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妖笈》 第一章 梅雨 近几日大概是到了黄梅时节,老是下雨,好不容易放晴了一早上,到了中午时分,天却忽然的阴沉了下来,接连着就是几个闷闷的雷和铺天盖地噼里啪啦的雨点落了下来。 这个茶栈就在楚州的边界,来来往往的旅人一看这雨的阵势,怕是一时半会儿下不好了,就索性躲进了这个茶栈。 不一会儿,本就不大的茶栈就坐满了来往的躲雨之人,一时间茶栈内人声鼎沸。 此时茶栈的门口又开了,众人听那脚步,不疾不徐的,就一个个抬头看去。 因为是背着光,一开始只能依稀看到那人的轮廓,大概是个成年的男子,穿着一身暗色的衣衫,背上像是背着个硕大的箱子,上面有些像是铃铛似得小东西,一直叮当作响。 待那男子完全走进了茶栈,茶栈中的人也差不多适应了室内的光线,终于是看清了这个男子。 男子一身朱红色的衣衫,皮肤是男子之中少见的白皙的颜色,那眉眼也是极少见的,一对斜飞入鬓的墨眉,一双丹凤眼,最惹眼的还是那男子的嘴巴,是莹莹的红色,像是比他身上的朱红色还要红,说的过一点,那嘴唇就像是刚刚喝了血一般。 背后是一个方方正正的背篓,里面不知道是放了什么;那背篓上系着些红红绿绿的香包和铃铛,刚刚的声音想是这些小东西发出来的。 看着人进来,小二忙赶上前来:“这位郎君,可是要喝些什么?” 那男子轻启红唇:“刚刚淋了些雨,来壶普洱茶驱驱寒吧。”那男子的声音却不似外表这么女气。 “好嘞!那您稍坐,您的普洱马上就来!”小二堆着满脸的笑容回答,随后转头对着后厨喊了一嗓子:“上好普洱茶一壶!” 男子掸了掸身上的雨水,解了身上的背篓,坐了下来。 本来这样好看如女子的男子就是少见的,更何况那男子刚解下来的背篓,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做的,黑黑沉沉的,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在座的人。 这种时候总有人会忍不住:“这位小哥,可是经商的啊?”坐在另一桌的一个蓝衫男子站起了身,走向了男子这桌。 “在下只是个江湖旅人,可不是经商的料。”那男子抿嘴一笑。 蓝衫男子当时就盯着人家的嘴唇看,也不像是涂了女儿家脂粉的样子啊。又开口问道:“那您这是......”边说边用眼神示意那黑沉沉的背篓。 男子又笑了:“在下不才,是个做人偶的手艺人,这背篓里都是在下做的人偶。” “哦!是吗!我们家女儿最欢喜的就是人偶了,可否让在下看看。” “好。”红衣男子应了一声,拿着袖中的钥匙开了那个背篓。 背篓不光外面是方方正正的,就连里面也是方方正正的,一格一格的被精细的隔开,大约十五六格的样子,每个小格子里都有一个精致无比的人偶,活脱脱的一个缩小的人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 这些人偶比之前在集市上给女儿买的,可不知道好了多少,蓝衫男子这么想着。不知道是不是盯着看太久产生了幻觉,蓝衫男子觉得那个第一格同是穿着朱红色衣衫的人偶圆圆的杏眼在那一瞬之间眨了一下。 “啊!”蓝衫男子被吓得倒退一步,却引得身边身后的看热闹的人围了上来,纷纷问着怎么了。 蓝衫男子又定了定神看了那个人偶一眼,她,不对,应该是它,它还是静静的躺在那里,刚刚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此时二人的耳边都是身边的人的惊叹之声:“这人偶可真好看!” “那眼睛是用什么做的呀,跟真的一样!” “这位郎君的手可真巧。” “这人偶就跟变小了的真人一样!” 红衣男子用微笑承受着一切赞美,忽然,他就看到了人群之中挤到蓝山男子身边的小女孩,约莫十一二岁,大约是淋了雨之后躲进来的,鞋子上满是泥泞。 那小女孩怯生生的扯了扯蓝衫男子的衣袖,开口道:“爹爹......” 蓝衫男子姓陈,名洛河,身边的小女孩就是他那喜欢人偶的女儿,陈茗茗。 十有八九是女儿看上了这些人偶。 “小姑娘,过来。”红衣男子对着那个小女孩招了招手,陈洛河却发现这次的女儿没有像以前一样看他一眼,征求一下他的意见,而是直直的往那个红衣男子的身边走了过去。 大约是太喜欢了吧,陈洛河这样想着。 师偃看着这个大约是因为淋了雨面容苍白的小姑娘,开口道:“小姑娘,你喜欢哪个,哥哥送给你。” 陈茗茗看着眼前笑的眯起眼睛的师偃,突然就想起了娘亲以前给她讲的狐狸,也是一双狭长的眼睛,笑起来连瞳孔都被遮盖了起来,她突然有点害怕。 但那个穿着朱红衣裳的人偶,又真的是很好看的。她嗫喏着开口:“那个红色的人偶,能......能送给我吗?” “可以哦,但是有一个条件。” 陈茗茗歪着头问:“什么条件?” “叫我声哥哥就给你哦。”师偃笑着从格子中拿出了那个红色的人偶。 陈茗茗乖巧地叫了一声:“哥哥!” 惹得身边围观的人大笑,直说这个小姑娘乖巧的的紧。 外围的人听见内围的人笑的如此开心,也探着脑袋望去。 其中两个人刚想要附和着一笑,却突然看到了人群之中露出半张脸的陈茗茗,脸上的笑顿时垮了下来,僵在脸上的表情,由惊诧转成疑惑,又从疑惑,转成惶惶。 师偃递过人偶给陈茗茗,又开口道:“说起这个人偶,我也是听了一个故事才做出来的,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个闲情也听在下讲一个故事。” 人群中马上就有人附和:“好的呀!” “反正光是被雨堵在这里喝茶也是没劲。” “倒不如听公子讲个故事。” 第二章 喜得 处州的薛家在整个处州的商界都是赫赫有名的,可明明是经商的生意人,却偏偏取了个薛成贤这种掉书袋的名字。 原是薛家的老老爷想要薛成贤苦读诗书,好考取个功名,可薛成贤偏偏不愿,经了商,发了财,薛家的老老爷被自家儿子经商的本事气的无话可说,早早的就驾鹤西去了。 薛成贤给自家的老爹风光大葬之后安安稳稳的守了三年的孝,薛珞珂就是那年出生的。 刚卸下孝衣的薛成贤可是开心坏了,这下可算是有个孩子了,不论是个男孩还是女孩,他都是开心的,毕竟是罗珞生的。 只要是她生的,就什么都好。 罗珞原先只是个渔家女,那时候薛成贤因为经商成天的走南闯北,那次大雨好好的船却翻了。正当以为自己要沉入江中喂鱼的时候,却是被一个网兜兜住了。 等到上了船才知道,那个小小的渔家女因为看着他快要溺毙就急忙撒了手中的网把他“捞”上了船。 薛成贤在看到罗珞那双明亮的眼睛的时候就知道,这次救命之恩,大约是要以身相许了。 此后两人相敬如宾的过了四五年,却总不见有孩子,这下好了,若是多了个孩子,府中的人气总会多一点,阿珞就是喜欢热闹的呀。 十月倏忽而过,一向身子强健的罗珞却在生产的时候大出血了。 薛成贤只能在产房门外焦急的来回踱步,产房里传来一阵阵罗珞的惨叫声,每一声都让薛成贤的心被紧紧地揪起,每一声都想让薛成贤破门而入,却被薛老夫人以产房不净为由把他拦在门外。 房内的声音渐渐变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婴儿的啼哭。 “老爷!夫人生了!是个小小姐!”一直服侍罗珞的丫头子胭匆匆忙忙的跑出来。 “夫人呢?!夫人怎么样!”薛成贤满脸的担忧。 “老爷,还是您,您自己去看看吧。”子胭又说道。 薛成贤急急忙忙地跑进屋内,看到的是满脸苍白脸上毫无血色的罗珞,却在用苍白的唇对着他笑。 薛成贤知道罗珞这么要强的人,是不想让他担心,他心里难过的紧,顺势紧紧的攥住了罗珞的手。 罗珞却轻声开口道:“老爷......孩子的名字,相好了吗?” 薛成贤看着她:“阿珞,孩子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你就好好休息吧,也不知道这小丫头会叫人之后叫的第一声是爹爹还是阿娘。” 罗珞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叫什么呀,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呀?” “叫薛珞珂,薛成贤的薛,罗珞的珞,鸣珂锵玉的珂,你听着可好?” “老爷取得,自然是好的。阿珂,我家的阿珂呢?”罗珞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从从上挣起来。 薛成贤连忙扶着她躺下去:“刚生产完你就这么胡闹!你好好躺着休养,我去抱来。” 明明是嗔怪的话,可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溺爱。 薛成贤抱了薛珞珂,刚生出来的孩子其实并不是那么好看,肉粉的一团,还皱皱巴巴的。薛成贤也不管那些,自己的孩子,就是最好看的。 “阿珞,你看看,粉嫩嫩的小家伙。”薛成贤小心翼翼地抱着襁褓里的薛珞珂举到罗珞的面前。“你看她的眼睛多像你。” “嗯,是像。老爷,若是我以后不在,也要好好的待阿珂,就算你以后续弦,也一定要找个对阿珂好的......” 薛成贤只顾着看着皱巴巴的珞珂,却突然听到了罗珞的这样一句话。 “阿珞你瞎说什么呢......”转头看去,罗珞却已经闭上了眼睛。 就跟昨天晚上临睡前的表情一样,安安稳稳,沉沉静静。 薛成贤这才看到了厚的不寻常的锦被之下,慢慢蔓延开来的殷红色。 “阿珞?阿珞......阿珞!” 第三章 好 三、那之后的大半个处州都知道,薛府门前刚刚卸下的白灯笼,又挂了起来。 薛成贤像是傻了一样,紧紧的抱着还在襁褓里的薛珞珂,在已经出殡了的罗珞的房间里一整天一整天的坐,不吃不喝,任由薛珞珂哭闹。 到了第三天,薛家的老太太终于是看不下去了。 “成贤,阿珞已经走了,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阿珞大出血。”薛成贤几日都没有焦点的眼睛现在静静地盯着老夫人,看得老夫人浑身一凛。 “若是告诉你大出血又能怎样,保大还是保小,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若是我在,我就要阿珞活着!孩子还可以再生啊!不对!生不生又有什么关系!我只要我的阿珞啊!”薛成贤满脸悲痛到狰狞,满脸都是琳琅的眼泪。 老夫人看着他的这个样子火气也上了来,抬手就给了薛成贤一巴掌:“瞎说什么!没有孩子!你打拼下来的这薛家的家业以后交给谁!你就任由薛家衰败在你的手上吗!那你死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薛家的列祖列宗!” 薛成贤被这一巴掌打蒙了,好半天才缓过了劲,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动了下唇,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那之后的薛成贤很少再去看薛珞珂了,家里的事情全部交给了原来罗珞的丫鬟叶子胭,他就一直徘徊在各大生意场上。 只要把心思都放在生意上,说不定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一两年过去了,薛珞珂却还是不说话,眼神中的呆滞和身体的木讷也被旁人看在了眼里。 渐渐的就有了流言,薛府的大小姐是个傻子。 薛成贤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个呆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的女儿,已经隐隐的显出些罗珞的神态了。 耳边是老夫人絮絮叨叨地说:“现在流言满天飞,都说珞珂是傻子,我本是不信的,可这丫头到了两周岁还不叫人,人也讷讷的。成贤呐,珞珂以后可接不了薛家这个大摊子。” 薛成贤摸着薛珞珂散开了几缕头发的鬓角:“娘,你是要我续弦?” “你清楚就好,这样对珞珂也好,你若是和再生了个儿子,以后生意交给他也好让珞珂好好的找个好人家嫁出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娘说好,那便好吧,那姑娘您也早已经看好了吧。”薛成贤转身把珞珂抱在了怀里,薛珞珂像是找到了自己安心的窝,枕在薛成贤的肩膀上眯起了眼睛。 老夫人倒是被突然明白的儿子吓了一跳,虚心的咳嗽了几声:“子胭就挺好的,也服侍了你和罗珞挺久了,你的习惯她也都知道。” 老夫人早就知道叶子胭有做儿子枕边人的心思,就是没有那个胆子说出口,这下一问她,倒是爽快的满口答应了。 “子胭应了?” “自然是应了。” “那也好,至少是个熟识的人。”薛成贤自嘲似得笑笑。“阿珂困了,我抱她回房。” 可是到了房里,珞珂却又清醒了,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看着薛成贤。 “阿珂,爹爹又要娶妻了。” 薛珞珂不说话,还是这样看着薛成贤。 “阿珂不要不高兴,就算以后新娘生了弟弟妹妹,爹爹也会待你像现在一样好的。” 薛成贤看着一脸迷茫的薛珞珂,她的嘴巴像是动了一下,薛成贤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随即他就听到了薛珞珂说出的第一句话。 不是爹爹,也不是阿娘,就单单是一个“好”字。 第四章 双生 四、薛成贤迎娶叶子胭那天天气正正好,薛珞珂穿着一身正红的小喜服,被奶妈抱在怀里,大人一个个的都在笑,还有一些人笑着对她说话,说了什么呢,大约是说了,新娘进门之后若是生了小弟弟小妹妹什么的就不会对她这么好了吧。 明明都是笑着脸,但是小小的薛珞珂却觉得那笑一点都不友善。 成亲之后薛成贤虽说还是天南海北的跑生意,但是回家的次数却多了起来。 薛珞珂看到新娘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薛成贤脸上的笑意也多了起来。 那天薛成贤回家的时候正好的叶子胭快要临产的时候,一进后院就看到一个穿着朱红色衣裳的小姑娘静静的坐在花园的假山上,手里拿着一串裹着着鲜红的糖衣的糖葫芦,大约是太阳太大了,糖衣已经开始化了,一滴一滴的黏到了薛珞珂的手上。 旁边的叶子胭挺着个硕大的肚子,小心翼翼的用手帕给薛珞珂擦着手。 薛成贤急急地走了过去,开口道:“不是快要临产了吗,怎么还一直往外跑,动了胎气可怎么好?我扶你回去。” 叶子胭眉眼弯弯的,笑着说不碍事。 薛珞珂就这样看着薛成贤小心翼翼的扶着叶子胭,背对着她越走越远。 夏日的太阳有些毒辣辣的,晒得薛珞珂的眼睛生疼。 终于等到了叶子胭生产的那一天,薛珞珂和薛成贤一起在门外等着。薛成贤是因为产房污秽,男子不得入内,而薛珞珂是就只是静静的站在外面,怎么也不肯进去。 薛成贤双手环住薛珞珂的肩膀:“阿珂,你要多个弟弟妹妹了,以后便有人和你一起玩了。” 薛珞珂看着他,笑了:“好。” 薛珞珂一直只会说几个简短的词句,这次的“好”之后,却又加了一句:“那爹爹还会待阿珂像以前一样好吗?” 薛珞珂歪着头问他。 这个动作像极了以前罗珞跟她说话的样子,歪着头,嘴角 似有若无的扬起。 “会的,爹爹会待阿珂比以前还要好。”薛成贤紧紧地抱住了薛珞珂。 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就像是三年前一样,只是这次,怎么好像有两声啼哭声。 有丫鬟满心欢喜地跑出来:“老爷,夫人生了!一个小小姐和一个小少爷!是一对龙凤胎!” 薛珞珂也开心地笑了:“弟弟,妹妹。” 薛珞珂看着粉嫩嫩的弟弟和妹妹,哪里都软软的,小心翼翼的摸了一下,却又怕把他们碰坏似得,小心的缩回了手。 “阿珂,没事的,你看,弟弟抓着你的手指呢。”薛成贤看着一脸惶恐的薛珞珂,笑得开心。 那个粉粉的肉团子的小手攥着薛珞珂的手指,力气不大,但是薛珞珂就是不想挣开。 “爹爹,阿珂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薛珞珂问道。 “是呢,阿珂出生的时候,比弟弟妹妹还要可爱。”说着,薛成贤又摸了下薛珞珂的脑袋。 躺在床上的叶子胭看着这父慈女孝的样子,眼神变得有点奇怪,但是看着薛成贤看向她,便又换上了一脸虚弱的笑容。 “子胭,你看看,这两个小团子,多可爱。”薛成贤还一边一个的逗弄着两个孩子。“名字我也想好了,女孩子就叫珞瑶吧,瑶环瑜珥的瑶,男孩子就叫珞珩,白珩的珩,可好?”薛成贤满脸的欢喜,一点也没有看出叶子胭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快。 叶子胭只得笑着:“好,老爷取的,那便好。” 可是叶子胭的心里还有有点不甘的,罗珞已经去世了这么久,为何她叶子胭和薛成贤的孩子的名字里,还要带上她的一个字。 却也只敢在心里默默抱怨,若是说出来,老爷怕是会不高兴的。 待到薛珞瑶和薛珞珩满月的时候,叶子胭的月子也坐得差不多了。薛成贤大宴宾客,大家都是说说小小的额吃着菜喝着酒,目光都在两个咿咿呀呀的小娃儿身上,薛珞珂倒是乐得清闲,在一边往嘴里塞着糖饼,一边有意无意的看着那自己的弟弟妹妹。 薛成贤大概是带着一群生意场上的人在一边喝酒,而叶子胭则是和一群夫人在一起,围着薛珞瑶和薛珞珩一直笑,一直笑。 总有对小孩子抱有好奇心的夫人想要抱一抱弟弟妹妹,可是这个夫人看上去又不熟练,正当叶子胭把薛珞珩递出去让她抱的时候,那夫人却收了手,薛珞珂眼睁睁的看着薛珞珩一点点的往下掉。 耳边一阵夫人们的尖叫声,却没有一个人伸出手去救救她的弟弟。 薛珞珂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跑了过去,用身体横在了薛珞珩和坚硬的地面之间。 周围的大人都被这下吓了一跳,可看到安安稳稳的被她抱在怀里的薛珞珩,在场的人心里的大石头却又放了下去。 第五章 姐弟 五、“阿姐。”珞珂听到有人叫她,转过身去,就看到一个青衫少年脸上挂着明媚的笑朝她走来。 “阿珩。”珞转眼间薛珞珂已经长到了十八岁,还是喜欢穿着朱红色的衣衫,在偌大的薛府里游游荡荡。 珂唤了他一声。 珞珩虽说比珞珂小了三岁,但是最近大概是长身体的阶段,平白的比珞珂高出了大半个头。 这么一想,这几年来一向嘻嘻哈哈玩玩闹闹的珞珩像是渐渐的开始像薛成贤一样老成稳重起来,若是放在几年之前,珞珩一定是跌跌撞撞地像珞珂跑去,然后每每都是两个人撞个满怀,笑成一团。 “阿姐今日下午打算做什么?”珞珩平静地问道,随手抚下了珞珂发间的一片枯叶。 “去花园的池塘,又来了新的鱼,嘿嘿。”珞珂笑着回他。 珞珩知道自家的阿姐最喜欢脱了绣鞋,把白玉似得脚放进花园的荷花池中,任由那些胆子大的锦鲤在她的叫间穿来梭去。小时候他也跟着阿姐一起脱了鞋把脚放在池塘里,直到那一次,娘亲说女孩子的脚平常人是看不得的,就算是弟弟也不行,那时候,他才知道了原来和阿姐还有男女之别。 “阿姐,已经过了中秋了,现在这种天气你再光着脚,会着凉的。”珞珩又帮珞珂紧了紧外面的衣衫。 珞珂听了弟弟的话,有点失落,却也隐隐的知道不该干那种事,只能闷闷地回了一声:“哦。”随即低下头。 珞珩知道这是珞珂不高兴的表现。 “阿姐,昨日我去市集上看了,市集上有好多比我们家池里还好看的鱼,下午和我一起去市集上看看吧。” 阿姐是很喜欢鱼的,听到这个,肯定会很欢喜。 不出珞珩所料,听到这个消息的下一刻,珞珂就拍着手跳了起来:“好啊好啊!阿珩带我去!” 这种时候珞珂眼里的光芒,是珞珩最喜欢的,没有杂质的眼睛,就这样直直的看着你。 珞珩牵起了珞珂的手:“那阿姐我们走吧。” 不远处的薛成贤看着这对姐弟,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带着他脸上不深不浅的皱纹也为之一动:“子胭你看,这对姐弟的感情倒是好的不像话。” “是啊,老爷。”叶子胭满脸的笑意。姐弟之间关系好一点并没有什么不好,但是看最近珞珩对珞珂亲昵的举动越来越多,叶子胭的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有点惶惶的感觉。于是开口道:“虽说姐弟关系好的紧,但是阿珂总是要嫁人的,况且......现下的阿珂也已经十八了。前一阵子老夫人也说起了阿珂的婚事,老爷你看......是不是该给阿珂寻个好人家了......”叶子胭说完之后复又看着薛成贤的脸色。 薛成贤皱了皱眉,但是随即又开口道:“也是,是该给阿珂找个好人家了。” 薛成贤也不是没有想过给珞珂找过夫婿,也不是没有人上门给珞珂提过亲......只是现在的处州基本上都知道薛府的大小姐虽说已经十八的年华,却还是个个心智不全的小孩子,上门提亲的基本上都是冲着薛家的财产来的,谁又会真心待自家的阿珂呢。 倒也不是没有中意的人选,处州知府的儿子顾少白倒是个家世清白又上进的好郎君,跟他的父亲也是有点交情的,只是不知道这顾少白以后会不会对阿珂好。 想到这里,叶子胭看到薛成贤的眉头又紧紧地皱了起来。 薛成贤一般都不让珞珂出门,八岁那年跟着奶妈出门就差点丢了,从那之后若不是薛成贤自己带着都不让出门,只是现下珞珩也已经长大了,护着他的姐姐应该是没什么事的。 在薛府里闷了八年的珞珂初见这热闹的市集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来来往往的都是衣着不同的人,街边还有小贩对着行人的吆喝声,这使她忽然又想起了八岁那年走失之后一个人黑暗的街道,只得紧紧地攥着珞珩的衣袖,躲在他的身后。 “阿姐,不要怕,只是人多了些,来,牵着我的手,我会拉住你的,不会让你丢了的。”珞珩把珞珂的手从他的衣袖上解下来,又安安稳稳的放到他的手中。 阿姐的手凉凉的,软软的,握上去很舒服。珞珩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 “阿珩,鱼!鱼!”不知道是有珞珩牵着变得安心了还是怎么样,珞珂看到了那个满是斑斓的鱼的摊子,就想要挤过人群冲过去。 “阿姐,慢些,小心摔倒。” 那个摊子虽小,但是鱼却是不少,满满的都是些珞珂没见过的鱼。 “这个,这个,这个,都要!”珞珂没有被牵住的手指了指摊子上的一堆鱼,朝着珞珩说道。 “好好好,阿姐,都给你买。老板,麻烦把这紫蝶尾龙睛鱼,玉顶狮子头和蓝线雀装起来吧。” “好嘞!公子小姐,您两位可真有眼光,只是这蓝线雀就剩这一尾了,而且早就有人预定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啊,要不您再看看,可还有喜欢的?” 珞珂虽说心智不全,却也听懂了这摊主的话,无非是这尾鱼已经有主了。 “阿姐,要不换一条吧,你看看可还有喜欢的?”珞珩问道。 “可是这条最好看了。”珞珂瘪着嘴。 “那我便把这尾蓝线雀让给这位姑娘了。”珞珂听到身旁传来了一个温润的声音。 珞珩也顺着珞珂的眼神看到了那个人,一袭月白的衣衫,清俊的容貌,手持一柄折扇,倒是个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那既然顾公子都这么说了,我便把这蓝线雀给这位姑娘装起来了。”那摊主从身后拿出了一个陶瓷的小鱼缸,把那抹蓝色捞了进去。 “那我便替我家阿姐谢过这位公子了。”珞珩向顾少白说道。 “无妨,只要这位姑娘欢喜便好。”顾少白回道。 珞珂迫不及待地接过那尾鱼,看着它在水里扑腾着自己绚丽的尾巴,抬起头对着顾少白道:“欢喜!欢喜!” 顾少白这下才看清了这个姑娘的脸,像是常年不见到太阳似得,皮肤有些病态的白,五官清丽,那双眼睛却是亮的吓人。 珞珩看着顾少白看珞珂的眼神心里突然就生出了一丝不安的感觉,像是这个人会把阿姐从他身边抢走似得。 于是拉着珞珂的手又紧了一些:“阿姐,东市有烟火大会,我们一起去看吧。” 珞珂自然是连声说好,只是刚要走,却听到身边的顾少白来了一句:“相逢即是有缘,在下也要去东市,可否一道过去呢。” 还没等珞珩开口拒绝,珞珂就满心欢喜的应下了,然后转头又看着珞珩:“阿珩,多个人,热闹。” 珞珩虽说心里不高兴,但还是三个人一起走向了东市。 一路上珞珩都是牵着珞珂的手,顾少白帮珞珂提着那几尾鱼,而珞珂被走在珞珩的身边,止不住地往街道的两边东看西看。 “二位可是本地人?”顾少白问道。 “是,顾公子也是?”珞珩回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让人听起来客客气气。 顾少白又接着问:“那府上是哪里?” “西面的薛府便是了。” “原来是薛家的小姐和公子,在下顾少白,说起来我们的父辈都是有些交情的。” 待顾少白报了名字,珞珩才想起来,以前听爹爹提起过,处州知府的儿子就叫顾少白:“原来是顾公子,幸会幸会。” 两家的父亲是有交情的,表面功夫就要做足一些了。 薛珞珩也不知道是时候跟薛成贤学的这些,只是薛成贤自他懂事起就对他说过,只有他撑得起这个薛家,他的姐姐,他的妹妹,他的家人,才会好过。 为了让姐姐好过,就一定要让自己变得稳重一些,再稳重一些。 顾少白是认识薛家的二小姐的,那他眼前的这个,便一定是薛家的大小姐了,只是薛珞瑶又说自己的姐姐是个木讷的傻子,现在这幅欢喜的样子,怎么也跟木讷和傻子扯不上一点边,还有些说不出的可爱:“薛公子今日怎么有兴致出来逛市集了?” 顾少白虽说问的是薛珞珩,但眼睛看着的却是薛珞珂。 “阿姐好久未出来了,就想着带着阿姐出来走走。” “你家阿姐,也不知怎么称呼?” “我叫珞珂,罗珞的珞,鸣珂锵玉的珂!”珞珂听到出来,那个好看白净的公子在问她的名字,所以没头没尾的回了一句之后又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顾少白被这个可爱的小姑娘逗笑了,全然没有看到薛珞珩满眼的怒意。 转眼间就到了东市,那里已经站满了来看烟花大会的人,当然,还有一些卖着零嘴的小贩在那里静待商机。 “阿珩,想吃冰糖葫芦。”珞珂指着不远处的那个小贩说道。 自小珞珂就爱吃冰糖葫芦,珞珩也是无法,只得不甘心的把珞珂交托给了顾少白,一个人走向了那个小贩。 待到珞珩走后,顾少白攥紧了珞珂的衣袖,珞珂有些不解:“你攥我的衣袖干嘛?” “怕你被拐跑了,那你弟弟回来,可是要生气的。” “我拐不跑的。”珞珂说道。 “那若是我拐你呢,你会跟我走吗?”顾少白低下头,认真的看着珞珂的双眼说道。 珞珂看着在眼前放大的脸,突然就感觉自己不会呼吸了,却还是怯生生地回道:“我跟你走。” 烟火突然升空,漫天的星星点点也印在了珞珂的眼里,灿若星辰。 顾少白突然就想亲亲这双灿烂的眼睛,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在珞珂的眼睛上蜻蜓点水的一吻。 不远处买了糖葫芦回来的珞珩正好隔着来来往往的人潮看见了这一幕,手中的糖葫芦失手掉落在地,糖渣碎了一地。 看到这一幕的也不止是珞珩,还有他的双生妹妹。 第六章 待嫁 六、叶子胭看到自家的女儿从市集回来之后就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珞瑶,怎么了?这么生气?”叶子胭温声细语的问道。 “娘亲!我问你,我哪点比不上那个傻子姐姐了!”薛珞瑶正在气头上,大声的吼了出来。叶子胭连忙捂住她的嘴:“你这个丫头疯了不成,敢这么直言你的姐姐了!被你爹听到,小心罚你面壁三天!” 然后就看到自己女儿的眼泪突然留了下来:“我怎么了,说说都不行了吗,她就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啊,可这种傻子,可这种傻子,少白哥哥怎么会喜欢上那种傻子呢!娘!呜呜呜!” 薛珞瑶哭的一谈糊涂,说的话也语无伦次,但叶子胭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知道薛珞珂在薛成贤的心里很重要,但是薛珞瑶在她的心里又何尝不重要呢:“女儿不哭,乖,你怎么就知道顾少白喜欢珞珂呢?” “呜,我都看到了,今天的烟花大会,少白哥哥亲了薛珞珂!”现下的薛珞瑶眼里满满的都是不甘和愤怒。 “没事没事,只要顾少白没有上门提亲,就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叶子胭一边摸着薛珞瑶的头,一边轻声道。 薛珞瑶也就这样渐渐啜泣着在叶子胭的怀中睡去。 罗珞,为何你走了,你留下的女儿还是这样的不让人顺心。 那天晚上烟火大会之后,珞珩就带着珞珂回了家,但是,他就是看不惯这两人依依不舍的样子。 直到到了薛府,珞珩忽然就停下了脚步,闷闷的出声:“阿姐是喜欢顾公子吗?” 珞珂没听出珞珩语气里带着的另外的情绪,朗声回答道:“喜欢的啊。” 珞珩猛然转过头去,看着满脸欢笑的珞珂,突然就有一股无名的火冒上了心头,随即又往珞珂走去:“阿姐,那你喜欢我吗?” 珞珂看着这个有点奇怪的弟弟,回答道:“喜欢的呀。” 珞珩那股无名火突然就消了下去,但是听到了珞珂的后半句话,那火却又熊熊的烧了起来。 薛珞珂说:“因为阿珩是弟弟,所以喜欢啊。” 那天回房之后的珞珩把房间里所有能咋的东西全砸了个粉碎。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弟弟!我才不要只当你的弟弟!” 第二天一早薛府门前就聚满了人,原因就是知府请了处州最好的媒婆来薛府求亲来了。 大家想的都是,那求得肯定是薛家的二小姐吧,薛家的二小姐正值及笄之年也是要找户好人家了。 可问了那随行的人才知道,这次顾家来求的,却是薛家的大小姐,那个众人口中痴傻的大小姐。 薛家的大堂里聚满了人,薛成贤也正好有这个意思,这下正好,省得他对顾鹏程 。 薛成贤满脸欢欣,却没看到除了叶子胭、薛珞珩和薛珞瑶都黑着脸。 “怎么了你们,一个个的,这不是好事吗?”薛成贤终于是注意到了,开口问道。 薛珞瑶气的说不出话来,甩袖走了,叶子胭看着负气而去的薛珞瑶开口道:“老爷,阿瑶,也喜欢这顾家的那位公子呢。” 薛成贤这才恍然大悟:“这......之后再给她找户更好的人家,她一直都是小孩子心性,过了这一阵便好了。” 叶子胭听了这番话,心里顿时有了气:“老爷,珞珂是你的女儿,珞瑶也是你的女儿啊,你不能这般偏心。” “子胭,我没有偏心,只是顾家来求亲求得便是珞珂,难不成硬换成珞瑶?” “可阿珂心智不全啊!”叶子胭一时嘴快,说出了她的真心话。 薛成贤听到这句话,冷冷的瞟了叶子胭一眼:“阿珂心智不全又怎样,若是心智不全便不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活的开心便好。”说完便甩袖走了。 “老爷,我不是那个意思......”叶子胭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追了出去。 薛珞珩依旧沉着脸,向珞珂的院子走去。 珞珂坐在荷花池的凉亭里,趴在凉亭的桌子上看着桌子上浴缸里的那几条鱼。 “阿姐,顾少白今天让人求亲来了。”薛珞珩的语调平平的,没有一点情绪的起伏。 “是吗!”珞珂原是开心的,可是看到珞珩面无表情的脸,却突然有些害怕。 “阿珩,你怎么了?” “阿姐,能不能不要嫁。” “啊?” “阿姐你不要嫁。”薛珞珩终于抬起了头。 珞珂被吓了一跳,原先温顺的弟弟像是变了个人,满眼的红血丝,像极了以前他给她读的话本子里的野兽。 “阿珩......你怎么了,你这样阿姐害怕......”珞珂是真的害怕,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薛珞珩像是突然醒悟一样,突然回了神,看了惊恐的珞珂一眼,惊惶的走了。 那之后珞珂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看到过珞珩。 直到她出嫁的前几天。 距离求亲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婚期也早已经订好了,顾家那边是希望珞珂越早嫁过去越好。 珞珂当然也是开心的,只是不见了弟弟,有些奇怪。 连着娘亲和妹妹看她也的眼神也有些奇怪,怎么了吗?是因为自己要嫁人了吗? 那天晚上珞珂原先也是想早早的睡了的,只是临睡前突然就听到了门口的声音,像是有人轻声的推门进来。 “是谁在那里?”珞珂紧了紧被子,现下已经是深秋了,夜里有些冷。她没有让人守夜的习惯,所以现在这屋子里,没有仆人丫鬟,让她突然有些慌张。 待到月光照到那人脸上的时候,珞珂才看清,原来是珞珩。 珞珩走进来的步子有些跌跌撞撞的,珞珂赤着脚下了床,小步的跑过去扶着他:“阿珩,你怎么了?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找我玩?” 珞珩看着眼前一身单衣又光着脚的珞珂,低沉着嗓子说道:“阿姐,你这样会着凉的。”说着就把珞珂拦腰抱起,直接抱到了她的床榻上。 明明已经把珞珂放到了床榻上,珞珩却没有起身。 珞珩喝了酒,难得的喝了酒,珞珂闻到了他身上酒的味道:“阿珩,你身上,味道怪怪的,你先起来。”珞珂想要推开他,但是她的弟弟像是一座山一样,怎么都不动一下。 “阿姐,你别嫁人,你若是嫁了人,我的那些努力,有什么用。爹明明说了,若是我能好好掌管薛家,你就能舒心的过日子,可是若你嫁了人,如你嫁了人,这薛家好不好,我便不在意了。阿姐,我的好阿姐,你自小就宠着我,不能再宠我一次吗,不要嫁。” 珞珩借着酒意说了许多,可珞珂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阿珩......” “阿姐......”珞珩的眼神开始迷离,珞珂眼看着珞珩的唇一点点靠近她的唇。 珞珂是傻,但她没傻到那种地步,他们可是亲姐弟,是她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这是不对的! “阿珩你走开!”珞珂大约了用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推开珞珩,但是珞珩丝毫不动,还顺势困住了她的一双手,她从不知道,珞珩的力气竟是这样的大。 “阿珩!阿珩!停下!” 珞珩停不下来了,怎么可能停得下来呢。 珞珂只感觉到珞珩滚烫的吻细细密密的落在她的身上。 突然,珞珩的后颈一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之后珞珂也是一样,昏了过去。 第七章 代嫁 薛珞珩醒过来的时候后颈还是有点隐隐的痛意,只是睁开眼睛看到了眼前的景物,才发现自己就身在自己的房间里。 可是昨天明明......明明,是在阿姐的房里的啊。 等到视觉渐渐恢复的时候,才发现床边的桌前坐了一个人。 “娘......娘。”薛珞珩有点诧异。 叶子胭看着自己的儿子醒了,起身就甩给了他一个耳光,薛珞珩没想到一向疼惜自己的娘亲会突然给他来这一下,本来就没有站稳的身体,又直直的倒向了床榻。 薛珞珩被这一巴掌打的有点懵,但是很快又回过神来:“娘!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又在干什么!你是疯了不成!薛珞珂那可是你亲姐姐!你想要对你亲姐姐干什么!”叶子胭真的是被气疯了。 她早就觉得薛珞珩对薛珞珂的感情非比寻常,却也一直安慰自己,那只是一般的姐弟之情,没什么大碍的。可是现在薛珞珩,却要对亲姐姐做出这种事情! 薛珞珩这才缓过了神,坐在床榻上捂起了脸:“娘……我也不知道……可我,可我就是喜欢阿姐啊。阿姐那样好,她的眼睛那样干净,那样好看,我只希望她永远只看着我一个人!这也有错吗!” “阿珩,”叶子胭走近了薛珞珩,抬起手抚摸他的头“你俩若不是亲姐弟,你若是爱慕她,也是没错的,可错就错在,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血浓于水的亲姐姐!” 薛珞珩还是捂着脸,可是突然想起来,那阿姐呢,阿姐现在在哪里。 “娘亲,那阿姐呢?阿姐在哪里?” 叶子胭看着薛珞珩眼里的急切,终究开了口:“她被我送到别的地方去了。” “送去哪里了?!”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正好!也让你离她远一点,不要再想着她了。” 叶子胭说完,就扔下还在发愣的薛珞珩,走了。 原来是想着让那群人看着薛珞珂直到顾少白大婚,现在看来,还是让她永远不要回来好了。 若是她回来,薛家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丢人的事情去。 薛珞珂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只记得昏过去之前薛珞珩发了疯似的样子,紧紧的抱住了自己。 屋子里很黑,没有点蜡烛,薛珞珂摸摸索索地爬下床,想要点蜡烛,还没有摸索到蜡烛,就听到了门外传来的陌生男子的声音。 “那夫人又传了口信过来了?” “原来说是押着这丫头几天就放回去,现在突然又说这丫头随我们处置。” “这丫头是傻的,我们要来干什么?那说好的钱呢?” “已经照约好的全部给清了。这丫头虽然傻,但是长的还是有几分姿色的,要不就卖去青楼算了。” “也是,不过卖去青楼前,我们哥两个也可以好好的爽一下了,嘿嘿嘿。” “嘿嘿嘿,你和我想的果然一样,去看看那个丫头吧,也不知道醒了没。” 然后就是推门进来的声音。 薛珞珂虽然不是很懂他们在说的是什么,但是,心底深处散发出来的满满的不安感是她的本能,她本能地害怕着,想要逃出去。 “这丫头醒了!” “还想跑!拦住她!” “哎哟!还敢咬我!看我不弄死你!” “你下手轻点!快放开!你没看着翻白眼了嘛!” “切!一点都不经打!” “等一下……怎么感觉没气了……” “你别吓我,怎么可能,我就掐了那么一下。我来!……真的没气了……真的没气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快找个地方埋了啊!” “哦哦哦!” “还好那个夫人不要了这个丫头,不然我们两个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好!你下次给我走点心!” “好……好……” 那之后就是顾少白和薛珞珂成亲的好日子,可是也是那一天,整个薛府上下都慌了神——新娘不见了! 薛成贤身穿一身红色的喜服,一直焦急地在大堂里走来走去,却只能听到从下人嘴里说出来的一句句“还是没有找到大小姐”。 叶子胭在薛成贤的一边也是一脸焦急:“老爷,再拖下去吉时就要过了。” “这可怎么办?!阿珂一个人究竟去了哪里?!现在顾家已经到了门外……” “爹,要不让阿瑶先代替阿姐嫁过去吧。”薛珞珩面无表情地说着,叶子烟说过,只要他帮妹妹成功嫁给顾少白,叶子胭就会把薛珞珂的行踪告诉她。 叶子胭在旁边一脸为难:“老爷,也只有,先这样了,不能让顾家的人白等一场啊。” 薛成贤紧皱着眉头,却也只能说了句:“好。” 薛珞瑶最终还是坐上了她日思夜想的顾家的花轿,一袭红妆,绵延十里。 而远在郊外的乱葬岗,有一只素白的手无力的垂在地面上。 第八章 归去来 八、薛珞珩终于是从叶子胭手中得到了地址。 但是人还在不在,她叶子胭就管不着了。 望着匆匆离家的薛珞珩,叶子胭这样想着。 等到他去时,大抵是已经人去楼空,怎么样,都不能让他继续沉迷下去了。 希望这次能断了他的念头…… 等到薛珞珩到了那个地方的时候翻遍了屋子都没有薛珞珂的痕迹。 本来就是处州的郊外,零零散散破败的屋子还有一些无名尸体的乱葬岗。 薛珞珩原先只是瞥了一眼此起彼伏的乱葬岗,脑子里想的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阿姐不可能会在那里的。 可是身体还是不知不觉的走了过去。 乱葬岗葬的都是些无名的尸体,有些就只是那草席一裹,腐败的手臂和脚踝还赤裸裸的暴露在阳光下,也暴露在薛珞珩的眼里。 看到这些薛珞珩的嗓子眼就已经开始不适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喉咙的深处翻涌出来。 接下来薛珞珩看到的东西让他终于的承受能力到达了极限——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大张着嘴,眼睛的瞳仁已经变成了没有一丝生气的灰白色,但是从这样无神深处薛珞珩还是感受到了深刻的恐惧;那两人的双手无力的伸向天空,胸口却像是被什么动物的利爪撕了开来,露出尖利的缠着血丝的白色肋骨,而胸腔内的内脏都已经不翼而飞,两个人都是一样的。 薛珞珩终于是受不住,靠着旁边的一棵梧桐树就开始吐了起来。 等到把肚子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才蹒跚又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满心想的是:看那两人的死法,想是这里有凶猛的野兽,得快点找到阿姐,不然……若是阿姐有个三长两短…… 可是薛珞珩在离那两个死状怪异的男人的五步之外,发现了瘫倒在地的那一团朱红色。 “阿……阿姐……阿姐!”薛珞珩冲了上去,紧紧的抱着那个朱红衣衫的女子。 薛珞珩身上有着大片大片的血迹,可是因为穿着朱红色的衣服,并看不出来。 薛珞珩只觉得手所及之处有一种奇怪的粘腻感,这才发现了这一身的红衣早已浸透了鲜血。 “阿姐!阿姐!”薛珞珩大声叫着,摇晃着昏迷不醒的薛珞珂。 终于,薛珞珂的眼睑动了动,眼睛缓缓睁开。 “阿姐!你怎么样!没事吧!”映在薛珞珂眼里的是一张焦急到无助的少年的脸。 “阿姐,你有没有哪里受伤?”薛珞珩原先是想查看一下薛珞珂身上的伤的,可是被薛珞珂的手拦了下来。 “这些血不是我的。”薛珞珂开口了,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一样,薛珞珂发出的声音很沙哑。 “不是阿姐的血!那也好,那也好!阿姐,走!我带你回家!”薛珞珩一把拉起薛珞珂,才发现薛珞珂的脚上没有穿鞋,一双白皙的脚现在布满了淤泥。 薛珞珂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你是谁?” 薛珞珩被薛珞珂的这一句话堵住了喉咙中所有想要脱口而出的话:“阿姐,你别吓我,我是阿珩啊。” “阿珩?那是谁?”薛珞珂满脸的迷惑。 薛珞珩终于是慌了神。 叶子胭看着从门口抱着薛珞珂走进屋里的薛珞珩,整个人都失了力气。 怎么也想不到,薛珞珂的命这么大,那两个人真的是也一点也靠不住,拿了钱不办事,现在人也不见了。 叶子胭狠狠地绞着手中已经不成形状的丝绢手帕,一边又满脸焦急地迎了上去,口中惊慌地说着:“阿珂回来了?!这是什么了?” “快叫大夫!”薛珞珩把薛珞珂轻轻的放在座椅上,对着身边的丫鬟小厮大吼道。 周围的丫鬟小厮也被薛珞珩的这幅样子吓坏了,大少爷从小到大,都是温温吞吞的性格,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而此时的薛珞珂耳边嘈嘈杂杂的一片,什么也听不清,她只知道,身前的这个略微上了年纪的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正好是她最喜欢的。 大夫很快就来了,是个须发半白的老头,也听说过城里的流言,说是薛家的大小姐被流寇劫了去…… 看到薛珞珂的第一眼就只是以为这是个惊吓过度的小姑娘,但是诊脉的时候,却发现这姑娘的脉似有若无,不像是……常人之脉。 一边薛府上下的几十双眼睛静静的盯着他,等着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小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休息几日便会好了。”那大夫说道。 薛家的人就真的听了他的话,让薛珞珂休息了几日。 可是不管休息了多少天,薛珞珂还是记不起谁是谁。 第九章 新婚 九、薛珞瑶顺理成章的成了顾少白的夫人,虽然顾少白在大婚之后第二天的早上醒酒之后惊诧地看着她的脸,差点跌坐到地上,那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顾少白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发问:“怎么……怎么是你?阿珂呢?” 薛珞瑶听到这个名字心里满是厌恶,但是脸上却又只能摆着凄楚的表情,抽泣着说道:“少白哥哥,我阿姐她成亲的前几日突然失踪了,找也找不回来,爹爹也是不想丢了两家的颜面,这才让我替阿姐嫁了过来……” “阿珂怎么会失踪……” “这阿瑶也不知道,前些日子跟阿姐说婚讯的时候阿姐便不是很高兴的样子……谁知道,成亲前几日人就不见了……”薛珞瑶抬起宽大的衣袖,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原是这样……原来阿珂并不想嫁我……”顾少白整个人都怔怔的。 他原以为薛家的老爷答应了,那便也是阿珂答应了。 那夜烟花之景下的那一吻,到底还是他的一厢情愿了。 “少白哥哥……”薛珞瑶看着目中空无一物的顾少白,轻声叫着。 顾少白像是做了一场梦,此时被身边女子的声音惊醒,这个姑娘自小就爱跟着他,若说是喜欢,也谈不上,但是看着她袒露在外面满是暧昧痕迹的雪白肩膀,说心动,也是有的。 薛家是处州数一数二的商户,顾家又是处州的官家,两家联姻,不管是大女儿还是小女儿都是无所谓的。 顾少白这样想着,缓缓站起身,背着还衣衫不整的薛珞瑶说道:“早些起来吧,去给父母亲奉茶。” 薛珞瑶自然是高高兴兴地起了身,忍着酸痛的身体整了衣衫,欢欢喜喜地挽着顾少白的胳膊给顾鹏程和霍明郦奉茶去了。 顾鹏程和霍明郦看到薛珞瑶也是吓了一跳,娶的不是薛家的大小姐嘛,怎么一下子变成了二小姐。 府中的丫鬟小厮也皆是诧异,在私底下都是各种猜测。 有的说从来就没见过薛家的大小姐,说不定早就死了呢。 有的说薛家说不定觉得那个傻子大小姐太丢人,临时让二小姐替了。 说着说着又说道,自家的公子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上门提亲的时候居然指名道姓的要那个傻子大小姐。 怕不是被妖精给迷住了吧。 但是自顾少白从顾鹏程的书房出来之后,顾鹏程便让所有的丫鬟小厮都不得对内外的人提这件事,否则,可不是罚月钱这么简单的了。 大家都知道自家老爷的脾气,一个个的都开始闭口不谈这件事。 顾鹏程其实看到薛珞瑶的那一刹虽说心里觉得惊异,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欢欣。 毕竟谁都不想自己的儿子娶的媳妇,是众人口中的傻子。 薛珞瑶是个机灵的丫头,他很喜欢,要不是那时顾少白非要薛家的大小姐,早就顺理成章的让他和薛珞瑶成亲了。 但这怎么说,也是薛家理亏,顾家怎么着也是要讨一个说法的。 那之后顾鹏程和薛成贤私下见过一面,之后,处州城里不知道又是哪里刮来的流言:薛家的大小姐成亲前几日就被处州城外的流寇绑走了,薛家为了顾及两家的脸面才偷偷的把大女儿换成小女儿嫁去了顾家。 整个处州的人都以为薛珞珂是回不来了。所以当城内那个有名的赛华佗带着药箱在东市的茶摊上说起被薛家的大少爷带回来的失了神智的大小姐之后,都兴致勃勃的凑了过来…… 第十章 归宁 十、顾家怎么也想不到,消失了的薛珞珂就这样回来了。 顾鹏程和薛成贤也知道,现在的处州城都在看着薛家和顾家的热闹。 大小姐失踪,找二小姐代替,顾家就这样接受了,说是说大小姐被流寇劫走,可是身为知府的顾鹏程也没有半分捉拿流寇归案的意思,却是薛家的大少爷把大小姐救了回来。 顾家的做法,怎么说都会落人口实。 这几日顾鹏程为这城里的留言操碎了心,可是自家的儿子却一听到薛珞珂回来的消息,就以薛珞瑶回门为由,巴巴的带着薛珞瑶跑去了薛府。 薛珞瑶知道薛珞珂回来之后满心的疑惑,娘亲说过,已经让那两人处理了薛珞珂,不管是杀了她埋了她也好,还是卖去不知名的青楼也罢,可是这下,怎么又回来了。 二人进了薛府,草草的给薛成贤和叶子胭敬了茶,就跟着下人的带领去了后花园。 途中听下人说大小姐回来之后就整日整日的在府里荡来荡去,原先大小姐虽说傻里傻气,但是话还是会说的,这次回来之后,却是连话都不说几句了,有时候偶尔会听她说一声“饿”,可是给她送了从前她爱吃的吃食,却又一样都不动。 后花园的荷花池边,两人听到有男子的声音轻声说着:“……你以前最喜欢脱了鞋把脚放在荷花池里了,问你怕不怕掉下去,每次都笑嘻嘻的说‘阿珩会救我的’可是阿姐,你怎么连这些都忘了呢,我是你的弟弟,薛珞珩啊。” 薛珞珩话音刚落,就看到薛珞珂原本低垂的头抬了起来,无神的眼里也有了些光。 他以为是自己的阿姐终于记起了自己,却发现那双重新变得明亮的眼睛的视线穿过他,看向了他的身后。 他身后不远处就是顾少白,顾少白也看到了薛珞珂,还是一身朱红衣衫,眼睛还是那么明亮,静静的看着他这边。 而一边的薛珞瑶看着静静相望的两个人,心中顿时妒火中烧。 而薛珞珂看着一脸怨怼的薛珞瑶,笑了。 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此时薛珞珂的肩膀却被薛珞珩掰了过来,薛珞珩也是满脸的怒意:“阿姐,这个人已经娶了阿瑶了,现在他是你的妹夫了。” 薛珞珂不明白为什么薛珞珩突然生气,也不想明白,只是觉得这个处处都要限制她,天天在她耳边说着“以前……以前……”的人很烦。 随即薛珞珂就皱了眉,薛珞珩自然是看到了,却以为是手上用的劲道太大,弄疼了薛珞珂:“阿姐,对不起,弄疼你了吧。” 此时的顾少白一步抢上前,拉起薛珞珂的胳膊就开始往花园的另一边走,那边是个竹林。 薛珞珩和薛珞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眨眼间,那两人已经消失在竹林深处了。 “阿珂!你为什么逃婚!”此时的顾少白双目充血,原本清秀俊丽的面庞狰狞可怖。 薛珞珂没有回到。 顾少白又自顾自地说道:“你知不知道我等成亲那一日等了那么久,可到头来,新娘却不是你。 阿瑶说,她说你知道婚讯之后便不高兴,那你为何不拒绝? 既然接受了,为何又要逃婚,害我父亲和你父亲编出你被流寇掳走这些拙略的谎言。 既然你安安心心的走了,却为何又要回来,为何!又要被你弟弟寻回来! 你知道吗,我父亲对我说,你这次回来了,却是不如去死了,被流寇掳走,哪有平平安安干干净净的回来的。 如今我再想娶你,我爹却是再也不同意了。 处州上上下下的人都在看我们两家的笑话。 不如……不如我们逃走吧……我们一起逃走吧!” 顾少白一脸期待的抓住了薛珞珂的双手。 薛珞珂看着状似疯魔的他,朱唇轻启…… 待到薛珞珩和薛珞瑶找到顾少白二人的时候,顾少白正带着薛珞珂出来。 薛珞珩看着一脸苍白的顾少白,拦腰抱起了薛珞珂:“现下你已经是阿瑶的夫君,是我和阿姐的妹夫,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阿姐。” 顾少白木然的点了点头,任由身边的薛珞瑶拉了他去。 那时的顾少白,还是好好的。 第十一章 薛珞瑶 十一、当日是薛珞瑶归宁的日子,理当是新婚夫妻二人在女方的父母家住下的。 那日一家的人早早的用了晚膳,席间一家人看似有说有笑,都是叶子胭在说着顾少白是怎么样的青年才俊,自家的阿瑶真是有福气,只是可怜了自家的阿珂,本就是孩子心性,这下受了流寇这波打击,竟是呆呆的说不出话了。 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了丝绢的帕子,要去抹眼泪。 可是明明在座的所有人都是知道的,哪有什么流寇,在薛成贤心中,只是大女儿因为不愿嫁而逃婚,而在叶子胭心中,那两个人没有弄死薛珞珂,算是她命大,她现在这幅样子,看她还怎么跟自家的薛珞瑶比。 此时的顾少白还算清亮的眼神看着薛珞珂,像是眼睛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而一边的薛珞瑶看着这一幕,差点就愤恨地把手中的筷子折断。 味道越来越好闻了,嘻嘻。 薛珞瑶看到薛珞珂的嘴角忽然一抬,像是笑了,眨了眨眼,薛珞珂却又恢复了那张恍惚的面无表情的脸。 大约是自己看错了吧。 归宁之夜为了不给娘家的人造成冲撞,薛珞瑶和顾少白是分房睡的,这样正好,也不用偷偷摸摸的害怕顾少白看到他的新妻半夜鬼鬼祟祟的起床,又蹑手蹑脚地走向那个庭院。 那个庭院就在薛府的后花园的不远处,薛珞珂就住在那里。 前面说了,薛珞珂是不喜欢夜间有人服侍着的,这夜当然也是这样。 薛珞瑶推门进到薛珞珂的房中的时候红烛的灯光微晃,等她走到薛珞珂身边时,那红烛的火光却是像蛇一样摇曳了起来。 一眨眼的功夫,那烛火却又恢复正常。 薛珞珂睡下了,还睡得挺熟的。 “阿姐,阿姐。”薛珞瑶轻轻的摇着薛珞珂的肩膀,睡梦中的薛珞珂如她所料悠悠转醒。 从来不认识她,也不叫她名字的傻子姐姐,却开口叫了她一声:“阿瑶。” 明明是温柔的声音,薛珞瑶听着,却不知道为何身上都被这声“阿瑶”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大约是快要到冬天了,天气变凉了吧。薛珞瑶这样想着。 嘴上却还是说着:“阿姐,我这次带了好看的锦鲤过来,就在花园的荷花池里,要不要去看看?” “真的吗?好呀好呀!”薛珞珂不像之前的那几天一样对人爱答不理,却是像失踪之前一样,因为这几条锦鲤开心的拍起了手。 薛珞瑶脸上虽是笑着说:“那我们出去吧。”心里确实无比的鄙夷:这种傻子,怎么会让少白哥哥这么神魂颠倒,只要她死了,只要她死了...... 看着薛珞珂越来越走近那个不深不浅恰好可以没到薛珞珂头顶的荷花池,薛珞瑶的手渐渐地伸了出去。 满脑子想的都是,只要薛珞珂死了,顾少白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正当她的手要碰触到薛珞珂的后背的那一瞬间,薛珞珂突然叫出了声:“少白!” 薛珞瑶听到这个名字之后浑身一凛,转头看去,却发现顾少白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衣衫,藏在夜色中,静静的看着她们两个。 “少白,不是......你听我解释,最近爹带了好些锦鲤放到这荷花池里,我只是带阿姐来看看......” 可是此时的薛珞瑶又看到了顾少白背后明显的凸起,像是......一个装了行李的包袱。 “少白,你大半夜的带着这包袱是要干什么?”薛珞瑶本来就不是个笨拙的人,大半夜的顾少白带着行李,又潜入到薛珞珂住的院子里来...... “阿瑶,你还不明白吗?”身边的薛珞珂突然说话了。 “少白今天晚上留下来就是要跟我一起逃走的,他喜欢的人是我,不是你,就算你成了顾家的儿媳妇又怎么样,顾少白的心,还是在我这里。” 原来笨口拙舌来一句长一点的句子都说不完整的薛珞珂,此时却轻而易举地说出了这些狠狠的扎着薛珞瑶的心脏的话。 “少白......你是真的要和薛珞珂走吗?”薛珞瑶是不死心的,她不信顾少白这几日对她的夫妻之情都是假的。 却听见顾少白缓缓开口:“我要带着阿珂走。” 薛珞瑶听见自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断了的声音。 薛珞珂看着这个失去了理智的妹妹,闻到了她身上散发的越来越浓厚的味道。 “薛珞珂!”薛珞瑶疯了似得扑向了薛珞珂,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个世上!夺去了父亲的爱还不够吗!为什么又要夺走我的顾少白!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 薛珞珂已然被掐的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可是顾少白却还是在一边站着,静静的看着,眼看着薛珞珂就要断气了。 薛珞瑶的眼睛已经被自己的怨恨之意逼得充了血,惨惨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狰狞可怖。 此时的薛珞瑶却看到薛珞珂嘴角又抬了一下,这下她没有看错,那笑意不是一闪而过的,而是渐渐放大,渐渐放大。 薛珞瑶大概是被这个笑脸笑的恍了神,直到觉得腹下一痛,才低头了一眼自己的胸腔。 “......”薛珞瑶那时才知道在人觉得最恐怖的时候,是发不出哪怕一点声音来的。 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内脏被那一双纤纤的素手拽离了自己的身体,而这双手的主人,却是前一刻还在她的手中差点失去性命的人。 事后那双手的主人舔了舔自己沾满鲜血的手,砸吧了下嘴巴:“嗯,果然还是充满怨气的女子的内脏是最好吃的。” 然后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似得冲着顾少白说道:“你回去吧,没你的事了。” 顾少白却也是把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当做无物,转身走了。 这下总算填饱了肚子,可是肚子总是会饿的,那下一个,吃谁呢...... 嘻嘻。 第十二章 分崩 十二、最开始发现薛珞瑶尸体的那个丫鬟是薛珞珂的屋内的,一大早打了水来给大小姐洗漱,却看到了那样可怖的画面,整个人都已经吓疯了。 薛成贤和叶子胭闻讯匆匆赶来的时候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薛珞瑶死了,死相惨不忍睹,原来娇俏的面容因为极大的恐惧和疼痛扭曲的不成样子,小腹那里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就像是被什么猛兽生生的撕开了一样,胸腔里的内脏也一并不见了,剩下的就只有蔓延在薛珞瑶周围的一圈殷红的血迹。 震惊之后的叶子胭疯了一般的扑到了薛珞瑶的身边,想要抱住她早已冰凉的女儿,可是却无从下手:“阿瑶,我的阿瑶......你怎么了,你别吓娘啊!阿瑶!阿瑶!” 薛珞瑶自然是没有办法回复她的。 一边的薛成贤和薛珞珩自然也是心痛的,昨夜还是好好的女儿,妹妹,一夕之间,却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正当薛珞珩满心悲痛和疑惑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赤着脚出了门只穿着一身白色中衣的薛珞珂。 “阿姐!你这样会受风寒的!”薛珞珩脱了自己的外袍把薛珞珂严严实实的裹了起来,而薛珞珂像是好奇似得,往人群中看去。 薛珞珩眼疾手快地用手遮住了她的视线:“阿姐,别看,小妹......小妹她死了......” 薛珞珂像是不懂“死”的意思,眼睛静静的盯着他。 “阿姐,先回房穿衣服吧。”薛珞珩看着一脸迷惑的薛珞珂顺手就拦腰抱了她起来,薛珞珂也乖顺的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只是眼睛还一直看着人群之中,那个悲痛哭泣的女人身上。 叶子胭看着只穿着单薄中衣的薛珞珂被薛珞珩抱着往房间走:“薛珞珂!” 众人都被她的声音一惊,连带着薛珞珩的身体也被这声音一震,随即他转过身问道:“娘,怎么了?” 叶子胭满手是血的冲过来,用那双充满污秽的手狠狠地拽着薛珞珂的肩膀:“都是你!都是你!是不是你杀了阿瑶!是不是你杀了我的阿瑶!你这个灾星!刚出生就克死了生母!现在又克死了我的阿瑶!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薛珞珩一时没抱住,薛珞珂就被叶子胭巨大的手劲带到了地上。 此时她的衣衫上已经满是血手印,她还是呆呆的,任由衣衫被叶子胭撕扯,脸被抽打,但是没过多久,叶子胭就被薛成贤和薛珞珩合力拖离了薛珞珂的身边。 “你怎么能怪到阿珂的身上去!你看看她这幅样子!能做什么!”一会儿是薛成贤的声音。 “可她就是克死了她的生母啊!她就是个不祥之人!”一会儿是叶子胭的声音。 “娘!你别这么说!阿瑶死了阿姐也是难过的!毕竟是血浓于水的姐妹啊!”一会儿是薛珞珩的声音。 “血浓于水的姐妹!那你也应该知道!你和她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弟!你别再妄想那些背德之事了!”叶子胭大声吼道。 她大概是太悲伤,太愤怒了,心里的话一下子脱口而出,却忘记了在场的不仅仅是他们母子,还有薛成贤,还有一干的仆人丫鬟,还有顾少白。 “啪!” 叶子胭的脸上受了薛成贤一个重重的耳光:“住口!” 叶子胭不可置信地捂着脸,却也被这一巴掌打的回过了神,她在说什么啊,在这么多人面前,她在说什么啊。 “老爷......阿瑶走了,我实在是太难过了......” 薛成贤长叹了口气:“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帮二小姐收拾一下!阿棱,去报官吧。” 虽是这么说了,下人们心里虽是不情愿,却也没办法不做。 薛成贤又转身看到了伫立在那里的顾少白。 顾少白大约是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满脸的震惊。 “贤婿,我家的阿瑶,怕是和你无缘......”薛成贤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着眼前的顾少白像是一张落叶一般轻飘飘地倒了下去。 第十三章 离析 刚办了大喜事的薛家又办起了白事,原先鲜红的贴着喜字的灯笼已经被换了下来,现在挂在薛家门头的,只是白色,上面写着大大的“奠”字的白色灯笼。 连带着顾家门前的红色灯笼也换成了白色的灯笼。 顾少白自从那之后就昏迷不醒,来给他诊脉的也是以前给薛珞珂诊过脉的那个须发半百的大夫,只是这个大夫诊出来的结果与薛珞珂的一样,都只是惊吓过度,过几日就会好了,可是说是过几日就会好了,薛珞珂却是到了现在也没有一点要恢复记忆的迹象。 昏迷的那几日,顾少白生生的瘦脱了形,但是瘦脱了形了,也不只是他。 叶子胭直到薛珞瑶出殡棺材下土的那一刻还死死的扒在薛珞瑶的棺材上,失声痛哭,薛珞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拦住了她。 看着从未如此崩溃过的母亲,薛珞珩心中自然是难过的,只得紧紧的抱住叶子胭:“娘,阿瑶走了,还有我,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叶子胭听到这句话之后先是一怔,之后却是整个身体像是被人抽走了力气一样,软软的瘫了下来,就连之前嚎啕的哭声,也变成了轻声的啜泣。 那时的薛珞珂穿着一身白色的粗布麻衣,呆呆地看着相拥的母子二人,只觉得,自己的肚子又饿了。 那夜是薛珞瑶出殡的第一天晚上,叶子胭还在薛珞瑶的灵堂前守着,却看到一身白衣的薛珞珂走到了她的身边。 顺了顺自己长拖着的衣袍,在叶子胭的身边跪了下来。 然后用小到只有她们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道:“阿瑶,就是我杀的哦。” 此时的灵堂里除了她们两个人,就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昏昏欲睡的仆人。 叶子胭在那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灵巧的傻女儿,像是这个世界都失去了声音,只有门外苍白的招魂幡在夜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 “你既然那么舍不得她,要不,就下去陪她吧。” 那夜所有陪着夫人守灵的仆人不知怎么的都睡了过去,等一醒来,却发现,自家的夫人,一脸惊恐的倒在自己的血泊里。 那模样,和死去的二小姐一模一样。 叶子胭的肚子像是一个破掉的麻袋,毫不吝啬地向府中的仆人展示着她已经没有了内脏的胸腔。 “夫人!夫人死啦!” 顾鹏程这几日也是很头疼的,先是儿媳妇死了,又是儿子昏迷不醒,接着亲家母也是和儿媳妇一样的死法死去,可是这凶手却是一点着落都没有。 就连城中都渐渐开始传开,城中来了个专吃人的内脏的妖怪,最喜欢吃的就是女子的内脏。 自此所有的女子不管是出阁的,未出阁的,都战战兢兢,生怕成了那妖怪的下一顿盘中餐。 女儿死了一个,妻子也死了,待到叶子胭出殡之后,常日在外奔波的薛成贤一下子也是受不住这些打击,一下子病倒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大抵就是这样吧。 原先身体强健的薛成贤笑着却要靠着那一碗碗发黑发苦的中药来维持着这付皮囊。 因着薛成贤病倒了,薛珞珩成了薛家唯一能动的人,前前后后地照顾着薛成贤,也前前后后地照顾着薛珞珂。 虽然家中发生了那么多奇怪的事情,但是这下终于有和阿姐独处的时间了。 薛珞珩这样想着,就往薛珞珂住的小院走了过去。 那时已经是快要到隆冬了,可薛珞珩看到的薛珞珂,却还是赤着脚,坐在荷花池边,用略微发紫的脚撩拨着冰凉的池水。 “阿姐,这样会生病的!”薛珞珩一个箭步冲上去,把薛珞珂抱在怀里,往她的院子走去。 一干的丫鬟仆人早已经见怪不怪了,大少爷对大小姐的情谊,似是比普通的姐弟深得多,但是这种事情,却是不好轻易讲出来的。 第十四章 人亡 “阿姐,终于可以永远把你留在身边了。”薛珞珩把薛珞珂抱到了她屋内的床榻上,温柔的用锦帕擦干了薛珞珂的脚,又仔细地帮她的脚盖上了被子。 “阿姐,你愿意留下的吧?”薛珞珩试探地问,他知道薛珞珂现在不太爱说话,不说话,就当是默认了吧。 正在心中窃喜的时候,却听到了耳边传来的声音:“我饿了。” “阿姐饿了吗?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去做。” 薛珞珩一脸宠溺地看着薛珞珂。 薛珞珂眨巴了下眼睛,开口道:“想见顾少白。” 那一瞬间薛珞珩脸上欣喜的表情一下子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震惊,不甘,而后隐隐浮现的愤怒。 “阿姐,为什么你直到今天还在想着他?他不过是陪你看了一场烟花,可我这十几年来,每时每刻的眼里,只有你。 娘说小时候我差点摔在地上,也是阿姐你抱住了我,我不信阿姐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哪怕一丁点!” 薛珞珂没有说话:“你是弟弟。” “就因为我是弟弟……我情愿我不是你的弟弟……若我不是,那该多好……”薛珞珩低着的头突然抬起,双手握住薛珞珂的肩膀:“阿姐,若是顾少白死了呢,若是他死了,你会不会一直和我在一起?” 薛珞珩大概已经疯了,薛珞珂抬头看他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张狰狞的脸,还有充满着血丝的眼睛。 说罢,薛珞珩就气势汹汹的想要转身出门。 他满脑子都是,杀了顾少白,杀了顾少白,杀了顾少白。 可是衣角却被扯住了。 转头回身,瞧见的还是原先温顺地低垂着头的阿姐,可是这穿过他胸膛的双手的主人,也是这个温顺的阿姐。 不知为何,这时的薛珞珂唇上的绛色更艳:“怨恨最强的时候,才最好吃嘛。嘻嘻。” 那天夜里,薛家的家丁见自家的少爷没有给老爷送药,就去了大小姐的房里找他。 敲了许久的门却不见人应,推门进去才发现,自家的大少爷,已经变成了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而大小姐也不见踪迹。 第十五章 家破 那一日的消息到底还是没有瞒住躺在病榻上的薛成贤,当得知自己的儿子力气死去,女儿神秘失踪再加上之前的种种种种,他终于是撑不住了,就这样瞪大着双眼,张大着嘴,喉咙深处发不出一点声音,死去了。 而当天晚上顾家的少爷,也死了,也是被人掏了心肝。 不过这也是第二天一早发现的事情了,之前的处州都在议论纷纷的,是那一夜薛家的大火。 不知道是怎么起的火,薛家的人一开始的时候都没有发现,等到发现的时候,那火舌却已经攀上了屋顶。 那一夜薛府的火光冲天,大半个处州的人都看到了。 也有人提着一桶桶的水去救火,可是那火像是着了魔似的,越扑越旺。 直至把偌大的一个薛府烧成废墟,那火才熄了下来,那时也已经晨曦微露了。 之后便是满城的风风雨雨的猜测。 “听说薛府着火那一晚,一个人都没有跑出来呢!都烧死在里面啦!” “也真是邪门!我那天晚上起夜,看到薛府烧的那叫一个旺啊,提了水去灭火,可是那火不怕水似的,越泼越旺!真是活见鬼了!” “可不是吗!那火直到薛府烧完的时候才熄呢!” “可按理说,这门也没有锁死,怎么会一个人都没跑出来呢?” “谁说一个人都没跑出来?我看到了……”中间铁青着脸一直沉默的人突然开口了。 “哎哎哎,你看到了什么?谁跑出来了?” “是个姑娘,穿着一身朱红的衣裳,大概是是朱红色的衣裳,那火光太亮,明晃晃地照到那个姑娘身上,也没下雨,也是夜里,那姑娘撑了把跟衣服颜色相同的伞,像是刚刚从薛府的后门出来,可是那时候整个薛府都烧起来了呀,那姑娘好奇怪,衣服的边边角角都没有带一点火星。 那姑娘好像知道我在看她,转过头来,突然对着我笑了。 那姑娘生的是好看的,可是,可是那双眼睛,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的眼睛……” “什么叫不像人的眼睛啊?你倒是说说。” “像是……我小时候打死的那条蛇的眼睛,眼睛细细长长的,那黑瞳仁却大的怕人。” “神神叨叨的你真是,哪有人长着蛇眼的。” “不过爱穿朱红色的衣裳的,这薛府里面就只有薛家的大小姐了。” “薛家的大小姐?” “薛家的大小姐?那怎么会看着烧成火海的自己的家,还转头对你笑?疯了不成?” “薛家的大小姐本来就是傻的,你不知道?” “听以前在薛家做工的人说,那大小姐好像从流寇那里救回来之后,就更加的不说话,更加的阴沉了。” “说不定?就是那个大小姐放的火?” “怎么可能……怎么也不至于……” “那可说不准……你不知道吗,薛家的人死法都很奇怪呢。” “没听说吗,顾家少爷也死了。死法跟薛家的人一模一样。” “心肝都被掏空了。” “诶诶诶,你们知不知道,有一种专门吃人心肝的妖怪……” 第十六章 终了 师偃的声音在这时候戛然而止。 旁边躲雨的人们都惊醒似的从故事中醒过来。 “哎,这位小哥,那吃人的妖怪,是什么啊?” 在坐的一个中年男子探出头问道。 旁边又有一个妇人问道:“那薛珞珂不是被那两个歹人杀了吗,怎么又死而复生了?” 陈茗茗像在坐的所有人一样定定地看着这个人偶师,怀里抱着那个朱红衣裳的人偶。 “大家知道人胄吗?”师偃笑着开口。 在座的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人胄,原来指的是人和防具,可是到后来,就渐渐演变成了另一个意思。 如果人死后尸体充满怨气,且尸首分离,一些修仙的畜牲便会从腔子直接钻进死者的体内,以怨体的内脏为食,并以此怨体为穴。 而借助畜牲修仙地阴气,被占体为穴的尸身也不会腐烂。日久天长,畜牲之体会与怨体合二为一,也就成了所谓的人胄。” 听着师偃云淡风轻的口气,倒是让所有的人都在这黄梅世界纷纷的雨中打了个冷颤。 “你是说,这薛家姑娘早已死了,她那身体里住的,是个妖怪?” “正是。” “嗷哟哟,真当是怕死人了,小郎君真的是会讲故事。” “可是这和这个人偶又有什么关系呢?” 又有人问了。 “刚刚在下所说的,可不仅仅只是一个故事。” “不是故事?那难不成是真事?” “你怎么知道这就是真事呢?” 师偃抬头:“在下亲眼所见,那个红衣女子撑着一把朱红的伞,从一堆火海中缓缓走来……” 师偃看着在座的听客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又看了眼窗外下着的雨,原来的瓢泼大雨现在已经渐渐的变小了,现在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 “那么各位,在下就先告辞了。” 师偃在茶桌上放下了一堆碎银子,背起他的背篓,走出了茶馆的门。 等到他出了门,满堂的人才反应过来,可是那人偶师却已经在雨中渐行渐远。 众人都四处地和周围的人讨论着人偶师说的故事的真实性,大都都是摇摇头,觉得这个人偶师只不过是在哗众取宠而已。 除了,抱着人偶的陈茗茗和那两双一直盯着陈茗茗的眼睛的主人。 他们明明就是把这个不要命的丫头折断了脖子埋掉了,怎么又活生生地跟着她爹跑到了这个茶馆里,难道真的像那个人偶师说的一样,死而复生......反常即是妖...... 怎么可能,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神神鬼鬼精精怪怪的。 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不安地转身离开茶馆。 不远处的陈茗茗当然是看到了那两个人,也没有跟陈洛河说一声,就径自跟着那两人的脚步走了开去。 脚步轻移,偶尔会有一些泥沙晃晃荡荡地从她的耳朵里落下...... 妖谱传第一篇人胄完 第一章 连月第一次到这个城郊树林的时候才是及笄之年,身上穿着一身单薄的冬衣。 虽说扬州的冬日不比青州的冬日寒冷,对于连月这种弱女子来说,也是寒入骨髓的。 现下连月的仅剩在衣服外面的脸蛋和那一双素手也被冻得通红。 那一日扬州下了雪,细细密密的绵绵软软的雪,一朵一朵地飘在连月泛红的脸和颤抖的睫毛上。 连月怀里的孩子看着这漫天飞舞的白雪,突然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襁褓里孩子的脸被冻的红彤彤的,却还是对着连月一直不停地笑。 连月是想逗一逗孩子的,可是这这时不远处却传来了一个老妇人的声音:“阿月!你赶紧的!要是让外人看见!指不定要怎么说呢!” 连月听到那妇人的声音,怔了怔,转头回道:“娘亲,我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还看什么看!还不嫌丢人吗!不让你跟着霍家的小子厮混,你非不听,现在好了,你这个丫头却还瞒着我和你爹生出了这么个小孽种!赶紧扔了!难不成你要带着她进薛家的门?!” “娘......霍郎说他会娶我的......”连月有些虚弱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娶你?他是说会娶你,可是他现在死啦!死在青州的战场上啦!你给我醒醒吧!” “娘......可是这孩子没有错啊......” “没有错?她错就错在不该投生在连家,不该投生在你肚子里!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凭空多出来一个孩子,你是想让我和你父亲颜面扫地吗!” “娘亲......”连月眼里噙着泪花。 那妇人一向看不惯女儿柔柔弱弱的样子,一把抱过她手中的孩子,下一步,却是狠狠地把那个孩子扔在了渐渐积起雪的树林里。 孩子的笑声变成了一声尖叫,属于婴儿的尖叫,像猫爪似得尖尖利利,狠狠地挠着连月的心。 “娘!不要!那时你的外孙女啊!” 那妇人眼看着就要抓不住连月,连忙叫了身边的仆从:“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小姐带回马车上!” 身边的仆人只是一两个心腹,听了老夫人的话,就连忙连拖带拽地把连月带上了马车。 在马车中的连月只能听到越来越远的婴儿啼哭声,渐行渐远,直至声音消失。 半个月之后扬州商户连府和薛知府家的儿子成亲,惊起了大半个扬州城。 只是那日出了花轿门的新嫁娘哭的厉害,倒是惊到了四座,只有一边的媒婆大声说着:哭嫁哭嫁!小姐这是太不舍得娘家人了! 自那之后薛家的少爷和夫人就成了人人口中艳羡的那一对。 连月第二次再到那片树林的时候已经是六年之后了。 六年能改变很多,比如之前眉目温婉的连月已经成了薛家雷厉风行的主母,比如她和薛玄思五岁的儿子。 但是这片树林,是她怎么也忘不掉的。 当时的那个孩子,如果运气好,大约是能途径的路人收养了,若是运气不好,可能就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了。 等连月从回忆中醒过来的时候,旁边的丫鬟怯生生地道:“夫人,外面冷,还是回马车里吧。” 连月轻声道:“不妨事,我就下来走走,坐的也乏了。” 一边的丫鬟后退一步:“是,夫人。” “廉儿呢?”连月这才想起了和她一起乘着马车的薛廉。 一边的仆从回道:“刚刚少爷还在马车上呢,少爷......”那仆从一手撩开马车的帘子,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夫人,少爷不在马车上!” “什么!?” 连月的心中一片冰冷,随即大声喝道:“少爷不见了不会去找吗!” 仆从一个个应声,四散开去,独留连月一个人在马车边,一边大声地喊着“廉儿”,一边跌跌撞撞地跑向未知的树林中。 这时候已经是快要接近傍晚,树林中突然就起了雾,白茫茫的一片,不要说薛廉了,就连身边的仆从的身影也是一个都看不到了。 “廉儿!你在哪里?廉儿!” 连月叫的声嘶力竭,但是却没有得到哪怕一点回应。 “廉儿!廉儿!” 连月不知道跌跌撞撞往前跑了多久,身边还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时却有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前方更浓的雾中传了过来:“娘亲!我在这里!” 惊慌之中的连月只觉得这声音像极了薛廉的声音,却没有听出那声音却是比薛廉的声音尖利了那么一两度。 “廉儿!你在哪里!娘亲看不到你!” “娘亲,我在这里,你再往前点。” 那声音一点点地引诱者连月往迷雾的更深处走,忽近忽远。 终于,连月在朦胧的雾气中摸到了一个孩童的身体。 “廉儿!你没事吧!” 可是仔细一瞧,这个孩童哪里是她的廉儿。 “你是谁!?”连月原先呵护地抱着那个孩童,却一下子把他狠狠地推开。 只是孩童紧紧地牵着连月的袖子,拽的连月也是一个趔趄。 “娘亲......”那孩童轻声叫着,攥着连月的的越发的收紧。 连月看着孩童的这一身装束,应该是平常人家的孩子,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的连月浑身的不自在。 “你是哪家的孩子?你家的大人呢?你有没有看到一个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小男孩,差不多这么高。”连月想着这个孩子说不定看到过廉儿,连忙问道。 那孩童还是定定地看着她,嘴里喊着:“娘亲......” “我不是你娘亲,若是你带我找到了廉儿,我就帮你找娘亲好不好?”连月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 那孩童看着一身华服的连月,漠然地点了点头。 然后便是牵着连月的手,把她一步步地往前带。 “你是带我去找廉儿是吗?他去了哪里?” 孩童默默地开了口:“他往前面走了。” 现在那孩童的声音听起来,却像极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连月对着这个小女孩还有有些疑惑的,但是嘴上也只能道着谢:“小姑娘,谢谢你了。” 小女孩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我是小姑娘?娘亲你认出我了吗?” 连月分明看到那女孩原先漠然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雀跃。 “你可不能逮着谁家的夫人都叫娘亲,等下找到了廉儿我去帮你找娘亲啊,乖。”连月轻抚了那女孩的头。 小女孩轻轻一抚,脚步稍稍顿了一下,落在了连月身后。 这下的小女孩却是被连月牵着走了:“小姑娘,就在前面了对吗,廉儿!廉儿!” 此时的小女孩虽然亦步亦趋地走着,可是目光却是空洞的,一双牵着连月的手也渐渐冰凉了起来。 “喂,值得吗?” 小女孩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男童的声音。 第二章 “你看她都忘记你了。” 一个女童的声音。 “你离开那个地方,可是会死的。”另一个女童的声音。 “你为了她现在的儿子要去死吗?” “不值得......” “你看看她以前怎么对你的,她现在怎么对她儿子的,你不嫉妒吗?”、 “值得吗?” “不值得......” “不值得。” “不值得!” “闭嘴!” 连月突然听着身边一直安安静静的小姑娘像是怒急了一样,大声喊出了闭嘴,但是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啊。 这小姑娘真是奇怪。 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声音。 “救命啊......娘亲......” 连月浑身一震,撇下了那双她一直攥着的手,往前奔去。 “廉儿!廉儿!你在哪儿!” “娘亲!我在这儿!娘亲!我要陷下去了!” 连月终于看到了薛廉,却也一只脚踏进了不断被薛廉搅动的流沙。 连月的一只手连忙握住了旁边的一颗粗壮树木的枝干,另一只手抻直了想要拉住不断下陷的薛廉:“廉儿!抓住了!” 薛廉终于是抓住了连月的手,连月一点一点地向踏实的土地靠近。 “娘亲,你要是六年之前也这样用命护着我就好了......” 一旁静静的看着的小女孩终于出了声。 连月此时已经带着薛廉挣扎到了树旁,听到小女孩的这一句话,却生生的停住了所有的动作。 “你......你是......”连月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 那时还太小,连月都没有给她取名字,她就已经被丢弃了。 “你没死!”连月有点惊喜,但是担忧大过了惊喜,她这六年里好不容易坐上了薛家主母的位置,她不知道已经用她的手段赶走了多少薛玄思外面招的蜂引的蝶,也不知道暗地里已经让多少薛玄思的小妾小产,她不能因为这一个六年前的错误断送了她手上的一切。 “你看,她被吓到了。” “你不是不知道她现在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要让我们来告诉你吗?” “她不能因为你丢了薛家主母的位置。” “她不能因为你毁了她现在有的一切。” “你为什么没有死?” “你怎么不去死。” “她没有愧疚诶,跟我的父母一样,因为饥荒卖了我,我被人吃掉了,仅剩的尸骨都没有帮我入土。” “大人想到的永远是他们自己。” “自私鬼。” “够了!”小女孩又是一声怒吼。 然后慢慢走到流沙边,看着一脸惊恐的两个人。 “娘亲.....”小女孩伸出手摸了摸连月的脸。 连月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就像一条冷冰冰的蛇在她的脸上缓缓地游过,坚硬的鳞片膈到了她莹白的脸。 她皱了皱眉头。 那种带点嫌恶的感觉,被小女孩尽收眼底。 “娘亲,地下太冷了,我一个人害怕......” 连月听着那个小女孩的话,顿时一阵恶寒,但是唯支撑着她和薛廉的那只攥着树枝的手的手指,却被小女孩一根根地掰开。 “不要!不要!不要!” 连月绝望地喊叫着,身边是哭喊着的薛廉,然后带着惊恐,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那时流沙边除了那个脸上恢复冷漠的小姑娘,却又多出了一个个男男女女的小孩童,一个个捂着嘴嬉笑着。 这是连月在这世上看到的最后一眼,之后等待她的,是无边无际地黑暗。 就算是吞了人,流沙也会在顷刻之间恢复原状。 小女孩看着自己唯一的亲人沉了下去,然后自己的身体也渐渐地变得透明。 身边原先一群嘻嘻哈哈的小女孩和小男孩眼睁睁地看着慢慢消失的小女孩,嘴边的笑也没有停住。 直至小女孩完全消失。 “十二走了。” “又少了一个......” “好无聊啊,最近小伙伴们都变少了。” “不会少的,你看,又来了一个.......” 第一章 若比邻 那一日在自己的房门口读书的张舒宁听到了庭院中的树窸窸窣窣的声音,但是这艳阳高照的日子里,是没有风的呀,哪里来的风吹动这庭中的树。 抬头一看,哪里是什么风,明明是一个小姑娘,爬上了自家初长成的橘树上。 那小姑娘看起来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头上扎着两个小髻,还在发髻上绑了一根鲜艳的红丝绦,那丝绦随着小女孩的身形来回飘动。 张舒宁从那飞扬的丝绦中回过神,看着树上的小姑娘也一脸好奇地看着她,一双杏眼睁得圆圆的:“小姐姐,我是刚搬到隔壁的,娘亲叫我来打个招呼。” 张舒宁看着那在树上摇摇晃晃的小姑娘,忍不住笑出了声:“哪有你这样越过院墙爬在人家橘树上跟人家打招呼的。” “嘿嘿嘿,我是看姐姐家橘树上的橘子长得好,这才......” 那小姑娘说着,却听到前厅传来了一声陌生女子的声音:“阮芊芊!你是不是又翻墙来叨扰人家了!” 那叫做阮芊芊的小姑娘听到这一声,不知道是因为一惊还是怎么,直直地从橘树上掉了下来。 “哎哟!”阮芊芊是屁股着的地,这下吃痛的叫了起来,把张舒宁吓个半死,那那橘树已经长了大半个成人高,这个小姑娘就这样掉下来,想必是痛的紧,连忙放下了手中的书,几步并作一步赶到阮芊芊身边,一边搀扶她起来拍着她身上的尘土,一边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阮芊芊看着这个刚熟识不到一刻钟的小姐姐这么紧张的脸色,于是嘴角牵扯出一个笑来:“小姐姐,我不痛了。” “哪是不痛了,”张舒宁原是想要查看一下她的伤势的,又是觉得不妥,于是牵着阮芊芊的手进了屋内,“我屋里有治跌打的药膏,你拿回去,让你娘亲给你搽上。” 阮芊芊笑着拿过张舒宁手中的药膏,笑着说了声谢谢姐姐。 又听得不远处的庭院里传来了几人的脚步声,还夹杂着人声:“张夫人,着实是对不住了,我们家芊芊好动的很,怕是老毛病又犯了,翻墙到你家院子里去了。” 张舒宁又听得母亲的声音:“小孩子好动是好事情,我们家舒宁就是太静了......” 又听得身边的小姑娘小声道:“小姐姐,外面我的娘亲来抓我了,能不能借你这里躲一下,不然她知道我又翻墙进别人家怕回去又少不了一顿好说,我可是被我娘亲念烦了。” 这小姑娘还无意识地翻了个白眼,瘪了瘪嘴,可爱的很。于是张舒宁便说道:“你且在这坐着。” ...... 不一会儿,张舒宁就听到了紧闭的房门外传来的敲门声和年轻的声音:“舒宁在房内吗?” “娘亲,你进来罢。”张舒宁头也不抬地说道。 张夫人一推门,看到的一张圆的茶桌,旁边却是没有坐人,又缓声问道:“舒宁是在书房吗?” “娘亲,我在书房教妹妹写字呢。” 张夫人听得张舒宁的话一顿诧异,哪里多出来个妹妹?带着阮夫人走到书房,才看到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一个站,一个坐在书桌前,站着的那个略高些,右手握着坐着的那个小姑娘的右手,那小姑娘的手中,还有一支墨染的毛笔。 阮夫人看着那坐着的小姑娘,不就是自家的阮芊芊嘛。 “张夫人.......” 看着二人走进来,张舒宁放开了那只握着毛笔的手,向着自家的母亲和阮芊芊的母亲鞠躬道:“娘亲,阮夫人。” 阮芊芊看着樟树娘的样子,也搁了手中的毛笔,轻声道:“娘亲,张夫人。” 阮夫人倒是从未看到过自家不服管教的女儿何时这么乖顺过。 倒是张夫人先回过了神来:“阮夫人,那水灵的小姑娘可是你家的芊芊?” 阮夫人一愣,回到道:“哪里来的水灵不水灵,就是我家那个小丫头了,倒是我从来没见过我家的芊芊这么举止得体过。” 张舒宁看着母亲身边的夫人,约莫二十七八的样子,神色和身边的小姑娘有着六分相似:“刚才置办书籍回家的时候正好看到邻家的妹妹了,看着妹妹可爱便擅自带了回来,教了她写字,阮夫人不会怪我吧。” 阮夫人巴不得自家闹腾的丫头能消停一会儿,若是有了这么个知书达理的邻家小姐妹,耳濡目染一些诗书也终归是好的,脸上连忙笑道:“哪能怪你的,我家的芊芊一天到晚没个正形,还盼着能和张家小姐多学些静呢,就怕是饶了张小姐的清静了。” “不会,小妹妹可爱的紧,也聪明的紧,若是......若是时辰还尚早的话,能让妹妹再陪我一会儿吗,我一个人长久的待着也着实是无聊。”张舒宁抬起一直低着的头,目光诚恳地看向阮夫人。 张夫人也是知道,附近的孩子多是男孩子,女孩子呢,又是和舒宁的年纪不相仿的,没有几个能说贴心话的人,现在这个小姑娘像是和舒宁合得来,多留些时间家里多些人气也是好的,于是开口道:“阮夫人,若是无事,就让你家芊芊再在我们家留一会儿,正巧又是你们刚搬来,做了邻居便是缘分,晚饭便来我家吃吧。” 阮夫人听了连忙推辞:“这怎么使得,怎么说刚搬来也是该我们家请你们吃饭.......” “莫要推辞啦,就当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张夫人连忙说道。 “那也是不好意思......”阮夫人面露难色。 “以后有空的话,我们可是再要去你家叨扰的。”张夫人又说道。 “......那便好吧,我家丫头就交托给张小姐了,我去等我家那口子收摊,再来打扰你们啦。”阮夫人听着张夫人这一番话,也就妥协了,到时候也是要请他们去吃一顿的。 “莫要再叫什么张小姐了,都是隔壁邻居,叫舒宁就好了,舒宁,我和你阮姨先出去了,你俩好好的,到了晚饭再来叫你们。” “知道了,娘亲。”张舒宁乖巧的应声,看着两个人扯着家常越走越远。 第二章 有缘千里来相会 “谢谢小姐姐了。”阮芊芊拉着张舒宁的手撒娇似的摇着。 张舒宁自小家里是只有她一个人的,自己的性子也冷清,不愿意和人亲近,只是这个小姑娘,好像多动伶俐的很,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我叫张舒宁,七月生人,你呢?” “那就真的是我的姐姐了!”阮芊芊满脸兴奋差点点了起来,“我是十一月生人!” “那以后便叫你阮妹妹了。” “舒宁姐姐!” 那是二人相遇的第一天,那时的两个人也没有那么多的芥蒂,只觉得自己找到了生命中最要好的朋友。 晚饭时张夫人派遣了仆人来叫二人吃饭,才发现原先只晓得安静看书的自家小姐,竟然和另一个未曾见过的小姑娘合力摘着庭院中她从不碰的橘子。 两个人小姑娘的身高差不多高,都抻着胳膊和脖子,在那里费力地够着,却还是够不到。 张妈看着二人实在是够不到:“二位小姐,别忙活啦,夫人让我召你们过去吃晚饭呢,隔壁的阮夫人和阮老爷也已经到了。” 张舒宁转头看了张妈一眼,连忙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说道:“知道了,张妈,我们这就过去。” 而阮芊芊倒是无所谓的把脏手往身上一抹。 到了大堂,张家夫妻和阮家夫妇已经坐在了位子上,只等两个小姑娘入座了。 张老爷看着两个姗姗来迟的小姑娘,开口道:“舒宁,哪有客人等主人的道理,下次可不准再这么晚了,知道吗?” 张老爷一向是很看重人与人之间的礼仪的,严以律己,也顺便严以待自己的女儿了。 张舒宁脸上的笑意突然就落了下去,乖巧地回到:“是,父亲。” 在一边的阮芊芊在之后接话道:“张叔叔,不是姐姐自己想要来晚的,是我一直缠着姐姐,所以姐姐才晚了,这可怪不了姐姐。” 说完,那脸上的笑意也是收不住似得。 一边的阮夫人也帮腔道:“张老爷,都是怪我这个不懂事的小女儿,她那么跳脱的人,舒宁又是那么乖巧懂事的孩子,不应该怪她的。” 张夫人也说到:“怎么说请你们吃晚饭,倒好先聊起天来了,来来来,先吃饭,先吃饭。” 两个小姑娘默默地落了座,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大人们的时间了。 倒是软老爷先开了口:“是在是不好意思啊,初来乍到的,也没有请你们吃饭呢,就让你们先请了我们。” 阮老爷看起来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却不是凶神恶煞的样子,而是一副憨态,倒也显得有些可爱,席间说起这话的时候,不知道是觉得不好意思,还是初次见张家人有些不自觉的害羞,挠起了头。 阮夫人知道,这是自家相公不好意思的表现。 张老爷接话道:“哪里的话,你们刚到徐州,听夫人说阮夫人今日又送了自己做的团子过来,我们这顿饭,既是回礼,也是尽地主之谊。” “毕竟这天下之大,恰好我们两家做了邻居,这边是少见的缘分,今后也是要常常来往的。”张夫人笑道。 “也罢,正巧过几日便是小女的生辰了,到时候那顿晚宴,张老爷和张夫人可是一定要带着小舒宁来我们家的。” “那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 阮芊芊觉得这些大人的话听着实在是没趣的很,却看到身边和她同班年纪的张舒宁脸上却是没有一点的厌烦,而是一脸平和。 好奇怪啊,这个姐姐,一点也不像小孩子。阮芊芊这样想着,却也是偷偷地牵住了张舒宁的手:“姐姐,莫要管他们大人了,我们自己吃吧。” 张舒宁终于拿起了手中的筷子。 第三章 知己 那天晚饭之后的阮芊芊被父母领回了家,和父母站在门口一起目送着他们,看到阮芊芊还向她挥了挥手。 张舒宁刚抬起手,却听到身后父亲的声音:“时候不早了,舒宁你早点回房休息吧。” 于是又把手收回袖中,乖顺地应了一声:“是,父亲。”便乖乖地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回到房中的张舒宁静静地坐在床边好一会儿,满脑子都是阮芊芊的笑脸和她的笑声。 张舒宁喜静,不喜欢和人交谈,这大概是随了父亲,又或者是被父亲教导成这样——行得正,坐得直,食不言,寝不语,所有的行为举止都要端庄。 所以张舒宁是那么喜欢率性的阮芊芊,能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可是自己已经是这样的性子了,被束缚了十几年,好像自己也有点改不过来了。 “唉……” 明明晃晃的烛火笼罩在张舒宁的脸上,最后她叹了一口气,吹灭了床头的唯一一盏灯。 第二日一大早阮芊芊就听得父亲带着自家的猪肉去集市上了。 阮芊芊的父亲是个屠夫,这是她自记事起就知道的事,虽然家里有了不断的肉食,却也让阮芊芊的心里不太好受——总有一两个混蛋小子当着她的面说她是杀猪人的女儿,身上总有一股猪骚味。 还会当着众人的面泼她一身的污秽,当街嘲笑她。 这样的羞辱,不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能够承受得了的。 父母当然也是知道了小女儿的这种遭遇,所以才在去男孩儿家大闹一场却未果之后,搬离了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其实阮家夫妻是庆幸的,现在的家旁边的张家人主事人是个读书人,知道他们以屠猪为生,脸上也没有半丝轻蔑之情。 这家的女儿也是个知书达礼的,而且才认识第一天就愿意教自家的女儿识字,女儿终于是不用再被欺负了。 阮芊芊听到父亲的车轱辘声远去,就自己起了床,出了房门。 张舒宁已经吃完早饭坐在庭院的亭子里看书了,远远的就看到了一个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向她跑来,还叫着“舒宁姐姐”。 是阮芊芊无疑了。 阮芊芊看着张舒宁收了手里的书,对着她展露了一个温柔的笑颜,不知怎么的,阮芊芊总觉得这笑有些拘谨。 “舒宁姐姐今天又在看什么书呀?”阮芊芊一脸好奇地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平常父亲让我看的四书五经什么的。” “哇!我爹爹说,四书五经是有学问的书生们才看的呢!舒宁姐姐真是厉害!” “不过是随便看看,学不了什么大学问。” “可是舒宁姐姐写的一手好字!” “你若想学,也可以写得一手好字的。昨天你的名字还没学完,今日想要接着学吗?” “舒宁姐姐肯教我!那我当然是愿意的很的!” 自那之后,张舒宁和阮芊芊就像是姐妹一样,在张宅和阮宅同进同出,张舒宁教授阮芊芊习字,阮芊芊带着张舒宁去见庭院外的日光,邻居们都说她们像极了一对孪生姐妹。 可是,就算是再好的姐妹,总就会出现隔阂的。 第四章 隔阂 最开始的几个月,张舒宁还是认认真真地教着阮芊芊,阮芊芊也是同样认认真真的学,可是日子一长,阮芊芊这几月被压抑的玩心就起来了。 研墨的时候也不专心,总有些时候会故意的把墨甩的溅出来,有时候还会沾到她的衣裙或者脸颊上。 “姐姐,对不住啦,我帮你擦掉。”阮芊芊满脸笑意的冲着张舒宁伸出了手,张舒宁也是探出了头去,想要阮芊芊帮她擦掉,只是没想到阮芊芊这一擦,她倒是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怎么了,芊芊?”张舒宁看着笑的捂着肚子的阮芊芊,有点不明所以。于是伸出自己素白的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原本白皙的手指上晕上了一大片漆黑的墨迹。 张舒宁又看了眼阮芊芊刚刚帮她擦脸的右手,上面也是一大片未干的墨,大概是阮芊芊故意抹上去的了。 阮芊芊还是笑着,但是却看到张舒宁刚刚还满是惊讶的脸上突然就没了表情。 明明是夏末的时节,屋里的温度却像是降了好多度。 “下次不许这样了。”张舒宁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就拿出了随身带着的锦帕,对着妆台上的黄铜镜一点点地擦掉脸上的墨迹。 阮芊芊大约是觉得这次是自己做的过了,于是小步跑到张舒宁身边:“姐姐我错了。” 张舒宁转头看向已经变得一脸内疚的阮芊芊,忽的叹了口气:“没事了,我原谅你,你快些去洗洗的你手吧,过一会儿阮姨可是要来家里吃晚饭的,要是看到你这乌黑的小爪子,又不知道要怎么训你呢。” “差点忘记了!等下娘亲要过来!还是姐姐好,知道提醒我!”阮芊芊刚刚脸上的内疚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一脸的欢欣,眼看着又要招摇着一双沾了墨的手扑向张舒宁。 张舒宁忙用一只手支住阮芊芊的脑袋:“还不快去洗洗你的小脏手!” “好啦好啦,知道啦!”阮芊芊被张舒宁这一支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顺势就出了门,想要去庭院的小池中洗洗自己的手。 边走边想着,和舒宁姐姐相识几个月以来,好像都没有怎么看过她惊慌失措,或是生气过,真不知道舒宁姐姐失态起来是什么样子。 而屋内用帕子混着桌边的茶水擦着脸的张舒宁却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小父亲就教导她虽然不是大家闺秀,却要有大家闺秀的气度,不能轻易失态生气。 况且芊芊还只是个小孩子,闹着玩的,怎么好生气呢。 脸上的墨迹总算是被擦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小点浅浅的痕迹,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姐姐,张妈叫我们去吃饭啦!”阮芊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阮芊芊的声音没有一点的掩饰,那声音足矣让半条街的人都能听到,若是自己也能像阮芊芊这样不用顾忌自己的仪态就好了...... 饭桌上的大人们谈论着现今的朝局,无非是皇上又封了个妃子,那个朝臣又因为受贿收贿被判了刑。 两个小姑娘都是不关心这些事情的,只是随耳那么一过,隐隐地听到什么“七月”什么的,好像是个人名。 晚饭后的大人们还去了厅堂,继续聊着大人们的话题,两个小姑娘却是到了阮宅。 “姐姐,昨日父亲收摊回来的时候给我捉了只兔子回来,你也来看看吧!”阮芊芊就这样把张舒宁带到了她家的后院。 阮芊芊家的后院张舒宁已是来过几次了,相比自家的后院杂乱了些,后院的一角放这个木制的小笼子,只一眼,张舒宁就看到了笼中的那抹雪白。 是只好看的白兔子,一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毛茸茸的爪子,还有长长的耳朵,血红的眼睛。 “真可爱。”张舒宁饶是再不失仪态,在可爱的小动物面前,也是没有一点的抵抗力,隔着笼子就想要摸那雪白柔顺的毛,那兔子也是不怕生,就这样任由她抚摸。 “姐姐你等一会儿哦,我给你开笼子。”阮芊芊打开了木制的笼子,那傻兔子也不跑,就任由张舒宁把它抱了出来。 “姐姐你先抱着它,别让它跑了,我去厨房找些菜叶子来一起喂它。”阮芊芊边跑边说道。 “好的,你小心着点。”张舒宁回头道。 再转回头来看着兔子的时候,张舒宁却感觉有些不对劲,这只兔子,不对劲。 那兔子血红血红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张舒宁,真的是被盯着,张舒宁有这种感觉,而且那种感觉让她心生寒意。 然后,那只兔子,张开了它的三瓣嘴。 它说话了。 张舒宁以为她幻听了,还是出现幻觉了,狠狠地摇了摇头,然后继续看着她怀里的兔子。 那兔子的三瓣嘴一张一合。 “那个小姑娘其实一点也不喜欢你。” 没有错...... 没有错! 是兔子在说话! “你听到了吧,是我在说话,没有错。” 那兔子瞪着那双让张舒宁害怕的眼睛,继续说道,而她因为太过恐惧,连身体都动不了。 “不要害怕,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告诉你真相。 “昨日那五大三粗的男人把我带到这个家里之后,就交给了刚刚那个小姑娘。那小姑娘好像很喜欢我的样子,一直抱着我不离手。 “还说着,不喜欢她做屠夫的父亲,还有她动辄扯着嗓子给她难堪的母亲。 还说到了你,说你只是个死读书的傻姑娘,一点都经不起玩笑。 她还当着我的面,把你娘给她的红绳扔了,还说这玩意儿谁稀罕呀......” 那兔子的声音顿了一下,往张舒宁的身后看了一眼,然后又轻声说道:“她来了,不信你看她手腕。” 那兔子说完这一句,就像一开始一样,静默不语,好想它从来没有开过口一样。 张舒宁抱着这只温热的动物,手却一片冰凉。 “姐姐,你把它放下吧,看它乖得很,应该不会跑了,给你,这是菜叶。”阮芊芊怀里兜着有一颗菜,从上面掰下来几片菜叶,递给她。 大概是因为衣服对正在长身体的阮芊芊来说已经太小了,手一伸,就露出了大半截洁白的手腕,上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更别说那穿着碧玉珠的红绳了。 第五章 猜忌 阮芊芊大约也是看到了张舒宁盯着她光洁的手腕看了一会儿,连忙把袖子扯了下来。 要是被舒宁姐姐知道她一不小心把红绳弄丢了,怕是要伤心的。刚刚姐姐应该是没有看到红绳和碧玉珠不见了吧,没有发现就好。 张舒宁假装没有看到,接过了阮芊芊手中的菜叶。 那兔子一看到菜叶就蹬起两只毛茸茸的前爪,想要把菜叶往刚刚还在喋喋不休的三瓣嘴里,而刚刚它说的那一段话就好像是幻觉一样。 就算能感受到兔子用力拉扯着菜叶,也觉得没有一点实感。 到了张舒宁也没有问出:“你的红绳呢?” 好几次都是张了张口,却还是哽在喉咙。 真的是被扔掉了吗,还是......说不定只是今天没有戴着呢。我不应该相信一只来路不明的会说话的兔子,却不信相处了几个月的芊芊啊。 张舒宁出阮家的门之前,还是这样想着。 而还在后院的阮芊芊又虎摸了一把那只肥呼呼的白兔,想要把她放回笼子里。 “刚刚那个小姑娘,说你身上有股味道呢。” 阮芊芊听到这个声音,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声音她从前从来都没有听到过,天也已经完全黑了,父母不知道回来没有,难道是有歹人闯进了自家家中? “不要东张西望啦,我在这里,刚刚被你放到笼子里了。” “啊!”阮芊芊被这一吓,赶忙松开了抱着兔子的两只手,因为太过用力,一不小心却跌倒在了身后的地上。 后院只放了一两个烛光恍惚的灯笼,一点点的烛光正好散在了那只一步一步蹦出来的兔子的眼睛上。 本来就红玛瑙似的眼睛,红的有点妖异。 “兔子......兔子说话了.....兔子说话了啊!”阮芊芊有点不敢相信,整个人都往后缩着后退着,但是没想到兔子蹦跶起来也是很快的,一眨眼,就蹦到了她的胸前,重重的压在阮芊芊的身上。 “嘘......刚刚的小姑娘还没有走远,她会听到的。”兔子眨了下眼睛。 一人一兔就这样静静的对峙着,周围的空气就只剩下了阮芊芊有些急促地喘息声。 兔子总觉得这样有点尴尬,于是又开始鼓动了那张三瓣嘴:“我是看在你这两天对我这么好的份上才告诉你的,刚刚那个小姑娘,她说这个屠夫的女儿身上总有股味道,不过是个屠夫的女儿,居然也敢和她这个大家女儿互称姐妹,要是被她的朋友知道,可是要笑死了。” 阮芊芊听了这句话突然就推了坐在她身上的兔子下去:“你胡说!舒宁姐姐才不会这么说我呢!而且在我来之前,舒宁姐姐很少出门!哪里来的那么多朋友!” “你这个傻姑娘,你的舒宁姐姐在这里住了多少年,你又才在这里住了多久,她有多少的朋友,你怎么可能全部知道。”兔子仰着头看着阮芊芊说道。 阮芊芊看着那粉色的小鼻子一皱一皱地,却一点也没有刚刚的可爱劲了。 “你胡说的,舒宁姐姐待我很好的,她不会嫌弃我的!” “你不信就算了,枉我冒着遭天劫的危险告诉你。”那兔子像是白了阮芊芊一眼,又径自蹦向了那个木笼子。 阮芊芊也是第一次看到会自己跑进笼子的兔子。 但是听了刚刚它说的那一番话,她已经没有心思想兔子的事情了,满脑子都是,如果兔子说的是真话呢,那舒宁姐姐对我...... 两个人都在自己的床上想着那只神奇的会说人话的兔子说的话,它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次日一早,阮芊芊一大早就来找了张舒宁。 张舒宁揉了揉有些因为昨夜后半夜才睡导致酸痛的眼睛,开了自己的房门,门外的阮芊芊一脸笑意地站着,身上的衣服却是换了,和昨日的不一样。 平日里的阮芊芊的都是穿着一些颜色明亮的衣服,今天也是一身明亮的橘色衣衫,配上那个笑容,整个人看上去就跟个温暖的小太阳一样。 再看看自己,平日里就是一些素色的衣衫,一点都没有朝气。 “说你是个只会说你只是个死读书的傻姑娘,一点都经不起玩笑。” 兔子的声音突然回想在张舒宁的脑子里,让张舒宁整个人都震了一下。 看着浑身一震的张舒宁,阮芊芊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了,舒宁姐姐?” 张舒宁回过神来:“没事,门外的风有些凉了,打了个冷战,快些进来吧,外面冷的很。” “好的呀!”阮芊芊蹦蹦跳跳地跑进了屋内,感觉自己的动作太大,又渐渐地放缓了自己的动作。 身上这身衣服原来是要过中秋的时候穿的,但是被她提前翻了出来,这身衣服上,总没有什么味道了吧。 阮芊芊小心翼翼地捏住自己的袖口。 张舒宁以前也是没有看到过这身衣服,问道:“妹妹这衣服真好看,以前没有见过呢,还有股香香的味道。”此时的张舒宁的嘴角也起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只是这一个客气且生疏的微笑,在阮芊芊的眼里却变了味:身上香香的呢,怕是为了遮盖身上的“气味”特意熏香过了吧,真是刻意。 一切,在阮芊芊的眼里,都变成了嘲讽。 “这是.....年轻给我做的新衣,娘说颜色好看,嘿嘿。”阮芊芊强压住脑子里那些快要溢出来的想法,佯装开心地说道、 可是在张舒宁的理解里,阮芊芊这话仿佛在说:你看,你这个书呆子,就只会穿些素的要死的衣服,会认几个字就了不起了吗。 “是......这颜色妹妹穿着是好看的呢......” 两个人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两个人都能感觉到今日气氛好像有点不对但是谁也没有挑破。 还是张舒宁先打破了这份尴尬:“芊芊,我今日要去买些书,先出去一会儿。” “我和姐姐一起去吧!”阮芊芊说道。 “不用了!”张舒宁连忙拒绝,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好像太坚决了,于是缓声道:“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你先回家吧。” 阮芊芊也是被刚刚张舒宁的反应吓了一跳:“好.....好的......”然后转身出门,出门前,又回过头:“姐姐回来之后要来找我玩哦。” 大概也只有阮芊芊才知道那一个笑用了她多少力气。 第六章 两相厌(终了) 张舒宁是真的去市集上的书店内买了书籍,但是,在张舒宁出了书店之后,却并没有马上回张宅。 阮芊芊从一开始就轻手轻脚地跟在张舒宁身后,从她出家门,到进书店,再到张舒宁提着书籍转过了街角,那不是回张宅的方向。 阮芊芊也跟着转过了街角,有两个和张舒宁年纪相仿的姑娘,像是在等着她一样,看到那两个小姑娘,张舒宁就加快了脚步迎了上去。 那是......舒宁姐姐的朋友..... 不过是个屠夫的女儿,居然也敢和她这个大家女儿互称姐妹,要是被她的朋友知道,可是要笑死了。 兔子这样说过。 张舒宁把书交到了那两个姑娘的手中,然后笑着和他们说着什么。 阮芊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突然就从隐藏的角落中走了出来,一身橘色的衣裳想是很引人注意的,她就这么走向了张舒宁和那两个小姑娘。 那两个姑娘大概在和张舒宁讲着什么好笑的事情,张舒宁掩着嘴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阮芊芊很少看到张舒宁这样地笑。 张舒宁从其中一个姑娘手中接过了一个锦囊,却觉得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橘色,不应该的,芊芊此时应该还在家中,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但是手上还是下意识的攥紧了手里的锦囊,也顺着眼角的余光转过了头。 是了,就是阮芊芊。 阮芊芊看着转过头看到她的张舒宁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从刚刚的满脸笑意变成了一脸震惊。 “怎么了?”那两个小姑娘问道。 张舒宁平复了一下情绪,笑道:“没事,你们两个先回去吧。” 那两个姑娘看了一眼张舒宁,又看了一眼张舒宁身后的阮芊芊,对视一眼之后就离开了。 那眼神,在阮芊芊看来,就好像是把她剥了个精光,任由人评头论足。 “芊芊,你怎么在这里?”张舒宁问道。 “我也只是随便出来走走,没想到遇到姐姐和姐姐的朋友,不过,姐姐不是来买书的吗,怎么倒好和朋友谈笑地这般开心。” “没什么,只是顺路碰到了而已,就要回去了。”张舒宁攥紧了手里的锦囊。 “那姐姐不方便介绍给妹妹认识吗?” “也不是什么熟识的朋友,妹妹若是想认识,下次带你一起来。” “下次?那我们先回去吧,姐姐。”阮芊芊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平日里的笑意。 从市集张宅的路上是一条小路,只有张舒宁和阮芊芊二人。 阮芊芊满脑子都是刚刚张舒宁看她的表情,还有她们三个人在一起调笑的样子,张舒宁一定是在说:“我们家旁边那个屠夫的女儿还是天天粘着我,身上的味道难闻死了。” 两外那两个人也一定是在笑她吧,一定是在笑她吧! 兔子说的是真的。 “姐姐......”张舒宁听到一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阮芊芊一路沉默不语,不像是她平常的样子。这下阮芊芊的突然开口,倒是吓了她一跳。 “......怎么了?”张舒宁问道。 阮芊芊看出来了,张舒宁原先一直神情淡漠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那是——紧张,还是心虚。 “姐姐,妹妹这个屠夫的女儿是不是很上不得台面?”阮芊芊问道。 张舒宁显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怎么会,芊芊你怎么了,怎么问这样的问题?” “刚刚姐姐和朋友们是在谈笑,一个屠夫的女儿也敢跟你们这种大家闺秀做朋友吧?” 张舒宁转身看着阮芊芊,阮芊芊却又突然笑了起来。 “嘿嘿嘿嘿嘿嘿,被我猜中了吧,姐姐你说不出话了。” 张舒宁有些被阮芊芊吓到了:“你在胡说些什么!” “姐姐是恼羞成怒了吧!” “芊芊你不要闹!” “我没有!姐姐就是嫌弃我吧!嫌弃我的出身,嫌弃是屠夫的女儿!” 张舒宁看着这样的阮芊芊,突然也来了火气:“是你嫌弃我吧!嫌弃我是个只会看书不苟言笑的书呆子!还是你嫌弃自己!嫌弃自己的父亲是个屠夫!嫌弃常给自己难堪的母亲!” “张舒宁你住口!” “你才要住口!” “明明你心里就是那么想的是吧!那你为什么要和我做朋友!” “明明你心里就觉得我不苟言笑,和我做朋友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成为我唯一的朋友,让我觉得除了你之外没有朋友,无依无靠吗!还有那个红绳,红绳是你扔掉了吧!因为不屑和我做朋友觉得不稀罕扔掉了吧!”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不堪的人!张舒宁!” 阮芊芊被气疯了头,张舒宁说的话一字字,一句句扎在她心上,张舒宁不喜欢她的,也不屑和她做朋友,更是在心里各种贬低过她。 张舒宁从未这么生气过,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却是真的这样想过她! 兔子说的是真的! 两个人心里同时想到。 骗子!都是骗子!和之前欺负她的人又又什么区别! 阮芊芊看着在她眼里虚伪至极的张舒宁,直冲她而去。 张舒宁也没有料到气疯了的阮芊芊会做出这样突然的举动,一不留神脚下没踩稳,就感觉自己的身子失了控制似得往下掉。 这时候她的脑袋突然变得无比清醒,是了,这条路上,是有条不大不小的河流的。 只是下一刻,她只觉得后脑一痛,便失去了知觉。 其实河滩并不高,也就一两个成人的高度,只是下面有些凹凸不平的大小石头,总有人在河滩边走,湿了鞋,崴了脚。 看着躺在河滩上毫无动静的张舒宁,阮芊芊突然就慌了,但是却也没有下到河滩上,而是一路小跑,回了家。 “张叔!张姨!舒宁姐姐从掉下河滩啦!”阮芊芊一边跑着,一边叫着。 张老爷和张夫人听了阮芊芊的话,急急地跑向了河滩,只是他们看到的,却是张舒宁的尸体了。 张舒宁的后脑磕在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头上,渗出的血蔓延一地,就连清清的河水也氤氲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阮芊芊只听得张老爷和张夫人的哀哭声。 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的...... 阮芊芊没想到会变得这么严重,她不是故意的。 张老爷和张夫人收敛了张舒宁的尸体,却发现了她手里紧攥的锦囊。 里面装了一个和她手上看上去一模一样的红绳,碧玉珠。 那天晚上,张夫人把它交到了阮芊芊的手上:“舒宁生前跟我说,你的红绳好像丢了,她好不容易才出去和林家的小姐用书换了个一模一样的,你拿着,可别再丢了......” 说着说着,张夫人又是哀哀地哭起来。 舒宁姐姐......是为了这个红绳才去找的那两个人...... 难道......难道,我错怪姐姐了...... 阮芊芊拿着红绳,一个人在自家的后院晃神。 “小姑娘,怎么了?” 是兔子的声音。 阮芊芊走到笼边。 “兔子,是你告诉我姐姐不喜欢我的吧。” “是啊,那个小姑娘亲口对我说的。” “那你对舒宁姐姐又说了什么呢?既然你对我开了口,也对舒宁姐姐开了口吧。” 兔子原先血红的眼里突然就显现出了一丝慌乱:“不.....我没有。” 眼神躲闪,鼻子不安的吸着气。 “骗子!骗子!你才是骗子!”阮芊芊一把拽开了笼门,又一把抓出了那只说人话的兔子。 兔子惊慌失措:“你干嘛!你要干什么!”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等阮芊芊反应过来的时候,兔子已经在她手里断了气,兔子的脖子上,也被开了一个大口子,往外潺潺地流着血。 阮夫人发现自家女儿的时候,嘴边都是血,手里是那只她最近喜欢的紧的兔子。 “娘亲,今晚吃兔肉吧。” 西南荒中出讹兽,其状若菟,人面能言,常欺人,言东而西,言恶而善。其肉美,食之,言不真矣。 ——《神异经》 序章 “故事已经讲完了,你也该从我腿上起来了吧?”师偃说道。 这屋中除了他,便再无第二人,只有一只伸着懒腰的黑猫,打着哈欠,从他的腿上缓缓地坐起来。 只是那猫像是听得懂人话一般,乖巧又傲娇地跳下了师偃地腿之后,又蹦到了师偃最面的卧榻之上。 那卧榻上的垫子都是上好的蚕丝织就的,可见这个房间的主人不是一般人。 只是眨眼间,那黑猫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床榻上慵懒地端坐着的一个少女,那少女大概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头乌黑的头发倒是很惹人眼。 只是最夺人眼球的并不是女孩乌黑的头发,而是她发间穿插着的各种珠翠——金步摇、碧玉簪,都是些王公贵族或是商贾大富之人家中女眷常用的东西。 这些东西皆放到了一个小姑娘的头上,却也并不显得杂乱,只是觉得,这少女的清纯之色中,因着这些珠翠多了些说不出的妖娆。 “只是讲这两个故事你便觉得累了?”那小姑娘开口道,眼角上扬地瞥着一边坐着的师偃。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你又重了。”师偃笑道。 原本端坐在床榻上的那温顺慵懒的姑娘却在那一瞬间像是一只小猫一样炸了毛,露出自己尖利的牙齿还击道:“你才胖了呢!你看看你这几日在笙歌馆待的!都不只胖了一圈!不然凭你以前能膈应死人的那一把皮包骨头,本姑娘才不惜的坐上去呢!” 师偃看着这个因为他一句话红了脸红了耳根却又言语之间咄咄相逼的小姑娘,不禁笑出了声:“哈哈哈,顾笙歌,你真的是,嘴巴上一点都输不得别人。” “能让我输的人,只怕还没出生呢。”名叫顾笙歌的小姑娘回道,随即又给了师偃一个几乎要看不到瞳孔的白眼。 师偃止住了笑声:“好了,不跟你闲扯了,快到时辰了,我该走了。”又伸手去收拾桌子上的那个漆黑的背囊。 少女看了那个背囊,突然就抬起了头仔细地嗅了一下背篓附近的味道:“那个女人召你进宫了?” “是。”此时师偃已经背好了背囊,转身便要出门。 “坊间流传那个女人可是祸国的妖物,凶得很,你这一去,还能回得来吗?”少女明明是存着一些担心的问话,却仍是犟着嘴。 “笙歌,她没那么坏。”师偃开了门,却发现门外已然开始飘起了雪。 第一章 七月流火 七月流火,天热的不似人间,倒像是炼狱,但是为了生计,海州的沿海渔民还是顶着大太阳在小小的渔船上捕鱼撒网。 沈宏也是这些渔民中的一员,每日都重复着一样的工作,撒网,收网。 只是今日,网撒出去的时候沈宏的眼神不自觉的往北边去了些,却不经意间看到了他此生都不会忘记的景象。 一个蓝发的角色女子,赤裸着上身,从水中一跃而起,带起了水面上的点点星光,那璀璨的星光,把那女子点缀的更不似是人间的女子。 可是只是一瞬,那女子便又潜入了水中,消失不见,只留下水面上一圈圈荡漾开的涟漪...... 沈宏只是静静地看着逐渐平静的海面,愣愣的出神,直到身边的同伴开始叫他的名字,他才缓过神来。 刚才那一瞥,那究竟是何物? 这个念头连着那个女子跃出海面曼妙的身姿从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也有跟别人说过他看到的那个神祇一般的女子,可是身边的人不是说他眼花,就是说他被水里的精怪迷了心窍。 可他是真真切切的看见过的,那个蓝发的女子,惊鸿一瞥的碧绿色眼眸。 也有些人说,这像是鲛人,但是鲛人深居璃海,是怎么也不会出现在海州这种沿海小村落的。 这是沈宏第一次知道鲛人的存在。 祁月的性子不算温顺,但也绝对是称不上叛逆的,只是天天被父母囚禁似的困在自己的房间里,怎么都不是很舒心。 所以在流火跟她说想去海面上透透气看看的时候,她才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她倒要看看,父母口中危险至极的海面和海面上那些没有尾巴,靠脚走路的两足兽到底是怎么个危险法。 那是祁月在海底呆了一百五十年之后第一次升到海面之上。 越往上游,就离漆黑的海底远一分,离光明的海面也近一分,就连身边游弋躲避他们的鱼儿也变得可爱了许多,不像海中最深处的鱼类那么面目狰狞,还不好吃。 已经快要到海面了,海面上的一层层波浪袭来,碧色的海面泛起一层层的涟漪,在祁月的眼里,就像是一块硕大无比的深碧色琉璃,倒是和她眼睛的颜色像极了。 一时高兴,她便跃出了海面,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海面之上的情景,海面之上,极高的地方,是一大片浅蓝,中间还夹杂着不少看上去白乎乎,软绵绵的东西。 海面上还有一些长着翅膀的东西不停地尖叫着飞过,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 这地方,真是太好了! 祁月这么想着,一个人畅快地在水面上游来游去。 一边的流火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如婴儿般干净的姑娘,是他心头的姑娘——虽然祁月还没有变身,但他相信,总有一天,现在还无性别的祁月会为了他变身,成为一个女鲛人。 祁月的尾巴上布满了层层叠叠银光闪闪的鳞片,这是鲛人的特征之一——一条硕大美丽的鱼尾。 但是这条鱼尾虽然是特征,却也有些太华丽了,那在阳光下闪着耀眼银光的华丽鱼尾,不仅落在了一边陪着祁月一起嬉笑的流火眼里,也落在了不远处,一艘航船的舵手眼里。 “老大!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一脸络腮胡的舵手一手拿着前一阵掳掠过来的西洋镜,一边走向甲板上的一个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虽然眼角嘴角虽然已经开始生出细纹,脸上的皮肤也因为成天在海上风吹日晒而开始蜕皮变红,却还是能从他神采奕奕的眼神中,看出他对这片大海的渴望,还有,深深的欲望。 被称为老大的中年男子接过舵手手中的西洋镜,看着他所指的方向。 是一片海水反光的闪闪银光,这又有什么好看的,微怒正要发作之时,却终于看到了,那处银光,不同于阳光之于海面的反光,那是——巨大的鱼尾! 再仔细看,那海面上有着两个人的身影,那二人,皆是一头蓝发! 中年男子兴奋地合上西洋镜,对着身边的手下吼道:“向着那两只鲛人全速前进!务必抓活的!” 身边的手下们先是一愣,然后都是满心欢喜的回喊道:“好!” 那可是鲛人,百年难得一见的鲛人,若是捕到一只,那鬼市上的价格,可是够他们去陆上挥霍个几辈子了! 