东西随手一扔,便转身走掉了。 我和無冥赶紧上前扒拉开来,原来只是一堆带血的产布,里面空空如也,顿时心下暗惊,相视而望。应小王爷看我们神色有异,也不嫌晦气,将这堆产布又扒拉了一遍,不解道:“你们在找什么?” “孩子…” 应权:“没有孩子不是正常的吗?虽然说是死胎,也是王府的血脉,自然不能草草处置。” 無冥不住地摇头:“不,不,不……没有才是不正常的。”一把拉起我就往府中跑,径直来到了永清的产房前,应小王爷也跟了过来,道:“不是让你们走吗,怎么又回来了?” 站在永清的产房门外已经听不到什么动静,丫鬟婆子统统撤了,里面只剩下她的贴身侍女一人,我们急匆匆地赶来,忽略了一直守在这里的端王爷,只听他大喝一声:“大胆,你们竟敢越狱!视王法为何物?” 应权毫不畏怯,一步上前道:“我放的人,有事冲我来!”“逆子……” 無冥死死盯着永清的房门,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冲进去,我隐约感觉心中最可怕的猜想要变为现实,于是紧随其后也冲了进去,王爷父子看到此情此景,决定暂时休战也赶了进来,尽管王妃的贴身侍女一直阻拦:“这位公子,不要进来……老爷?你怎么也进来了…王妃现在需要休息,不想见人。” 端王爷怒道無冥:“大胆贼人,先是趁着我儿婚宴混进王府,后又伺机对王妃行凶,本想将你暂押王府,秋后发落,没想到你竟自寻死路,这就怪不得本王了,来人!”一声令下,众甲兵士齐刷刷地在门外排起了长龙,欲要破门而入。 “谁胆敢踏入此门一步,杀无赦!”应小王爷也不甘示弱,决意要跟老爷子对着干!众兵士一听果然不敢贸然行动,气得老王爷连喘带咳:“逆、逆子啊……” 無冥不管许多,一把抓起床榻上的永清:“孩子呢?” 永清本想装睡,谁知这个鬼使竟这般不拘,一把将她从床上拽起,只好病怏怏地道:“歹人,还敢问我孩子,不是因为你才没有的吗?” 应权不留一点情面,道:“哼!难道不是你自己吃了堕胎药去诬陷别人的吗?” 無冥认真地有些恐怖,道:“我再问你一次,你腹中的孩子呢?” 贴身侍女站了出来道:“这位公子,求你放开王妃,那胎儿早就从王妃的腹中取出,但因为是个死胎,王妃见状伤痛欲绝,于是就交由我扔出了府门…” 無冥:“胡说,你扔出去的分明只有一些带血的产布而已,里面根本就没有东西。”贴身侍女道:“不可能,我是亲手从王妃手中将小王爷接过来的。” 永清道:“身为娘亲,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从我腹中取出的胎儿已然暴毙,故而着小颜将他带离我去,可是小颜你糊涂啊,怎么就将我儿随意丢掷府门之外,还不赶紧去找找,可是被哪条野狗叼了去?” 無冥:“不用再演戏了,那孩子根本就没出府门!”永清惊惶的眼神中竟有一丝释然…… 应权挥手道:“来人啊,全府上下给我找,找不到孩子拿你们是问!” 我戚戚然走上前道:“不用找了,那孩子现在已经尸骨无存了吧,就像当初青楼之上的美君一样,被人开膛破肚,将未成人形的孩子活活从腹中取出……桌子上放的东西一样都没变。”随着我食指所指,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桌子上的名贵药食上。 应权有些怔忪,痴痴地盯着那些药食,甚至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最后他怒火攻心,撕破了喉咙对永清大喊:“原来是你,是你害了她和我的孩子!”两行清泪应声而落。 永清苦笑道:“是我又怎样,本就不该属于她的东西我拿回来有错吗?” 無冥一声沉重的叹息,继而是凉透肺腑的嘲笑:“拿回来?试问现在的你又得到了什么?” 永清面无表情,一反产后的怏怏病态,笑道:“最起码,我还有这不老不死之身,想必身为鬼使的你必然听说过鬼易子吧,哈哈哈哈……”疯了,永清是疯了吗? 無冥将袖中的手记一把甩给她道:“想必你们姐妹情深,一定知道你姐姐有这么个东西吧。”她从容拾起,道:“姐姐就喜欢做一些没用的东西,既然我们姐妹都已修成人形,要这又有何用?” 我忍下心中的悲凉,缓缓道:“或许你应该看一下其中沾有血污的一页,那时美君的孩子被人强从腹中取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她毫不犹豫地用沾满血污的手翻到了这一页,最后她耗尽全身力气要把这本手记放在被夺走的孩子身上,可惜最后被无情地遗落在了青楼门后。” 永清警惕地问道:“为什么?”手上已经不自觉地开始翻看,逐字逐句地默念:“鬼易子者,夺命借寿之举,虽可食他人之子以不老不死,可万不能贪大,食戮己腹中子者,必被己身之力反噬,生而无望!”颤抖的她已经拿不稳手中的手记,啪嗒一声摔落在地,她眼神空洞,茫茫然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开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看到所记之事后才恍然大悟,美君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她知道有人要行鬼易子之术,将她腹中的孩子强行取出,而她也知道了那人就是你,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想保你无虞,害怕又一天你矇昧无知,错食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才将这本手记拼命留给你。” 永清听罢痛哭失声:“你胡说,她从来都没有在乎过我,包括之前,她甚至想用我的终身幸福来保住她腹中的孩子!” 無冥笑道:“终身幸福?身为花妖替人挡一挡劫数就说出这样的话未免太过丢脸,最简单的幻术会用吧,何须你用真身来替她挡这个桃花劫?她那个时候不过是怀有身孕,不便动用法术才想你过来帮忙,你又错解成了什么!” 永清瘫倒在床帏一侧,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哭…哭得天昏地暗,嘴里不停地说着:“不、不……” 無冥又恢复了冷静,道:“《幽冥狱典》所记鬼易子最初是由冥帝和魔君定下的契约,看来并不适合作为典范,更何况你吞噬自己的侄儿和亲生骨肉,更是泯灭人性,恶行昭彰,正所谓杀人偿命,借寿还魂,我只好收你入地府,永世不得轮回,才能告慰美君的英灵。” 無冥说罢一把抽出了自己腰间的戒欲噬魂索,一道光束劈来打去,闪得所有人睁不开眼睛……这本是鬼界判官所用之物,鬼界覆灭后便辗转到了無冥手中,此物恐怖之处就在于:但凡出手,必要索魂!否则会吞并使用者的魂魄,没有回转的余地。 而对于此时的永清,我不忍! 無冥将出手之际,我一步上前,挡在了永清的面前,他急忙收手,险些误伤了自己,怒道:“夙盈,你在做什么!知不知道这一鞭要是打在你身上是什么后果?魂飞魄散啊!” 我尽力泯下夺眶而出的泪水,道:“我知道的,只不过这一次我不忍……”永清瑟瑟发抖地看着我。 “放过她吧,美君都已经原谅她了,你又何必呢?” 第五章 天降公子 我死死地挡在永清的面前,道:“我只能看到美君的记忆,不能读到她心中的想法,但是仅凭这本手记就可知她对永清的罪行了然于心,却从来没有怪过自己的妹妹,生前是,死后也是!” 無冥:“依你所言,如果你身后那人并不是罪魁祸首,美君的魂魄为什么迟迟不肯入六道?” 我蹲下身来,抱着永清冰冷的双手,原本她还因为知道了鬼易子的真相而惶惶不安,贪生怕死,在我说出了美君知道一切恶行都是她所为,却依然要救她之后,永清的面容忽然春风回暖。 她释然道:“原来,我也是一直被人爱着的。姐姐,清儿随后就来见你了。” 無冥还是不肯动摇:“即便美君已经原谅了她,天道也不容许她无端犯下如此罪行,夙盈你躲开,我必须要制裁她。” “無冥,你觉得她是无端的?应小王爷呢,不会也觉得她是无端的吧?”应权自始至终面无表情,道:“不论是无端还是有因,她杀了我和美君的孩子,夙姑娘你让开吧…” 我望着应权冰冷的脸颊,道:“绝不!我若让开,你的心上人就要香消玉殒、灰飞烟灭了。” 应权不明所以道:“你说什么,我的心上人?”这一问死死地踩在了永清的泪点上,不知心中有何其多的委屈,她忽然号啕大哭起来。 “没错,小王爷,你当初在长野狩猎,打马过仙泽,惊鸿一瞥遇到的那个姑娘,不是美君,而是永清……美君的记忆里从来都没有跟你一见钟情,双生情愫的画面啊!” 应权俯下身来,问道永清:“仙泽初见,真的是你?” 永清甚至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嗫嚅道:“是我如何,不是我又如何?既然你和姐姐走到了一起,就永远记住她的好罢,我因为爱你已经深深地伤害了她,不想再夺走她在你心中仅存的位置了。” 应权站起身来,背对永清道:“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她在我心目中的位置你是夺不走也抹不去的。不要拿着对我的爱作为借口,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犯下滔天罪行。” 小王爷的冷硬态度出乎我意料之外,这是多坚硬的内心才能说出来的话,永清这些年都在眷恋些什么?此刻只见她紧紧咬着牙,想哭便哭出来吧,何须忍呢。 小王爷踱步到门口,我才发现余氏不知何时已经在那里了,她见应权过去,径直从袖中取出了丝帕递与他,多贴心的举动,应权你是哭了吗?为什么说过那些话之后不肯回过身来看一眼这个痴情女子,无论好歹,她为你做得太多了。 而無冥仿佛又读到了我内心的想法,甚为惆怅,道:“夙盈,你若只看一个情字,可以不问好歹,但是我不行,我要对是非对错负责,况且戒欲噬魂索已然出手,不带一个魂魄回鬼界,是收不回来的,趁她一命尚存,必须拿来祭了噬魂索。一直都觉得你懂事,切莫让哥哥为难。” 此时的老王爷缓过神来了,察觉局势不利,脸色刷白地慢慢向门外走去,余氏倒是个机灵的姑娘,她大喊道:“王爷,王妃的事情还未解决,您就这样离场吗?”老王爷心下一惊,又差点瘫软在地上,而此时的应小王爷竟然连扶都不扶,袖子一甩,大步跨出门外,扬长而去。 無冥笑道:“原来如此,夙盈你说的有道理,美君既然已经原谅了妹妹,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魂魄才不肯入六道,夜夜在长野啼哭的呢?”说罢拿着噬魂索端起老王爷的下巴,老王爷害怕到大小便失禁,颤抖着声音道:“本王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不过警告你们,胆敢对本王行凶,定要将你们满门抄斩!” 無冥讥笑道:“王爷,您老好大的口气,不论什么死法魂魄都要从我门前过去,怕你的满门抄斩!”王爷大声呼救:“来人啊,快来人啊。” 余氏小碎步跑过来道:“贱婢在呢,王爷有何事要吩咐?”老王爷的头还是不断地向门外张望,余氏笑道:“王爷看什么呢?门外的那些甲士都被少爷带走了,您还是安心在这里处理完王妃的事情吧。” “你们大胆,竟敢妖言惑众,犯上作乱,我要禀报皇上,诛你们九族!” 無冥将手中的戒欲噬魂索狠狠在老王爷面前一扯道:“皇上他老人家如今也救不了您了,还是老老实实地跟我走一趟鬼府阴司吧,罪状我已经替你拟好了:端王应天顺,贪污财帛,府纳万金,强抢儿媳,泯灭人伦,还有什么暴打良民,勾结青楼之事我一笔都不会落下,一定工工整整地给您记录在案。” 無冥说罢,将手中的戒欲噬魂索凌空一抖,就把老王爷扎得密密实实,不多时便没有了气息,噬魂索这时才乖乖盘曲起来,看来是找对了门路。 还没有来得及庆祝,正在大家高兴之余,永清却开始香消玉殒,魂飞魄散了,我伸手想要抓住她,张开手掌之后却是空空如也,面对此时的永清,無冥还是不改一贯的冷峻,道:“她果然涉足了鬼易子的禁忌,将自己的孩子…算了,不说也罢,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啊!” 我扯着他的衣角,问:“可是美君本是个善良宽容的女子,为什么也没有福报呢?” 他笑着摸摸我的头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她的福报不在今生而在来世;也可能,永清最后的悔悟,应权之前的关爱,便是她这一世最深的福报了。” 说起应权,我们离开的时候他都没露面,余氏送我们出了府门,挥手作别,我却叫住了她,问道:“余姑娘,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帮我们?” 余氏粲然一笑道:“那晚在青楼,我狼狈不堪的时候,姑娘也没有计较什么非亲非故,还不是挺身而出,替我挡下了砸在身上的金银。” “啊…那时候你就知道我是女儿身?” 余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奉劝姑娘以后切莫再女扮男装,一眼就被别人识破了…”我心中羞愧:难怪那天在青楼,老妈妈死活不给我介绍姑娘呢,哼! 無冥向来对情情爱爱的事情不甚感兴趣,可是不知为何会问余氏这样的话:“你爱应权吗?”没想到余氏也是个磊落的女子,她坦然地点了点头。 我:“为什么?他伤你那么深!” 她笑道:“不知道,但是我也不奢求,只要长长久久地陪在他身边就好。” 無冥听罢笑着转身离去,我扯住他道:“为什么要问这个?”他转身一手把我拎起来道:“对应权而言,美君留给他的是遗憾,永清留给他的是怨悔,老王爷留给他的是痛楚,若此事就这样结束,岂不是又种下了苦海之患,所幸余氏对他长情,我便安心了。” 晚霞丝丝缕缕地撕扯开来,远方的天空还是金灿灿的烈焰,头顶上却已成了星辰大海,我再回头看了一眼庄严伟岸的王府,深深地对美君、永清两姐妹惋惜,無冥轻轻拍着我的肩头,道:“该回去了。” 没想到回到长野之后,余晖尚未收尽,还是铺了满地的金光闪闪,無冥长舒一口气到溪边洗了把脸,喊道:“舒服!”难道只有我还陷在方才的爱恨情仇中出不来吗? “無冥,为什么要渡化怨灵?” “小姑娘,你这问题很清奇啊,人为什么要吃饭?为什么要睡觉?为什么到水里就不能呼吸?为什么不会飞?” “因为生来如此。” “那人为什么要生呢?生了为什么又会死?” “我…不知道。” “生,本是为了造福世间,死,却是为了修善其身。人,每一生每一世都在往返于是非对错之间,可是常常陷于当局者迷的惘然,只有等待这一生结束,魂归六道之时,才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世间的纷纷扰扰和自己的是非对错。区别在于,有的人在溘然长逝之时便已悟道,从此无牵无挂,只待来世轮回,而有些人执着于生前的红尘过往,放不下的太多太多,就成了执念,成了牵绊,成了不能转世轮回的阻碍,终究会困在这一世中兜兜转转出不来。” “所以才要渡化他们吗?想来我也是,我也开始好奇自己的前世究竟是放不下什么…” “你的失忆绝不是死亡所致,而是生前就已忘得干干净净了。本子上你的阳寿万万年,想来应该是仙。” “嗯?为什么不是会是神…” “傻丫头。”無冥又敲我的头,“神的名字不会出现在鬼界的生死薄上,如果冥帝可以仅靠一本生死薄就定天界诸神元寿,又何来九百年前那场大战,你忘了昆仑玉雪峰下的百翼凤鸟了吗?”我笑着摇了摇头。 無冥神色凝重:“其实,渡化怨灵远不止为他们自己,若人世间怨灵多了,便会聚敛魔化,更改阴阳,甚至打破之井的封印,到那时就不是冥界能够了结的了,妖魔横行世间,必然会六界大乱!” 我慌乱地指着無冥身后,吓得说不出一句话,無冥道:“夸张了啊,虽然很可怕,但是现在还没到那种地步,放心,我会努力的。” “不…不、不是…” 無冥回过头,也着实吓得不轻,殷红的樱桃树下半躺着一人,生死未明。 观之此人姿容俊朗,清逸华然,面如阳春之白雪,卓然无暇;身似三九之寒松,骨傲身雅,额上一抹胭脂来得清奇,仿佛一瓣桃花坠玉盘,细一看原是伤疤!一袭白衣,虽卧污泥却不染纤尘……赤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流过脖颈,可惜一个绝代风华的公子,怎就命绝于此了呢? 無冥给他把了脉,道:“脉象…很奇怪,不过应该还有救,我来找柴生火,你把人拖过来。”“好的。”哼!就知道让我干力苦力。 我本想把他拽起来,却不小心扯开了他的衣服,又是让我大开眼界的画面:“無冥、無冥,你快来看。”無冥瞥了一眼,冷笑道:“怎么,没见过男人的身体吗?” 我顿时火冒三丈,大喊:“老娘不是没见过,老娘是忘了自己有没有见过。”無冥满含深意地笑了笑:“噢,这样啊,看到什么了?” “看到他胸前画了一只羊,不对,应该不是羊,九条尾巴,四只耳朵,眼睛还是长在背上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無冥听罢此话噌地蹿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看过之后道:“猼訑,上古神兽,披着羊皮的狼!” “什、什么?” “别看它外表温顺可爱,实则悍勇至极,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驰骋天地之间,从无所畏惧!眼前之人不简单啊。” “这么厉害!哎呀,先不管这些了,救人要紧。” 正当我和無冥准备把他抬起来的时候,却发现他身下满满一地的樱桃核,不自觉地向上看去,樱桃树上果然少了好多果子,我伸手在他嘴边一抹,发现这不是血迹,而是鬼树樱桃的汁液。 “嗝~”正当我和無冥面面相觑,诧异不已之时,他竟然打了个饱嗝,伸了个懒腰坐起来了。 第六章 九岁嫁衣 “这位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嗝~”白衣公子从醒来时就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直至我的脸颊绯红才问了这么一句;为了表示尊重,我的目光也没有离开过他,偏偏这时候,一股烤鱼的香味袅袅飘来,我竟不自觉得流下了口水。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看着他茶色的瞳仁,我想起了城南鹿饮阁,掩藏在樱花御衣黄中的一处酒肆,無冥在我脑门弹了一记,毫不客气道:“什么关系?介绍一下。” 我捂着脑袋,嗔怪道:“你可知城南有家酒肆?这位公子便是鹿饮阁的常客,之前他一直昏迷不醒,没认出来。” 無冥瞥了我一眼:“丫头学能耐了,还经常跑去喝酒!” 我连忙摆手:“没有经常,也就一次,恰巧遇到了这位公子。” 無冥很是无奈:“你当我傻吗!只去了一次你怎么知道他是常客?” “这个…这个……” 他转而对白衣小哥哥道:“这位仁兄,您又是从哪里来的?姓甚名谁?还有,知不知道这棵鬼树结的樱桃果能让人长醉不醒?” 白衣小哥哥仿佛受到了惊吓:“啊!我…我是为了逃婚,不小心跳下悬崖的,不想没有摔死,反而无意间找到了这样一处所在,樱桃的事情很对不起,因为我那会儿实在是太饿了。” 無冥似乎并没有听他在说什么,他只是磨尖了眼睛,仔仔细细地盯着眼前之人:“逃婚?” 白衣小哥哥努力地点了点头,似乎有着千般委屈,無冥笑道:“不知公子是被哪位佳人逼婚啊,一般遇到这种好事我都是上赶着跑过去的,公子还有逃婚的雅兴?” 我瞥了一眼無冥:“你还真是毫不避讳…”继而凑到了他耳朵边,“说不定人家是断袖呢,你又何须问这么多!”他也悄悄告诉我:“吃了鬼樱桃,凡人根本就醒不过来,他吃了这么多,却只睡了半日的功夫,绝对不简单,看来他还是没有说实话。” 谁知这位小哥哥耳朵这么灵:“我之前所说的每句话都是实话,为什么硬要怀疑我的身份呢!” 無冥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老实交代,你到底是谁?报上名号,好让我们知道阁下是哪座山上的第几班尊神!” 此人苦恼地摸了下脑袋,又翻开了腰间的玉佩,上书“临翧”二字:“若论名号我也记不得了,只是凭这玉佩,得了临翧这个名字,至于我是从何处来到哪里去,我自己也是全无主意,只是前些日子来到贵宝地,无意间去了鹿饮阁,发现那里老板娘酿的醉金瑶醇香醉人,于是就在此多逗留了几日,不料……” “不料什么……”我凑过脸去。 無冥一把将我扯回:“小姑娘矜持点。” “不料……竟被人逼婚!”临翧说出这话自己都不明所以。 我懂了也似地点点头:“说来也是,鹿饮阁的老板娘有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姿,风华正茂,红颜未老,却独守空房,想是寂寞难耐,你何不将错就错,成全了她,这辈子可就有喝不完的醉金瑶了。” 临翧忍无可忍,咬牙说道:“若是老板娘我也就忍了,可是……” 正当他吞吞吐吐说不完全之时,我和無冥狐疑之际,从远处传来了一声稚嫩的叫喊声,隐约可辨那声音叫的正是:“夫君。” “夫君,夫君,你在哪啊夫君……” 说话间声音越来越近,想是逼婚的主儿来了……临翧顿感不妙,起身躲在樱桃树后面道:“若有人问,别说见过我!” 不多时那声音便出现在身后,我和無冥双双回头,没想到什么也没看到,循声而往,只得低头看去,才发现跟前有一个大约八九岁的女娃娃,用胭脂涂了个大红唇,穿着宽宽大大极不合身的嫁衣,一路拖着红裙曳地而来…… 看到眼前之景,無冥也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半天憋出一句:“哪家的孩子成精了?” 我学着他往日欺负我的模样,跳起身来在他脑门上拍了一记:“这话都能讲得出来……”不过仔细看这孩子两眼漆黑,甚是灵动,眉宇间有脱不去的稚气,她伸过小手过来,一把拉住我,奶声奶气地问道:“姐姐,原来是你啊,你知道我夫君在哪里吗?” 我冷汗涔涔地看着她,终于想起来了:“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鹿饮阁老板娘的小女儿是不是?”無冥疑惑地看着我:“你又认识?”我淡然一笑:“她叫念九儿,是鹿饮阁老板娘的独女,今年恰巧也有九岁了,平日里还算懂事,经常帮老板娘操持店里生意,可是现在……” 無冥一把将小女孩抱起:“念九儿是吧,长得这么水灵,为什么就等不及了,听哥哥一句劝,回去再长个八九年,那时候肯定有大把人抢着要娶你进门好吗?” 谁知念九儿一听这话急了,不停地踢打着無冥:“我等不及了,必须现在就成亲,快告诉我夫君在哪里,我看着他跳下来的。” 我回头望了一眼躲在樱桃树后的临翧,他打了个“嘘”的手势,我硬着头皮说道:“是啊,正是因为他从悬崖上跳了下来,现在已经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了呀……” 小姑娘还是蛮有爱心的,一听说这个“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我抚摸着她的头:“念九儿不哭,你夫君是罪有应得,谁让他不懂得珍惜这么可爱的女孩呢!” “我必须找个人成亲才行,可是他死了,我就得再去找别人……哇……” 無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来你曲解这小东西的一番好意了。” 我白了無冥一眼,却发现念九儿看他的眼光有些不一样,她在無冥的怀中趁机用稚嫩的小手捧起無冥的脸颊,故作深情道:“叔叔,不知你有没有娶亲?我会洗衣,做饭,收账,端盘,你可以考虑一下。” 無冥一口气没喘上来,口水呛了嗓子,连咳带喘半天缓过来,憋得脸红脖子粗,他谨慎地望了一眼念九儿,故作镇定地整理了一下衣衫,一把揽过我的腰,道:“小东西没看见叔叔我明媒正娶的老婆在嘛,什么话都敢乱说。” 谁知無冥会来这一手,吓得我有些脸红心跳呢……不过这个法子果然好使,念九儿怔怔地杵在那里,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我心想着也不至于啊,谁知顺着她的眼光向后看去,临翧不知为何从樱桃树下闪身出来了…… 他不经意地咳嗽了一声,望着我说道:“为什么在鹿饮阁饮酒时,你总是一个人?” 这傻子果然分不清楚现在的形势吗? 然而無冥似乎注意到了更重要的东西,反问道:“干你何事!” 临翧一怔:“御衣黄…迟了。” 不知临翧什么意思,此时站出来毫无意外地被念九儿逮到,她小碎步跑到临翧面前:“夫君,太好了,你还活着,我们回去成亲吧,我知道你喜欢喝醉金瑶,我答应你回去之后酒窖里面娘亲亲手酿的酒全都归你,好吗?”果然半大的孩子说话还不忘撒个娇。 临翧踌躇半晌,忽然抬起头来,一把将我从無冥怀中抢过:“你不是早已经许过我了吗?怎么又成了别人明媒正娶的妻子?” “我…我…我招谁惹谁了……”此时好想哭。 念九儿看了半天我们三人联手演的一台戏,继而又红了眼睛,跟前几次不一样,这一次她似乎想要拼命忍住眼泪,却没有如愿,大颗的泪珠还是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我知道了,姐姐你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狐狸精……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你可喜欢狐狸精,也不喜欢九儿,就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吗?长得漂亮就可以随便抢别人的夫君是吗!”说完之后又是哇哇一顿大哭。 我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说道:“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还不等我说完,小手一甩就将我打开来,愤然道:“天下多的是贤妻良母,偏偏要毁在你们这些狐狸精手中,拆散人家夫妻很好玩吗?” 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可是方才这话实在不像出自一个九岁孩子的口中,于是我斗胆问道:“其实姐姐也不是很理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才九岁的年纪就早早地披上了嫁衣?” 念九儿声泪俱下:“我必须成亲,必须在娘亲闭上眼睛前成亲,求求你了姐姐,你有两个夫君,让给我一个可好?” 我闪闪烁烁地左看临翧,右看無冥,道:“你们二位谁牺牲一下?”两人毫不留情地摆摆手,但是無冥似乎想起了什么,掏出怀中的生死薄,疾速翻阅查询起来,忽然他好想看到了什么,一把将书合住,质问念九儿道:“你娘亲是不是叫念霜荷?”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点着头。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無冥。 無冥深深叹了口气:“生死薄上有她娘亲的名字,阳寿将尽,没几日了。” “什么!”我和临翧双双讶异。 念九儿黯然道:“没错的,娘亲现在已经快咽气了,她说…她说平生最悔之事就是她嫁与爹爹,平生最恨之事就是她没有亲眼看到我成亲。可是我改变不了她嫁与爹爹的事实,所以我只能让她在闭上眼睛前,看到我成亲。” 小丫头笨拙地拉起身上的凤冠霞帔,眼泪汪汪地望着我们:“这个是娘亲成亲的时候穿的嫁衣,哥哥、姐姐、叔叔求求你们帮帮我,不要让我娘亲含恨而终。” 無冥攥着拳头:这小家伙跟我有仇吧,为什么单独管我叫叔叔。 我推了一把無冥:“正好你一袭红衣,也不用梳妆打扮,自然就是新郎官的模样,就帮帮这个小丫头吧。” 無冥回头看我一眼:“哟!姑娘,你谁呀,我们认识吗?”耍无赖真的是没人能比过他啊。 临翧默默蹲下身来,摸着念九儿的头,道:“你娘亲果真说了那话吗?” 小丫头点点头。 临翧笑道:“罢了,看来赊了多日的酒钱是时候还了!择日不如撞日吧,明天、明天我随你一起回去,当着你娘亲的面成亲,如何?” 小丫头高兴地想要飞起,双手抱起临翧的脖颈往脸颊上面猛亲,临翧眉宇之间并无欢喜,也不是无奈,更多的是兼济天下,普渡苍生的慈悲……我狠狠地眨了下眼睛,是我看错了吗? 想到鹿饮阁老板娘我不禁冷笑一声,什么兼济天下、普渡苍生!看到那样出众的姿容是个男人都会把持不住的吧,临翧也不列外,原来他和其他人一样,经常赖在鹿饮阁也是为了一睹老板娘的芳容…… 明天……他真的要和这个九岁的小女孩拜堂成亲? 第七章 醉酒现形 第二天我和無冥随临翧来到了鹿饮阁,这里已经张灯结彩地置办起来了,念霜荷披着薄衫,连咳带喘地从屋里走出来,饶是如此,也掩藏不住她的病态之美,看着活蹦乱跳的念九儿她双眼含笑,挺好的一个美人,怎就少了颗牙呢。 临翧换好了衣服,风平云静地移步中庭,一袭大红镶金锦云绣袍让人移不开眼,本来锦玉华服已显惊艳,这红衣著身比之無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念霜荷轻轻拉住临翧的手腕,将他带到一旁,悄然道:“委屈公子了,小女儿因为我一句话就到处找人成亲,有这份孝心我也不想多加苛责,本来以为她只是玩闹,不会有人跟她一般见识,没想到公子为了成全她居然应了下来。” 谁知临翧一反手将念霜荷的手钳在掌中,仔仔细细地把过她的脉象,道:“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你不要将此事当成玩笑,大可开怀一些,我答应小丫头也是为了来救人。” 念霜荷低下头:“知道公子喜欢我鹿饮阁的醉金瑶,此事一过,我定当将窖中珍藏都赠与公子。” 还未等老板娘说完,临翧摆手道:“不必了,人已走,酒无味。” 时辰也不早了,左邻右舍的姑婶婆姨也都赶来凑着热闹,知道是给念霜荷的病冲喜,自然也就不追究什么九岁小女孩成亲的荒唐事,只是不想临翧是这样的人才,纷纷围着他左端详右打量,啧啧不已。 中有一个长相圆润的婶婶,扯了扯念霜荷的袖子:“小荷啊,我看这个公子一表人才,相貌不俗,又愿意陪着九儿胡闹,可是你家亲戚?”念霜荷摆摆手,笑道:“没有的事,他原是我鹿饮阁中的常客,也是被九儿逼得无法,答应过来帮忙的。” 婶婶笑眯眯地看着临翧:“真好,模样不错,性情也极好,不如……你将计就计,今日和他成亲罢。” 念霜荷摇摇头笑道:“吴婶啊,你就别在这里拿我逗趣了,灶上人手不够,婶婶去帮个忙吧。”吴婶脸一摆:“你说你,这都多少年了,从九儿刚刚出生到现在,他沈凌州什么时候回来看过你们母女俩个,你陪他十年寒窗取下的功名啊,怎么刚一戴上乌纱就就娶了别的女子,若是侯门相府之女也就罢了,算是对他仕途有益,可偏偏是一个山野猎户的穷家女,还是个活死人!”吴婶说道这里义愤填膺,不禁捶胸顿足。 我凑过头去:“什么是活死人?” 吴婶经此一问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哎呦,姑娘,活死人都不知道啊!就是躺在床上动不了,不会说话不会干活,眼睛滴溜转,只会喘气的主儿,你相信吗,居然会有大官……” “哎呀,吴婶,这位是临翧公子的朋友,可不要乱说话,您还是去灶上忙着吧。”念霜荷打断了吴婶,好故事没得听了,我恹恹地来到小九儿处,看她一身衣服比昨天见到的要合身多了,摸着她的小脸道:“这一身嫁衣是娘亲给你改过的?”九儿别过脸去:“哼,才没有,是我长大了,衣服自然变得合身了。”看着她粉嫩的小脸,我窃笑道:“哦,这样啊。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爹爹会来吗?” 念九儿低下小脸道:“不想让他来,他为了狐狸精,抛弃了我和娘亲。” “你怎么知道那女人是狐狸精。” “肯定是的,只有狐狸精会勾引别人相公,坊间都是这么说的,还有人跟我说那女人虽然是个活死人,但是长得很漂亮……” “夙盈盈,你觉得这酒如何?”正和九儿聊得欢,無冥提着酒壶凑了过来,我一闻:“嗯,正宗的酔金瑶,先集樱花青叶露水装坛,待到叶落花出,再采御衣黄封酿,甘香浓醇之中带有微微清苦,才是这酒的本味。” 他晃了晃酒壶,道:“没错,恐怕是因为老板娘病重的缘故,这酒采的是正午的青叶露水,五月的御衣黄花,时辰差了三五道,日子迟了十几天,这酒……已经老了。”说罢之后倾尽酒壶,将满满一壶佳酿倒在了地上。 我连忙夺过他手中的酒壶:“你若不喜欢放下便是了,何故这般糟践别人的心血。” 他背过身去看向临翧,问道:“你说此人是酒客,怎会连这酒的好坏都尝不出来,连日赖在鹿饮阁,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我握着手中的酒壶有些生气:“酒之好坏干你何事?意在彼此又干你何事?”总觉得今日他很不寻常,有些没事找事,不过他的话更加坚定了我之前的想法,念霜荷,倾城佳人谁人都会动心的吧,尽日赖在鹿饮阁的又何止临翧一个。 無冥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话:“你一直都在寻找的,或许也一直都在找你,就像你前世的记忆,如果再来一次,同样的故事,会不会有同样的执念?” 忽然一个丫头端着酒杯从無冥身边经过,眼睛一直盯着無冥,许是被他的容貌惊住了,脚下一个不注意摔倒在地,手中两只酒杯中的酒也洒了个干净。念九儿急忙扶起她:“桃儿姐姐,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可是我等会拜堂时候要喝的交杯酒啊。”那丫头急忙站起身来,摸着小九儿道:“是姐姐的错,这就给九儿换酒来。”她走之后九儿一只坏笑不已。 我捏着她的鼻子:“小丫头又打什么坏主意呢?”她打开我的手:“才没有呢,只是娘亲从不许我喝酒,那杯中原本盛的是水,只是桃儿姐姐不知道,这一去十有八九要给我换成酒了,终于可以好好尝尝娘亲亲手酿的酔金瑶了……” 無冥一把将九儿举到空中:“是吗?刚刚不是你故意绊了她一跤?”小家伙两眼一翻,嘴一撅还不打算认罪。 锣鼓一声、两声、三声……拜堂的时候到了。 小九儿乖得很,自己盖起了红盖头,却听到背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九儿……”她也不甚在意,回头被流苏遮住了双眼,只这一眼便急匆匆拜堂去了。 丫头鬼得很,一直跟在临翧后面叫相公,临翧也只是笑而不语,都知道这场戏不过是给念霜荷的一味药而已,饶是如此也要做真做足了……一拜天地的时候就备好了酒,临翧宠溺地看了一眼小九儿,饮尽了杯中的醉金瑶,小九儿也不甘示弱,三口喝下了杯中酒。 第一次喝酒,不免辣到心口,看她那小脸顿时涨红,吐着粉嫩嫩的舌头不住地喘气……临翧大感不妙,夺过她手中的酒杯一闻:“你喝的是酒?” 临翧话音才落,念霜荷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责问身边的桃儿:“九儿杯中可是酒?”桃儿点了点头,她慌了神,急忙下来要将九儿抱走,结果已经晚了…… 九儿喝完酒后已然神智不清,耳朵下面脸颊处开始慢慢长出纯白色的毛发,继而整张脸都变成了雪白,鼻子渐渐凸起,两只眼睛也变了模样……这、这不是狐狸吗? 究竟出了什么事,小九儿怎么可能是狐妖呢!她明明那么痛恨狐狸精…… 在场宾客似乎都看了出来,大声尖叫着:“有妖怪啊!”“妖怪来了,救命啊!”…… 念霜荷紧紧搂着小九儿,惊恐地看着周围人,想必心里明白在劫难逃。看到小九儿现出原形,临翧似乎并没有惊讶,他从容不迫地脱下衣袍,将母女二人护在其中,将要出门之际却被乡亲们堵个了严实。 吴婶率先跳出来:“你守活寡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事情哪件不是乡亲们伸的手,你就忍心这样瞒我们!竟然敢私藏妖怪,快说这小妖精哪里来的?不给乡亲们一个交代,今天谁都别想走。” 念霜荷不顾自己有病在身,当场跪地给乡亲们赔不是:“霜荷知道乡亲们一直以来的照顾体恤,我并不是有意欺瞒大家,九儿真的是我的亲生女儿,只是……” 话都不给人说完,乡亲们又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哦~你是承认了你的女儿是妖怪,那么你也是妖怪了?”“准没错,沈凌州沈大人不可能有这骨血,这孽种必然出自于她。” 念霜荷将九儿深深藏在怀里,面对所有人的质疑她没有哭,气若游丝地说道:“没错,我女儿是狐妖,正是因为我是狐妖,乡亲们对不住了,只要你们肯放过九儿,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她还是个孩子。” 吴婶一听到她这么说,顿时汗毛直立,道:“小荷啊,原来你是妖怪……你可知道我们这里对妖怪都是怎么处置的?火焚之刑啊!何谈放过不放过,即便是个孩子又如何?” 听了这话,念霜荷方才哭出了声:“她还是个孩子啊!为什么你们要这么狠心?” “乡亲们,快把这对母女绑起来,再迟些怕是要跑了,到时候去害哪家哪户还不一定呢……”“对啊,先绑起来,别让她们跑了。” 正当乡亲们七手八脚拿着绳子要将老板娘母女绑起来之际,忽然从人群后闪出一人,观之此人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两撇胡子精神抖擞,颇有官场气派,唯一与他格格不入的是他脖颈中戴的一枚兽牙,显得格外突兀。 他冲出人群,大喊一声:“且慢!” 第八章 月似当时 老板娘看着来人,泪眼婆娑,喉头哽咽,半晌涩涩地叫了一声:“凌州…你回来了?” 原来这就是沈相公…… “听说我九岁的小女儿要出阁了,我怎么能不来!” 这个时候他义无反顾地站出来,着实出乎我的意料,不过想来也是,应权小王爷当时再无情,面对余氏身陷囹圄的处境也还是会路见不平,更何况沈相公与老板娘已有十年的感情在。可是一切都是我的设想,接下来他说的话真真让我心寒至极。 “各位乡亲,都知道十年前我与念氏成亲,育有一女——九儿,只是不想念氏居然是狐妖,在洞房之夜我已得知真相,后来只因她已怀有身孕,故而没有将她赶尽杀绝,欺瞒了乡亲们,沈某在此赔罪了。”说罢文质彬彬躬身一揖。说得如此轻松,这就把始乱终弃的恶名抹得一干二净了?因为妻子是妖怪,所以不杀已是慈悲,哼……不过这话中似乎有说不通的地方,细想来又含含糊糊。 九儿此时已经彻底昏睡过去,狐狸尾巴也露了出来,临翧蹲下身来,将她的衣衫扯平正,正好盖住了狐尾……我问道他:“你又是何时知道九儿母女是狐妖的?” “嗯?” “不要装了,当你知道小九儿喝的是酒的时候很是惊慌,分明就是知道她酒后必然会现出原形。”临翧淡然一笑:“今日再见老板娘,发现她病情又严重了,给她把脉的时候看出来的,千年白狐。可是九儿才九岁,一旦神志不清,必然会现出原形,不知这次老板娘怎会如此大意。” “老板娘一人难以苦撑,更兼身患重病,不如公子娶她过门,也方便照应九儿。”临翧听罢此话,径直夺走了我手中的酒杯,深嗅一番,道:“没错,是酒啊,我还以为是醋呢!”说罢意味深长地一笑,怎么,我方才失态了吗? 然而好戏才刚刚开始,沈凌州拱手对乡亲们道:“过往诸般都是沈某的过错,既然确定念氏身为妖狐,我也必不护短,无论是焚身还是活埋,任凭乡亲们处置,只是我这小女儿无罪,念她也只有九岁,还望乡亲们高抬贵手。” “沈大官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本来还以为是您始乱终弃,没想到您也是有苦衷的。九儿这么小,必然不能给她娘亲陪葬,只是以后再不能回到这里便是了,至于念氏……必须死!”“对,必须死,身为妖怪欺瞒我们这么久。”“亏得乡亲们还时时处处为她打抱不平,原来她才是真正的狐狸精。”“对啊,罪不可恕!”“听说妖狐法术很厉害的,不知道这么些年她有没有暗中害过人?”“想想我与妖怪只有一墙之隔都汗毛直竖呢,难怪我的孩子夜夜啼哭。”“哎呀,你孩子只是哭,算是好的了,算命的说我老娘可以活过七十七的,没想到前年就走了,不知道是不是……” 念霜荷惨然一笑,向乡亲们一叩首:“一谢大家对九儿的疼爱,大发慈悲留九儿一命,我感激不尽,即便将我千刀万剐也不会有任何怨言。”继而转向沈凌州又是一叩首:“二谢九儿爹爹的护犊之心,你我缘分已尽,可是九儿无罪,我走之后,望你好生抚育。” “九儿你尽管放心,她也是我的女儿,我会好生看顾她。”沈玲洲平静的语气中不带一丝歉疚甚至是感情。 真真听不下去了,好一个“九儿爹爹”,夫妻感情真的荡然无存了吗? “你又想干什么!不要多管闲事…”無冥仿佛猜透了我的心思,挡在了前面,我绕过他去,愤然道:“老板娘,我问你,九儿无辜无罪,你又有何罪?沈相公我也问你,她是妖身是她的事,你抛弃她是你的罪,只凭她的出身就可洗脱你抛妻弃子之名吗?” 念霜荷忽然泪如泉涌:“不,我有罪,罪孽深重,姑娘不必为我打抱不平,今日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 什么…… 我不知老板娘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直至她一身素衣被红绫架起,薪柴垫脚之时,我方知一切都晚了,半日前还相亲相伴的乡亲们只是知道了她的身份,态度转换竟如此之快,即便她什么都没有做,生来就已经错了吗?当我要冲上去救她的时候,不仅無冥,临翧也出面阻拦:“你救得了她一时的性命,救不了她一世的心病。” “那就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活活烧死不成!我做不到,無冥,自此之后又要多一个冤魂,你就这样袖手旁观吗?” 無冥端起酒杯又慢慢放下了:“还不明白吗,傻丫头,千年狐妖啊,道法之凌厉可比欲天诸神,即便她现在重病缠身,想要逃脱也只是弹指之间的事情,她自己想死,你又何苦去救她!没有反抗即表明她畏罪自杀之心,天道好轮回,看开些吧。” “你倒是看得开!焉知她现在是畏罪自杀?” “她自己说的罪孽深重,即便不知道她所犯何罪,但是八成死后魂魄不会是怨灵。不干我的事,不多嘴也不插手,这才是我的规矩。” 说到底胡闹的也只有我一个人了?不知不觉已经暮色四合,村民们在争论若要拿妖灵祭月,是该月上中天之时还是月出东方之际,杀人都还要看时辰,着实佩服你们的麻木不仁。沈凌州偏安一隅,怀中抱着沉睡的小九儿,静静地看着当空皓月,没有一丝不舍,更没有一点怜悯。 “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说话间明月已上中天,念霜荷痴痴地看着头顶的月亮湿了眼眶,“那晚,也是这样的月光,你握着我的手,许我一世清欢。想来当初悔不该,不该贪恋你随口而出的浮生欢好。” 沈凌州看着怀中熟睡的小九儿,头也不抬地说道:“你有多少悔,便可减我多少愧,来世莫要再轻信他人,更能莫要加害他人,你这一世的罪孽,我来替你偿还,安心去吧。” 吴婶手中的火把已经伸到了老板娘脚底,我一把夺过!我也三思过,当所有人都在劝阻我时,不应该任性妄为,可是我如果不这么做,保证下一刻我就会后悔,坚持自己不一定是对的,但是要我放弃,我也做不到。望着念霜荷绝望的脸,我问出一个明知她不会回答的问题:“为什么不反抗?”她只告诉我说心死了…… “夙姑娘,我死有余辜,不值得可怜,拜托你带九儿离开这里吧,如果她醒来知道娘亲被烧死的时候她还在一旁熟睡,我怕她不会原谅自己,这个孩子从来贴心,我不想她这一生都困于此事。” “你当真下了决心?你当真非死不可?” “放过我吧夙姑娘,这一生…好苦!”我把火把重又还给吴婶。 “沈相公,小心怀中的小狐狸咬了手。”我不由分说地夺下了小九儿,不让我管我便不管,想要寻死尽管去好了,只是转身的那一刻,我泪流满面,一个陌生人何至于教我如此,一个陌生人何至于教我不惜如此…… 我带九儿回到了长野,这一夜格外漫长,看着酣睡的小丫头,我真的不敢想象明天醒来的她,得知噩耗之后会是怎样的天崩地裂。当我醒来的时候怀中空空如也,我慌忙地找遍了整个长野都不见小丫头的影子,無冥靠着樱桃鬼树打哈欠,告诉我说九儿天未亮就醒了,已经独自回去了,话语间丝毫不担心小丫头看到娘亲被焚尽时会有多痛苦。 然而我还抱有一丝希望:“老板娘还活着吗?” 無冥面无表情地告诉我:“怎么可能,灰飞烟灭……” “你一点都不担心九儿?” “她早晚该面对的。” 我狂奔着赶回去,只见九儿在一堆灰烬中号啕大哭,对沈凌州又踢又打,沈凌州非但没有躲,还一次次地尝试去抱她,九儿怒极,伸手在沈凌州脸上抓了五道印子,沈凌州也是好脾气,死死将她揽在怀中…… 九儿貌似还不解气,又扯下了沈凌州脖颈上挂的兽牙,想要刺向他,结婚被沈凌州一把夺下,死死地攥在手中…什么东西竟比性命还重要! 临翧睡眼惺忪地过来:“昨夜如何?看你眼睛红肿得厉害……” “老板娘走了,你真的一点都不伤心吗?” “伤心日后没有酒喝了吗?老掉的醉金瑶我可是一点念头都没有。”果然被無冥猜中了,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可…可是也不在老板娘啊!真是越来越猜不透他了… “遇事不要被既成的喜恶左右,九儿如此反应是意料之中的,相反沈相公的作为有些不寻常——昨日他当着众人面,言语间表明自己是因为老板娘的狐妖身份才抛妻弃子的,可是小九儿也是狐妖啊,现在的他非但没有排斥嫌弃小九儿,反而一味地包容宽待,你真的相信他的如山父爱没有被狐妖身份左右吗……”经过临翧冷静的分析,我才反应过来个中曲折。 仔细想想沈凌州之前的话才发现不对,洞房之夜就已得知真相,竟没有想要赶尽杀绝,等到他起了杀心的时候,老板娘已经怀了九儿,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沈相公现在对九儿的态度说明他其实并不讨厌狐妖,那么他之所以离开老板娘就是出于别的原因,很有可能就是老板娘昨日行刑前说的那句:“今日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 可是,到底又是什么罪? 临翧看我陷入沉思,笑道:“沈相公不打算道出原委,否则也不会拿狐妖之事作为掩饰,而老板娘如今也已经不在了,虽然觉得这其中有故事,但可能只属于这两个人,别人都无从知晓了……” “我会让老娘开口的,我会查明真相,给九儿一个交代,给老板娘一个交代,也会让沈凌州付出应有的代价!”说罢就要去灰烬中找老板娘的骨骸…… “不要白费力气,念霜荷早就灰飞烟灭了。”我回头惊恐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在找什么?” 我不过是无关痛痒的一问,临翧的脸不知为何就红了…… 第九章 狐牙诉情 我回过头来的时候九儿已经不见了,沈凌州被打晕在地,这小丫头未免太过伶俐,不多时,她扬着小脸,得意洋洋地回来了。 “小祖宗你去哪里了?” “哼!