祁月和流火大概还是没有意识到,等到他们真的注意到的时候,那船却已经开近了。 流火深知不对,连忙带着祁月开始下潜。 “怎么了流火?那个船上的是两足兽吗?”祁月一边用力摆动鱼尾跟着流火,一边问道。 流火则是一只手牵着祁月,一边奋力下潜:“那些就是两足兽,若只是一两个还好,现下一下子几十个,我们可不是对手,能躲便躲吧!” 可是流火的话音未落,却有一杆尖利的鱼叉打破了本就不平静的海面,直直地刺向水下的二人。 眼看着那鱼叉就要刺向祁月,流火一把推开祁月,自己硬生生地受了一叉。 “流火!”祁月看着那把尖利无匹的鱼叉插入流火的胸前,鲜红色的血渐渐地在湛蓝的水中氤氲开来。 “我没事,你快些游!”流火吃痛地道。 虽然痛些,但总比祁月受伤好,流火这么想着,刚想要拔出胸口的鱼叉,却感觉原本是奋力在往前游,但是身后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动着他的伤口,把他硬生生地拖向海面。 那鱼叉大概是伤了肺腑,流火一边挣扎,那鱼叉的倒刺却是越来越刺入到流火的血肉中,直至流火在水中“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浓稠献血。 “流火!”祁月又是一声焦急的呼喊,也顾不得现在自己的处境,一把游到了被鱼叉桎梏的流火身边,想要帮他摆脱。 但最终却还是徒劳无功的。 她尖利的牙齿可以咬碎海中的任何一样生物的脖颈,可唯独,这不知是铜还是铁做的鱼叉,她撼动不了分毫,就算是用上了她魔鬼般的牙,也是没可能的。 流火想要推开祁月,让她快走,可是话到嘴边,却被喉咙中的那一抹腥甜生生地堵住了,发不出哪怕一点声音。 然后“噗——”的一声,另一只鱼叉破空的声音。 流火绝望地看着祁月,祁月的处境也跟他差不多了,胸口被钢制地鱼叉刺穿,这冲击来的太突然,祁月的喉咙一下子就被血液充满,然后被祁她毫不留情地喷了出来。 现在的两个人,都被人在胸膛左边插了一根钢筋制成的鱼叉,那伤口,深可见骨。 第二章 入网之鱼 两个人的胸前都已被尖利的鱼叉穿透,那一片小小的海面瞬间就被漫成了殷红的血色。 挣扎了一段终于是失了力气,两个人像是提线木偶一般被那艘航船上的人拖上了甲板。 那血自然是蜿蜒了一路。从甲板,到船舷。 失的血多了,就连神智都开始变得不清楚起来,眼看着眼前的几个人都恍恍惚惚地分出了许多个身影。 流火大约是因为已经是男子,还废了力气地挣扎,嘴里发出“嘶嘶”的威胁声,他痛极了,但是也还是想要从这群人手里把祁月就救出去,哪怕只救祁月一个,他也甘愿。 只是身上的伤口太疼,他的力气也已然快要用完。 “老大!两个鲛人!到手了!”一边一个身材强壮的汉子大叫道。 为首的那个中年男子缓缓地靠近祁月和流火,都说鲛人蓝发碧眼,还真的是这样,不管这两个鲛人是男是女,都美的晃人心神…… 中年男子对上了祁月的眼,那碧绿的眼睛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迷离起来,更像是一种勾人的邀请。 那人觉得口干舌燥,下意识的舔了下因为日晒而干燥的嘴唇,缓缓地抬起了祁月无力下垂的头:“陆上的一千一万个勾栏女子,可都是比不上这一个鲛人啊……” 身边的手下们也都跟着起哄:“老大!莫不是独守空房二十年,终于要给我们找个大嫂?” “大嫂?哈哈,你忘了吗,海上的规矩,带女人上船是不吉利的!只是这鲛人,停留一玩也是没什么打紧,尝个鲜就卖了吧,虽说珍贵,却也不过是个牲畜,陆上的那些达官显贵可都稀罕这一对凝碧珠呢。” 流火看到了那男子眼中流露出的欲望,他不能,不能让祁月受这样的折辱! 流火用尽全力地挣扎了起来,还伴随着“嘶嘶”的声音,只是换来的,确实那人手下的拳打脚踢。 “老实点!要不是因为你是个男鲛人,兄弟们早把你上了!” “虽说是男的,可是长的也还记不错的呀。” “哟,老五,什么时候你也得了龙阳之好这种癖好啦!” “哈哈哈哈哈!” 周围起了一阵哄笑声。 而祁月面前的这个男子,恍若未闻地捏着她莹白如玉的下巴笑了,那笑容,是她很久很久之后,都不曾忘记的,就在杀了这个笑容的主人之后,也不曾忘记。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祁月张嘴迎头咬了上去,原先是想要咬骂人的手的,可是那人反应迅速,被他抬了胳膊一挡。 祁月就直直地咬在了那人的胳膊上。 那是大暑的天气,日头照的所有在甲板上的人都热的发烫,这群人无一不是敞着胸口,撸起袖子的。 这一咬,祁月听到了自己尖利的牙齿没入胳膊上坚实的肌肉里的闷闷的声音,随之而来额还有温温热热的东西流进了她的嘴里,那是,人的血。 和海底的鱼类不一样,这血是热的,也没有海底鱼类那种寻常的腥味,鬼使神差的,祁月又把自己的牙往肉中嵌了几分。 “啊!”那人自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咬给惊吓到了,连忙想要抽手,却发现那鲛人咬他胳膊咬的及紧,一副并不打算松口的样子。 听到了老大的惨叫,那些围殴流火的人才往祁月这边看,却看着那原本失了血快要失去意识的鲛人狠狠地咬着老大的胳膊,纷纷抄起了手边的东西,想要解救老大。 祁月此时嘴上一发力,那人又发出了更悠长的惨叫,大约是痛极了,可是那一下极痛之后,那一部分却仿佛是消失了一样,毫无感觉。 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了,怪不得没有感觉,胳膊上的一整块肉已经被那鲛人吃进了嘴里! 众人都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幕:那绝美的鲛人嘴边一抹鲜艳的血色,从嘴角低到它的胸前,再滴到她璀璨的鱼尾上,配合着它的咀嚼和吞咽,说不出的妖异。 “啊啊啊!你们这些蠢货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过来给我治伤!还有这个鲛人!给我往死里打!”那老大是发了怒,双目圆睁,暴跳如雷! 身边的手下连忙扶住老大,往船舱中移动,那人临走,还狠狠地踢了一脚祁月。 走到老大走后,甲板上的人们才小心翼翼地走近依靠在船舷上的祁月。 迟迟不敢动手,刚刚那一幕,在他们眼里,可怖至极——这鲛人是吃人的! 这是妖怪! 第三章 笼中之鸟 等到祁月和流火从失血过多和拳打脚踢的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然不在烈日灼灼的甲板上,而是在阴暗潮湿的船舱。 船舱里面一片漆黑,就连一盏如豆的灯火都是没有的。 只是鲛人长居深海,就算在黑暗中,视线也是极好的。 就算是在这样的黑暗中,祁月也感受到了身体被压迫的感觉,当然,这是在看到了她被囚禁在铁笼之中之后的事情。 铁笼是一般的铁笼,只是铁笼上的根根玄色的杆子上有一点点斑驳的印记,祁月灵敏的嗅觉告诉她,这是动物的血。 而且在这黑暗中,还不止用来关押她的那一个铁笼,至少至少,也有七八个,那些笼子也是一样,笼身布满了斑驳的血迹。 流火就在祁月不远处的一个笼中,只是流火的伤太重,加之被拖拽,被那些海上的盗贼的拳打脚踢,一时半会儿还没有醒来。 祁月喊着流火的名字,双手用力地拍打笼身,可是铁笼纹丝不动。 但是剧烈的动作也是牵动了祁月的伤口,疼的祁月龇牙咧嘴。 此时的流火在胸口剧烈的疼痛中悠悠转醒,胸口的伤口太过严重,虽然没有伤及心脉,却也让他吸口气都觉得要疼的昏厥过去。 他一抬头,便看到了对面挣扎着的祁月,只是他实在是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睁睁地看着船舱的门被打开,一速明媚的阳光从甲板上射下来,漏到这个狭小的船舱。 然后一群脸上有些许忌惮之意的两足兽拿着根射穿他的胸膛无二的鱼叉,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祁月,看到祁月失去力气,完全无法动弹的时候,便把她连着笼子抬了出去。 而入流火所想,下一个,果然就是他。 在黑暗中待的太长就之后,是不能一下子直视强光的,所以流火和祁月再一次到达甲板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眯了眼睛。 原先浸漫了大片甲板的血迹现在也被冲刷干净了。 而被抬到甲板上重见光明的祁月和流火,却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又被盖上了一块巨大的黑色的不透光的布。 在清楚地感觉到笼身的震动又归于平静之后,那块黑色的幕布也被揭开。 不是在船舱,也不是在甲板。 这里是……市集。 人来人往的市集上,人们都被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吸引,一群群离散的买家像是被有规律地打乱。 但是突然,有人往一个方向一拥而上,瞬间就被围得水泄不通,只是还是有人不死心,扒开重重人群,看到的却是——两个笼中一身雪白皮肤,一条漂亮鱼尾的鲛人,只是那鲛人身上都瘦了太重的伤,让原先绝世的容颜变得有些许的肮脏。 祁月冷眼看着眼前围观他们的两足兽,流火则是疯狂地撞击铁笼。 他得就祁月出去! 这是他唯一的想法,纵使他伤痕累累。 身边传来两足兽嘈嘈杂杂的声音:“这就是传说中的鲛人啊!” “你看看那尾巴!” “不会是造的假吧,弄个美人套上一条大鱼的下身来骗钱!” “怎么可能,鬼市怎么可能让这么些鱼目混珠的东西进来。况且,你看看,那两人的眼睛,发色,怎么都不像是假的吧!” 沈宏这是第二次看到这样神奇瑰丽的生物,只是那两个鲛人身上太过斑驳,让他有些心生怜悯。 所以直到他从鬼市回到身为厨子的王府中,他也在谈论着鲛人。 只是这一次,他在描绘那还没有变性的鲛人之美的时候,正好被路过的洵王爷容浔听到了。 第四章 分别 鬼市是一群三教九流之类的人的聚集地,只是平常售卖的东西都是些放不上台面的东西,所以才被称之为鬼市。 虽然是鬼市,但是也有些王公贵族时常遣着仆人来搜集写奇奇怪怪的额物件。 放眼望去,在鬼市中穿梭的也都是些穿着粗布麻衣的平民,只是在这些人之中,却突然多了一抹锦绣的颜色。 容浔在青州城中住了二十多年,却也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各处都充斥着奇怪的味道。 而身边的人也都像看着异类一样看着这个锦衣华服的俊美青年,像是不是和他们同一个世界一样。 容浔在沈宏的带领下径直地捂着口鼻穿过了重重的人群,终于在扒开人群之后看到了被团团围住的那两个笼子,还有那两个笼子中的那两条鲛人。 那两条鲛都已经有些恹恹的,脸上没有什么血色,要不是它们胸口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容浔还以为这两只异兽只是将要睡着。 看着眼前锦绣华服的公子,海盗脸上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公子可是听了鲛人的传闻慕名而来的?”那海盗斜睨着容浔问道。 “是的,只是,这两尾鲛人,可都是女子?”容浔问道。 “铮铮铮!” 又听到了那铜鞭掐敲击铁笼的声音,祁月从昏迷中一下子醒来,却看到了眼前不同于那群那热闹的人——面容白净姣好,眉宇间的英气更是不用言说,比海底大多数的阴柔的男鲛人来说,是在是阳刚了太多。 祁月知道这个人与众不同。 容浔看着那人用铜鞭敲打着关押其中一个鲛人的铁笼,那鲛人就在他面前,就隔着唯一的栅栏。 那鲛人辛苦地抬起头来,碧绿色的眼睛,还有脸上零散的蓝发,加上苍白的近乎没有血色的脸,真当是美的不似人间物。 那海盗看着两个鲛人都因这敲打声抬起了头,便又开口道:“这只鲛人是男性的,这边的,可就是还没有变性的了。” 容浔是听过鲛人的:“南海水有鲛人,水居如鱼,不费织绩,其眼能泣珠。” 鲛人本来是没有性别的,成年之后只要碰到喜欢的人,就能变性成那人相反的性别。 那海盗看出了容浔像是对这鲛人有兴趣的样子,便有又说道:“这男性鲛人是明码定了价的,一百万金,这无性别的鲛人,价格可还是要高一些的。” 容浔几乎是没有迟疑地问道:“那这鲛人的定价呢?” 海盗看着这个正眼也不看他的清俊公子,想是哪家的大户人家,并不差这些钱,便在老大给的价格上多添了一些:“两百五十万金总是要的。” 原先想着这公子若是个商人,必定是会讨价还价一番的,只是没有海盗预料中的口舌之争,那公子便直接表了态:“阿宏,那银票来。” 眨眼间,那一叠银票便从沈宏的胸口被掏出来,那一叠银票一共有五张,每张都是五十万金的巨额,引得旁边看到银票的鬼市中人一阵阵的惊呼,这么大面额的银票可能是这些人此生第一次看到了。 海盗看着这公子这么爽快,不由得又多了一句嘴:“公子只要这只无性鲛人吗?这边这只鲛人虽然是男性,但是相貌也是极好的......” “不必了。”容浔的眉头因为这人喋喋不休的言语变得有些不耐烦,直直地打断了他的话。 那海盗虽然嘴上不说些什么,但是脸上也有些不好看了,就这样一脸横肉冷冷的横在脸上,给容浔开了门,容浔又命了人把笼中的鲛人搬了出去。 沈宏得了容浔的意,让那些人小心着点,祁月只觉得身体被人搬运着,虽然是轻手轻脚,但还是扯动了她身上的伤口,还是疼得她龇牙咧嘴。 她连回头看一眼流火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五章 王府 就算是再轻手轻脚的搬动,对祁月来说都能带动伤口,所以在去王府的路上,祁月便晕了过去。 等到祁月再次悠悠转醒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笼中,而是在一间装饰华丽的房间之中。 她被放在一个一人长半人宽的木桶之中,上半身已经上好了药,用绷带细细地包扎了起来,下半身盛了只淹过鱼尾的水,到也不至于打湿伤口。 此时门口站着的丫鬟大约是看到了转醒的祁月,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姑娘,不对,公子?也不对,客人,您觉得还好吗?伤口可有不适?” 祁月听不懂那面前的女子的话,只觉得身体好了些,想要去找流火。 于是猛地一起身,溅起了一池的水。 那姑娘也被祁月这一下吓得尖叫一声。 王府的守卫自然是在门外的,只听到这一下的声响,便持了手上的矛破门而入! “莺歌姑娘,怎么了?”那守卫问道。 却看到那受伤的鲛人因为体力不支而重重地倒下去,又溅了守卫和那个名叫莺歌的丫鬟一身的水。 “又弄湿伤口了!”莺歌急急地跑到祁月身边,却被身边的守卫拦住。 “莺歌,太危险了!” “没事的,她现在受着伤呢,我得给它重新换药了。” 那守卫大概是觉得祁月现在也是没有还手之力,就放开了抓着莺歌的手。 祁月那一下太过用力,原本开始凝结的伤口又裂了开来,血肉模糊的一片。 莺歌有些怜惜又有些惊恐的看着这个伤口,喃喃道:“也不知道怎么下的这么重的手。” 又低下头和煦地吹了吹祁月胸前的伤口。 祁月只感觉一股凉风轻柔地拂过那剧烈疼痛的伤口,居然莫名的感觉好了很多。 这个人类女子,好像,对她没有恶意。 祁月放松了对莺歌的警惕,任她摆弄自己的伤口。 有人的脚步渐渐走近的声音,还伴随着和人语。 “那鲛人醒了吗?”是之前那个华服男子的声音。 “看这时辰,是该醒了,身边有莺歌姑娘伺候着,王爷可以放心。”大概是仆从的声音。 “我去看看。” 于是就看到了那人跨过门槛向着祁月走来。 “伤口怎么又裂了?”容洵皱着眉头问道。 莺歌有些惶恐得跪下:“是奴婢照顾不周,没照看到起身的客人。” “罢了,伤口处理好了便下去吧。”容洵说道。 祁月眼看着莺歌和那群守卫退了下去之后,那个华服公子渐渐地走近了她。 眼看着眼前的鲛人又摆出进攻之势,容洵还是走向它:“你放心,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你不用这么紧张。” 祁月是听不懂人类的话的,所以还是发出低低的威胁声。 “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容洵双手举高,渐渐走到了木桶旁边。 只是一瞬之间,水桶的祁月却已经凭借尾巴的力量一跃而起,尖利的牙齿深深地刻在容洵面对着她的胳膊上。 自从被海盗绑到陆地上之后,她便对所有的两足兽都存了敌意,管他是救她于水火的容洵还是谁,她都不会放过。 大概这次也会像船上那次那样,被人一脚踹开吧,祁月这样想着,嘴中尽是容洵温热甘甜的血液。 实在是,美味啊。 只是原以为这是最后一顿晚餐的祁月,此时却没有受到下腹的终极,而是感受到了自己头发上的触感。 那是一双温热的手,缓缓的抚摸着她的头,用着她并听不懂的话语说着:“已经这么几日了,想必也是饿了,你吃吧。” 祁月抬头,迎上一对含笑的眼眸。 这两足兽,让她搞不清楚,她不是咬了他吗,还喝了他的血,就差吃了他的肉了。 那人缓缓的开口:“你不会说话,我便教你说话。” 祁月也不自觉地松了口,看着那人用完好的左手指了指他的嘴巴,又指了指她的嘴巴,然后发出了两个音节:“容——洵——” 祁月好像是被那双含笑的眼睛魇住了,张了张口:“容......洵......容洵......” 第六章 璃坊 看着祁月沾满鲜血的嘴角,容洵笑了。 那之后的祁月乖顺了许多,特别是在面对着容洵的时候。 容洵知道鲛人是食肉的,便一天三次地来祁月的屋里,还给她带着从猎场刚打回来的鹿肉,或者是獐子肉。 那些肉都是刚刚宰杀的动物上割下来的,容洵命下人们洗净了肉,又让厨房的师傅们一片片的切好了,送过去。 祁月是不会用筷子的,以前在海中的时候,无一不是捕食游到嘴边的鱼。 没有鱼的腥味,失了熟悉的味道,但是,也是以前没有平常到的美味。 当然,这美味是容洵一筷子一筷子送到祁月的嘴里的,祁月要做的只是张开嘴,咬住,嚼碎,和咽下去。 自从眼前这个叫做“容洵”的华服男子来了之后,祁月身边的所有女性仆人都被换了下去, 一般都是容洵过来给她换药上药,实在过不来,他也会派一两个面容姣好的少年服侍祁月。 祁月还在琢磨这个两足兽为何对她这么好帮她疗伤又给她吃食好好侍奉着她的时候,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说话,说那些两足兽的话。 起初只是一两个字的短句或者名字,容洵,侍奉在她身边的若风和青珏。 到后来,渐渐地开始说长句。 那日容洵像往常一样带着一碟碟的珍馐来到她的房间,她的伤已经大好了,也可以恣意地在水中舒展了。 “容洵……” 祁月开口,一个甩尾,溅了一地的水花。 “伤口怎么样?”容洵一边从盘子里夹着薄若蝉翼的獐子肉,一边问道。 “快好了。”祁月甩着鱼尾从一边游到了另一边,伤口的痂已经开始凝结脱落了,这个伤口也再不能阻止她在那个木桶中畅游。 只是这木桶却又显得太小了些,限制了她的自由。 “可是容洵,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祁月一双碧绿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容洵。 容洵也不闪躲,径自俯下身去:“当然是因为......”容洵故意停顿了几秒,“稀奇。” 第七章 变性 容洵知道时候终于到了的时候,是一月之后的下午。他像往常一样在书房中看着书,负责照顾祁月的莺歌却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王爷!祁月它!它像是要变性了!”莺歌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原先还悠然自得的容洵却重重的放下了手中的书本:“真的?那我倒要去看看了。” 还未到璃坊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海水味儿,离璃坊越近,海水的味道越重。 原先刚正地立在门口的侍卫现在也被璃坊中传来的哀嚎不止的女声折磨的手足无措。 那声音实在太过凄惨,又太过尖利,一点也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声音。 可是祁月本来也不应该算是个“人”。 容洵在心有恻隐的时候这么对自己说。 璃坊的门一开始为了领掩盖祁月的声音,是关着的,门口的侍女们一见是容洵,便推开了门。 水池还是那个水池,从雕花窗户斜射进来的阳光洒在水面上,鳞鳞的波光,但是这齐整的波光却被巨大的鱼尾打碎了——祁月痛苦地在水中翻滚,原本姣好的面容也因为这剧烈的疼痛而变得狰狞、扭曲;尖利的牙齿从祁月的嘴边显露出来,倒让容洵记起来了,鲛人的牙本就是尖利的。 两个侍女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一人抓住了祁月的一边肩膀,却还是被祁月锋利地指甲划开了胳膊。 书上说的鲛人变性时必然承受极大的痛苦,想必也是真的。 门外的侍卫们虽然还站在自己的岗上,耳朵却忍不住地竖了起来,想要听清屋内的动静,却突然听得一得自家主人的声音:“来人,把她给我绑起来。” 容洵下了令,门外的侍卫在一瞬之间鱼贯而入。 祁月被绑了起来,捆住了手,避免伤害其他人,也避免伤害她自己。 “莺歌,拿麻沸散来。”容洵又吩咐着。 莺歌倒是轻车熟路地从璃坊的柜子中找出了一个绿釉瓶,递到容洵手中。 容洵拔出了绿釉瓶上的盖子,又迫使祁月抬了头...... ...... 祁月一睁眼,原以为看到的会是璃坊的天花板,但是,这次却和之前的不一样,这次看到的,是纱幔围起来的床顶。 我在床上?人类睡觉的床上? 祁月有些不可置信地用力睁大了眼睛,再看,却发现自己是在一张雕花的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一层被褥。 祁月想要做起身来,却隐约地觉得哪里不对——是尾巴,原来在压迫之下应该不好着力的尾巴,这次却毫不费力地让她坐起了身。 等一下,尾巴? 祁月疑惑地掀开了那层薄薄的被褥。 “啊——” 尖利的叫声再次响彻洵王府。 第八章 刹那 祁月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腿,没有了璀璨的鳞片覆盖的鱼尾,只有两条光滑白净的腿。 “姑娘,你醒了?”莺歌的声音透过帷幔传进来,“需要洗漱吗?” “姑娘?”祁月重复了一遍莺歌的称呼,“我什么时候变成了姑娘?!” “姑娘你忘记了吗,七日之前,你已经变了性了。”莺歌恭敬地立在一旁回答。 祁月下意识地向自己的下腹抚去,只不过那里没有了鱼尾和鱼鳞,让她感觉到陌生,最陌生的,还是以前不曾有的某个器官。 “我……我变了性?那我的尾巴呢?” 莺歌却不接祁月的问话,自顾自地说道:“姑娘,你可是为变性可是为了王爷?” “是又怎样?!” “您的鱼尾,是王爷命人刨开的。” “什么……” 祁月不可置信地望着帷幔外的莺歌。 此时璃坊的门被人推开,门口的守卫口中叫到:“王爷!” 容洵来了,祁月心里想着。 是这个人把她从鲛人贩子的手里救回来,也是这个人,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跑开了她的尾巴。 下身还有着残留的痛感,让她难以集中精力思考。 谁料容洵一进门,就快步走到了祁月的床边,先开了层层的帷幔。 “祁月,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容洵一脸温柔地看着祁月,宽厚温暖的手也覆盖在她冰冷的手上。 祁月一下子被眼前的这张俊俏的脸庞迷了眼,也迷了心智:“是……我是喜欢你……” 祁月怯生生地把心底的情愫说出口,容洵早就对这个答案了然于心,但还是佯装感动似的,一把把祁月揽入怀中。 “对不起,祁月,我是害怕你若是还有鱼尾,便会离开我身边,回到璃海,我害怕失去你,所以我才……我才派人……”容洵的声音渐低。 明明是蹩脚的谎话,祁月这个除常情愫的小姑娘却真的信了。 容洵对祁月却是是好的——除了擅自刨开了她的鱼尾之外。 容洵没有断璃坊中璃池的海水。 容洵牵着祁月的手叫他用双脚走路。 直到现在,祁月也还能记得那时候容洵手掌心里的温度,不同于她这个冷血动物的温度。 可是后来容洵所做的事情,却比她这个冷血动物,还要无情。 最初的时候,容洵还是对她展露笑意地,只是越到后来,容洵脸上的笑意渐少。 甚至有时候,容洵还会对着她叹出长长的一口气。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容洵,你怎么了?怎么整日唉声叹气的?” 容洵看着祁月一眼,随即转过头去,看着窗外日渐开放的腊梅,又叹了口气。 “到底是怎么了?”祁月不依不饶地问着。 “祁月......”容洵欲言又止,“你是我朝以来第一个成功变身成女子的鲛人,怪我没有封住家丁的嘴,这消息,已经传到那千重阙中了。” 祁月并不知道她变身成为一个完整的女性鲛人会有什么不同,她也不清楚消息传到千重阙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皇兄说,要你进宫......” 第九章 天命 都说天命难违,祁月就因为那个万人之上的人的一句话,进了宫。 也不是没有反抗过,可是若是反抗,就会连着容洵一起遭殃。 据说现在龙位之上的那个人,是杀了容洵的好几个兄弟才坐上的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当然,那些死去的人也是他的兄弟。 进攻之前她悄悄从莺歌的嘴巴里打探过那个皇帝的事情,多的是杀兄弟,斩忠良的事情,与这些事情比起来,多疑且骄奢淫逸倒好失了几分颜色。 祁月心中愈来愈惴惴不安。 进宫那日祁月穿了深松绿的半臂,倒是和她的发色相得益彰。 进宫门之前祁月都是乘着马车的,一进宫,便下了马车。 莺歌接着祁月的手把她从马车下来,宫门口的守卫看着朱槿色的马车上下来的那一抹深松绿,像是看到了从水中袅袅而来的仙子,一下子都怔住了。 心中想的皆是,怪不得圣上这么着急地把这女子接进宫了,果然和一般的女子不一样。 刚要和莺歌往宫内走,祁月却被前来领路的公公拦了下来。 “姑娘,您能进去,这女婢,可是不能进去的。” 大概是因为丧失了身体上至关重要的一部分零件,那个脸上已经开始产生皱纹的公公阴阳怪气地吊着嗓子说道。 “可是,莺歌一直服侍我的......” 祁月的话还未说话,那公公便拦腰截断:“这宫里要什么没有,能干的婢女更是多的是,姑娘,随老奴来吧。” 那公公说完,便顺手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尘,转过身去,再也不听祁月正要开口说的话。 莺歌也示意祁月快进去:“姑娘,在宫里,你也要好好的,可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忘记我们。” 祁月听着莺歌的话,又回头看了一眼马车,马车掩着的帘子后面有她曾经朝夕相处的人,这是她最不舍的。 在帘子后面的容洵用手中的折扇挑起帘子的一角,正好能看到不远处站立的祁月。 二人隔着一道未关上的宫门,长久地对视着,直到那公公又开始催促。 “姑娘,您再不走,皇上可是要等急了。” 最终祁月还是无奈地踏进了那扇朱红色的拱门。 容洵就看着原先还等身大小的深松绿一点一点离他远去,渐渐变成鹅鹅卵石般大小,然后是黄豆般大小,接着是蚂蚁般大小,最后,消失不见。 “王爷,姑娘走远了。” 还是上了马车的莺歌提醒,容洵才回过神来。 “走吧,回府。” 容洵收回远远投放出热烈的目光,倏忽之间,那目光又变得深邃如深潭。 用感情牵制别人,永远比用金钱牵制别人来的牢靠。 这是他从小学到的。 第十章 栖鸾阁 由陈公公领着,祁月穿过了重重的亭台楼阁,终于来到了她之后要住着的栖鸾阁。 阁中的摆设在祁月看来和容洵王府中的相差无几,都是些金碧辉煌的东西,华而不实。 阁中也老早的便配置了许多的宫女,门口便站了四五个,快到门口的时候,屋中的宫女也乌泱泱地一涌而出,齐齐的跪在祁月的面前,一个个都低头颔首对着祁月恭恭敬敬地道:“奴婢参见姑娘。” 在王府也没见过这种阵仗的祁月一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容洵和莺歌也不在身边。 此时身边的公公还是用冷冰冰的声音说道:“姑娘,这些奴婢以后都是贴身服侍您的。”然后又轻声道:“姑娘,快些让她们起来吧。” 这时的祁月才回过神来,连忙让身前的宫女站起身来。 宫女们自然也是好奇的,从小便只听说过璃海有鲛人,这次,可是第一次见。 只是,原先说鲛人都是有着鱼尾的,怎么这个姑娘靠着双腿双脚走路呢。 原先低着头看着地上祁月裙摆下掩藏不足的双脚的宫女们都这么想着。可是一抬头,眼角的余光却瞟到了眼前这个女子不同于常人的一头蓝发和一双碧绿的眸子,还有耳后若隐若现的用来在水下呼吸的腮。 “从今天起,你们就负责祁月姑娘的生活起居了,都给我小心谨慎些!不然仔细受皮肉之苦!” 陈公公突然尖利的声音就像平地一声雷,惊吓到了还在悄悄观察着祁月的宫女们,也惊到了不在状态的祁月。 自那之后,祁月就留在了这个高墙林立的宫中,身边只有那几个一开始战战兢兢的宫女。 奇怪的是,当今的圣上,那个把她召进宫的人,却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在后宫之中,最忌讳的就是不受宠,像祁月这种被迎入宫中却不被召见的人大有人在,比如邻国的被当成质子送来和亲的公主。 祁月入宫半月,还是无人问津。 正当祁月以为说不定那个皇上已经留恋新鲜事物把她忘了的时候,入宫那天接她的陈公公却又带来了一道圣旨。 “宣祁月今晚侍奉承欢殿!” 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祁月的脸上一片平静,宽袖之中的手却握紧了拳头。 是夜,祁月被送到了承欢殿。 承欢殿中红烛泣泪,一滴一滴地滴在金盏荷花的底托上。 而祁月坐在床上,袖中紧紧攥着那根临走前容洵交给他的碧玉簪。 只要这个人死了,她和容洵之间,就在没有人阻挡了。 可是直到祁月紧握着碧玉簪睡着,那人也没有出现。 那人进门的时候,已经是寅时,原先帝王摆驾都是要连声通传的,但是到了承欢殿附近,陈公公刚想高声报,却被容寰压了下来。 到了承欢殿,四下灯火通明,还未换班的宫女们有些打着浅浅的瞌睡,听到脚步声一起,就连忙抖擞了起来。 容寰示意她们不要出声。 一双玄色的靴子悄声地在地板上掠过,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像是怕惊扰到谁一样。 总算是走到了祁月面前,祁月却已经头支着床沿睡着了;沙青色的头发有几缕散落了下来,盖在了她的睫毛之上;白皙的皮肤像是刚出锅的糯米团子;一点朱唇恰好就添了色。 容寰轻手轻脚地坐到了祁月的身边,瞥到了她的耳后——原来用于水中呼吸的腮。 第十一章 云焕 祁月是从梦中惊醒的,梦中的容洵被另一个面目不清的人拽离了她,容洵模糊的面目在她眼中渐渐消失。 所以她下意识地坐起身来,大口地喘着气,看清了周围的摆设之后才想起,自己是进了宫,昨天晚上被宣进了承欢殿,然后……睡着了…… 祁月身边还是那几个宫女,见祁月醒了,都机灵地靠了过来,手上或是端着水盆,或者端着铜镜,或是捧着金缕衣。 祁月再三确认,她的身边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下榻的痕迹,难道,昨天那个九五之尊并没有来? 祁月随手召了一个宫女问道:“昨天夜里......皇上来了吗?” 那宫女也恭顺地回答:“回姑娘,皇上昨日来了,只是看见姑娘睡着了,看了几眼,便又回了勤务殿。” 祁月在宫里呆了一段日子了,也知道勤务殿是什么地方,那是皇帝日常批阅奏章的地方。 昨日看我睡着便走了? 祁月的心里满是疑问。 明明是他一声令下把她召进宫的,也是他要挟容洵把她交出来的,现在晾着她,又是什么意思?真的是应了容洵说的话,这个当皇帝的哥哥,只是看不得他身边有他这个皇帝都不曾见过,拥有过的东西,非要硬生生地抢过来,然后再像是无所谓似的放在一边,仿佛就是再向容洵炫耀:你看,你有的,我也可以有,但是不但不视若珍宝,反之,我弃她如敝履。 祁月有些恨恨地握紧了手中的碧玉簪,却听到“啪”的一声脆响。 碧玉簪断成了两半。 祁月心中的余怒未消,匆匆地洗漱完就往栖鸾阁门外走去。 宫女们和这个和颜悦色的主子相处了久了,也从未见过这么生气的祁月,却也不敢上前去劝说,任由祁月出了阁门。 门外是有侍卫把手的,只是这些侍卫早就得了令,这个阁中的主人可以随意进出,但是外人不得入内。 “容寰现在在哪儿呢?!”祁月的声音里有着怒意。 门口的侍卫也是在门口偷偷观望过祁月的,所以不同于常人的祁月,在他们眼里也渐渐地没那么特殊了。 只是这个姑娘口中的容寰是谁啊? 门口的侍卫面面相觑,却终于想起来,这可是皇上的名讳,可不能乱叫。 可眼前这个异族姑娘却不依不饶了起来:“容寰在哪儿?!” “皇上.....皇上现在应当在御花园。”其中一个回道。 “走,那你带我去御花园!” “这......”两个侍卫面露难色。 都是听命办事的,命令他们守在门口,便是要守在门口的。 正当二人为难,祁月正要发怒的时候,却有一个声音响起:“我带她去吧。” 那声音脆生生的,祁月抬头一看,才发现声音的主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一身朱砂色的齐胸襦裙,眼神高傲地看着祁月。 “参见云焕公主!” 祁月身边的侍卫和宫女齐齐下跪,原以为是个妃子的小姑娘,却原来是个公主。 在去御花园的路上,这个小公主的眼睛时时刻刻都黏在祁月的身上,嘴巴里的问题也是连珠炮似的一个接一个:“哎,你叫什么名字?” “你真的是鲛人?” “你的尾巴呢?” “你今年几岁?” “你怎么进的宫?” “你见过皇兄了吗?” “你喜欢皇兄吗?”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让祁月无从应答。 第十二章 重逢 见祁月也不应答,云焕又开了口:“难不成是个哑巴?你们鲛人难不cd是哑巴吗?!” 云焕有些怒了,哥哥身边那个暗卫也是这样,问他什么也都不回答,就只拿一双碧绿色的眸子毫无感情地看向远方。 祁月却听出了云焕的话中话,于是终于开了口:“都?这宫里还有鲛人?” 云焕眨巴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是啊,哥哥的侍卫,就是鲛人啊。” “侍卫?”祁月隐隐地有些期待,她只在鲛市上见过两个鲛人——她和流火。 “叫什么名字?”祁月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啊,叫流火。” 云焕不假思索地念出那个名字,却看到祁月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愠怒变成了……期待。 “他在哪里?”祁月又问道。 “他是哥哥的侍卫,哥哥在哪里,他自然就在那里。”云焕有些无趣地绕着耳边的碎发。 却眼见着祁月提起了繁杂的衣裙,向皇兄所在的御花园跑去。 容寰侧坐在御花园鲤鱼池的一角,一手托着装着鱼食的玉盘,一手撵着几颗鱼食。 手下的池中一群红白色的鲤鱼为了抢食而前赴后继。 “你说……皇弟他到底想要什么呢,连我把他心爱的女人召进宫他都忍得了。” 容寰和容洵毕竟是兄弟,眉眼间也颇有几分相似,都是锋利如刀剑的眉眼,只不过比容洵多了些阴郁。 而站在一边的青衫男子冷冷地开口:“其实你心里知道,他想要的是皇位。” 容寰把刚捏了一手的鱼食又撒到清澈的池水中,水中的鱼越来越多了:“是啊,但是他迟迟没有动静,我就只好给他做个铺垫了。” “诶,流火,在璃海,难道就没有这样的事情吗——皇位之争什么的?”容寰抬了头,看着流火。 流火一双碧绿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容寰:“有吧,只不过我们只是最底下的人民,皇位如何,不干我们的事。” “你啊,还真是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哦对了,那个什么祁月我可是帮你给要回来了,但是……”容寰的眼角一抬,斜睨着流火,“只要你答应留在我这边,有生之年,我就可以一直护着她。” 流火握剑的手又紧了一下:“果然是兄弟。” 容寰听着流火的话,笑着把所有的鱼食泼到了池中:“正因为是兄弟,所以才如此相像,相像到,我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想要用什么方法获得。” “嗒、嗒、嗒” 沉默中的两人听到从远处传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听着声音就能大致辨别出是哪个方向发出来的。 那条青石板铺的小径边开了一路的繁花,而连廊中央,一个黄衫女子正在往他们所在的鲤鱼池边跑来。 流火在一开始就已经看到了那头飘扬的蓝发,不禁瞳孔一缩。 而已经跑到不远处的祁月也看到了静静站立在那个玄色衣衫男子身边的流火。 一身蓝衣,和他的发色几乎融为一体。 “流火!” 第十三章 池边 两个人就这样看着祁月如同一只翻飞的蝴蝶一样,来到两人面前,然后重重地抱住了流火——此刻,她的心里想的只有——丢失的亲人终于又找回来了。 流火当然也是拥住了祁月。 “流火,你现在抱的,名义上可是我的女人。”容寰双手环胸地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人说道。 祁月感觉到流火放下了原先在她后背的手,也看到了流火身边的人——容寰。 “听说我弟弟还专门给你建了个璃坊?”看着终于松开手的祁月,容寰问道。 祁月隐约知道眼前人的身份,他是容洵的哥哥,把容洵身边之物全部夺走的人。 但是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伏低于是轻声回答道:“是,皇上。” “那他对你还不错嘛,把那些四处搜刮来的东西全都放进你的璃坊去了,还在民间留了个‘金屋藏娇’的风流名声。” 祁月不是很懂容寰说的“搜刮来的东西”是什么意思,但是璃坊里的东西与日俱增,她还是知道的。 “也是,这张脸啊,是该让天下男人都为你疯狂。”容寰把玉盘放在了池边的廊沿上,腾出手来拂开了祁月脸上的碎发。 祁月当然是下意识地一退,流火也下意识地想要挡在祁月面前。 容寰伸出的手就这样停在半空中,有点尴尬。 “可惜……红颜即祸水。” 又轻咳一声:“你就在栖鸾阁好好住着吧。” “那你召我进宫来是做什么?”祁月有点不甘心地问道。 看样子容寰对她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偏偏要把她从容洵身边抢过来。 “一是为了让你和流火团聚。” 容寰盯着祁月的眼睛一字一顿。 “二是——抢走我弟弟珍爱的东西。” 容寰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走了,留下祁月和流火独留在原地。 流火看到了祁月攥紧的拳头,和快要掐破皮肉的指甲。 于是搭上了她的肩膀:“祁月,容寰他并不是那么坏的人。” 祁月转过头看他:“你怎么知道,你听他刚刚说的话,明明就是……” “你在这里,比在容洵那边安全的多。” 流火又说道。 “为什么?明明容洵待我很好......”七月还想说下去,却又被流火突然打断。 “待你好?待你好让你变为女子之身之后又生生地刨开了你的鱼尾?!” 流火的眉眼间全是怒气,祁月很少见到这样的流火。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反击:“我想要在陆地上生活,那就必须是要腿的啊......那你的腿又是怎么回事?” 祁月反问。 流火被祁月突如其来的问题杀个措手不及。 要说吗,说自己被京中大户买走,被强行刨了鱼尾,差点就成为任人玩弄的**? 流火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刚刚还愠怒的脸现在却满是愤恨,祁月有点不知所措,但是流火却强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开了口:“你留在这里,比哪里都安全——毕竟容寰是这个国家权力最大的人,他会护着你。” 只要我为他卖命一天,他就会护着你。 流火把最后的一句话咽回肚子里,最后转身离开。 第十四章 暗卫 云焕在出宫路上碰到了流火,说是碰上,其实也只是她单方面的看见了那个蓝色的身影的一角。 流火自从进宫之后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存在,大多数人都只知道有流火这个人,却很少见到他的真面目。 不过这好像也是应该的,毕竟流火是哥哥的暗卫,还是不要太过招摇得好。 但是他又是个鲛人,平日里想不招摇都不行啊,真不知道哥哥是怎么想的。 云焕想着,出了宫门。 流火站在宫殿的一角之上俯瞰整个皇城,最后视线锁定在那个女扮男装出宫的小小身影之上。 在皇宫中的云焕是深得容寰欢心的妹妹,出了皇宫,她就是各家秦楼楚馆的座上宾——特别是笙歌馆。 笙歌馆在青州的闹市之中,一座三层的木楼,楼身上点缀着或朱红或靛蓝的少见珍贵的漆料,一看就是价格不菲。 而不同于其他的秦楼楚馆,笙歌馆里多的是或清秀或娇媚女子——和男子。 算是皇城脚下最热闹的馆子了。 既是最热闹的馆子,那来往的人自然是多的,来来往往的人多,消息自然也多。 此时的云焕坐在笙歌馆的“沁梅”,凭着栏杆远眺着青州城——还是一样的熙熙攘攘。 但是谁又能想到,这样欣欣向荣的情景之下,掩藏着怎样的暗潮涌动呢。 “云公子,您来啦。”一个身穿胭脂色衣衫的清丽女子款款而来。 走近云焕坐在的桌旁的时候一手挽起袖子,一手伸去拿桌上的紫砂茶壶,又给云焕见底的茶盏里添上了清亮的雨前龙井。 “有消息了吗?”云焕端起手边的茶,呷了一口。 那女子放下茶壶,悄声说道:“洵王爷前几日去了问鼎阁,面见了阁主,询问了一些事情,但是具体的,还不知晓,十有八九是求计去了。两天后又低调出行,去了薛将军府,两刻钟之后又从侧门回了王府。” 云焕听着茉莉近乎在她耳畔地细声低语,眉头渐皱,眼眸渐深。 七哥已经开始有动作了,想必各方势力他都已经联络好了。 只是没有合适的借口——如果宫里的那个祁月能成为他的助力,他的借口的话…… 那大齐可又要经历一场腥风血雨了。 不知道皇兄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知道祁月是个陷阱,还把她带入了宫中,难道真的是看上了她的脸?不应该啊,皇兄不是那样的人。 云焕又陷入了沉思。 她从小在宫中长大,不是没见过父亲叔伯间的明争暗斗,原以为到了皇兄这一代,能上演兄友弟恭的一幕,但是天道轮回,只要身在皇家,就永远不能过安生平静的日子。 不远处的屋檐上,一身蓝色衣衫的流火看着这个宫里明媚,宫外冷峻的云焕,握紧了手中的剑。 这个公主可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还知道来笙歌馆探听消息。 容寰让他跟着她,是怀疑她?忌惮她? 公主没有皇位继承权,是拍她帮助其中一位皇子? 流火紧皱了眉头,却看着对面楼中的云焕下了楼,赶忙掠了半城的屋顶,又回到了皇城。 容寰坐在议政殿的大殿之上,听着流火带回来的消息。 嘴角边不经意地泛起了一抹笑,道:“果然。” 流火倒是被容寰这像是预料之中的反应弄的满脸不解。 看着皱着眉头的流火,容寰又开了口:“我的这个妹妹啊,是我一众姊妹中最聪明的。” “父皇还在的时候,最宠爱的就是她,常带她在身边——不管是去打猎,还是去微服出巡,或者面见各位叔叔伯伯。” “我的叔叔伯伯们可都不是省油的灯,明里暗里,嘴上脸上,对父皇的掣肘可是没有停过——云焕那么聪慧,自然是明白的——她知道皇位和权利对人的诱惑力,也知道——我的兄弟们可也是蠢蠢欲动。” “她只是不想看到兄弟残杀,她在调查容洵……” “然后阻止他?”流火道。 明晃晃的烛火阴影里的容寰,微微地点了头。 “我情愿我这个妹妹啊,生在平常百姓家。” 第十五章 祈求 回到自己寝宫之后的祁月越想越不对劲,容寰那张阴郁的脸在她的脑海里逐渐放大,她心底的不安也逐渐放大。 容寰这几天派出去的人都无功而返,容洵就像是平日一样,平日里就在府中闭门不出,偶尔出门,也是和表面上的狐朋狗友花天酒地。 还在坊间留了个风流王爷的称号,只是这个称号背后,也有人嚼着舌根子:都是王爷的亲哥哥,现在大齐的皇上把王爷身边的宠姬抢走了,王爷才变成这副模样。 闲言碎语免不了,但是逐渐地,这流言就渐渐地变味了。 有人说容寰抢了容洵的宠姬; 有人说容寰夺了容洵的兵权; 还有人说,容寰抢了原本属于容洵的皇位...... 市井之地,鱼龙混杂,只是听到这样一个信子,也不管有没有证据或者依据,就这样呼啦啦地传了开去。 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容寰的耳朵里也是很快的。 彼时的容寰坐在祁月的栖鸾阁里,捧着一本书,在秋千架上晃啊晃的,流火在一边侧耳跟他报告这个消息。 容寰在听清消息之后终于把头从书中抬了起来,眯起眼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看我的弟弟,终于要动手了。” 在一旁剥着葡萄的祁月手一滞,定定地望着秋千架上的男子:“你......你想要怎么对容洵?” “怎么对他,她这样放出消息,相当于谋逆,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容寰合上了书,回望着祁月。 此时的祁月脸上血色全无,全被刚刚容寰的话语吓了下去——容洵会死。 “哈哈哈,”看着祁月的这个样子,容寰突然地又笑了,“怎么可能真的诛九族,我也是他的哥哥,不是吗?” 容寰又恢复了刚刚的姿势,坐在秋千架上,一晃一晃地看着手中的书。 在祁月和流火看来,容寰好像暂时还并不想动手。 只是他这边按捺得住,云焕那边却按捺不住了。 她怕她的哥哥们自相残杀,于是在某一天的清晨,去拜访了容洵。 容洵一改之前飞扬的模样,看上去却像是病了,脸上一副憔悴的模样。 见了云焕过来,还是扯出了一个并不甚好看的笑容。 “哥哥,你这是怎么了?”云焕吃惊地看着容洵。 “没什么大病,只不过是受了点风寒,过几天就会好了。”容洵脸上的苦笑始终没有退去。 看着自家的哥哥这幅病恹恹的样子,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最终是没有说出口,云焕嘱咐了几句就打算回宫的时候,却又被容洵留住了。 容洵的眼眶有些泛红,在他苍白的皮肤的衬托下,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 “云焕,你能不能,让我和祁月见一面,就只见一面......” 云焕从未见过,自己骄傲的哥哥,会对她近乎祈求地说出这样的请求来。 第十六章 杀机 要说云焕有什么缺点,生在皇家的她,最大的缺点,大概就是心软。 容洵最终还是见到了祁月,用一身太监的装束,走在云焕的身边而避开了众多的耳目。 见到容洵的祁月当然是兴奋不以的,看到容洵消瘦的样子也是真实地心疼的。 “祁月,你在宫中怎么样?”容洵关切地问道。 相比之前在王府住着的祁月,现在的她也稍微消瘦了点。 “我还好,容寰也没有特意为难我,你呢?怎么清减了这么多?”祁月冰凉的手抚在容洵的脸上。 容洵能看出祁月严重的担忧是毫无伪装的真实的,于是从凄苦的脸上强行挤出一丝笑来:“我也好......” 容洵说完这三个字,却渐渐地低下了头,没有看着祁月的眼睛。 祁月能强烈地感觉到,容洵说的并不是真话:“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容洵的头被祁月的双手抬了起来,四目相对,像是终于无可奈何一样,容洵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真的挺好的......除了.......”容洵的声音渐渐地低下去:“除了皇兄现在想要削我手上的权力......” 祁月碧绿的双眼圆睁:“怎么会?他......” “皇兄让我平白活了这么多年,是该对我下手了......”容洵脸上浮现出的悲伤尽收祁月的眼底,“不管皇兄对我有什么样的处罚,我担心的只有一个.......” “要是我以后见不到你该怎么办呢?” 容洵看着碧玉般的眼中倒映出的自己,脸上的悲切和深情,令他面前的祁月泪如雨下。 明明应该是痛苦的泪水,但是顺着祁月光滑的脸颊滚落下来,却渐渐凝成了一颗圆润的珍珠。 “要是皇兄不存在就好了......” “如果他死了,我们两个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了......” 苍白脸上那对颤抖的红唇缓缓地说出这句被渐渐引导出来的话。 ...... 在栖鸾阁的院子里望了一会风的云焕看着日渐下沉的日头,不禁地焦急起来。 刚刚小宫女告诉她,结束了一天政务的容寰一改之前的路线,从勤政殿穿过御花园,直直地往栖鸾阁这边过来了。 云焕提着裙摆,上了门口的台阶,轻声敲了敲栖鸾阁的门,往里面说道:“你们得快些了,皇兄等下会经过!” 不一会儿祁月和容洵就从房中走了出来。 云焕:“哥哥,我们得走了。” 容洵最后再望了祁月一眼,而倚在门口的祁月,也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离去的身影。 要做点什么才好。 祁月暗自想着,然后就听到门口又传来的脚步声。 不是一大片人的脚步声,但是来到门口的人,却还是祁月最不想见到,却又是在当下最想见到的人—— 一身玄衣便装的容寰就这样站在她的门口,身后没有一个随从,连流火也不在他身边。 “怎么在门口站着?这都是快晚膳的时刻了,你也不怕凉着。”容寰有些诧异地看着祁月说道,脚下却是没有停,一步一步地向栖鸾阁中迈进。 “莫不是刚送走了客人?”容寰又说道。 祁月的心下突然一紧,却也只能在心里安抚自己:“刚刚云焕公主过来,刚送走。” “原来是云焕。”此时的容寰已经走到了祁月的面前。 祁月从来没有和容寰单独见面,单独这么说过话,心下还是有点慌张:“皇上来做什么?” 容寰一直看着眼前有些紧张的这个女子,那双清亮的眼睛因为紧张而不知道看向何处:“我就是想来看看——毕竟,你也算是我后宫中的一位佳人,我不来看看,怕你被宫中其他的女子欺负了去。” 容寰一边说着,一边旁若无人地走进了栖鸾阁。 祁月眼前,是这个万万人之上的君主毫无防备的后背,只要她狠下心...... 第十七章 甍逝 容寰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背后强大的破绽,而是边往房中走,边说道:“容洵大概近几日就要离开京城了,若是你实在想见,还可以让他进一次宫,若是你不见,怕是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容寰只觉得自己背后毫无生息,想要回头,却见那个蓝色的身影朝他疾驰而来,还有手中的那一点刺眼的光…… …… 一脸苍白地站在朝堂之上的容洵看着周围大臣的脸色——有些平静自然,有些神色紧张,有些则是不合时宜地窃喜。 毕竟容寰已经连着四天没有上朝了,身边的贴身太监一直称容寰偶感风寒,不能见风,连寝宫都不能出。 朝中的一众大臣人心惶惶。 退朝之后的容洵回到王府之后褪下朝服,一回身,却在原本空无一人的椅子旁边看到了那个常年不见笑容流火的身影。 没有半点惊讶,容洵一改之前病恹恹的样子,扯出一个笑来,对着流火说道:“皇兄已经四天没有上朝了,病情更加恶化了吗?” “祁月的那一簪子是发了狠地插进去的,大概是插到了容寰的心脏,这几天太医来来回回地往容寰的寝宫跑,脸上的忧愁之色也没有消退过,怕是撑不了几天了。”流火淡淡的说道,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但明明,他应该是容寰的暗卫啊。 “是吗,那就好。把祁月送进宫去还好是押对了。哈哈。”容洵笑了两声,又看了眼笔直地站在身边的流火。“等到事成之后,我会给你自由身,放你回璃海......” “祁月也得和我一起回去。”原本没有平仄声调的流火突然就激动了起来。 “可以,没问题。”容洵拿沾了水的巾帕仔细地擦了脸上精细敷上去的白粉,那白粉之下,分明就是一张面色如常的俊俏面孔。 如果你们还有那个命的话...... 那个严重闪烁着诡异光芒的王爷在心里这么想着。 ....... 容寰已经连续半月没有上朝了,这下朝中的势力可不只是人心惶惶了,所有的大臣都在往容寰的寝宫横冲直撞,但是多半会被宫中的羽林郎拦下来,结果就是容寰的寝宫之外,乌泱泱地跪了一片年龄或大或小的大臣,嘴巴里大声陈情的都是“面见陛下”、或者“朝中大事无人处理”这样的顾全大局的话。 但是原本寝宫中来来回回的太医,此刻却都进了寝宫,不再出来。 半晌之后,却听到原本安静的寝宫中传来了震天的恸哭。 “皇上!薨了!” 门外的大臣先是满脸的惊讶,再之后,整个皇宫都被恸哭声所包围。 而在这一片哭声之中,一个原本长跪的身影的脊背慢慢挺直,直到最后站直自己原本委曲的身体,然后一步步地走上容寰寝宫前的白玉阶梯。 “洵王爷!” 身后的一众大臣惊叫着,却发现这个回过头看向他们的王爷,本来苍白的脸上颜色依旧,还平添了嘴边那一抹诡异的笑。 容洵就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一步步地走上台阶,走上容寰的寝宫。 羽林郎在他的身边逐渐围拢,手上所持的长矛也要刺破他的衣衫,他却一点也不惧怕一样,还是一如既往的往前走。 “洵王爷,您若再往前走一步,小的可要对您不客气了!”为首的羽林郎大声说道。 他心中其实明明白白,皇帝突然暴毙,这个被强压这么些年的王爷弟弟,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只是没想到,他那么急。 “你看吧,他那么急。” 第十八章 宫变 眼看着容洵距离容寰寝宫的门只有几步之遥,身边的羽林郎终于是打算动了手。 只是刚要一拥而上,却见容洵身边突然多出来了一道蓝色的身影,风驰电掣之间,身边的羽林郎已经在瞬息之间倒地不起。 待到那身影站定,众人才看清,那蓝色的头发和碧绿的眼睛——是鲛人。 都说容寰身边养了个鲛人的暗卫,怎么容洵身边也跑出来一个? 众人困惑之时,大批的羽林郎在听到响动之后往寝宫过来,一时间铁靴撞击地面的声音不断,让那些安生了大半辈子的大臣吓了一跳,瘫坐在地上。 只是刚一见羽林郎的大部队到达,从侧边的宫门中却突然又涌出了许许多多红衣铠甲的士兵——那装束,绝对不是宫中的士兵。 那群奋勇而至的士兵数量之大,把原本上千人的羽林郎团团围住,没有主人的发令,一时间两方人马僵持不下。 而瘫坐在地的一些大臣们,虽然惊恐且狼狈,心中却还是明了:“洵王爷!你这是要做甚?!”一个年逾半百的大臣一鼓作气,从地上坐了起来,手指尖直指寝宫之外的容洵。 “我要作甚?海大人,您心中自有答案,还问我作甚?”前几日还一副病恹恹气息的容洵一改之前的病态。 此时的他,说是意气风发,绝不为过。 “你这是谋反!”被称为海大人的大臣被气的跳脚,嘴边的胡子也因为愤怒而竖立了起来。 “谋反?这名头可不好听,换个名头吧......皇兄甍逝,膝下无子,那就只有我这个弟弟来继承皇位了不是吗?” 容洵看着十几级台阶之下的大臣,俯视着他们说道。 “本该就是洵王爷的皇位。”此时一个看上去还年轻的大臣站了出来,对着海大人说道。 “是啊,本来先皇的遗诏传位的就该是洵王爷,是容寰,篡改了先皇的遗诏,才当上了皇上,现在容寰已死,只有洵王爷才能够主持大局,望洵王爷尽早登基!” 本来只是一个大臣这么说,但是说完之后,跪地俯首的他身边的人,却一个个的都开始学着他的样子,跪地,最终喊道:“望洵王爷尽早登基!主持大局!” 原本还被恸哭声遮蔽的皇宫中,此时却响起了一阵阵的人声。 唯有几个大臣,站在这群俯首跪拜的人之中,身子却没有半点弯曲,而是挺直脊梁站着——这是他们面对容洵这个强权最后的尊严了。 “刘大人,陈大人,徐大人,冯大人......你们这是忤逆本王......不对,朕吗?”容洵的宽袖一挥,背在身后。 “名不正言不顺,恕难从命!”一位看上去才双十年华的大臣怒目圆睁地看着高台之上的容洵。 容洵也只是一贯地笑着:“陈大人还真是有骨气呢,那可就对不起了——毕竟,哪个王朝的更迭没有垫脚石呢?” 高台之下的大臣还没有反应过来,容洵的令已出口:“台下的大臣,除了年迈德高望重的,全都杀掉,还有这群忠心护主的羽林郎,也一个不留。” 那些红衣铠甲士兵从侧宫门源源不断地汇入,而只有千人的羽林郎不堪重负,在顷刻之间,羽林郎已没有几个活口,而台下原先如青松般站着的大臣,也已经一个个倒在同僚的血泊之中,瑟瑟发抖。 第十九章 变故 祁月看着在容寰寝宫之外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容洵,突然就觉得自己不认识他了。 他不是个闲散王爷吗,为什么这么看重这个皇位? 甚至不惜做出“谋逆”这样的事情来? “我的弟弟还真是心急啊……”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正意气风发的容洵猝不及防,这声音……不是容洵的吗? 容洵缓缓地转过身,看到的却是一脸惊诧的祁月,和安然无恙的容寰。 巨大的震惊让容洵张开口,却说不出话,只能瞪大双眼,看着眼前不应该还在人世的人,这样的表情,放在原本俊俏的脸上,却是说不出的狰狞。 半晌之后,容洵才开口:“皇兄你不是……” “我可没那么容易死,我不是还要看你演出的这场大戏吗?” 容寰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生了病或受了重伤的迹象,还是一如既往的脸色如常,但是脸上的阴桀却从未消退过。 看着容寰身边静静站立的祁月,容洵突然指向她:“你没有杀他?” 祁月没想到容洵就这样问她:“……你希望我杀了他?你希望通过我的手杀了他?” 满心疑问。 “所以你把我送进宫,在我面前提起容寰的种种对你不利过往,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让我在他身边……然后,趁他不备杀了他?” 眼前的祁月情绪激动,一颗颗大大小小的珍珠从她的眼眶中滑落,扑簌簌地滚到地上。 一切的形迹已经败露,但是看着乌压压的围住寝宫的红衣铠甲士兵们,容洵心中的底气又盛了几分:“我花了千金把你救出来,当然是要有效用的。” “你看,我早就说过了,世上的一切对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所在的这个位置——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位。” 此时寝宫的门打开,容寰直指金碧辉煌的房中,那只九龙盘踞的椅子。 “皇兄,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你的宫内禁军已经被我尽数击杀,就算是要调用宫外的军队,也得一天不是吗?一天,足够了。”容洵眼中黑色漩涡愈盛,像是要把容寰吞噬进去一样。 “你真的以为,我安排这个戏台,会没有做准备吗?”容寰对着容洵挑眉,“你真的以为,流火会因为你的威逼利诱就背叛我?” 此时容洵身边的流火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不见,放眼望去,四周都没有他的身影,容洵突然有点心神不稳。 “他可是帮我处理了云焕那个丫头的……难道为了在我身边安插一个卧底,你会让你的手下把自己的亲妹妹杀掉吗?”容洵的眼中满是疑惑,却又有些动摇。 “弟弟,你如果要坐到我这个位置上,至少得比我狠才对——让一个弱女子动手算什么,亲手手刃自己的亲人,才能让你无坚不摧,”容寰默默地走到了失神的容洵身边,“反正这种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干了不是吗?” 最后的容洵听到的是容寰在他耳边的一声嗤笑,再之后,就是漫天的呼喊声,从四面八方的宫门涌来。 第二十章 落幕 这呼喊声铺天盖地,而发出这声音的玄衣士兵也蜂拥而入,顷刻间红衣士兵就被团团围住,就像刚刚势单力薄的羽林郎一样。 “你!”容洵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瞬息之间便转变的败势,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哽在喉咙中说不出来。 容洵的眼中满是的对容寰的怨怼,其他的,大概是自己计划不周全的悔恨。 祁月在他的眼中看不到半点对自己的怜惜,在他眼里,没有自己的一点儿一席之地。 看来权势真的是个好东西,让这么多人都争着抢着。 祁月这么想着,而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的流火则安慰似的扶住了她本就瘦弱的肩膀。 “流火你!” 流火眼中还是意料之中的波澜不惊:“王爷,你太高估你自己了。” “弟弟,你这点心眼,还怎么跟我斗啊。”容寰笑意盈盈地看着容洵,随后又沉下了声音:“把洵王爷关进天牢,一日三餐好生地伺候着,可不准饿了冻着了......” “容寰,你要杀便杀,这么关着我折辱我又算什么!”被士兵缚住双手的容洵早就没有了天家的贵气,挣扎中散落在他脸侧的碎发,让现在歇斯底里的他像极了一个疯子。 容寰没有管他,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士兵拖下去,直到到了祁月身边。 “停一下,祁月,你可还有话跟他说?”容寰习惯性地挑眉,饶有兴味地看着一直低着头,攥紧着拳头的祁月。 “臣妾,对这个谋逆之人,无话可说,全凭皇上发落。” 此时的祁月眼中已无泪水,仅剩发红的眼眶让人觉察到她刚刚曾哭过。 这句话一出口,流火就浑身一震,祁月从不称自己为“臣妾”,难道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容寰对祁月说了什么? 容寰倒是很满意祁月的样子:“弟弟,你看,你到最后,连一个女人的心都攥不住。”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配上容寰轻轻握住祁月的手的动作,成为压垮容洵内心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是还是扯出了勉强的笑来:“哈哈哈哈!容寰,你以为祁月留在你身边看中的是什么,不就是你的权势,哪天你的权势消散,她还会跟着你吗!” “是啊,我留在他身边就是为了他的权势,权势那么好,你们都要去争一争不是吗?”祁月的话一出口,就让原本嘴硬的容洵住了嘴。 容洵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面容波澜不惊的祁月,张了张口,艰难地说了出口:“祁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我?那是很久以前了吧,多亏了你,让我知道权势的好处,有生之年,我都会好好地待在容寰的身边,毕竟容寰是天子,权势是他与生俱来的一部分不是吗?” 碧绿色的眼眸中的光亮终于散去,灰暗的眸子不屑地斜睨着容洵。 “啊......”容洵有些艰难地喘着气,“啊!——” 随后就是他撕心裂肺的绝望吼叫,充斥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吵着了吧,还不赶紧把他押下去。”容寰看似亲昵地问着祁月,随后就命令士兵把容洵押了下去。 看着状若疯癫被押解下去的容洵,台下原本附庸容洵的大臣现在才看清了局势,连忙又叩拜下来:“皇上!皇上恕罪!我们也是为了国之大重着想,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是啊皇上!我们都还以为,还以为您已经病去了!” “皇上恕罪啊!” “你们说的还真的挺有道理的,”容洵玩味地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转头看向台阶之下俯首求饶的群臣,“四品以下的官员,杀,四品以上的,等来年科举的时候,看情况,酌情调剂。” 容寰只是撇下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台阶之下的大臣们一个个又都开始哭天抢地。 有的磕着头,山呼万岁;有的嘴里喊着谢皇上不杀之恩,其他的,就只能一边求救,一边不甘的死去了。 那天容洵的寝宫之外,满地的血,甚至还有从宫门中偷偷溜走,蔓延到别的宫中去的。 第二十一章 人散 那天之后的天下,还是容寰的天下,还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 只是这天下平白的少了一个“温和待人”的洵王爷,还有那些从四品以下的大臣们。 活下来的大臣们三缄其口,但是坊间的传闻却从未停止。 传闻皇上容寰十分宠爱那个鲛人祁月,宠爱到什么程度呢,可以为了博她一笑而囚禁洵王爷,还可以为了让她一展欢颜而屠尽朝中的半数大臣。 坊间的流言皇家是怎么都管不到的,渐渐地,祁月就变成他们口中的祸国红颜,亡国妖物。 可是她什么都没做不是吗,她只是被人握在手里的一枚棋子而已。 在下棋的时候晃神的祁月被眼前的一双大手打断了思路,那手的主人笑眯眯地看着她:“怎么了,想什么那么出神?” “没什么。”祁月淡淡道。 容寰看着祁月纤细的手指落下一子,然后说道:“你赢了,”随后收回了自己手中的棋子,“我坐在这个皇位上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敢下棋赢我的人。” “哼,”祁月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皇上就当是安慰安慰我这颗棋子,输这一局吧。” “你可不仅仅是棋子,”容寰指节分明的手渐渐抚上祁月素白的手,“你将是我大齐的皇后。” 容寰只是稍稍一使劲,就把祁月拉入了怀中。 而祁月也没有挣扎,而是就这样任由容寰把她揽入怀中,还把头轻轻地靠在容寰的耳边,呼着气说道:“大齐的皇后?哪怕我是祸国红颜?” 容寰回头看了她一眼:“哪怕你是祸国红颜。” “哪怕我是亡国妖物?”祁月的眉眼之间满是不解。 “哪怕你是亡国妖物。” 容寰看着她的笑容却始终没有变。 …… 很久之后,祁月才明白这个男人笑容里夹杂的是什么,是无法卸下的责任重担,和厌恶明争暗斗的无可奈何。 只是这时候的容寰已经油尽灯枯,满头华发,而祁月还是一如既往的青春明媚,这几十年的时光都未曾在她身上留下一丁点的痕迹。 卧在龙榻上无法起身的这个暮年天子,在朝臣和天下人的悠悠众口之中护了她这么多年的这个暮年天子,终于即将走到生命尽头了。 此时的祁月坐在龙榻边,莹白如玉的手紧握着容寰的手,而龙榻之下,跪了一溜的后宫妃子,皇子皇孙。 其中,也有她和容寰的孩子。 那个和她一样有着碧绿色眼睛的孩子。 “阿月……”容寰已经不能像年轻的时候那样和祁月斗嘴了,一开口,也只能勉强说出几个字,“我走了,你得好好教导阿珉……” 祁月眼中含泪,为了不让它们落下来,只能小心翼翼地点头,又怕一开口就是呜噎的哭声,只能含糊地发出“唔唔”的应答声。 “让他好好守着、这大齐的江山……”顿了一顿,容寰又艰难地抬头,看着祁月:“我倒情愿、我生在寻常百姓家……当个捕鱼的渔夫……这样……这样……我也可以遇到你……也可以……” 话还未说完,祁月就感觉到原本容寰眼中的光亮在一瞬之间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黯淡。 “皇上薨了!” 这句几十年前的话,终于在几十年后的这一天,传遍了整座皇城……又传遍了整个大齐。 鲛人 番外 顾笙歌听完师偃讲的故事,才发现自己从笙歌馆一直跟着师偃,竟然已经到了皇城的门口。 雪已经下大了,落在没有打伞的两人肩头,氤氲了一片潮湿的水汽。 “所以呢?最后呢?最后祁月的孩子呢?”顾笙歌抓着师偃的衣袖,死活不让他进宫门。 “最后?祁月的孩子?不就是现在这个皇城里的主人吗?”师偃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想要抚开顾笙歌的手。 “那些人……”顾笙歌原本清澈的眼中突然蒙上了一层怀疑,“那些人会让有半个异族血统的人掌控大局吗?” “所以啊,我这不是受了祁月的邀,要去宫里给她的儿子换眼睛吗——那双绿色的眼睛让满朝上下都喋喋不休。”师偃笑着摸了摸顾笙歌的头。 顾笙歌终于放开了师偃的衣袖,喃喃道:“原来是这样……”瘪了瘪嘴,又接着说,“原来这个被说成是祸国妖后的太后,只是谣传啊……” “她并不坏,只是,不幸而已……”师偃抬起头看着这漫天的雪花。 鲛人的寿命是人的十倍,在容寰死去的这几百年漫漫时间长河中,再也没有人那么坚定地回答她了。 “哪怕我是火锅红颜?” “哪怕你是祸国红颜。” “哪怕我是亡国妖物?” “哪怕你是亡国妖物。” 《绘妖笈》鲛人 番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师傅 终于告别了进宫的师偃,顾笙歌一个人穿着一身红大氅,走在这鹅毛大雪中,北风呼啸,吹的顾笙歌白嫩的脸通红,也吹的她头上的珠翠,身上的配环叮当作响。 这大齐都城的天气何时这样冷了,顾笙歌这样想着,一双小手又使劲地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但是衣衫早就被大雪浸透,怎么裹,身体还是一阵阵的发冷。 眼看着白皑皑的雪花落在地上,落在身上,顾笙歌却无可奈何。 只是突然间,顾笙歌却觉得头顶有一片巨大的阴影投射了下来,一抬头,就是一把朱红的油纸伞。 脸颊再一偏,就是一个比她身材略高的唇上擦着丹朱的女子:“你怎么又不撑伞乱跑,到时候可又是要得伤寒了。” 那女子看着她温和的笑。 “师傅!”顾笙歌欢叫一声,扑了那女子一个满怀。 路边的行人听到这么大的声音,纷纷侧目,却也只见了猝不及防掉落在地上的朱红油纸伞,和雪地里的一大一小两个绯衣姑娘。 “都长怎么大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扶摇扔了伞,双手抱住了顾笙歌,任由雪花洋洋洒洒地落在她们身上。 笙歌馆内 顾笙歌坐在厢房的檀木椅子上,一双腿不安分地晃来晃去,而坐在她身边的扶摇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呷了一口青花瓷杯里的茶。 “师傅,你这次隔了好久才回来啊,我一个人打理这个笙歌馆都快累死了。”顾笙歌撒娇似地化了型,一步一个梅花脚印地走到了扶摇的怀中,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一身漆黑的她像个芝麻团子一样,除了露出的那双因为室内的光线而渐渐变的圆润的瞳孔。 “这家店反正以后也是要交给你的,早点学着打理不好吗?”扶摇温润的手拂过顾笙歌滑亮的毛发,又轻轻的挠了挠她的小耳朵。 顾笙歌的耳朵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轻抚抖动了一下:“不好,我还没玩够呢,师傅,你这次回来,会呆很久吧,不会突然又走了吧?” 扶摇低头,看着顾笙歌那一双圆润的黑瞳仁认真地盯着她,于是又抱了她起来:“我也不知道我这次会呆多久……” “师傅还是没有找到他的转世吗……” 门口服侍的小丫鬟从门口经过,恰巧听到了顾笙歌轻声问的这一句,便脚步不停的走了。 直到回到了楼下大厅旁的小包厢,一群衣衫靓丽的女子坐在屋内,其中有一个,开口便问:“若岚,笙歌刚刚带回来的那位姐姐,是谁呀?” 名叫若岚的侍女轻柔地坐在凳子上,缓缓地抚着自己刚画的远山眉轻声道:“那是笙歌的师傅,扶摇。” “扶摇……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扶摇……扶摇?扶摇!她是那只八尾猫!” 一众女子中的黄衫女子惊呼出声,连带着她身边的女子们也受到了惊吓,一个个的一脸惊恐,还有几个被这冲击的消息吓得化了原型,一时间这小小的厢房里,多出了好几只或白,或黑或狸花的猫。 第二章 大宴 大齐周边的卫国,一直是容璟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是奈何人家不但国力强盛,连兵力 都比他高出两倍,几次想要下手,都被朝中的老臣门劝了回来。 这样一来一回好几次,连容璟都被耗老了。 原想着趁着在位的时候来一次真正的出兵北上,谁知道自家的后院又起了火——家中的各个皇子看他老了,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内斗。 这么点半大的小子的心机,他还看不出来吗,于是又只能作罢,好好地处理自家的事务。 这辈子,怕是圆不了这个愿望了。 这是容璟死前最挂念的一件事,这件事,让他在最后一刻,都没有合上眼睛。 而就在大兴的国丧期间,容璟心心念念的卫国,那个少年的天子刚登基一年——这也是他当行冠礼的生辰。 既然是双喜临门的大日子,自然是少不了祭祀和宫中宴席,还有一样少不了的,就是臣服的外部进京进贡。 卫宴在大殿之上沉稳地坐着,在一众番邦使者看来,这个龙椅之上的男人浑身散发着不可逼视的王者之气。 但是宴会上坐着的朝臣也只消看一眼,就知道自己家的天子,又在盯着不知道哪里发呆了。 此时身上穿着成色上好的丝线织就长袍的波斯使者上前,双手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装饰精致的托盘。 木质的托盘上四面各镶嵌了一枚猫眼大的红宝石,而在托盘之上,是一方七色丝线织就的锦帕,再上面,就是一团毛茸茸的皮毛,那皮毛上放着的,是如成年男子拳头般大小的一枚绿宝石。 “拜见卫国的皇帝陛下,”波斯使者站在卫宴龙椅的台阶之下,“这是我们国家的祖母绿宝石,献给皇帝陛下作为生辰的贺礼,希望不要嫌弃。” 波斯使者有点蹩脚的中原话让这个正在出神的天子回了神,看向远处的目光收了回来,低头看向那个把礼物双手奉上的波斯使者。 那托盘上的祖母绿宝石倒是大得很,但是他对这些东西并没有什么兴趣,反正对身在皇宫的他来说,这些东西只是没用的装饰品而已。 于是只是做做表面功夫似的开始敷衍:“很好,替我谢谢波斯国王,我很喜欢。” 这话中的敷衍,就连不甚通中原话的各国使者都听的出来,更别提波斯国的使者——那个自小也没经受过这种经历的波斯王子了。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一双手高出自己的头顶托举着那个托盘,心中却是一片杂乱。 台下的大臣自然也是是听得出自家小皇帝语气中的敷衍,还有波斯小王子的无措,为了让现场的气氛不至于那么尴尬,身为尚书的王谦狠狠地咳嗽了一声。 “咳咳!” 看了看王谦有些不悦的神色,卫宴才正了正衣冠,脸上泛起了一点笑容地说道:“朕从未见过如此硕大的宝石。秦欢,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使者手中的托盘呈上来,让朕好好看看。” 王谦看着这么得体的卫宴,终于是安了心,他身边的大臣也是长舒了一口气。倒是宴席对面的吴岭澜吴将军气鼓鼓地白了王谦一眼,闷头喝了一口酒,嘴巴里喃喃地:“还真把皇上当提线木偶了不成......” 名唤秦欢的內监赶紧迈着快速的小碎步,对着波斯王子先是行了一个规规矩矩地礼,才恭敬地接过了他手上的托盘。 只是那托盘看着轻巧,一接过手,秦欢才知道这托盘和托盘之上的物件,还是十分有分量的。 卫宴饶有兴味地看着刚接过托盘,手腕一沉的秦欢,心里暗自腹诽:这宝石能有这么重?下次打磨成个镇纸好了。 秦欢端着手上的物件,又迈着快速的小碎步来到了卫宴的身边。 到了卫宴身边,卫宴正想拿起那枚宝石,却眼看着宝石下的那白的耀眼的皮毛动了动,又动了动。 这倒是让他突然好奇了起来,却也让捧着托盘的秦欢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这皮子自己成了精,动了起来。 再之后,却有一个白蒙蒙的小脑袋突然从托盘上支了起来,睁着一双和碧绿色祖母绿宝石颜色相差无几的细长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这个盛装的男子。 第三章 豢养 这时的卫宴才看清,眼前这托着这稀罕绿宝石的,可不是什么珍惜动物的皮毛,而是一只真真正正的,没有一丝杂色的白猫。 这白猫正睡醒了,露出尖利的牙齿和粉红色的舌头对着卫宴毫无防备地打着哈欠呢。 卫宴本来就不对那什么宝石感兴趣,倒是这只白猫张大嘴巴打哈欠的样子,逗笑了他。于是有些爱怜的,一把抱起了那正在清理毛发的白猫。 “使者,你们家的这礼物,朕甚是喜欢。秦欢,把前一阵刚上供的那一对‘和合’玉璧送给使者!” 这回的卫宴是真的高兴了,不用说卫宴身边的秦欢,就是连王谦都听得出来,卫宴那上扬的语调里,满是孩子气的开心。 于是王谦又低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想着:这少年登基的皇上,到底是一副小孩子心性,一点也没有皇帝该有的稳重。 那波斯使者见着刚刚还漫不经心的大卫皇帝突然眉开眼笑,还赏赐了他东西,不禁喜从中来,私心想着:这次来到卫国得了卫国皇帝的欢心,或许下次两国贸易之间的关税往来之事能便宜很多,自己在父王面前的地位也能水涨船高,美事一桩。 那天的宴会在一片喜庆之中度过,大家都在舞姬的歌舞之下推杯换盏,直到了夜色渐深,卫宴才在王谦的催促下结束了这场宴席。 虽然心有不甘,但是看着怀中乖巧且昏昏欲睡的白猫,卫宴又兴冲冲地回了自己的寝宫。 王谦是大宴之中最后一个走的大臣,看着卫宴的身影,开口道:“皇上!切勿玩物丧志啊!” 卫宴听得到,王谦也知道卫宴听得到,但卫宴偏偏就是不想理他。 王谦这个尚书,自做太子太傅的时候便处处管着他,现下他做了万人之上的卫国皇上,却还妄图管着他。 到了寝宫之后的卫宴把那只乖顺的白猫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之上,自己则任由宫人帮他脱去了身上累赘的衣衫,就只穿着一身内衫,拿着一根从宫女头上拔来的步摇,逗弄着这只白猫。 但是眼前这只碧眼的白猫却并不吃这套,还是慵懒地躺在软滑的绸缎被子之上,玩起了自己的爪子。 这下倒让卫宴有些手足无措了。 第四章 巧合 扶摇看着这个有些孩子气的卫国皇上,心里腹诽着:真是把我当成寻常的猫了,我才看不上这些玩意儿呢。 卫宴感觉眼前这只猫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但是转念一想,猫这种东西,哪能有人类一样的情感呢。 于是他又对着宫人言说,要睡了,也没有翻哪个宫中后妃的牌子,遣退了身边所有服侍他的宫人——除了秦欢。 直到所有宫人退去之后,秦欢在小心翼翼地搬了一堆不知是奏折,还是书的东西上来,堪堪地叠了半摞;然后用银针挑了挑书桌上已经燃了大截的灯芯,一瞬之间,书桌四周的光都盛了不少。 扶摇还是潘成一圈窝在床上,看着这个躲开所有人的耳目偷偷用功的少年皇帝。 他想要不被朝臣操控的愿望那么强烈,强烈到能把她呼唤过来。 那夜看着奏疏在桌案上沉沉睡去的卫宴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只和他今天手捧着的猫相似的猫,只是那只猫身后,多了好多条尾巴,梦中的他迷迷糊糊地数了数,大概有五六条之多。 梦里没有一点实感的他正想着这只猫怎么会有这么多尾巴呢,就看到那只猫张了张口,然后,就是发出了和他一样的语言:“我是六尾猫,对我说出你的愿望,你的愿望就可以实现。” 梦里的扶摇看着卫宴的脸色变得有点惊讶,之前的每个人也都会出现这样的表情,毕竟在人类的脑子里,动物会说话,是一件泼天奇怪的事情。 “六尾猫?你怎么会说人话?”卫宴倒是毫不掩饰地把心中所想尽数说了出来。 每次都要解释起来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这不禁让扶摇又翻了个白眼:“我是神仙,只要说出你的愿望,我就都能实现。” 卫宴有些将信将疑,但是还是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毕竟,这是梦不是吗,哪怕说了,也不会成真,说出来了,倒好给长久负重压的他一个发泄口。 “我想朝臣不要干涉我的决定,特别是王谦。” ...... 第二天的卫宴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同个时辰醒来上早朝,只是上了大殿,却见下面站着的臣子无端端的少了几个,特别是处处要指摘他的王谦。 于是也是兴起,便随口一问:“王尚书呢?” 下面的臣子你看我,我看你,终于有一人站了出来:“启禀皇上,王尚书昨夜突染中风,怕是......怕是这几个月都上不了朝了......” 只是听到王谦中风的消息,卫宴就吃了一惊,突然又想起昨天梦中应允他愿望的那只猫。 “除却王尚书,礼部侍郎齐永明,兵部侍郎洪方捷今日也告了假。”又有一臣子说道。 这倒是让卫宴更奇怪了,礼部侍郎齐永明和兵部侍郎洪方捷,是王谦平日里的得力助手,他们三个同时出事......难道真的是自己的愿望实现了? 无心早朝的卫宴在熬过早朝之后,直冲寝宫,那只白猫还是好好地躺在他的床榻上,慵懒地舔着爪子,清理毛发。 “哈哈哈哈”,看着这个样子的扶摇,卫宴笑出了声,只是他小的并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巧合而已,怎么会......哪里有神仙这样的人物......” 第五章 冲突 不管是巧合,还是神仙所为,卫宴都是欣然接受了。 没有了那几个大臣掣肘的他,在政事上更加得心应手,让原本看轻他的朝臣们刮目相看。 大概也是因为那个梦的原因,卫宴对扶摇也连带着好了起来。 