他不是宝贝那个兽牙嘛,我把它扔河里了……”说罢看着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沈凌州。 我听罢之后一个箭步冲出去,来到河边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要寻那颗兽牙,小丫头太过顽劣,将人打翻也就算了,别人的心爱之物都要毁掉……还好水流不急,还好我不用呼吸。 终于在水底看到了沉陷于淤泥中的兽牙,拿在手里的那一刻,突然一人一千年的回忆撞击着我的大脑,在死之后,我又一次尝到了窒息的濒死感觉,没有一丝挣扎的余力,望着亮堂的河面,我不住地沉沦沉沦…… 忽然眼前闪过一抹妖冶的红…… 奔流不息的河水声势浩大,唤醒了沉睡中的我,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岸边躺着,無冥扬起头,一甩额前的水珠:“醒了,河水好喝吗?” “無冥,你错了……” “错不该救你?”说罢玩世不恭地一笑,一向都是这样,好像他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我将手中紧握的那颗兽牙给了他:“这是一颗狐牙,它的主人是千年白狐念霜荷!念霜荷已然灰飞烟灭,若不是因为它,真相不会被人所知。” 他似乎并没有觉得惊讶:“看来你都知道了…我寻着冤魂的踪迹回来,发现是老板娘。她心中有怨,是善恶因果失公所致,魂魄不肯入六道轮回,徘徊在鹿饮阁周围的御衣黄花前……对不起,我错了。” “我何尝不是跟着你一起错了,抢过火把之后本就不该再交还回去,若要赎罪,也算我一份。” “丫头,这颗狐牙到底说了什么?” “沈相公并不知道这颗狐牙是老板娘的,他之所以珍藏至今,是因为那只白狐救过他的性命!他其实并不讨厌狐妖恐怕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既然如此,老板娘为什么要嫁给他,他为什么对老板娘始乱终弃?” “北邙山上有个猎户,猎户家有个女儿,此女生性旱魃,狩猎的技艺要比她爹爹不知高出多少。一天她在邙山上看到了一只白狐,心心念念想要那张狐皮,却始终都追不到,猎户为了帮自己的女儿,就做了一个铁夹机关陷阱,其中放有红肉,可是那本就是一只成了精的白狐,虽然千年未到,还没有幻化出人形,但也不会落入这等圈套,不料最终还是险些丧命……” “因为沈相公吗?” “没错,沈相公那时候还是一个穷酸书生,老太太卧病在床,他没有财力到医馆买药,只好自己上山采药,终年都吃不上一顿荤菜的他看到那吊红肉居然动心了,伸手去拿肉的时候毫无意外地被铁夹咬了手,百米之外的猎户女听到了响动,以为是白狐上钩了,于是就拼命往回拉,看到书生如此痛苦,白狐忍不住上前搭救。 她用爪子死死按住铁夹一边,又咬住另外一边,直至满嘴淌血之时,书生才从中抽出了手,可是白狐的一颗牙齿也折在了上面,看到白狐为救自己拼尽全力,书生深念其恩,将背篓中辛苦采来的草药放进白狐口中止血……” 無冥摇头叹息:“不要告诉我仅仅是因为这个,老板娘就以身相许。” “恐怕是的,白狐噙着药草,三步一回头,虽然读不到她心中所想,但就此看来,怕是动了心。” 他歪着脑袋笑道:“女人呐,往往动心都拜些细枝末节,你可不要那么傻。” “放心吧,我是死人,没有心。” “之后呢?” “之后书生将白狐之牙珍藏于怀中,此时猎户之女赶来,仿佛看中了书生,要强嫁于他。” 無冥坏笑道:“我倒觉得九儿跟这猎户之女颇像。” “怎会?九儿再如何都是为了给娘亲冲喜,不可相提并论!猎户女非要嫁,奈何书生不娶,猎户为了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几次三番上门讲亲,均被退回,忽然有一天,猎户女抓了白狐回来……” “等等,这么容易就被抓了?” “她从未对白狐死心,为了抓捕白狐,她烧了半个林子,放了满山的烟瘴,直熏狐洞,白狐无法,只得逃窜出来,那一次她算是种下了孽根,半个林子被烧尽,整座山狼烟蔽野,生灵涂炭……白狐也被她这么提了回去。那猎户女心性跋扈,非要留下白狐扒皮,她爹爹却一心只为她的终身大事着想,于是提了白狐要给书生家送去。 谁知白狐刚入书生门,老太太的病就全好了,但是老太太是个明白人,知道白狐是灵物,冒犯不得,于是就亲手将白狐放归山林,看着白狐走远,她才回家,结果老太太刚回到家中,就遇见个逃荒女子讨水喝,自言姓念,并无名字。见那女子生得肤白貌美,不染纤尘,无半点风尘之相,只是笑起来之后不见了一颗牙,老太太并不在意,疑是哪家的小姐流落在外,书生更是对她礼遇有加,还给她取名霜荷。 殊不知,为老太太驱除病魔,是白狐修炼成人的最后一道功德,千年已过,她可以自由变化,因此幻成了女儿身重又回到书生身边。” 無冥拍手叫好:“好一段佳话,肯定不会这么顺利吧。” “猎户之女听说白狐治好了老太太的顽疾,是个灵物,于是要上门将白狐要回,不料白狐已经被老太太放生了,书生非但没有娶她,身边还多了一位佳人,于是她气急败坏,势要沈家养她一辈子,书生自知理亏,左右为难,此时念霜荷站了出来,她不愿意看书生犯愁,于是甘当沈家的使唤丫头,伺候书生和猎户女。 这一侍候,就是十年之久。 谁知猎户女自视身娇命贵,在成婚之前不愿意借助沈家,势要等到书生皇榜高中的一天,可是在此之前却要沈家每年都要送钱帛食粮过去,书生又不能明白着和念霜荷交好,心中抑郁,只得拼命读书,十年后高中榜首,沈家终于跻身官宦。 依言此时沈公子必然要娶猎户女,可是他心中不甘,在成婚之夜,他知道猎户女并不识字,于是在拜帖上写的都是念霜荷的名字,拜过天地的虽然是猎户女,但是蒙着盖头,无人知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送入洞房的时候,沈公子却叩响了念霜荷的房门。 那一夜,沈公子得知念霜荷是千年狐妖,但不知是之前救他那只,却丝毫也没有排斥,才让念霜荷怀了九儿,猎户女却痴等一个晚上,第二天醒来,猎户女得知此事,闹了个天翻地覆,非要以正宫之名除掉念霜荷,沈公子想要保念霜荷,所以答应猎户女许她一世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求她不要为难念霜荷,也不要败坏沈府的名声。 那女子听说一辈子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自然安生,可是当她看到念霜荷在吃安胎药的时候按捺不住了,原来在洞房之夜,念霜荷就怀了沈公子的孩子,可是沈公子明明可以选择三妻四妾,却只衷心念霜荷,甚至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她,看着自己平平的腹部,她终于起了杀心,她命府中丫鬟做了一碗银耳羹,自己在里面下了药,给念霜荷送了去,念霜荷此时可是千年道行的狐妖啊,一闻便知其中有诈,以害喜吃不下东西为由,推掉了那碗羹。 谁知丫头懒怠,没有将此事禀明于她,待到至晚时分,她等‘好消息’等得焦急,又命丫头去做晚银耳羹来给自己润嗓子,丫头自然又是懒怠,后果可想而知。” 無冥问道:“猎户女应该就是现在沈相公在床边照顾的那位,肉体凡胎尚且留有一命,如果她当时真的吃下了自己施毒的那碗羹,应该早就命丧黄泉才对,你何以知道她当时对念霜荷是下了死手?” “确实是死手,依你所言,本来应该命丧黄泉才是,可是危急时刻,念霜荷看她毒发之时疼痛难忍,于是又生出了恻隐之心,施法救她!那时候也只有沈相公和她们两位在场,沈相公知道念霜荷的身份,不必多言,只是施法过后,命虽然保住了,但却是个……活死人。 沈相公追问那碗羹的来由,小丫鬟只说是念霜荷处退回来的,沈相公大发雷霆,回头即唤念霜荷‘毒妇’!” 無冥无奈道:“想必她也没有解释吧,依她的个性都没有告知沈相公,自己就是之前救他的那只白狐,更不会解释给猎户女下毒的不是她。啧啧啧,缄默成殇……” “没错,沈相公的那一声‘毒妇’就已让她肝肠寸断,一向不喜欢解释的她恨不得自己是个哑巴,又怎会跟人道委屈?于是这误会也就根深蒂固了。府中出了人命,被外界责问,沈相公念她怀有身孕,不忍责罚,只将她赶出府门,才有了之后的鹿饮阁。” “于是老板娘怀着孩子被赶了出来,沈相公又娶了猎户女作为补偿,所以在外人看来,沈相公为官发达之后休了照顾他十年寒窗的糟糠之妻,却娶了一名不文的猎户女,还是个活死人。果然这个沈相公是个草包,没有主见和感情,但是他至今都还珍藏着那颗狐牙还算有点良心。”無冥推断道。 “没有感情?他和念霜荷之间没有感情吗?” “没有!两人在一起十年,再怎么样也能看透一个人的秉性了,事发之时他竟然不问青红皂白就污蔑老板娘,对她没有丝毫的了解和信任,又谈何感情?” “那他之前对念霜荷所做的一切难道是因为老板娘的美色?” “也不至于,告诉你因为什么你可能难以理解。人的本性就是会偏袒弱势的一方,来自于一种补偿心,内心的一点愧疚,混合着对强者的畏惧,和强者对自己的威胁的担忧,以及对强者位置的觊觎,使得他们更愿意相信扶助弱者才是正道。 之前是猎户女跋扈彪悍,老板娘委曲求全,所以沈相公当然偏袒老板娘多一点;但得知老板娘是千年白狐,拥有无边法力的时候,自然就觉得她才是强悍的一方,更别提之后的误会,让沈相公以为老板娘即是这种恃强凌弱的人……” 说罢之后無冥自己倒怀疑起来:“不过,有件事我想不通,既然他们二人之间感情薄弱,昨天老板娘又怎会甘心赴死?” “那是因为……”话说一半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不好,沈相公和临翧有危险。” “什么意思?” “沈相公醒来之后若是发现狐牙被九儿丢弃掉,必然会对九儿发怒,若是将九儿激怒,他和临翧二人都不得善终啊!” “九儿不过是只小白狐,法力还不到火候,不用如此紧张。” “连你自己都怀疑老板娘为什么会甘心赴死,难道就没有察觉她法力尽失吗?并非甘心,而是根本就无力反抗!” “什么?那她的法力怎么……” “当然是在身怀六甲的时候就将一身修为都传给了腹中胎儿,你都看出了强弱之争,孰可得人心之道,念霜荷会不明白吗?那一身修为对她而言就是负累。” 临翧、临翧……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第十章 勿念双合 当我和無冥赶回去的时候,果然已经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無冥费了老半天劲将沈相公从井中捞了上来,浑身湿漉漉的他瑟瑟发抖,我找了件干净衣服来给他披上,却被他拒绝了,口中一直在念叨着:“妖、妖怪……” 無冥十分不耐烦:“我说沈相公,你不是早就知道你女儿是妖怪吗嘛!怎么,这是怕别人不知道?” 沈相公眼神中写满恐惧,那种恐惧是宁可跳进井中淹死,也不愿意被妖怪杀死的恐惧:“好多、好多条尾巴……” “九尾白狐无疑了,看来念霜荷的一身修为真的都给了九儿,奇怪,九儿怎么不见了?” 不多时,只见九儿煞白着脸,手中捧着一个坛子,瞥了众人一眼,径直来到沈相公处:“生前娘亲没有名分,死后一定要入你们沈家祠堂,前面带路吧。” 我蹲下身来:“九儿,你这是做什么?你娘亲看到你这样也不会开心的啊!”我明显看到她的脸色由晴转阴,最后狂怒地一甩袖,将我掀飞开去,没想到竟是这么大的力道!無冥试图抓住我,也差点将他带倒,原以为这一摔肯定不轻,谁知却被一人稳稳接住,我回头一看竟是临翧。 他望着我的眼神那般平静,似有海深,不起波澜,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原谅我贪恋这短暂的温柔……嗯?什么味道?临翧一手将我揽得死死的,另一只手却端了一打韭菜盒子,面无表情地问我:“还没吃早饭吧,要不要一起?” “咳,我不好这口,小哥哥请自便。” 我差些忘了九儿,只见他狂怒至极:“我都听说了,昨日之事!为什么在她被逼刑架之前你们都没有阻拦?以为她想死?你们自认知道娘亲心中所想吗?” 無冥摇头站了出来:“是我的错,我没有想到老板娘身无法力……” “我不想听!”九儿忽然炸裂,一袭红衣的她怀中抱着念霜荷的骨灰,腾云而起,身后九条尾巴在空中飞舞,难掩的煞气!出手就是排山倒海之势,不仅房屋片瓦不留,我又一次要被刮飞开去,临翧终于扔掉了手中的韭菜盒子,妥妥地接住我,挥手之间就改变了风向…… 九儿不死心,将手化为利爪向临翧扑来,临翧丝毫没有要躲的意思,伸手向天,只见头顶之山黑云怒狷,忽然一道天雷猝不及防地打下,似有开山劈地之势,九儿中招倒地,口吐白沫…… 临翧见状,仿佛也受到了惊吓般,疾步跑过去抱住小九儿,仔细查验她的伤势,仿佛刚刚的事情跟他没有关系一样,真的好奇临翧到底是什么来头,法力竟在九尾白狐之上! 九儿奄奄一息:“我是不是快死了?死了之后可以见到娘前吗?” 临翧回道:“想都别想,即使你死了也见不到你娘亲,但是活着可以。” “活着……要怎么见到娘亲?” 临翧表情极其严肃认真:“当然是在梦里了……” 我尴尬地冲他一笑,哄小孩子简直不要太容易啊! 無冥此时收起了那份玩世不恭,他对待案子时总感觉换了一个人:“沈相公,还是带我去见一见你现在的那位‘娇妻’吧,老板娘的魂魄至今不肯入六道,我怀疑是生前她们二人的恩怨牵扯,为此我必须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沈相公仿佛见鬼了一样:“你怎么知道她的魂魄……你是谁?” 無冥霸道地回他:“不要问我是谁,问了你会后悔,我只是想主持公道而已,带我去见猎户女。” 沈相公眼中掩饰不住的悲伤刹那间展露无遗:“她现在已经成了活死人,即便杀了她也于事无补,我何尝不知道当年的真相,只是霜荷从来未对她有过半分怨憎!”沈相公说这话我是信的,因为猎户女那么上不得台面的作为,真的难以让念霜荷将她放在眼中。 沈相公卸下了头上的乌纱,对临翧道:“既然她心中有冤,没有办法转世轮回,那就拿我的今生换她的来世吧,究其本原,是我将她逼迫至死,我愿意还这条命,只是她杀人的罪过就没人再替她换了,不管当年谁对谁错,她总归是害了人……”说话间两行清泪应声而落。 我笑道:“沈相公,你还真是拎得清啊!只知道念霜荷误害猎户女,殊不知这个猎户女造下大孽,她为了抓捕白狐,竟然放火烧山!整个邙山生灵涂炭啊!本来念霜荷跟她的恩恩怨怨是扯平的,若非要说的话猎户女还要亏欠念霜荷许多,但是她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可是你呢?却逼死了念霜荷,打破了之前的平衡,你说的没错,她的冤情最终在你。” “原来如此,沈某的双手果然沾满了鲜血……公子动手吧。” 無冥回头问道:“夙盈,如果你错了,这可又是一条冤魂。” “怎会?尽管动手便是!” 無冥“唰”地一声从腰间抽出了噬魂索…… “等一下!”临翧叫道,“杀了他,九儿以后怎么办?” “即便让他活着也不能给九儿什么!再说了这位父亲大人的眼中何曾有过这个女儿,昨日之所以祈求乡亲们饶九儿一命,不过是在做戏罢了。無冥,动手吧!” 这一刻沈相公眼中淌出两行清泪,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無冥办事向来干脆,噬魂索一出,沈大人立刻阳寿散尽。 “無冥,我骗了你……沈相公并非杀害念霜荷的罪魁祸首!” 無冥转过脸来,上面清晰可见丝丝血迹:“你在耍我?杀人好玩嘛!” “可是擦亮你的阴阳眼,念霜荷的魂魄也安然遁入了六道轮回了啊!只是她并非怨灵,而是念灵……” “念灵?什么意思?” 無冥的不解,临翧的疑惑,是啊,他们又怎么会理解:“我在念霜荷的记忆中看到了她的梦境,从她与沈相公相识,这七千三百多个日日夜夜,几乎每晚都会梦到同一个人,这该是一种怎样的念想?” “可是…可是怎知这不是念霜荷的一厢情愿?如果沈相公是被迫,那么他死后魂魄也不会遁入六道轮回了?”临翧一边吃着韭菜盒子一边问道。 “不,沈相公不是,但并不能证明他是心甘情愿赴死的!只能说他对念霜荷的死有愧……”無冥辩解道。 好似一个比一个有道理…… 说什么沈家祠堂,九儿还是太天真,我在念霜荷的回忆中得知沈凌州早就辞官回家,照顾年迈的老太太,而就在前几天,老太太病重,想要见孙儿,沈凌州一封书信回来要念霜荷带着九儿过去,可那时候的念霜荷也是卧床残躯,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又不忍心让九儿自己走远路,所以并未回应。 老太太最终没能捱过,撒手人寰了,而沈凌州这一路过来找念霜荷,早就撇下了家中那位,仿佛无牵无挂般,赶上九儿胡闹成亲也纯粹是巧合而已…… “等九儿醒过来,问过之后就知道了……” “小丫头片子能问出来个什么?” “当然是问这个骨灰坛子是从哪里拿的,若要祭奠可不止一个坛子吧。” 当然还少一个灵位,小丫头不识字,只知道这坛子里装的是骨灰,是娘亲的遗骸,殊不知这灵位也是沈凌州给念霜荷置下的,無冥看后不以为然,认为这不该是念霜荷的灵位,因为灵牌上写的是: “念双合” “还是不承认沈凌州对念霜荷的情吗?强弱之势确实影响过二人,但是对一个人的感情真的不是说变就变,十年,不过才十年而已。将心比心,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但是后来她做了错事,你要用多长时间去原谅她?又要用多长时间去忘记她?” 無冥深深打量着我:“用一个眼神去原谅她,用一辈子去忘记她。” 在他出口之前,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在他出口之后,我后悔去问这样的问题了。 “念双合”,原是这样的名,这样的字,沈凌州并非无情,他对老板娘的情自始至终从未变过,只是作为一个读书人,太过迂腐,眼中非黑即白,是非善恶在他看来未免太过简单,口口声声说道的罪孽实则是不堪一击的误会。 而念霜荷本质是个明白人,口中虽然不说,但是心中明了,情起之时何其美好,而寻常日子又何其枯燥,沈凌州失去了对她耐心,她不是不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走是早晚的,那碗羹不过是个契机。 走便走了吧,离便离了吧,只是这情却从未断过,昨日念霜荷求死,也并非是无力抵抗,而是看破红尘之后,对情爱无力回天的无奈。悔?是悔的,可是换个人就不悔了吗? 不然。 下雨的天,打湿了鹿饮阁的御衣黄,小九儿一人在店内忙活,看到我们之后,欢天喜地地就扑向临翧:“夫君,你什么时候来帮我啊!”临翧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小脑瓜:“待到御衣黄花叶同枝,待到醉金瑶不老不迟……” 我听罢粲然一笑,他看着我,说道:“就是这一笑,如沐春风,向来也奇,一人饮酒,何事如此开怀?” “无事,可能就是无事,总喜欢这样笑笑,烦心事多了,反而成了借酒浇愁。对了,那日你怎么知道……?” “额,这个……早在长野的时候,我从無冥怀中抢过你,那时便察觉出你没有心跳,但还是能像其他人一样应该是冥王之眼的缘故吧。” “你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但是知道得很多,说实话,我对你很好奇。” “恕我不能满足你的好奇,总感觉自己要找什么,却已忘记了要找什么……但是天尊可是四下在寻找冥王之眼,你万要小心。”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才缓缓明白,为什么他尝出病危之后的老板娘酿的酒迟了,却还是赖着不走…… “夫君,姐姐,你们要吃些什么吗?” 临翧大马金刀一坐:“来碗羊肉汤,要膻味十足的!”小九儿白了他一眼:“小店没有羊肉汤。” “那来碗鱼肉汤,要腥味十足的……” 这次我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看着他整个一肤白貌美的如玉公子,怎就这般重口味。 第十一章 陌上寒鸦 近日梅雨涟涟,湿热潮腻,心中甚是烦乱,忽然又想起了九儿的鹿饮阁,也有好些日子没去了,于是撑起伞也不顾道路泥泞,这就去寻九儿。 刚到鹿饮阁,九儿大喊:“姐姐来了?快坐…店里还有一坛娘亲珍藏的醉金瑶,这就给你拿来。” 小丫头做老板娘,越学越有样呢。 “好棋啊,钟老头,这一手北斗七杀得漂亮,看这小子还有什么招!” 听到人语喧哗,我回头看去,只见众人围着两人对弈,居东的这位是个老叟,平头布衣,脸上泛起得意之色,看来是胜券在握,对面那位是位小哥,宽额紧颊,皮肤白皙,长相倒是有几分女儿家的细腻,只是这一身左歪右斜的道服不知是几个意思,原是个小道长吗? 九儿将酒放在我面前:“姐姐,你该不是看上那个假道士了吧?那可是出了名的无赖,人送外号偷天神手,名唤白虹,长得倒是正派,就是专做一些鸡鸣狗盗之事。” “白虹……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好名字啊!只是这偷天神手的名号又是从何而来?” 九儿无奈道:“这不!又来了……连着这几天在我这里赢了不下百两银子,着实过分。” “哎呀,钟老头,你的局呢,怎么又被这小子压下去了。” “不对啊,我刚刚明明放好的子,怎么会没有了呢?” 白小哥终于开口说话了:“大爷,怕是您老眼昏花了吧,愿赌服输,这局又是我赢了,给银子,快!”只见他双手揽过大把的银两,笑得合不拢嘴,“今天就先到这了,小爷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说罢抄起银子就走! “这小子果然是得了便宜就收手!” “不过说来也奇怪,他棋艺一般,怎就场场赌场场胜呢!” 白小哥走到我这里,探着鼻子在我杯上深嗅一口,对九儿道:“小丫头片子,不是说没酒了吗,这怎么又给人端上来了?”九儿果然还是童言无忌:“你这种人怎么配喝我娘亲亲手酿制的醉金瑶?做梦!” “小丫头还有脾气呢!行,不喝就不喝,小爷这就走,姑娘失陪了。”走的时候还不忘向我一拱手,坏笑地眨了一下眼睛,正当我出神的时候,回过头来发现酒杯里的酒一滴不剩!再看白小哥已经没了人影,果然是偷天神手,连酒都不放过。 “你这满身的酒气是哪来的?”再看向门口,一个女子拎着白小哥的耳朵又踏进了店里,看这女子相貌清俊,眉眼灵动,不施粉黛自有颜色,不加繁饰平添尊荣……想来不是凡品。与白小哥这种市井无赖混在一起不免有些违和。 “九儿,此女子可是百姓小哥的妻子?” “才不是呢!这个姐姐是苍岩小洞天上的仙子,我们都叫她紫漱仙子,跟偷天神手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熟络的。”说罢翻了一下白眼。 那女子拉着白小哥走到刚刚的棋局前,晃了晃他的袖子,从中甩出三枚黑子出来,紫漱小仙道:“钟老伯,你的北斗七少的子在这呢,明知他不学好,你们还都跟他赌棋,想来输得也不冤枉。”白小哥仿佛习惯了一般,被当众揭穿没有厌恶反感,反而笑着看向紫漱。 “什么!果然又被玩弄了!白虹,你这样的棋品,以后还指望在此立足呢!”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日子过一天少一天,谁还想得了那么远。”及时行乐固然是好的,不过此话从他口中出来未免有些偏激。 白小哥拉着紫漱,从众人呲牙咧嘴的愤懑中穿出,来到柜台前,对九儿道:“小老板娘,给这位姑娘来一壶上好的醉金瑶!” 九儿道:“真是对不住了二位,酒已经卖完了,只剩这位姐姐手中的一坛,不知这位姐姐是否愿意……”这鬼丫头把烫手山芋扔给我,我慨然而答:“当然愿意!”说罢就扬手到了满杯酒推到紫漱面前。紫漱端起酒杯:“嗯,正宗的醉金瑶果然香醇。” 只这一刹那,回头看时白小哥人就不在了。 “可恶,又被他溜了……”紫漱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再也无心饮酒,告辞之后就追了出去。 九儿道:“姐姐,看出端倪来了吗?那个仙子姐姐怕是对偷天神手有些意思。” “鬼丫头,就你知道得多,要我看啊,分明是白小哥对紫漱仙子有几分倾慕……没见他看仙子的时候眼神发亮,面含春风吗?” 九儿敲着自己的小脑袋:“哦,我知道了,就像夫君看你时的神色吗?” “临翧?没有没有啦,我们只是有过几面之缘而已……”说罢之后只觉得自己面皮发烫,脸颊泛红,不住地跺脚以缓解此刻的情绪。谁知桌子下面忽然有声音传出: “姑娘,几面之缘而已,不要太当真啊!” 话音才落,一人从桌子下面钻出来,正是白虹,他伸出两只手背,上面全是我的脚印:“临翧是谁,有我英俊吗?” 这…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不过打量着白虹,我将计就计问他了一句:“小哥哥既然长相英俊,身手不凡,为什么要耍无赖呢?” 他也不讲究,端起我的酒坛子就灌了起来:“姑娘,你知道琳琅翡翠阁的血珍珠是何时丢的吗?”我摇摇头;“你知道飞仙道人的坐骑翅膀去哪了吗?”我摇摇头;“你知道昆仑玉山上的九转百头壶是怎么碎的吗?”我摇摇头…… 这些事情也都听说过,就是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何因,看来都跟眼前的白小哥有关。 “这些都是我干的!血珍珠丢在琳琅翡翠阁阁主叶渊寿典那日,我先是用赝品给换上了,养在猪肺中的珠贝,颜色和真品无差,趁其不备给偷天换日;飞仙道人的坐骑惊云飞鸢不听管教,独自去往东安山上嬉耍,被矮脚人给困了起来,是我救它于水火,结果飞升道人见面不认账,说自己的坐骑不可能这般无能,于是第二天我就收走了它的翅膀,让道人看看什么是无能;昆仑玉山上的九转百头壶虽是用蓝山白玉所雕,终究不过是个无尽盛酒的器皿而已,实在提不起我的兴趣,奈何西王母一直担心被偷,连睡觉都要放在脚头,于是我只好满足她,开个玩笑而已…… 说了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我并非一个市井无赖,毫无眼界可言,虽然是盗,却也盗亦有道!” “你?是道还是盗我并不清楚,只是你自己说不是一个市井无赖,那怎会眼睛都不眨地用了诡计,赢了人家老伯的银两?有没有想过老人家少了这些银子回家就揭不开锅了?” 他嗤笑一声:“若是无财,他会来赌?若是有财,姑娘岂不是瞎操心了嘛。再说我吞了他三颗子之前,他早就吞了我四个子,忍无可忍才出此下策,我也只是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 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我向钟老伯看去的时候,发现他右手行棋,左手搭在右手肘上不知在干嘛,原来如此…… “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做一些鸡鸣狗盗之事。” 他先是怔怔地看我一眼,随后居然有些认真:“你知道时节入秋的时候,黑鸦就通通涌了出来,他们寻寻觅觅,即便有羽翼,也不敢轻易落脚,没有找到心仪的枝桠,他们甚至会选择在临冬的寒风中活活冻死……” “这跟你做贼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无数黑鸦中的一只,并且选错了栖息的寒枝,更不巧的是,我的冬天快要来了。”说罢苦苦一笑。 “确实啊!”说罢之后我示意他回头,紫漱气鼓鼓地嘟着小嘴,生气道:“你怎么又回来了?害我好找!今天不是重阳节吗?跟我回仙山上吃螃蟹吧。”说罢之后有凑到他耳边,悄声说道:“放心吧,师父不在。” “不去,没空!” “难道你不想再见乾坤鉴了吗?那可是世间至宝,能隐含昭昭宿命的读心魔镜,那次失手之后真的就不想再试试了吗?想想那可是你唯一的败笔啊!”说罢得意一笑。 白虹点着紫漱的脑袋:“为了请我去吃个螃蟹,不惜拿镇山之宝来做诱饵,苍岩小洞天怎会有你这样的仙子?罢了,去就去吧,只有一点,酒要最好的。” 败笔?原来就听说过苍岩小洞天的乾坤鉴,照人之面则可从镜中之象获悉此人心性、命格!可是个惹人的宝贝,若说偷天神手之前曾经觊觎,倒也可想而知,只是到最后为什么没有得手?个中原因,耐人寻味。 “姑娘,谢你今日借酒之情,与我也算有缘份,若是无事,可随我们一同回山,如何?”紫漱诚邀,我也好奇偷天神手的败笔是造下的,于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去就去吧,少喝点酒…”听到人语我回头一看,無冥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我旁边了,真是欲哭无泪:“鬼使大人,现在一没有命案,二没有冤魂,你是跟着我干嘛,喝酒也要管了?” 结果無冥眼神笃定,斩钉截铁道:“现在没有,不表示之后没有……丫头,我担心你的安危。”从他眼底闪过的那一丝温柔是怎么回事? 第十二章 阁中暖玉 不过三人而已,这螃蟹宴就架起来了,不到重阳蟹子也如此肥嫩,真是难得。紫漱忙前忙后才消停下来,说是老道长带着众多弟子们讲道去了,因嫌麻烦她就没有去。 看得出来紫漱也是个心细的姑娘,细细敲了蟹壳,剥了蟹腿,丝丝里里的蟹肉都往白虹盘子里面放,他倒觉得理所当然,不急不慢地吃了起来……紫漱一拍脑门:“说我这记性,还有上好的合欢酒呢,都忘拿了。”正要起身,我拦下了:“我去拿吧,忙前忙后的你也累了。” 兴许人家就客气了那么一句,我就真跟着上山来了,想想自己的脸皮也不是一般地厚啊,还是多腾出时间让他们二人彼此相处吧。于是我就在这人间仙境肆意徜徉起来——苍岩小洞天,仙山二十四位,为首的仙长使正是虚清道长,传闻他道法高深,德隆望尊,只是今天去讲道,无缘相见啊。 本就身份尴尬的我取酒回来变得更加尴尬了,只见山亭之上,不止有白虹紫漱二人,虚清道长带着众弟子也讲道回来了,手里抱着合欢酒我进退两难。 紫漱怯怯道:“师父,您回来了?” “留你在家是怜你体弱多病,让你将养身子,不是让你败坏规矩的,这是谁?他可是偷天神手啊!你就这样带他回洞天,也不顾脸面?” 回?是何意…… “师父,他又不是外人,是师兄啊!” 原来他一身道服,竟真是道家子弟。 “因为手脚不干净,偷盗成性,我早已将他扫地出门,你居然还认他这个师兄!莫不是想和他一起下山?今天我就成全你,收了你的仙籍,让你再给我丢人现眼!” 紫漱扑通一声跪下了:“师父,求你不要收回徒儿的仙籍,只是重阳佳节将近,才让师兄回来团聚。”白虹双眉紧锁,将跪在地上的紫漱一把捞起,对虚清道长道:“老头子,不要欺软怕硬,今天是我不请自来,有什么能耐冲着我来!” 虚清道长冷笑一声:“你以为离开了苍岩我就管不了你了是吗?重阳佳节,我不想让这里溅血,否则定饶不了你的狗命,还不快滚!”说罢甩袖回身离开…… “有本事就杀了我!”白虹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看来今天要杠上了,我索性找了块石凳,开了酒等。 道长回身,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泛在嘴角:“杀你何益?只是不想你坏了好事,紫漱三天后就要送到千瘴林与妖王成亲,到时候我希望不要出一点差池…” “你说什么?!”白虹瞪大了眼睛,紫漱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师兄,我不想去跟那个老树精和亲…” 白虹指着道长的背影破口大骂:“虚清!身为一方仙长使,竟然为了苟且偷生与妖王和亲,你的脸面呢!”道长根本就不把他放眼里:“对了,忘了告诉你,紫漱的嫁妆就是我苍岩小洞天的镇山之宝——乾坤鉴!盗神好自为之。”说罢甩了甩袖子走了。 这只老狐狸,葫芦里卖什么药?千瘴林老树精虽然法力高深,但是并未危害四方,何须费力讨好? “师兄,我不想嫁与老妖怪。”紫漱楚楚可怜地看着白虹,白虹自顾自坐下来吃蟹:“那你想嫁与谁?” “我想嫁……”两个字迟迟没有说出口。 “嫁,便嫁吧!” 白虹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教我思索良久,或许我想多了,他们二人只是寻常师兄妹而已。但是紫漱并不觉得,她先是一愣,最后将盘中剥下的蟹壳一股脑全倒在了白虹的头上,一句话都没说,愤然离场……在她走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闪着日光在她眼中打转的泪珠,白虹到底是几个意思,我有些猜不明白了。 我把酒静静地放在他面前,他却看都不看一眼,只是问我:“姑娘,你有没有见识过乾坤鉴?”“没有。”“那是一件很恐怖的宝物,当你看到命格造化幻为虚象呈现出来的时候,似乎有人在你耳边说,不要再挣扎了,这就是你的命运!” “你见识过?” “是啊,之前因为偷盗成性,坏了仙山名声,我被虚清逐出师门,后又回过身来盗过乾坤鉴,只不过没有得手而已,但是那一刹那,我看到了自己的命格造化。” “是什么?” “乌鸦而已,我终究是一个食腐肉,捡残骨的恶鸟,人见人厌,天下之大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不是我拣尽寒枝不肯依,而是没有寒枝让我依!但是阿紫不一样,她生来命格福贵,尊荣皆备,如初升之东轮,沧海之明日,就连虚清都曾说过她是阁中暖玉,皎洁无瑕,不染纤尘。” 不知是不是合欢酒起作用了,他终于开始吐露真言,我心中诸多疑问,出口也只有这一句话:“你对紫漱有情吗?” 他仰天大笑,笑得两眼含泪,继而摇头道:“不敢想!她是我的师妹,从她上山拜师的那天起,我就觉得这小女孩着实让人喜欢,可是终究不是我命中该有的。” “真是可笑啊,你命中该不该有此人此物此事,你不问自己,反而问一面什么都不懂的镜子,岂不是自寻烦恼!还是说你只是借了这乾坤鉴的名义,来掩饰自己的懦弱?” 他有些气愤:“我并非懦弱,只是暴殄天物这种事但凡有点良知的人都不会做。” “那……偷天神手小白,你敢再去盗一次乾坤鉴吗?在紫漱出嫁的那天!” “哈哈哈哈……姑娘你到底是何方人氏?我白某有些好奇了,居然天真到会跟一个陌生人用激将法,真的不怕别人说你傻吗?我若真的在阿紫出嫁当天偷了乾坤鉴,你觉得千瘴林的那位妖王还会买账吗?到时候阿紫她必然被人退亲!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的道理姑娘不懂吗?” 懂是懂的,可我就是想毁这门亲,话说回来这二人于我非亲非故,只是因为一杯酒结缘而已,本可以不管这些麻烦事,但是紫漱她离开时的眼神,让我久久不能忘却,那是何其地绝望,忽然唤醒了我潜藏于心底的感知……仿佛我也曾经历过一般。 他缓缓地将酒杯送到嘴边,浅浅一句:“恕不远送。”就将我打发了…想想也是的,我何必要自讨没趣呢。 谁知刚出小洞天的门,却看见一抹红衣甚是惹眼:“無冥?你怎么在这?” “平安出来最好,我怕你出事,就一路跟着上来了。”“你一直在外面等我?” “没错。” “可是你到底在担心些什么?这里可是苍岩小洞天,不是一般妖魔鬼怪能靠近的地方。” 他回头凌厉地看了我一眼:“正是因为这里是苍岩小洞天,虚清道人的地盘,所以我才担心,以后不要再踏足这里。” “今天我确实也见识到了虚清道人是何等货色,为了求一时平安,竟然将小弟子送去妖王和亲,说来真是有些厚颜无耻……” 山路陡峭,山道狭小,他就突然这样定住了,害得我狠狠地撞到了他的背上,他回头道:“何方妖王威胁到了苍岩小洞天的安危?”“千瘴林的老树精啊!” 無冥摇了摇头:“千瘴林树精,凌泽?不可能,先不说他的修为只有清虚的一半,单就心性而言,他本就不是为祸一方的妖孽,这其中必有蹊跷!”忽然一只折纸彩鸢飞到了他的肩头,撒娇一样地在他脸颊蹭来蹭去。 “这是什么?” “我担心你在苍岩的安危,又不能跟你太近,于是唤来了小凰,让她替我盯着。”“真有意思,可以借我玩玩吗?”“当然不行,虽然有魂魄依附其中,但是她的身子还只是一只折纸鸢而已嘛被你弄坏了怎么办?” “小器鬼……” “冥哥哥,我回来的时候看到白虹在清虚道人门前徘徊不前……” 我捏着这只纸鸢,惊奇道:“嘿,这个小东西会说话嘿!”無冥打开了我的手:“你刚刚说的白虹可是偷天神手小白?” “是的,冥哥哥。” “他之前本就是苍岩小洞天的弟子,因为手脚不干净被逐出师门,废除仙籍,即便如此去找之前的师父也并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许是师徒情未了罢。” “可不是这样哦,清虚道人要把小弟子紫漱嫁与老树精,但是小白貌似对这个师妹情有独钟,我几乎都能想到他去原来的师父是因为什么事了。”我拍着胸脯说道。 無冥想了想:“这件事情太奇怪了,小凰,你去一趟千瘴林,找到妖王凌泽,打探清楚有没有这回事。” “好的,冥哥哥。” 我凑到無冥耳边:“这个小东西说话真甜啊!” 他不知道哪根筋又抽了,一脸严肃拉着我又开始上山去,此时已是深夜,星浮月出,寂寥的山道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一个鬼使和一个死人……呃,不知道会不会吓到别人。 我们偷闯进了苍岩小洞天,众多楼宇沉浸在黑暗之中,只有一扇窗子闪着如豆灯火,还以为是清虚道人的房间,不曾想向上一望,竟是紫漱的闺房。此刻的她正临窗而坐,脱尽簪珠,静静地对着一面八卦铜镜出神。 “这姑娘,八成还是因为今天的事情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罢。” 無冥却双目眦裂:“不,她面前放的铜镜是……乾坤鉴?!” 第十三章 虎口夺尸 忽然一阵阴风从面前吹过,我不禁打了个冷颤,将要拉着無冥去找小白的时候,他却斩钉截铁地告诉我小白走了…… 我们错过了一场精彩的谈话,就此下山去,一路上他对乾坤鉴和紫漱的关系表示不理解。来到城南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正好看着小九儿还在清账,于是我们毫不客气地去讨杯酒喝。 刚坐下身来准备唤那丫头,只听她叫了一声:“夫君…”,这才向窗边望去,临翧正自月下独酌…… “叔叔,姐姐,你们也来了?”小九儿一喊,临翧也笑着走过来:“这大半夜的,二位好雅兴。” 他竟然没走…… 问到临翧为何在此的时候,小九儿道不多时便要去采集露水,特地唤来临翧帮忙,而我和無冥也把今天的事情讲与他听,还别说,虽然他失忆了,但是这一路走来见闻还是有的。 “苍岩小洞天是吗?其实我了解并不多,只是乾坤鉴这个镇山之宝本就是紫漱家族的,虽然不能靠祖辈的仙籍直接入山,但是有这个承继的血脉在,相信不管哪任仙长使都不会拒绝吧。” 听临翧说来这才明白,原来乾坤鉴本就是紫漱的祖辈带上山的,但凡家族有人在仙山,就会亲自监管乾坤鉴,并不为小洞天所有,更不为仙长使所有,所以乾坤鉴一直都在紫漱手中,这样的话我就似乎有点明白了偷天神手小白当时为什么没有得手。 为了酿制醉金瑶,我们和小九儿一起去采御衣黄的露水,無冥却一动不动…… “無冥,你怎么了?” 他抬起疲倦的双眼,眸子中满是惆怅:“夙盈,小白死了……”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回身苍岩小洞天的时候那一阵阴风就是他的魂魄,我……没有告诉你,一是因为事情还未查清楚,我怕你感情用事,再生事端;二是因为我以为他是要赶去轮回再生,可是……可是直到现在他的魂魄不知无往何处,并没有入六道,这其中必有隐情。” 我已然惊讶地说不出话了,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死了?经过念霜荷之后,我又一次让人在我面前丧命!原本以为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看着無冥羞愧难掩的神色,看着临翧面无表情的面庞,一个后知后觉,一个没心没肺,只有我在被这件事情一遍一遍地洗刷着大脑……小白死了,谁杀的?又是为了什么?他的魂魄那么急,是要赶去哪里?种种疑问必须查清楚! 于是我甩门而出…… 谁知我刚出去,忽然有一只小东西撞在了我的脑门上:“哎呦!谁呀?” “夙姑娘,对不起,我是小凰,因为有急事要找冥哥哥,所以唐突了。” 無冥听到动静和临翧一起出来了:“小凰,苍岩小洞天的紫漱和千瘴林妖王凌泽有没有和亲这回事?” “回冥哥哥,并没有!我赶到千瘴林的时候,妖王凌泽还是像往日一样在挖河道,并没有即将大婚的样子。就连苍岩小洞天的紫漱也没有准备出嫁的事务…对了,冥哥哥,我在千瘴林见到了偷天神手白虹的魂- 挖河道是什么鬼?实在忍无可忍,不能跟着他们什么都不做,在这里耗死,白虹生前所见的最后一人是清虚道人,总能问出来点什么,我不由分说地从無冥怀中抽了噬魂索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临翧:“不拦着她吗?”無冥:“不用,最坏不过再死一次。” 我一路怒气冲冲,杀到苍岩小洞天,来不及去寻找清虚道人的所在,就被紫漱房中多出的人影吸引了视线,我蹑手蹑脚地上去,趴在门边将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原来清虚道人在这呢!这大半夜的跑到女弟子的闺房有何贵干呢? 清虚道人:“阿紫,就听师父一句劝,这一纸假婚约也是为了试探白虹对你是否真心,如果他真是在你大婚之时就偷了乾坤鉴,证明他是对你真心的,若是看你嫁过去什么都不作为,证明他心中根本就没你…” “可是师父,之前那一次,他本是要来偷乾坤鉴的,但是因为我…因为我的缘故,他就没有得手,之后再也没有动过乾坤鉴的念头,想必这次也不会……” “傻丫头,他可是偷天神手,对这样的宝物怎么会不动心呢!但凡他出手了,即可证明他对你的真心,是不是?你可是为师最疼爱的弟子,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地就嫁掉,考验他一下也是应该的。” 隔着一寸木板门,我听得火冒三丈,若是小白的死跟这个老道没有关系便罢了,若是有半点关系,我定要用手中的噬魂索给他点颜色看看,从未放过狠话的我此刻手还是有些颤抖的……不料,惊到了屋中的人! “谁?”紫漱提剑夺门而出,我本想跑来着,奈何因为她一开门我的衣角夹进了门闩中,无奈只好硬着头皮,顶天立地地一站! “姑娘,是你啊,这时候怎么上山来了,夜寒霜重地快进来坐吧……”紫漱说着就招呼我进屋。 “不了,仙子屋中有客啊这是!”“这是我师父清虚道人,姑娘不必拘谨,白日的时候姑娘去取酒一直未归,要不早就应该见过了……” 清虚道人缓缓走至我面前,借着微弱的灯光,气定神闲地道:“这位是?”不料当看清我的面庞时,他脸色大变,口中一直在呢喃着:“幽昌?你是夙盈盈!”我和紫漱都不解地看着他,这老道发的什么疯!继而他又叫道:“不可能,这不可能的,你应该被处死了才对!” 没错,我现在已经死了,可是这个老道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他知道我的过去?我一把过去抓住他:“你认识我吗?快告诉我关于我的一切!”“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快放开我师父,再不松手我就不客气了……”紫漱说罢拔剑出鞘。 她剑拔弩张地看着我:“姑娘,你再这样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自己的过去你自己都不清楚么,这样折磨别人还真是少见!不可再亲近我师父半步,否则我的剑可不吃素。” “仙子,从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是一个心直口快的女子,对你也是信爱有加,可是今日一见却看出你是个不谙世事的憨傻丫头罢了,性格再执拗,终是别人手中的刀斧,挥霍乱砍而已。” “先是对我师父不敬,后是对我出言不逊!你、你、你疯狗乱咬人,我怎么了?你凭什么这般诋毁我?!”她的小脸气得通红,瞪着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此刻,我竟然犹豫了,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告诉她…… “偷天神手小白死了,你知道吗?” “你说什么?!不可能,你先是胡闹,后又诅咒他人……实在并非什么善类!快从我苍岩小洞天滚出去,否则定要拿你的头颅祭酒!” “小白已经死了,他的魂魄一直不肯入六道轮回,应该是还有事情没有放下吧……我现在就去找杀他的真凶,仙子要不要助我一臂之力?”我努力地想告诉紫漱真相,却发现她根本接受不了…… 既然在此处查不到线索,我也懒得废话,心一横转身就走,可是……衣服却还在门栓里夹着呢!这一扯……呃……我就剩了一条底裤,真是丢人丢到了外婆桥!回身一看,紫漱尴正尴尬地看着我,片刻之后,她小跑着回屋给我带了一身衣裙出来,红着脸递给我,我也红着脸接下:“姑娘,师父在里面,不太方便,你就在这换吧。” 其实,紫漱的本质并不差……咳。 清虚道人摇晃着步子走出来:“姑娘,不管你跟北方幽昌是何关系,我苍岩小洞天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听他的口气分明就已经知道了小白的事,居然还在这里蒙骗紫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从身后拿出噬魂索了,准备收了这老道,却又被他一语道破:“戒欲噬魂索?这是鬼界的东西,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不重要,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小白的尸首,道长,这件事即便不是你做的,也肯定知道什么,都交代了吧,否则我的噬魂索可不饶人……” 紫漱泪眼盈盈看着他:“师父,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师兄他还活着的是吧?” 结果看他嘴角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微笑:“当然了,傻孩子,你的白师兄现在还在后山跟小老虎玩呢!”这不就等于不打自招了嘛,紫漱先是一晃,眼神迷离,之后清醒了许多:“师父,你说的是真的吗?为什么师兄会……是谁?是谁杀了他?!”话一出口即带着哭腔,清虚还是不为所动。 后山?老虎?这八成是被抛尸了啊!我转身奔走至后山,夜色茫茫,却逃不过我的冥王之眼,不多时便发现山野间丢了一只手臂,本来我还抱有一丝希望,可是看到尾随而来的紫漱看到那只手臂痛哭流涕的时候,我就知道传说中的盗神已经死无全尸了。 