每日都命人给扶摇供上最新鲜的鱼,给她准备最舒适的窝。 后宫的人都在背后讨论,这皇上对待这只猫,倒是比对待后宫的嫔妃还上心。 因着这层关系,常年得不到卫宴宠幸的妃子们也连带着对着这只终日只会打理毛发的四足兽出气——反正这只长毛的畜生也不会说话不会告状不是吗? 那天扶摇从卫宴的寝宫中出来,晃晃悠悠地在宫里四下乱跑,却正好撞上了游园的澜贵妃,正正好就走到了她的脚边,正正好就被澜贵妃的绣鞋踩了一脚,也正正好的,就顺带挠了一下澜贵妃。 这下可是不得了,澜贵妃虽然当时隔着衣袍没有被锋利的爪子误伤到,却也是被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连连。 身边的一众宫女太监也连忙护着自己的主子,还有的折了身边的刚抽芽的梅树的 枝条,做势要打扶摇的。 这一下子又被踩了尾巴,又被拿着枝条的众人团团围住,扶摇怎么能平静得下来,呲着自己的尖牙和一身白猫,也露出了自己的利爪。 这幅凶人的样子露出来,倒是没有一个太监宫女敢上前了,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从巨大的惊吓之后缓过劲儿来的澜贵妃看着迟迟不敢动手的太监宫女,想到刚刚被其他妃嫔嘲笑了一通就算了,在还要受这畜生的气,咬着牙恨恨地下了令:“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往死里打!”现 旁边的宫女笑声地说道:“贵妃娘娘,这怕是皇上身边那只猫......若是打死了,怕是,怕是皇上要发难......” 听了宫女的这番话,澜贵妃更是来气了,早前刚进宫的时候,卫宴也是极宠她的,夜夜宿在她的宫中引人眼红不说,饶是她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卫宴也是会亲自去摘下来双手奉上的,可这才过了几个月啊,卫宴就把她弃如敝履,这几天更是连他的面儿都没见着。身边的姐妹们还因着这只天天宿在卫宴宫中的猫嘲笑她,说是卫宴情愿抱着一只番邦进贡的猫入睡,也不愿拥着她入睡。早就对这只猫不满的她又突然被冲撞,心里早就满是怒气,于是恨恨地说道:“怎么着!我这贵妃现在难道还不如只猫金贵?我说打死,就打死!” 看着自家的贵妃是真的动了气,身边的太监宫女也不好不听主命,于是一个个都闭着眼睛,打算下狠手。 只是这枝条还没落下去呢,就听到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喊道:“住手!” 众人连带着澜贵妃都抬了头,看着出声的那人——那不是卫宴身边的小太监,秦欢吗? “澜贵妃,这猫是怎么您了,您就要打死它?”秦欢三步并作两步地赶紧走到人群中间,想要把扶摇给抱进怀里。 原先龇牙咧嘴的扶摇见到他,也就恢复了以前乖顺的样子,乖乖地爬到了他的怀里。 “这畜生刚刚冲撞了本贵妃,本贵妃刚要好好教训教训它呢,秦公公你就来了,可真是巧。”澜贵妃一向是不待见卫宴身边这个走的极近的掌事太监的。 “澜贵妃可省下这些个力气吧,这小东西可是皇上喜欢的紧的,要是牵扯上属于管教这个小东西的奴才还好,若是牵扯上澜贵妃你,可是失了您的身份。”秦欢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意有所指地停了下来。 澜贵妃听着秦欢的意思,就是这猫现在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要是伤了死了,你我两个人可是承担不起这个天子之怒的。 这算是给了澜贵妃个台阶下,于是就算是不情愿,澜贵妃也只能假模假式地说道:“我也不与这畜生计较了,你这奴才可给我看好了,要是再有下次,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于是澜贵妃一转生,便婷婷袅袅地走了,也不听秦欢的那句“奴才谨遵贵妃教诲”。 待到走的远了,澜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千荷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那小太监,每次见着都阴阳怪气的,贵妃您可不要气着了。” 刚刚还盛气凌人的澜贵妃此刻却换上了一副忧虑的神态:“他本就是阴阳怪气的阉人,只是他那张男生女相的妖媚脸,我怎么都看不惯......” 看着澜贵妃走远了,秦欢才松了口气,看着一脸慵懒的扶摇说道:“我的小祖宗,你可给我安安生生地呆着吧,不然有的是你像今天似的麻烦时候。” 扶摇一双碧绿的眼睛看着他,然后看了口:“这可不是我的错,是她先踩的我的尾巴!” 一张三瓣嘴一张一合,让秦欢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于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接话道:“你只消乖乖地待在寝宫中不久好了?有吃又有喝,还有人伺候。” “我想要的可不是这些......”扶摇说道。“我想要的.....是无穷无尽的愿望。” 第六章 愿望 秦欢深刻的知道,这宫中的欲望满目皆是,那么愿望当然也是少不了了。 “你能待在卫宴的身边,自然就能听到他身边的人的愿望。”秦欢抱着扶摇从御花园走回卫宴的寝宫边说着。 “你说的是很有道理......”突然,乖巧地窝在秦欢怀中的扶摇用一双眯着一条缝,露出一丝精光的眼睛看着秦欢,“但是,每个人只能实现一个愿望。卫宴的愿望我已经帮他实现了,所以,他的愿望,我是没有办法实现了。” 扶摇看着有些发愣的秦欢,从他的怀里一挣,无声地落了地,自己走进了卫宴的寝宫。 倒是门口的宫女一个个迎了出来,原本如花的容颜上都是担心和紧张,嘴里喃喃地:“我的小祖宗,你跑去哪里了,要是圣山回来不见你,可指不定要把我们怎么处置呢。” 扶摇也就乖巧地任她抱了去,毕竟相比秦欢那个皮包骨头的身材,这些正直青春年华的小姑娘的身体,窝起来才舒服呢,软软的,香香的。 要不是知道扶摇化形之后是个姑娘,秦欢简直是要把她当成一只色猫了。 但是和这些年轻貌美的女子在一起,也能最大限度地听到她们的心声,她们内心深处的愿望——“为什么同是这个年纪的姑娘,肖婕妤就能获得皇上的恩宠,我却只能当这只猫的侍从呢?” “好不甘心啊,明明前朝的陈淑妃也是从宫女的位子上爬上去的,说不定我也可以......” ...... 宽敞明亮的寝宫之中,打扫的、擦拭的、整理的、静静站立的宫女们,忙着各自的事情,心中却各有所想。 地位啊,权势啊什么的,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已经到了自己的锦缎小窝的扶摇这样想着,但是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为了飞升才一个个地实现这些人的愿望吗,没有什么区别。 于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算再酣睡一场。 渐渐地,扶摇的声音就趋于平稳了,发出了呼噜噜的舒服的声音。 从门口刚进来的秦欢看着已经入睡的扶摇,若不是那天晚上,他现在看这只猫也许还是一只普通的猫。 ...... 那日的宫宴结束之后,他陪着卫宴看奏章,但是劳累了一天的卫宴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而他也支撑不住,靠在了桌边。 只是他向来的不能熟睡的,恍惚之间就被一道柔和的白光给惊醒了,等他有些艰难地睁开眼,却发现,原本慵懒的那只白猫,却跳到了卫宴的书桌之上,浑身都散发出白色但是柔和的光芒,而且,背对着他的身后,不止一条尾巴,而是六条,和它毛色一致的,白色的,纷飞的尾巴。 但是在瞬息之间,原本只有六条的尾巴,却凭空又多了一条出来,而在那条尾巴长全的瞬间,那周身的白光从白猫的周身褪去——它又变成了一只与平常猫无异的白猫。 只是在它转过身来之后,那猫惊讶地张开了嘴:“啊呀,被看到了。” 第七章 出征 秦欢就是在那天知道,眼前的这只猫不是普通的猫,而是传说中的九尾猫——可以帮人实现任何愿望的猫。 但是在卫宴的愿望实现之后,扶摇却没有走,而是留了下来,原因就是秦欢带着一点诱惑地对她说,这宫中是世上愿望最多最多的地方。只要待在这里,扶摇就再也不用四处奔波。 扶摇听了他的话,但是也知道秦欢有自己的打算,对于这个衷心护住过了头的內监,扶摇比任何人都能感受到他隐秘却强烈的愿望——和那龙位上的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卫宴没有了大臣们的牵制,渐渐地没有了节制——政事无论大小,都要上报于他,而他做的决断,也渐渐的只凭借他个人的好恶而定。 朝中原先站在卫宴这边的大臣也渐渐的起了怨声,但是卫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探听了这些消息,把那些在背后嚼舌根子的大臣一个个的秘密处置了——这次的他可没有许愿望,而是让校事府的密探一个个的对这些达成处决了。 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的时候,边疆却来了一封战报——大齐在卫国的南部边界发难,新登基的齐帝容渊亲率大军五万,直导卫国。 这下朝臣们可就更加惊慌了,这大齐在以前的五六十年都没有发过难,怎么倒在这个时候来凑热闹了。 但是听到这个消息的卫宴,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朝堂之上笑出了声:“好!大齐来的好,这次,我倒要让周围虎视眈眈的小国们看看,到底哪个国家是他们应该俯首称臣的!” “既然他们的齐帝这么给面子,御驾亲征,那我也得给他这个面子。”卫宴拿着那一纸战报,目光已然飞到了千里之外齐国大军集结的南方边境。 新帝登基一年多就要御驾亲征,还是在朝中局势动荡不安的时候,各路大臣当然是不愿意的,一个个都上书劝解,但是所有的折子要么被积压着,要么索性被退回。 卫宴这次是铁了心要上战场,那个他从未上过的战场,正在等待着人生中最后的他。不顾群臣的反对,卫宴带着身后的十万大军,踏上了御驾远征南方大齐的征途。 除了军中的将领吴岭澜等一干人等,卫宴就只带了秦欢一人,为了在行军途中照顾他。 毕竟是从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开始照顾他的人,离了谁都离不了他。 在最终驻扎的帐篷中被秦欢褪去衣衫的卫宴看着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的人清秀的眉目这样想着。 这只这个人,是从什么时候长大了呢,小时候也只是到他眼睛位置的这个小太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渐渐地长到了比他还高出一点点,身形颀长也就罢了,偏偏眉眼生的也好,若是稍稍打扮一番,就是说他是个女子也是有人信的。 只是,偏偏这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阉人。 “皇上,水已经调好了,可以沐浴了。”秦欢低垂着腰,站立到了一边。 卫宴惊讶与刚刚的失神,于是含糊地应了一声,转身踏入了那个盛满了清水的木桶中。 南方的天气比北方湿润的多,却也炎热的多,从卫国都城到齐卫的边境榕城,让原本军纪严明的十万大军疲惫不堪。加上南方的天气湿热,让原本在北方常驻的军人们也一下不能适应。 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大军在原地驻扎好好修整安顿之后,再对敌军进行对抗。 但是卫宴这个被对战争的狂热冲昏了头脑的皇帝,却完全没有看到下属疲惫的模样,在驻扎之后的第一天晚上,就召集了各大将领进行第二天的作战会议。 第八章 夜半人语时 吴岭澜是先帝在时就随军出征的大将军,当然知道这样的情况不适合出兵。 “皇上,这次十万大军奔袭千里,从都城到榕城,还是需要一两天的休整时间,不然过度疲累,就算开了战,胜利与否也未可知啊。”吴岭澜在卫宴在一众武将面前劝说卫宴。 但是卫宴丝毫没有被他的提议所影响,而是继续看着案上的地图:“那若是齐军趁着我们休整之时给我们来个猝不及防的围城偷袭呢?” “今日夜半之时,陈将军带着五千精兵偷袭齐军的大营,不求你们斩杀多少敌军,只要扰乱他们的军营便好。”卫宴对着身边的陈封递出了一道军令。 陈封当然是双手恭敬地接过,看了吴岭澜略微阴沉的脸色一眼,又看着他轻微地点了下头,中气十足地答到:“臣领命!” 之后便躬身出了大帐。 “今天晚上大家就都早点休息,明天再去叫板大齐的那个小皇帝。”卫宴交代了其他的注意事项之后说道。 众将军无法,也只能任由卫宴这样安排。 卫宴这固执的脾气,大概是随了他爹,吴岭澜这样想着,叹着气回了自己的营帐,只希望先帝有灵,保佑卫宴的这第一次御驾亲征。 但是第一次率兵出征的卫宴又怎么能睡得着,在营帐中的床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要等着陈封那边传来的捷报。 等着等着已经接近夜班,秦欢当然是见不得卫宴熬夜的,一直劝着卫宴:“陛下,该睡下了,您下的军令陈将军必定会全力执行,您就等着明日早上的捷报吧。” “得今日就知道。”卫宴又坐了起来,在倚着床榻的边缘借着如豆的烛光看起了书。 看着没有半点要睡的意思的的卫宴,轻声叹了一口气,又只能给卫宴的肩上加了一件衣服,虽然是在南方,但是更深露重,难免会着凉。 原本从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卫宴却是突然被留在肩膀上一瞬的纤长手指吸引了注意力。 “阿欢。”卫宴突然叫了秦欢的小名,那是他还是那个不懂权势的小皇子的时候,才会叫出口的名字。 秦欢倒是被这个长久未出现在耳边的称呼惊吓的全身一震,连披上衣服收回的手的指尖,都在颤抖。 “陛下,怎么突然想起奴才的小名来了......”秦欢在这深宫之中步步为营了十几年,所有的委屈和感情都掩藏的很好,却唯独,在卫宴叫出他的小名的时候,有些决堤之势。 “小时候我不是经常这样叫你,”人在夜深的时候,总会多些感慨,而这次,卫宴就想起了他曾经还是个不得宠的小皇子的时候,那时候大哥还没有死,总喜欢带着一众的仆从欺负他——这个庶出又干瘪的弟弟,那时候秦欢也刚进宫不久,被分派到他的身边,也受了不少的拳打脚踢,“小时候的那些伤,现在可好了?” 因为卫宴是自己的主子,所以秦欢从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保护他,所以卫宴被曾今的大皇子按在地上拳打脚踢的时候,也是他扑了上去,不管不顾地护住小小的卫宴。他身上的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但是,就算是结了痂,那伤痕也还是长久地留了下来。 “劳陛下费心了,已是好了。”秦欢把自己微颤的手收入了袖中,恭恭敬敬地回答卫宴的话。 “好了?”卫宴对手上的书已经完全没有了兴趣,因为他突然就想起了,他如此执着于权力的原因——有了权力,他就不用再受大哥的欺负,那个和他身量相差无几的小太监,也就不用终日为他挡着身上的拳脚。 只要有了权力。 卫宴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又抬头看着秦欢:“既然好了,就让我看看。” 秦欢哪里想得到卫宴会突然来扯他的衣角,只是一扯,他就顺势倒在了卫宴的床榻之上。 这样的姿势,秦欢也是见过的,只不过在卫宴怀里的一向都是哪宫的妃嫔,却没想过这个卫宴的怀中人有一天会变成他自己。 卫宴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妥,而是捋起了秦欢一边的衣袖,上陈的丝质衣衫被退到了手肘,从手腕到手肘之间的这段胳膊,却略微的有些惨不忍睹了——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若隐若现的伤疤。 “这不是还没好吗......这可是欺君。”秦欢听着耳边的声音渐渐低沉,而胳膊上被握住的力道也渐渐加重。 他也清楚地知道,伴君如伴虎,于是用力挣脱了卫宴的桎梏,一个转身跪在了卫宴的面前。 “皇上恕罪!” 卫宴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满脸的惊慌,却和小时候那个被欺负了却一声不吭的小秦欢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既然是欺君之罪,那让我想想,我该怎么罚你呢......”卫宴卷起了刚刚在手上的书,支着自己冒了青茬的下巴,一副若思的样子。 “奴才......全凭皇上发落。”秦欢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那就罚你今日给朕暖被窝吧。” 秦欢听到卫宴的声音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抬起头一脸迷茫地看着卫宴。 “就像小时候那样。”卫宴双手扶着秦欢站了起来。 “小时候不就是这样,那时候因为母亲不得宠,冬日里连例行要送来的炭都被那些狗腿的奴才扣了去,那就是帮我暖了被窝才睡的。” 这时候的卫宴突然就不像是之前那个叱咤风云的高高在上的皇上了,而是十几年前那个瑟瑟发抖的小皇子。 “你呢,在我面前也不用那么拘束了,我们两个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从此之后便是我护着你,再也不会让你受着那些拳打脚踢了。” 那天夜里,在秦欢身边沉沉入睡的卫宴并不知道,只是他的这一句话,就点燃了这个他幼时同伴心中的那一点火花。 而窝在一堆衣衫之中的扶摇,在一片黑暗中睁着一双绿盈盈的眼睛,静静的窥伺着眼前的这两个人。 第九章 兵临 卫宴的决定果然是对的,第二天的一早,他就收到了陈封带来的大捷的消息——大齐的军队根本就没有料想到刚到榕城的卫国军队居然在扎营的第一天晚上就不顾疲惫地前来偷袭,一时间被打的手足无措。 昨夜偷袭大齐军营,烧了大齐的营帐数百个,斩杀大齐士兵数以千计,但也不见得全是好消息,卫国那五千精装轻骑也损失了一大半。 卫宴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当然是开怀地笑了,但是还没等他高兴玩,却又有士兵来报:“齐国军队整装在城门口叫嚣!” “昨夜经过这么一折腾,他倒也不安抚下军心,直接就敢到城门口来迎战,那我就陪陪他吧。” 两军对峙,两边的领头将军,都是自家的皇上,这也是少见的。 这两个宿命中的敌手在这场战争中见了第一面,却也是,最后一面了。 容渊在出战之前就搜集了卫宴的各种信息——年少被欺,在大皇子死后几经辗转,终于坐上了太子之位,又是隐忍了这许多年,登基后迫不及待地剪除身边桎梏他的大臣,锋芒大盛的他,现在已经有些过度的狂妄自大了。 所以昨夜他故意没有特意设防,陈封的军队算是毫无抵抗就长驱直入入大齐的营帐,烧毁的那些营帐本就无人,至于那些死掉的士兵们……战争总是要死人的。 看着对面卫国的军队,容渊的脸上泛起了不易察觉的笑。 奔袭千里的十万大军,才休息了一晚,现在一个个都满脸疲惫,怎么能打的好仗呢。 两方的厮杀在所难免,之时一开始还势力相当的两队人马,却在战争开始大概两刻钟之后,渐渐演变成了一边倒的趋势——大齐军队气势力压卫国大军。 看着形式不对,还是大将军吴岭澜隔空对着卫宴喊:“皇上!局势不对!赶紧撤兵吧!” 卫宴此时却已经杀红了眼,全然不管这是有关国家大事的战争,也不管身后那十万士兵的性命,而是像个孩子一样堵着一口气:“不撤!擅自撤退者!杀!” 原本已经耗尽心力的士兵们听到这样一句话,还能怎么办呢,只能拼了命地往前冲,就算死,战死沙场也比当个逃兵被处死好的多得多! 此时的秦欢在榕城的军营之中,心里却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些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容渊早就备好了弓箭手,只等他一声令下,数万支利剪破空而出,而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擒贼先擒王。 所以当卫宴终于从众多敌军中看到那些直向他而来的利箭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危险的境地,连忙拿手中的剑去挡…… 但是一人之力和万千箭矢,实力悬殊,身边的卫国士兵当然是想要去帮他挡箭的,但是大齐的士兵把他们死死缠住,不让他们脱身哪怕一瞬。 …… 最终战事终于了结。 秦欢心心念念地等着卫宴得胜回来,但是见到的,却是他冷冰冰的尸体了…… 第十章 大丧 卫宴的尸体是吴岭澜从乱军之中抢出来的,饶是这样,卫宴的眼睛也没有闭上。 大概没有赢得这场仗,他死不瞑目。 此时的卫宴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九五之尊的样子——一身破败的铠甲,上面到处都是因为砍杀而落下的豁口,有些伤及皮肉,破开了最外面的皮肤,流出鲜红的血;有些深可见骨。但是最为致命的,还是他胸口那不可忽视的一个个箭镞。 在见到卫宴的尸体之后,秦欢才知道,他那强烈的不安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他侍奉了十几年的人,就这样死了,在他终于登上心心念念的至高之位又摆脱大臣的桎梏之后,死在了和外邦人的战场上。 “秦公公,麻烦您把皇上带回宫中吧,我会派一队人马护送你们回去,皇上的身后事,就全仰仗您了。”吴岭澜也是受着一身的伤对着秦欢说道。 秦欢用尽全力让自己不至于瘫倒下去:“好,我马上送皇上回宫,那吴将军您......” “我势必是要和榕城共存亡了,还望秦公公,好好安抚朝中大臣。” 那日走的时候,秦欢驾着一辆马车,带着数十个士兵和吴岭澜道别。 两人也都深知,这也许是最后一面了。 至此,吴岭澜转身向战场,打一场胜算微乎其微的仗,而秦欢转身回都城,踏上一条未知的旅途。 在颠簸的马车上的时候,扶摇看着抱着已经处理好仪容的卫宴的秦欢,弱弱的出声:“榕城和都城相隔千里,现在又是夏初,在这样下去,卫宴的身体可是要臭了。” 秦欢却抬起食指放在了自己的嘴唇上:“嘘,别说话,让我和卫宴好好地待一会儿。” “或者你也可以对我许愿,让容洵复活......”扶摇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秦欢眼睛里突然有了神采:“真的可以让容洵复活!?” “可以。”扶摇伸懒腰似的支起了自己的身子,然后一对绿盈盈的眸子盯着秦欢,“卫宴可以复活,但是复活之后的他,只是一个没有了魂魄的空壳子。” 秦欢眼里的光又渐渐地黯淡了下去:“那,便算了吧。” 两人一猫,加上数十士兵的队伍,用了半个多月,才到了都城。 此时的战报早就传到了都城,原本色彩鲜艳的皇宫里也早就换上了白幡,专等着皇上的尸首回来,好马上举办大丧。 可是看到卫宴的,不管是朝臣、禁军,还是宫中的奴婢、太监,甚至是曾经同床共枕的皇后、嫔妃,都一个个面露嫌恶,捂着鼻子。 是啊,卫宴已经死了这么多天,尸体也早就该腐烂了。 只有秦欢,从始至终,都陪在他的身侧,就像是小时候替卫宴挡去所有将要落在他身上的拳脚一样。 失去了卫宴的庇佑,扶摇在宫里也变成了一只人人嫌弃的野猫,也只有在秦欢身边的时候,才能讨到一点儿吃的。 所以在秦欢为卫宴守灵的最后一天夜里,她也安然地卧在一身粗布麻衣的秦欢脚边。 原本是迷迷糊糊要睡着了,却听到了木板相撞的声音。 于是扶摇抖了抖小巧的耳朵,警觉地睁开眼,抬起了头。却看见周围守灵的妃嫔和太监宫女早就不知道去了哪儿,而发出声音的地方,居然是那个还没有上钉的棺材! 秦欢的半截身子已经踏了进去,看到扶摇醒了,又一次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嘘,我陪了卫宴一辈子,他走了,我也应该陪他的。” “你是真的痴。”扶摇原本是想要制止的,却在听到他说的话之后,又停下了脚步。 秦欢又道:“反正我也活不长久了,我便许个愿望,让你再长一条尾巴。” “你说吧,我都答应。” “请你保护卫宴的长子——卫尚,安安稳稳,过完此生。”秦欢说完,对着扶摇粲然一笑,终于蹲下了身,合上了棺木。 扶摇看着死终于能同穴的二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既然说了我都答应,那我就不会食言。” 秦欢和躺在卫宴这个狭窄拥挤的金丝楠木棺材之中,无视卫宴身上传来的异味,就依靠在他的身上:“这下终于只有你我了。” ...... 第二天终于把棺木下葬黄陵,百官和妃嫔在惊讶不见秦欢这个首席內监之时,却不知,秦欢这个人,早已随着那棺木和卫宴合葬在了皇陵。 而随着皇陵入口的关闭,秦欢深埋心底十几年的情愫和秘密,也被埋了进去。 再不见天日。 第十一章 禅让 卫宴大丧之后,边境传来吴岭澜传来的战报,大齐退兵。 齐卫大战谁都没有占上便宜,大齐损失了全国近三分之一的兵力,而卫国虽然兵多将广,但是卫宴的死也是动摇了人心。 卫宴那些哥哥弟弟蠢蠢欲动的时候,朝中那些卫宴原先并不待见的死心眼的老臣们,却一个个都着急忙慌的推了新帝登机——新帝就是卫宴的长子,卫尚。 虽然卫尚是名正言顺的卫帝,但是也只不过是个八岁孩童,真要处理起政事来,他能懂得什么呢。 于是朝野内外,一双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看着这个尚不知朝堂艰险的小皇帝,一刻不放松自己登基为帝的机会。 自从卫宴死后,也没有人会在意原先先帝的那只宠物跑去了哪里,而这茫茫深宫之中,也不会有人注意,小皇帝陛下身边,多了个面生的宫女。 扶摇这次也是化了大心思,特意化了人形偷偷的藏在卫尚的身边,每天都服侍着他的饮食起居。 渐渐地守着卫尚从一个八岁的孩童,长到十八岁英姿飒爽的少年。 在这漫漫的十年之内,扶摇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替换了卫尚那些有毒的食物;挡住了多少暗中的箭矢。 《绘妖笈》第十一章 禅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二章 痕迹 但是另一个人,可不像卫尚那么悠闲了。 从御膳房端着夏日消暑的银耳羹的扶摇在经过卫冉的御书房的时候,照常听到了卫冉有些压抑怒意的声音:“这些大哥的辅臣们还真的不死心啊,是看着我年轻就敢蹬鼻子上脸了?礼部的这折子,满纸的仁义道德子孙孝悌,就是在旁敲侧击地说我这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这胆子真的是大!” 卫冉满脑子都是礼部侍郎孙友亮那张尖酸刻薄的嘴脸,一气之下,就把手边的折子扔了出去。 扶摇哪里想的出还会有这么一碴,端着银耳羹走着走着就突然来了一本迎头而来的奏折。 猝不及防之下连带着手里的托盘和银耳羹都泼了一地,而平日里卫尚最喜欢的那只青玉碗也随着一声脆响,应声而碎。 在御书房内听到了外面女子的惊呼和碗碟碎裂的声音,倒是引得卫冉有些好奇地走了出来,一出门,就看到一个身穿妃色宫装的宫女,正蹲下身捡着碗碟的碎片,听到有脚步声,那宫女也没有抬头。 距离扶摇最近的那个小太监看着这个不懂规矩的小宫女,连忙上去扯了扯她的衣角:“干嘛呢?看到皇上还不行礼?” 扶摇好容易把碎片都拾到了托盘上,站了起来,对着卫冉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嘴中又说了以前说过了千千万万遍的那句:“参见皇上。” 卫冉见多了这样的宫女,毛手毛脚的随随便便就打翻了这些碗碟,那些花瓶,设置还有往他身上泼滚烫的茶水的。 一个个都妄图通过这些小动作来引起他的注意,好让她们飞上枝头变凤凰,卫冉也偏偏不如她们所愿——一个个的都被调教的嬷嬷带了回去,大概是又被狠狠的教训了,反正自己是再也没有见过那些人。 眼前的这个小宫女倒是安分的很,正当卫冉这么想着,却见那宫女伸出了手。 心里还嗤笑着,这宫里的宫女果然都一样的时候,那小宫女却开口了。 “这是刚刚皇上扔出来的折子。”眼前这个小宫女手上,是那封刚刚被他扔出去的奏折。 刚刚提醒扶摇行礼的小太监又巴巴地从扶摇手中接过了那封奏折,递到了卫冉的面前。 扶摇看着卫冉接过了那封奏折,便又行了个礼:“若是无事,奴婢先行告退了。” 卫冉轻轻的颔首,扶摇就这样端着破碎的青玉碗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而看着地上残留的那一地的银耳羹,卫冉若有所思,总觉得哪里不对,是哪里不对呢?卫冉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上的奏折,这时候他的脑中突然灵光乍现! 那宫女的手碰过碎碗,那必定是沾了银耳羹,那同样经过她手的奏折怎么会连半点沾上银耳羹的痕迹都没有? 此时已经渐行渐远的扶摇,看着怀中破碎的青玉碗,长叹了一口气,这青玉碗可是卫尚最喜欢的了。 等到身边终于不在有来往的宫女和巡逻的侍卫的时候,扶摇稍稍停下了脚步,等到她再迈开步子的时候,盘中赫然就是一只完好无损的青玉碗。 第十三章 父子 扶摇跟着卫尚在后宫的日子,说来也清闲的很,无非就是帮卫尚端个茶递个水,反正只是个负责茶水的宫女。 扶摇以为这样平淡悠闲的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卫尚安然死去的那一天。 某天卫尚正喝着茶,突然就在呷了一口茶之后静静地盯着扶摇,正当扶摇感觉被盯得浑身不舒服的时候,卫尚却突然开了口:“扶摇,你在我身边多久了?” 扶摇倒是没有想到过卫尚突然问她这样的问题,连忙回到:“回太上皇,在太上皇身边三年了。” 扶摇用这个人的身份已经是第三年了,一个在宫中无人问津病死的少女的身材和样貌,应该不会有人记得才对。 “才三年啊,我怎么总觉得,你跟了我很久了呢......”卫尚又呷了一口茶,喃喃地说道。 扶摇看着眼前这个不长心眼的史上最年轻太上皇,在心里腹诽:“我可是从你八岁那年就一直看着你了,当然跟了你很久了。” 卫尚原本就不大的眼睛又眯了起来,对着扶摇笑道:“既然是三年前入的宫,应该是那次为我后宫选妃的时候进来的官家女子,今年满打满算,也才二八年华。没有坐上主子的位子,你家里人,怕是也心怀不满吧?” 扶摇哪里想过这些,只能模模糊糊地回答:“前几日得了家里的书信,家人都安好,叫我谨慎做事,能在宫里做事,哪里有什么不满的地方。”这些逢场作戏的话,扶摇还是能信手拈来的。 “这些客套话你也说来给我听?”卫尚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哪里有把女儿送进宫来之后不盼着望女成凤,光宗耀祖的......不如......” 扶摇听着卫尚的话,总觉得隐隐的有些不安,这不正经的太上皇怕不是要老牛吃嫩草吧? 然后又想到了自己的年纪,又在心里大叫一声:这是嫩牛吃老草啊! 卫尚的后半句话还没有说出口,门口就传来了小太监尖利的声音:“皇上驾到——” 扶摇连忙和身边的宫人一样,对着门口行了跪拜大礼。 扶摇没有抬头,却也凭借着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那身玄色的衣袍从自己的身边擦身而过,然后就停在身边,对着屋中除了卫尚之外的人说道:“免礼。” 扶摇又随着身边的人一齐喊道:“谢皇上。”一个个又端庄地起了身。 “阿冉怎么今日得了空,到我这边来了?”卫尚一边示意卫冉坐下,一边说道。 而扶摇才刚抬头,就看到卫尚用眼神示意她再去添茶来。 扶摇的茶才刚送到,就听到卫冉说道:“父皇在这承寿宫可住的惯?” “自然是住的惯的,这可比那承乾宫住着舒服多了。”卫尚又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原本眼睛就不大,这一笑,眼睛就只剩下一条缝,加上卫尚有些臃肿的身材,看上去活像个喜笑颜开的弥勒佛,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团和气的人当杀伐果决的皇帝是什么样子。 但是卫冉却和卫尚一点也不像,既没有小小的眼睛,也没有臃肿的身材,而是一双招桃花的丹凤眼,挺拔的身材,眉宇间透露出来的少年果决之气,也是卫尚所没有的。 “真是奇怪的很,身在其位的人死命的想要下来,而不在其位的人,拼命想要爬上去。”卫冉所有所思的说道。 就连扶摇都听出来了,卫冉这话里有话。 卫尚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又收起了刚刚的笑:“卫衍那里又有动静了?” 卫冉有些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礼部的大臣们三天两头的上折子,旁敲侧击地说我名不正言不顺,更有传闻,说是我逼写了着您那纸诏书。” “我深知阿衍的性格与我太像,他是坐不了皇帝这个位置的。我的儿子之中,唯有你,是真正有治世能力的人。” “父皇难得有看人准的时候。”卫冉苦笑了下,再抬头,却对上了一双一直对着他的眼睛。 第十四章 婚约 从卫冉和卫尚开始旁若无人地谈话的时候,扶摇就在旁边一直静静地看着,直到发呆似的出了神,却被卫冉的一个抬头给召回了神,然后顺势低下了头。 卫冉并没有马上移开目光,而是在回想这个有点眼熟的姑娘是在哪里见过,而扶摇,只是单纯的不想引起卫冉的注意,所以把头低的更低。 这原来不过是很平常的动作,却被卫尚那双小眼睛看在了眼里——在他眼里,此时的卫冉对扶摇是不经意的一瞥,但是在一瞥之后却没有收回目光,就很可疑了;而扶摇在目光相接之后又迅速地低下了头,在他眼里,就是一副小女儿家欲拒还迎的害羞姿态。 卫冉虽然已是皇上,但是身边的女子多是朝中大臣送上来攀附的,少不得要留几个心眼,如果他的枕边人是扶摇,那就不一样了...... “怎么,看上我家扶摇了?”卫尚毫不掩饰地问道。 这倒是把扶摇和卫冉都吓了一跳,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不着边际的事情来了。 扶摇是一脸惊诧,卫冉却是眯着一双桃花眼笑了:“父皇您这是又要给我的后宫添一个新主人啊。” “扶摇是个好姑娘,也不过二八年华,跟着我这个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半点好处也捞不到;正巧你还没有大选不是,多一个让你安心的枕边人还不好?”卫尚挑了挑自己有些稀疏的眉毛,像只狡黠的狐狸一样看着自己的儿子。 以前倒是没有看出来,在政事上那么摇摆不定的父皇,到了儿女情长这事儿上,就这么的利落果决。 你要是把这心思放在治国上该多好啊,扶摇和卫冉都在心里默默说道。 “父皇,您可别,后宫你也不是没经历过,一个个的三天不去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这么几个我都受不了了,您还给我加一个?”卫冉有些无语。 扶摇站在一边最开始当然也是不同意卫尚的想法的,但是现在卫冉的意思,是把她当成那些凡夫俗子了?还一哭二闹三上吊?她才不屑干那些事情呢! 于是又默默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卫尚却开始护着扶摇了:“扶摇可和你身边那些官宦女子不一样,这个小姑娘一句抱怨也无地伺候了我三年,连小小的失误都没有犯过,可和你后宫那些娇生惯养的女子不一样。” 扶摇一听卫尚在称赞她,自然是高兴地上了天,就差露出她那七条白茸茸的尾巴了。 只是......她可不是天生来照顾人的,要不是秦欢许下的那个耗时这么长的心愿,她怕是现在就已经长齐九根尾巴,得到升仙了。 想到这里,扶摇又轻声地叹了口气。 “......但若是扶摇真的嫁与了你,你可不能因为她是宫女出身就慢待她,我可是把她当女儿看的。” 扶摇兀自想着秦欢的事,却没有想到卫尚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把她嫁给卫冉。 此时的卫冉看着眼前这个眼熟的小姑娘,终于想起了是在哪里见过她——就是那日摔碎碗的那个小宫女。 卫冉的嘴角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果然还是为了接近我,飞上枝头变凤凰,只是这次的伎俩倒是不一样了,直接从我父皇这里开刀了,那我倒要看看,你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既然是父皇的意思,那阿冉就全凭父皇做主了。”卫冉郑重地对着卫尚行了个礼。 而一旁的扶摇还在状况之外,一听卫冉说全凭卫尚做主,一下子就慌了神,这什么情况,这皇帝怎么就突然答应了这么荒唐的婚事,你们人间不是讲究门第的吗,我和你门不当户不对你怎么就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答应了? 于是只好自己大着胆子说道:“太上皇,皇上身份尊贵,我等宫婢自然是配不上的,这等婚事还是取消吧。” “瞎说什么呢,我说你配得上,就是配得上。”卫尚这一句话,就把扶摇嫁了出去。 第十五章 大婚 等到扶摇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身着大红的嫁衣,坐在了衍喜宫的床上——就连床上也铺满了大红底色的百子被,还有床沿上挂下来的百子帘,晃得扶摇的眼睛都有些失神。 这几年为了维持人形已经耗费了她的大量精力,现在突然被卫尚指了婚,嫁给了这个少年皇帝,就是她想再换个身份,都没有那个力气去做到了。 那就权当是修炼吧,就当是在人间修炼,说不定以后真的成了仙,还体会不到这样人世间的生活了呢。 扶摇正这样想着,就听到了门口太监的声音:“皇上驾到!” 遮着红色绣鸾盖头的她不用掀开盖头,都知道卫冉所经之地,一定是呼啦啦地跪倒了一片小太监和小宫女。 卫冉今日心情好,挥了挥手道:“平身吧。” 听着卫冉声音里透露出来的有些上扬的语调,扶摇想着他今日心情想必是不错的,可是为何不错呢,是今日卫衍难得没有找茬,还是今日他俩的大婚? 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卫冉的脚步已经到了她的身前,那个和她只说过几句话的人如今成为她夫君的人,附下身,轻声说道:“只要掀开这盖子,你就是我的熹贵人了。” 话音还未落,扶摇就觉得眼前的黑暗突然就被人揭了开去,取而代之的,就是室内灿若白昼的烛火,和眼前笑意盈盈的少年。 而在卫冉面前,那个一身妃色宫装的少女也换了个样子,此时的扶摇一身大红的喜服,少了之前的少女之气,多了的,是女子该有的妩媚又不谄媚的姿态。 特别是那一双杏仁般圆润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着他的时候,让卫冉有些许的恍惚,但是内心深处又让自己迅速得恢复了常态。 “皇上,贵人,该喝合卺酒了。” 一旁的宫女又用铺着红色衬垫的托盘呈了两盏装着透明酒液的白玉酒杯上来。 扶摇并不是很清楚这些繁杂的成婚的规矩,只想着,只要把这杯酒喝掉就好了吧。于是伸手就要去拿那白玉酒杯。 卫冉看扶摇这么主动甚至有些急躁的样子,更是为刚刚的失神而不值,眼前这个女子和其他的女子并无两样,她要嫁的,是能给她带来无上荣耀的酒皇帝这个身份,而不是他卫冉。 卫冉也伸了手去拿酒杯,却眼看着扶摇就要一个人把那杯酒喝下去。 还是身边的宫女眼疾手快,拦住了把嘴里送的扶摇的手。 扶摇有些不解的看着那宫女和卫冉,然后拿酒的手就被卫冉的手牵引着,绕过了同样是穿着大红喜服的卫冉的手,然后看着卫冉仰头,把酒一饮而尽。 而一旁刚刚拦住她喝酒的那个宫女,现在看到卫冉仰头之后,又急急地催着她也把手中的酒喝掉。 真是搞不懂这些奇奇怪怪的礼节,扶摇一边喝酒一边想着。 只是这酒未免烈了些,那酒一接触喉咙,扶摇的喉咙就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灼痛难忍,却偏偏要生生忍下去。 此时扶摇的表情是皱着眉头,瘪着嘴,眼睛鼻子都因为难受而皱在了一起。看在卫冉的眼里,活脱脱的像一只偷喝了酒的小猫。 这就算是礼成了。 扶摇刚把酒杯放下,身边的宫女和太监就一个个的退了出去。一时间,这偌大的衍喜宫只剩下了她和卫冉两人。 房中红烛灯光摇曳,她却是坐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了。 