这时忽然从远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之声,凄白的月光下一只猛虎叼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朝我们走来……不对,这只老虎太大了,高过隘岭,长过跳溪,鼻梁上还生出了一只犀牛角,浑身竟然都是斑马纹,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第十四章 墨染乾坤 “苍牙,师父的坐骑!”紫漱看到白虎之后脱口而出,“它嘴里的,可是师兄的尸骨?” “恐怕是的。” “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泪眼婆娑地望着我,我不知所措……是啊,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小白对清虚将他逐出师门不满,所以企图动手,结果被老道压制,最后命丧黄泉?可是小白不会那么傻吧,个中原因真的是猜不透,不过清虚肯定是有问题的,要不我上山的时候,無冥为何那般紧张。 苍牙将口中的尸体放在面前,左右徘徊地看着我们,既不前进,也不走开,不知何意。我慢慢挪着步子上前,它还是只有咆哮之声,却没有进攻的意向,于是我便大着胆子一步一步逼近它。 “姑娘,快回来,苍牙是猛兽所化,凶悍地紧!” 不,我要把小白的尸体带回来,顺便看看这只老虎到底想干嘛……待到我临近它时,它忽然一口吞了上来,吓得我连连后退,却一个不注意被身后的石子绊倒了,这一倒居然让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在这老虎身后密密麻麻的藤蔓掩映中,居然有一个山洞,洞口似乎还用石板挡着,这里面会是什么?让这只老虎寸步不离地守着。 我又从腰间取下了噬魂索,紫漱见状,赶紧上前拦住我道:“姑娘,我听闻这噬魂索一出,必要带一个魂魄回去,你这是要杀了苍牙?”“仙子不用担心,虽然它只是个畜生,但我从没想杀戮无辜,所以此番只是想委屈一下白小哥。”“什么?” 说话间我已将索子抛了出去,噬魂索卷上小白的尸身之后,我立马往回拉,那畜生果然中计了,跟着小白的尸身一路往前,我小跑几步来了一个腾空翻,到了老虎身后,就此跟它对调了个位置,它兼顾不暇,只顾着叼回小白的尸身,不料却被我钻空,事不宜迟,我一脚踹开了石门,看到老虎无意伤人的时候,我便放心下紫漱,回身进了洞中。 这洞里即便漆黑一片,也难不倒我的冥王之眼,只是感觉狭窄又湿热,还听见有细细的水流声,往脚下一看,竟有一条不急不慢的水流缓缓出流洞口,跟着这条水流我一直往前,走过长长的山洞,自觉都快要到了山那头的时候,忽然找到了水流的源头,是一片穴中暗泽,往这洞穴上看去,高可达三层楼的样子,却是一片空无……不可能吧,那只老虎一直守着的山洞中居然什么都没有? 这不可能! 环视一周之后,我注意到了这方潭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水流是不断向外的,按理说这不该是一潭死水,下方必有源流一进一出,可是既然有暗源这潭水为何连一点透度都没有?这么混的水倒是第一次见,伴随着进山洞以来就一直闻到的一股墨臭味,这方潭水显得更加诡异。 若是一般人打着火把来,即便水清如许也会什么都看不到——这个山洞如果真是清虚的杰作,那么他最开始打的应该就是这主意。可惜我的冥王之眼不会被这些东西迷惑,清清楚楚地识破这潭浑浊不堪的潭水下面必有文章。 犹豫再三,我还是决定跳下一探究竟! 于是我纵身一跃,跳入了乌漆麻黑的潭水中,入水之后更坚定了我之前的想法,饶是我有冥王之眼,还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在坠入水底的时候,脚下不知踩了什么东西滑了一下,我一摸那东西入骨冰凉,手感如玉石一般平滑,必不是寻常石头,于是我揣着这个玩意先潜回岸上来。 上来之后发现自己的手在沾了水后都变得乌黑一片,这个玩意更不必说了,于是我不停地吐吐沫,用口水将它擦拭干净,在污水褪尽之后,这个酒壶一样的东西开始泛起莹莹蓝光,也越来越冰凉,更让我不解的是明明倒尽了其中的污水,这壶还是越来越重,仔细一看不知何时里面又生出了满满的水……不,这味道,是酒! 这难道就是蓝山白玉所雕的九转百头壶,昆仑玉山上西王母的宝贝?之前曾在鹿饮阁听到小白的一番吹嘘,这个东西不是他从西王母那里偷来的吗,怎么会在这个地方?这难道不是清虚道人的地盘吗?他和清虚道人又是什么关系? 忽然在这万籁俱静的夜中听到了一声叫喊,穿过深深的山洞已经变得非常微弱,可还是瞒不过我的耳朵——是紫漱!于是我揣了九转百头壶急急跑了出去,结果到外面的时候,茫茫黑夜被照得恍如白昼,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慢慢适应之后我才看到,苍岩上空一道光柱自下而上破云见月,是谁在前殿斗法?法术居然还如此高强,看到已经吓呆了的紫漱安然无恙,我便放心了:“仙子,这可是清虚道人的法障?” “不,不是师父的,师父虽然修为不凡,但这开天辟地的功力绝不是出自师父之手。” “哦,是吗。”我倒想起了一人,他的身手可远不止此,千年狐妖的功力在他面前也是不堪一击,准是临翧寻来了。我拉着紫漱要走,她却痴痴的看着已经寐下的那畜生身下的小白,对啊,小白的尸首还在。 “我要带师兄的尸身离开!”紫漱说罢即要上前,被我拦下了:“若是惊动了那畜生,我们二人未必收拾得了,先带着白小哥的这只断臂离开吧,剩下的尸身找机会再回来拿。”紫漱依旧恋恋不舍。 “你知道吗?白小哥虽然死了,但是他的魂魄至今都还游离在外,不肯遁入六道轮回,不是有冤就是有念,你即便抢回他的尸身又有何用!入土也不能让他为安,仙子,还是好好留着这条命查明事情真相吧,你不想让他的魂魄成为孤魂野鬼罢。”我一番分析之后找之而来还是她的哭声,歇斯底里……但是最终她放弃了挣扎,答应先和我回去。 本不想提她的伤心事,可我还是忍不住问道:“白小哥和你师父清虚道人是什么关系?” “曾经的师徒关系。”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也不知道,不过话说回来师兄当时还在苍岩的时候就和师父的关系非同一般,师父经常叫师兄去议事,本以为是在栽培师兄,可每天都不要他练功,于是师兄白天什么都不干,只是呼呼大睡,晚上就出去偷东西,没过多久师兄就出事了,被失主寻上门,师父当着失主的面,叫来了众弟子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师兄逐出师门! 我一直以为师兄辜负了师父的栽培,可是他离开苍岩的那天看我的眼神,却满是无助和无奈,我不知道这中间到底经历了什么。” 被我猜中了,当我们回到前殿的时候,先是看到临翧的背影,继而看到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清虚道人,临翧回头看到我,眉眼之间全是笑意:“太好了,你没事…早知道你没事,我就不下这么重的手了。” “师父!”紫漱冲上前去扶起清虚…… “你是特意来寻我的?”我问道临翧,临翧腼腆一笑:“是啊,你一个人上山来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所以就跟来了。” “为什么你和無冥都不放心我上山呢?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他摇了摇头:“你可能对坊间传言知之甚少,这清虚道人表面上是苍岩小洞天的仙长史,但是他私底下经营了镇上为数不少的赌坊、钱庄,包括青楼娼妓买卖的生意,看这金碧辉煌的殿宇就知道了,修道之人本应清心寡欲,简约朴素,你见过这个铺张奢靡的吗?更何况苍岩不过是个小洞天而已,这么气派的殿宇未免有些夸张。” 说来也是,初入苍岩小洞天的时候是被紫漱直接带到山顶凉亭去了,并没有看到这里的建设,听临翧这么一说发现确实如此,这样的修建未免太过夸张,原来是清虚道人暗中敛财的结果。 “师父,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你并没有做哪些事情对不对?”紫漱的善良真的超乎我的意料,听完临翧的话虽然不能直接指正一些事情,但是终归要有个交代。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抽出噬魂索一把套在他的脖颈上:“清虚,老实交代,白小哥是怎么死的?”紫漱看不过去,怒道:“你干什么!放开我师父,师兄的死跟他没关系。”连临翧都说:“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把怀中的九转百头壶给他看:“这是我在后山的山洞中找到的,估计那个深潭下面都是宝贝,而且都是偷天神手小白的杰作,清虚,你能解释一下吗?” “要我解释什么?”他奄奄一息地看着我,眼睛里面全是骇人的红血丝,“你私闯我的地盘,偷盗我的宝物,现在还想要索我的命不成!未免欺人太甚。” 紫漱眼中泛着泪花:“不,不是这样的师父,那些宝贝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是吧!退一万步,那些东西都是之前师兄偷盗而来的,怎么会是师父的?” 我仔细端详着手中的九转百头壶:“即便不是他的,他也逃不掉干系!最坏不过是你和白小哥同流合污,最后东窗事发你把所有事情都栽陷于他,甩得一身干净!” 紫漱怒道:“不可能,即便师父会这样,师兄也不是这样的人!” 临翧道:“姑娘冷静,你有没有想过偷天神手小白为什么会成为贼?你上山的时候他可是这样?为什么后来……” 她拽着清虚的袖子:“师父,师兄为什么最后变成了贼?” 清虚仰天长笑:“没错,就是我做的!哈哈哈哈……” 紫漱踉跄后退:“不,师兄死了,我在世间唯一的亲人只有师父你了,可为什么……不,我还是不信!”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了乾坤鉴,正对着清虚道人,刚开始只是如铜镜一般映出人面,不多时,里面的幻想还是演变…… 啊!这是…… 第十五章 蓬莱之东 只见乾坤鉴中映出的幻象,刚开始只是初升之明月,黄灿灿地悬于碧蓝色的天空之上,华光万丈…此时我还不知何意,直到一个墨点的出现,像是砚墨洒在了净白的纸上,从金月之中向周围逐渐蔓延开来,一点一点地吞噬掉了天上的月亮…… “啊!”我不禁大叫出声:“乾坤鉴倒映出来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若是一点墨渍,怎就染了大半乾坤。” 紫漱将宝鉴紧紧抱在怀中,表情安宁:“原来如此…师父,没想到你竟是食月之天狗!贪得无厌,祸乱乾坤……”原来宝鉴中的映像竟是天狗食月! “哈哈哈哈……”清虚道人狂笑起来:“徒儿啊!北方幽昌插手此事,为师恐怕躲不过去了。没错,杀白虹的人是我,我认了!” “为什么?!”本来很冷静的紫漱突然暴跳如雷,“将他逐出师门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杀他!” “哼!”我冷笑一声:“仙子,乾坤鉴不是什么都说了嘛,清虚这家伙贪得无厌,显然镇上赌坊、钱庄的这些凡人玩的东西已经满足不了他的欲望了,于是便将眼光放之四海仙器法物,可是呢,他自己身为苍岩小洞天的仙长使,自然是不能以身犯险的,所以就找了白虹这个替罪羔羊,等到东窗事发的时候,再嫁祸给他,将罪责撇得干干净净,这就是为什么我在后山,他的坐骑苍牙死守的山洞之后,找到了白虹之前的偷盗之物。” 一气呵成说完之后,临翧歪着脑袋看着我:“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嘘~我诈他的,因为我不相信小白会和他同流合污,狼狈为奸。” 事实证明我是正确的,也可能是他本就不想再做隐瞒了吧,清虚将手从噬魂索上拿下来,他已经放弃抵抗了:“不愧是北方幽昌,白虹的确是受我利用才做了鸡鸣狗盗的事情,但是这也让他的名声响彻寰宇,否则他还只是一个在小洞天修行的小仙而已,永无出头之日!” 紫漱追问道:“你的意思是师兄偷盗是为了要扬名立万,被众所周知?太荒唐了,先不说这件事情本身并非让人扬名立万,而是臭名远播,单就师兄纯良的秉性就不会同意!你到底是如何让师兄与你狼狈为奸的?” 清虚斜眼看着她:“我只是用了一点小手段,你才是关……” 他话还没说完,我忽然感觉抓着噬魂索的手有些抽搐,一看那噬魂索竟然不听命令自己就将清虚缠了个紧!这时候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只见無冥一袭红衣走来,对清虚怒目而视,竟隔空对噬魂索施法! “無冥,你干什么!” “这老东西该死!原本以为他只是染指一些凡人的买卖而已,没想到他竟然是偷天神手背后的始作俑者,我亲自走了一趟千瘴林,去见了凌泽,也看到了小白的魂魄徘徊在林中,显然是担心紫漱和凌泽的亲事,殊不知,这正是老东西给他下的套,活着被利用,死后还要被欺骗……” 今天的無冥跟我之前认识的有点不太一样。 他既而说到:“你们没有看到白虹的魂魄在林中穿行时候的落魄样子,自然也不会理解我现在的心情,这个老东西的命,我必须收了!” “等等!”不等我和临翧阻拦,無冥已经操控噬魂索将清虚的脖子缠断了!死前他仿佛还想说什么,但是已经没有机会了,無冥下手狠辣决绝,不带一丝犹豫,紫漱依旧面无表情,看来她是想开了,但我还是忍不住责怪無冥:“你总是这么意气用事,为什么不等他把话说完?” 临翧收回噬魂索:“怎么,我为民除害的事情还做错了?”“那你知道小白是因为什么才帮他偷盗的吗?”我反问道。 谁知他轻蔑一笑:“问我作甚?有什么事情是乾坤鉴不能查明的!” 紫漱这也才想起来,拿着怀中的乾坤鉴好一怔忪:“可是师兄已经不在了,乾坤鉴不能鉴死物,这又如何知道?” 無冥直接上前,将乾坤鉴夺来放在自己手中,对着紫漱:“姑娘,你在此中是什么?”我和临翧为过去一看:里面一片白光,什么都没有。 無冥笑道:“并非什么都没有,这可是太阳啊!当初后羿射日,十日陨九,独留一个在天上,而其余陨落的九个也都是帝俊和羲和的孩子,没有贵贱之分,分别成九个日族,支系庞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紫漱姑娘出身的恒云一氏,也属于九族中的一脉,故而镜中出现的幻象也不足为奇了。” 紫漱黯然道:“这个我知道,我虽然出身日族一氏,但从小胸无大志,若不是因为家中此辈独我一个,也不会轮到我上山修炼,但我终究是辜负了亲族期望,非但没有学成本事,反而又胸无大志地看上了一个窃贼。” 無冥道:“没错,虽有通天的本事,可还是限于天尊的统治,日族一脉虽然多能人奇才,但是不得不敛其锋芒,故而上山修道成了件很奢侈的事情,不是说究竟能学到什么东西,而是你可以光明正大地成仙修神!” 我一把拨开他,问道紫漱:“我关心的不是这个。仙子,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白小哥盗取乾坤鉴的时候为什么失手?” “没有为什么,他就是失手了……姑娘,你相信吗?仅仅是因为我丢失乾坤鉴之后的潸然泪下,他就回身转步,又将镜子送了回来,他说他最见不得我哭,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你见过吗?哈哈哈哈……” “仙子,你没事吧。”本要上前扶她,她却将我的手一把打开。 “就因为我的几滴眼泪,他就放弃了偷盗乾坤鉴,那次他没有得手,清虚自然不肯善罢甘休,才有了现在这一出,骗师兄说是我要嫁到千瘴林和亲,嫁妆就是乾坤鉴,若是不想让我出嫁,他必然会盗走乾坤鉴,这样凌泽老妖就会放手,可是不知为什么,师兄竟然没有来我这里盗镜子,反而去找清虚,这才被害的吧……若是早知他有今天这个下场,当初我就该把这个破镜子双手奉上!”说罢她端起乾坤鉴要往地上摔。 “不要啊!”为了救这宝贝,我手臂擦出了血,她反而冷笑道:“你救这害人的东西作甚?!若不是因为它,师兄也不会命丧黄泉!” 临翧将我扶起之后,轻轻吹了一口气,我手臂上的伤口就全然愈合了,他道:“仙子,就算气极也不能伤及无辜,你有没有想过神手小白为什么甘愿听从于清虚道人,你有没有想过,这次你假意和亲,他为什么没有出面盗取乾坤鉴?” 紫漱摇摇头…… 临翧继而道:“那是因为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东西并不是像乾坤鉴这样的宝贝,而是一个他要用心守候的人。之前無冥说了,上山修习的机缘对你们日族九脉来说都很重要,所以无论如何你的亲族都不会同意你下山,即便遇到了一个不修品行的师父,没错吧。” “没错,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的出身就决定了你必须受制于清虚道人,只能对他唯命是从,包括他要你去青楼,要你去卖身,要你去做一些你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他并没有,老道再烂也还不至于如此。”紫漱依旧不相信清虚又这样的潜力。 “是吗?我并不是没有在山下见过你的师姐们都在干什么!你之所以能够幸免于难,有没有想过是谁帮你挡下了这个劫数?白虹为什么帮清虚老道偷盗难道还不清楚吗?你,才是他的软肋,是他不得不妥协的条件。” 听罢临翧的一番话,紫漱痛哭失声,良久:“可是这次我出嫁千瘴林,她为什么不出现来偷乾坤鉴,如果他真的在乎我…” 我掏出手帕,拭去她眼角的泪:“我想,他大概觉得千瘴林的凌泽都要比清虚道人好得多,最起码你嫁过去之后,不用再受制于清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若说在乎,他对你是真的,曾经在我面前自惭形秽,说自己是陌上寒鸦,而你是阁中暖玉,对你,他不敢想也不忍碰,还要他怎样!” 她再一次打开我的手:“随你们怎么说,反正师兄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是吗?仙子,现在就将白小哥的断臂给我,我还你一个真相!” “你要做什么?”她死死抱住断臂,却被我一把抢过,我终于看到了白小哥的一生……这一生,半将容忍半痛心,真的有些疼惜他,但是我最终决定不说——若是紫漱还存有一丝幻想,认为白小哥对她并无情意,做的这一切也都并非为她,兴许她以后的日子还会好过一些。 “你看到了什么?” 我拼命忍住在眼中打转的泪水:“没什么,你说的对,他…只是自甘堕落,做的这一切跟你并无关系。”她嘴角上扬,泪水肆溢:“我早就知道…我知道的,可是姑娘,能否借你的眼帮我看看,他在乾坤鉴中的幻象是什么?我知道他是看过的。” “正如他所说,一只寒鸦而已。” 無冥捏着我的脸:“到底!能不能不要欺骗无知少女?” 我冷笑道:“所有的所有,都跟临翧说的一般无二。”临翧笑道:“可是我不相信他在镜中的幻景。” “他在镜中确实是一只寒鸦……因为作为一只三足金乌,他失去了自己的太阳,只能在无尽的黑暗中徘徊,可是当他的太阳出现在他生命中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追逐的能力,又一次选择了在黑暗中默默守候——告诉我,如何将这样的事情轻描淡写地讲出来?” 非是无关痛痒,只是情,未到深处…… 看着紫漱面无表情的脸,我仿佛明白了,一段感情中总是被迁就,被保护的一方,才是最容易放下的一方,无牵无挂,无爱无恨,就这样吧。 我回头问一声無冥:“白虹的魂魄归位了吗?”他坏笑道:“清虚绝命的那一刹那,他就已过了死门,没想到他的真身居然是三足金乌,可悲可叹啊!” 忽然想起,小白说他第一次看到紫漱就喜欢得紧,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有缘无份的感情当真折磨人,若我前世也是这般,我宁可什么都不要。 蓬莱之东,岱舆之山,上有扶桑之树,树高万丈。树颠有天鸡,为巢于上。每夜至子时则天鸡鸣,而日中阳鸟应之;阳鸟鸣则天下之鸡皆鸣。阳鸟,是谓金乌,蓬莱之东,天之始也!望他来世,拥有自己的太阳,而不是留恋冰冷的扶桑。 紫漱去了后山,寻了白虹的尸身回来,好生安顿了,问起她日后有何打算,只言:“家不能回,山不能留,人,不能忘……”多说无益,我转身即走,从此天涯各处,萍水陌路。 本以为此事已了,约上临翧我们三人在鹿饮阁吃酒,说起了清虚道人口中称我为“北方幽昌”的事,忽然临桌又炸了起来: “你听说了吗?偷天神手小白又出现了。” “怎么可能,他不是死了吗?据说还变成厉鬼回来索命,清虚道人才没的。” “你们都还不知道啊,小白确实死了,现在的偷天神手大名是叫阿紫的。” “阿紫?怎么娘里娘气的。” 忽然此时一人抡着步子,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道服,痞里痞气地走进店来,我眼前一晃,以为是小白回来了,仔细看着此人,面上生得白净,就是比小白矮了那么一点,眉眼甚是熟悉,这不是紫漱吗? 她大马金刀地一坐,敲着桌子:“小老板娘,快把上等的醉金瑶拿来!”说罢拍在桌子上四个钱袋子。 这时临桌几位宾客结账,却发现自己的钱袋子都不见了:“唉?我钱袋呢?”“我钱袋也不见了,谁偷的?”“谁敢偷你大爷的东西的,快交出来!” 偷天神手阿紫?有意思…… 第十六章 万年长青 “我查了天机卷,北方幽昌就是五方神鸟之一,除此之外还有东方发明,南方焦明,西方鹔鹴和中央凤凰,清虚老道见我第一眼就管我叫幽昌是何意?难不成我前生只是一只神鸟?那这人身又是从何而来?”我把卷宗往桌子上一拍,惊醒了迷迷糊糊睡着的九儿。 “盈姐姐,你都在这念叨一天了,看这时候也不早了,您要不先回去休息?” “小丫头,还没学会开门做生意呢,就学会撵客人了!”说着去捏她的小鼻子,她别过脸去躲开,此时無冥大马金刀地踏入店中,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可是脸上却写满了三个字:我有事。 “出什么事了吗?” “嗯?你怎么知道我有事啊!” 我白了他一眼:“自己都写脸上了。” 他无谓笑笑:“是这样的,千瘴林的树妖凌泽在山顶插了一面招魂旗,设坛作法,使得千瘴林周围的灵场混乱,新死之人的魂魄找不到黄泉路,经年的孤魂野鬼也聚集千瘴林,愁啊!” 听说妖王凌泽已是万年高龄,想必也是个老头子,之前就听说他一直都在挖河道,也不知为何,现在又在山顶放招魂旗,还真是丑人多作怪啊。我对吴無冥道:“这不是跟鬼玩鬼打墙吗!为何不直接去千瘴林找他,让他撤了那招魂旗。” “没用的,之前小凰带着我的书信去了,凌泽不为所动,完全不将我这个鬼使放眼里,尴尬的是,他万年的修为我还真拿他没办法。” “岂有此理,我随你一同上山,会会这个妖王凌泽!” 無冥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豪气干云了?”“那是,作为五方神鸟之一的转世,我怎能还像之前怯懦!”他又一口老血将要喷出来:“五方神鸟?别开玩笑了,那神物不可能有转世的,逗谁呢。” “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我话一出口,他差点呛到,九儿大笑不已,惊醒了临床的一人,他从座椅上翻个身坐起来,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迷迷瞪瞪地看着我:“什么事啊,这么热闹。” “临翧?你怎么还在这,当真不想走了?” “小九儿的醉金瑶越来越好喝,我是当真舍不得走了。”九儿笑道:“是啊是啊,夫君现在一直帮我酿酒,说我的手艺越来越好,昨夜还帮我采集露水呢。”还真是有爱心啊,莫不是真要等这个小丫头长大?虽然是句玩笑,但我还是没有勇气问出口。 “千瘴林的树妖凌泽?有意思,要不我陪你们走一遭吧。”“好哇好哇,有临翧在,万事无虞了。” 無冥呆呆地看着窗外,忽然站起身来:“你们先去,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嗯?”——在他的催促下我和临翧动身去了千瘴林。 后来听九儿告诉我,说我们走后,無冥一人干了三坛酒,醉意微醺着回了鬼界,说什么“寻尸招魂”,去了千瘴林的我自然知道寻尸招魂是什么意思,可是無冥原本就随身携带生死薄,为何还要回鬼界? 将到千瘴林之际,临翧突然拉住了我:“等一下,这个林子可不是随便能进的。”“我知道的,千瘴林到处都是瘴气,一旦吸入就会呼吸困难,肺腑疼痛,轻者昏厥,重者死亡,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我本就是死人,不怕的。” 他鼓起勇气说了一声:“我怕。” 那就没办法了,我只好硬着头皮一个人进去,这片林子果然阴森可怖,本就稀薄的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枝叶好不容易进到了这里却又消解于层层缭绕的雾气之中,时不时还会传来几声怪叫,仿佛是野兽,又仿佛是林风,再看地上,这花的颜色也是妖冶至极,勿忘草铺天盖地,仿佛也把这流动雾气也染就成了紫蓝色,光晕斑斑驳驳。 抬头看了一眼山顶,竟没有一条路可以过去,看来这个林子真的很少有人能够进来,唯独凌泽,这个土生土长的树妖王才能在这里生存吧。可是走着走着我突然发现在身边的矮树上缠有丝丝缕缕的白色的丝线,看样子之前应该是从衣服上撕下的布条,仔细看这料子极细,该是女儿家的衣服,经过很长时间的风雨侵蚀,才变成现在这样破烂不堪,可是这样的白色丝线大概隔上二百多步就有一个,分明是为了防止自己迷路而系上的。 所以就肯定不是出自凌泽之手,那又会是谁呢? “你是谁?怎敢私闯千瘴林!”忽然有人说话,我吓了一跳,抬眼看去,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一名男子身着枯藤萎叶,对我怒目而视……其实是不是怒目已经看不出来了,他的整张脸都是疙疙瘩瘩的,像是老榆树上的树瘤子,样貌极其恐怖丑陋。 “我、我只是……你、你是…那个……” 还没等我组织好语言,他大袖一挥,顿时周围的树藤仿佛活了起来,将我缠了个严严实实:“请问阁下是凌泽吗?我是特地来找你的!”终于把话说利索了,可是也不管用,他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走,我也被身下像蛇一样弯曲乱枝虬藤一路送到了山上来——打眼一看这里果然又一个祭坛,上面还摆着祭品,只不过跟寻常人家的祭品不太一样,上面摆的全是一些虎头狼身,大概是这里没有家禽的缘故吧。 周围还站着一些小妖:“王,这个女子……” 凌泽头也不抬地回道:“说是来找我的,估计是鬼使派来的,她是个死人躯,所以不怕瘴气。” “死人躯?那她怎会……” “可能是冥王之眼的缘故吧,反正不干我事,此次施法就拿她的血祭旗好了。”正当我惊讶于凌泽的神通广大之时,他却要拿我祭旗,我难道真要再死第二回了? 于是我大声喝道:“凌泽!你明知我是鬼使派来的,还敢对我这样!你当真不怕他在生死薄上给你勾一笔吗?”他回头瞪了我一眼,吓得我浑身打冷颤,这时候别说要拿我祭旗,就是把我千刀万剐了我也不敢多说一句。 “鬼使又如何?他早就答应过我要帮我寻找倾倾的转世,可是却杳无音讯,每次问他,都被他搪塞欺瞒,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一万年了,我足足等了一万年才修成人形,可是如果没有倾倾,我成为人有何用,与一棵树又有何不同?说啊!” 全场噤若寒蝉,我用颤抖的声音回道:“对不起,我还不知道倾倾是谁。” “就是你手上那些丝线衣料的主人!”“原来也是一位爱穿白衣的姑娘,我在林中……” 还未等我说完他就打断道:“不是白衣,那是杏花粉的薄衫。转眼万年已过,衣衫早就被雨水刷去了颜色,还记得第一眼看到她,奔走在林中寻找药草,谨慎地捂着口鼻,素然无华却又揽尽芳华……也是从那时候起,我才有了修炼的念头,多想成为一个人,和她波澜不惊地白头到老。 只可惜……” “可惜她已白头但是你还可以独活千年万年?” “不,只可惜她死于非命,还是在我眼皮底下,你知道那种无力的感觉吗?听到她撕心裂肺的惨叫,我却只能站成一棵树,这样动也不能动地看着,就连哭也是没有声音的。哼!一万年我修成人身的时候,她早已不在了。” “所以你要为她招魂?可是你这样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困扰你知道吗!方圆百里的孤魂野鬼都聚集在千瘴林了,灵场也开始混乱,我不觉得这样好玩,既然她走了,就让她好好走吧,你又何苦……” 我话还没说完,他勃然大怒:“我就知道跟你们说你们也不会明白,你知道死于非命是什么意思吗?既然她死于非命,魂魄怎么能安心入六道轮回?鬼使一直到找不到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些孤魂野鬼中说不定就有她的魂魄,不,是一定会有。” “你为了找她一人的魂魄,就扰乱整个灵场,如何说这不是自私?再说了,一万年,人早就灰飞烟灭了,怎么可能还等在这里?” 忽然他对我伸手一指,藤蔓瞬间将我的脖颈死死勒紧,我整张脸涨得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他愤恨道:“我能感觉到她的存在,谁要是再敢说什么灰飞烟灭的话,我会让他死得很难看。” 此时小妖们将招魂旗台了上来,又缓缓打开了旗子后面的一口棺椁,我向里面瞥了一眼,是白骨!不,那白骨上条条痕迹,像海底的珊瑚一样满是虫孔,其中填塞着淤泥似的黑黑的东西,头骨上方还隐约看到些青绿色的水苔,整个骨架残缺不全,像是一块一块寻回又拼凑过来的。 我终于明白之前小凰为了探清紫漱的婚事而特地来到千瘴林之后回去说的那话,妖王凌泽依旧如往日一般在挖河道,原来竟是为了要找到这具白骨! 第十七章 永坠无间 “王,不知为何林中忽然刮起一阵怪风,携烟瘴奔袭西南方,现在整个林子都清净了。”一个小妖气喘吁吁地过来报告,还有这等奇事?其他小妖炸开了锅,议论纷纷,只有凌泽双眉紧锁,仿佛并不意外似的。 “找,沿西南方向给我找到此人!”凌泽话音才落,忽然一串熟悉的脚步声伴随着略有磁性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不用找了,我来了。” 是临翧!我喜出望外,回头看时却大吃一惊:这人是谁啊!穿着临翧的衣服,脸上却满是榆木疙瘩,跟凌泽脸上并无二致,我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临翧?” “怎么,不认识了?本以为吸净了瘴气就保住了这张脸,没想到还是毁容了。” “什么?原来你不是害怕瘴气的毒性会伤害五脏六腑,而是担心这张脸会被侵蚀?不,这不是重点,你居然吸食了整个林子里的烟瘴?” 他点了点头:“没错。”然后又指着自己的脸,“我这个样子真的很难看吗?” “有一点。”我竟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嘴说了实话。 凌泽忍无可忍:“够了!你到底是谁?来我千瘴林有何贵干?”临翧按摩着自己凹凸不平的脸道:“没有什么要紧事,把这个姑娘给我我就走。” “嗯?你不是来救招魂台上的那些孤魂野鬼的么?”“是吗?我忘记了。那好吧,放给过这些孤魂野鬼,顺便把这个姑娘给我。” “你们两个在耍我!”完了,凌泽要暴走,我赶紧喊道:“临翧快跑。”他却不躲也不逃,波澜不惊地站在原地。凌泽大喝一声:“谁也不能搅了我的招魂祭!”说罢,左右运功,临翧脚下忽然生出密密麻麻的荆棘,利刺如钢刀,瞬时间长成百年大树之高,将他缠了个实落,可是林临翧他依然没有要反抗的意思,真让人着急啊! 忽然纠缠着临翧的荆棘利刺统统炸裂,取而代之的是细白的小花,临翧双指放于面前,大喝一声:“破!”霎时间荆棘化解,嘭溅成丝丝缕缕的木屑,翻飞在空中。 凌泽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化煞!上古神术?不可能,连如今的战神易阳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你到底是谁?”收拾万年老妖都毫不费力,临翧,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双指又放于面前,大喝一声:“解”!吓得众人东张西望,不知又要有何事发生,周围却风平浪静,唯一变的只有他的那张脸,眨眼的功夫,临翧的脸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风神俊秀,绝色无双!在这青山绿水的掩映下,他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恢复原样之后,他径直去向祭台,却被凌泽拦住了:“无论你是何人,不能坏了我的计划,倾倾马上就能复活了。”说着又用藤蔓死死缠住临翧,临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云淡风轻地说道:“如果我是你,绝不会为了自己所爱而为祸世间,置苍生天道于不顾!” 说罢他云袖一摆,飓风骤起,凌泽被狠狠甩在祭台后的棺椁上,我也被刮飞在空中,翻滚了几周后,落在了一个地方,又听“嘭”地一声,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漆黑一片,身下的东西硌得我生疼,顺手一摸,原来是白骨!我这是掉进了棺材里?我奋力想要推开沉重的棺木盖子,却是枉然。 凌泽在外靠着棺椁,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能说出这样大义凛然的话,是因为你终究不是我!没人能懂我的……”再往后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见了,顷刻之间被身下白骨汹涌而来的记忆所淹没,出乎意外的是,这个记忆不过才十六年,十六年,凡人……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突然听见凌泽大喊一声:“不,你根本什么都没做!” 此时却听到了無冥的声音:“要我说多少次,鬼界的生死薄残缺不全,从你拜托我查找柳倾倾的转世开始,我从没有懈怠过,不管是人间还是鬼界我都找了个遍,没有……” “怎么可能呢?一个人不管是生而为人还是死后成魂,不可能就这样无缘无故地消失吧?鬼使,差事是不是做得太敷衍了。”我似乎都能闻到凌泽说这话时地血腥之气,一种死不瞑目的执着真是让人佩服。 無冥依旧冷静且霸道:“首先你要搞清楚,我的差事可不是横跨万年给别人牵线搭桥!我帮你纯粹是因为好奇柳倾倾的下落,这才是跟我差事有关的事情,但是现在我已经查出来她身在何方,要不要让你知道看我的心情,你要不要知道看你的表现,但是现在看来,我觉得没必要告诉你了。” 忽然我眼前一亮,盖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掀飞开去,等我适应了外面的强光之时,身上早已被缠了一圈又一圈密密匝匝的藤蔓,凌泽就站在我身边,威胁無冥和临翧道:“说不说是你的权力,杀不杀她是我的权力!你可以一走了之,但她要给倾倾陪葬!” 無冥脸上写满了无奈,摊手道:“你怎么在那里面?尸骨好玩吗!” 刚刚经历了一个十六岁少女的一世,我没有玩笑的心思,对他道:“既然知道,告诉他又何妨?”并非因为我怕死,真的是那个姑娘让人心疼啊! 临翧大摇大摆地坐在祭坛上,对我道:“别怕。”又转而对凌泽道,“伤她一根毫毛,你便不要想着留全尸了。”谁知凌泽冷笑一声:“你觉得我怕吗?既然找不回倾倾的魂魄,那我便要这漫山的孤魂野鬼和这个女娃娃给我陪葬!” 临翧大喝一声:“你敢!” 此时我只觉身上的藤蔓将要把我的心肺勒破,虽然我不需要呼吸,但为了说话还是双手死死扣住脖颈上的藤蔓,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为什么…你没有…去见她?” 我看到凌泽的眼睛布满血丝,瞪大着望向我:“你怎么知道?”终于他松开了缠绕在我身上的藤蔓。 我跪在地上狂咳不止,無冥上前端起我的下巴:“在棺材里,你的眼睛又到了什么?” 我一把将他的手打开:“告诉我柳倾倾现在何处!你和妖王有什么瓜葛我不管,但是那个姑娘是无辜的,为什么你说人间鬼府都没有她的踪迹?” “你应该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吧。” “什么意思?” “人间鬼府何茫茫,找到她的时候才知她是怎么死的,小凰!”他一声令下,那只折纸彩鸢便舞动着两只小翅膀飞了过来,無冥直接伸手将她拿过来,又一点一点将她拆开,我看得目瞪口呆,这…这只彩鸢居然是份名单! “之前我也没有发现,小凰原是幽冥绝狱的名单,今日你们离开鹿饮阁前,我看到窗外阳光透过小凰的翅膀的时候发现的,才想起来有这么一个地方,简直就是我的噩梦。”难怪那时候说定要一起走,他却要留下。無冥手指在名单上划来划去终于找到了“柳倾倾”的名字。 幽冥绝狱又是什么地方?看到一脸的沉重严肃我硬生生压下了这个问题,此时临翧凑过来道:“幽冥绝狱,难怪呢,这个地方虽然在鬼界,可是鬼使也没办法插手吧。” “嗯?那幽冥绝狱又是何人在管理?”我终于忍不住问道临翧。 临翧笑道:“没有人管,因为也不需要人管,传说幽冥绝狱并非深入地府,而是在人鬼交界处,黄泉路尽头。” “那不是忘川河吗?” “没错,但也不全是,幽冥绝狱指的就是忘川河底!身在其中的魂魄永生永世不得再世轮回,永远被封印在河底,传说他们可以透过血黄色的河水看到人间,看到天上,却永远失去了自由,即便没有酷刑,没有折磨,也要比地狱难受得多,这便是对他们最好的惩罚。” “惩罚?为什么,他们做错了什么?”这样的惩罚真的要比地狱苦刑残酷得多,实在想不通什么人死后会得到这样的下场。 無冥笑道:“你认为世间最大的错是什么?” “最大的错?”人世间有千百种错,或大或小,或多或少,怎能同论?一时我也想不出。 他的脸色忽然晴转多云,严肃且认真道:“最大的错是轻视自己的生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命格阳寿承继天地,怎能自己说了断便了断,一来对不起生身父母,而来辜负了天地命数,更不用说什么兄弟姐妹,师从朋羽,一个人的轻生会带给多少人不幸,这难道不是世间最大的错吗!” 我竟哑口无言,原来只有自杀的人,死后才会永坠忘川河底,成为这幽冥绝狱中永远的死囚! “我不过是开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在未修成人形之前,终日听着忘川河波涛奔流之声,里面还夹杂着人们的痛苦的哭声,那浩瀚的浑水,何尝不是他们的眼泪!为什么人总是在失去后才知道珍惜呢?”原来这就是無冥的噩梦。 是啊,最痛苦的从来都不是得不到,而是已失去,那些曾经拥有过自由与生命的人当永远地沉寂河底该是一种怎样的悲痛,那时,就连灰飞烟灭的机会都没有了。我知道不该为一个轻生的人辩驳,但是,我想说:“柳倾倾虽然是自杀,可是她也是有冤屈的。”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幽冥绝狱,什么自杀?倾倾她是被人所害,又抛尸河中的,当然会有冤屈!”凌泽听不下去出口辩解,無冥直接将手中的名单给他看,可是他还是不相信柳倾倾是投河自尽而亡。 临翧悄悄在我耳边说道:“初见他就觉得奇怪,他的脸该不是也是因为吞纳瘴气所致吧?”他总是喜欢在此时问彼事,也不知道他的脑回路是怎么构建的。 我从袖中掏出从林中搜集而来的衣服碎片,也就是这些丝线,道:“如果这片林子一万年前就是这样烟瘴横生,无人敢进的话,恐怕是的!这个就是柳倾倾进入林中给她年幼的弟弟采集草药时,为了不使自己迷路而做下的记号,可是你知道,凡人如果进到这片林子根本就不能活着出去,她之所以能在这里自由出入,想必真的是凌泽的缘故吧。” “冒死来千瘴林采药给弟弟治病,应该是对弟弟相当疼爱才对,这样心有挂碍的人怎么可能选择自杀?还有,为什么凌泽老妖坚持说她是被人所害的呢?”临翧终于问到了点子上,但是我只能看到她生前所看,听到她生前所听,不能想到她生前所想。 第十八章 一步之罪 “阿弥陀佛。”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和尚迈着蹒跚的步子从北而至,“老衲法号修缘,居林北严华寺,鬼使特意让我过来就是为了让这招魂祭的事情?”修缘?好熟悉……啊!是柳倾倾的回忆里……無冥让他来做什么?更奇怪的是小凰看这位大法师之后惊慌失措地跑到我身后躲了起来。 只见無冥躬身一揖,恭恭敬敬道:“修缘法师,让您过来实属冒昧,因为是万年树妖,晚辈恐怕难以收服,才请您出山。”真是奇了,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吗?無冥很少对人这么有礼貌的。 不过如此想来也是,若不是请了高人,之前对战凌泽怎么有那番脾气。 “哈哈哈哈……”老法师看着临翧,仰天大笑,“既然有战神在此,又何须老衲插手?再说,树妖的招魂祭引来的都是恶鬼嘛,倒免得它们游荡在外为祸四方。” “恶鬼?修缘法师的意思是它们就是万年前那几个作案的人?”听罢我说话,在场所有人包括法师都回头凌厉地望向我:“这个小姑娘……觉夜的眼睛可还习惯?” “觉夜?”我不明所以,無冥无奈地摇摇头:“觉夜就是冥王。修缘法师好眼力,一眼就被你识破了。”法师笑笑:“天道轮回,因果报应,听老衲一句话,顺其自然吧。”说罢就准备走。 我死死挡在了他前面:“無冥请您来收妖,依我看您才是万年老妖,此时您的魂魄难道不应该跟那些孤魂野鬼一样被放之祭坛吗?当年残害柳倾倾一家人,您也有'功劳'呢。” “夙盈你都在满口胡说些什么?不能对法师不敬!”無冥当即对我喝道,法师依旧慈眉善目:“因果报应,姑娘还是没参透啊。” 我没有心思听他说教,径直道出了当年真相:“柳倾倾,农家女出身,十六年风平浪静,直到她弟弟染上了一种怪病——两条腿渐渐合二为一,下身生出斑斓蛇纹,不喜五谷杂粮,独爱腥血臭肉,全家人到处求医问药,耗尽家财依然不能治愈,反而落得个妖怪的名声。 于是他们一家人被赶出村子,露宿荒野,忽然有一天一个年轻俊俏的和尚独自在山间修行,看到柳氏一家之后直接指向这片千瘴林,说林子中有一种紫蓝色的小花名曰勿忘草可以治愈这种怪病。 二老想都没想,为了自己孩子也豁得出去,于是钻进了千瘴林,结果再也没出来,柳倾倾等了三天没有结果,无奈也进了林子,是你害了他们一家人。” 我怒指修缘和尚,他轻描淡写地说道:“阿弥陀佛,姑娘既然有冥王之眼就应当知道柳倾倾并非死于烟瘴,怎就认定老僧是害死他们一家的凶手。” “即便除过柳倾倾,还有她父母,你难辞其咎!” “那姑娘有没有想过她弟弟为什么会患那种病?就让老僧来告诉你,一万年前,柳氏夫妇在犀牛山西侧捕杀了一只正在产子的青纹白皮巴蛇,将母蛇扛回家中,与小儿分食,故而惹怒了山神,才令夫妇的孩子变成人面蛇身。” “既然是夫妇捕杀的,为什么报应不在他们身上?”话刚一出口,答案随即而来,“是因为那条巴蛇正在产子吗?所以作为报应,也要让夫妇的孩子经历这样的劫数。” “看来姑娘还是有慧根的。不过只答对了一半,柳氏夫妇最终归宿是要葬入小儿的蛇口,而老衲实在不忍看这样的事情发生,并非因为血腥,而是吞食父母,此小儿也会造下不世罪孽,于是就指了条明路,让他们去千瘴林寻药,老衲并非诓骗他们,勿忘草是真的可以破除病厄,否则在这烟瘴横生的林子里为何只有这种花草能存活下来。” 原来真的是我错怪了他…… “可以让老衲走了吗?”修缘和尚笑着问道,無冥一把将我拉开:“法师请便,不要理这个疯丫头。” 修缘法师走出几步之后又回头看了我一眼:“姑娘,七日之后可否到北邙找老衲?” 嗯?我回道:“好啊。”他终于笑眯眯地离开了。 無冥望着他的背影:“法师口中所说的因果报应究竟是何意?”临翧一步上前:“管他何意,待我先毁了这祭坛再说。”無冥看着被临翧教训得奄奄一息的凌泽:“早知道你降得住,我就不用大费周章地请修缘法师过来了。” 临翧:“如果武力屈服算是降得住的话,那么我应该是赢了。”回头一看,临翧的法掌之下,凌泽背靠祭台视死如归地望着他。 “凌泽,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柳倾倾的魂魄已经进了幽冥绝狱,你即便把全天下的孤魂野鬼都招过来也无济于事。”虽然看不过去他之前的行径,但是万年的修行啊!我真的不想看他就这样无谓送死。 令我没想到的是,不对,是令在场所有人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哭了,两行苍浊的眼泪奔涌而出,像老树上凝结的琥珀……半晌,他好不容易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姑娘,你真的能看到她的前世今生吗?能否告诉我,到底她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进到自杀者才能去的幽冥绝狱?” 对他,我本是一腔怒火,但是看他现在的样子我真的不忍发作,念他还有一份真情在,我问道:“为什么三日之约,你未到场?”听到此问,他惊讶地看着我。 “就让我帮你回忆一下一万年前的事情……柳倾倾为了给弟弟治病,还有寻回自己的父母,独自来到了千瘴林,进林子的时候看到满是烟瘴雾气,于是撕下自己杏花粉的衣衫隔二百步做一个记号,还没到第三个二百步的时候就几近昏厥……是你救了她吧。” “是啊,明知父母葬身于此,为了弟弟还是不惜以身犯险,看着她缠绕在我身上的杏花衣绫,还有在这个林子中不曾有过的淡淡的幽香,最后她终于抵挡不了林子中的瘴气,倚倒在我身边……我不想、不想这样的女子就殒命在此。” “所以你吸纳了整个林子的瘴气,以至于你幻化成人后脸上都是瘀散不开的毒瘤。” “我从来都不在乎这些虚有其表的东西,她也不在乎……为了找她,我曾经化成人形去她之前居住的村子,被人们当成妖怪赶了出来,正心灰意冷回去的时候,看到郊外不远处炊烟袅袅,原来真的是她在给蛇尾的弟弟煎药…… 我还记得她第一眼看到我时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大惊小怪,更是在看到我手中的她的衣绫时还着急地告诉我说不能随随便便进那个林子,她父母就殁于其中……你说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 “之后你就和她一起照看弟弟,有你的法力压制,他弟弟化而为蛇的妖戾之气并没有发作,你也算是积了善德,为了照顾她,你白天上山砍柴,晚上害怕野兽来袭,你都是在谷口守夜……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还是给她招致了麻烦——村民们觉得她的弟弟是妖怪就把她赶了出来,但是你在他们眼中也是妖怪,你怎么也没想到在你不在的时候,村民们合伙来到郊外山谷中将她和弟弟打了个半死。” “半死?”临翧疑惑地看着我。 凌泽苦笑道:“我回来之后准备去找那些愚民们算账,却被她生生拦了下来,说是最动不得的就是这些父老乡亲们,于是只好再搬家,搬离这里……可我是一棵树,纵然修成人身,还是有不能移动的根,树挪死人挪活,我是不能走的,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她说没关系,给我三天的考虑时间。” “三天时间到的时候你为什么没出现?” “我还没有考虑好,如果随她去,我的仙根也就断了;如果不随她去,我与她的缘分也就断了。” “但是你告诉过她说你的家就在千瘴林的另一端,于是她不惜冒险想要穿过林子去找你,你可知道之后的事情?” “我知道。” 我怒道:“你知道什么!三日之约已到,你根本就没有赴约,怎么会知道她被……” 無冥凑过头来:“被什么?奸杀吗……”我没好气道:“知道挺多的啊!”他面无表情回到:“猜的,看你脸红就知道了。”此刻我真有杀了他的冲动。 凌泽眼神空洞,声线悲乏:“我知道的……即便我心中还是没有拿定主意,但是总得给她一个交代,于是决定去找她。因为我之前吸纳了千瘴林的瘴气,村民们那段时间也会去林中伐木,那天正好有几个柴夫准备进山砍柴,看到了在山林处犹豫不决的她,我依稀听见他们说什么反正也是被大家赶出来的,反正也是没有父母的,反正都跟妖怪为伍了,反正……开始我不以为意,没想到接下来就听到了她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可是我赶到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仅仅是一步,就亲眼看到她被那群柴夫奸杀之后扔进了河里,我怒从心中起,将那群村民尽数杀掉,可是依旧不能解我心头之恨……太傻了。” “谁?” “她,若不是她站在林子边犹豫不决,怎会让那些村民有可乘之机,最终……” “够了!”我打断他道,“犹豫不决的人难道不是你吗?若你早些应约而往,怎会害她遭此不幸!一步,哼!一步之迟就不是大罪了吗?”他哑然望向我,眼圈像朱砂描画过的一般红,继而笑道:“原来是我害了她!我虽未杀她,可是她却因我而死!哈哈哈哈……这一万年来,我究竟在执着些什么!” 無冥道:“不对啊,这么说来的话柳倾倾还是被杀的啊!那么她为什么在幽冥绝狱?” “不,她是自杀的!”在场的人似乎都被我斩钉截铁的话震住了。 第十九章 冰冻三尺 “那天,柳倾倾被村中的一干农夫奸污后投入冰冷的河水中,她其实并没有死,但是具体是到了哪里,被谁救起,我并不知道,只知道她醒来之后是一间禅房,墙上迎面挂了一幅青蛇绕竹的水墨画……她破门而出,焦急地冲出寺庙,不顾自己狼狈的身形,一路直奔千瘴林。 但是千瘴林的瘴气此时又开始聚集起来,她没敢进到林中,只是在外等着……等着见你。”我目光如炬,看着凌泽死人一般的脸色。 “不、不可能的……你说她被投入河中其实并没有死?我以为…以为她早就被蹂躏致死才被那群农夫抛尸,在她入河之后,我眼中只有仇恨,当即就将那几位农夫抽筋扒皮!如果知道她还活着,我怎么都不会先急着报仇。 可是姑娘,你说她后来又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可是她进不到林子中,在千瘴林外等你了三天三夜,还是没有见到你的身影,最后她投河自尽了。” “怎么会?我……我处理完了那群柴夫之后在林子外消沉了三天三夜,如果她真的回来了,我又怎么可能遇不到?” “她投河之后你在林外消沉三天三夜,她回来寻你也等了三天三夜,怎么可能?我看到的记忆绝对不会有错。” 他抬头望向我,眼眸中满满的悲凉:“如何地阴差阳错暂且不说,她最后为何又投河自尽?” “我说了我只能听她所听,见她所见,但是不能想她所想。”他黯然神伤,悄然低下头去,我继而道,“但是……如果是我,我应该会做出和她一样的选择。” 凌泽眼中光芒又现,抬头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拖着被凌辱过的肮脏的身体无颜再见自己所爱的人——如果是我,我可能根本就不会回去,只是她拼了命也要回到千瘴林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他缓缓站起身,弹了弹衣衫上的尘土,面如死灰,一片寂白,又转而向祭坛一指,阴风乍生,招魂旗重又翻飞起来,怨气肆溢。凌泽一边施法一边道:“倾倾自惭形秽而自尽,魂归幽冥绝狱——在她被害后我只能报仇,在她自尽后我也只能报复,挖挖河道,找找尸骨之类,我是很没用,可是这些怨灵也必须付出应有的代价。” 無冥道:“没错,招魂旗招纳而来的是万年之前被你所害的那些柴夫的魂魄,可是新死之人岂不无辜?妖王未免太自私了些。” 说话间招魂旗已经起了反应,祭坛之上风云突变,阴风阵阵,黑云密布,此时临翧也不知去了哪里,無冥见眼前之景不乐观,预备从腰间抽出噬魂索,被我拦了下来:“噬魂索一出可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凌泽虽然一意孤行,但是若他所作所为真的在情理之中,岂不又枉杀了。” “你急什么!即便亮出噬魂索,我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到时候大不了吞一个孤魂野鬼下去也就是了。”说罢他当真从腰间抽出了噬魂索,我还是死死挡在祭坛前,他已经懒得跟我解释了,“快让开,这不是你所能决断的事。” 我摇摇头:“無冥,之前临翧曾对凌泽说过,如果是他的话,绝不会因为一己之私而为祸苍生,凌泽也说了之所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他不是他……感情本就是自私的,不公平的,怎可以用天地道义去衡量?凌泽正在祭坛施法,虽有万年的修为,此刻也是不堪一击,噬魂索下去必然会索了他的命,到时候一条冤魂而生,又是谁之过错?” “我们赌一把怎么样?我赌他死后绝不会成为冤魂!” “赌?你难道忘了念霜荷的赌注你是怎么输的吗?当初你执意不救,坐视她被村民害死,正是因为相信别人口中对她的谴责,错把她的死心当成了愧疚,铸成大错,而今你又要与我赌,这般死性不改呢!” 他不敢相信地摇着头:“夙盈盈,若不是我从天庭盗来冥王之眼,此刻你早已化为腐尸,还会有如此口舌教训我?” “是我求你这样做的吗?你以为我拥有着这样一双眼睛是福气,是幸运,殊不知我宁可双眼瞎掉也不想见识世间如此之多的爱恨生死,悲欢离合,可是我更不能接受的是你,为什么你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可以置身事外,铁腕冷血,不要再跟我说什么鬼使就应该这般无情,你根本就是没有人性!” 彩鸢小凰蹭一下从無冥身后飞出:“姑娘,你错怪冥哥哥了,他心中……” “小凰,跟她说这么多作甚!”無冥握紧了手中的噬魂索,“你说得对,我本身就是彼岸花所化的妖身,何来人性一说,若是我也同你一般大情小爱都要面面顾及,鬼界岂不大乱……有些事情你左右不了就不要勉强了,不是谁都会给你泛滥的同情心让路。” “是非曲直皆由心定,是人是妖又有何关系,你有什么资格替妖说这些话!” “我不想跟你争辩,快些让开!” “绝不!”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与他的矛盾由来已久,只是我自己从来都没有坚持过自己而已,这次我决定不让步! 無冥愤恨又有些无奈地看着我,不料凌泽转头道:“姑娘,千万不要让开,留我一条命在,拜托了。”嗯?他此话是何意?明知自己一直寻找的爱人自尽而亡,永坠幽冥绝狱,居然还是想着自保? 無冥怒道:“休想!”说罢直接挥起手中的噬魂索,从我耳边擦过直奔凌泽而去,四围小妖纷纷上前挡住了攻势,却也都灰飞烟灭,然而無冥还是没有尽兴,又挥着索子过来……不行,不能任由他肆意妄为,反正我是已死之身,这噬魂索又能奈我何。 于是我一个箭步上前,正准备挨这一记的时候,他的索子却停在了半空中,是临翧!临翧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施法定住了噬魂索。 临翧:“你们两个这是干嘛?不是好兄妹吗…” “这丫头是非不分,我这作个哥哥的有管教无方之罪,待我教训了她再来自省。” “无论你怎么说,今天你休想动凌泽一根汗毛。”我斩钉截铁道。 临翧不置可否地一笑:“原来如此……你们猜猜我刚刚去哪了。” 我和無冥异口同声道:“没兴趣!” 临翧低头一笑:“我刚刚跟着老僧去了一趟严华寺,在寺中找到了你说的那间禅房,墙上有一幅青蛇绕竹图。” “什么!你的意思的老和尚救了落水的柳倾倾?” “应该是的,因为修缘法师一直在说什么因果报应,也不知他是何意,就去严华寺看了一眼,没想到就发现你说的那幅画,原来是他救了柳倾倾。” 原来是这样,柳氏一家除过柳倾倾全部吃了巴蛇肉,故而除过柳倾倾所有人都要为此偿命,此是为因;又因为老和尚给柳氏夫妻指了条死路,所以柳倾倾遇难时,他才会出以援手作为补偿。这大概就是他口中所说的因果报应了吧,可是临翧似乎有些奇怪了,只因为这一句话就专门跑了一趟严华寺? 凌泽回过头来:“修缘法师所说的因果报应大概是指这面招魂旗吧。”我不解地摇摇头,他继而道:“这面招魂旗正是我从他那里借来的?” “什么?老和尚知道你要做什么还借你招魂旗?” “刚开始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知道我的来意之后还愿意借我旗子,但是现在我大概明白了……原来一万年前的事情他清楚得很……因为这群柴夫之前罪孽深重,深重到几遍称为孤魂野鬼也还是不能赎罪,所以修缘法师会借我招魂旗,以便能让他们得到最后的报应。”说罢他看了我一眼,“姑娘,谢谢你在我施法时救了我,现在我已经将他们的魂魄永生永世全部困死在千瘴林中了。” “当时要我救你就是因为要封印他们的孤魂?”我有些生气,还以为他已经认识到情之不复,命之不再,谁知还是一心想要为柳倾倾复仇。 “这是我能为倾倾办的最后一件事了……”说罢自嘲一笑,“想来也真是可笑,说起来我也是没用得紧,一直都是后知后觉,在事发之前没有先见之明,总是犹豫不决,待到她万劫不复的时候,尽是做一些微不足道、于事无补的事情,以此来找些宽慰,仅仅是让自己不至于太过难过而已……不知当初,倾倾是为何看上我这样没用的人的。” “你能明白最好,就此作罢吧。”我奉劝道。 無冥一步当先:“真当我只会趁人之危,挑时候办事情吗?祭礼过去了最好,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取你性命了!”说罢他又抖开了手中的噬魂索,本来已经饮饱血的噬魂索此时又兴奋起来…… 我本想再跟無冥理论,不欲争个输赢,只为了从他麻木不仁的处事之风中唤回一丝人性,谁知凌泽粲然一笑,对無冥道:“我这么没用的人怎么能劳烦鬼使亲自动手?我自己来吧!” 第二十章 莫若初见 “风晴日暖的天,她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踏入了这片林子,轻纱遮去了半边脸,她频频皱眉,拎着裙裾,水灵灵的眼睛东张西望,杏粉色的衣衫在雾沉沉的墨绿色的林子中甚是惹眼——只那一眼,便陷了我万年。 为了保全她,我吸净了整个林子的瘴气,没想到化成人形之后脸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只是眼前她的身影挥之不去…… 古来误入千瘴林而丧命的人不计其数,其间不乏智者,都知顺着穿林的水流必然能走出去,只有她一个愚笨得紧,非要撕下衣衫,二百步做一个记号,后来我才明白为什么——她父母之前皆丧生于此,所以她除了要给弟弟采药,还要找寻父母的遗骸,所以只能做下记号,在林中穿来穿去,可是你知道吗?”说着凌泽自己倒笑了起来,“饶是如此,她还是绕着一棵老树来来回回走了九十九圈……” “妖王记得好清楚!”我打趣道。 没想到这笑声越发低沉,最后竟变成了哭腔:“清楚得很,因为我就是那棵老树!”他说罢无奈地摇摇头,“她兜兜转转,盘盘绕绕,最后还是困在我这里,想来这便是天命吧。” 我笑了:“是天意要她困在你身边,还是这九十九圈的盘盘绕绕最后画地为牢,圈禁了你这一世的情缘?妖王心下盘算得清吗?不要忘了,现在已经过去一万年了。” 凌泽仰头而望:“是啊,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时间何其漫长,这一万年来多少人误入这片林子,又有多少人丧生在此,我都没有动过一点恻隐之心,唯独对她念念不忘。” 無冥道:“若不是你当初为了救她吸附了整个林子的瘴气,又急功好利,化百年的灵根幻作人形,哪里会有如今的下场,要一万年才能修成正果!所以说,大丈夫最不应该的就是被儿女私情牵绊,简直是误终生啊!”说罢瞥了我一眼,后半句话分明就是讲给我听的。 “不愧是鬼使,想必是之前鬼话说多了,阴阳怪气竟是无人能比!”我也不甘示弱,倒让一旁的临翧看了笑话,他拍手笑道:“哈哈哈哈……不要停啊,我听得正起劲。” “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凌泽定定地看着無冥,“如果没有她,我或许用不了万年,或许百年、五百年、一千年就可以修成人形,可是,仅仅是人形而已,还是没有七情六欲,没有悲欢离合,没有作为人而非草木的感情,那么这样的修行于我又有何意义?我只不过是从一棵没有心的树变成了一个没有心的人,即便寿命是百年、千年、万年,试问又有何用? 如今的我虽然经历了冗长而苦闷的万年修行,可是初心未改,挚爱未变,她能够给我的七情六欲,让我领略到的悲欢离合对我而言最是珍贵,是我、妖王凌泽在世间活了万年的唯一痕迹!又何来后悔一说?” 無冥哑口无言,我趁机嘲笑道:“妖王这番话倒让鬼使无地自容了。”结果他却出奇地安静,像是没听到我的嘲讽一般,也不来与我争辩,转身离去了。 小凰在我耳边悄然道:“姑娘,过分了。” 凌泽站在滚滚东起的河水边上,朝西边的太阳望了望,道:“不曾想到头来这万年的修行竟成了我的牵绊”,他回头那一眼,在夕阳的残晖下,分外伤情,只是这干涸的眼眸,再不能像初见柳倾倾时的神采飞扬—— 记得那时候他孑然一身出现在柳倾倾的面前,恰逢柳倾倾被村民们赶出村子,虽然他的脸已经像如今这般丑陋,但是眼神清澈,声线宏亮,像是云边的鸿雁,不落凡尘。可是眼底还是有一丝卑微,不知柳倾倾看出来没有,我却清楚得很,难道就是因为自己的外貌? “妖王,你可曾因为这张脸而自卑?” 他笑道:“姑娘说什么话,从来没有。” “是吗?第一次以这样的面目来见她的时候呢?” 他眼底泛起波澜,面上却风平浪静:“我…那时候很想逃走,但又想多看她一眼,于是我不断地安慰自己,是因为救她样貌才会变成如此,这样我便不怕了,这样的牺牲总归是值得的,可是——” “可是什么?” 他笑得风轻云淡:“可是你知道吗?她那样一个娴静美好的女子却从来没有嫌弃过我……即便是第一眼,第一眼她看到我没有像其他人看到我时那样害怕,她对着我笑,春风再暖不过如此,百花再艳不过如此,纵使过了一万年,我再不能遇到像她那样的人儿。” 能给予人美好的祈愿,而不是在虚无的等待中耗尽,便是爱情最美的模样。 “所以,姑娘,最后帮帮我吧,怎样废了这万年的修行,让我安心沉寂在这条她葬身的河流中…”凌泽最后的恳求。 無冥冷冷道:“你想清楚了,如果自寻死路,死后魂魄必然也会沉入忘川河底的幽冥绝狱,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我想清楚了,既然在世间等了万年都不能与她携手,不如就去阴间与她共白头。”他斩钉截铁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你吧。”临翧跃然而前。 “临翧!”我大喝一声,他回头笑着看向我:“不过话说回来,你还真应该收一收你那泛滥的恻隐之心,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这会救人,但是通常都是用情感来绑架别人的枷锁。” “真的吗?妖王,你可下定决心了?就不怕自己死后魂魄成为冤魂,难为我们这个敬职敬业的鬼使?”我问道。 “这就不劳你个丫头片子操心了,自杀者的罪行最大,多冤的魂魄都救不了他。” 凌泽虔诚地看着临翧:“你要如何帮我?” “帮你抽离这万年的修为,但是放心,我也不会作为己用,只是还用在你身上罢了。”没听明白的不止我一个,凌泽和無冥也是眨巴着眼睛。 临翧温柔一笑,随后施展了极其霸道的粹魂术,将凌泽这一万年修习而来的法术尽皆转入掌中,霎时间风起云涌,飞沙走石,掌风波及之处就连河水都复西流了一般……无法,我只好拿袖子遮住眼睛,無冥也背过身去。 良久,待到云静风止之后,我慢慢拿开袖子,眼前的一幕让我大吃一惊,無冥转过身来一个不稳,险些要栽倒——这、这、这、这个和临翧面对面的人是谁?怎的这般风神俊秀,华彩斐然? 临翧看到我们双双惊讶的表情,笑道:“怎么,认不出了吗?我不过是将他万年的修行都用到这张脸上了而已。” 原来如此,原本拥有如此俊秀的容貌,可因为自己的心上人甘心毁容,最后终于鼓起勇气站在她面前,却是以最丑陋的面貌,我问道凌泽:“可惜吗?她没有见过这样的你。” 他笑道:“姑娘问得好奇怪,我不正要以此般容貌去见她吗?虽然已经时隔万年,但是希望她还记得我!”他又道,“不过,也多亏了那张丑陋不堪的脸,我才得以见到她纯美无瑕的内心。” “你能这样想最好!”丢下这一句话,我甩着袖子走开了,無冥在身后喊道:“不留下来看个结局吗?”“不了,我要回去好好反省一下,为什么我的恻隐之心最终成了别人的枷锁。” “嗨!临翧,为什么这毛丫头能听进去你的话,独独对我这般叛逆?”無冥戏言道,临翧继而道:“你们啊正好是两个极端,谁都有对有错,她不能听从你,就像你不能被她说服一样,若想改变别人,首先要改变自己啊!” …… 再多的话我便听不真切了,总觉得这件事情还有诸多疑点未解决:柳倾倾既然最后自惭形秽跳河自尽,那为什么从严华寺醒来之后要急忙赶回去呢?莫不是抱着一丝幻想认为凌泽不知道此事,或者可能会原谅她,所以在河边等上了三天三夜,这也是第二个疑点,为什么她等了三天三夜,凌泽也在河边颓唐了三天三夜,两人始终未曾谋面呢? 看来若想解决这个疑问,必须得去一趟严华寺了。 正在我思索之际,河中淌过一个暗影,是凌泽,虽然早知有这样的结局,但是还是忍不住回头深深掩了掩眼角的泪,有情有义、不忘初心之人在这芸芸众生、茫茫天地之间已经少有了,若是世间深情真的必须以死来句读,在成全万般道义的同时,未免显得太过残忍了些。 鹿饮阁没什么客人,九儿站在门边望着我从远处走来,笑道:“姐姐,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我夫君呢?” “哦,临翧他……正在帮千瘴林的妖王渡情劫呢!” “渡劫?那妖王不是为祸四方,罪孽深重吗?叔叔居然没有一索子要了他的魂魄还真是稀奇。” “是啊,你無冥叔叔似乎进步了些。”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能否理解什么是舍身取义呢?白狐最为痴情,k可能他将来会懂吧。 该盘算一下什么时候去见严华寺的老和尚了,不知为何,总觉得没好事。 第二十一章 青蛇幻影 这几日总是似醒非睡,昏昏沉沉,一合上眼睛就梦到一些奇怪的地方,晦暗,幽深,耳边仿佛还能听到一些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像是有人在漫长无尽的夜中高歌,令人毛骨悚然……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并没有异样,就这样缠绵卧榻,在长野的云窟一步也挪不出去。 忽然有丝丝缕缕勾人的香味飘散进来,我努力地睁开眼睛,也不知外面是昼是夜,也不知香味的出处,只是艰难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撩拨开藤蔓出去了,刚一出去阳光刺眼,鸟语花香,原来正好是清晨啊,梦里的场景逐渐在脑中被驱散殆尽。 我循着香味一路过去,在仙泽之畔,看到一位华服公子,玉白微红的耳朵掩在青丝之中,他半跪半坐,手上似乎在忙些什么,烤肉的香味正是从他这里传来。 我喊道:“何人如此大胆,知道长野是什么地方吗?”说罢之后脚下一个不留神,忽然被匍匐的藤蔓给绊倒了,摔了一个狗吃屎,那人回过头来冲我一笑,原来是临翧。 “知道你嘴馋,也不用这么心急吧,来,给你吃。”他手中拿着的竹签子上穿着一节一节的烤肉,切口整齐,形状方正,香味实在诱人,我忍不住接过来,三下五除二就撸掉了一串,他看我吃得香,眉开眼笑,又拿了一签给我,我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肉啊,好劲道。” “看样子也能猜出来了,当然是蛇肉啦。” 我呆呆地看着他,停止了咀嚼,片刻之后,我接下了他给我的另一签肉,问道:“哪来的?” “就地取材!” “长野的活物可都是有灵根的,也不怕造孽。” 他仰躺下来,悠然地望着天际:“只是一只还未修炼成形的青皮菜花蛇而已,怎就吃不得了,你不也照样吃得正香?” 吃完手中的烤蛇肉,当真痛快,我胡乱擦了擦嘴,问道:“怎么想起来跑我这里玩了?不打算走了吗?” “说来也怪,来到这里之后忽然就不想走了,难得遇到如此之多志同道合的朋友,还有良辰美景……” “屁话,还不是贪恋鹿饮阁的醉金瑶?”打断了他的冠冕堂皇,我毫不客气地说道,谁知他哭笑不得,摇头道:“你是不知道我这几天经历了什么,算起来你也差不多七天没有去过鹿饮阁了,这期间九儿那丫头人小鬼大完全把我当成店小二使唤,端茶送水,迎来送往,累得我腰酸背痛腿抽筋,今天找着空子就赶紧逃出来了,才想起到你这长野透口气。” “什么!”我惊乍起来,“七天?你说我已经昏昏沉沉了整整七日了?” “是啊,今天正好是第七天,你说你昏昏沉沉是怎么回事,这几天怎么了?” 我拍着脑袋,焦急道:“还好还好来得及,我跟那个老和尚的七天之约要到了,之前答应过的,不能违约,我得去趟严华寺,公子自便,就不招待了。”我说罢转身就走,临翧在我背后笑道:“还是这个急性子。”说罢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嘀咕了一句:“我为什么要说还是?” 步履匆匆,连奔带跑,我以赶着去投胎的速度来到了严华寺,慌忙赶来的我忘记了敲门,径直推门进去,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一只大青蟒盘旋游戏在寺中的水塘当中! 我吓得惊叫一声,只眨眼的片刻,那只蟒蛇便不见了,水塘依旧风平浪静,一丝波纹都没有,仿佛一切都是我的错觉…… “姑娘这是怎么了?”侧脸一看,修缘法师静坐于林荫之下,安闲地品茶下棋,整个寺庙清逸静谧,除了穿枝拂叶的翠鸟,再没有一丝别的声音。 我快步跑上前去,想要到池塘边看个究竟:“老和尚,我刚刚看到这水塘里有东西。” 结果当我奔过去一看,清澈见底的水塘,一点碧绿的浮萍和藻类都没有,从上面直接可以看到下面的砂石,可是我刚刚真的,真的看到了那个骇人的东西。 “看姑娘眼睑垂重,布满血丝,面色蜡黄,神思倦怠,是犯了魔怔吗?” “魔怔?不过近几日确实是神思恍惚,睡也睡不够,醒也醒不来,死睡半醒间还会梦到一些很奇怪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跟我前世有关……”我竟然默认他已经知道我的已死之身,顾不得许多,和盘托出。 果不其然,这老和尚什么都知道:“这些魔怔跟你的前世无关,甚至跟你都无半分关系。” “那……我这……是怎么回事?” 老和尚从容一笑:“姑娘,上次见你就问道觉夜的眼睛可还受用,姑娘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了,你的意思是这只眼睛有问题?” 他点了点头:“没错,天下之事,不可全为助益,不可全为灾掠,福祸相依,正反相持……这只眼睛既然给了你别人没有的东西,让你在鬼界覆灭之后,成为世间能读懂亡人前世今生的独一人,自然也会带给你苦厄,让你身心受尽折磨——这,还只是一个开头而已。” “所以你上次见到我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才会问出那样的话?”我试探性地问道。 “没错,上次见你已然看出了兆头,所以这七日便是特意要你缓和,没想到的是你的情况比贫僧预想的还要严重,怕你延误时日,贫僧特地派遣了拂儿前去长野接应你,否则你恐怕要陷在梦魇中醒不过来了。” “拂儿?你派人去长野接应我?” “忘了告诉你,拂儿正是万年前柳倾倾的弟弟,误食巴蛇肉而化为半蛇身的孩子,话说回来都这时候他怎么还未归来?姑娘可在长野见到一条小青蛇?” 一番话把我问得冷汗涔涔,小青蛇?该不会是临翧烤来吃的那只吧!这下罪孽可大了,谁曾料想他就是万年前柳倾倾的弟弟,这下要怎么跟面前的老和尚交代?看着他面容宽和地望着我,我心下犹如翻江倒海。 第二十二章 古画遗魂 九儿来的正好,趁着老和尚去开门之际,我用房中笔墨写了一封信,预备让九儿带回去给临翧,吃了老和尚养了一万年的青蛇,这罪过论情伦理都说不过去,还是让他早些跑路吧,墨迹还未干,我就赶紧小跑了出去。 到外面的时候,看到老和尚和九儿面对面,九儿脸上确实有些不高兴,我也顾不得许多,一把将她拉出门外,将信塞到了她手中:“九儿乖,赶紧回去找你夫君,让他有多远走多远,这老和尚怕是不好对付。” 九儿一脸疑惑,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我:“不是姐姐,你这是干嘛?” “别管这么多了,快回去吧。”说罢之后我转身就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对了,你来这寺庙找这老和尚做什么?” 九儿懵懵地看着我,从袖中掏出一条小青蛇:“这小蛇在鹿饮阁撒野,我特来找严华寺老和尚讨个说法,姐姐怎么在这?那封信上写的什么?” “啊!” “都进来吧。”老和尚在身后笑道。 我和九儿各怀心思并排而坐,老和尚将青蛇放在身边,溺爱地抚摸着:“好了,拂儿,莫要闹了。”话音刚落,那条青蛇浑身泛起金光,刺得我和九儿睁不开眼睛,待到金光黯然的时候,只见老和尚身边多了一个青纱翠裙、粉黛妖娆的女子,纱衣之下,她晶莹的雪肌隐隐约约……真是奇了怪了,这不是柳倾倾的弟弟——花拂吗?怎么是个女儿家? 这么一个妖冶的尤物放在面前,我一个姑娘,还是一个死人,都看得面红心跳,不知老和尚这一万年是怎么把持过来的…… 还没等我适应过来,她玉手托腮,伏身于案,将胭脂红唇凑到我耳边,呼吸的热气不断擦过我的脸,躲也不敢躲的我,只听她嬉笑说道:“那个小丫头刚刚唤你姐姐?这个小姐姐可不可以帮我说说情,不要难为我嘛。” 谁知九儿一听便炸了,拍案而起,怒怼花拂:“果然不要脸,幻化成美女赖到我鹿饮阁蹭酒就不说了,还专门勾引调戏一些富家公子,让他们给你结账买单,最后把我店中的酒全部搬空!我今天本就是来找老和尚说事的,现在还有脸面让姐姐帮你说话?”什么!幻化成美女? 还没等我理清楚事情,花拂又娇嗔着道:“这小老板娘真有意思,你开门做生意不就是卖酒的吗?有人照顾你的生意不好吗?何况我还没有赖过半分账,你又为何将我打出原形!” “我是开门做生意的,可不只是做你一个人的生意,你拉拢那些富家子弟将我的酒都买断了,别的客人喝什么!”九儿说罢挺直小小的身躯,蔑视地看着花拂。 能说出这样的话,这丫头着实让我打心里佩服,不由地帮腔道:“这我就看不懂了,万年蛇妖的道行还不如千年的狐妖?怎么看都是你以大欺小吧,人家小女孩支撑一家店已是不容易,还要应付你这种不讲道理的客人,真是岂有此理!” 结果花拂抱着自己的双肩,扭捏这身子,柔若无骨地对老和尚说道:“修缘,你看她们呀,净欺负人家,受了这等委屈,你也不为人家撑腰。” “哈哈哈哈……”老和尚笑道:“行了,别玩了,今天让你去长野给夙姑娘报信,可去了?” “哎哟,人家不是还没到长野呢就被鹿饮阁的酒香给吸引去了嘛,正打算喝好了去见夙姑娘,没想到就被这小狐狸给按住了,手段真是狠啊!弄得人家人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传言狐妖一族最是凶煞,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人家起初也只是凡人而已,只因误食巴蛇肉才成了如今半人半妖的鬼状,怎么能和千年狐妖比肩!” “咳、咳、比起半人半妖,你不男不女的现状还是要更恐怖一点吧。”我终于忍不住说了实话,只换来他一串哈哈大笑。 老和尚双手合十,对九儿道:“念老板,今日之事确实是拂儿的过错,给念老板添麻烦了,老衲之后定当看好这个孩子,再不让他出去惹事,还请你见谅。”九儿也是学着大人模样,把手一挥:“既然法师都替他求情,我这次就放过他,但若还有下次,定打折他的腿,我说到做到,绝不含糊!” 老和尚笑道:“是是……”转而又对花拂道:“拂儿,快别玩了,送念老板下山吧,老衲找夙姑娘还有要事。” “是,知道啦!”说罢花拂站起身来,摇身一变成了一位英姿飒爽,面容俊逸的青衣公子,奇怪,这种恐怖的压迫感是怎么回事?我能感觉出来,他这样的修为远远在九儿之上!他青纱阔袖中伸出一只比女人还要细腻的手,在九儿的额头一指,道:“小丫头,快跟哥哥走吧,不要打扰两位老人谈事情……”九儿白了他一眼:“呸!人妖…” “老人?!”我一把捏碎了果盘里的纸皮胡桃!一万年的高龄,有什么资格说别人,花拂你给我等着! “姐姐,既然你有事我就不打扰了,我先行一步下山去了……”九儿跟我告辞,我摆摆手随她去了。 “老和尚,你找我来到底是为何事?” 这老和尚笑道:“呵呵呵呵……刚刚姑娘还唤我法师呢,现在又成了老和尚。”刚刚不是心虚嘛,还以为我和临翧吃了他的宠儿,没想到是虚惊一场。老和尚继而说道:“是这样的,这次拜托姑娘过来是因为想借姑娘的这双眼睛一用。” “哦?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他一语不发,痴痴地盯着我身后那张青蛇绕竹图,缓缓道:“就是那幅画,万年前,我将一个魂魄封印在画中,这一万年来相安无事,只是现在出了一些问题,我发现那个魂魄隐隐躁动,不安于画中,似有破封之象,但是不知何因,想让姑娘帮我问一问她的尸骨,一万年前可是有还未完成的事情?” “问问她的尸骨?老和尚,这可是过了一万年了啊!没错,我之前是从柳倾倾的尸骨上读到了她的前世今生,可那是因为她的尸骨被埋藏于冰冷的河泥中,你可以去千瘴林的河边看一下,凌泽几乎是打了一口井的深度出来,才从河道中剖出了她的尸骨,怎么到你这随口一说,仿佛很容易似的!” 面对我如此言辞,老和尚还是和颜悦色跟我讲说,无非是告诉我这个不用担心,当时他知道柳倾倾的父母和弟弟吃了蛇身之后,一方面给他们指点去千瘴林取药,另一方面要他们将啃剩的巴蛇残骨封入坛中,依旧埋在犀牛山西侧,以慰蛇妖在天之灵,但是有一点我始终没有来料到。 “老衲当时本想着让柳氏一家人将善黎的尸骨世代供奉香火,则可免去苦厄,实则不然,因为让他们受到惩罚的人本就不是什么山神,是善黎自己。” “等等,善黎是谁?” “就是万年前柳氏一家所食的那只巴蛇。” “什么?” “没错,我当时隐瞒了这件事情,因为作为一个法僧,我实在…不想让人们说什么我无除妖之能,当他们在犀牛山发现善黎的时候,我…无言以对,为了挽回自己的颜面,我只好说那个并非蛇妖,而是山神!”我听罢冷笑一声:“合着善黎的魂魄也是冤魂啊!亏你还日夜不息地将她封印在这幅画中,一万年过去了,她心中必然不忿,你说的隐隐躁动大抵也是因为这个吧。只是我不明白,看無冥整日对你的态度似乎还有些尊慕,神通广大如你怎么想起来让我帮你解决这个问题了?” “姑娘曾经吞食了冥王之眼,所以能和尸骨对话,这无人能替代,鬼使也不行,所以此事只能找姑娘帮忙。” “那……我若是帮了你,可有何好处?不说清楚,我不会管这闲事。”说这话当真不是为了问他要报酬,只是想试探一下这个老和尚要为冤魂昭雪的决心。 “姑娘,老衲本不欲将此化为利益关系,说起来善黎与我的缘分……不浅!但是姑娘问了我就只好说,事成之后,我会帮助你遏制冥王之眼的煞气,稳住你自己的心脉,不会像前几日那般似梦非梦,心生惊悸。” “不浅?看来这里有故事啊!既然不是善黎并非神而是妖,那当时老和尚…不、小和尚跟妖会有何种瓜葛?” 九儿下山去回到了鹿饮阁,碰巧無冥也在那里,预备讨酒喝,却看到柜台处一壶酒都没有,他等了许久才看到九儿匆匆赶回来。 “小老板,这是去看粘糖人了,还是耍马猴了?怎么连店都不管了。对了先给我拿坛酒过来…” 九儿掐着腰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要酒没有,要火气还有一肚子呢!” 無冥一挑眉,戏谑道:“呦!谁惹我们的大老板娘了?” 九儿怒气冲冲走到無冥面前:“哼!还不是严华寺的那条小青蛇,来我店里魅惑人心,将酒都喝尽了,我刚刚也是上山去找那老和尚理论去了,谁知这么不巧,叔叔就在店中等着呢,真是怠慢了,看来下次你来的时候我还真得去买个糖人,看个马猴,争取不让叔叔失望。” “臭丫头,知道你懂事,只是这说话的口气像极了夙盈盈,以后可不要逮谁学谁,不好……” “哦?叔叔跟姐姐的关系不是很好吗?不过说来也是,你知道她今天去哪了吗?” 無冥端起酒杯斟了一杯茶,热茶下肚笑道:“还能去哪,在长野云窟做白日梦呗,我前几天都悄悄去看过她,看她无精打采,做梦还说着胡话,也就没搭理,连着有六天了吧。” 九儿竖起小小的食指晃了晃:“非也哦,她今天也在严华寺,我去的时候还撞见她了呢。” 無冥托腮略加思索笑道:“是啊,差点忘了,她和修缘法师有七日之约是,今天正好到了。” “不过,叔叔,那个修缘法师到底是何高人?若是一万年前他就已经遁入佛门,那这一万年过去了怎么说也应该修道成佛了啊,怎么还会在凡间小寺整日吃糠咽菜呢?” 無冥望了望窗外长空,幽然道:“修缘法师,空有万年的修为,却没有万年的功德,故而不能成佛……若不是因为那个女子,他何至于到如此境地…” 第二十三章 兽面人心 花拂送九儿下山时,外面就淅淅沥沥地飘起了小雨,我站在严华寺的前门檐下,眺望着烟雨洗过的江南……雨,如蚕丝般在天地之间拉拉扯扯,天没有一丝阴沉,叶绿花红在茫茫烟雨中更加惹眼,梅雨天就这样飘飘洒洒地来了,冷清之意深入骨髓。 花拂送九儿下山时带走了寺中唯一一把伞,我在等他回来好离开这个地方,老和尚的故事起初我还是有点兴趣,只是他张口就是收妖修佛之类的让我甚是有些倒胃口,既然画中魂魄是冤魂,这恐怕要交给無冥来处置了,不过我对他也没抱多大希望——虽然度化冤魂对他而言是理所当然,但是他的目的仅仅是因为这些冤魂流连于世、积少成多必然会形成秽戾之气,如果有人站出来替他封印了这些怨灵,他自然不会有后顾之忧,就像老和尚封印了巴蛇素黎一样。 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去犀牛山,寻找素黎的尸骨了,只等花拂将伞送回。 “姑娘,拂儿还未回来,先进来稍加歇息,听老衲把故事讲完罢。” 我回头看了眼入门的池塘,风平浪静:“老和尚,还不说实话吗?我进门时候看到的不是幻象对吗?那是素黎的魂魄!” “没错……不瞒姑娘,严华寺周围八个方位均被我布下了法障,她想要逃出去是无望了,只能是闲暇时候游出画来玩一玩……姑娘会不会觉得老衲是个疯和尚?竟然在寺中养妖。” 我摇摇头,随他回到了挂有那幅古画的房间。 “一万年前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梅雨天气,我戴笠穿蓑衣上灵山求佛问道,在大雷音寺的天王殿上,扣了两千九百九十九个头,将要扣满三千的时候被主持拦了下来,他说佛祖已去,我红尘之念尚未了结,佛祖不会收留,便要将我劝回,但是我执意不走,跪在入寺阶石上三天三夜,主持无法,只好让我回去积够三千公德再说。”他看着廊前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的雨滴,感慨而道。 “如果当时佛祖决定收下你了,是不是就没有后面那些事情了?”我捏起一块茶饼,随口问道。 他低眉一笑:“非也,如果我红尘未断就遁入佛门,那不仅是我自己的劫难,也会给佛门惹下数不尽的是是非非。红尘牵念,将断未断之时才最可怖,谁也不知道死灰之下的星星之火会有怎样的燎原之势。 那时我正值年少,涉世未深,听了主持的话之后就下山了,从此开始修行之路,积善行德,替人消灾免祸……”说罢他无奈一笑,“说来也真是讽刺,当公德攒够两千九百九十九件的时候,我来到了红柳村,历经了一场情劫……过后我在想,为什么没有坚持在佛前扣满三千响头,怕这就是宿命吧。” “红柳村?” “就是柳氏一家所在的村子。来到那里之后就看见一个年强貌美名唤的少妇在村口哭诉…” 我似懂非懂,鄙夷地指着他:“老和尚,你该不会跟那个少妇……” 他摇摇头:“姑娘说笑了,且听老衲说完——我上前问道她因何事而哭时,他告诉我说,自己名唤红绪,她的夫君红子墨昨日上山理田,竟一夜未还,直到有乡亲们告诉她,说看见他们家的田地上盘旋着一条青皮金鳞大蟒,她料定夫君必定被那蟒蛇吞掉了,才在这里落泪。 说来这个蛇出现在村子旁的犀牛山也不是一两日了,只是之前从没有害人的事迹,不知那时是怎么了。如今想来我当时真是少不更事,听到这样的事情心中还有些许窃喜,终于等到可以造下第三千公德之事了,于是我拍着胸脯答应她,帮她去找被蟒蛇所害的夫君,甚至是帮全村人除掉那条蛇。” 我撇了撇浮在水上的茶叶,颔首敛眉道:“谁要听你讲什么降妖除魔啊,我感兴趣的可是和尚和少妇的故事。”说罢狡黠一笑,这个老和尚素来不爱玩闹,借这个机会也好逗乐一下,没想到他这么经不起玩笑。 他脸上泛起隐隐愠色:“姑娘仔细些说话,你可知那红绪是谁?” “哦~说来听听。” 这老和尚还故弄玄虚,他摇摇头道:“不重要,天界之事你我还是不要妄加诽议地好。” 我一口气灌下整杯热茶,烫得口舌发麻,放下茶盏:“那您老继续讲故事。” “我一步一步地上了犀牛山,看到山上水泽纵横,湖洼遍野,潮湿温热,确实是种庄稼的好地方,却也是蛇虫鼠蚁的好居所。天将晚时还是没有找到什么青蟒,可是下山路途遥远,无奈只好趁着月色到处找蔽身之处,没想到此时竟看到一处山坳升起袅袅炊烟,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我寻着那处炊烟而往。 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我来到了那户人家的门前,看着里面明亮的火光,闻着阵阵米香,我叩响了小屋的门,开门的是一个姑娘,她裹着素麻头巾,浅眉如月,清眸似水,四月桃花色的红唇轻轻一笑,对我这个夜晚造访的陌生人报以最诚善的问候。 当我问及天色将晚可否借住一宿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看隔间的床榻,又难为地看着我,终于点了点头,让开她纤纤身量,邀我入内同进晚饭。 很简单的饭食,粟米熬制的金灿灿的粥饭、自己亲手做的粗粮小饼,还有山间地头随处可见的野菜制成的酱食,屋子虽小,却一应俱全,房顶虽陋,却可御寒风,能在山上找着这样一户人家实在难得。 于是我也没有拘礼,张口就向她打听红绪之夫的事情,问她白天是否在山间看到一条青蟒,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只道这犀牛山上蛇蟒无数,每天都能遇到那么三两条,不足为奇…… 说话间忽然隔间有个男声连连暴咳,像是要把心肺咳出来一般,听起来病情相当不乐观,但是我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站起身来赔礼道:“没想到姑娘的夫君在,小僧唐突了,这就过去见过。”结果却被她拦下了,她吞吞吐吐地告诉我,这名男子昨天昏倒在田间,正好她经过,于是就把人给救了,当时我还纳闷,这做的本是善事,为何要吞吞吐吐,现在想来,更应该纳闷的是她明知所救之人是红柳村的村民,为何不去村中呼救,还把人给抬了回来…… 后来我才想通,她既然独居山上,必然和村民不睦,但是又不能见死不救,于是……” “不!”我打断了他,“不,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先考虑一个问题——一个独居山间的弱女子,是怎样把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救回自己家中的呢?”老和尚听罢之后一愣,顾左右而言他道:“当时,我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我满脸笑意地托腮望着他:“你当然不会发现这个问题,因为你已经对那个姑娘动心了!她,就是素黎吧,青皮金鳞巴蛇,只要她现出原形,就能轻易地将人拖回,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村民们见到红子墨的地头田间会有一条青蟒。” “姑娘真是聪慧过人,但是我当时一心只想着找到青蟒,再从青蟒肚中挖出红子墨的尸骨,根本就没想到红子墨还活着。” 我笑道:“法师啊,你还真会避重就轻,承认对一个女子一见钟情就这么难吗?她该不会就是你的情劫吧?” “没错,她是我修行的最后一道坎,也是我始终没有跨过去的那道坎。 当她告诉我床榻上躺着的那个男人正是红子墨的时候,我执意要她将人送下山去,但是她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说能治他的药只有这里有,将他送下山无非就是死路一条,既然要做好事,我当然也是支持她的,于是就在山上一直陪伴照料她,只是不巧……” “还不承认你喜欢她,明明第二天天亮就可以离开的,非要留下来,还美其名曰‘照顾她’,真是有意思,后来呢,你说的不巧指的是?” “那晚我口渴难耐,夜起寻水,在黑灯瞎火间摸摸索索,找遍了所有器皿都没有找到,忽然在一个木箱中找到了一罐酒,打开盖子的一霎,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其间还夹杂着些许药味,我也顾不得许多,将坛中之酒一饮而尽,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去睡觉。 谁知天还未亮,我就在红子墨的咳嗽声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素黎已经披着外衣赶忙过来照料,甚是体贴地用手不停给他顺气,结果我仔细看红子墨的脸色时,发现与平日有异,之前咳嗽脸都是涨红,这次不同,脸色竟如死人般惨白,素黎也吓到了,赶紧唤我过去帮她稳住红子墨,她回身拿药。 不巧就不巧在这药上,我看她十分焦急地打开我昨晚开过的那个木箱,从中取出我昨晚饮尽的那坛酒,本想急忙奔回来,可是她发现了坛子的重量不对,掀开盖子一看,里面没有一滴酒,她愣愣地看着我,将怀中的酒坛倒置过来,结果从里面掉出了一些什么蛇皮、蛇胆一类的东西,我竟然无言以对。 她怒目而视,在此之前我从未见她生过气,她愤然道:“修缘,这可是救人性命的药酒,不要告诉我被你尽数喝下了!”我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拍手大笑:“哈哈哈哈……你这老和尚好有意思,没想到一万年前你还干过如此糗事,那姑娘当时肯定要气死了罢。” “不,要气死的是我……” 我为了控制住自己不去笑,往嘴里塞满了茶饼,继续听老和尚讲故事:“当时红子墨病情危急,已经开始咳血了,素黎看着空空的药酒坛子,知道责怪我也没有用,于是她狠了狠心,要请我出去,说自己给红子墨医治,可是,可是我……” “可是你怎么能教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吗?既然你害羞,我就替你说了吧。” “当时虽然没有想这么多,但是心中真的是极不情愿,虽然她最后歇斯底里地对我大吼,我依然没有乖乖听她的话。但是红子墨已然扛不住了,眼看面上再无半点血色,咳出来的血也渐成黑红,素黎无奈,只得……” “只得现出原形?” “又被你猜到了!年轻人不要太伶俐,否则不讨长辈喜欢。” “哎呦,法师,说得跟我想让您喜欢似的,不过看您这样貌,年轻的时候估计也差不到哪去,只不过……”我忽然意识到这不是重点,转而道,“她真的现出原形了?只是为了救人,所以在你面前现出原形了!” 他看着回廊尽头飘飘洒洒、无休无止的绵绵细雨:“没错,她为了救一个不相干的人,不惜在我面前现出原形——青皮巴蛇!” 忽然我看见窗子外面人影晃动,急忙离席冲了出去,这次我可要抓住真真切切的所谓幻象,于是我像一支离弦的箭,却在将要闯出门的一瞬间被人拦了下来,身前横了只青衫袖,原来是花拂回来了。 “姐姐这么着急走?看见我回来应该高兴啊!” “废话少说,快将伞拿过来!”我漫不经心地伸手向他,他出乎意料地没有回我的话,只将伞放入我的手中,便走开了。 我握着手中的油纸伞,上面没有一点水渍,看着外面依旧滂沱的大雨,我不禁想到:这小子到底在门外偷听了多长时间! 第二十四章 荒山寻骨 我拿着伞将欲出门,又被老和尚叫住了:“姑娘,雨天路滑,让拂儿送你下山去吧。” 我怔怔地握着伞柄站在雨中,道:“不必了。”说罢头也不回地走掉了,老和尚灼灼目光在我身后倍感压力,我快步走出百步远也不敢回头望一眼,生怕他问我此去何处,谁知却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刚出寺庙就看见脚下断断续续地出现紫蓝色的小花——这是勿忘我!奇怪此花怎么会长在这种地方?我捡起来一朵,我仔细地蹲下身来看着浸在雨中的花朵,渐渐地开始褪去紫蓝色,拿到手里一看,小花已经泛白,原来是纸画出来的!虽然画工很是精巧细腻,但是……谁这么无聊啊!我被一朵接一朵的勿忘我引到了旁边小径,忽然听到一人说话。 “这位漂亮但是脑筋不好使的姐姐,你是准备一个人去犀牛山吗?”