唯有卫冉站了起来,把双手伸平,然后用一贯对待宫人的语气说道:“怎么,贵人不帮朕宽衣吗?” 扶摇这才知道,原来当人妃子,也是和宫女一样,还要贴身服侍皇帝的。 这么一想,她才觉得被卫尚骗了,还以为能消停点,结果却要比端茶送水的活还要累,那她情愿再去当个小宫女。 虽是不情不愿,但是也只能照做,谁知道这个和卫宴有些相像的卫冉会不会一个突然不顺心就把她逐出宫去。以她现在的精力,再进一次宫,再换一个新的身份到卫尚身边,可是有点难了。 卫冉看着脸上微微面露不悦的扶摇,却突然起了戏谑的心思:“既然贵人已经帮我解了衣衫,接下来就该我来帮贵人解衣衫了。” 扶摇才刚挂好卫冉的衣服,就听到他突然这么来了一句,连忙回绝:“不,不劳皇上大驾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贵人可是不习惯?”卫冉看着背对着他不敢转过身的扶摇问道。 “是、是有点不习惯......”扶摇小小声的回答,但是没想到卫冉那个耳朵精明的连这么小声的嘀咕都听得到。 下一刻,扶摇就觉得有一双温热的手换上了她的腰间,然后一个带着同样温度的下巴靠在了她的肩上,带着那人特有的味道的声音在她耳边想起:“朕会让你慢慢习惯的......” 扶摇不习惯和人过于亲近,而且还是并不熟识的人。于是只得挣脱了卫冉的环抱,一下蹦到了床上,连衣服都没有脱,嘴里还对卫冉说着:“皇上今日早些睡吧,明日还要早朝呢。” 然后自己埋头睡觉。 卫宴有些无语地看着自己已经空了的怀抱和床上那一片红色中凸起的那个小小身影,在一片红烛之中无声地扬起了嘴角。 第十六章 后宫 新婚之夜的卫冉,就这样看着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早早睡去的扶摇,看着她因为轻微的呼吸而起伏的鼻尖,竟也这样缓缓地睡去了。 ...... 等到第二天扶摇醒来,已经是辰时,迷迷糊糊还想着今天要去给卫尚泡制新的云顶高山茶。可是才下了床,就听到周围有脚步聚拢过来的声音,一抬帘子,就看到了在一旁或端着金盆,或捧着毛巾的宫女。 那些宫女和以前的她一样,都一水儿的穿着妃色的宫装,此时却恭恭敬敬地对着她道:“贵人醒了,奴婢们服侍您洗漱。” 说罢,一个个就围上前来,一下就把扶摇的床前围的水泄不通。 扶摇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卫尚身边的宫女了,现在的她,成了卫尚的儿子—卫冉的贵人。 但是平日里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却也不适应一下子被人伺候的角色,便不好意思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了。” 但是身边的宫女们可不以为意,仍旧是要上手帮扶摇洗漱。 扶摇无法,最终任由宫女们帮她洗漱,帮她更衣。 在穿衣的时候扶摇才想起来,怎么早早地起来,卫冉却不见了? 看着扶摇四处探寻的眼神,倒是一个机灵的小宫女看出了扶摇的心思,笑道:“贵人别看了,皇上早已在卯时就起了身,去上早朝了,还特意叮嘱我们,让贵人多睡一会儿呢。” 扶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却又听得另外一个宫女说道:“太上皇那边也传了话来,说今日要您好好休息,不用去他那边奉茶了。” 说完这句话,那宫女又和其他的宫女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扶摇总觉得,这笑里有些不怀好意的感觉。 虽然卫尚那边是不用去请安奉茶了,但是太后和皇太后那边却又是不得不去的。 又是奉茶又是跪拜请安,所有该做的表面功夫都做了,太后和皇后都是一脸高兴的样子,高兴的在扶摇请安之后就拉着她不走了。 独自面对着太后、皇后,还有满堂身阶大大小小的妃嫔们,扶摇已经做到了处变不惊,反正她该做的都做了。 但是自己不找麻烦,不代表麻烦不会找上门。 比如说这种时候,太后发了话:“在座的各位都是冉儿的妃嫔,熹贵人初来乍到的,各位都是姐妹,可要好好照顾她。”转头又是看向了身边的皇后,“阿婉你是后宫之主,自然是最要关照熹贵人的。” 在扶摇看来,皇后看上去是个温婉宽厚的人,既然太后这么说了,也乖顺地应下了:“这是自然的,大家都是姐妹嘛。” 明明刚刚在扶摇看来还温婉可人的皇后戚婉儿此时却已经咬紧了牙齿答出了这句话,心里和在场的许多嫔妃一样,都在喃喃地在内心嘀咕:这个姿容平庸的宫女,到底是使了什么样的鬼魅手段,才哄骗的太上皇亲自给她指婚卫冉。 在一边的扶摇在对皇后抱以感激的微笑之后,又独自埋头当鹌鹑。 后宫斗争什么的,她可不想参与。 后宫斗争也不是她想不参与,就不参与的,就在她回程的路上,就有看她不顺眼的嫔妃对她下手了。 无非是惯用的那些小伎俩,在走过扶摇身边的时候,恰巧伸出一只脚,恰巧就绊倒了扶摇。 在宫里呆了那么些年的扶摇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伎俩,却是在那嫔妃在到她身边之前,自己伸了脚出去。 “呀!” 扶摇迅速地听着身后传来的惊叫声,假装诧异地回过头去,还一脸友善地对着那个刚刚才想起名字的嫔妃伸出了双手,做势要扶她起来:“徐贵嫔,怎的这么不小心,还能自己把自己绊了呢。” 旁边的嫔妃们自然都是知道徐贵嫔这一贯的伎俩的,只是这下反倒被这新来的丫头将了一军,自己的脸上挂不住就算了,还让旁边的妃嫔们看了笑话。 于是只能愤愤地站了起来,说道:“我无事,先回宫了!” 虽然是新人得了便宜,但是看到原先仗着皇上宠爱就嚣张跋扈的徐贵嫔吃了哑巴亏,旁边的妃嫔们当然是开心的很。 所以这一路上,也再没有其他的妃嫔再对扶摇使其他的小伎俩。 回了自己的衍喜宫,扶摇以为这糟心的一天终于是要结束了,却没想到,还有更糟心的事情等着她....... 第十七章 冷宫 原本在衍喜宫已经被一群人用完晚膳就要睡觉的扶摇,却在快要沾床的时候听到门外传来的有些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就是已经关上的大门又被人推开的声音,再紧接着,就是卫冉带着斥责的声音:“听说你今天和徐贵嫔起了争执?还伸脚绊了她?” 扶摇这才知道,这是心疼自己的心上人,来讨说法来了,随后也回了卫冉:“是,她想绊我,我就先下手为强了。” 卫冉倒也被扶摇这幅坦诚的样子搞的不知所措,平常宫里的嫔妃都是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一哭二闹的,还有自己有错在先却倒打一耙的,眼前这个小宫女倒好,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你倒是承认的挺快,也不为自己辩解两句?不怕我生起气来再把你贬回宫女?”卫冉也心直口快地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辩解?一看皇上您就是向着徐贵嫔的,我就算辩解了又有何用?左右都是我自己绊了人家,大大方方承认就好了。至于是不是要把我贬回宫女,您心里自有定夺。和您后宫的那些妃嫔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还情愿做回太上皇身边与世无争的宫女呢。” 扶摇看着眼前这个用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看着她的天子,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眉目间像极了一个人,越看越觉得,这卫冉是一点都不像卫尚,倒是有点像他爷爷,卫宴。 只希望这个卫冉能有点脑子,把这祖祖辈辈打下的江山一直延续下去吧。 卫冉听了扶摇说的话,倒是越来越对这个小宫女感兴趣了,非但不喜欢当人上人的生活,还觉得不如回到以前伺候人的时候。 一时间扶摇想着几十年前的事情,而卫冉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宫女怔怔地出神。 偌大的宫殿里除了风吹过纱幔带来的些微拂动,却是没有一点儿动静。这诡异的宁静让除了扶摇和卫宴在场所有的人都心里没底。 最后在这诡异的氛围中,原本照顾扶摇的宫女却是先“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连声开口:“皇上,熹贵人年纪还小,刚刚都是无知之言,当不得真,还望皇上不要生气。” 这个宫女想来是在宫里已经当了好几年的差了,生怕皇上一不高兴,对自己的主子不利,要是被贬回宫女还算好的,要是打入冷宫,那真是这辈子都完了。 看着年纪最大的宫女跪了下来,身边的一溜小宫女小太监也立马下跪,嘴里都说着一句话:“主子年幼,请皇上开恩!” 扶摇和卫冉都是被这眼前这幅景象给吓到了,特别是扶摇,在看到一群人跪下去的时候,连忙就想要去伸手扶他们:“你们都干什么呢?快起来。” 卫宴看到这一帮忠心护主的仆人和一个一头雾水的主子,不禁笑出了声。 扶摇听到身后传来肆意的笑声,回头狠狠地白了卫冉一眼,反正自己都要被贬回宫女了,不白白不白。 卫冉正笑着呢,就看到那小丫头鼓起了腮帮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也不知怎的,卫冉被那小眼神威吓的收了声,轻咳了几声才说道:“你们倒是忠心,我可没有说要把你们的主子怎么样。” 看着眼前的一群人还是毫无动静,卫冉又无奈地开了口:“还跪着干什么,起来,服侍朕和贵人就寝了。” 于是刚刚还一脸哭丧着的太监宫女们,一下子就突然喜笑颜开地站了起来,一个个都还说着:“谢皇上隆恩。” 然后又开始忙里忙外,等到他们忙完了,屋里又只剩扶摇和卫冉两个人。 扶摇倒是大大方方地躺床了,只是她是睡在了外面,一点儿也没有让卫冉上床的意思。 “怎么,你这是生气了,还是吃醋了?把自己的夫君拒之床外?”不用回头,扶摇也知道,卫冉的脸上带着笑。 这点倒是和卫尚挺像的,一整天都笑意盈盈地看着你。 “皇上既然是为了徐贵嫔来兴师问罪的,你也问了罪了,我怕是明天就要去浣衣局或者冷宫报道了,您也该去徐贵嫔那里就寝了。” 扶摇的话里不给自己留一点儿退路,她自己是没什么感觉,倒是把躲在门外偷听的宫中宫女们吓了个半死。 这主子怕不是个傻的,人家都是恨不得往皇上的龙床上爬,她们主子倒好,把皇上往床下踹啊这是。 卫冉也不恼,就这床前的一张凳子坐了下来:“谁说让你去浣衣局了?谁说让你去冷宫了?你就在这儿好好做你的熹贵人。” “那可真是谢谢皇上了。” 扶摇还是背对着卫冉,并没有打算要把床铺让出一点儿的意思。 “我今夜也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卫冉觉得这个小宫女或许并没有懂他的意思,又把话说得更直白了一点。 “徐贵嫔可还等着皇上您哄着呢。”扶摇又好心地提醒他一句,“不然明天一哭二闹三上吊,受苦的人可还是您。” “你可还真会为我着想——可是啊,徐贵嫔今日晚间就被打入冷宫了。” 听完卫冉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倒是扶摇不淡定了,“嗖”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满脸惊讶的看着卫冉:“什么?打入冷宫了?” 卫冉从未在扶摇脸上看过这么惊讶的表情,便继续轻描淡写贪污受贿地说道:“徐贵嫔的父亲贪污受贿,买官卖官,徐贵嫔知情不报,他父亲是被打入天牢,择日受审;而她被打入冷宫,也算是我对她最后的关照了。” 屋中还是燃着和昨夜一样的红烛,扶摇在这微凉的春日夜里透过跳动的烛光看着眼前的这个常戴笑容却面目冷峻的少年天子,却是第一次觉得这春日这么冷,这宫中这么冷。 昨日还帮你描眉画唇的郎君,却是能在第二天,就能亲手把你推进无底深渊的。 第十八章 暗影 扶摇莫名的打了个冷颤,又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她不是没见过那些利欲熏心的人的样子,也不是没见过那些心狠手辣的人的嘴脸,只是,那些人却连眼前这个帝王的一点儿都及不上——一点儿冷血都及不上。 卫冉看着扶摇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却又一脸关心地走到了床沿,也不管扶摇有些接受不能的略微远离,顺便就着那一片空白的位置坐了下去。那双平日批阅奏折,掌握生杀的手,又像是关切似的覆上了扶摇有些单薄的肩膀:“怎么?冷?” 扶摇听着他略微有些低沉沙哑的声音,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那就让朕给你暖个被窝吧,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卫冉自己脱了鞋,又往床上挪了挪,然后把扶摇揽入了怀中...... 春意渐渐浓了,宫中大大小小种的花,也在那一夜开了大半。 大婚之后扶摇便再没有和那一群叽叽喳喳的后宫嫔妃们出来一起喝茶聊天,含沙射影,每日不是待在自己的衍喜宫,就是跑去卫尚的承寿宫和他闲话几句。 一般都是卫尚先开口,问的都是卫冉对她怎么样,有没有委屈欺负她,若是有什么受了委屈的地方,一定要跟他说。 倒不像是娶了个儿媳妇,而是远嫁的女儿回来看父亲一样,卫尚每次都像个老父亲似的絮絮叨叨。 但是扶摇每次的回答都相差无几,基本上都是卫尚待她不错,也没有平白受什么委屈。 卫尚一向是知道扶摇的性子的,平日里就是不争不抢的性子,哪怕是置身这后宫,也没有半点变化。 这也好,不会因为卫冉今日又宿在了哪个贵嫔,明日又宿在了哪个贵人那里生闷气好。 “咳咳。”虽然这天气日渐转暖,但是总归白天和黑夜的温差太大,一不小心,就是会得风寒的。 听着卫尚咳了几声,扶摇就皱起了眉头,脱口问道:“你莫不是这些日子又晚上在庭院中饮酒了?” 平日里卫尚最喜欢在庭院中摆一壶凉酒,一人独酌,而在扶摇出嫁之前,一直都是她在一边服侍着。 “就你的眼睛最尖。”卫尚拿起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茶道。 扶摇看着卫尚有些不以为意的神情,有些动了气:“你从皇上那位子上退下来之后倒好,闲的一天到晚饮酒,到时候要是伤了身子,受苦的不还是你。” 接着又在自己的心里嘀咕:这么大个人了,还是跟个小孩子似的。 “不碍事的,我活了这么多年,不也一点事都没有吗?”卫尚倒是心宽,什么都不惦记。 他什么都不惦记,受苦的就是其他人了。 而扶摇就是这个其他人,从小就为卫尚操心了这么许多年,要不是她挡着那些饭菜里的毒,夜间的暗箭,也不知道这个笑口常开的小胖子能活多久。 那日晚饭前,扶摇就回去了,只是在扶摇走后,一个身影从承寿宫巨大的落日阴影中慢慢走了出来...... 第十九章 猜疑 “熹贵人今日又去了太上皇那里。” “她去那里干了什么?” “只从正殿进去,带了贴身宫女锦雀命御膳房做的太上皇喜欢吃的糕点,去了偏厅之后,身边各有宫人服侍着闲聊了一会儿,喝了茶,吃了糕点。至于闲聊的内容,无非就是之前的那些——有关皇上和贵人之间的关系。” “除了这些呢?” “今日的太上皇有些咳嗽,熹贵人好像对这件事比较上心,追问了太上皇近日的起居,知道太上皇近几日又在夜半时分去庭中喝酒之后,劝阻了一番。” “其他呢?” “从承寿宫出来之后,熹贵人便径直回了衍喜宫,途中没有遇上别的妃嫔,除此之外,便没有了。” “好了,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皇上。” 卫冉才从桌案上抬起头的功夫,原先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已经在倏忽之间不见了身影。 停下手中批阅奏章的笔,卫冉想着刚刚仇逾对他禀报的扶摇的这一日行程,好像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只是频繁地出入太上皇的宫殿,就算是报之前的指婚的恩情,也实在是太过了些;而且之前查扶摇的背景的时候,和她一起待过的宫女,都只是说从未听扶摇提起过家里,也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只是突然有一天,是侍奉还是皇上的卫尚的时候,她就出现了。 在宫中仆役的记录上也没有扶摇这个人,虽说到了宫中改了名字也有可能,但是...... 卫冉皱了皱眉头,若是事情那么简单就好了,最怕的就是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无缘无故出现的宫女、无缘无故的相遇、无缘无故嫁与他做妃子,一切都太过偶尔,偶尔的就像是谁刻意为之...... 要是真的是有心的人想要这样做,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他的哥哥虽然没有他的治世之才,却还是连带着一群府下的幕僚一起虎视眈眈地紧盯着他的皇位。 如果是卫衍那边的人呢? 卫冉不止一次地这么想过。 但是若是卫衍派过来的人,在成为贵人之后,为什么又偃旗息鼓,没有要争宠的意思,也没有要谋害他的意思,甚至连要亲近他的意思都没有。 还是这一切都是她装出来的假象,等到他何时全然卸下防备的时候,她再对他一击毙命? 不想了不想了,卫冉揉了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反正她现在没有任何苗头,再观察一段时间,总会露出马脚的。 看着宫殿中静思了好一会儿的皇上,在屋顶上的仇逾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又一个人独自静坐在梁上。 此时正沐浴更衣的扶摇,却在穿上了寝衣之后止不住地打起了喷嚏。 旁边的宫女眼疾手快地给扶摇披上了一条有些厚度的毯子,还小声地说道:“贵人您快些回床上去吧,别是一不留神得了风寒。” 扶摇就被两个宫女一左一右地安置到了床上,又被严严实实地掖了被角。 等到扶摇快要沉沉睡去的时候,却在恍惚间听到正在熄灯的宫女说道:“皇上有半月未来了呢......难道是忘了我们贵人......” 扶摇却在迷迷糊糊间想着:不要来才好呢,不来她也落个清净。 原本以为会一直和卫冉维持这样不咸不淡的关系,直到卫尚安稳地过完这一辈子,却不想时光流转,有些事情,是会变的...... 第二十章 时逝 日子还是一天一天的过——匆匆忙碌的宫女,勾心斗角的妃嫔,心怀鬼胎的大臣。 皇宫中所有的事,都在不断循环和以前相似的场景。 扶摇不去打扰其他人,自然也没有人来打扰她。 连带卫冉也是,大约有一个月没有来衍喜宫了,身边的宫女每天都急的像是热过上的蚂蚁,总觉得自己的主子失了宠,无时无刻都提防着被别家的主子欺负了去。 扶摇每每看着身边愁眉不展的锦雀就想笑,她都没有得过宠,怎么能算失宠呢。 她身边的宫女,数锦雀做事最得心应手,也属锦雀最杞人忧天。 就连上次偶然在御花园碰上卫冉一面,锦雀都恨不得把扶摇一把推到卫冉面前。但是却被扶摇制止了——那时候她和他隔着一条花路,她的身边是宫里常见的仆从,但是他的身边,可是朝中大臣。 既然都已经到了御花园了,想必是在商量什么重大的事情,她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凑这个可有可无的热闹。于是便又领着锦雀和众人去了卫尚那里。 这次的卫尚问的还是那些老生常谈的问题,虽然他是个已经让位的太上皇,但是在宫里也有各路眼线,也知道扶摇在卫冉那里并不得宠。 看扶摇对卫冉也不是很上心的样子,卫尚可是为这两个人有些着急了:“阿冉啊,只是不善表达,其实他还是很会照顾人的。” 冷不丁的,从卫尚的嘴里蹦出来这么一句。 扶摇略带疑惑地看着他:“他会照顾人?我可没看出来。” “阿冉小时候……啊对了,我还没和你说过阿冉小时候!”卫尚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就连原先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都被他的兴奋努力撑大了。 “阿冉刚出生的时候啊,是冬天了,那一年的春节刚过没多久,惠妃就生下了他。他是我的第二个孩子,原以为他会和阿衍生出来的那时候一样,皱皱巴巴的,但是我从宫女手里一抱过来,才看到他的脸——皱是不皱,圆滚滚的一团,像个糯米团子,可爱的紧……” 扶摇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说自己孩子逸事说的眉飞色舞的父亲,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断他,也实在是不好意思,那些他说的场景,她早已服侍在他身边亲眼见过了。 从卫冉出生,到他蹒跚学步,到他看书识字,再到他上马骑射,最后到他登堂入室,这些都是扶摇在卫尚的身边亲眼看到的,但是卫尚说的一些事情,她也还是不知道的。 比如说小时候跌倒了就到在原地大哭,但是发现身边的宫人都集中在大哥卫衍身上的时候,又自己默默地掸了灰尘,爬了起来;又比如快十五岁那年,春猎的时候和卫衍在山间遇到了一只硕大的母熊,从熊爪之下救下了自己的哥哥…… “阿冉是少有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所以他从小就隐忍,从小就想要像阿衍一样被人重视,也从小就定下了一定要比阿衍强的目标。所以我把皇位传给他,他知道怎么做会更好。 而你,却恰恰和阿冉相反,你什么都不想要。正因为你什么都不想要,所以你不会被宫中的权势蒙蔽双眼,也不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伤害于他。 你能成为让他真正安心入眠的枕边人。” 第二十一章 同床异梦 扶摇听到这话之后一愣,旋即笑了起来。 这下倒是卫尚泛起了迷糊,开口问道:“你在笑什么?” 扶摇只是笑,却沉默不语。 她笑的是,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想要的,她想要更多的愿望,她想要长齐九条尾巴,她想要位列仙班,她想要把所有之前看轻过她欺负过她的那些妖怪们都踩在脚底下。 卫尚看着沉默不语的扶摇,原本平心静气的那个扶摇仿佛在渐渐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周身感官能感受到的,强烈的压迫感,还有在那强压之下透露出来的无法隐藏的戾气。 不仅是和她对面坐着的卫尚感觉到了,就连在屋顶上窃听一切的仇逾都感觉到了,这种奇怪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 那天的仇逾也是把所有的消息都如实禀报了,而正皱紧眉头的卫冉听到仇逾所说的,不禁又陷入了沉思。 扶摇那奇怪的笑容,到底预示着什么? 而不知不觉中,卫冉也带着这样的疑问,走到了扶摇的衍喜宫前。 宫中的宫女当然是欢天喜地的,只是一向脸色平静的扶摇,那天却略带厌倦之色。 因为卫尚的话激起了她所有之前的记忆:幼时还是猫的她被遗弃,受尽了人间冷暖,而好不容易活了一百六十年,长齐了八条尾巴,却因为别人一句戏谑的“我的愿望就是看你只有一条尾巴的样子”。 一切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她又变回了一条尾巴的普通猫,甚至就算再活了二十年,四十年,她也没有再长出过一条尾巴。 沉浸在回忆里的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正从宫门外走进来的卫冉,只是默默地喝着茶,然后无处发泄的怒气便转移到了那只青瓷茶杯上。 顷刻间,那只茶杯碎成了齑粉,然后如同沙子般,从扶摇的指尖溜走。 原本衍喜宫中的宫人当然是高兴到没有注意到扶摇手中的变化,但是这个从一开始便盯着无动于衷的扶摇的卫冉,却是被这个举动所惊诧。 这个明明原来只是小宫女的人,为什么可以顷刻间捏碎一只茶杯,而且茶杯也不是裂成几片,而是碎成了粉末。 锦雀看着还是若有所思的扶摇,连忙几步小跑到了她身边,轻声道:“贵人,皇上来啦。” 这句话又一下子把扶摇从回忆中拉回来。 而此刻的扶摇和卫冉,一个假装忘却了之前的回忆,一个假装忘却了刚刚看到的场景,脸上又挂上了名为“笑脸”的面具。 很难得的是,今天的卫冉难得地留下来用了晚膳,又打算在扶摇处留宿。 等到熄灯之后,两个人躺在同一张锦榻之上,却是一时无话。 这次又是卫冉先挑起了话头:“我这几日不来,可有吃醋?” 扶摇原本只想着好好睡一觉,却卫冉偏偏要说点什么:“没有,皇上就应该雨露均沾。” 原本仰卧的扶摇此时却侧过了身,背对着卫冉,打算结束这段对话。 卫冉自然是巴不得所有的嫔妃都像扶摇这般懂事,只是真的遇到了扶摇这样的,他却又疑虑重重。 此时的他满脑子都是扶摇诡异的笑,捏碎杯子的纤纤细手,还有扶摇成迷的身世,更重要的,是情报中蠢蠢欲动的卫衍的封地军队。 第二十二章 夜幕 卫尚为卫冉选的这个“最合适的枕边人”,却成了让卫冉最睡不着的人。 所以在那天晚上,卫冉也没有就这样安然入睡,而是听着扶摇渐渐平稳的呼吸声。 然后又听到了被子摩擦的声音,和有人坐立起来的声音。 那人好像是又试探了他的鼻息,确认他熟睡之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然后又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卫冉没有睁眼,只能从那些细微的声音隐约猜到扶摇在干什么。 最终在确认扶摇出门之后,原本静静躺在床上的卫冉就坐了起来,看着紧闭的门和开了一条缝的窗户。 此时的仇逾早已等候在衍喜宫的门外,虽然守夜让他的眼睛有些酸涩,但这也并不影响他在黑暗中观察着这安静到诡异的衍喜宫。 终于有了响动,是从窗口传来的,仇逾顺着传来响动的方向一转,就发现那里的窗户开了一条缝。 窗缝微开,仇逾明明在上一瞬间还看到那推开窗户的一双素白的手,正等着手的主人探出身来,却在下一刻看到了从窗缝中跑出了一只白猫。 那猫通体雪白,一双碧绿的眼睛先是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然后又“嗖”的一下跳下了窗台,渐渐隐没在草丛中。 仇逾继续盯着那窗户,但是在那猫走出之后,那窗户却再没有半点动静。 直到不久之后的仇逾看到完全推开窗探出头来的卫冉,他吓了一跳,连忙从对面的屋檐上落到卫冉的面前。 卫冉看到还在衍喜宫的仇逾,当然也是吓了一跳:“你怎么还在这里?” 仇逾看着一脸疑惑的卫冉,自己也不明所以,却也答到:“贵人毫无动静,臣不敢轻举妄动。” 这下仇逾看到卫冉脸上的疑惑更盛:“你没有看到扶摇?她明明已经从窗台翻出去了啊。” 这下轮到仇逾懵了,明明,刚刚只看到那双开窗的手,和那一只不知道哪里来的白猫,那熹贵人呢?熹贵人去了哪里? “臣刚刚只看到一只白猫从窗台跃了下来,进到草丛里不见了。”仇逾说道。 而卫冉也做出了他最快的判断:“快去跟着那只猫。” …… 真身果然是比人形方便多了,扶摇用四支爪子在路上狂奔,一边这样想着。 转眼间,她就到了卫尚的承寿宫。 此时的卫尚也早就已经睡下了,屋中仅有一两个守夜的宫人,和一两盏如豆的灯火。 卫尚的床在靠近窗口的地方,偶尔会有月光照射在他的身上,而扶摇就是借着这个开着的窗户,静静地倚在床边,看着他。 人是种很脆弱的生物,一不小心,可是很容易死的。 特别是最近扶摇不在卫尚身边,她总觉得不踏实,所以只能在夜半大家都熟睡时,偷偷地注视着他,保护着他。 一旁守夜的工人也昏昏欲睡的样子,谁都没有注意到她,很好。 只是不久之后,扶摇就看到了今夜的美中不足——突然多了一个一身黑衣的身影,出现在承寿宫的周围,逐渐向她靠拢…… 第二十三章 钳制 那身影她不曾在宫中见过,但是身形很快,至少比宫中的那些侍卫快。 只是眨眼的瞬间,那身影已经到了扶摇的面前。 此时的扶摇已经弓起了身子,龇着尖利的牙齿,甚至竖起了全身的毛发,一副蓄势待发要攻击人的样子。 而那身影到了扶摇的面前,看扶摇这幅要挠人的样子,又放慢了脚步。但是仍旧端详着眼前这只白猫——和刚刚在衍喜宫看到的一样,这只猫身上既没有方便携带物件的小兜,也没有多余的信件。 那想来,这只猫就不是传递消息的猫了,可是...... 就算熹贵人要让猫传递消息,她自己人又去了哪里?皇上说贵人刚刚是从窗台走的,但是从一开始,从窗台出来的,就只有这只猫而已。 而且这猫大半夜的,从衍喜宫到承寿宫来,又是做什么? 仇逾满心的疑问,但是还是平复了有些凌乱的心情,准备带着这只猫回去向卫冉复命。 扶摇眼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就要伸出双手来抓她,于是又做出一副要攻击人的样子,还扬了扬自己和牙齿同样尖利的爪子。 在十番司见多了血腥场面的仇逾对现在面前这只小猫咪的威胁,可以说是视若无睹了,因为在下一瞬,扶摇就被他熟练地提溜住了后颈肉,徒留一对爪子在空中挥舞。 于是在一刻钟之内,扶摇又回到了她熟悉的衍喜宫。 此时的衍喜宫被一片黑暗笼罩,仅有床边,有几点零星的烛光,倒映在卫冉的脸上,忽明忽暗。 听到了仇逾的脚步声,卫冉在一片微弱烛光之中抬了头:“怎么样?” 仇逾只是把手中的扶摇往前一递,然后说道:“回陛下,属下在承寿宫窗台发现这只猫,这只猫身上并无书信及信物......沿途,也并无贵人的踪迹。” “那真是奇怪了......”卫冉又开始低头沉思。明明他听到窗被推开的时候,应该是扶摇出去的时候才对,那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人不见了,突然多出了一只猫?那这只猫为什么又跑去了承寿宫?扶摇又去了哪里? 围绕着扶摇的问题越来越多,让卫冉有些烦躁了起来。 还被仇逾提在手里的扶摇是明白了,眼前这个少年天子这是在监视她,调查她,就连两个人同处一室,都会让人时时刻刻地观察着她,那她之前的行动,也是处处被拎着她的这个人监视着? 想到这里,扶摇就觉得感觉不是很好。 突然,看着这只就算是被人拎在手中也不焦躁的猫,突然有什么东西在卫冉的脑海里浮了出来。 这只猫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呢...... 卫冉使劲了浑身的力气去想这身雪白的皮毛和这双碧绿的眼睛。 仇逾看着眼前久久不发一语的卫冉,正有些不知所措呢,就听卫冉恍然大悟的一声:“是在那幅画上!” 弄得仇逾一头雾水,什么画?什么画上?什么在那幅画上? 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卫冉连忙穿上了自己的外袍,又转头对着还不了解状况的仇逾道:“走,去乾元宫!” 仇逾没有不去的道理,但是心里还是在嘀咕:乾元宫?不是尚德帝卫宴在世的时候的常用书房吗?现在已经变成了藏书阁一样的存在,这种时候,去那里做什么? 第二十四章 轮回 就算是闲置了这么久,乾元宫也还是打扫的干干净净的。 卫冉一进门,就径直往摆放画卷的书柜走去,只是走到一半,停下了脚步。 仇逾也理所当然地止住了脚步,正疑惑卫冉为何停下呢,就看到了卫冉面前悬挂的那幅画——一只有着一双翡翠般壁碧绿颜色的双眼的通体雪白的猫,慵懒的躺在锦榻之上。 那只猫的样子,分明就和他手上这只一模一样! “这是尚德帝在世的时候找人画的,以前服侍他的宫人都说,尚德帝十分宠爱这只平淡无奇的白猫,说它是能实现人愿望的……”卫冉纤细却不孱弱的手指缓缓拂过画卷上那只惟妙惟肖的猫,然后又转头看向了扶摇。 扶摇当然知道,这幅画上画的,就是她。 那时候的卫宴和此时的卫冉一样,意气风发,无所畏惧。 “可是……就算这是尚德帝那时候的猫,这猫也有二十多岁了,正常的猫是不可能活那么久的。”仇逾说道。 卫冉原本抚着画卷的手突然放了下来,然后轻笑道:“是啊,普普通猫是不可能活那么久的,这可能是那只猫的后代吧。” 接着扶摇就看着卫冉的手伸了过来,一下就把她抱在了怀里:“既然你跟我皇爷爷有缘,那我就养着你吧,你也不用在这冷冰冰的宫里当只野猫了。” 扶摇就这样被卫冉抱在怀里,回了他自己的承乾宫,像以前卫宴一样,把她放在了床榻上。 《绘妖笈》第二十四章 轮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五章 谜团 因为昨夜没睡好,就连今日上朝的时候,卫冉的头都有些晕晕的,连带着大臣们的上书,都左一耳朵右一耳朵地听着。 大臣们大概也看出来了,自家的皇上不在状态,好在左右没有什么大事,这朝会,也就早早的散去了。 只是一下朝,就有宫中的侍卫飞奔着来报:熹贵人晕倒在御花园了。 那小丫头,怎么会突然又出现在御花园呢? 卫冉此刻正这么想着,带着心中的疑问,还是摆驾去了扶摇的衍喜宫。 而此时假装昏厥过去被人安稳地放在床榻之上的扶摇,还在闭着眼睛默默地盘算,等下万一卫冉要是过来,问起来她昨天晚上去了哪里,她应该怎么回答呢? 正在两个谎言之间纠结的时候,又是伴随着一群人的脚步声,扶摇知道,卫冉来了。 先是门口的侍女退到了两边,然后是卫冉放慢了脚步,压低了身影地对身后的人轻声嘱咐了几句,然后就是轻微的脚步声在宫殿中的地毯上摩擦,发出的微弱的声音。 有人走到了他的床前,有人抚上了她的脸,有人拂开了一直在她脸上令她发痒的碎发。 “她这样多久了?”扶摇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轻声问着身边的宫女。 “回皇上,主子从一大早被侍卫发现的时候,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锦雀也压低了声音,生怕惊扰了周围的一片安静。 “有召过太医吗?” “太医已经来过了,只是看了半天没有个准确的说法,只说是主子身子弱,开几副药方调养一下就好了,但是......但是主子到现在也没醒......”锦雀有些着急,连她的声音里都透露出了不安和焦虑。 扶摇此时正心神不定地偷听着两人的谈话,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耳朵上之后,就没有办法完全地掌握自己身上的其他部位了,比如......隐藏在眼皮之下的一双眼睛。 卫冉刚问完锦雀的话,就转过头来看扶摇,这不看倒好,一看,就看到了原本“昏迷”中的扶摇,隐藏一双纤薄的眼皮之下,因为好奇和不自制而乱动的双眼。 卫冉的的心中笑道,这丫头,连昏迷都不会好好装,到底是怎么就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又是怎么样“昏倒”在御花园的呢? 原先扶摇身世的谜团没有解开,现在却又多了这样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让卫冉刚刚还有些戏谑的心情,一下子又沉重起来。 扶摇的身份究竟是什么,她究竟为谁做事? 这个问题在卫冉的心中越放越大,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此时假装昏迷的扶摇缓缓醒来,脸上挂着一副“我是谁?我在哪儿?”的懵懂模样。 这骗得过那帮宫人,却骗不过卫冉。 卫冉还没有给她缓冲的时间,就迅速的张口问道:“昨夜你去了哪里?” 扶摇也没想到卫冉一点休息的时间都不给她,正好被问个正着,只能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昨夜......我昨夜夜半的时候醒了,睡不着,就起床开窗看星星去了......只是我一推开窗,就感觉后颈一阵疼......醒过来,就回到这里了.....” 扶摇的回答,本着“我晕倒了,什么都不知道”的招数,打算糊弄过关。 卫冉当然知道扶摇在装傻,但是却也一时抓不住她的漏洞,只能就这样听之任之。 总会有把柄落在我手上的。 从跨出衍喜宫门的卫冉这么想着。 第二十六章 叶落 回到自己宫中的卫冉再回过头去看自己的卧榻,已经是被宫人们收拾好了,整整齐齐地放着玉枕和锦被。 只是原本应该在床上的那只白猫,却不见了踪影。 “那猫呢?”卫冉问着身边的宫女,哪知宫女也是一脸的茫然,但还是回道:“回陛下,奴婢整理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什么猫。” 想来那猫是跑了。 接下来的那几天,卫冉没有去衍喜宫看扶摇,就派了仇逾日日监视。 只是这几日,仇逾这差事却无聊的要死,之前的扶摇还带着一群宫人东逛西逛呢,现在却一天到晚都在自己的宫里,每天都是足不出户,眼看着盛夏的日头越来越大,仇逾觉得再不用多久,在屋顶上的他也该被烤成人干了。 扶摇当然是知道的,自己的屋顶上多了这么一个人物,但是卫冉为什么会派人监视她呢?她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完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啊。 这就是这几天扶摇在自己的宫冥思苦想的事情。 只是这厢她窝在宫中不出去,那厢卫尚那里,却出了事情。 做太上皇的日子自然是好过的,每日只要潇洒地饮酒作乐便好了,只是饮酒作乐没有限度,卫尚的身体还是出了问题。 扶摇许久不见卫尚了,这一见,倒是把她吓住了,他本就是臃肿的身材,这下放纵之后,又福态了些。 扶摇看着珠圆玉润的卫尚,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安。 但卫尚却还是笑嘻嘻地说:“不碍事,这几日吃的多了,我最近节制饮食变好了。咳咳!” 说着说着,卫尚却无端地咳了起来,长久不见日头的苍白的脸上还出现了咳嗽的时候被憋出来的潮红。 “你又开始咳嗽了,怎么老不见好?”扶摇有些怒气地看着卫尚。 “老毛病咯,御医也没办法,习惯了就好。”卫尚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又说道:“我倒是没事,你呢?我听说上次你被人打晕在御花园了?休养了这么久,没事吗?” 这件扶摇自导自演的事情,她当然是心虚的,所以卫尚一问道这个,她就开始支支吾吾了起来:“嗯......是......” 卫尚一向和气的脸上却突然皱了眉:“你也不得宠......到底是谁会害你呢?” 话一说出口,卫尚才察觉到话中对扶摇不受宠的揶揄,看了眼前一直心虚地笑着的扶摇一眼,又带了点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听说阿冉又连着一个月没有去你那里了?” 扶摇轻嘬了一口茶,微微点头。 “我原想让你过上好一点的日子的......唉......”卫尚叹了口气,“我这一辈子是无憾了。不过还是希望啊,你能和阿冉,生个皇孙给我抱抱,那我这一辈子,就真的是圆满了。” 此时的卫尚也饮着手中的茶,眼睛却一直看向庭院中的那棵树。 已经是秋初了,那树已经受了凉意,树上原本翠绿的叶子也开始渐渐变黄,已经有开始下落的趋势了。 扶摇只能嗯嗯啊啊的应着,但是心中的不详之感和烦躁却更胜。 第二十七章 第八根尾巴 那日起床的时候,扶摇就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对,总觉得身上哪里怪怪的,但是又不知道到底哪里奇怪。 直接卫尚宫中长久服侍他的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地来报:“贵人!太上皇、太上皇他薨了!” 扶摇的脑中一个晴天霹雳——卫尚死了?卫尚死了!她在这宫中换了这么多身份,守了这么多年,他却在一夕之间死了? 然后衍喜宫的一众宫人就看着自家的主子连衣服都没有穿戴整齐,就慌张地跑出了衍喜宫。 这是她在一下子失去八条尾巴之后第一次这么慌乱,她也是修成了人形的,不是没有心不曾开蒙的普通妖怪。她看着卫尚长大,卫尚也在叫上一旁护着她,卫尚于她,早已是亲人,只是为什么,这么突然...... 卫冉也是接到了卫尚暴毙的消息,才匆匆地从承乾宫往承寿宫赶,他心中也是焦急万分的,但是在路上,他却见到了比他更急切的人——扶摇。 此时的扶摇连妆都没有上,衣衫都没有穿好,提着繁复的宫装就在跌跌撞撞地往承寿宫跑,脚上也未曾穿鞋,只穿着一双已经沾了不少泥土的白袜。 扶摇的身影在卫冉的眼中转瞬即逝,而他也渐渐地加快了脚步。 一进宫门,扶摇直接越过了在门口哭哭滴滴跪安的宫人们,直接走向了已经在被“清理”的卫尚的床前。 大约是昨夜晚上就已经在睡梦中死去了,所以卫尚原本红润的脸上现在半点血色也无,倒是透露出了一点点死人的灰白,只是虽然是死了,他嘴角却是上扬的——没错,他死前嘴边挂着笑。 一旁的太医看着脸色凛然的扶摇,行了礼:“参见熹贵人,太上皇,因长久身体虚弱,已经......已经归天了。” 扶摇当然知道,眼前这个人已经是个死人了。 