我回头一看,花拂倚着青山岩壁,任凭雨水肆虐地打在身上,却不为所动,湿透的青衫半贴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略显寒气的脸色下,丹粉的唇瓣更加妖娆,饶是褪变回男子的形态,也脱不了女儿的骨,难道真的因为素黎? 恍惚间怀疑眼前这个小孩真的是万年前的那人吗?为何这万年如滔滔江水奔流而过,在他身上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眼前的少年还是这般不染风尘,不媚世俗,着实让人有些嫉妒。 恨就恨在这种不愿收敛锋芒的聪明,我白了一眼,回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犀牛山?自作聪明招人厌。” “姐姐,你不是个死人吗?又吃了冥王觉夜的眼睛,可以不老不死,没病没灾,又何必在寺庙中非得等到这把伞来躲雨?你是不放心那只小狐狸吧,必须要看到我回来,方知她已然安全下山,而你没有选择自己下山看个究竟,就是因为你有别的去处——当时素黎的尸骨是我和爹娘亲手埋的,你就真的不想带我去吗?” “你?可是……” 还没等我说完,他就一步抢到我面前,本以为他要来趁伞,没想到他一把将伞夺了过去随手扔掉了……又毫不客气地跟我勾肩搭背:“姐姐,虽然你是死人,可不要搞得跟老死的一样,大家都是生当年少,用什么伞啊。”这小子,我好想撕烂他的嘴。 于是我和他就冒着无边烟雨,一步一泥泞地来到了犀牛山,万年之前的盛景全然不复,果真应了那句沧海桑田,虽然没有被夷为平地,却也是成了一座荒山,泥沙顺着山道滚滚而下,我们却要逆流而上。 可能那双犀利的眼眸看出了我的困惑,他解释道:“其实,犀牛山并不是在这万年时间里慢慢变成这样的,自从素黎死后,这山就渐渐慌了,寸草不生,种什么都没结果,红柳村的村民发现不能靠山吃饭了之后,就迁徙去了别的地方,所以从犀牛山下来方圆百里,都是这般无生迹可寻。” 我随手抓起来一把泥沙:“这土质本就是稀疏的黄土,中间又混合了大量的沙砾,根本不适合耕种!”我扔掉了手中的泥沙,在他的衣袖上蹭了蹭,接着道,“所以我怀疑并不是素黎的死让犀牛山变成这样的,而是她活着的时候,让犀牛山变成了那样,成为一方水土,养了一方人。” 他惆怅地望着山上:“不管怎么说,她是犀牛山的灵根,这件事情是没错的。”说完挽着袖子去擦滴落在眼角的雨水,将泥沙尽数染在了脸上,咳、好好的一张脸成了泥捏的。 好不容易上到了山上,却发现这里已经面目全非,我看了看花拂的表情有些茫然,问道:“是不是找不到地方了?”他回道:“当时我和爹娘,得法师指点诚心悔过,才去埋的蛇骨,就害怕墓穴简陋,被风蚀雨灌,又会影响子孙后代的福荫,故而特地用石砖给修建了一个出来……但是这个墓穴修得非常隐蔽,只怪我当时还小,虽然去过,但是就是忘了怎么去的。”说完使劲挠头,就是想不起来。 “你说的法师就是修缘老和尚吧!听你这意思,偌大的犀牛山,我们要一寸地一寸地地找了?”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有眼色,立马抱拳我面前道:“如果我一个人来也就算了,跟姐姐一起来岂能用这个笨方法?简直是侮辱姐姐的聪明机智。”看完他的表演我终于相信他真活的有一万年了! 为了给这小子几分颜色,这个办法我还必须得想出来了!不过说起来这件事情也不是没有下手之处——建墓穴,葬蛇骨,又不能被雨打风吹,还要隐蔽,不能随意被人发现以破坏风水,但是还要留给自己人一点线索,只是这小子那时候太小,即便有什么线索,他也不记得,可是线索这个东西应该是不容易被抹去的,即便像现在的泥石流……那究竟是什么呢? “姐姐想出办法来了吗?” 我白了他一眼:“当时建墓入殓的时候是像现在的大雨天气吗?” 他摇了摇头:“不是,当时我记得很清楚,素黎入敛的时候法师也在场,他还拿出了他曾为素黎画的那幅画,若是有雨,画岂不是要毁了。” “什么画?”我急迫问道。 “就是厢房挂的那幅青蛇绕竹图,只是很奇怪,入敛的时候我见到的画上并没有青蛇,只有凄凄黄竹和刚到脚踝的竹笋,是否是法师之后加上的就不得而知了。” 让我很诧异的是:“你对之前的事情也不清楚吗?” 他调皮地笑了笑:“不要这样说嘛,我那时候还是一个孩子,长大之后法师又对我闭口不谈,我要是什么都知道的话,还用得着在门外偷听你们的谈话?” 这小子倒是诚实,倒是会不打自招,如此说来那幅画确实又些奇怪,竟然跟我进到寺中第一眼看到的那个幻象一模一样,这根本就是不可诉诸纸笔的东西,老和尚的画技怎会那么好?而且跟黄竹的水墨之风截然不同,简直就像是把那条蛇封印在……对!老和尚说过,他将素黎的魂魄封印在画中,合着那条青蛇就是素黎本人所化了! “你还知道什么,说来听听。” “姐姐,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但是呢还是知道一点的。”说着还向我眨眼睛,“其实我这些也都是听当时村民们议论的,万年前情况是这样的,法僧上这犀牛山找到了红子默,但是他听从了素黎的建议,并没有将这个消息告知给村民们,一直和素黎一起照顾红子默,这个具体是什么情境,二人是如何相处,如何日久生情,又是如何决裂,法师又为何不能成佛,这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但是姐姐你清楚的坊间传言向来都很…不客气…… 于是我从村民们口中听到的传言是这样的:蛇妖为了修炼成仙,要不断地吸食男子的精气,所以见到红子默在田间劳作时,便起了歹心,化成美女勾引了他,红子默失去意识,被蛇妖拿下,之后法师来了先是答应村民们去山上找人,结果上山之后不出意外地也被蛇妖迷惑,但是最后佛祖出面,惩治了妖邪,法师这才醒过来,为了将功补过,所以将蛇妖收服,跟我父母一起将她下葬,但是法师已经犯了色戒,覆水难收,故而佛祖没能让他成佛。” “可是,老和尚不是骗你们说那巴蛇是山神吗?如果你们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妖怪的话,又怎么肯厚葬这只妖呢?” “都说了这是坊间传言,姐姐你还这么认真,哈哈哈哈……”说罢开怀大笑,其实我看得出来,这孩子原来是受了多少冷言冷语,所谓的坊间传言当初都是村民们对他不人不妖的冷刀冷箭罢了。看着他事不关己地哈哈大笑,我竟有些心疼。 不过到现在事情能理出个大概来,在老和尚那里没听完的故事现在已经渐趋完整了:老和尚发现素黎是蛇妖,将除掉这只妖视为三千功德的最后一件,认为除掉他之后就完满了,其实不然……他虽然对素黎动了真心,所以最终为了自己的前途,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蛇妖素黎收服,但是他所收的只有素黎的魂魄,以此推断他仍然余情未了,最后应该是放了她一条生路的,所以才将她的躯体留在了山上,不巧又碰到了柳氏一家,将她的躯体带回吃掉了…… 只是我想破脑袋都不明白的一件事是:老和尚既然已经收走了素黎的魂魄,那留下她的躯体又有何用?结果等到悲剧发生,无法挽回,最终只能以一个坟冢来慰她的在天之灵。 此时不知不觉已经登上了山顶,除了几块巨石之外还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花拂摊手道:“这都已经到山顶了,姐姐还是没有办法吗?”我摇摇头:“没有,不如就等雨停之后,兴许就有转机了。” “嗯?为什么?” “因为,你也说了当时并没有下雨,兴许雨过天晴之后你看到这些能再想起电什么来吧,虽然这里已经不复当年模样,但是总有些抹不去的东西。”“好,收工!”这小子倒是没心没肺得紧。 我白了他一眼,准备远路返回,没想到却被他拦住了:“姐姐莫急,我依稀记得从反方向过去有一条近路,小时候经常上山来玩的。” 我打开他的手:“知道不早说,让我趟了这么长时间的浑水!此处浑水没有比喻义。”说罢就朝反向下山去。 “哎呦姐,老人家说话都爱自带解释吗……我们上山是来找东西的,别说不知道这条近路在不在,就算明确知道,也是不能走的啊!” 我只手高举,抚摸着他的脑后勺:“小伙不错,跟我在一起这半日有长进。”结果他狠狠地白了我一眼。 这条近道本来就陡,又加之下雨天,更是难走,结果只顾着跟他斗气呢,脚下一个不注意忽然滑了一跤:“哎呦!”屁股快给我摔碎了,我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紧紧贴着身边的岩壁,生怕被从山上流下的大水冲了去。 他倒好,不慌不忙地过来扶我,白眼都快要翻到天上了:“您老倒是让人省点心啊!回去就给您老人家置办一根拐杖怎么样?” “少说风凉话,快扶我起来!”说罢之后我无意间往身边的岩壁上看了一眼,顿时僵住了,花拂又往前拉了拉我:“怎么了,骨折了?一点都动不了了?您倒是先站起来啊!” 我惊恐地看着他,指尖点了点岩壁上的一个石刻——是一朵小花,虽然没有颜色,但是从形状判断出来就是勿忘我!跟他之前的手法一模一样!看他目光有些呆滞,我问道:“这是不是你画的?”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个……不是我!倒让我想起来了,在入敛当天,法师将医治我病的方法告诉给了爹娘,但是爹娘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勿忘草,于是法师就亲自在石壁上画了一朵花样出来,这个就是他当年的手笔。后来爹娘为了给我找这种草药丧命,为了祭悼他们,我时不时会模仿法师画这种花,但是这一朵真的不是我画的。” “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法师在素黎入敛的时间地点,画了这么一朵花样,展示给你父母看对吧?” “没错。” “所以这里就是素黎的下葬的地方——她骨身的墓穴所在!”我几乎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奋力地拍着石壁! 第二十五章 ?与骨语情 我和花拂一路下山,预备雨霁天晴的时候再上来看个究竟,因为害怕忘了此处何在,所以打算做个标识,他倒是不客气,要过来撕我的衣服,得亏我眼疾手快,“刺啦”一声拽掉了他的青衫袖子,稳稳妥妥地绑在了石棱上,拍了三下:“妥了!雨停之时再上山,定不会迷路。” 他幽怨地看着我:“老姐,就这样把我衣服撕下来,你把持得住吗?”我笑道:“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告诉你,姐姐是一个死人,当时在临翧怀里的时候都没有点半心跳,更何况是你这样一个赤膊小屁孩,歇着吧。” “哦~~~”他坏着着看向我,“原来姐姐中意的是小狐狸的夫君啊!” “说什么呢!”我们两个一路追着打着,就这样不知不觉下山了,下山之后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大片湖泽,不,说是湖泽真的低估了,说成是一片海也不过分,真真让我措手不及,问到他:“之前也是有这样大一片海?” “这个真没有,万年前这里是一片低植绿原,我记得小时候还来这里放过纸鸢呢,不曾见有这个大的湖,啊不,是海,而且……你看这形状。”说罢指给我看,“溜圆溜圆的,仿佛是故意凿出来的一般。”我勉强咧嘴笑了笑:“凿这么大的一片海?非是有愚公移山之念者不可为之啊!” 只见眼前这片海我们也至讷讷感看到一半的岸线,却是圆得不能再圆,静静地躺在荒山脚下,除了雨落的水花之外,再无一丝波澜,水质也是土黄色,浑浊不堪,看样子也不像活泉,怎就维持了万年而不干涸,真是个奇迹!不过当务之急是怎么度过这片小洋去,荒山这边什么都没有,淋了这么久的雨,想喝杯热茶怎就这么难!绕是绕不过去了,估计绕到一半的时候雨就停了,可是游的话,我又不会…… 还未等我筹划完全,花拂这小子就麻溜地脱掉了外衣,瞬时间化身半人半蛇,跃入了水中,只见浑浊的湖水上面他人一般的身子未变,下身则化成一条青蛇,在水中来去自如:“怎么样,姐姐,要不要求我送你一程?”我郁闷地坐在水边,气愤地看着他:“不用了,既然如此,我就在这里等着雨停,你一人去对岸玩吧,反正找到素黎的墓我也不会告诉你!”结果那小子听完这话之后笑得更狠:“真是委屈我还叫你一声姐姐,跟三岁小孩儿也没什么两样……” 懒得跟他狡辩,我索性脱了沾满泥巴的鞋子,将两只脚垂在湖中戏玩,不断地用水花激他,他一边拿仅有的一只袖子挡开,一边笑道:“差不多得了姐姐,赶紧上岸去,若是一不留神掉下来,我还真没法救你。”起先不懂他什么意思,我停下了激水,两只脚静静停在水中的时候才感觉出来,这水……竟然没有一丝浮力,非但没有浮力,还总感觉这两只脚被人拽着往下一样,我惊恐地看着花拂。 “姐姐,您别看我呀,我也不知道这怎么回事,我这条蛇尾也使不上劲儿,一直都在水下沉着呢你信吗?”话说回来,他下水半天了,虽然可以在水中漂浮,但是也没有看到他蛇尾翻转,露出水面过。着实吓人,我赶紧拔回两足,乖乖地站在岸上。 忽然一串清旷的歌声传来,在漫天烟雨中看到一叶扁舟缓缓驶近,歌声也越来越近,依稀听出来唱的是什么:九州昏,茫茫然墨水黛山;合众欢,领天罚命愿两难,声泪咽,惨将别君殁妾还……虽不知他词中何意,但这悲凉的曲调,应和着铺天盖地的潇潇风雨,让人生出凄寒之意。 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舟上之人披蓑戴笠,开口却是轻凌女子之声:“二位是要到对岸去吗?”花拂在水中扒着船边问道:“这位姐姐,这里是什么地方?怎这般怪异?” “这里是万沉海,任何东西沾水必沉,小兄弟能在水中来去自如,着实难得,怕这修为是近万年的吧?” “你怎么知道?你又是什么人?你的船为什么不沉?”花拂一个接一个问道,那人抬起头来,好生漂亮的一张脸啊,不施粉黛,其容自华……不禁让人生出感慨: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见! “小女子姓红,单名一个绪字,在万沉海以渡人为生,其他的小兄弟不用知道。”红绪?好熟悉啊!对了,老和尚提到过,是素黎所救的红子墨的发妻,老和尚不让我妄议,说是此女子有关天界,看来此言不虚…一万年了,她居然还在!而且这张举世无双的脸上,一点岁月的痕迹都没有,这样的容颜,仅仅是用“美妇”来形容,未免太过轻薄。 我和花拂面面相觑,之后双双上了扁舟,躲在狭小的船篷里,看着她在风雨中撑杆划桨的单薄的身躯,不知该不该谈起当年之事。花拂凑过头来,悄然道:“她不就是法师说的那个丧夫的美妇?要不要向她询问一下当年的情况?恐怕她还在误会素黎吃了她夫君来着。”我赶紧摇摇头:“不要不要,万一她真的记恨着素黎,而又不相信我们的解释,岂不坏事?” “二位要去对岸做什么?”红绪问道。 “喝杯热茶等雨停,无甚要事。”花拂说着,端起了面前小几上的一盏茶,清香四溢,入口温热,喝过之后他才发觉不对,又说道,“原来姐姐这里有茶…”红绪没有回话,却停下了手中的桨,缓缓脱下了蓑笠,静静地伫立在船头,忽而朝天挥了挥手衣袖……片刻之后听到落在船篷上的雨声渐歇,抬头一看,天上薄薄的乌云也慢慢褪去,太阳,就这样直爽爽地照下来。 我动身出来站在船头,对红绪道:“红绪姑娘,为何要停了这雨?” “犀牛山,已经枯寂了万年,人迹罕至,今天也不知为何,有三人上山,我倒有些好奇,是不是我一直等的老朋友来了……既然这位姑娘和小兄弟只是为了等雨饮茶,现在茶已喝,雨已停,不如陪我回去看看吧。” 万年来人迹罕至?之前她还说在此处渡人为生,看来渡人是假,等人是真,只是不知她所等何人,此人紧跟我和花拂之后上犀牛山,恐怕并非巧合。于是我们掉头,又回去了山上。 山上依旧泥泞,却没有见她要等的人,原来她要等的人就是修缘大师,说是修缘大师欠她一个真相。但是我们并没有见到修缘法师的身影,红绪无奈地笑了笑,说要随我们一起去寻素黎之墓,此时花拂才敢明白问她是否还记恨素黎,她摇摇头,说早就不记恨了……让我奇怪的是,既然她并不知道当年的真相,为什么会原谅素黎呢? 虽然雨过天晴,可是这太阳也快要下山了……不多时我们到了山上,找到了“勿忘我”的山岩,奇怪的是这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株黄竹,而且只有孤零零的一棵,更奇怪的是这课黄竹并非直挺挺地在那里,本就长得弯弯曲曲,还斜插着,真是有些匪夷所思,在我们走后真的有人上过山?花拂歪着脑袋想了想:“我在想这个竹子是不是哪位高人要给我们指路而做的,待我将它刨出来,看看地下有没有文章。”说罢就要动手。 因为黄竹较高,他不得已将下身化成蛇形,如此弯弯曲曲地往黄竹边一站,看着岩壁上的这两个倒影,我惊诧地说不出话,红绪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这是她也看了出来,大呼一声:“不要拔!”花拂回头奇怪地看着我们,撤了回来:“怎么了这是?” “黄竹倒映在石壁上,俨然就是一条蛇的影子啊!”花拂经我点拨,回看过去,趁着夕阳余晖,果然这个影子像一条弯弯曲曲的蛇爬行在岩壁上,红绪道:“青蛇入洞?难不成蛇影所指就是墓穴所在?”我们三人待到西边最后一丝落日余晖收尽,便凿开了石壁(后来才发现这个石壁原来是个设计精巧的阵法,因为天黑他们二人没有看到,而我又习惯性地忽略掉了看不懂的东西,所以我们三人最终靠蛮力找到了墓穴) 来到墓穴之后,发现这里甚是空旷,只有正中间放了一个莲花佛垫,其他竟然什么都没有了,四壁岩墙也都光溜溜的,正当我们三人迷惑之时,却传来了一阵哭泣之声,连绵不绝,我惊觉回头:“你们有没有听到这里有人在哭?而且是个女人!”他们二人痴痴地望着我,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那么大的声音!” 花拂将手搭在我额头:“姐姐,是不是淋了雨有些发烧?”我打开他道:“你们真的没有听到吗?好清晰的啜泣声,仿佛每个石壁都在回声……” “姑娘,不要白费力气了,看来只有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她居然说话了,她居然对我说话了……不、不对,重点是,我没有触摸到她的骸骨,也没有获取她的记忆,她居然直接跟我对话?难道冥王之眼还有这样的神力! “我能感受得到觉夜审判的气息,可为什么是姑娘你?你和觉夜是什么关系?” “你感受到的没错,我无意中吃了冥王觉夜的眼睛……你,是素黎吗?”花拂和红绪面面相觑,有种村民们看神婆请神附身的眼光,不知所云,将信将疑。 “我是素黎,一万年前犀牛山上的一条巴蛇。” “一万年前的事我大概知道,只是想问一下你,当时修缘是否为了积功累德所以才将你杀害的?”“他并没有杀害我,只是夺走了我的魂魄,我的躯体依旧存活。” “他果真没有杀你?只是收走了你的魂魄?”听到我说出此话,红绪站了出来,道:“不,最后修缘法师杀了素黎,否则单单只是收走魂魄,不足以造下杀孽!我听说他在处决素黎之后,要投身大雷音,却被拒之千里,原因就是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嗜杀之罪,罪无可恕!” “嗜杀之罪?杀只妖又能怎样呢,他真正被大雷音所拒的原因难道不是他动了红尘执念……素黎,法师与你,当年可曾有情?” 良久,那个声音再度响起:“有,情难自禁……凄凄黄竹之苦,凄凄黄竹之乐,茅檐陋室之中,我们彼此倾心,坦诚以待……那时的他甚至愿意为了我放弃成佛。 可是好景不长,那天我为了救人,化出原形,想用自己的蛇毒以毒攻毒,没想到他看到我的元身之后,怒不可遏——他说他真的不介意我是妖,但是他介意我欺骗他,从一开始并没有告诉他真相,将他耍得团团转,可是我真的没有,不论我如何解释,他都不能原谅我,说我终究是妖,除掉我之后,必然功德圆满。 但是在我的死死苦求之下,她最终没有杀我,只是带走了我的魂魄…但是,我从头到尾没有恨过他,从来没有!” “你没有恨过他?那我们进来的时候,你又为什么而哭呢!还有他为什么不杀你?带走你的魂魄,等着柳氏一家来给你收尸,不还是间接地杀了你吗?之后还出现在柳氏面前,让他们替自己赎罪,哼,说起来就不像是人干的事呢!” “姐姐,”花拂站了出来,“我们一家确实有罪,父母上山将巴蛇捕回来的时候,她确实还活着,是我们杀了她没错,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有件事我隔了万年还是没有想通——当时那条巴蛇体内有一个婴儿的死躯!那时候小,没有多想,以为巴蛇作恶,吞了一个小孩子,可是,那个孩子…看着分明只有五六个月大,还没有长全,这…有些匪夷所思了吧,巴蛇如果连孕妇都吞掉,为什么在蛇腹中,孕妇化成了水,而孩子没有事情呢?” 我微微仰头,泯着眼中的泪水:“素黎,那时候你腹中可怀了孩子?” 第二十六章 重拾旧案 “阿弥陀佛…” 众人回过头去,看到修缘法师站在洞口,那紧蹙的眉目仿佛不是为了芸芸众生之苦,而是由心而生的噬骨悲凉。他缓缓行至我面前,躬身一拜!这样的礼数我是受不起的,赶紧将他扶起,谁知他却迟迟没有抬起头,佝偻的身子深深掩藏着那颗愧罪之心。 “姑娘,她是如何回答你方才一问的?” “你心中应该知道答案,一万年前就知道——当时你被大雷音所拒,并非因为破了色戒,而是不可原谅的杀戒!” 红绪疑惑道:“佛家自古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说,为何色戒都破得,这杀戒倒成了不可原谅的了?” 我蹲下身来静静地仔细地抚摸着墓室中心的莲花佛座,道:“因为他杀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是妖,而是活生生的人!法师,你心中所谓的斩妖除魔、积善行德到底是什么?”这莲花坲座的正心座底埋的正是素黎和她那仅仅六个月的婴孩的骨灰,万年前的一切扑面而来……这样的痛苦不论经历多少次都难以习惯,每一次都是要命的悲怆。 这时素黎的声音又响起:“姑娘,求你们不要责怪他,他根本就不知道当年我怀有身孕的事情,我之所以会哭,是因为这孩子才不过六个月大……姑娘,求你告诉他,我这万年来依然对他倾心眷慕,不曾有过丝毫恨意,让他切莫自责。” 修缘突然仰起头,涕泗横流的脸上看不到半点佛家该有的面目,真是讽刺啊,万年时间,不够一个虔心向佛的人摆脱七情六欲的奴役。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至于颤抖:“现在我才终于知道她当初为什么求我留她一命,只是收走她的魂魄,原来还是要那躯体去供养尚在腹中的胎儿,愚钝如我,愚钝如我啊!姑娘,依他的秉性绝不会记恨与我,且让她骂上几句吧,如此我心中还能宽慰些。” “你怎的这般自作多情,夺走她魂魄的同时也将那个孩子的魂魄收走,最终胎儿被困死腹中,如此杀子杀身之仇她怎能不恨?!为了成佛,为了斩妖除魔,你最终狠心地夺走了挚爱之人的魂魄,这样的牺牲值得吗?素黎方才让我托话与你:她恨不得将你剥皮抽筋,千刀万剐,莫说成佛,你做人都不配!” 老和尚难掩心中悲痛,连委带爬地上了莲花佛座:“毕生只求跳出俗世,不料万念红尘这般不相饶,两千九百九十九的最后一劫——情关难逃!”话音刚落,顿时墓穴之中光华万丈,异彩弥天,他身下的佛座隐隐闪现赤金色的光脉,风来人去之间似乎有禅钟木鱼之声……我讶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却被一只红袖子拽出了洞口,是無冥。 “無冥,你怎么来了?”“九儿下山之后跟我说你在严华寺,还说严华寺佛门净地却妖气横行,忘我到寺中一看,哪里是什么妖气,分明就是素黎的魂魄。”“是啊,老和尚说不知怎么这段时间以来素黎魂魄躁动,所以让我来查个究竟。” 他听罢冷冷一笑:“什么魂魄躁动,万年以来一直如此,只是法师知道自己要圆寂了,所以想做个了结,这么长时间他一直都不敢面对,不敢探究的事情今天终于有了结果。”“不过,这老和尚还不算怯懦,毕竟经他指引,我们才找到了这个洞口。” “你说黄竹吗?”“是啊。” “我放的。”“啊~” 等到我们再回去洞中的时候,里面已经没有了华光溢彩,取而代之的还是冷冷清清的石壁,只是在中央的佛座之上,多了一尊佛像,像是脂玉雕成的一般,和修缘的长相一般无二……我以为是老和尚坐化了,無冥却坚持说他成佛了,只因为这本该在万年前夺眶而出的眼泪一直被隐忍,成了他心中最大的情碍,最后居然告诉我,无关色戒与杀戒,他之所以不能成佛,只是因为他从未放下。 罢了,是无是有,是佛是魔,都随风去吧。走出犀牛山的时候,我回头看去,仿佛是黄沙堆积起来的山岚,隐隐中泛起翠绿色的霞光,近万沉海的边缘,还浮现出烂漫的山花,这座山…活了,或许是因为供养了一个佛吧。 “無冥,不知为何,我即便不与亡人白骨有所接触,也能与他们对话了,不知这是何故……” “看来冥帝觉夜的眼睛越来越适合你了,你大概还不知道,鬼界中有骨刑一关,乃是冥帝大人亲自拷问亡人白骨死前的是非功过,你现在能和白骨对话也不足为奇。” 花拂从洞中出来的时候神情就有些怪异,他拉起我的手,将一颗玲珑剔透,仿若龙眼的金珠子放在我手心:“姐姐,这是降灵珠,法师成佛前要我交与你的,说是曾经答应过许你此物,这可是严华寺的至宝,法师之前从不离身的,望好加珍重吧。”花拂交代完此事,先我们一步下山去了。第一次从这张稚嫩的脸上看出了凄然之色,相依为命万年,他心中必然满是不舍吧。 降灵珠?难道这就是老和尚答应过要帮我的事情——控制冥王之眼的戾气。知道现在才觉得当初开玩笑要与他交易的事情有些过分,辜负了他临终之托。 红绪送我们一路下山,临别之时她似有话说,却望着我迟迟不言语。 “红姐姐有事吗?”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她望了望我:“时隔万年,谢谢姑娘让我和老友重逢,重拾当年事情的真相,我心下也是感慨万分……更见识了姑娘的异能,居然能和亡人遗骨对话……” “红姐姐是有事要找我帮忙吗?” 她犹豫了片刻之后,最终摇了摇头:“罢了,姑娘无可帮我之处,告辞!”她决然转身,疾步走开,仿佛害怕自己反悔一般,这次我决定自私一回,不再多管闲事。 回到鹿饮阁,九儿拿着盘子望着我:“姐姐,老和尚好的事了了?” “了了。” “结果呢?” “老和尚走了,至于是成佛还是坐化就不得而知了。” “什么!老和尚这就走了?那他还有心思在这里骗酒吃?”九儿说罢指着店中一隅,只见一个青衣女子,妖娆百态地哄周身众公子给她买酒吃,我看着他不着胭脂而红透的双眼,心下甚是心疼,对九儿道:“今天他喝的所有酒,我买单!你也无需介怀,酒若不够叫上临翧连夜帮你酿制。” 我刚说完此话,对面一人醉熏熏地坐起,吓得我手中酒杯差点砸了,原来又是临翧,他恹恹然看着我:“我天生就是店小二的命啊!”我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老板娘,怎么又没酒了,酒呢?”循声而望,看见阿紫瘫坐在一旁,面前摆满了空空的酒坛子,九儿无奈道:“姐姐,你也看到了,借酒浇愁的人这么多,店中的酒向来都是不够的。” 见九儿没有理会,阿紫便摇摇晃晃,颠三倒四地上前,拉着九儿的手:“小老板娘不给拿酒,是怕我酒后赖账吗?”然后笑意满满地拍着自己的衣襟,“告诉你,这里可都是宝贝,随便取出一个,就够你荣华富贵半辈子的了。”说罢真的从怀中随便取出一个宝盒,打开之后,只见盒中一颗金珠,霎时间华光万丈,连花拂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九儿却退避三舍,眼中满是骇然。 她指着宝盒中的珠子道:“这可是天界的降灵珠,我新入手的宝贝,小老板娘有兴趣吗?” “什么!”我赶紧去摸自己怀中的那颗降灵珠,奇了怪了,老和尚送我的这颗珠子明明还在啊!怎么会有两颗降灵珠?我回头看花拂,他也惊诧地望着我,这一惊他又变回了男儿身,身边的那些风雅公子一看着实吓得不轻,纷纷四散逃离,他却全然不顾,连酒都被惊醒了。 我和他仔仔细细地看着阿紫手中的“降灵珠”,面面相觑,他问道:“降灵珠是世间降妖除魔,消克煞气的至宝,不可能有两颗的,姐姐,这到底哪颗真哪颗假?” “你问我,我哪知道……” 临翧睡眼惺忪,扶着脑袋道:“看紫漱仙子烂醉的模样,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不如就找只妖试试吧。” 对呀!此话一出,我和花拂双双看向九儿,九儿赶紧跑得远远地,道:“想都别想,万一试到真的降灵珠,别说我这千年修为会付诸东流,恐怕连我这条小命都会没了。”说罢直指花拂,“对啊,姐姐,他不也是妖吗?” 花拂连忙摆手:“小狐狸你不要闹,我本是人,只因为误食巴蛇肉才变成半人半蛇的模样,若要这样论起来的话,夙姐姐曾食冥王之眼,现在居然能和白骨对话,这不也是妖吗?” 说这话我就不开心了,回道:“花拂啊,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九儿的意思不是说你是蛇妖,她的意思是——你是人妖!”话音一落,九儿和临翧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無冥一袭红衣进店来,愁眉不展地望着我们:“什么事啊这么开心?” 我笑笑回道:“你这是什么事啊这般沮丧?” 無冥翻了翻柜上的酒坛子,里面已经没有一滴酒了,索性斟了杯茶,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这段时间你可能要躲一阵子了……” “啊~为什么?” “天界这次又失了一件宝物,不知被何人所盗,算上之前所丢的冥王之眼,这已经是天界第二次被偷,天尊龙颜大怒,决定重拾旧案,不仅下命要寻回这次丢失的宝物……还有之前所丢的冥王之眼。” 偷食冥王之眼,非是我所愿…听到这个消息我还能怎么办?我和很绝望啊! 第二十七章 帝武战神 这几日,無冥把我禁足在长野,一步都不让我出去,临翧偶尔过来“探监”,给我带一些他喜欢吃的野味,没错……他喜欢的。 连酒都没有的日子甚是无聊,只好一个劲儿地养精蓄锐,把前段时间的劳累都补回来,一觉醒来依旧记不清楚是昼是夜,却不像之前那般疲累,噩梦连连……我这才想起降灵珠来,从怀中掏出这颗珠子细细观摩,在光线昏暗的云窟中,它依然泛着隐隐华光——如果它真的能够克制冥王之眼给我带来的魔障,那么这颗珠子必然是真正的降灵珠!那阿紫从九天盗来的那颗珠子又是什么,不不不,问题应该是既然降灵珠在修缘法师手中,那么天界又何来的珠子供贼去偷呢…… 真是头疼啊!我拨开洞口藤蔓,出去透口气。原来天边已经暮色沉沉,看着将黑的天,刚刚睡饱的我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漫漫长夜怎么熬? 忽然瞧见了鬼樱桃,無冥说过,这颗樱桃树结的樱桃果食之能让人长醉不醒…正愁没有酒,于是我直奔樱桃树,准备胡吃海塞……却没有看到樱桃树下还有人。 “过来这里的时候能不能顺手带壶酒?”我对又吃了一地樱桃残骸的临翧抱怨道,临翧将嘴中的核都吐尽:“要是能带酒出来,我还吃你的醉樱桃干嘛。”“此话怎讲?”“鹿饮阁的酒根本就不够卖,小丫头每天半夜都要我起来帮她采露,我就是店小二的命啊!” 我歪头一笑:“临翧,我想问你,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甘心留在这种小地方?” “我记得你之前问过,我也说过。” “但是所答并非你真心,我对原本就不相信的东西遗忘地很快,要是觉得有意思,你现在可以再撒一次谎。” 他将手中满把的樱桃一股脑全塞到嘴里,六神无主地四下看了看,正好撞见我征询的目光,他慌忙躲开:“我爱…………这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风光无限好啊!”夜幕笼罩着长野,我望着眼前黑漆漆的一片,他果然又一次撒了谎。 他弹衣而起,望着朦胧的月色,道:“天不早了,我还要赶回去帮那个小丫头干活,不用留我了……” 临翧走后,我摘了一颗樱桃,入口香甜,后味酒劲冲脑,不多时,脑壳就变得重重的,可不知为什么,能感觉出来血气不断地翻涌,亏是我没心,否则这会儿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我摇摇晃晃地回到云窟,看来这次要睡个好觉了,不料…却隐隐约约看到云窟中有一人,此人玄纱长衫,背手而立,眉目朗朗,笑语清风……可是本能告诉我深夜还出现在女儿闺房的男子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是谁?!” 他拱手一揖:“在下恒云玄礼!”恒云?好生熟悉啊。 “来我长野做甚?” “阁下是夙盈姑娘没错吧?想必也听说过近来天界甚是不太平,新失了降灵珠,加之之前所丢失的冥王之眼,天界连失二宝,颜面荡然无存,天尊勃然大怒,而我清楚得很,这两件宝贝现今都在姑娘这里。” “哦~你是天界派遣至下界寻宝的天兵吗?” “非也。” “你是偷盗天界至宝的真贼吗?” “非也。” “你是奉旨看守降灵珠的侍卫吗?” “非也。” “既然你什么都不是,为什么要深夜来找我讨宝?” 他似乎有些为难:“我本不欲深夜拜访,奈何有人一直守在长野,我想跟姑娘好好说上几句话都等了两天两夜……” “什么意思?你是说临翧他守在长野已经两天两夜了?” “我不知道姑娘是何方神圣,敢直呼战神其名,临翧上神乃是天界曾经的战神!虽然后来不知所踪,天界也没有给出交代,又新立战神易阳,但是在众人心中,帝武战神才是真正的战神!” “战神?!还以为他只是一个、只是一个无人知晓的流浪之人,难怪他法力无边,修为齐天,无论是千年妖狐,还是万年树精,收拾起来都不在话下……不对,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在下已经说过了——恒云玄礼!也请姑娘不要误会,在下此番来长野的目的只是为了要回降灵珠,我既不为天界当差,也不会为难姑娘,只要姑娘将降灵珠交与我,我绝不再给姑娘找麻烦?” “非是我霸着宝物不给你,只是这是一位友人相赠,再没有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我绝不能轻易交给任何人。我且问你,你即便得到了降灵珠,又能那个干什么?” “在下要将降灵珠献给天界!” 我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如此邀功的话,还不如将我本人一块交与天界,降灵珠再加冥王之眼,这么大的功德,天尊总能给你个官帽戴戴,如何?” “姑娘说笑了,在下只想要降灵珠,至于冥王之眼跟在下一点关系都没有。” “看来阁下是不愿意说明来意了,那就恕我不能从命!”说罢我从怀中拿出降灵珠,说时迟那时快就吞到了口中,并摆出逐客的架势……恒云玄礼要气疯的样子,怔了半晌,终于说话了:“既然姑娘不愿意相从,那就请姑娘跟在下走一遭吧。” 说罢即拉着我的袖子夺门而出,本来就没有半分本事在身上的我,加之吃了鬼樱桃,神志有些模糊,竟被此人拎着袖子就带走了…… 第二天,临翧惺忪着睡眼在鹿饮阁跑堂,無冥也跑了过来,问道临翧:“你近几日是否去过长野。可见那个傻丫头了?”临翧先是摇摇头,后又点点头:“昨晚我才见过她,怎么了?” “今日我去长野,发现长夜没人,傻丫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这段时间风声正紧,我真害怕……” 临翧反而安慰無冥:“没事的,她兴许是跑哪里玩了。”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店中来了一行人,领头那人长得雄武魁拔,龙眉虎目,身后两柄开山大斧,肩头各一白骨头盖,威风八面,气概寰宇!光这样貌在这里都受不了,他一开嗓子就吓走了满满一屋子的客人:“鹿饮阁老板娘何在?” 这时候九儿手捧着刚中窖中新取的两坛子的酒,风风火火过来了:“这是谁啊,趁我取酒的功夫都把客人打发跑了,饭钱,我可要从你身上扣的!”说罢不置可否地看了一眼眼前之人。 此人开口犹如山洪决堤,五雷轰鸣:“本君乃白虎监兵神君,今日特逢天尊之命,下界来寻冥王之眼和降灵珠,听说这两件宝物在这家小店中出现过,特来查问!” 九儿小眼睛滴溜溜一转:“走走走,不管你是什么青龙白虎、煎饼卷饼的,不要想在我店里闹事,速速离开!”说罢此话,無冥赶紧将她拉过来,死死地捂住了嘴,悄然道:“你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这都敢顶撞…眼下好汉不吃眼前亏,白虎君分明是冲着你夙盈姐姐来的,这可麻烦了。” 临翧接道:“未必,传说四神君之间关系寡薄,白虎监兵神君统辖西方,而这里是南方,算起来即便查出了蛛丝马迹,也应该是朱雀陵光神君的功劳,白虎君越界办差,只为抢功而已,如此我们便好办了。” 白虎神君顶天立地一站:“本君看你是个小丫头,纵使出言不逊,也不与为难,劝你不要包庇案犯,与天界作对!” 临翧忽然开口道:“白虎监兵神君果然威武,可是来得不巧,小人昨日在此店用餐的时候,就见朱雀陵光神君光顾这里,带走了一个女贼,白虎君要找的人恐怕早就被朱雀陵光神君给抢去了罢。”白虎监兵神君听到此话,眼中掩不住的怒火:“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而当他把目光转到临翧身上时,竟吓得两腿发软:“临、临翧上神!不可能,您不是死了吗?” 临翧满面疑惑:“神君认得我?!” “如何不认得,战神临翧驰骋沙场,所向披靡,从未败过!只是一千年前,力助天尊剿灭冥界一役后,忽然消失,天尊竟也没给过交代,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上神!”话未说完就跪下了。 临翧什么都不记得,他好想从白虎监兵神君的口中再问些事情出来,可还是忍住了:“我……所安盛世九百年,没有厉兵秣马之乐,便从天尊请辞,来人间遍历劫数,终不负一身修为,天尊不想诉诸旁人,是畏心怀不轨者趁我不在,窃取天权,自此见到我之后也万不可声张,扰天尊大怒!” “是,小神遵命。” “至于你要找的人,我已经说了,她早已不在这里,不妨去朱雀陵光神君那里打探打探……” “小神着就走,惊扰了上神望切勿怪罪。” 白虎监兵神君退出后,鹿饮阁炸了锅,九儿的小手拉着临翧的脸皮,戏谑道:“你真的是战神啊!不回唬我吧。” 無冥也是惊讶地说不出话:“真的吗?临翧你真的是九百年前助天尊对抗鬼界的帝武战神!” “真假我自己都尚且不知,你又何必信一个陌生之人的三言两语!”临翧自己辩解道,面对这样的事情,想来他自己心中也是没底的吧。 無冥低眉思索:“言归正传,临翧,你有没有想过,夙盈盈那个傻丫头真的被朱雀陵光神君给拿走了?!” 临翧回头,一脸的惊恐之色。 第二十八章 炼狱炼心 恒运玄礼一路将我拖出长野,并且将我的头蒙上,不知要带我去哪里。 头闷在黑漆漆的布袋中,脑袋反而更清醒,终于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恒云?之前小白死的时候听無冥说起过,恒云乃九大日族之一,阿紫就是出身恒云一氏,难不成眼前此人跟阿紫有什么关系? 不多时便腾云驾雾地来到了一处所在,这里阴湿寒冷,死一般地寂静。他一把撤掉了套在我头上的布袋,我笑道:“看起来道貌岸然的,公子原是匪徒之辈?!”他也不怒,冷冷道:“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环视四周,这是一个很小的厅堂,四壁都是木架,架上放满了瓶瓶罐罐,那些罐子上还贴着字条,仿佛是为了区分什么,整个厅堂只有四角孤灯闪烁,所用还是白烛,颇有凄惨荒凉之感,可是细细看来这里既不是灵堂也不是佛殿,不知阴气怎会这般深重。 正当我讶异之际,他一指院中的炼炉,道:“姑娘再看那里……”炉子不大,里面的炉灰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想来是好久没有开火的。不过这一看院子我才吓了一跳:这个院子没有天!上面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一丝流云,一抹月光,一点星辉,甚至周围都没有一点风动!我不禁问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恒运玄礼不急不慢,诡笑道:“一般人来到这里都会血气翻涌,喘息艰难,姑娘到这里之后呼吸自如,毫不受阻,姑娘莫非是死人吗?”说罢审视着我,我哈哈大笑:“这都被阁下看出来了,没错,我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他回道:“如此便对了,一般人岂能受得了冥王之眼的煞气!” “我本也受不了,幸得修缘大师所赠降灵珠,帮我克制冥王煞气,可是阁下为了向天界邀功,竟想抢了去,真是岂有此理!” 让我始料未及的是,他听罢此话竟跪了下来,低头道:“姑娘,非是我冒犯,求你救救紫漱吧!” “什么?” “姑娘有所不知,我有一个妹妹,名唤紫漱,她是我恒云一氏日后的希冀,本来可以成仙即神的她不知为何,前些日子突然下山,不再在小苍岩修行,族中父老争相劝阻,也没能挽回其心意,将其强行关禁,也被她逃出,从此不再回恒云,不止如此,紫漱她也不知着了什么魔道,竟然开始到处盗猎,这次她闯下了大祸,盗取了天界的降灵珠,惹得天尊大怒,如果真被天尊查到是她偷入天宫,必然是要她偿命的! 但是我知道,她所盗之物并非真正的降灵珠,真正的降灵珠在姑娘这里,我去找过她,她已经将手中的珠子赠人,没有办法,只有来求姑娘,将真的珠子还回去,为我妹妹紫漱消灾免难。” 听罢玄礼的话,我似乎清楚一些了,原来他竟是紫漱的哥哥,至于紫漱为什么弃仙成贼,我是最清楚的,可是小白尸骨未寒,我不能将这个罪名全然怪在他身上,因此决定瞒下此事:“紫漱是你的妹妹?” “没错,为了成全她,我当初不得不来到这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等等,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言语之间似有犹豫:“这里…这里是拔舌地狱。”我瞪大了眼睛:“什么?!十八层地狱的第一层?” “没错,但是我的存在前不被冥王所知,后不被鬼使所查。” “那是谁将你安排在这里的?你到底是受了谁的逼迫?要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我不能说,但是他将我安排在这里是为了——炼骨!”说着指向木架之上的坛坛罐罐,“那里面都是用人骨炼成的丹药,无论是神仙还是妖魔,都是有修为在身的,但是他们之中并非所有都奉行天道,忤逆作恶之徒将被六界同诛,可是若让其灰飞烟灭就白白浪费了他们的毕生修行,于是我躲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就是将他们的尸骨炼化成丹珠,以备不时之需。” “你本是日族恒云一氏,当初帝俊和羲和的孩子,从出生之日起便有无限荣耀,到底是出于何因,要躲在这个不见天日的阴诡地狱!” 他一言不发,沉默之中尽是难言之隐,忽而道:“恒云一氏起初,能够修仙成神的人选并非是小妹,只是因为她自从生下来之后就身体孱弱,如若不去修仙练法,身体根本就扛不住,所以在小时,还没有够得上天尊所定的可以升入仙籍的年纪,就开始瞒着天尊让她修习仙法,可是后来纸是包不住火的,所以最后在众人商议之下,只好让小妹代替族人进小苍岩修行。” “原来是这样啊,那…阿紫偷盗的那颗珠子是你用谁的尸骨炼化而成的?天尊为何没有察觉出来那颗珠子是假的?还有,阿紫究竟是将珠子送给谁了?” 他半天支吾不言,要说这个玄礼还真够磨叽的,等了半天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求我,让我无论如何救紫漱。 于是我也没有说一句话,径直跨过了他望着黑漆漆的天,大叫了三声:“無冥,無冥,無冥!” 玄礼慌了神,问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你不是说这个地方不被鬼使所知吗,现在就让他知道一下,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营生,也要事先报备的。” 刚说完此话,忽然空中一道惊雷闪过,像是劈开了一扇门,天降一袭红衣,無冥真的被我给召唤过来了,落地之后他一步上前将我拦在身后,对玄礼道:“炼骨师好久不见。” 这是什么反应,原来無冥什么都知道!無冥回过头来对我道:“站远点,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無冥,你是早就知道这个地方吗?”“何止!炼骨堂,虽设在冥界,却不属冥界管辖,昔日冥帝不觉,可如今我不是睁眼瞎,这个炼骨堂可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早就想除之而后快,只是苦于没个理由。” 我扯了扯無冥的袖子:“你果然要树敌于六界?就不能友善一点吗?人家也是在做有利于苍生天道之事。” “有利于苍生天道?”無冥冷笑一声:“是吗?恒云大人,难道这个炼骨堂中没有活人的惨叫声吗?” “你说什么?!”我反问無冥,此时却看到玄礼一脸的愧疚之色,我追问道:“活人是什么意思?你真的炼过活人?”他听后惭愧地点了点头,道:“虽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是他确实是个活人,我……也是出于无奈。” “谁?”我斩钉截铁地问道,“所炼之人是谁?逼你这样做的人又是谁?” 他仰头看着我:“姑娘,如果我将这些告诉你,就是杀头的罪过,你若真想知道,我恒云玄礼可以舍命告诉你,但是你必须先答应我,舍降灵,救紫漱!”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宁可日夜忍受冥王之眼的煞气所带来的梦魇,也要用降灵珠救紫漱!” “是天尊……天尊所设炼骨堂,只为了能够利用无用之人的修行,炼化成丹珠……但是有一次,也只有一次,他交到我手里的是一个活人。” 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抓着他的衣襟,逼问道:“那人是谁?” 他又是沉默良久,终于道:“他本姓红,名唤子墨,原是红柳村中人,后来因为与天尊之女风绪相恋,天尊不堪天界颜面受辱,于是将一个活生生的人交到我手中。” 红子默!素黎所救之人,红绪的夫君?!我回问:“红子默明明是红绪的夫君,此刻怎又成了风绪?”無冥冷笑:“这个你只有回去问她了。” 恒云玄礼凄然道:“那天他来到这里,自知命不久矣……”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红子默受素黎之恩,拣回一条性命,不料却被天兵天将发现,将其抓回天庭,因为公主风绪为了他忤逆天庭,天尊恨他入骨,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没有将他杀死,而是交由恒云玄礼处置,当恒云玄礼将红子默之尸骨炼化而来的丹珠交与天尊时,天尊又不知为什么,将这颗丹珠作为降灵珠供了起来…… 为什么呢?他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当时犀牛山一别,我明明看出红绪似乎有话要说,但是没有给她机会说出口,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说不尽道不完的故事。 为了救妹妹,恒云玄礼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身为哥哥可谓良苦用心……只是关于他我还有一个问题没有问出口:阿紫过早修仙和天尊让他炼骨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他自己没有说,我也就没有追问。 無冥道:“不管怎么说,这个炼骨堂我是一定要取缔的,只是现在碍于天尊撑腰,无法下手,我就是通知恒云大人一声,要及早做准备了。” 恒云玄礼躬身一揖,道:“鬼使能有此志,我甚是欣慰,如果动手,还请及早…”他环视一周,仿佛在告别一样:“待在这样的炼狱,我哪里是在炼他人的尸骨,分明是在炼自己的心志……苦不堪言!” 第二十九章 何罪之有 离开炼骨堂,我径直去鹿饮阁找紫漱,没想到却撞到一出大戏。 平日熙熙攘攘的鹿饮阁今日竟没有一位客人,白虎监兵神君和朱雀陵光神君二位天君正襟危坐于高堂之上,九儿这小丫头也改了往日的打扮,换了身血红色的衣服,剑拔弩张地看着两位神君,小狐牙已经不安分地露在了外面…… 最令我诧异的是厅堂上跪着一人,身穿松松垮垮的道服,周身密密匝匝地缠着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牢牢地攥在朱雀陵光神君的手中,神君拿紫漱是为何?难道真的是因为降灵珠吗? 朱雀陵光神君此时开口道:“小小馆驿竟暗藏偷天神手,还不速速将降灵珠交出!”紫漱仰头桀骜一笑:“你们也搜过了,我身上并没有降灵珠,却要强加于我罪名!天尊让你们下界办差,你们就是这样胡乱抓个替死鬼了事吗?” 白虎监兵神君怒道:“小丫头莫要嘴硬,你偷天神手的名声岂是胡乱叫的?有天界侍女指证,当日就是你身着这一身道服,偷上天庭,盗取神珠,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速速束手就擒,与本君回天宫向天尊禀明事情原委,否则必让你不得善终,恒云一氏也保不了你。” 紫漱还没有作答,小九儿就看不下去了,撸起袖子道:“我不管你们都是谁,也不管你们什么仇什么怨,但是在我鹿饮阁闹事,还赶走了我的客人,就是不给我念九儿面子,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朱雀神君哈哈大笑:“女娃娃人小年纪小,口气却不小,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本君弹指之间就能让你灰飞烟灭!之前有帝武战神在此,由着你撒泼任性,现在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九儿也仰头哈哈大笑:“弹指之间将我灰飞烟灭?你当我念九儿是被吓大的!”说罢九条狐尾引天而现,肆虐张狂,小九儿现出了原形,张牙舞爪地直扑朱雀陵光神君! 谁知还么等朱雀神君发功,白虎神君就坐不住了,大臂一挥,刹那间一条锁链就牢牢地捆在了九儿身上,九儿不停地挣扎,撕咬铁链,还是未果,白虎神君却笑道:“小娃娃,劝你不要反抗,这缚神索你越挣扎,就会收得越紧。”结果九儿还是不听劝,拼命挣脱,直到锁链把她的脚踝已经勒出了血印子!紫漱看到也急言相劝:“九儿妹妹,不要再动了。” “住手!”实在看不下去,我死死地抱住倒在地上挣扎的九儿,对白虎监兵神君道:“收了你的缚神索,我交给你降灵珠,让你回天界复命!” 两位神君怀疑地看着我,问道:“又是哪来的小丫头片子!”九儿忍痛睁开双眼,道:“姐姐,你怎么回来了?夫君他、他去找你了。”临翧吗?要他多事,若不是他离开,九儿也不会被人打成这样! “嗖”地一声,白虎神君收了缚神索,道:“小丫头,降灵珠呢?交出来吧。” 我从怀中拿出了降灵珠,紫漱拼命摇头:“不要哇,那可是修缘法师送你遏制魔障的灵物!把这颗珠子交出去了,你日后怎么办呢?”奇怪了,紫漱怎么知道修缘法师的?还知道这颗珠子是修缘法师送我的…… 我将珠子递到二位神君面前:“二位神君看仔细了,这就是天界所丢失的降灵珠,我可以将它交付二位,但是必须放过紫漱和九儿!” 朱雀神君手中缚着紫漱的绳索迟迟不松:“这只小狐狸虽然是妖,但是并没有罪,我们可以不追究,但是这个紫漱,身为恒云一氏的承道人,非但没有好好上山修行,反而成了盗贼,为祸一方!除此之外本君还听说她杀了自己的师父清虚道人是吧,罪同弑父,不可饶恕!既然恒云一氏不能好好管教自己的人,那便由本君交于天尊管教吧。” 我一只手揽着九儿,另一只手拉着紫漱的绳索,道:“恐怕朱雀神君弄错了,杀害清虚道人的人正是子在下我,是我手中握着的噬魂索夺了清虚的性命,也是我盗取的降灵珠,这不,现在还在我手里呢!二位神君这般冤枉一个无辜女子,她还是恒云一氏的承道人,恐怕不妥吧。” 两位神君相视一眼道:“现在降灵珠在你手中,你自然有脱不掉的关系,但是她,确实已经被天界指证为偷盗降灵珠的偷天神手,即便珠子找回来了,人又是不能放的,否则天尊就会治我等玩忽职守之罪!” 听罢之后我笑了:“神君,如果我连冥王之眼都能给你找得回来,你是否考虑放过紫漱?” 紫漱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不可啊!夙姑娘,你不要命了吗?”命,是什么?我不是早就没有了吗?我没有理会紫漱,我径直走到二位神君的耳边,说道:“冥王之眼和降灵珠都在我这里,放了她们两人,我随二位神君上天界请罪!” 二位神君相互使了个颜色,决定赌一把,先放了紫漱和九儿,紫漱顿时哭红了眼,拉着我的袖子:“不要啊,夙姑娘,我不值得你这样做,我不值得任何人这样做,为什么你们总是习惯为别人牺牲,为什么总是要我背负这样的痛苦?!”我明白,阿紫是想起了小白,小白为她做了那么多,把她小心翼翼地护在掌心,最后甚至为她而牺牲自己的性命,这份爱太沉重,她至今都没有办法解脱,可是…… 我扶起阿紫:“仙子,这世间爱你,誓死都要保护你的人不止小白一个,你以为失去了他就生无可恋?你的人生远没有这般洒脱。我也是受人之托回来救你,你要好生照顾自己,不要再玩世不恭,拿生死当儿戏。”说罢之后扭头便走。 结果阿紫死死地扯住我,拼命地摇头:“是谁?这次又是谁要舍命救我?不,我不要你们这样做!”继而对二位神君说道:“没错,天界降灵珠是我偷的,我已经把它送人了,如果你们肯等,我这就去找她要回珠子!”什么,送人?我反问:“仙子将珠子送给谁了?” 紫漱低着头,满是歉疚:“红绪!万沉海的撑舟人,她听闻我盗取了天界的降灵珠,特来找我,并含泪道出原委,我看她着实可怜,就将珠子给她了。”继而她又死死拽住我的手:“夙姑娘一定要等我,我这就去找她要回珠子,换你一命。” “不用找了,我已经来了……”还未等我阻拦紫漱,红绪就站在了门口,她手中捧着“降灵珠”,面无表情地望着所有人。 忽然白虎监兵神君和朱雀陵光神君双双下跪,拱手道:“白虎、朱雀二位神君参见绪公主!”果然呐,红绪真的就是天尊之女——风绪公主。九儿和紫漱不明所以,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一切。 她没有理会神君,径直走到我们二人面前,道:“没有想到,我一时的贪念竟为各位引来了杀身的祸患,这颗珠子还给你们,让他们会天界交差吧。”阿紫看着红绪手中的“降灵珠”甚是为难,泪眼婆娑一地望着她:“红绪姑娘,这可是你的夫君呐,你真的舍得将他的遗骨送回天界吗?”红绪笑着摇摇头,继而又掉下眼泪:“若说舍得都是假的!但是毕竟是亡人,不能、不能再有人因为他丧命。”忽而转身将珠子交到了我手中。 亡人?夫君?珠子?炼骨堂?我终于明白了些什么,也嗅到了天尊的阴谋……如果是这样的话,这颗以相思之骨炼成的“降灵珠”更不能交回去了! 我挣开阿紫的手,来到外面看着万里无云的晴空,对白虎、朱雀二位神君笑道:“还等什么?我们上路吧。”二位神君听罢即向红绪行礼:“我等二人告退!”红绪却有些不高兴:“谁准你带她走的?降灵珠在我手中,我才是盗取天界至宝的贼,没长眼吗?”没想到红绪还有如此凌厉的一面,两位神君此刻却为难了。 我摇头笑道:“二位啊!眼前这位可是天尊的爱女,你们真的敢将她带回天界伏罪吗?还有,我已经说过了,我手中不仅有降灵珠,还有冥王之眼,随便想想都知道哪个更划算吧。”红绪回头看着我,道:“姑娘这是何必呢?” “红绪,那日在犀牛山下,我……明知你有苦难言,却没有深究,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冷漠自私了,此次去就当是我的报应吧,你们谁都不要插手!”红绪此时眼圈有些泛红:“夙姑娘,你可能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父皇在背后操纵,他另有目的……” “那又如何?”我打断了她的话,“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在人间好好待着……我走了,不要想我。”二人听罢之后眼圈有些泛红,虽然我是已死之身,但是身边的人无不让我感受到只要以心待人,必得他人一心相待,如此足矣。 就在我转头欲走之时,忽然撞上了一人坚实的胸膛,我仰头而望,临翧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继而道:“谁要走?到哪去?”白虎、朱雀二位神君的腿还没有站直,看到临翧又跪下了…… 第三十章 抽魂换命 临翧不由分说地拉着我的手又回到店中,看到倒在地上满身是血的九儿时,他眼中忽然闪出一抹杀意,只有短短一刹那,却足以让人不寒而栗!他抬起头问道:“谁干的?!” 红绪忽然大叫一声,指着临翧道:“帝武战神临翧?!”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会在这里?父皇、父皇不是说你死了吗?” 帝武战神?我竟没有听说过,不过我看临翧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呢…… 临翧看了一眼红绪,没有多做理会,径直抱起了九儿,对白虎、朱雀两位神君道:“我再问一遍,这是谁干的?!”九儿抓着临翧的袖子,口中不住地淌血,却还是坚持要说话:“救、救、救姐姐,他、他们要带走……”临翧紧紧地把九儿揽在怀中,安慰道:“放心,今晚谁也带不走她!”说罢又甩了一个狠戾的眼神给两位神君。 两位神君不寒而栗,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白虎监兵神君鼓足勇气铿然道:“临翧上神,今天我们必须要把夙盈带走,她身上不仅有降灵珠还有之前早已丢失的冥王之眼!天尊下过严旨必须将偷盗这两样宝物的人带回天界,上神今天若要阻拦,那便是与天尊为敌!” “原来天尊给你们下的旨意是抓捕偷盗之人啊!”無冥继临翧之后也回到了鹿饮阁,看来恒云玄礼的事情算是了解了,炼骨堂已经被他拆了吧。 “这么说起来的话,偷盗冥王之眼的人是我,就带我去见天尊吧!”無冥说罢伸出了手,朱雀陵光神君笑道:“鬼使大人说笑了,谁敢拿您!鬼界覆灭,现在天地六界只有你一人司引渡亡魂轮回之职,若你进了天牢,恐怕世间亡魂将泛滥成灾,到时候必然天翻地覆啊!”然后又指了指我,“只把这个小丫头给我们便成,天尊那边我们自有交代。” 無冥冷笑一声,指着我道:“她是你们想要就要的?问过我的噬魂索了吗?”说时迟那时快,话音刚落,無冥就从腰间抽出了噬魂索,二位神君一看这架势不像是在玩,于是双双跳起,白虎神君大喝:“鬼使莫要乱了规矩,谁不知这噬魂索一出就要带一个魂魄回去?你这样可是公然与天尊为敌。” 临翧大步上前:“与天尊为敌的也算我一个!”话音才落,红绪也跟了上去:“也不能落下我!” 朱雀神君跪地磕头道:“上神,鬼使,公主殿下,你们有什么话尽管去九天之上跟天尊交代,何必难为我们这些在下届办差的呢?” 紫漱道:“二位神君带我去九天之上伏法吧,我认罪,降灵珠是我偷的没错!” “阿紫你干什么?!”我拼命地拉着她,她却拼命地要挣开,歇斯底里地哭诉道:“我再也不想有人为我牺牲了,放过我吧,这种枷锁太沉重,我根本背负不起!”我心疼地捋着她的头发,是啊,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都难以接受。 谁知此时無冥却好死不死地说道:“已经晚了,他死了,将自己炼化成珠,就在这里。”说着从袖子中掏出一颗和降灵珠大小样貌差不多的珠子来。将自己炼化成珠?他说到这里我便想起了恒云玄礼,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了,可是他为什么要将自己炼化成珠?我都已经答应帮他了…… 紫漱懵了,反问了一句:“谁?” 我赶紧示意無冥不要说,不料他却像故意的一样,脱口而出:“还能有谁?你的哥哥恒云玄礼啊!”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紫漱就这样倒在我的面前,此刻我有种杀人的冲动!然而看着紫漱倒地,無冥忽然坏笑了一下…… 临翧凑到無冥耳边道:“这两位小神虽然位分不高,但是也属天界将勇,不能随意杀之,否则就会招来收拾不尽的麻烦。”無冥紧攥着手中的噬魂索,道:“开玩笑呢?我这噬魂索怎么办?”临翧笑道:“这还不好办,收了他们的魂魄就行了,至于这副躯体在找只魂魄填了就是!”我惊道:“临翧,你的意思是要抽魂换命?” 临翧笑笑:“大概就是这意思,你怎么知道的?”我翻开随身带着的一本小册子,这是芙蓉花妖美君生前所记述的各种“歪门邪道”,“你看这上面有记载的,但是至于怎么做并没有详细的说明。”無冥笑道:“有我鬼使在,还要什么小册子!我手里就刚好有两个孤魂野鬼无处安放,正好借这两副身躯。”虽然事到如今只能这么做,但是仔细想来他们两位神君也都是奉命行事,这样做的话未免造下孽根。 既然想到了这里,我便提醒他们二位,無冥还是一副不将任何事情放在眼中的样子:“放心吧,他们二人的魂魄我会好生安顿的,但是这副躯体我就要收走了。”说罢拍了两下手,忽然一只彩鸢飞进来,原来是小凰,小凰拍打着翅膀,当知道無冥要将她的魂魄安置在朱雀陵光神君身上时,她的内心是绝望的。 “不要,我不要!我宁可永远在这纸鸢中封印,也不愿借宿于男人的身体。”尽管小凰极力辩解,無冥还是强拉硬拽地把她扯过来,还笑道:“什么男人,分明是男神!换了吧,从今以后不仅有了自己的躯体,而且大小也算个天界使官呢!” 不止小凰哭闹,白虎,朱雀二位神君也想逃逃不掉,想哭哭不出,不住地跪地求饶。 無冥五行缺德,那会顾及他们的感受,噬魂索一过,就将两位神君的魂魄收入了袖中,那一袭红衣的宽袍阔袖不知收纳了多少冤魂在其中…… 小凰想要趁机逃跑,却也被噬魂索抓了个正着,说时迟那时快,無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的魂魄安置在了朱雀神君的身体内,小凰一睁眼看着这个陌生的躯体,左右打量,欲哭无泪,继而又开始寻死觅活……忽然被無冥一拳揍昏过去,我惊诧的看着無冥:“你干什么?!”無冥笑道:“吵死了,之前碍于她是个女人,不能动手,现在终于不用顾忌了。” 真想手里现在握有一把刀哇!我狠狠地“呸”了一声:“她只是拥有了男人的身体,但是还是个女人啊!”無冥摇摇头:“这副躯体真好,完全打消了我的罪恶感。”我看着倒在地上的白虎监兵神君,问道:“那个呢?你打算怎么处置?”他回头望了一眼:“哦,他呀,当然还有一个魂魄需要安顿了。”我问道:“谁的?”他也不作答,风袖一甩,一股凌厉霸道的强风破袖而出,霎时间,“白虎神君”就睁开了眼睛。 “我、我怎么在这?我是谁?”白虎神君看着自己现有的躯体问道。 “咳咳咳……”突然紫漱咳嗽了一声,我赶紧撤下掐着她人中的手,她终于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但是这样的情形并非是好事,她被内心巨大的悲伤淹没,无语泪先流……她紧紧抓着我的袖子,道:“夙姑娘,我……害死了那么多人。”我笑道:“竟说傻话,哪有?” 她还是坚持要将心中所想讲出来,我也没有拦着:“夙姑娘,你可知恒运玄礼是谁?” “他是你的哥哥。” “没错,他是我的亲哥哥,恒云一氏的承道人!” 我有点不懂了,问道:“恒云一氏的承道人不是你吗?” 她摇了摇头:“不,我不是,我根本没有资格做承道人!但是因为从小病魔缠身,身体孱弱,根本就没有能力封印与生俱来的法力,一旦强行封印或者废除,就会被恒云日族的赤炎之火反噬,后果当然是粉身碎骨,可是如果天尊得知恒云一氏有人不肯将自己的修为封印,那么不但是我,整个家族都会蒙难,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我是知道的,想来你这一路也甚是委屈。” 她已经泣不成声,道:“我、我哪里有委屈…只是、只是哥哥他、为了成全我,为了恒云家族,他只好、只好委屈自己,将承道人的身份让给了我,让我可以上山修行,名正言顺地展露与生俱来的齐天修为。可是他却被天尊召去,一直遥无音讯。” “那你知道他被天尊召去做什么吗?”“不知道。” “我知道,受天尊所托,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都在拔舌地狱,用恒云一氏的赤炎之火炼骨成珠,供天尊取舍。”说到这里我的眼眶也不觉湿润了,回头问道:“無冥,他真的炼化了自己?”無冥又掏出了怀中的那颗珠子,道:“这还有假?他用尽全部修为点燃了废弃的熔炉,将赤炎之火化为烈焰,然后跳了进去。”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無冥看了看手中的珠子摇摇头,我伸手问他要那颗珠子,他皱眉道:“你还是不要碰了罢。”我不依,依旧坚持要看,他无法,只得将珠子抛过来,珠子在空中飞来,紫漱不知哪来的气力站起身来,连滚带爬地将将就就接住了珠子,宝贝地把它捧在手掌心,跪在我面前道:“夙姑娘,你不是可以从白骨上看到亡人的前世今生吗?求求你,看看哥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毫不犹豫地抓起珠子,先是看到了烈焰大火,后来才慢慢恢复了感知,恒运玄礼一万三千年的寿命,只在这一刹那,被我览尽……之后我带着满满的愧疚之感,撒开了手。 紫漱急切地问道:“夙姑娘,看出来了吗?我哥哥他……” 我惨淡一笑:“阿紫,你终于可以解脱了。” “什么意思?” “你哥哥他并不是为你而死。” “那他是因为什么?” 我仰头,泯下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是为了我……”無冥无奈道:“都说了让你别看了。”临翧也过来凑热闹:“他为什么要为了你自杀?” “因为降灵珠……”我还没有说话,“白虎监兵神君”就开口了,“天尊他……知道丢失的那颗降灵珠是假的,我本来去求夙盈姑娘是想让他把真的珠子还回去,这样的话即便天尊知道此珠非彼珠,也不能说破,以此来封他的口,可是……可是夙盈姑娘你、你是无辜的!花使大人说得对,我不应该为了保护自己挚爱的人,而牺牲他人的挚爱。所以我炼化了自己的白骨,让鬼使大人帮我把这个骨珠交给天尊,以平息此事,以免连累到妹妹。”無冥?他跟玄礼讲这些……無冥尴尬地咳嗽了几声,竟然不敢直视我的目光。 紫漱凄然道:“哥哥,是你吗?” “是我,花使大人将我的魂魄安置在了白虎君的体内。” “哥哥……”紫漱抱着白虎神君的身体痛哭起来…… 看着他们兄妹如此不易,我唏嘘不已,这大概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红绪没有哭,反而是一脸的愤郁,她甩袖转身准备离开,却被我拉住了:“红绪姑娘,你……” 结果她挣开我的手道:“不要拉我,这个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待!”继而又对無冥吼道:“就让那个炼骨师死了便罢,你何苦要救他!手上沾了那么多人的血,还怎配活在世上?!” 第三十一章 夜觅孤灯 不知道九百年前发生了什么,昆仑仙山上的玉雪峰下至今还困着一只沉睡的百翼凤鸟。 后来我从花使那里得知,九百年前六界纷争不断,冥帝不知听信谁人挑唆,开始觊觎天尊之位向天界开战,九九八十一天浴血厮杀不见胜败,天尊最终借助天雷之劫大败冥帝,冥帝将死之余化残躯为凤凰,陨落西昆仑,只待千年之后的天火之劫,便可浴火重生,自此鬼界无人。 话说凤凰乃不死之身,天尊无法,只得将其镇于玉雪峰下,以千年寒冰所铸之链缚之,并挖去了他的双眼,使之沉睡,妄图躲过天火之劫。 掐指一算,千年已过九百,天劫将近,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百翼凤鸟的眼睛丢了一只,天尊以其为不祥之兆,着派各路神尊仙班四下找寻。 殊不知那只眼睛已经被我吃了,缘不是我贪吃,那日花使从天界归来,说带了一颗稀罕的果子,人间不曾有,才哄我吃下了冥王之眼,但是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只想保我肉身不腐,可是冥王之眼的威力霸道至极,居然开了我的鬼眼,让我可以从森森白骨上读出亡人的前世今生。 花使后悔若是早知如此,他便自己享用了,不至像现在这般,事事求我。 花使的怀中有一本书,是鬼界现存的最后一本生死薄,破烂不堪、残缺不全,但是所幸在那上面找到了我的名字:夙盈,阳寿万万年,死后魂魄当入天道轮回。 可是我的魂魄至今却不愿轮回转世,他说是因为阳寿未尽,执念太深。 执念?死后我竟什么都不记得了…… 《骨语师》第三十一章 夜觅孤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 夜觅孤灯 自凌泽开始,不,应该是自偷天神手白虹开始,这一切事情都变得杂乱无章,桩桩件件,无休无止,但是看着红绪离开的背影,我铁了心要搅进这趟浑水,本来無冥对我做这样的事情是喜闻乐见的,可是这件事上他却极力劝阻,究其原因此事或与天尊有关系,因为红绪本就是天尊之女——风绪。 我将要去找红绪之际,临翧拦在门口,说是在九儿这里赊了一壶酒,专门为我“壮行”用的。 “你果真没有听無冥的话,还是决定去了…”说着他拔开了酒坛子,酒香在这湿润的雨后凉夜氤氲开来。 “临翧,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红绪她…应该知道你的身世,如果你真的曾是天界帝武战神,那么……” “那么又怎样?” 他望着天上的星子,道:“我的确已经忘记了之前发生的事情,但是从我醒来的地方便可得知,从前……我定是天界之人,而且最后——不得善终!既然如此,我又为何去苦苦追寻一段令人伤念的过往呢?就这样无忧无虑地云游四海,岂不美哉。” “你是从哪里醒来的?” “苍阑之巅!” 听罢,我手中的酒杯掉地上摔得稀碎!苍阑之巅?那也是我醒来的地方啊!“临翧……”他回眸看完一眼:“怎么了?” “你醒来之后,可在苍阑之巅见有其他人?”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摇摇头道:“苍阑之巅乃是凡间离天界最近的地方,上临极刑之地——诛仙台!想来我之前必是犯下逆天大罪,才会被处以极刑,从那里醒来的一瞬间我便决定,以侥幸之残躯苟苟安于世,天尊若要寻我灭口,我便把这条命送给他,他若放过我,我也再不去招惹天界,那可是个是非之地啊!” 我不能理解这种心情,真的能够放任自己的前半生空归虚无?追问道:“你不好奇自己之前做了什么吗?” 他笑笑,一口饮尽了杯中之酒:“好奇心是最要不得的东西,千万不要因为好奇枉送性命啊!” “但是我从白虎监兵神君和红绪的话中揣测,你肯定不是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甚至天尊都没有治你的罪……” 他忽然哈哈大笑:“你的意思是我当时自己心甘情愿跳了诛仙台?即便我之前的记忆不在了,但是一个人的脾气秉性是不会改的,我这么懂得明哲保身,进退有度的人究竟会在什么情况下自寻死路?我自己都想不明白,算了,即便知道也是空惹烦恼,算了,算了……” 我推过面前的杯盏,道:“谢谢你赊来的酒。”说罢起身,要去万沉海。 末了,临翧回头一字一顿地说道:“丫头,别误会,我只是不喜欢惹事,但从来都不怕事,你想要做什么就放开手脚去做罢,哪怕因此触犯天威,我都不惜以天为敌来护你周全!” 我手忙脚乱地掩起了门,抬头已是泪流满面,你自视明哲保身,进退有度,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一路狂奔,也不知过了多久,来到了荒无人烟犀牛山,月色沉郁,星光黯淡,伸手不见五指,竟不知自己为何选择晚上出门。 突然一点白蓝色的鬼火在山道上忽明忽暗,我吓得一怔,急忙后退几步,躬身道:“不知前路哪位大仙,我因有急事去见一位朋友,才临夜赶路,冲撞了阁下,请万勿怪罪!”我话音刚落,发现前面的鬼火非但没灭,还平白多出几点来,此刻一个熟悉的声音幽幽响起:“这位客官,你本就是地府之人,怎么还害怕山鬼野火?” 听完我一肚子的火气,硬压着气氛,从容道:“鬼使大人,好玩吗?” “哈哈哈哈……”無冥跳了出来,一袭红衣配上这满山鬼火说不吓人是假的。 “你闲着无聊是吧,尽然埋伏在这里吓唬我。” “不要冤枉好人,我是看着上山的路上没有灯火,特来帮助你的。” 我一把推开他,怒道:“说得真好听啊!鬼火是给死人引路的,我谢谢你啊。” 他掩着嘴,贱兮兮地笑道:“呦呦呦,说得好像你是活人一样。” 我只顾往前走也不理他,他终于能说句人话了:“过了这座山就是万沉海了,你可想好了,真要帮红绪与天尊作对。” 我回头反问道:“是我非要与天尊作对吗?你忘了我是从哪里醒来的吗——苍阑之巅!我生前必与天界有不共戴天之仇!” “这个应该是你早就知道的事情,怎么之前不计较,现在听了临翧的话反而义愤填膺了?”说完之后诡笑看着我,“你和临翧的谈话我都听到了,而且关于帝武战神的传言,我也知道不少,如果说临翧曾是帝武战神的话,那么所有事情就都解释得通了。” “什么意思?你知道临翧是怎么死的?” 他笑道:“我不知道临翧,只知道帝武战神的死是因为一个女人,他为了一个女人跳下了诛仙台,至于那个女人是何来历我就不清楚了。所以说嘛,红颜祸水,自古以来无一例外!” 为了一个女人?也是奇了……本来还想找红绪问清楚临翧的事情,听完無冥的一番话,我只求他不要再说下去了,忽然没有一点兴趣,还有些害怕知道,害怕自己知道,也害怕临翧知道…… “想什么呢?这般出神……”無冥问道。 “没、没想什么?哎,無冥,你说临翧要是知道这些的话,他会不会再去找那个女人?” “放心吧,不会的。” “你凭什么说他不会?”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但是我答应你,不会跟他说,好吧?” “無冥,我的心好乱,不要再拿我寻开心了好吗?” 他抬头看了看我,一句话不说,径直开路去了,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山半道,隐约可见万沉海,红绪的船就泊在岸边,点了一盏孤灯,分外清寒。 来到那盏孤灯下,我心怀忐忑,無冥不再陪我,也撤去了漫山遍野的鬼火:“因为我之前救下了恒云玄礼的魂魄,她好像很生气,我就不陪你进去了。” “红绪,在吗?”我撩开了船帘,她果然一夜未眠。 “原来是夙姑娘啊,这大半夜的怎么想起来照顾我的生意了?無冥大人不进来吗?”本已经掉头走开的無冥回头问道:“公主殿下不记恨我吗?” 红绪咧嘴一笑:“哪里的话,你救人是谁错的,炼骨师杀人也是没错的,是非功过自在我心,又哪里怨得着你?”话音一落,無冥也挑了帘子进来,她接着说道:“以后不用称呼我什么公主殿下,我早已经不是天界的人了。” “红绪,我知道你还有未了之事,我想帮你。” “虽然说那日与你犀牛山之别,我的确有事情想要拜托你,但是现在我又改主意了,那不过是一时冲动。”说罢自嘲地笑笑,“我这人吧,就是容易冲动,先前责怪無冥大人和帝武战神救了炼骨师恒云玄礼,后又想了想,这样做本是不对的,再先前想要拜托姑娘替我查证当年真相,现在想想也是不对的,我做了很多冲动的事情,一直都在是非对错之间徘徊,最后竟也没有了自己的心性,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 無冥毫不客气地为自己沏上了茶,泯了一口道:“好茶!红绪姑娘,你这样说就不对了,衡量是非对错那是小孩子才干的事情,从古至今你见有哪位尊神上仙,帝相高权用是非对错赏功论过?哪个的后世评说不是褒贬不一,夸谤皆有的?所以说人生在世只用随性而已,管那么多做甚?!” 红绪笑道:“竟不知無冥大人如此豁达,受教了!可是……万年前的那件事,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不去想。” 我问道:“万年之前哪件事?” “万年之前我为了子墨,毅然与父皇作对,宁可被废黜仙籍也要下凡来跟他在一起。” “可是红子墨不是红柳村的村民吗?何德何能让天尊的女儿相中,不惜屈尊,更不惜与天庭抗争来到人间的呢?” “那还得从一万年前说起——素黎啊,她本是天界的一条小巴蛇,终日蜿蜒于上清池的莲花之畔,那日不小心碰到了身怀六甲的天妃,也就是我的母亲承妤娘娘,母亲素来害怕这些东西,于是给吓了一跳,险些将腹中的弟弟给断送了,天尊知道之后大怒,要将巴蛇扔掷人间,我看她可怜,便私自揣进了怀中,赐名给她素黎,谁知又被天尊发现了,责令我将她扔下天界,我没有办法,只好照做了,于是她自从下凡之后便是带伤的。” “所以你那日说去见老朋友,并不是修缘法师,而是她。” “没错,但是她下界之后,因为之前在天界承沐仙露,所以此刻修成人形,本想着让她好自为之,没想到她却偏偏愿意跻身犀牛山,哎,夙姑娘,你知道吧,犀牛山在万年之前就是一座荒山……本来她一人在山上自给自足,尚且能够过活,但是村民们陆陆续续地在山下居住,这座山根本就不能满足人们,没有办法,素黎远走他方,找来了苗种,种在黄沙之中,又用自己的法力,让犀牛山变成了水草丰美之地。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好景不长,红柳村的村民贪念欲盛,不断地开垦新地,一个农夫在盘地的时候,一锄头下去,啃断了素黎的尾巴,素黎落荒而逃,农夫也被吓得昏过去了,自此村民中间开始流传出蛇妖的传闻,家里的那些老婆婆哄小孩子睡觉的时候,也常拿蛇妖唬人,有一些小孩子偏偏胆大,相约几人一起上山找蛇妖,不料路遇大雨,山顶黄沙流落,将那几个孩子给吞掉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于是村民们就更怀疑这是蛇精在吃人呢。 随后村民们就开始烧香拜神,这件事情自然传到了天尊耳中,天尊责罚于我,要我亲自下界收了她。” 我拍手笑道:“所以就遇到红子墨了?” 她脸颊泛起一丝绯红:“是啊,他…其实并不是凡人,而是修仙炼化的道人。” 第三十二章 三战天兵 不知何时,外面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连黎明的界限都变得不再清晰。 無冥下船上岸,看着漫天丝雨悠悠然道:“我先回了。” 我追问道:“故事不听了?” “没有什么好听的,都是些儿女情长的事情。你呀,听完故事就回长野好好待着,别出来了。” “嗯?”竟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说。 “夙姑娘,你不觉得这场雨来得颇有些莫名其妙?就算是梅雨天气,天空也不至于如此阴沉。”我探出头去迎着从天而落的雨滴,往天上看去,确实,这云有些不同寻常,明明是微薄的细雨,可这厚厚的云中仿佛酝酿着天雷一般。 我笑了笑:“不管他,我们接着讲故事。” 红绪也莞尔一笑道:“子墨,九州云游道人,修为高深,被村民们请来降妖除魔的……” 红绪沉湎在过去的回忆中无法自拔,说话有一搭没一搭,我大概规整了一下,事情是这样的:红柳村的村民们请来子墨(那时候他还没有姓)来为村庄降妖除魔,所要降服的妖魔就是犀牛山上的青巴蛇——素黎,子墨开始也看出了青蛇来自九霄,又有伤在身,本不欲伤其性命,只想将她驱逐,没想到他那天却刚好得到消息,之前收到惊吓的农夫在家惊悸而死,村民群情激奋,他也没有办法,只好让青蛇偿命。 于是在犀牛山设坛作法,谁知这时候一股仙力闯入法阵,他收手不急,反将自己反噬,修为损去大半,这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就是天尊之女风绪,风绪大怒:“你是何人?竟敢对她做法?!”说罢指着地上幻化成人型的素黎。 子墨道:“不知仙姑是何人,在下九州云游道人,我受村民所托,前来降妖除魔。” “我乃天尊之女风绪,只因我的一只小青蛇被逐下凡间,所以特来关照,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要取她性命。” “原来是天界公主,在下惶恐,只是因为她吓死了村中一农夫,说起来杀人应当偿命,故而我接下了村民所请,特来降妖除魔。” “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降妖除魔的?最烦你们这些义正辞严行凶施暴的家伙!你刚刚也说了那农夫是被吓死的,不是被咬死,缠死,害死的,怎么就怪到她头上了?!把我的小青蛇吓成这样,我还没有怪你呢,快给她道歉。” “这这……”子墨甚是为难,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对地上奄奄一息的小青蛇道,“在下鲁莽了,还请姑娘赎罪。” “这才像话嘛。”风绪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碍于天规,我不能再带她回去了,你就留在人间好好地照看她可好?”子墨连连道:“定不负公主所托。” 风绪即将要走的时候,又回头对素黎道:“小素黎,本来父皇是要我下界来收了你的,但是我终究不忍心,你好好在人间待着吧,不要再被那群愚民撞破了。”转而深深看了子墨一眼,子墨意味深长地笑道:“在下面明白了……这条青蛇已经死了,是被风绪公主亲自处决掉的,以后不会有人再看见她。” “没想到凡人的脑袋也如此灵光……可是,我怎么敢保证你这个九州云游道人会不会出卖我,以求得人世富贵呢?” 子墨打量着眼前的公主,着实有趣,笑道:“那我便在这红柳村住下可好?以来可安人心,二来也可照看青蛇,公主意下如何?” 风绪嘟着小嘴(我设想中的场景),道“这还不错,那素黎以后就托你照顾了。”子墨叩头答应下来。 没想到天尊早就对自己的女儿了如指掌,知道她辞去必不会除妖,故而还要一天将默默随行,结果下界之后公主果然来着这么一出,他回去之后在天尊耳边详述此事,天尊也知道自己的女儿脾气倔强,不欲相逼,于是就遣天将私自了结了素黎。 可是天将重又来到人间的时候,发现子墨每天都上山,已经有了自己的半亩薄田,实际上却离素黎的巢穴很近,他没有多想吗,直接办差,要将素黎置于死地,谁知危难关头子墨出面,保下了青蛇。 “大胆刁民,知道我是谁吗?你竟敢与天为敌。” 子墨躬身道:“并不知道阁下是谁,从何处来,要干什么,在下只知道自己答应过天尊之女风绪公主,要保护这条青蛇,所以不得已得罪了。” “我知道你答应过风绪公主,可是你知道吗我是天尊派遣的天将,专为剿清人间的祸患而来,你与我为敌,就是与天尊为敌,风绪公主做不了主,劝你不要不识时务。” 子墨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道:“在下不管什么天尊、公主,只知道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所以如果阁下没想动这条青蛇的话,还能去陋室喝口茶,若还想升值而后快的话,恕在下不能以礼相待。” “量你也有些修为在身上,也算是个人物,怎就这般不识抬举,既然你如此说那就动手吧。” 说罢两人交战三天三夜,子墨身负重伤,可是天将也好不到哪去,在返回天界的途中,殒身而亡,天尊知道之后更是满腔怒火,先不说他的差事有没有完成,但就天将被凡间道人斩杀这件事情就绝对不能忍,天界的颜面何在?!于是天尊他老人家又派出了神使,这次不但要了结青蛇,更要了结子墨的性命。 本来子墨已经身受重伤后,卧病在床,可是他设于犀牛山的法阵感应到天界的力量,他也早已经想到天尊不会就此罢手,于是他拖着病恹恹的身子亦步亦趋地上山来,这次他没有与天将正面抗衡,而是利用法阵将其困顿在其中,天将恼怒,一次次地尝试想要冲破封印,却无果。 但是子墨的法术也随着法阵的消殒而由强转弱,最终他扛不住了,吐血倒地,恍恍惚惚之间听到了女子的哭声,他睁开眼睛一看,是素黎,素黎此时也已经遍体鳞伤,哭不是为了哭自己,而是为了她牺牲自己的子墨,子墨看着这张梨花带雨的脸,想到了公主风绪,也不知道哪来的动力,硬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拿着自己手中的宝剑,刺向天将。 天将惊觉,笑他自不量力,子墨不为所动,依旧挺剑而往,二人又交起手来,村民们看到山上灵光乍现,一隐一灭,纷纷揣测,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山看个究竟,这场对决说到底没有胜负,拿起屠刀的那一刻都已经输了,只是最后有的人死了,而有的人还活着。可怜天将到死没有明白这个病残的道人是如何将自己打败的,或许是承诺的力量吧,只因为他答应过公主,所以拼死也要做到。 天尊风闻派遣去的天将又被子墨给斩了之后简直怒不可遏,直接派遣战神易阳前去人界挽回天界颜面。 然而,公主也知道了此事,没想到父皇为了除掉一个小蛇妖竟然派遣了天界的战神!这是疯了吗?简直小题大做!而当她找到天尊处的时候,天尊却一脸的愤然,怒道:“好能耐啊!居然会雇用别人来跟你父皇作对了!” 风绪摇摇头,竟不知所云,天尊继而道:“九州云游道人好本事,那么大的能耐居然肯听你的安排,死守犀牛山,护着那条青蛇!连着站杀了我两员天将,真当天界诸神好欺负吗?这次派了易阳下界,希望他不会让我失望。” 风绪傻了眼:“什么?那个子墨他居然因为要保护素黎杀了天将,可是父皇,这件事件最初也是由女儿我拜托给他的,要怪也不能怪他,只因为女儿我行事莽撞,不计后果,快让易阳哥哥回来吧,我会下界自己摆平此事的。” “你?我还不知道你,能成什么事,现在杀不杀那只蛇妖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挽回天界的颜面,你不要再插手这件事情了,在易阳回来之前你就好好在宫中待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去。”说罢之后大袖一挥道,“来人啊,将公主带回行宫,没有我的诏令,不准放她出来。” “父皇,你就让我下去吧,那个道人是无辜的啊!”天尊不为多动。 结果在押送行宫的过程中,风绪施金蝉脱壳之法逃离了侍卫们,还是没有人拦得住她,她终究下凡来了。 来到犀牛山的时候正赶上易阳和子墨对峙,而此时的子墨已经浑身是伤,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不知为何,风绪此刻竟有些动容,她冲上前去,扶起了子墨道:“听说你和天将为敌?” 子墨惨淡一笑,回道:“回公主殿下,我没有要与任何人为敌,只是他们要杀青蛇,我答应过公主殿下,要保护她,所以…不得已才与天将交手的。” 风绪眼眶有些湿润,道:“凡人都是这般实诚吗?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怎么就玩命当真呢?”子墨摇头笑道:“不,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更何况是曾经向公主殿下承诺过的事情。”她心中很不是滋味,在她眼中父亲的权威至高无上,这世间居然有人会因为自己跟父皇作对,虽然父皇原本做的就不对,但是挑战天尊的权威可是要冒生命危险的,不知是眼前这个人确实有胆识,还是只是为了信守承诺舍身取义,或者,为了别的什么…… 她站起身来,挡在战神易阳面前道:“易阳哥哥,不要杀他好吗?我求你了。” 易阳手中的剑已经按捺不住,道:“可能吗?事情到了这地步,青蛇都可以不斩,人,必须要杀,更何况我也不能拿着自己的战神之名陪你在此瞎胡闹!公主,让开吧…” 第三十三章 折羽落凡 “你会不会杀了他?” “会!但是公主要知道我只是遵从天尊诏令,并非己愿。” “别跟我说这么多,我不能让他因为我的一句话就枉送性命,要杀他就先杀我吧。” 易阳皱了皱眉头,道:“好!” “放肆!”子墨道,“公主,快走吧,我只是贱民一个,不值公主这样袒护,易阳战神跟随天尊,亦受命于天尊,既然是天尊要取我性命,我自当献上,只是以后再不能保护青蛇,小民愧对公主。” 红绪冷笑道:“易阳,我父皇的命令是命令,我的命令就是随口说说的吗?为什么你们从不将我当回事,我这个公主自始至终都只是个摆设而已。”易阳也是一副看透了的表情:“向来如此!公主,没有天尊就没有您,下人之所以把您奉为公主,就是因为您的父皇,这么简单的道理,公主不明白吗?现在您居然要和自己的父皇作对,别以为这样做下面的人就会为难,小神明白地告诉公主,天界诸神只对天尊马首是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 红绪笑着,憋着眼中的泪水,看着子墨:“九州道人,你听到了吗?我这个公主从来都是个摆设。”子墨淡然道:“公主殿下是女儿家,无需计较这些。” “连你都这样劝我吗?”她眼中泪水已经夺眶而出:“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都是父皇豢养的金丝雀儿,离开了他我什么都不是……既然如此,我就不麻烦他了,易阳,你回去告诉天尊,我不会回去了!我就是要让你们看看,我到底能不能离开他。” “公主殿下有什么话可以自己去跟天尊说,小神此番下界是办差的,不是传话的,无论公主和天尊有如何矛盾,那是你们父女二人的事情,但是小神这次必然要取九州道人子墨之性命。” “你放肆!”红绪说罢之后,一道金光闪过,她化成了一条雪白的玉龙,那时候也是梅雨季节,却飘起了漫天大雪,寒气逼人,战神易阳的眼中闪出腾腾杀气,将手中的猎荒神戟自雪中拔起,要直捣白龙,谁知最终一击却落到了子墨身上,不,应该说是子墨主动站起,因为他看出了易阳眼中的杀机并非针对公主,自始至终都是针对自己而已。 红绪一看子默身受重伤,便收了神通,怒道:“易阳,你好大的胆子!”子默却扯着她的袖子道:“公主殿下不要再为难他,就让我用这条命来免去干戈,但是……”他深深看了一眼易阳:“之后不要伤害公主和青蛇。”易阳拱手道:“阁下识相啊,放心吧,我的目的只是要你的命。” 易阳边说边运功,道:“公主,快些让开吧。” 红绪不为所动,挡在子墨面前一动不动,忽而,她也开始运功,易阳还以为她这是要针对自己,他虽然不敢对公主动手,但是牟足了劲儿防御,谁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过后,公主周身光柱冲天,头顶之上云破天开,风晴雪霁,天地之间飞沙走石,易阳拿下遮光的手,惊骇道:“卸法归天?!” 子默欲要上前,却被光柱弹开,“哇”地又是一口老血。 易阳也吓得不轻,道:“公主殿下,你这是为何?!” 良久,风停雾散……红绪披头散发,脸色惨淡,嘴唇干裂,丝丝挂血,她气若游丝地说道:“易阳,此番我已经卸法归天,身上再无半点法力,你若再动干戈,我必横死在你面前,回去告诉你们的天尊,说风绪将周身法术尽数归还,从此便是凡人,让他放过我吧。” 子默气得心肺俱裂:“公主啊!你这样未免太轻率了些。” 红绪回过头来惨然一笑:“你根本不了解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尊,就算哦我留在他身边,也不会有好下场。再说,在天界,从来没有人把我当回事,除了几个侍女,没有人再肯听我的话,只有你,只有你为了我的一句话,不惜豁出性命来守护,谢谢你。” 子墨喉头哽咽无言,就这样,易阳回取复命,天尊又是勃然大怒,不只是天兵天将败给了一个叫子默的云游道人,连自己的女儿都被他拐去了,这次说什么他都不会罢手。 风绪公主卸法归天之后,变身为一个凡人,再无半点法力,她跟着子默回到村子中,一群村民涌上来,问道子默:“道人,这是谁家的姑娘,怎生得这般标致?”子默看着风绪通红的脸,笑道:“她呀,来自天边,那里的姑娘都很美。”谁知风绪却嗔怒道:“一派胡言,分明只有我美。”此话不仅让子默仰天大笑,村民们也是合不拢嘴。 又有人问了:“这姑娘为何到这红柳村中来?”风绪傻在那里,她连凡人之身都还没有适应,怎么会去思考这个问题,子墨轻轻挽起她的手,与众人解释道:“她呀,是我的发妻,既然我答应在红柳村定下身来,自然要接妻儿过来。”说罢对她眨了一下眼睛,风绪又红了脸,但是她没有反抗。 “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是真的?”二人回到子墨所居住的小屋中之后,风绪问道,子墨狡黠一笑:“当然……不是,知道人言可畏吗?想你这样容易害羞脸红的性情若不讨个名分,会受不了别人的非议的。”风绪反问道:“是吗?有这么可怕!” 子墨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心疼,道:“公主,你已经卸法归天了,以后的日子不比以往,这地上也不比天上,没有会娇惯你,纵容你,更没有人把你当成公主一样侍候对待,恐怕以后的日子少不了吃苦。” 听到这里我问道:“子墨这样告诉你,你还是决定留下来了?” 她回答道:“没错,但是后来我发现,他在骗我。” “嗯?为什么?” “在人间这些日子,远比天上要开心得多,而他也在一直娇惯我,纵容我,大冬天从不让我沾冷水,也不让我干重活,我甚至都没有摸过一把锄头,而他白天辛苦地忙于耕作,晚上还要边捣药,边在昏暗的灯火下念书给我听,我最喜欢听他念书了,那样的声音,那样的词句,比天上一些鼓乐的靡靡之音更能引人入胜,他对我关怀备至,却从来没有碰过我,我也曾……暗示过他,但是他还是不为所动,我们就这样相敬如宾地在红柳村中经历凡人的四时春冬,一轮又一轮的光阴。” “啊~”我有些失望:“这样的正人君子未免也太倒胃口了。不过,你之前随天尊的姓,为风,可是后来为什么又改成红了?” 她笑道:“我那天跟他说自己想改姓,子墨说他也没有姓,便让我从村中’红’和’柳’两大姓氏中选一个,我不喜欢柳枝飘摇无依之感,便选了红,子墨说他也喜欢这个,之后我便更名为红绪,和子墨一起劳作田间……只是好景不长。” “怎么了?天尊找来了吗?” “他没有派人来,而是直接降下了一个天雷,将在犀牛山上劳作劳作的子墨劈成重伤,村民们回来都告诉我说子墨被青蛇卷走了,说不定已经被吃掉了,但是只有我知道,当我看到那道天雷的时候就知道,这是天尊大人的手笔,可惜我那时候一点法力都没有,知道天尊要对他下手之后,恐怕再难逃过此劫,于是便在村头痛哭,这时候遇到了修缘法师,那时候的他还是一个小和尚,之后的事情想必姑娘都知道了吧。” 听她这么一说我,我算是理通了所有故事的脉络,但还是问道:“我知道那时候素黎不惜在修缘和尚面前献出原形,将子墨救下,但是他之后为什么又被天尊送去炼骨堂?” 红绪看着外面的雨,道:“姑娘难道对眼前这片海没有疑问吗?犀牛山之侧,当初并没有万沉海……” 这时候忽然外面一道惊雷,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山石炸裂,气势宏大,我吓了一惊,杯中一惊凉掉的茶洒了一船:“这是怎么了?” 结果红绪却淡然处之,道:“这雷我一惊习惯了。” “你说什么?这是天尊降下的雷?为什么呀?” 红绪没有回答我,直接大喊一声:“鬼使在吗?”话音刚落,無冥就抱头进来了,浑身湿漉漉的他狼狈道:“没想到天尊果然动真格的。” 红绪接道:“还好鬼使大人聪明,没有走太远,你端了天尊的炼骨堂,他必然要降下天雷来罚你,还是不要离开这万沉海了罢,这个地方……避雷。” 两人的对话我听得云里雾里,这万沉海又是怎么回事? 第三十四章 万沉之海 無冥大叫:“才将把炼骨堂端了,天尊那边就得到了消息,这未免也太快了。”红绪笑道:“恐怕不是快,而是巧,老爷子想是又要往炼骨堂塞人,这才发现炼骨堂被贵师大人端了。” 我后知后觉地问道:“無冥你把炼骨堂端了?” “傻丫头,恒运玄礼都已经被我从拔舌地狱中拉出,你以为炼骨堂还在呢。” “可是,就算是这样,你也是鬼使,时间度化亡灵的独一人,天尊为什么还要降天雷与你?按照程序也应该把你先提回天庭的。” 他们二人听后都笑了,無冥道:“丫头哇,这点小雷顶多就是一个警告,还能真取了我性命?再说,天尊私设炼骨堂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肯定不愿意公开处置我。”红绪也笑了:“姑娘,你看看这万沉海,便知天雷之怒何其之大了。” “什么意思?” “当年,易阳没有杀子墨,就这样空手回去了九霄,虽然我不知道天尊是何反应,但是几天之后,就在子墨身上的伤痊愈又回到田中劳作之后,就从天而降了一道天雷,声势之大撼天动地,若不是子墨他在下山的时候脚滑了一下,摔倒在了石洞中,恐怕命就没有了,那时候鬼界还在,生死大事尚有冥王掌管,天尊因为私怨动用天雷,触犯了冥王的底线,偏偏天界之事他又管不得,所以天尊和冥王之间积怨愈加深厚,最终酿成大战。” 我有点搞不懂,问道:“那为什么凡间皇帝处决犯人冥王就不怒,偏偏是天尊就忍不了呢?” “因为天界诸神生死不由冥王裁决,但是人间生死寿相都在冥王的掌控之中,大概就是因为这种不可掌控的感觉,冥王早就对天界不满了吧。” 無冥:“咳咳……扯远了啊。” 红绪低头一笑,道:“对对对,那时候天尊降下一道天雷,就在这里砸开了一个巨坑,目的只是为了杀了子墨,可是子墨命大,所以险险躲过一劫,但是他身受重伤,我明明看到了这一切,我看到了子墨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赶到家,却……” “却怎么?”说到这里红绪声音有些哽咽,叙述也是断断续续,最后我了解到的事情是这个样子,子墨回到家中打开门看到红绪的一瞬间,也不知为何,眼中满是惊恐,他拉着红绪的手道:“你在这里好生待着,不要出来,也不要找我,我可能会在外面待几天,记住,你千万不要出来。”说罢之后又奔回山上去了,只留下红绪怔怔地站在原地。听到这里的时候我猜想是大概是子墨他猜到了天雷是天尊降下的,而且是针对他的,所以回到家中看到红绪无恙之后,便放下心了,但是如果天尊知道子墨还活着的话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自己不死,天尊之怒就不会平息,于是他便毅然决然离开了红绪。 之后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只是因为子墨的骨珠…… 但是红绪似乎并不知道。 她拼命地忍住哽咽道:“那天晚上,他果然没有回来,我放心不下,于是第二天便出门去寻,结果在犀牛山侧,红柳村口看到了万沉海,虽然昨天有听到雷声,但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动静和奇景,我方寸大乱,才知道天雷许是天尊降下的,只为了诛杀子墨,也明白了,子墨许是为了保护我,才离开我。” 我问道:“之后呢?之后你是怎样做的?” 红绪道:“我害怕天尊再对子墨另下杀手,于是用招魂之法,请来了冥王,冥王知道我是天尊之女,又要与天尊作对,高兴得不行,引来邻河,将万沉海填了个满,从此之后这里就成一片呢死地,不论是什么沉在水中,必然沉没,故名曰万沉海。” “这冥王也够怪的,你请他来是为了救子墨,但是他什么都没做啊。” “不,他做了,除了万沉海,他还告诉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他要我在这里,就在万沉海畔,红柳村口,等待一人,他能够救子墨。” 等等,我梳理一下,剧情怎么有点乱呢:“子墨重伤,晕倒在自家田中,后被素黎所救,红绪法力尽失,没有办法找到子墨,于是招魂,唤来了冥王,冥王让她在村口等修缘,修缘受她所托,上山找子墨,却发现了素黎的老巢,素黎化身女子与修缘有过一段缘分,之后为了救子墨的病,素黎现出原形,结果被修缘囚魂,可是那时候她已经怀了孩子,修缘‘斩妖除魔’之后便离开了,之后红柳村的村民柳倾倾的父母将半死的巴蛇素黎带回家吃掉了,还发现了腹中的死婴,从此柳青青的弟弟花拂便染上怪病,被村民们当做怪物驱逐了出去,柳氏夫妻为了给儿子治病,去林子中找‘勿忘草’,结果被瘴气所害,柳倾倾便自己进林给弟弟找药,与树妖凌泽又有一场邂逅,最后因为阴差阳错,投河自尽……” 無冥道:“对啊,这不很清楚嘛,现在不知道的一点是,子墨是怎么死的?” 我晃了晃脑袋,道:“無冥,我感觉脑袋中有大海的声音。” 無冥敲了敲我的脑袋道:“嗯,确实进水了。” 红绪道:“二位,子墨是被送到炼骨堂炼化骨珠而死,这没有什么好说的。” “不,不对,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是谁送她去的吗?” 红绪笑道:“这有什么好说的,左右不过是天尊,手下的兵士也都是跑腿的,我何须在意是谁将他送进去的呢?” 我摇摇头:“如果,天尊本没有下过这道天旨呢?” “你说什么?” “没错,我从子墨的骨珠中读到的就是这样,而且他的珠子被拿去作为“降灵珠”这件事情,据我推测天尊也被蒙在鼓里呢。” 红绪抓着我:“怎么会这样,那到底是谁会这样做?” 無冥倒是冷静:“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红子墨的骨珠以假乱真地成为降灵珠,连天尊都没有发觉?” 第三十五章 借眼忆事 不多时听到外面有人哈哈大笑,撩开船帘一看,居然是临翧。 “你笑什么?”我问道,他很不客气地挤进狭小的船舱,四个人紧紧挨着,中间围了一个小方桌…… 临翧笑道:“刚刚那是天惩吗?”無冥白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他继续笑道:“本来我以为丫头已经跟天尊杠上了,于是天尊降下了天惩,若不是白虎监兵…哦不,恒云玄礼说你端了炼骨堂,我还真没想到是你,哈哈哈哈……”临翧少有这样不体面的时候,现在看着也滑稽的很,惹得我也笑了起来,道:“你还好意思说人家,你自己不也是从苍阑之巅醒来的吗?我们在座的四位,哪个不是得罪过天尊的?” 本想用这句话趁势向红绪打听帝武战神临翧的前尘往事,谁知她避而不言,只道:“夙姑娘,你为什么说子墨是被人送去炼骨堂的?” “我不知道,其实我在子墨的回忆中看到的有限,我只知道他被天尊降罪,素黎将他的病治疗痊愈之后,他就在犀牛山被捕,押送了九霄,但是这之后……他就关在望生涯。”说道这里的时候,無冥忽然回头,惊恐地望着我,临翧也是瞪大了眼睛,而我却还没有发现不对的地方,继续往下说道:“之间,天尊亲自过来‘探望’过子墨……” 望生涯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地,天尊过去探望的时候,子墨只剩下一口气了,天尊怒极道:“九州道人,你可知自己犯了何罪?”子墨摇摇头,天尊看似已经料到了他会死不认罪,道:“你有三大罪状,既然你不认,那我就一一细数给你听——其一:袒护妖乱,青蛇素黎本是精怪余孽,被逐下凡间,之后又为祸乡里,作恶多端,你身为道人,非但没有降妖除魔,反而万加袒护,致使祸乱丛生,此一罪也;其二:诛杀天兵,我派天兵下界剿灭妖乱,你非但没有助力,反而助青蛇为患,激战之下,杀了天兵天将,此二罪也,其三……” 天尊还未说完,子墨便已经了然于胸:“其三,是因为红绪……”天尊听后大怒:“红绪?她什么时候改姓红了?”子墨脸上已经皮开肉绽,但还是漾起一丝得意,他笑道:“天尊息怒,我们现在居住于红柳村,是该入乡随俗,于是都改姓了红,不止现在,将来我们的子孙后代也要居住在红柳村,世代姓红。” “住嘴!”空中天雷划过,险些将子墨劈成两半,可是半个身子已经焦黑了,“你大胆!不仅掳走了我的女儿,竟然还敢……也不看看你自己,配吗?” “天尊贵为六界至尊,是绪儿的父亲,可是在绪儿眼中,你不过是个冰冷的王座,与她没有任何干系,而我虽然只是一个九州道人,漂泊四海,但是足矣成她的依靠,为她撑起这片将要倾塌的天地……天尊跟我论身份贵贱本就是不对的,若贵贱可以决定绪儿的去留,我也认了,可是现在,绪儿她……根本不愿意回来。” “你、你……”天尊气得双手发抖,道:“我乃天界至尊!你竟然敢这样跟我说话,拿我的女儿来要挟我?” 子墨笑道:“是啊,陛下,像我这样的人早就该千刀万剐,你现在不敢动手不就是害怕绪儿生气吗?”天尊听罢之后不怒反笑,对他道:“看来你是真不想活了,我不会立刻杀你,我会让你受尽折磨而死!这就是跟我作对的下场。”说罢转身就走。 子墨幽幽道:“我一个小小的九州道人,凭着一条贱命就能跟天尊作对,此生也值了!” 天尊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一句话就离开了,子墨看着天边烂漫的云霞,唱起了歌谣:九州昏,茫茫然墨水黛山;合众欢,领天罚命愿两难,声泪咽,惨将别君殁妾还……第一次在犀牛山侧,万沉海边见到红绪的时候,她就是唱着这样的词调,慢慢将船靠岸,两人的遭逢也如歌中所唱:九州虽大,没有人赶站出来与天相争,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样地黑白不分,但是倘若此时幸福,便安心享受幸福吧,之后的苦难就由死而无憾的自己来背负,逃不过的是天命,放不下的是人心,早就知道最后凄凄惨惨,也不枉之前的轰轰烈烈…原来子墨心中的那一双眼睛,早就将世事看了个透,他在求死! 可能听到天尊说要将他折磨致死之后就放心了吧,因为他死了,红绪就安全了,如果他不死,那么他就将永远阻隔在这对父女之间,天尊这一次降下天雷是针对他,下一次说不定就是针对他们夫妻了,红绪宁死不屈从,但是他不能让她死……如果一个女孩为了跟你在一起,却牺牲了那么多,甚至搭上了性命,那么从根本上就证明:你并不是她正确的选择。 子墨深知这一点,从开始就没想过要和红绪长相厮守,不对,是没敢想过……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就是天上这几个时辰,成全了他跟红绪在一起的几天时间,这几天在他看来,每天都像末日一样值得珍惜。 从杀天兵到被捕,从遇见风绪到离开红绪,他从一开始就已经预料到了结果,这一切都不属于他,但是他还是决定做了,还是决定去招惹天神,去得罪天尊,最后亲手送上自己的性命,他做的这一切恐怕不只是为成全红绪的任性吧,也是要圆自己的一个念想。 “红绪,他可能见第一面就爱上你了呢。” 红绪脸上波澜不惊,大概是因为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吧,但是眼中的泪水还是没有忍住,她依然面带微笑,却泪如雨下,如果现在没有我们这些外人在场,她恐怕就要放声大哭了罢,继而她哽咽道:“我……的错。” “嗯?” “如果我不给他幻想,便不会有之后的种种。” 我问道:“幻想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喜欢他吗?” “喜欢,可是我也知道,我知道我自己这样的身份,跟他是没有结果的,但是我……还是一味地放纵自己,任性地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他去承担,夙姑娘,我之前想要拜托你的事情就是…能不能告诉我,他有没有恨我,他还爱我吗?” “爱!”我坚定地说道,这也是事实,“其实这件事情你也不必来问我,子墨被送去炼骨堂的时候尚有一丝气息,在进炉之前,临死之时可是跟炼骨师恒云玄礼说了不少心里话。” “那,恒云玄礼应该知道是谁将他送进炼骨堂的是吧?” 我摇摇头道:“非也,恒云玄礼不知道,子墨也不知道,但是我能肯定的是绝对不是天尊将他送去炼骨堂的!” “为什么?”三人异口同声问道我。 “很简单啊,望生涯自古以来没有人活着走出去过的,肯定是有人将他从望生涯中救出,又送去了炼骨堂。” 無冥歪着脑袋道:“可是那个傻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反正红子墨最后难逃一死。”我蔑视地看着他:“这个傻子,你难道忘记了天界假冒的降灵珠了吗?” 红绪蓦然惊醒:“原来如此,那人想把子墨的骨珠当成降灵珠献给天尊!可是,为什么是子墨?他的骨珠和降灵珠有除了外貌相似,实际上所拥有的灵力……”“所拥有的的灵力并不相同是吧,其实子墨生来就是仙骨,克妖体质,道法血脉,才被高师相中,传授他以降妖除魔的本领,他在遇到你之前也是降妖除魔无数,别说将他炼骨成珠,他本身就是同降灵珠一样的存在。我甚至推测,并不是子墨落难之后才成了那人的目标,说不定在最开始的时候,那人便已经盯上他了。” “不管他是谁,我要将他千刀万剐!” 我赔笑道:“嘻嘻嘻嘻……红绪,其实子墨不论是在哪里,最后都难逃一死,你又何须……” “那我也不要他被人利用,死后竟连个全尸都没有!夙姑娘,我知道你是一个死人,没有心跳,没有感情,不可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可是这一万年来我忍受的孤独与痛苦却是不能付诸言语的!他走之后……”说到这里又泣不成声,我拍了拍她的肩膀,随着她啜泣的身影,哭声愈加刺耳。 “他走之后,天尊又派人过来要将我召回九霄,那时候的我身上没有半点法力,只好以死相逼,可是他们还是只尊天命,更可恨的是他们口传天旨,无论死活都要将我带回……你能想象到吗?这是曾经的父皇说出的话!我的死活对他而言根本就不重要,他要的不过是一个天界的名声而已,而我身为一个公主,私自与凡人欢好已经触犯了他的底线,我最好死掉,然后他就可以对诸神百姓说他从没有过这个女儿,我也从不是天界的公主。” “那最后呢?” “最后我投身进了这万沉海……” 無冥听到这里来了精神:“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投海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这个万沉海就是冥王打开的地狱之门,是他不要我死,又将我送了回来,说是要我在这海中渡人,为他赎罪。他与天尊作对,才造下了这片海,可是之初这海在人间也吞了不少人的性命,冥王的罪孽也不轻。” “原来是这样,红绪,你还是留在万沉海继续渡人吧,我回去之后帮你查清楚从望生涯带走子墨的人到底是谁,子墨的骨珠你一定要收藏好,既然天尊不知道,我就把降灵珠交出去罢,后面的事情你就不用担心了。” “不,夙姑娘,没有降灵珠,你怎么办?” “没关系,我仔细想了想,被冥王之眼的邪戾之气所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样我就能在梦中看到更多的事情,说不定还能帮助更多的人。”“夙姑娘,可是你承……”“你就不用担心了,如果连冥王之眼都降不住,我还自称什么骨语师。” 最后在红绪依依惜别的目光中,我们离开了,一路上他们二人沉默不语,还互相递眼色,这一切都被我看在眼中,最后还是無冥开了口,道:“夙盈盈小朋友,你知道望生涯是什么地方吗?” 我忽然觉得那里不对,又说不出来,摇了摇头道:“不就是关押凡人的地方吗?”他继而道:“那是天界的极刑之地,望生涯设在天之边陲,被关押其上的人可以看到芸芸众生,世间万物,但是却不能出去,只能被绑在柱子上遭受天惩之雷,一直以来那里都是和冥界的幽冥绝狱相对应的存在,幽冥绝狱也是设于忘川河底,自杀之人的魂魄关押其中,能透过河水看到世间万物,却不能出去……我想说的是,你之前对幽冥绝狱一无所知,怎么就知道望生涯呢?” 我有点懵,摇了摇头:“我对望生涯也是一无所知……”话说到这里我终于发现哪里不对!望生涯、望生涯,连子墨都不知道自己被关押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介入他的回忆,看到他目之所视之后,就知道他被关押的望生涯?! 他们在等我的答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答案:“我好像想起什么来了。” 第三十六章 百鬼夜行 没有降灵珠的夜晚可真难熬啊!为何成全红绪,我将珠子交给了恒云玄礼,他顶着白虎监兵神君的身份就这样回天庭“复命”了……小凰附在朱雀陵光神君体内还是整天围着無冥转悠,無冥心里甚是膈应,最后使用幻术将“朱雀陵光神君”变成了女子之身,不知以后这位神君将如何在天界立足。 长夜漫漫,一旦回到冥王之眼的噩梦当中身心就像沦陷了一样,我不断学着去适应,结果还是一次次地想要出逃,无奈,只好打起精神出来赏月了,再过些日子月亮就圆了,不过在那之前西风已经紧了,催着树上的叶子不断往下掉,除了鬼樱桃还有一丝鲜活的气息,长野大地一片萧索……我本没有生老病死,冷暖饥饱,但是看着水蓝的夜空,透出阵阵的凉意,还是不由地裹紧了衣衫。 忽然看到暗夜中两只亮闪闪的眼睛在看着这边,我先是一骇,仔细一看发现,原来是一只半人高的的麋鹿一瘸一拐地朝我走过来,怕是受了伤,我赶忙跑过去扶起她,发现她身后拉着长长一串血色的蹄印,原来是后腿受伤了,她似乎有意向我求救,在检查她伤口的时候,她就乖乖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疼痛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呲牙咧嘴,当看到她口中的牙齿的时候我还是吓了一惊,但是救命要紧,我没有多想,仔细看了她的伤口,发现上面有两个深深的齿音,像是被蛇咬的,伤口已经发黑,看来这条蛇必是有毒的。 麋鹿越来越没有精神,怕是快要扛不住了,这时候北风卷地的,草药也不好找,只得去一趟药房了。我把麋鹿拖进云窟,便要去镇上药店给她抓药,希望它能等到我回来,望了望天上半圆不圆的月亮,我打了个寒颤,将衣服裹得更紧了。 这时候的街道漆黑一片,风吹动牙旗打在脸上还真有些悚然,我虽然是个死人,但是也不希望这时候再遇上别的死人,凭借微弱的月光,我孤零零地走在没有一个人影的街上,这时候前面忽然闪起来两盏幽蓝幽蓝的灯火,跟那天上犀牛山时無冥点起的指路灯一样,我这心里终于有了着落:“無冥,是你吗?” 良久没有人回答,倏而,那幽蓝色的火光又灭掉了!我继续往前走,慢慢地,慢慢地终于看清楚了来人,此人身量魁梧,走路却没有一丝脚步声,可能是因为怕冷的关系,他身上穿着几层厚的衣服,脸上也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他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在街上走着,仿佛之前没有听到我的喊声一般…… 我只好也紧掩口鼻,匆匆而过,可是当我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竟然转头看了我一眼,这一眼吓得我连连后退,不知道撞到了身后什么东西,倒了下来——他的眼睛,不,他没有眼睛,那分明是两个漆黑漆黑的眼洞,准确来说,那张脸上没有一丝血肉,就是一个光秃秃的骷髅! 更可怕的是,他这时候突然停住不走了,慢慢地向我这边靠近,还是没有一丝脚步声,我大呼:“救命啊,有人吗?”可是街道上还是没有一丝灯火,我想站起来跑的时候发现双腿已经僵硬了,这可怎么办?眼看他已经越来越近了…… 他来到我跟前,伸出紧藏在袖子中的手,那只手上也没有一丝血肉,发黑的嶙峋的骨节慢慢靠近我的脸,正在我快要昏死过去的时候,忽然看见他身后一道金光闪过,顿时眼前像什么炸开了一般,沙石横飞,我再睁开眼时,那人已经灰飞烟灭了,眼前只有一个比鬼更加妖魅的青衣公子。 我伸出手去,道:“花拂,快扶我起来,我腿麻了。”花拂无奈地看着我,将我一把拉起,道:“姐姐,我谁都不扶,就服你!今儿天不错啊,大半夜出来溜腿呢?” “还有心思打趣我,我出来是有急事。”我辩解道。 “再有急事,也不该挑这时候,不知道今天是七月半吗?”难得看到他认真,不过仔细一想,果然还真是呢:“忘了,忘了……今天是七月十五,百鬼夜行呢。”我看着他道:“这七月半的你出来干嘛?” 他有些难以启齿,攥着两只手:“这不是鬼界嘛,我出来……为民除害,顺便救人,对,姐姐,你看今晚要是没有我,你不就惨了?”这点小心思还想瞒过我,我道:“怕是因为老和尚不在了,没人管得住你的嘴,出来打牙祭的吧!我告诉你,花拂,七月半鬼门大开,从中而出的恶鬼可都是冥界编辑在册的,你若吃了他们坏了规矩,無冥不会放过你的。” “姐姐,看你说的,我这不是出来救人来的嘛,怎么能说是打牙祭的呢。” 这时候我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底气:“你还别说,就刚刚的情况,那鬼怪如果伤了人,就是犯了鬼界的大过错,永生永世不得轮回,你即便不救我,他也不敢真拿我怎么样。” “姐姐,你可能忘了一件事。” “嘛事?” “你不是人,鬼吃鬼没人管。” 这话一出,我顿时感觉脊背一阵发凉,他咧嘴笑道:“怎么,刚缓过来?”他这一笑,我竟然发现他的牙齿上全是血…… “花拂,你是不是已经打过牙祭了?” “哪有……我这刚上街就遇到你了,只顾得救命了,那来得及杀鬼。” 我毫不手软地拎起他的耳朵:“还敢骗我,你牙上全是血,老实交代,我到时候还能替你在無冥面前求情。” 他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道:“哎呦哎呦,姐姐轻点,我真的没有,只不过咬伤了一只妖鬼,结果她跑得太快,我没来得及吃掉她啊!”我啧啧称奇,道:“好神奇哦~还有东西能从你嘴边逃走呢?” “姐姐,你怎么不信呢?她生前本是一只麋鹿精,道行将近万年,修为几乎和我齐肩,我本想吞了她的妖魂,精进法力,结果被她一蹄子给撂倒了,你看你看……”说着指着他的侧半边脸给我看,“这不,我脸上还有她半个蹄印子呢。” “什么?你咬伤了一只麋鹿,是在长野吗?” “准确说也是也不是,是在长野边上,我可没进去啊,去姐姐地盘肯定要打招呼的,我只是在边上狩猎而已。” “看来这是没错了,原以为她只是山间一只精怪,没想到却是修为上万年的麋鹿精的妖魂,她腿上的蛇齿印子都是拜你所赐啊……花拂啊花拂,我这么晚出来就是要给那只麋鹿精抓药呢,她受伤之后一路坚持到了长野云窟,我正好没睡,出来赏月,就看到了她一瘸一拐地靠近……行啊你,咬伤就咬伤吧,怎么还放毒呢!” “姐姐,她都快跑了,我逮不住,只好放毒,说不定还能捡了吃,但是我那蛇毒无药可救,您还真是天真,去药店找药,那里面只有医治凡人的药。” “无药可救怎么办,难不成见死不救?你真会给無冥找事。” “姐姐,反正已经这样了,就把她交给我,让我吃了可好?” 我鄙夷地白了他一眼:“能不能要点脸?你吃了她的要妖魂,她可就烟消云散了,永远不能转世轮回,真狠得下心!快告诉我你的蛇毒怎么解。” 他无奈一笑:“解这蛇毒还得用降灵珠,可是姐姐,那玩意儿你不是已经交给天尊了吗?再要回来去救一个妖鬼怕是不现实吧。” 听完这话我扭头就走:“我就不信了,区区蛇毒只有降灵珠能解了吗?既然她道行跟你差不离,必然也知道解毒之法,我这就回去问她。”说完之后头都不回就走掉了,只听他在后面跺了两下脚,道:“真是的,看见你这急脾气就没脾气了,等我,我也去。”“别跟着我,谁知道你打什么鬼主意。”“我保证不吃,不吃总行了吧!” 带着这个拖油瓶我终于又回到了长野,距云窟百米之际,居然看到無冥一袭红衣迈着不急不慢的步子进了云窟,我出了一身冷汗,站住不走了……花拂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如果無冥发现你到处猎鬼怎么办?” “这个…这个…無冥哥哥好相处不?” “十分不好相处,尤其是在鬼界事务上,你也知道六界生死轮回现在只有他一人负责,平日里就已经焦头烂额,更讨厌别人给他添乱……” “别紧张,我们先过去看看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和花拂二人一路轻手轻脚地上了云窟,警觉地探听着里面的消息,眼看只有几步之遥,这时候里面终于传出了人语: 無冥道:“芙绮,不是说了不再回去了吗?” “对不起,鬼使大人,我还是没有忍住,已经、已经都十年未见了……”说话的是一个女声,虽然有些哽咽,可还是掩藏不住优雅的声线,怕就是那只麋鹿精。 第三十七章 坟地寻药 “进来吧。”無冥说道。 我和花拂之后蹑手蹑脚地进去:“被你发现了。”花拂倒会来事,拱手对無冥:“这就是鬼使無冥大人吧?久仰久仰……” “原来你就是修缘法师身边的青蛇花拂?现在就急着跟我问好,待会撕破脸了岂不尴尬。” “無冥,能不能好好说话!”我斥责他道,不过他倒也有理:“你们自己看看芙绮身上的伤,百鬼夜行之时,鬼门大开,有些人却趁机猎食,伤我地狱鬼魂,这账怎么算?”这时候我们才注意到,云窟中我睡觉的床榻上多了一个女子。看她一身素服,衣服上全是补丁,缝缝补补,层层叠叠的衣服下是一张玲珑剔透的小脸,若不是她这周身成熟韵致的气质,怕是都会以为她不过才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看着她脚上的伤口,我问道:“你就是之前我救下的那只麋鹿?”她点了点头,道:“谢谢夙姑娘相救。” “你认识我?” 她沉默地看着無冥,無冥道:“她是芙绮,一直在黄泉路上替我照顾彼岸花,我的事情她都知道。”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红颜知己,可你不就是成精的彼岸花吗?”我怀疑道,無冥很是无奈,要不是我站得远,怕是又要打我了,他别过脸去道:“不是还有那么多没有成精的嘛。废话不要多说了,赶紧去找药来。” 我看了看低头装蒜的花拂,幽幽道:“这可是蛇毒啊,有什么法子可解?”無冥还没说话,芙绮抢先道:“夙姑娘,出长野之境不足十里之地,有……” “有一地界名唤落星坡!”無冥打断了她,继而道:“芙绮本就是妖鬼,再加上她中的是蛇毒,落星坡是阴煞之气汇聚之地,只有那里的繁缕草才能治愈她的伤。”花拂猛地抬起头,我看到芙绮腿上的伤,的确黑血已经染红了裙裾,看来中毒已深,我回道:“好的,我这就去。” “等等。“無冥道,”这是谁造的孽,就该由谁去。”花拂立马赔笑道:“鬼使哥哥说的是,我现在就去,芙绮姑娘你一定要等我回来。”芙绮莞尔一笑道:“辛苦了。”这姑娘倒是好脾性,被咬了一口身中剧毒,竟然对“凶手”还这般春风和煦。 “芙绮小姐姐,你好脾气啊,他咬了你,你为什么还对他这样?”她笑着摇摇头:“我不怪他,我曾经也是一只小麋鹿,逃过了多少猎食者的追捕才能走到今天,这不过是人之常情而已。” “好吧。”看着花拂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道:“無冥,我怕他路上贪玩,陪他一起去吧。”说罢拔腿就走,無冥猛咳一声,道:“你就不用去了吧,在这里好好陪着她吧。” 芙绮那时想开口说什么,结果被無冥抢下话头,现在我要去落星坡寻药,他又要阻拦,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转头问道芙绮:“小姐姐想让我去吗?”芙绮刚想回答,却又回头看無冥的脸色,我上前一步挡住她的目光,“我问你呢,看他干嘛。” “我…我…我是想让姑娘去的,只是鬼使大人他……” “那就行了,没人问他,我现在就过去。”说罢还白了無冥一眼,他摇摇头也不言语。 想起来自己也挺傻的,也不知道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只是为了跟無冥赌气而已。追上花拂的时候,他已经快出长野了。 “姐姐,你怎么也来了。”“我不放心你啊。对了,你刚刚听到落星坡的时候为什么那么惊讶?” “我有惊讶吗?就是有点奇怪,刚一开始的时候我就是在落星坡咬伤的芙绮小姐姐,可是她被咬伤之后,明知那里有草药却不自行医治,反而往长野跑过来……”“好哇你,果然在我长野附近惹事……”“姐姐饶命!” “其实我也觉得有点奇怪,無冥根本就不想让我去落星坡,还为此打断了小姐姐的话,这里面肯定有蹊跷,再说了,你知道繁缕草又叫什么吗?” “叫什么?” “坟头青!” 花拂倒抽一口凉气:“原来如此,看来小姐姐是带着故事回来与百鬼夜行的……”他这话倒提醒我了,在未进门之前,芙绮就说什么“已经十年未见了”之类的话。 说话间我们便走出了长野,期间多次碰到似有若无的魅影,都被花拂身上的护体金光给吓跑了,他竟然还埋怨我道都是我在这里,他没有办法饱腹,我回道:“我以为只有人会推赃诿过……”他没脸没皮地接道:“没想到妖也是吧。” “不,没想到人妖也是……” 看着他火冒三丈地追着我打,心里居然有那么一丝烟火气息,这本不属于我这个死人的体会竟让我倍加留恋,如果说有一天要将眼睛还给冥王,我这条命从此走向终结,那么唯一让我割舍不下的,就是像现在这样,能够跟这些人在一起,笑笑打打,无忧无虑。 七月半,半残的月亮时不时还会躲进云层中,夜晚更加阴森恐怖,当我们来到落星坡的时候,这里漫山遍野的繁缕草开着星星点点的小白花,花拂兴奋地叫道:“姐姐,快看这些满地散落的小花,难怪这里叫落星坡,真是太美了,要不是天上云烟遮月,恐怕天地之间星光辉映会更漂亮。”“是啊,好美……” “姐姐,你找到繁缕草了吗?” “说什么傻话呢,这漫山遍野不都是繁缕草吗?” “这些小花就是坟头青?可是这花不是白色的吗,而且这里没有坟……” “繁缕草确实又被称为坟头青,花期只有二月到三月,其他时候都是不开花的,汲养尸气而成幽幽碧丝,故而被称为坟头青,只是这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七月的天气就开满了花。”“要是这么说的话确实有点怪,难不成这里漫山遍野都是坟地吗?” 他此话一出,我打了个寒颤:“今晚可是七月半,你不要吓我……” “哈哈哈哈……”他又笑起来:“姐姐,还骨语师呢,看你这点胆量!放心吧,有我在呢,就算有鬼魂出来,我也一口把他吞了。”“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就不怕無冥对你不客气。”“那怕什么,反正是他们先害人的没错吧,鬼使哥哥只怪我伤了芙绮姐姐,他怎么不提在镇子上的时候我为了救你而杀的恶鬼呢?” “此话有理。” “放心吧,姑娘,这里没有鬼怪……”突然一个声音幽幽地飘来…… 我不耐烦道:“我知道了,要你一直说!”说罢瞪了眼花拂,花拂回头诧异地望着我:“姐姐,你跟谁说话呢?”“你呀,烦不烦。”“我什么都没说啊!” 我顿时吓得跳了起来,是啊,这家伙向来只唤我姐姐,从没有叫过我姑娘,我结结巴巴道:“我刚刚、刚、刚听到……”他将手搭在我的额头:“该不会又是被冥王之眼的魔障所困,产生幻觉了吧,我就说让你不要舍己为人,自己留着降灵珠不好吗?” “不是,我刚刚真的听到有人说话,他告诉我这里没有鬼怪!” 花拂那下手,严肃道:“既然你觉得这里不舒服,我们赶紧采集繁缕草回去吧。” “好、好……”我连连答应着,手下不停地薅着草,这时候那个声音又来了:“姑娘,你不要害怕,我不是鬼怪……” “啊!”我吓得将手中的草都抛了出去,花拂他似乎什么都没听见,见我跳起,问道:“姐姐,又怎么了?”“你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吗?”“没有啊!”他抓着手中的繁缕草道,“这些估计够了,我们赶紧走吧,省得你在这疑神疑鬼的。”说罢上前牵着我的手,拉着惊魂不定的我慢慢走出落星坡。 正当我们快要走出去的时候,忽然又听到了那个声音:“姑娘,她怎么样了?你应该见过她的是吧。” 我实在受不了了,挣开花拂的手,回头问道:“你到底是谁?” 没想到回头却看到了漫山遍野的萤火虫,花拂也怔住了:“好……漂亮。”看着铺天盖的莹莹蓝光,照得地上青青碧草也发亮,我惊讶道:“这可能才是落星坡名字的由来罢。” “你难道是在跟萤火虫说话?”花拂又乱说了,可是我居然信了,抬头问道萤火虫:“你到底是谁?” “我是暮凉,芙绮还好吧?” “你认识芙绮?” “她本就是来祭奠我的,只是不巧,被这位小哥给伤了。” 我瞪着花拂道:“都怪你!”花拂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我又抬头道:“暮凉大哥,对不起,我已经责怪过他了……” “姑娘,我不是萤火虫,我不是萤火虫,只想知道她伤得怎么样,还好吗……” 不是萤火虫?我一怔,道:“好吧,对不起……小姐姐她还好,有鬼使無冥陪着她,只等我们带药回去了。” “那你们就赶紧回去吧,我已经没有自己的魂魄了,不能让她也烟消云散……” 第三十八章 千军游魂 “暮凉……“我叫了一声,再无人应答。我把手中的药草给到花拂:“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情。” 花拂问道:“姐姐,你别这么神神叨叨地吓唬我,暮凉是谁?” “事不宜迟,你赶紧带药回去!”他看了看我,皱着眉头交代道:“马上就子时了,正是百鬼猖獗之时,你自己小心。”我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 望着落星坡凄白的月光,我漫步在萤火虫的点点星火中,这里是长长的坡地,下面有一条水泽,又浅又细,奇怪的是里面有些许残断的兵器……芙绮来这里找暮凉,被花拂遇上并咬伤,于是她一路跑进了长野,求救于我,回来又听到她对無冥那样说,可以肯定她已经十年没有见过暮凉了,可是暮凉说自己没有魂魄,我不能和魂魄对话,無冥也不行,我只能和白骨对话,再加上这里萤火虫纷飞,坟头青漫长,说明一定埋有尸骨。 我抬头望了望,云散雾去,月上中天,走在落星坡上竟连半点影子都没有,百鬼夜行到了最凶煞之时,寂寥空旷的山野让我毛骨悚然……但是我还是想找到暮凉的葬身之所,芙绮看我时候的眼神那般不寻常,我想帮她。 慢慢地我发现事情有些不对,月光洒在地上开始化成人形,不,这些人仿佛是从地下钻上来的,各个披坚执锐,头顶着惨白的月光,有的还骑着战马,身形魁梧高大,像是征战沙场的将士们,他们身上带着血光,四肢残缺不全,每个人都是黑洞洞的眼睛,有的甚至看不清楚脸,而且越来越多,萤火虫的星光都变得黯然失色!终于明白这里这里为什么会有铺天盖地的坟头青,不是一两个死人坟墓就能造成的。不知是眼前的景象让我作呕,还是真的有尸气扑面而来,只觉得此时已经顾不上害怕,“哇~”地吐了一地。 忽然一柄长矛直指我的眉心,我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将军赫然坐于马上,逆着月光我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一个轮廓而已,我开口问道:“暮凉,是你吗?” “姑娘,快跑!”暮凉的声音突然传来,我惊诧地看着眼前的将军,吓懵了,腿竟然僵住动不了了!暮凉继续说道:“此时正是百鬼夜行之时,此地正是千军陈尸之所!” 马上那人提起长矛,在空中顿了顿,立马刺下,我忽然倒地,长矛距我只有一指之距,我立马翻身爬开,不料却被千百将士围得水泄不通,虽然我看不到他们的眼睛,但是已经感觉到凶神恶煞的目光直盯着我!我赶紧原地打坐,双手合十道:“各路菩萨,快救救我吧,阿弥陀佛!”不知道临时抱佛脚有没有用,只觉得此时身体已经不听使唤,我回头一看,正对着将军的脸,他毫不费力地用长矛将我挑起,拎在空中…… 忽而他张开了血盆大口,趁着从上而下的月光,我仿佛能从他的口空看到他的肺腑,他尸身已经半烂,牙齿上面全是血肉,难不成他生前就吃过什么……“救命啊!快救救我啊!临翧、临翧……”我在空中挣扎着,不停地喊着临翧的名字。 忽而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只听一个凌厉的声音传来:“人有人道,鬼有鬼途,冥玺在此!尔等胆敢趁百鬼夜行之际残害生灵,还不认罪伏法!”说罢眼前又是一道刺眼的白光,身边的将军们全部退散,围出个圆出来,忽然又全部跪下了,看到他们没了动静,我才敢睁开眼睛,结果面前一袭红衣,是無冥…… “無冥,你终于来了,太好了!”我拉着他的袖子哭诉道。 他冷笑一声,甩开我的手,将冥玺收回袖中道:“哼!还认识我啊,早知道你叫的是临翧,我就不自作多情过来救你了。” 我伸着鼻子闻了闻:“好酸,無冥你吃什么了?” 無冥先是一愣,后又嗔怒道:“少打趣我,你一个人在这有多危险知不知道!花拂回去跟我说你一直念叨着暮凉,还要一个人留下来,我就知道事情不对,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落星坡啊!” “那你知道为什么叫落星坡吗?” “因为繁缕草,再不就是因为萤火虫……”他听后狠狠地敲了我的脑壳,狠狠地! “什么乱七八糟的!贵霜帝国星抚军与月氏厮杀,最后被月氏全歼在此,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里故名曰落星坡,你不看看那条快要干涸的溪水中还有腥红的长兵短刀?不知深浅地非要一个人留在这里不是找死吗!” “你生什么气?!我又不知道!” “你可以无知,可是你不能把别人的话当耳旁风,这次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你要知道你已经是个死人了,他们就算害你,到地下审判的时候也是无罪可陈!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错了还不行了吗?我想帮芙绮,可是…可是看你之前的脸色根本就不想让我多管闲事!” “我已经跟你说了,这里是曾经的战场,死过千万人,煞气重的很!芙绮她本是就是妖魂,来这里没有什么,但是你一个死人,还拖着这副驱壳也敢来凑热闹!你拿什么来帮她。” “暮凉,你还在吗?暮凉……”我想向無冥证明我有能力帮芙绮,不断地叫着暮凉的名字。 “姑娘……”暮凉此时也回应我了,我高兴地拉着無冥的袖子,又蹦又跳道:“無冥你听,他回应我了,芙绮来落星坡不就是为了祭奠暮凉吗?”谁知此时暮凉又说话了:“姑娘,谢谢你,但是真的不用帮我,也无需帮她,我只不过想知道她是否安好,于是唐突了姑娘,现在既然得知她已经得了药,便安心了,多谢姑娘告安。” 無冥甩了我一个眼神,我顿时觉得脸火辣辣的,他道:“能不能长点心?既然已经看出来我不想让你插手,为什么趟这趟浑水?”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素来都不同意你的主张。” “所以你要处处与我作对吗?”他目光如炬地看着我,我有些茫然失措,道:“我只是、只是想找到暮凉的尸骨,他在跟我讲话……”我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他不再皱眉,桀骜地看着我,道:“那好,今天我就让你心服口服。” 说罢就拉着我冲出包围,跨过溪沟来到对岸的一个偌大的坟冢前,月光昏哑,刚刚在那边,竟然没有留意到。看这个坟冢修葺完好,有棱有角,跟对面那些野葬的孤魂野鬼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带我来到墓室门前,奇怪的是,一般这样的墓室喜欢在门上贴兽皮,将内外全部隔离,以便很好地保存尸身,但是这个门上贴的却像是人皮! “这是什么地方,感觉好吓人!”無冥没有理我,径直撕掉门上人皮,拉我进墓室,来到墓室发现这里别有洞天,里面是个四方格子,中间放着一挺棺椁,四角分别摆放着四个神像,分别是青龙孟章神君、白虎监兵神君、朱雀陵光神君和玄武执名神君,这原本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只是这么尊贵的墓穴,却藏了这么一口简朴的棺椁,甚至没有盖子,只是用石碑胡乱盖上了,看这石碑也是痕迹斑驳……不!这是字,密密麻麻的全是刻字。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無冥,無冥道:“相信你也注意到了,这个坟冢没有墓碑,不……应该说棺材没有盖子,墓碑就在棺材上,上面的文字就是逝者生前自述,你可以去看一下。” “無冥,我想我不用去看了,她什么都已经告诉我了……” “谁?” 我指着棺椁道:“月氏恩和公主!” “你听到了她说什么?” 我没有忍住,眼泪顺着眼角漫下来,道:“我错了,对不起!”我哭着跑出了墓室,看着苍凉的月光照着彼岸的落星坡,萤火虫依旧自顾自地飞来飞去,再不见将军将士的魂魄,我想大概已经过了百鬼夜行之时,不知道暮凉还在不在,真想问问他当年怎么忍心……怎么忍心为了一个别的女子,杀害自己还未出生的儿子和身怀六甲的妻子! “全是时间无奈事,你能管的又有多少?” “他杀妻食子,十年之后居然毫无悔过之意,当我踏足落星坡的时候,居然还有脸问我芙绮怎么样了,难道他就一点都不念葬在对岸的妻子——恩和公主吗?無冥,你明知这些事情,你明知芙绮做了什么,为什么还要帮她?” “我帮她了吗?明明是你非要多管闲事。” “可是这样的人你居然还留在身边!”我怒喝道。無冥云淡风轻地解释道:“她是怎样的人与我何干?对我有用我便留在身边……” “对啊,我早该明白你是这样的人,在你看来,我的利用价值也不小吧,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 他怔怔地看着我道:“你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说罢转身离去。 我有一瞬间,只是一瞬间……想杀了他。 第三十九章 一线鬼门 阴风尽息,鬼怪散去,月光也渐渐明朗起来…… 一不小心,不知道踩到什么鬼东西,低头一看居然是纸灰,就在恩和公主的墓前,好奇怪,这么大的风,居然没有将这些纸灰吹散,还是可以从焦黑僵硬的灰烬中看出来,烧得尽是些金银元宝,而且看这样子应该是才烧不久,否则早就被风吹日晒了,谁会这时候来献殷勤? 天,慢慢亮了,东方一点点起白,正是昼夜交接,黑白错乱之时,我忽然在不远处的落星坡上站着一个人影,他孑然而立,风起云动,他岿然不动…… “暮凉……”我轻轻唤了一句。 无人应答,我早该想到的不可能是他,早已经魂飞魄散的人哪里还会出现,待到天明之后,天地之间一片朗朗黎白,我才看清那人正是临翧,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鹿饮阁照顾九儿,现在能够脱身,估计九儿也已经脱险了吧。 “你在这干嘛?”临翧问道。 “说来话长,这还要从一只误闯长野的小麋鹿说起。”没想到他什么都知道。 “芙绮?她有趁百鬼夜行之际逃出来了吗?” “你知道?”“是啊,她死之后一直在黄泉路上帮鬼使也就是無冥照看本体。” “不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去长野找你,遇到無冥了,她说你在这里暗自神伤,于是我就过来看看,昨夜百鬼夜行,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有,也不像他说的什么暗自神伤,我只是…只是……算了,先回去吧。” 和临翧一路走回去,听到他说花拂已经将草药给芙绮服用了,芙绮的伤也已经好得八九不离十了,我竟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救她呢? “不过芙绮马上就回去了,过了百鬼夜行的时辰,她就不能在人间待太久。”临翧说道。 回去之后無冥不知去了哪里,芙绮果然已经快要消失了,但是还是硬撑着,她拖着已经消殒一半的残躯,抓着我的手问道:“姑娘,你去了落星坡吗?”我一把甩开她的手道:“去了又怎样?我也进到暮凉了,不…没有见到,我也已经跟他说上话了,他很是挂念你呢!” 她颦蹙眉头,道:“姑娘……” “我说……”可是我并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你在我这也待够了吧,百鬼夜行的时间也已经过了,你该回去了。” 她脸色苍白,泪眼盈盈地看着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姑娘,谢谢你,我……”果然,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她就消失了,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为什么还要回来呢?在我看来破坏他人父亲感情的事情是没有办法原谅的,所以我不能、不能怼她心软,果真应了那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忽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气的声音,我撩开藤蔓一看,是無冥拖着酸痛沉重的双腿回来了,他几乎走不稳,一直扶着墙,我倚在洞口问道:“呦,鬼使这是去干吗了?这般狼狈!”谁知他还没有撑到我这里,就跪下了,脸色蜡白,气息微弱,我立马跑上去,扶起他道:“到底怎么了?”他用有气无力地白了我一眼:“你不是还想杀了我吗?” 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地能够猜到我的心思,而我也是光明磊落之人,回道:“那是!但是我可不想趁人之危,给人留下口舌。”他惨淡一笑道:“快扶我进去,撑…撑不住了。” “無冥…” “嗯?” “你真的好重!” 我一路将他扶上云窟,快要累趴了,他自己倒不见外,一歪身子就往床上躺,躺下之后还不忘呼哧呼哧地地喘气,我问道:“到底什么事把你累成这样?” “累成这样?没死就算他造化了……”临翧说着也进了云窟,怀中捧了满满的血红色的鬼樱桃,对我道,“还没吃早饭吧,实在找不来其他可以吃的东西了。” 我推开他递过来的鬼樱桃道:“临翧,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無冥道:“他呀,估计是拿着冥玺去挡鬼门了……” “什么?!不要命啦!”我惊呼,無冥半晌道:“大惊小怪,给我…给我杯…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临翧道:“九儿体弱,昨晚百鬼夜行一直被梦魇缠着,我守在床边一夜未眠,本想破晓时分鬼门就会关上,没想到却迟迟不见恶鬼散去,我这才知道事情不寻常,这次出来本就是为了找他,谁知我赶到长野的时候他不在,芙绮却病恹恹地躺在这里,如此我便明白大半了,这才去落星坡找你。” “你明白什么了?” “世间恶鬼在破晓之后依旧到处横行,就是他拿着冥玺阻止鬼门关闭,世间只有他一人有这能耐了吧。”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前面说了,因为芙绮,他想给芙绮多留点时间。” 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看不惯的人他却非要帮,为什么我想要救的人他都非要杀,没好气道:“难得啊,鬼使大人也开始怜香惜玉了吗?可惜人家是鬼,不会领你的情,即便这情领了,也不会报答,再说了人家心里一直装着是暮凉,不是你,你又何苦呢?”说罢之后無冥面无表情地闭上眼,轻然道:“我睡会儿……” “心还真是大呢!”我抱怨道,临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尖酸刻薄的一面?” “没有、没有……”我连忙摆手,“我只有在对待他的时候才这样。” “你回来之后,芙绮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我也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平生最痛恨的就是破坏别人夫妻的事情了。” “破坏别人夫妻?你见到暮凉了?” “见到?这话问得好笑,他已经死了,我去哪里见到,因为想要行鬼易子的秘术,但是不知道不能吃自己亲生骨肉这个禁忌,于是就毫无悬念地让自己魂飞魄散了。” “鬼易子?” 我刚起来,那时候还没有遇到临翧呢,道:“之前遇到的一对苦命姐妹芙蓉妖花,妹妹永清就是不知道这个禁忌,在吃了姐姐的孩子之后,依旧贪念不改地吃了自己的孩子,所以在最后魂飞魄散,这就叫自食其果。” “我记得鬼易子是九幽魔君和冥帝当年订下的契约,现在居然还有人用鬼易子来续命?真是无可救药!你刚刚说的暮凉他……” 我突然觉得哪里不对,问道:“对了,你怎么会知道暮凉呢?” “我只知道他是芙绮夫君,其他的也不是很清楚……对了你刚刚说芙绮破坏别人芙绮感情是怎么回事?” “他是芙绮的夫君?” “是啊,他本是贵霜帝国星抚军的将军,曾经行军到落星坡……之前还不叫落星坡,那里是月氏和贵霜的郊野交界之地,之前那里从没有繁缕草,而是铺天盖地的彼岸花……” “彼岸花?那不是只开在黄泉路上吗?” 他微微一笑道:“没错,当时行军的人们也是这样觉得的,这可是出军最忌讳的凶兆,大军停在坡前半个月,迟迟未敢过,大将军暮凉每每看到这些花总觉得心里发毛,所以也就从未动兵……” “之后呢?” “之后从林中来了位仙子,貌美如花却衣衫褴褛,她正好是来此处寻花的,当她第一眼看到血红色的彼岸花的时候大吃一惊,奔走在花海中,偶尔停下来细看细闻,喜不自禁,但是没有人知道她是谁,从哪里来,于是暮凉的军将便将她作为敌军的刺客给绑了过去,那是暮凉第一次见到芙绮……” “等等……临翧,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还这么细致?”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但是暮凉出军攻打帝国这场战役似乎是我安排的。” “你安排的?”我拍了拍脑袋,道:“对,你是曾经的战神,可是你居然记得这些事情?” “我也搞不清楚,有些事情还有印象,有些事情一点都不记得了……”“你的脑袋该不会被人动过手脚吧?” 他想了想:“那你呢?你不也是全都忘记了吗?”“我本就是一个死人,说不定是喝了孟婆汤才忘了呢!” “你的魂魄没有入六道,是不可能喝到孟婆汤的,再说就算人死了,魂魄依然记得前世今生,你的魂魄的确也记得,所以不肯再世轮回,但是你现在却什么都不记得了,肯定是死前就已经失去记忆了。” 我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这么清楚?”继而又瞪着床上的無冥,看到他忙慌失措地赶紧闭起一只眼睛,哼,装睡是吧。 我想也没想一屁股坐在了他身上,害他猛然坐起大叫:“啊——你干什么!” “谁让你嘴不严呢?” “本来就是嘛,你已经忘了生前之事,魂魄不肯入六道,这给我也带来了不少麻烦,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人世间的孤魂野鬼越来越多,最后会成冲天煞气,大家都不要活了好不好……我这也是为了帮你找回记忆,若非如此,你的执念什么时候才能放得下?” “执念?”临翧问道。 無冥喘了口气说道:“是啊,这丫头生前也不知道历经了什么,这般地放不下,魂魄一直执拗着不肯离去……好好看看人家芙绮,生前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不是乖乖地遁入地府,若不是我要她看护黄泉路上的彼岸花,人家也早就投胎了……” “她一个破坏别人夫妻感情的人生前受什么委屈了?即便有,那也是她该受的。” 無冥似有深意的表情看着我,道:“你听说过‘鬼话连篇’这个词吗?” “当然了!” “我不知道恩和公主曾告诉过你什么,但是鬼的话最好斟酌一下再决定是否相信……” 我倒抽一口凉气,怒斥道:“是你让我听她的。” “我只是让你看碑文,没有让你听鬼话。” “可是…可是恩和公主的墓室门上确实贴的是人皮,而那人皮也确实是她自己的,暮凉也是吃了自己的孩子想要续命,那孩子也是他自己,所以他才魂飞魄散……” “没错,可那又如何?她讲的只是她看到的,她看到的就是真相吗?” 这里面肯定有事情,無冥这种把自己的职务放在第一位的人,这样一个不讲人情,没有感情的人居然会为了一个妖魂阻止鬼门关闭……芙绮、芙绮真的没有错吗? 第四十章 碑刻悲歌 “我拼了命地留着一线鬼门,就是为了等她回去,可是你……她拖着已经垂危的残躯在云窟等你,你回来之后居然一句话都没有……妹子,你有点让哥哥失望。”無冥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几句话的时候,我还没有缓过神,没有人告诉我真想究竟是怎样的,但是人死之后的白骨是不会说谎的,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还是坚信恩和公主没有错,芙绮就是破坏别人芙绮感情的罪魁祸首。 “她为什么要等我?” 他仰躺着,看不出心底的一丝波动,但是我知道他不可能平静:“问她,她没说。” “姐姐,在吗?” 我一听是花拂的声音,道:“在呢,进来吧。”他弹了弹头上的落叶走了进来,笑道:“呦,都在呢!” “你在外面已经听到我们说话了吧,明知故问。” 他嬉皮笑脸,道:“是听见你们二位在说话,就是不知道在干什么,万一……”我嗔怒道:“万一什么?你这脑袋瓜子整天都想什么呢!说吧,找我什么事。” “唉?小狐狸没来吗?” “少在这打哈哈,到底干嘛来的,我可告诉你,百鬼夜行一结束,鬼门即刻也关闭了,芙绮也已经回去了,你……” 他眉头一皱,嘿嘿哈哈道:“姐姐,你看你,我又不是来打牙祭的,我是真的看见小狐狸往这边来了。” 临翧低语道:“刚好就跑出来,真是胡闹!”我不禁问道:“可是九儿那丫头现在在哪?你是在哪见到她的?”花拂挠挠头:“我今天到鹿饮阁讨酒吃,看见门关着,转头就瞧见她带了一队人小跑着往这边来了,你们真的没见?奇了怪了……” “她该不会是去了落星坡吧?”临翧问道,“不对,她去落星坡干嘛……” 花拂接话道:“说不定还真是……我见那一队人抬着个小木盒,不知道要干嘛……” 小木盒?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出口而道:“我去一趟落星坡。”也不管他们三人的反应就跑了出来,太不寻常了,那天……在公主坟前的烧纸就太不寻常了,那小木盒说不定…说不定是棺椁,可是这一切跟九儿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有人要害她…… 我一路小跑到了落星坡,看到对面的公主坟前确实有一堆人在忙活,可不见九儿的身影。 “姐姐,你怎么来了?”我低头一看,九儿正自从坡上上来,她笑着跟我说话,我却一声都笑不出来,拉着她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那群人手中的可是棺椁?” “姐姐你真聪明,他们不知道落星坡在哪里,我幸好来过这个地方,想着卧病在床多日,正好出来走走……哎,对了,夫君在长野吗?我要好好找他算个账,在我被白虎监兵神君打伤的这段日子,一直让他帮忙照顾店里生意,可是我今天查了一下账本,一下少了那么多酒,我一定要……” 没等她说完,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道:“你一个小女孩怎么能随便跟一群陌生人来这里呢,这里可是荒塚,曾经的战场,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性命,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谁知她还是没心没肺地笑着:“姐姐,你说什么呢,我一个千年小狐狸,他们能奈我何?那个棺椁是给这里一个小孩准备的,本不干我的事,可是我一听殡葬铺子的老板讲那小孩有多可怜,便决定帮他们了。” “殡葬铺子的老板?他说了什么?” “说起来这个,可把他吓得不轻呢,他本就是做这个生意的,胆量不至于如此,可是昨夜,他……他说他梦到一个穿着破烂的仙姑,仙姑在梦中命他去安葬一个只剩皮囊的孩子,还说那是公主的女儿,并且送他了一个铃铛,说是可以度化那个孩子的怨灵……他大早上一觉醒本以为就是个梦,结果起身的时候发现枕边却有一个铃铛,于是他就害怕了,天还没亮就准备好了一口棺椁准备送来公主坟这里,可是他只是在梦中知道这个地方而已,并不知道路怎么走……” “然后呢?” “然后就碰见准备去找夫君算账的我,我就顺便告诉他落星坡在哪里,引着他过来而已……” “你刚刚说公主的那个孩子可怜?” “是啊,还未出世就被人从腹中剖出,皮被母亲扒掉,肉被父亲吃掉……” “什么!”我心下一凉…… 她安慰我道:“姐姐,这没什么可怕的,说起来你可能不知道有一种恶鬼契约叫‘鬼易子’,据说吃了尚在腹中还未出生的胎儿便可获得这个胎儿在生死簿上的所有阳寿,说起来这样的事情多得很,可是这个契约却有一个禁忌,就是绝对不能吞食自己的亲骨肉,否则必将魂飞魄散,更别提什么延年益寿……” 不、不,我惊讶不是因为这个,如果殡葬老板他梦里的那个仙姑就是芙绮的话,她破坏了别人的夫妻感情为什么又要回来安葬别人的孩子呢?我仰头大叫:“暮凉,暮凉……”却没有人回应。九儿疑惑道:“姐姐你做什么?” “没事,我在跟葬在这里的一具白骨说话。” “姐姐别费功夫了,梦里的仙姑送给殡葬老板的铃铛是个锁妖铃,准确说是禁灵品,连我的法术在这铃铛面前都不灵了呢!更别说你要借冥王之眼的力量去跟白骨对话……”“你的意思是那个铃铛,芙绮送的那个铃铛是给殡葬老板来落星坡保命用的?她知道、她知道来到这里会有危险?难道是害怕暮凉?再不就是当年的星抚军战魂……” “姐姐,你在说什么?”“九儿,你先回去吧,你夫君还有大家都在长野……”她听罢点了点头,走掉了。 我看着铺天盖地的繁缕草,心里隐隐发毛,但还是壮着胆子向对岸走去。 “老师傅,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精干的老爷爷抬头回道:“姑娘,你是谁?怎么来这种地方,快回去吧,我们在给一个可怜孩子入殓,闲杂人等不宜在场。” “可是梦中人所托?” 他惊讶地看着我,继而又恢复了平静道:“是刚刚那个小女孩告诉你的吗?梦啊,可是个忌讳的东西,怎么能到处乱说呢。” 我没听他啰嗦,径直躬下身来,看着这个小棺椁中的人皮,道:“这就是那个孩子吧,可是这人皮怎么…怎么如此单薄,上面还隐隐埋着血丝的感觉,难不成生前的时候就没有成形吗?哦不,没有生前……”老爷爷一听这话吓坏了,赶紧上前拦着我道:“姑娘,逝者面前这话可不要乱说啊……” 我清清楚楚地认得,这张人皮就是贴在门上,隔绝墓室内外的那张人皮,当时就觉得那里不对,原来是还未出世,直接从腹中取出的孩子的皮囊,可是芙绮在老爷爷的梦中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呢,她为什么要说这个孩子是被娘亲扒皮,爹爹食肉的呢……如果孩子真的是还未成形就被剖出肚腑,那孩子的娘亲又怎么会有余力将孩子扒皮食肉呢? 带着种种疑问,我不顾大爷大叔们的阻拦,又一次进到了墓室,不再听恩和的哭诉,细细地看了棺材上的碑文,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清清楚楚啊…… “月氏国师偃灵洞悉星抚军战将暮凉之妾芙绮为妖,欲除之,却遇暮凉左右相护,鉴恩和公主早已倾心暮凉,特罢战修和,将联姻之文书呈禀贵霜国君,国君为苍生民众计,不愿再开杀戮,遂应允和婚,特命星抚军战将暮凉休妾纳妻,赐妖妾三尺白绫,妖妾芙绮于元征十二年七月十五自缢而亡。是日,恩和公主胎动,大痛奔血,两命权其轻重之时,王令保其女,遂命国师偃灵剖腹取胎,胎出即死,恩和公主卧病不能起。将军暮凉为我月氏驸马,不顾公主安慰,登临高墙遥望妖妾之死地,实为不忠,王欲治其罪,然念公主爱夫心重,不忍,遂关押天牢重地。 公主元神复明之时,乃亲手刨出死婴,将其扒皮烹之,送于牢中,暮凉食之,夜未及,卒。 后贵霜帝国星抚军副将率领星抚军与月氏开战,交兵于境外红花坡,大战七七四十九天,贵霜败,星抚军全军覆没,始称红花坡为落星坡。” 字字句句,触目惊心,原来是芙绮与暮凉相识在前,是恩和公主强行拆散他们两人,并将自己腹中骨肉,同时也是暮凉的骨肉残害,尸身做成了饭羹,送于暮凉吃下,想来暮凉之前也行了鬼易子的邪术,才会被自己的骨肉反噬……想起来临翧曾经的回忆,暮凉大军被困在满是曼陀罗的道前之时遇到了芙绮,多想听一下后面的故事啊。 “原来你才是破坏他们夫妻二人感情的罪魁祸首……” 墓室中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幽幽道:“我这是在救他,那人是妖,妖啊!” “妖又如何?他爱的人就是妖,而不是你这个蛇蝎心肠的人……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明知暮凉之前行鬼易子之术,才特意将死婴烹之奉上的吧?之后竟然还将自己的孩子的皮囊封于这石门之上!” “没错,他生前迫于无奈,休掉了妖妾芙绮,和我成亲之后就一直在托人寻找未出世的孩子,剖腹食之,我本不知这是何意,后来国师偃灵告诉我,什么是鬼易子,我终于明白,他虽然在我身边,但是心却在千里之外,他不惜行鬼易子之法就是为了熬过我这一世,好跟芙绮重归于好,毕竟她是妖,有千千万万年的寿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既然他是做了这样的打算,我便只有要她和我一起去死。至于我的孩子,并不是我将她的皮囊封于门上的,我死之后偃灵国师说我是怨灵,故而将冤家的皮囊贴于门上,以镇压我……” 原来是这样,那个偃灵果然不是等闲之辈,我继而问道:“可是那时候你明知道芙绮已经死了,只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暮凉,便可了去他的牵挂,你又何必,何必再杀害他。” “哼,你以为他不知道吗?他甚至都知道我给他端去的饭羹就是我们的骨肉,可他还是吃了,他一心寻思,我又有何法……” 他、知道…… “听说落星坡之前不叫落星坡,之前的这里满是血红色的彼岸花,暮凉行军至此裹足不前,芙绮便出现了,她本是山间麋鹿修成的精怪,却只喜欢种花,曾在幽谷种出了金色的彼岸花,却从未见过血红色的,故而才来这里寻花,却在经过营帐的时候被暮凉看中,二人结下情愫……昨夜她回来了,我原本以为她回来是为了看暮凉,没想到却是给我烧纸,不,准确说是给这个孩子,但是我还是原谅不了她,她迷惑了我最爱的人。”她说这话我才想起来,昨晚出墓室的时候看到的纸灰,原来竟是烧给那个还未出世就已死连魂魄都没有的孩子,果然芙绮也是从心里也原谅不了为了跟她在一起而吃他人腹中之子的暮凉吧……她一心要等我我从这里回去,大概就是想问我有没有撕下那孩子的皮囊,能不能让她入土为安吧…… “为什么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你要骗我,难道白骨也会骗人吗?” “我并没有骗你,我只是告诉你部分真相,而不是全部……” “对我来说这就是一种欺骗,果然连鬼都会骗人呢!”我冷冷地甩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了,经过外面的时候顺手将铃铛握在掌心…… “哎呀呀!你这小丫头怎么在光天化日之下偷东西呢……” “爷爷,实话跟您说吧,昨晚跟您托梦的那人是只妖鬼,这个东西啊也不是她的,而是鬼使的。” “小丫头胡说些什么呢?什么鬼使?” 我笑了笑,甩着铃铛欢快地跑开了…… 第四十一章 茕茕白兔 回到长野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無冥霸占了我的床,安然入睡,我把铃铛放在了他的枕边,这本是挂在鬼樱桃上的铃铛,没想到还是个法宝,無冥竟不惜将它赠与芙绮,在鬼门关闭之时也不惜耗尽全力为她撑起一线生机,由着她任性,做别人不能做的事情,我真有点好奇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 临翧在仙泽中捞鱼,已经从黄昏捞到了繁星满天,依旧没有什么收获,可是他仍不放弃,挽着裤腿、躬着身子,聚精会神地往河中逮,忽然脚下一滑,他整个人摔倒在河中,他赶紧挣扎着踉跄站起,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水……看到他这般狼狈,我在云窟之上大笑出声。 他抬头,无辜地看着我,继而又摆了摆手,示意我下去,我下去之后依旧停不住地笑:“这可是仙泽,湖中的鱼儿岂是随便捉的!”,他也不生气,反而嘴角上扬道:“好久没见你这样笑过了,以后心里有事情要讲出来,这样会轻松很多。”虽然时已入秋,但是他的话却如春风和煦…… “临翧,你既忘记了过去,也对未来没有期许,那是什么在支撑着你?” “这个……我也不知道,可是冥冥之中我感觉,自己还有事情需要面对,还有人需要交代罢了。” “什么事?什么人?” 他腼腆一笑道:“这个就不得而知了,我不想自找麻烦,觉得现在挺好,如果有一天那事那人找上我,我也只好面对。” 这时候我才发现他手上有伤,虽然已经结痂,但是深重的血色依旧触目惊心,我来不及想,立马挽起他的手道:“这怎么回事?”我有些慌乱,急急缩回手去。道:“没什么,不小心擦破了皮。” “不是……谁还能伤得了你?”他也不回我的话,眼神空洞似乎在想些什么…… “啊~~~一觉醒来好舒服啊!”我们双双回头看去,只见無冥伸了个懒腰从云窟中出来,看到我一脸惊讶道:“呦!你不是去公主坟了吗,怎么还能活着回来?哦~想起来了,你本就是死人……哈哈哈哈。”说罢径直走了下来。 这人怎么这么贱呢,我反驳道:“去公主坟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有你这种胆小鬼才做事才畏首畏尾的吧。”他不屑地撇过脸去,道:“看来你还不清楚自己在跟什么人打交道啊!恩和公主生前就怨气深重,死后更是成了恶鬼,门上贴的那张人皮是为了镇住她,而不是隔绝墓室内外,芙绮说要托梦给镇上老人,要把孩子入殓的时候,也是我借她的锁妖铃,否则那群人都是有去无回。” “什么…恶鬼…” “你现在才缓过神来?” “可…可是,我在墓室中的时候,她根本就不准备拿我怎么样,也不能拿我怎么样……”说道这里我忽然回头看向临翧:“当时你在哪?” “你身后……”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早该猜到的,问他道:“当时是你在我身后,才镇住了那恶鬼?你手上的伤……”他点了点头,抬头看我时候紧紧地锁着眉头,继而道:“可是,事情远没有我想象得简单。” “伤?”無冥上前道:“怎么可能,她再凌厉也不过是只恶鬼而已,别说让你见血了,汗毛都不该伤到你才对。”临翧摆摆手道:“我也觉得奇怪,那墓室里好像还有其他东西在……” “东西?”我越来越听不懂了,他回道:“没错,在我面前只有一个黑影闪过,那东西是个活物,但是却没有神,仙,人,妖的生气,不是魔即是鬼,而且来头不小……”一番话说得我毛骨悚然。 無冥蹲在河边看着河中的鱼道:“这就奇怪了,鬼界早已覆灭,再无他人,魔界也有之井的封印,诸神依旧安然在九天之上,看来也并没有魔破封而出,你遇到的东西会是谁呢?会是谁竟有这么大的能耐能伤到你?” 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问道:“無冥,如果你和临翧对战,你们两个谁胜谁负?”听完此话他们二人哈哈大笑,無冥坦言道:“他可是曾经的帝武战神,天上地下无战无不胜之物,你说呢?”临翧莞尔一笑道:“话不能这么说,鬼使的噬魂索我还是十分忌惮的,再说,我觉得自己现在远没有人们口中传说中的那样厉害。”我看着互相谦让恭维的二人不禁撇了撇嘴,径直问道:“無冥,如果是你呢?你能否让曾经的帝武战神见血?” “你的意思是……那个黑影来自鬼界?” 我斩钉截铁道:“没错,你也说了之井尚在,不可能是魔,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九百年前的那场大战鬼界未被清除干净!”临翧笑着看向我道:“你的话也不无道理,万一当时冥界确有司官逃过了战劫,并流于六界为难,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太好了。”無冥虽这样说,可在他的话中我却听不出一丝喜色,忽然他伸手进河中,片刻之间就从河中捞上一条鱼,扔到我和临翧面前,道:“你们没发现这河里的鱼都死了吗?” “什么?”我不明所以,上前翻看,确实这鱼死得透透的,临翧接道:“发现了,捞了一下午全是死鱼,又给放了……”原来临翧早就发现了,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莫不是仙界出事了?”我问道。 “昆仑玉雪峰!”無冥惊叫道,“难道是冥王大人……”他目眦尽裂,盯着我和临翧,我们双双摇头,若是冥王复出,现在急得应该就是天尊了。但是无论如何,这条仙泽确实是出了问题,我们一番商议下准备去一趟西昆仑,仙尊西王母所在之地,冥王便是镇压于那里的玉雪峰下。 “那就先填饱肚子再上路吧…”临翧说着指着我身后道,“不介意我烤了那只兔子吧?” “嗯?”我一回头,哪有兔子?!無冥手快,从草丛中一把揪出了一团纯白色毛茸茸的东西,果然是一只小白兔呢,笑道:“你从落星坡回来之后它就一直跟着你,没有发现吗?”我摇了摇头,他继而对兔子道:“小老弟,今天就烤了你,开心吗?” 我一把将兔子夺过来,怒道:“你们怎么那么残忍,怎么可以烤兔兔……要吃也要等养肥之后,加红枣黄酒,葱段姜片炖了吃。”他们二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無冥上来就弹我的脑瓜,道:“你还真是不客气啊。” 这时,兔子也挣扎起来,仿佛听懂了我的话一样,它跳到地上不住地打滚,继而不断地呕吐,口吐白沫,最后四肢懒懒地岔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双死鱼眼盯着我们三个,我正在纳闷这是怎么了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大喊一声:“啊——兔子!” 九儿流着哈喇子从远处蹦蹦跳跳而来,趴在地上兴奋道:“我本是去打猎,结果天都黑了漫山遍野找不到一个活物,没想到这里倒有只兔子,今晚有口福了……”忘了这茬,狐狸本来就喜欢吃兔子……無冥吐槽道:“真行,这大大小小没有一个有爱心的。” 临翧起身宣布道:“那就这样决定了,吃完这顿我们就去西昆仑看看。” “可是……它,该不会是中毒了吧?”我指着趴在地上的小兔子……“毒又如何,多煮一段时间就没事了,况且……怎么看都像是装的。”小九儿已经迫不及待了,拎着兔子就去找家伙,那兔子听了她的话仿佛更加激动了,拼命挣扎着,但是九儿不为所动,还是坚持要煮了它:“姐姐,你这里可有锅勺?” “云窟中什么都有…”我回答道。 临翧忧心忡忡地看着云窟道:“交给她料理没问题吧。”“说什么呢,人家可是鹿饮阁的老板娘,什么材料不能料理,我们等着吃就好了……”我话刚说完,就从云窟中飞出一张兔子皮来,“看,这多利落……”我还给临翧使了个得意的眼色,谁知接下来…… “啊——”九儿惊叫一声,吓得我们三个赶忙起身,正想进云窟呢,只见她操着两只沾满血的手从里面冲了出来,余惊未了,大口地喘着粗气,道:“姐姐、姐、姐……” “怎么了?”我问道,我指着里面说不出一句话来,我立马冲了上去,结果她死死地抓着我,拼命的摇头,無冥逗笑道:“小老板娘被扒了皮的兔子吓到了?”说着也起身想去看个究竟,没想到九儿又把他也拦下了,临翧尴尬笑道:“到底怎么回事?我去看看吧。”结果九儿还是死死挡在我们面前。 我一把拨开小家伙,冲了进去:“还能是见鬼了不成?这长夜可是我的地界,我看谁敢在这里撒野!”撩开藤蔓我就进去了,谁知…… “啊——”我也捂着脸惊叫着跑了出来,無冥不得道:“这一个个是撞鬼了吗?都给我让开,我倒要看看里面有什么蹊跷。” 临翧既没有惊吓,也没有好奇,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你脸红什么?”我才拿下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着云窟道:“里面……辣眼睛。” 第四十二章 无常之白 無冥和临翧前后脚进了云窟,我和九儿等在外面,她拉着我的手道:“姐姐,你刚刚看到了是吧?”我敲着她的小脑壳道:“别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这小丫头也不怕刺激我,坚持说道:“里面那个小哥哥一件衣服都没穿,光溜溜地坐在你的床上,皮肤好白……”我赶紧扯住她的嘴,道:“小祖宗,您老嘴下留情,不要再让我想起来那个画面了好吗!” “进来吧!”無冥大喝一声,我和九儿探头探脑地进去了,发现那位小哥哥腆着张小白脸,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袍子静静地坐在床上,颇有一种黄花闺女出阁的既视感,还没等我开口,临翧先问道:“你就是墓室中的那只白兔?”他点了点头,我问道:“墓室中?” “那天我随你进到公主坟的时候,除过恩和公主的怨灵,并没有其他不对的地方,直到遇到了他,我看到一只白兔子就怯生生蜷缩在棺材底,还以为是跟着你跑进去的野物,你走之后我本想将它也抱出,结果刚碰到他的时候,眼前就闪过一道黑影,把我的手擦伤了,但是那个黑影也不知去向。” 我听后一脑门的汗:“原本以为那时候只有我和恩和公主两人,没想到那里面居然有三个人。” “后来,我转身要走的时候,那只兔子也跟着你跑回来了……” 我问道那个小哥哥,道:“你到底是谁?”小哥哥摇摇头,指着自己的嘴巴,我们面面相觑,真是个哑巴啊!無冥托腮思忖道:“恐怕不是天生的哑巴,只不过是被人下了禁而已。”“什么禁?” “就像扒掉了那层兔皮,他就变回人身了一样,也有人给他下了不能说话的禁咒!”听完此话,那小哥哥一个劲儿地点头,我径直取来了笔墨,递到他手中,道:“既然不能说话,那就写下来吧。”他眨巴着眼睛看了看我,继而在纸上写下了“熄魂”二字,我拿起来一看:“好奇怪的名字哦。” 当我回头看向無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吓傻了,双目圆睁,差点沁出泪来,颤抖的手从我这里接过这两个字,问道小哥哥:“你是白使?”小哥哥点了点头,我疑惑道:“白使是谁?”临翧道:“黑白无常的白鬼,出使人间索命时被称为白鬼使。” “不是吧,在这里居然遇到了白无常?” “不是你遇到的,是他跟着你回来的。”临翧说罢不忘看一眼自己的伤口,“他跟墓中的黑影必然有关系。” “可是九百年前冥帝与天尊大战,鬼界不是覆灭了吗,他怎么会还在?而且他为什么要跟着姐姐?”九儿问出了我心中的疑惑,我目光灼灼地看着無冥:“你知道原因吗?”無冥被我问醒,晃了晃脑袋道:“其实五百年前神鬼之战虽然战火波及六界,鬼界更是全军覆没,冥帝被压在昆仑玉雪峰下,但是当时战况复杂,不知为何天尊没有下令清剿余孽,并非是饶恕鬼界,仿佛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若说鬼界还有人没有被清理掉,我是相信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巧,在这里碰到了白使。”说完之后一副他乡遇故知的表情望着白小哥。 白小哥却像不认识他一般,我笑道:“人家都不认识你呢。”他道:“是啊,那时候我还只是开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并没有修成人形,但是每次看到他们黑白二使两兄弟从黄泉路上带人走过的时候,心中就感慨万分,掐指一算,距今已经九百年了。” “旗”我们正自聊天的时候,熄魂小哥忽然将他写的字给我们看。 “旗?”無冥好像想起什么来了,问道:“你说的是招魂旗?”他点了点头,“你把旗子丢哪了?”我径直问道。他指了指外面,我拨开花蔓一看外面什么都没有,他又往下指了指,“你的意思是河里?你把旗子丢河里了?”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这什么意思? 临翧似懂非懂地猜测到:“嗯……他的意思是不是旗子在河里,但不是他丢的?”话音刚落,他就拼命点头,我两手一摊道:“从昆仑玉雪峰流下的堂堂仙泽里为什么会有死鱼?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现在终于真相大白了!” “珰——”头上又挨了一记,我回头怒视無冥,道:“你干什么?!”他一脸鄙夷地看着我,道:“说正事,你怀疑河中的鱼全都翻了肚皮是跟他的旗子有关,这并非没有道理,但是很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我问道。 無冥还没有说话,九儿便抢着答道:“我知道,我知道,黑白二鬼使手中分别有一面招魂旗,也只有黑白两旗同时出现的时候才能招魂,这就是为什么黑白二使必须同时出动的原因。”我瓜了一下她的鼻子道:“小丫头懂挺多……”無冥道:“是这样的没错,所以如果河中鱼的死是招魂旗所致的话,按理说应该有两面旗子才对,不止有白旗一面……说起这个,刚刚就想问你,你哥哥黑使呢?” 话音刚落,突然“嗖——”地一声,一支箭飞了进来,穿过了花蔓,射在了云窟的墙壁上,所有人都愣在原地,临翧轻生道:“破云紫雷箭?”熄魂看到这支箭的时候浑身瑟瑟发抖,继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在被褥中,裹得严严实实,头都不敢露,这是怎么了? “里面的人听着,乖乖交出我的宠物,否则我就不客气了。”声音虽然清脆响亮,可是这气势……怎么感觉像要吃人呢?無冥拨开花蔓一看,笑道:“好嘛,果然是尔容公主!”我眉头一皱:“耳聋公主?”九儿探出头去,问道:“谁耳聋?” 下面的人怒不可遏道:“说本公主耳聋的丫头片子给我出来!”这我就不开心了,出去一看,外面不知何时站了一队人,中间一个装束洒脱,英姿飒爽的说不定就是耳聋公主了……观之其貌:眉眼清明,唇红齿白,甚少锦装花饰,也无多金银玉石,一袭素衣,短裙长靴,手中挽着一把穿云紫雷弓,硬气逼人。 “你就是耳聋公主吧?”我开口问道,無冥在耳边提醒道:“说话注意点,这位主便是西王母的外孙女尔容公主。”我拍手笑道:“好了不起哦,竟然是西王母的外孙女……”尔容公主听到之后更加动怒,挽起手中的长弓,道:“竟敢藐视我?!”话还没说完,箭已经射出了,無冥正欲挡箭,却扑了个空。 霎时间,眼前一道人影闪过,那支箭又回到了她的箭筒中,而临翧距她只有不到一拳距离,面无表情,绕过她的肩膀,将箭放了回去……不知为何我的心跳得如此之快,尔容公主更是脸红得不行,半晌她道:“临…临翧哥哥……你怎么在这?” 五雷轰顶啊!怎么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认识临翧?临翧不急不慢道:“我记得你,尔容。” 我掐着無冥的脖子问道:“他们究竟什么关系?!”無冥快要喘不上气道:“放…放开我!”我好容易松开了手,無冥干咳了两声,怒道:“动动你的猪脑子,临翧是曾经的帝武战神好不好,仙界和神界见过和知道他的人再多都不奇怪!”“说的也是,可是、可是临翧也记得那个耳聋啊!”他不理我了,抱起九儿道:“小丫头,看见你姐姐了没有?这就是传说中的醋坛子,你长大之后可不能这样……” “说谁呢!”我喊道。 “你不是一直待在西昆仑吗,来这里做什么?”临翧问道,尔容理了下头发道:“因为我的小宠物跑丢了,我出来找他,临翧哥哥你见到了吗?我的那只小兔子……”临翧为难道:“您的小兔子……是从哪来的?” “从哪来?他就是鬼界曾经黑白二使中的白使啊……” 临翧没有料到她会实话实说,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無冥接话道:“尔容公主,不好意思,你的小兔子不在这里,或许你可以去别的地方找找……” “啊——”無冥的谎话还没编完,尔容公主就大叫起来,指着云窟外被九儿扒掉的兔子皮道:“这就是我的兔儿,你们竟然扒掉了他的皮……”继而又捂着脸,一副惊恐的面容道:“那么你们什么都看到了是不是?我的兔儿竟然被别人看光了!不行我要带他走……”说罢就要冲进来。 我拉起無冥的手挡在她面前道:“耳聋公主,这里是我的闺房,里面没有你的兔儿,还麻烦您移步他处找寻可以吗?”她掐着腰,抬起鼻孔看着我道:“你又是谁?竟然敢挡我的路!是不是不想活了……”说罢又将弓从肩上卸下来,我也不甘示弱,掐着腰道:“我本就是死人,谁怕谁啊!” “你是死人?”她愣在原地,無冥也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才知道说错话了。 我赶紧赔笑道:“不是…我……” 她后退几步,仔细端详起来道:“难怪我觉得你那么熟悉,你早就应该、应该……” “应该什么?” 她揉了揉额头,又回头看了一眼临翧,又指着我道:“你早就应该……坠落诛仙台,身死魂灭了才对,可是为什么你现在还活着?” 第四十三章 大青寻旗 看到尔容公主这样,我正想追问下去,谁知無冥打岔,道:“公主,这么说来白使身上的禁咒是你下的?”她转头看向無冥道:“这就是鬼使吧,久闻大名。”無冥拱手道:“不敢,如果是公主的手笔,还请解开他的另一个禁咒。” 尔容疑惑地看向無冥道:“另一个禁咒?我所下的咒也只有兔衣而已,既然已经被你们剥了兔皮,那他也应该现出原形了才对,何来另一个禁咒?”我们面面相觑,问道:“那么他为什么不会说话?”尔容公主听后大笑:“哈哈哈哈……谁告诉你他会说话的?小白本来就不会说话…也不能这么说,他只能和人死之后的魂魄对话,但是这一点连他哥哥黑使都做不到,黑使只能和活人对话,他们兄弟二人各司其职,你们不知道吗?”听完她的话我还真有点惊喜。 無冥好一吃惊,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恍惚的神情,拍着脑门道:“说来也是,之前在黄泉路上看他们兄弟二人走来走去的时候,也只听哥哥黑使唤弟弟熄魂的名字,从来没听到过弟弟跟哥哥说过话,原来竟然是这样的……” “不管了,快让我进去,好想我的小宠。” 小宠?这是拿白使当什么? 尔容公主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只听里面传来了好似母子团聚的声音,她大叫一声:“哎呦,小宠,你怎么穿着跟待嫁的黄花大闺女一样呢?快脱了,快脱了……”我们进去的时候,她怀里正搂着小白在扒衣服,小白居然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無冥悄悄在我耳边说道:“无论如何要拆散他们二人,白使是鬼界的引渡人,不能成为她的奴隶……我只能和活人对话,你顶多只能和白骨对话,但是白使居然能和魂魄对话,有了他以后就方便多了,千万不能让他再回去给一个小女孩做小宠。” 我也悄然回道:“可是这个小女孩……看着不好说话呢。” “没错。”又一个声音悄然说道,“她可是西王母的外孙女,听说她的母亲罗音上仙吞金自逝之后,她便成了西王母的掌上明珠啊……”我和無冥双双回头,看到临翧狡黠一笑,还问道我们:“我说的没错吧?”我摇摇头,無冥点了点头…… “临翧,你真的好奇怪,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说自己失忆了呢?”我问道。他摇摇头道:“对我来说记得这些事情没什么了不起的,最重要的一段记忆给丢了……但是我不想找回那段过往,毕竟从诛仙台上跳下之后我还活着,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無冥硬生生将手探到尔容公主和小白之间,表面上是为了拿自己的衣服,实则是为了分开二人,见尔容松手之后,他没羞没躁地转身一屁股坐在他们中间,目光炯炯,义正辞严地尔容道:“公主,您霸占了我鬼界白使这么多年,是时候该将人还回去了吧。” 尔容似乎早料到鬼使会这么说,她抱着手,满不情愿道:“你怎么不说我我救了他这么多年呢?别忘了,当初神鬼之战之后,天尊虽然没有下令要清剿鬼界,但是鬼界之人也是见一个杀一个,从不姑息,我捡到他的时候他们兄弟二人早就离散,是我将他救回,给吃给穿,为了掩藏他的身份,我特地给他下了禁咒,才让他活到今天……怎么,你说要回就要回,哪那么容易?” 無冥仍旧不放弃,道“你看看白使他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你真的忍心将他强留在身边?再说,你就不怕他哥哥黑使找上门来?距我所知,黑使可是个不好惹的角色。”尔容轻蔑一笑道:“小宠可是自愿留在我身边的,他一刻都离不开我呢!再说了他哥哥黑使这么多年都没出现,说不定正自顾不暇呢,哪能管得了他!”無冥反问一句:“那你敢让他自己选吗?” 继而回头问道:“白使,你是愿意留在这里呢,还是跟尔容公主回去呢?”白使直起腰,指了指尔容公主,我们瞠目结舌,果然习惯当奴隶的人你是没有办法救他的,他早已经被奴性意识占领了思想,但是当無冥正自叹气的时候,小白又连连摆手,对尔容公主做出了告别的手势,这…… 尔容公主有些不明所以,追问道:“小宠,你这是做什么?跟我回去吧。” 無冥顿时来了精神,道:“公主,请回吧,看来你家小宠不想再待在你身边了……” 尔容嘟了嘟嘴,将指上戴的一枚白玉戒指取了下来,塞进了白使的手中道:“你要是想好了回来找我,就拿着这枚龙衔玉环,昆仑山没有人敢拦你,我先走了。”说罢眼圈泛红,我有点不知所措,这就放弃了? 按理说像尔容公主这种被人宠坏的女孩子任性是少不了的,可是她这样喜欢白使,却放弃地如此轻易,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白使望着她的背影,手中紧紧地攥着龙衔玉环,眼中似有不舍,可更多的是决然……尔容公主走的时候,無冥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扬声问道:“公主殿下。”尔容回头道:“啊?”他问道:“白使的旗子呢?” 尔容公主傻眼了,摇摇头道:“没见过啊!”说罢转身走掉了。 嗯?众人讶异,这不应该啊!按理说云窟前面的仙泽是从昆仑山上流下来的不错,白使也被尔容公主囚禁在昆仑那么长时间,旗子没有道理不在昆仑,难不成是尔容公主撒了谎? “昆仑绝对有问题,我们要不要上去看看?”我决然问道。無冥毫不迟疑回道:“当然要!”九儿高兴地又蹦又跳,道:“太好了,终于可以去昆仑仙山玩了,听说仙尊西王母有四只眼睛呢!” “胡说,怎么可能有四只眼睛!”無冥训斥道。九儿不服:“传说她的两只鼻孔大如眼睛,平时都是用鼻孔看人的!”“都是谁教你的!” 九儿不理睬他,径直拉着临翧的手道:“夫君,你也去嘛!”临翧勉强一笑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就陪你们走一遭,但是…最好叫上花拂一起。”我白了一眼:“叫那个不着调的人作甚?” “你不是想要去找旗子吗?昆仑山北临大青泽,大青泽之上便是瑶池,如果说长野仙泽中群鱼之死与昆仑山脱不了干系的话,那么旗子必然在水中,叫上花拂也更为妥帖一些,别忘了,他可是临万沉海都不坠的人,这万年修为怕是要在我之上了。” “怎么可能?再怎么说你也是曾经的帝武战神。”“那又如何?怕是在原来跳诛仙台的时候我的法力已经折损大半了。”無冥也回应道:“是这样没错的,战神不应该只是这样的修为。” “你要跟我我们一起去昆仑吗?”我问道白使,白使摇了摇头,自觉地躺倒床上盖上了被子,还真不客气呢……無冥道:“就让他先留在这里吧,我们去好旗子” 于是让九儿去了一趟严华寺,花拂本想逗一逗她,佯作不去,谁知小九儿的暴脾气上来,直接将人打回原形,拎着个青蛇尾巴,一路给转悠回来了,花拂也没有反抗,只是到地方的时候一直诉苦,不免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七天七夜不眠不歇,逆流而上,我们终于来到了仙山昆仑,那藏在云海中的峰峦时隐时现,清风袭来,阵阵花果香气,沁人心脾,又有白鹤直冲霄汉,群鸟盘旋,奇珍异卉琳琅遍地,应接不暇,真不愧是仙山之首,西王母所在之处…… 只是要到对岸去,免不了要过眼前这条河,不,是泽,临翧说这就是大青泽,茫阔无边,像海一般,深沉而狷狂,又奔流不息,原来长野的仙泽竟然只是这里的一条小小的支流,望着对岸的仙山,我问道:“可是我们并没有船可以渡河。” 说时迟那是快,我刚说完这句话,花拂在我身后忽然伸手一推,我来不及反应,眼看着就要掉进河中了,不料下了岸的脚没有没入水中,我竟然在水上站起来了……花拂笑道:“姐姐,别害怕,昆仑仙山的水淹不死人的!”我低头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又抬头望了望茫茫无边的大青泽,心中竟有一丝害怕,我赶紧转身想爬上岸,不了两只脚这时候开始往下沉,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一般,我拼命地挣脱,却越陷越深,我大惊失色,伸手岸上叫道:“快救我,救我啊!” 花拂还当是儿戏:“姐姐,不要演了,都跟你说过了这水淹不死人。”临翧却脸色大变,想要伸手抓住我,但是晚了…… 只这一瞬间我就被水下那东西给拽了下去,猛地呛了一口大青泽咸咸的河水,得亏我本就是死人,也无需呼吸,只是在这黯淡的水中,有种不见天日的压迫感,越陷越深,我就不停地这样沉沦,好奇怪,我明明已经离岸那么远了,为什么还能听到他们的争吵。 無冥听起来有些气愤:“你在干什么?不知道这水中有何东西吗!”花拂懊悔道:“我没想到那东西来的那么快。”临翧道:“不要吵了,赶紧先下去救人吧。” 救我?我往前看了一眼,拉着我腿的那个东西,像是一条如缸粗的血鳞大蟒,它的尾巴缠着我的脚,拉着我不停地打转,向下……赤红的颜色在青黑的水中格外骇人,不要问我它有多长,目之所及之处我还看不到它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