只是他死了,她失去了亲人一样的存在,也失去了她的第八条尾巴。 承寿宫的宫人们眼睁睁的看着扶摇着急忙慌地跑进来,又眼睁睁地看着她失魂落魄地从承寿宫走出去,就连从侧面过来的卫冉都没有看上一眼,就径直的走了开去。 卫冉看着那一个肩膀耷拉的妃色身影,他从未见过扶摇有过这么大的情绪起伏。 扶摇只是一味的往前走,没有目的,就到哪儿算哪儿,路上有无数的宫人向她投来或疑惑,或揣测的目光,却始终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最终,她在这偌大的皇宫中兜兜转转,终于到了这个荒废已久的地方——洗梧宫。 这是卫宴还在世的时候,卫宴的寝宫,也是她见证秦欢可望不可得的情愫的地方。 在几十年前还金碧辉煌人声鼎沸的宫殿,在几十年后,却成了这样一副苍凉的景象。 扶摇抬头看了看已经快要到正午的日头,最终,还是走进了这个废弃的宫殿。 而一路跟着扶摇的仇逾却是迷惑不解,这熹贵人怎么好端端的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传说这地方还闹鬼呢。 扶摇一推门进去就是一股翻飞的烟尘从门柩上落下,她随手掸了掸,就看到了原先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场景——卧榻、书桌、案牍,都是原先的样子。 扶摇最熟悉的就是那原本就软乎乎的床榻,只是现在蒙上了灰尘,却是一片的灰蒙蒙。 扶也不介意,就径直朝着灰扑扑的床榻走了过去。 之后的扶摇的动作,仇逾便看不真切了,因为那床榻上撑着帷幔,从屋顶上看下去,根本就看不到床上的一点儿动静。 此时的扶摇已经化了形,正蜷缩着一团小小的身体在被她摊开的中间还算干净的锦被之上。 心里想着:我最终是没有完成你的愿望啊,秦欢。 此时的她尾巴尽数蜷在眼前,而她也终于看到了,也知道了身体上哪里不对——原来本该是七条的尾巴,怎么突然多了一根? 第二十八章 疯妇 在床上呆坐了很久的扶摇这才明白,卫尚昨日说的那些话,他早就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了,所以就算他昨夜在睡梦中死了,也是心满意足地死去,所以扶摇也如愿地长出了第八根尾巴。 人啊,真是奇怪的东西。 靠在自己的爪子上的扶摇来来回回地晃着眼前的八根尾巴,心里想着,谁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呢,就算是长在深宫中看尽了阴谋诡计的皇家弟子,也不会像之前遇到的那个人一样,一句玩笑一样的话,就夺去了她长了一百六十年的尾巴。 可是卫尚也死了,尾巴也长出来了,只差最后一根尾巴了,只要再找一个人,她就能永远的脱离这个人间,飞升上仙了。 扶摇正在发着呆呢,就听到大殿之中有悉悉索索的响动,正抬头看过去呢,就发现一双干枯的手,从床幔后面探了出来...... 扶摇看到那双手的时候,就已经炸了毛,呲着牙对着慢慢摸进来的人发出“呲呲”的威胁声,那手的主人却在听到那声音之后,缩回了手,然后缓缓地拨开原本阻隔着她和扶摇的那层纱幔。 “嘘,小猫咪,不要怕,到我这儿来。”那双手的主人,是一个枯瘦的女子,和她的手一样,全身都是干瘪的跟个皮包骨一样,原本圆润的脸颊也深深地凹陷了下去,独留出一双特别扎眼的圆鼓鼓的眼睛。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行走的骷髅,让人生不出一点好感,而更多的是生出惧怕来。 扶摇虽然不怕,但是也是厌恶的,虽然这女子是有进气也有出气,但是她脸上那种状若疯癫的不协调感,还是让扶摇觉得要和她保持距离。 但是那女子却是真的想要靠近扶摇,一直瞪着那双渗人的大眼睛,对着扶摇“喵喵”、“喵喵”地叫唤。 这人怕不是个疯子,扶摇心里想着,然后一扭头,打算从床榻上跳下去。 屋顶上的仇逾百无聊赖的同时,当然也听到了大殿中传来的“喵喵”声,难道......又是上次那只猫? 好奇心促使他向下望去,他也算是如愿以偿,又看到了那只通体雪白的猫,但是那猫后面,怎么还跟这个状若枯骨似的人? 仇逾满心疑惑,正想下去看看屋中的扶摇怎么样,却突然听到了大殿中传来的一声尖叫。 扶摇下地之后,那人却还是不放弃,一直追着她,想要摸一摸她身上的皮毛似的,终于她寻到个机会,在屏风后的一个闪躲,让她有时间化了人形。 从屏风后走出来的她当然知道会吓那个女子一跳,但是,她没想到那女子的反应会怎如此之大。 “啊!——” 那女子见到扶摇之后,原本往前倾的身体迅速地向后退去,却又因为自己的脚步无力,把自己绊倒在了满是灰尘的地上。 扶摇原本想着好歹扶她一把,却在她伸出手之后,那女子又接连捂着脸退去,嘴中还大声地说着什么。 “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过来!求求你!阿颖!我错了!我不该把你推下去的!你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了!” 那女子口口声声的,看着扶摇的脸,来来回回地说着对不起,来来回回地叫着一个名字——阿颖。 扶摇并不认识这个女子,也不认识什么阿颖,但是...... 同一个面貌和身份,在宫中久了,总是会惹人怀疑的,所以,每逢几年,扶摇就要换一个身份。 宫女在宫中是人数颇多的,所以就算少一个也不打紧,相反的,就算暗地里被妃子娘娘什么的处死了,尸体,也是找都找不到的。 扶摇想了想,她现在这张脸的主人,应该是在某个宫中废弃的枯井里,她用了这个身份多久,那人就已经死了多久,差不多,应该是一堆白骨了吧。 所以......现在这张脸的原来的主人,应该是叫阿颖吧。 第二十九章 眉目 扶摇是在宫里闲逛的时候发现的,那个在枯井里轻声呻吟的姑娘。从井口看下去,借着月光,就能轻易地看到井底碎石旁的那个鹅黄色的身影——那是宫女的平常装束。 只是那女子的脸色太过惨白,眼睛又瞪得太过大,大部分的眼白都凸了出来,但是让人感到害怕的,还是那女子靠着井壁的后脑勺之后,那一大片暗色的血迹,其中还夹杂这一点黄白色的不知名的东西。 这人是没救了,扶摇从上往下看的一目了然,而那女子,也终于在看到扶摇之后的一刻钟之内,断了气。 尽管断了气,但她还是怒睁着双眼,一股不甘之气任谁都看的出来。 扶摇并不想管这些,也不想知道这个女子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是想着,正好需要一个新的身份,待在卫尚身边,那就用这个女子的脸好了。 只是一瞬之间,原本还是一只七尾白猫的扶摇,就变成了和那女子一模一样的面孔和身材,从那废弃的宫中悄然而去。 而井底那人的尸首,也就静静的,一直呆在那里。 那里是渺无人烟的废弃宫殿,平日里根本就不会有人进去,就算有人发现了,那人估计也是已经到看不清脸的程度了。 扶摇的思绪从四年前转瞬回来,那想必,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当初把阿颖推下去的人了。 那个疯女还是一步步的往后躲,这张脸在她的眼里,是索命的恶鬼无疑了。 但是她为什么要把阿颖推下枯井呢? 扶摇原本是有些疑惑的,但是又转念一想,这宫里,为了一己之私害人的多了去了,什么样的理由,根本就不重要。 只是大抵这个疯女的内心还是有羞愧和悔意的,所以才被自己折磨到了今天这个疯癫的地步。 最终,扶摇转过了身,出了洗梧宫。 从破窗后面偷看了许久的仇逾终于在扶摇走后慢慢地探出了头来,在看着扶摇渐渐走远后,终于在那个渐渐平静下来的疯女面前现了身。 疯女自然又是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这个男子吓了一跳,又呜噎着向身后一堆蒙了许多灰尘的柜子退去。 仇逾深知这是受惊之后下意识的举动,于是半蹲着身子,放低了视线,和瘫软在地的疯女同一水平线视线相接,然后伸出了自己宽厚的手,柔声说道:“别怕,到我这儿来。” 虽然在暗处中呆了许久的时间,但是仇逾还是没有忘记,他长了一副好皮囊,还有一个低沉稳重的声音。 在很久以前,光是这两样东西,就能骗的各种各样的小姑娘给他投怀送抱。 所以就算是现在,他也把这两样东西当做武器,而那个疯女,也成功的被这两样武器所击倒,所俘虏。 原本惊慌的表情慢慢地从她脸上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似于陷入朦胧美梦的笑。 于是她伸出了手,乖巧且羞涩地把手覆到了仇逾温热的手上。 仇逾对这个瘦的过分的疯女并没有过分的想象,他只知道,这是宫里唯一一个,看到扶摇之后认出她的人。 这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贵人的身份,终于有了眉目。 第三十章 往事 那日的晚上,卫冉还穿着一身素色的麻衫在给卫尚守孝,周围还乌压压地跪了一地的皇太后,皇太妃,皇后,皇妃,还有些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宫女太监。 此时却有另一个身穿素服的太监走了进来,越过了众人,径直走到了卫冉的面前,然后顺势跪了下去,耳语了几句。 在那之后,卫冉又轻声嘱咐了他几句,然后便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脸色在听到耳语的那一瞬展露出疑惑之后,又马上回归平静。 卫冉照常守夜,在后半夜的时候,在众位后妃担心他龙体的劝说下,他终于走出了卫尚的灵堂。 但是他却连衣服都没有换,也没有去寝宫,而是到了众宫殿的最西边,也是皇宫中最阴暗的角落——长明宫。 午夜的长明宫只点着几盏幽幽的烛火,卫冉一进到宫门前,那两扇原本紧闭的宫门,就突然打开,而此时终于看到,原来门两边各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的人。 那装束,和平常仇逾的装束,别无二致,只是仇逾的衣领上,多了一道金线秀的云纹。 一进到宫殿之中,原本只点着几盏灯火的室内,突然就燃起了十几盏明亮的烛火。 整个室内,亮若白昼。 宫殿中的最中间,坐着一个一身旧宫装的干瘦的宫女,还有她旁边那一个双手环胸的仇逾。 “陛下,这就是今天下午偶然发现的,唯一认识熹贵人的人,名叫李环,原先是太上皇在世的时候的奉茶宫女。”仇逾放下了环胸的双手,道。 卫冉又走近了些,那女子却害怕似的,往仇逾的身后一躲。 这一躲,倒让卫冉笑了:“没想到啊,你真是到哪里,都会有姑娘喜欢。” 仇逾却也不反驳卫冉的揶揄,笑道:“毕竟我以前,也是一介风流才子。” “你也不怕你的手下看笑话,”卫冉终于是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李环面前,轻声问道,“你认识扶摇吗?” 李环有些迷茫和惧怕地听完卫冉的问话,又试探似的看向仇逾,在呕仇逾点头之后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卫冉看着摇头的李环,又带着凌厉的目光看向仇逾。 仇逾确是漫声问道:“你今日下午在洗梧宫看到的那个女子,她叫什么?” 随后李环的脸上就印照出了难以言说的慌张和恐惧,她在用全身拒绝想起下午见到的的那个人。 此时的仇逾却不慌不忙地一只手抚上了李环的头,而刚刚还惊恐十分的李环,却在仇逾的安抚之下渐渐地安静下来,然后慢慢地开口道:“她叫……阿颖,冯玉颖……” 李环又试探性的看了仇逾一眼,在看到仇逾的点头默许和安抚之后,又缓缓地讲了下去:“阿颖是我的同乡,都是小县城里……小户人家出来的……进宫之后……我们相依为命……但是……但是……” 说到这里,李环有些神经质地把双手放在了面前,然后把食指的指甲送进了嘴里,不断地啃噬,连声音都有了一丝颤抖:“那天……我,我不是故意的……因为皇上多看了她一眼……她以为她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就对我颐指气使……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推她下去的……我只是太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 面前的李环一听不听的啃噬着自己已经短的不能再短的指甲,原本就在干瘦的脸上十分显眼的圆鼓鼓的眼睛,这下更像是金鱼的眼睛一样鼓了出来。 这女子,看上去惊骇到了极点。 第三十一章 暗流 卫冉在听了李环的叙述之后,沉思了片刻,问道:“你去那个井里看过了吗?” “看过了,已经四年过去了,井底下的尸体,早就变成了白骨。”仇逾回道。 “那会不会是……”卫冉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仇逾接过:“不会的,我已经跟李环确认过好多遍,那个人和冯玉颖长的一模一样,甚至连脸上的痣的位置,都一点没变。” 好像是为了印证仇逾的话一样,李环抬了头,看着眼前的那两个人:“她就是阿颖!阿颖来找我了……阿颖来找我报仇了!” 最终安顿了李环,卫冉和仇逾走到了长明宫的偏殿中。 “现在有三种可能,一种,就是李环认错了人,但是这个可能性很小;第二种,就是当年的冯玉颖没有死,但是井底下的那具尸体……也排除这个可能;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 卫冉和仇逾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出:“有人假冒了‘冯玉颖’!” “阿嚏!” 此时正在自己寝宫歇着的扶摇因为没有资格守灵,去灵堂匆匆地拜了一下,又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反正棺材里的,仅是卫尚的一具尸体,早已不是曾经和她朝夕相处的那个老好人皇帝了。 这时候,突如其来的喷嚏却吓了她一跳。 怎么回事,她从来不打喷嚏的。 倒是把身边的锦雀吓了一跳,她也知道自家的主子从不打喷嚏,又赶紧给扶摇披上了一件加厚了的大氅。 而卫冉这边,已经确认了有人假冒“冯玉颖”的脸,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还是一筹莫展。 扶摇究竟是谁?她为什么要假冒冯玉颖的脸?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谜团越来越多,就像是缠在一起已经打了结的线团,越是挣脱,越解不开。 自那件事情之后,仇逾愈发的寸步不离的跟着扶摇,只是哪怕一点点的破绽,扶摇都没有露出来。 但是扶摇的事情还没有线索,卫衍那边,却借着卫尚的驾崩,终于是耐不住,要出手了。 所有的手段最开始都是一样的,都是从流言开始的。 先是从不知道不知道来源于哪里的民间:欸,你知道吗?原先刚驾崩的太上皇,是要传位给大皇子卫衍的,是现在的皇上,原先的二皇子卫尚篡改了诏书,又软禁了太上皇,才得来的皇位。 流言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瞬息之间它就会传遍大街小巷,也很快的,传到了卫冉的耳朵里。 一开始听到消息后的卫冉当然是怒不可遏,但是在一干倒像他这边的大臣的劝诫之后,他又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卫衍就是要他暴跳如雷,让他在所有人看起来都是因为心虚而暴跳如雷,到时候,所有人的人心,都会倒向卫衍那边,而卫冉这个皇帝,也是名存实亡——迟早会有底下人因为不满而被推翻的一天。 第二天的朝上,已经有许多原本就看不惯卫冉的大臣旁敲侧击地提出这个事情,但是此时已经执政快一年的卫冉,却没有再像上次那样的气急败坏,而是面带微笑,堂堂正正地回道:“各位在朝的,都是我国的栋梁之材,比我年纪大的,我也该尊称声叔叔伯伯,我想,连我都不会相信的流言蜚语,想必活了这么大把岁数的叔伯们,自然也当是耳旁风吧?” 被卫冉这么一说,朝中的大臣们一时面面相觑,最中哄闹过后之后,整个朝堂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而此时,偏偏卫冉在这掉根针都能听到的朝堂之上,瞥到了那个涨红了脸的人,又问道:“你说呢?皇兄。” 第三十二章 嫉妒 卫衍原本性格就偏懦弱,就算十分想要皇位,却也万万不敢动手的。只是坚定遵循长幼有序的朝中一些老臣的助力,才做到了这样的局面。 心里有鬼的他早就已经害怕羞愧地涨红了脸,被卫冉这么一唤,差点就腿一软,顺势跪了下去。 还好在最后他稳了稳身形,勉强站住了。 这一副光景,落在支持他的大臣眼中,却是让他们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此时的卫衍颤声回答道:“回皇上,这必定是空穴来风,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卫冉看着朝堂上有些微微颤抖的卫衍,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地蔓延开来,虽然他的哥哥有当皇上的心,但是,却没有当皇上的胆量。 看到卫衍的这幅样子,想必那些支持他的人心中,也有了定数了吧。 果不其然,在那次的朝会之后,卫冉篡改遗诏的流言在朝中再未被提起,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 但是在民间,这件事却又衍生出了众多的版本...... 眼看着朝堂日渐稳固,卫冉大权在握,已经没有了可以担心的事情。卫冉这才又着重调查起了扶摇。 根据这几天仇逾的观察,扶摇和往日一样,在寝宫中闭门不出,一切都很正常。 只是有一点,很不正常。 “什么不正常?”听到仇逾大喘气似的说了一句话之后,卫冉问道。 仇逾开口:“这几日夜里我老犯瞌睡。” ...... 卫冉捏着茶盏的手紧了一紧,抿着嘴看向仇逾:“我看你这十番司的主司也是当了些年头,你今年也二十有八了,不知道身手有没有退步,给年轻人让个位啊。” 仇逾看着卫冉一边说着,一边微微地上挑着他的眉毛,想着,卫冉大概是真的被他这一脸正经的说出这么不正经的话给气到了。 于是仇逾有开口解释:“诶诶诶,你等下,我这主司的位子还没坐几年呢。我是说真的,以前我就算连着三日不眠不休地的盯着,我也不会犯困,这几日,总是一到丑时就困意来袭,等到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卯时了。” 看着仇逾脸上真切的表情,卫冉觉得他并没有在说谎,可是......为什么偏偏这几日就犯困呢? 宫里的怪事年年有,今年却特别多。 比如卫冉现在盛宠的静贵妃,原本侍奉她的贴身宫女,是个叫玲珑的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但是卫冉才几天过去的时候,却发现这个玲珑却像换了个人似的,比原先惹眼了许多,简单来说,就是比平日好看了许多,如果她穿上妃嫔的装束,怕是连静贵人,都要逊色几分。 卫冉原先就不是贪恋女色的人,但是只是多看的这几眼,却让玲珑的心里乐开了花,却也让旁边旁观的静贵人,心里种下了嫉妒的怒火。 等卫宴再一次来到静贵人的宫殿的时候,玲珑早已不知了去处。 原本美丽动人的十六岁少女,此时应该在宫女的寝房睡着,但是这时的她,却悄无声息的,倒在了那个荒废宫殿中的枯井里,她的身边,有着一具已然成了白骨的尸体。 玲珑此时的心情自然是惊恐万分的,只是她被割了舌头,再惊恐,也是半分声音都喊不出;脑袋也被在破了个大洞,除了害怕之外,她只觉得冷,像是身体里所有的热气,都要从脑后的那个大洞中流走一样。 明明已经实现愿望变漂亮了,为什么还是没有成功上位,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玲珑逐渐模糊的意识中产生了这样的问题,一遍又一遍的问着自己。 她多希望那只帮她实现愿望的八尾猫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回答她的问题,或者,再满足一个她的心愿...... 但是最终,她什么都没有等来,只能在深秋萧瑟的井中,慢慢死去...... 第三十三章 八尾 已经是日上三竿,刚从床榻上坐起来的扶摇却一直抱着膝盖在床榻上双眼无神的发呆。 明明已经帮那个宫女实现变得漂亮的愿望了,尾巴也长出来了,但是为什么,原来的尾巴却消失不见了呢,算来算去,怎么都只有八根尾巴。 而且每次实现愿望的时候,都是这样,长出原本以为胜券在握的第九根尾巴,以前的尾巴中的一根,必定会消失不见。 扶摇身边看着的锦雀看着失神的扶摇,有些担心地想着,肯定是皇上又许久不来,主子有些郁闷了。 明明是二八年华的好年纪,却呆在了这冷宫一样的地方,谁都不会开心的。 扶摇不死心,还是每日丑时都会化出原型,在这深宫中寻找那些迫切的实现愿望的人。 当然,每日晚上扶摇都会耍点小把戏,让在屋顶上夜夜监视她的仇逾,沉沉睡去。 渐渐地,宫里就传出了这样的流言:在宫中有一只纯白的八尾猫,只要你向它许愿,就能美梦成真。 一开始还只是下等的宫女仆役之间口口相传,到最后却连后宫妃子之间也渐渐地流传了起来,一众妃子都争着抢着,想要丑时之时在自己的宫殿之中看到那只传说中的八尾猫。 静贵人当然也不例外,她是因着有着朝中兵部侍郎女儿的头衔嫁到皇家来的,她爹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军权在握,这小皇帝定是对自家的女儿百般好的。所以就算是虚长了当朝皇上几岁的女儿,也被他嫁进了宫去。 侍郎家的女儿心里自然也是有打算的,只要为皇上生下一个皇子,这大卫的江山,还不是尽在她的囊中。 只是......虚长了皇上的这几岁,已经在她的脸上显现出来了——眼角的细纹,是怎么都遮不住的。 她想要成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人,她想要永远的年轻和貌美,只要靠着自己的美貌和身份,总有一天,她能坐上皇后的那个位置。 但是在扶摇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她还是被吓了一跳——这世上,居然真的有长着八条尾巴的猫! 一身的白毛毫无瑕疵,身后蓬勃展开的八条尾巴,更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真.......真的有八尾猫......”在床上瑟瑟发抖的静贵人吃惊地开口。 扶摇见惯了这样的场景,明明一个个的都是想要实现愿望,想要见到她,但是在见到她之后,却又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所以呢,你的愿望是什么?” 静贵人这下是更加的不敢相信了,这猫居然是会说人话的! “我......我的愿望是......永葆青春!” 扶摇听了静贵人的愿望,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这宫里的女人,十个有九个是许了这样的愿望,还有一个是希望自己变得更加漂亮——就像原本静贵人身边的那个玲珑那样。 皇上的盛宠和权势真的就这么重要吗,让这些人这么的追之逐之。 “好,你的愿望马上就会实现。” 静贵人看着眼前的这只八尾猫转过身,一边说着,一边逐渐地消失了。 她的内心还有一丝疑问,真的这样就可以了吗?这样她的愿望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实现了吗? 她有些不信,想要伸手去挽留那只猫,却看到了自己伸出去的胳膊,那只如玉的胳膊——上面没有一点的伤痕。 明明,前一阵被一直养着的那只波斯猫挠开了,饶是医术再好的御医都说疤痕是消不掉了,怎么这下,这伤疤却突然消失了? 静贵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一下子掀开了盖在身上的锦被,冲到了自己的梳妆台前——梳妆台上的黄铜镜上倒映出来的虽然是一个模糊的人影,但是却也能看到,原本嘴边和眼角的细纹都已经消失了,现在的她的身体,容貌,就像是初嫁给卫冉的那一年一样。 第二天的静贵人,穿着一身朱红的衣衫,来到了卫冉的面前。 连卫冉都恍惚了,一刹那之间,还真的以为是那年大婚时候天真无邪的静贵人,又来到了他的身边。 只是再仔细一看,脸是和那年无异,只是脸上的神色,却多了些他不愿见到的谄媚。 卫冉忙于批阅奏折,见到这样的静贵人,却突然心烦了起来,兵部侍郎最近仗着女儿在宫中的荣宠气焰日益嚣张,已经有许多大臣不满现状,连番上书。 而兵部侍郎在卫冉旁敲侧击的提醒之后,一点儿也没有想要改过的意思,话语中的字里行间,隐隐约约的有着父凭女贵的意思。 静贵人原本是巧笑倩兮地给卫冉带了亲手熬制的养生羹汤来的,但是卫冉逐渐阴沉下来的脸和不善的语气,时时刻刻都在赶人。 静贵人当然是懂得察言观色的,只能又带着身边浩浩汤汤的宫女太监们又回了自己的宫中。 但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她已经恢复了那时的容貌,就连今天的衣衫也像极了出嫁的那日。 出嫁那日的卫冉明明是开心的,她透过凤冠霞帔都能看到那时卫冉脸上毫不掩饰的,发自内心的笑容,那今日,又是怎么了? 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另一边“冷宫”中的扶摇也犯了难。 这是她在卫尚死后,第十一次帮别人实现愿望了,可是为何,为何总是长不到第九根尾巴! 与此同时,宫中的流言却更胜了,终于到了连卫冉都被惊动的地步。 第三十四章 九尾 仇逾这两天的困症愈发的严重了,不管是用了什么方法,他都会在丑时睡去,卯时醒来,但是扶摇的衍喜宫中,却又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正把这件事禀告给卫冉呢,却看到原本还在看奏章的卫冉一下子噌的一下坐了起来,又气势逼人的问:“你说你在何时睡去,何时醒来?” 仇逾被吓了一跳,却也如实回答:“在丑时睡去,卯时醒来啊......” “你可知道最近宫中的流言?”恢复平静的卫冉突然又问。 “八尾猫的流言?听是听过,但是那些不过都是宫中闲来无事大家口口相传的怪力乱神罢了,这你也信?” “但是有些事实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吗?”卫冉狭长的眼睛看了一眼仇逾,又说道,“今夜就让你的部下好好查查,那些和八尾猫有关系的人。” 无一例外,那些据说看到过八尾猫的人,都是在丑时到卯时之间。 “你可还记得,那夜衍喜宫里突然出现的那只白猫?”卫冉问道。 “记得是记得,但是......”仇逾皱起了眉,又说道“难道......” “这就去扶摇的衍喜宫看看!”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连着扶摇已经用了晚膳,却还是一个人靠着窗台发呆。 这几日自己的主子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了,锦雀有些忧心地想到。 但是此时,门外却传来了仓促的脚步声。 之后就是没有带着随身宫人的卫冉来到了这个他又长久未来的衍喜宫中,身后还跟着一个从未在宫中见过的男子。 扶摇虽然最近晚上出去的次数少了,但是还是有各种各样强烈的愿望一直催促着她,但是怎么都长不齐的第九根尾巴,已经让她渐渐地失去了信心,就连卫冉他们在查她,她知晓之后也不屑一顾。 这次卫冉带着日日监视她的人来干嘛呢?难道是追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怎么想,一国之君都不会相信有九尾猫这种精怪存在的吧。 谁知道卫冉一进宫门,就开口说了句:“都退下吧。” 锦雀一行宫女太监当然是都乖乖地退下了,顷刻之间,这偌大的衍喜宫之中,就只剩下了扶摇和卫冉,还有卫冉身后的仇逾。 仇逾正等着卫冉开口问话呢,却又听到卫冉发话:“我不是说都退下吗 仇逾一下愣住:“我也要?” “不然你以为我在说谁?”卫冉盯着仇逾道。 仇逾只得悻悻地出了门。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扶摇的一只胳膊撑着脸,撑累了,又换了一只手撑。 “就是想到些事情,想来问问你?”卫冉也走到了扶摇的身边。 “什么事情?”扶摇虽然有所警觉,但是也还是懒懒的。 “关于宫中流传的八尾猫的流言,你怎么看?” “八尾猫?其实应该是九尾猫。”扶摇此时看向院中的目光收了回来,转头看向卫冉。 “九尾?”卫冉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边扶摇的话。 “万物皆有灵,猫也一样,所以,每二十年,猫都会长出一条尾巴,等到长到第八条尾巴的时候,它就会得到一个提示,帮人类实现一个心愿,到时候,她自然会长出第九根尾巴,等到有九条尾巴的时候,就算功德圆满了,连天上的神仙都要敬让三分。” “可是......宫中流传的那只猫,为什么一直在帮人实现愿望,一直都是八条尾巴呢?” “这个啊......帮人实现愿望的时候,是会长出第九条尾巴,但是相对的,从前的一条尾巴也会脱落,永远都在帮人实现愿望,却也永远拥有九条尾巴。” 听完扶摇说的话之后,卫冉低头思索了片刻,然后开口道:“定下这个规矩的人,还真是残忍啊,永远都在帮别人实现愿望,却永远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此时的扶摇却不出声了。 见扶摇不出声,卫冉突然凑到了扶摇的面前,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地盯着她,然后一字一句地说出:“那么你的第九条尾巴,该怎么办呢?” 扶摇自然是没想到卫冉已经开始怀疑到她身上来了,连忙扯了笑:“皇上这是怀疑我是那只九尾猫?” “是与不是,你自己心中自有答案。” 卫冉的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继续盯着扶摇,那眼神,却让扶摇都觉得背后生出了丝丝的寒意。 “难不成皇上,也有想要达成的愿望?”扶摇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愿望自然是有的。”卫冉一顿,看向扶摇。 听到这句话的扶摇,不自觉地嘴角出现了一丝笑容,所有凡人都是一样的,不劳而获对他们来说是有着致命吸引力的。 “只是这愿望,还是自己实现比较好——没有能力的人,才期望靠着别人来实现愿望。” 卫冉又说道。 这倒是扶摇没有想到的,于是睁着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看向卫冉。 卫冉却又继续说着:“若你真的是九尾猫,那我便向你许一个愿。” 接下来卫冉说出的那句话,扶摇简直就不敢相信。 卫冉那双薄唇说道:“我希望你长出第九条尾巴。” 仇逾至始至终都是不放心自家的皇帝和那个疑似成为了妃嫔的猫妖待在一起的,于是他一直都静静地站在衍喜宫关上的宫门外,倾听着哪怕一点点的动静。 只是卫冉进去了一刻钟,里面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声响,在他正提心吊胆的时候,却终于听到了巨大的动静! 原本已经漆黑的夜空中,突然有一道比月光更胜的白光,从衍喜宫中四散开来。 不要说原本在宫外待命的衍喜宫的宫人,就连仇逾这个习武十几年的人,都被这强烈的白光闪晃了眼,也被那强大的冲击击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等到缓过神来之后,他第一反应当然是往那白光的中心冲去。 只是等他到了已经被那巨大的白光冲击的七零八落的衍喜宫中的时候,除了和进去时一样长身玉立的卫冉,再无他人。 那天之后,不管仇逾如何问起那天发生的事情,卫冉都是一句,不知道。 也不许那天在场的所有人再提起。 从此宫中多了一个神秘失踪的熹贵人的传说,却再没了那个帮人实现愿望的八尾猫的传说。 第三十五章 回忆 在皇位上稳健地呆了那么几十年的卫冉,这辈子最忘不了的,还是那天傍晚,在那个现在已经重建了的衍喜宫中,原本瞪着杏眼讶异地看着他的那个他的妃子。 在他那个愿望说出口之后,周身散发出柔和的白光,渐渐地从一个姑娘的身形,变成了一只猫。 要说与别的猫有什么不同,大概是她一人高的身材,还有它身后无风自动的那八根洁白的尾巴,还有......还有就是,那缓缓长出的第九根尾巴。 等到第九根尾巴完全长出来,之前的八根尾巴也没有任何一根脱落。 卫冉也被眼前的这幅景象惊呆了,睁大了双眼,看着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切。 而此时的扶摇,终于长齐了就根尾巴,终于得偿所愿,却是被这样一个万万人之上的人,许了这样一个愿望。 卫冉看着眼前的这只巨大的猫,缓缓地向他走来,最后那洁白的毛茸茸的头抵上了他的额头。 接着,那白茸茸的身影,就像是变成了一道光,直冲九霄,在一瞬之间,消失不见。 ....... “可是啊,我听说扶摇姑姑一直在找当时那个卫国皇帝的转世呢。”笙歌馆内,又一个小厮在一群馆内女子中间说道。 “啊?为何要找?”一个女子不明所以的问道。 “据说那皇帝后来的死法很不好,扶摇姑姑一直觉得受了他的恩,却没有回报,所以才找了这几百年,想要让他好歹这一世好过点,但是好像到现在还是没有找到呢。” “冥府那边呢?难道扶摇姑姑没有去冥府那边问问?” “自然是去问了,只是那边也没有那个人的生平,像是在死后就突然从这天地间消失了一样。” “如果是这样......那只有两个可能。” “什么可能?” “一是那皇上已经魂飞魄散,再没有了转世的可能,又哪里来的记录呢?” “那你说说,这二呢?” “这二啊,便是......那皇上怕是上面那些闲的无聊的神仙下来历劫的,冥府,又怎么会有上仙的生平呢?” 第一章 西海 初夏的阳光已经有些扎眼了,这明晃晃的阳光照射在这艘航行在辽阔大海的航船上,也照射在这艘船二层甲板的那个女子的身上。 那女子看上去二九年华,一只胳膊枕靠在自己的脖颈处,另一只手,安稳的放在自己的腰腹上。 紧闭的双眼上乌黑的微微颤动,在那眼睛下面,就是挺立小巧的鼻尖,再下面,就是一双红润纤薄的双唇,这样的容貌要是配上莹白的肌肤,在中原就该是个顶好看的美人,只是这女子没有那如玉的皮肤,有的,是长久经历日晒的健康的麦色皮肤。 睫毛的抖动愈加剧烈,终于在正午的刺眼的阳光中醒来。 好不容易在甲板上睡个午觉,却被这扎眼的阳光晒醒了。女子有些不满地坐起了半个身体,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何锦瑟终于从甲板上站了起来。又拉伸了下因为睡久了而有些打结的身体关节,靠着桅杆看着脚下这一片荡漾的碧波,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老大!兄弟们刚捉了鱼,放了点胡商那里抢来的香料煮了煮,可别提多香了!快来尝尝!”一个一身灰色短褐二十出头的男子从一层的甲板上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来,看到锦瑟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想也知道,最近大当家肯定是太过清闲了,日日都跑到甲板上睡懒觉。 “你让兄弟们先吃,我马上就来。”锦瑟笑道。 但是那男子却又一脸警惕地走到了锦瑟身边,悄声说道:“老大啊,前几天抢来的那几个胡人女子啊,那个巴音,能不能赏赐给我......” 一边说着,那人又小心翼翼地看着锦瑟的眼色。锦瑟却是无所谓的笑笑:“你这专门找单独的时间跟我说,不就是怕胡格木把巴音先占了吗?” “是,是,胡格木这人,老是和我不对付,连这次分女人也要和我抢。可我是真的喜欢巴音,我保证会待她好的。”那男子像是怕锦瑟不信,连忙做对天起誓状。 “你这誓言不必对我说,当然是要亲自对巴音说的。只是你也知道我们这船队的规矩,是要那女子自己挑人跟着的,有这个空跟我磨嘴皮子,还不如去船仓里好好和巴音说说情话呢!” 听完锦瑟的话,原本还大大咧咧的男人却突然羞涩了起来,像个小女儿家般扭扭捏捏起来:“老大,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我冲锋,水里来火里去,那是当仁不让的,但是这情话......我可说不来......” “你呀,就是个糙汉子,一点女孩子的心都不懂。”锦瑟指着男子的头说道。 那男子也只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所以,我这不是请教您来了吗,您怎么说也算是个女孩子,女孩子的心意你终归比我清楚。” “切,”锦瑟嗤笑一声,“什么叫我也算是个女孩子?我本来就是女孩子!你的事情我可管不了了,睡了一觉饿得很,我可要吃鱼去了。你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说罢,锦瑟就背对着那男子挥了挥手,径自下到一层甲板去了。 留下一个人在海风中凌乱的男子,有些无奈,又抬起手打了几下自己的嘴巴,轻声道:“你怎么嘴这么笨呢!” 本来从出生就在船上的老大,是个女孩子,但是总和他们这些糙老爷们混在一起,久而久之,也怎么都不把她当个姑娘家了,这种事情心里想想就好了,这下说了出来,这把老大惹生气了可怎么办啊。 虽说刚刚赖源的话让锦瑟有些生气,但也只是一时的,转头看到一层甲板上那只黝黑的大铁锅里煮着的散发着异香的鱼的时候,早就把这事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而下面开灶的一群汉子都兴冲冲地看着锦瑟,齐刷刷地喊着:“老大!你怎么才来!我们都快熬不住这鱼香了!” “我这不是来了吗!”锦瑟一溜烟地跑到锅前,身边一个看上去三四十岁的妇人给她盛了满满的一碗鱼肉,这才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 看着眼前的锦瑟狼吞虎咽的样子,那个妇人脸上露出了些许慈祥的笑容:“瑟瑟你慢点,别急,没人跟你抢,还有的是呢。” “鸾姨,你看看他们,一个个跟恶狗扑食似的,再晚一点,我可连第二碗的汤都喝不上了!” 听着锦瑟的话,被称作鸾姨的人斜着眼一瞥那些争着抢着往锅里伸勺的大汉们,扬起了手里紧紧攥着的长勺:“你们这些饿死鬼!还要跟我们家瑟瑟抢食不成!我们家瑟瑟还没吃饱呢!小心我拿勺子敲破你们的脑袋!” 眼前的鸾姨挥舞着手中的长勺,而手下的那一帮糙汉子,见着那长勺就像是见着了刀一样,避之不及。 这样的景象是这艘船上的常态,锦瑟心满意足地舔下嘴边的最后一丝鱼肉,心满意足又四仰八叉地倒在了甲板上特质的椅子上。 这样的日子,真的是比神仙还要舒服啊。 第二章 西海龙女 要说这样的日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锦瑟也记不太清了,反正从她记事起,她就在这船上。 船在海上随着波涛起伏的时候,她也在晃晃悠悠的甲板上晃晃悠悠地学着走路。 只不过,那时候的身边,还有宠爱她的爹和娘...... 想到这里,锦瑟又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 身边的人围着锦瑟的身边笑闹,光是看这幅场景,这船上的这些人,倒是一点儿也不像海盗了。 锦瑟是海盗,要说起她为什么是海盗,因为她爹就是海盗。 正所谓子承父业,没有儿子,那就只好女承父业了。 西海这片海域算是海盗抢劫的高发带,一开始的时候锦瑟她爹何常友,以及他带领的兄弟们原本也是打算和其他的船队井水不犯河水的,但偏偏就有好事的海盗们,想要给这群初下海的愣头青点教训,顺便再拿着点甜头。 结果,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何常友的船虽然小,但是却是配备了火炮的,虽然只有一两门,却是在海盗群里的高级装备了。 这一来二去的,何常友的名头就打了出去,渐渐的,那些或是来挑衅,或是来报仇的海盗就慢慢变少了,而何常友,也多了个有些威慑人的名头——西海龙王。 想要在西海龙王手上抢东西,那可是难上加难,但是现在何常友已然不在了,所以当年吃过何常友亏的人,又盯上了何常友的这艘船——现在应该是何锦瑟的船。 那些海盗们可一个个的像只饿狼似的,盯着何锦瑟的这艘“龙宫”呢。 也有些海盗三天两头的驶到“龙宫”的附近,隔着一片蓝汪汪的海对着船上喊:“诶!何家的小姑娘!你爹娘死了!你一个小姑娘家家怎么顾得了一艘满是大老爷们的船呢!不如跟哥哥我成亲!我们两家结个姻缘!到时候就是我们称霸西海啦!” 也不只有一个人这样调笑,但是站在船头的锦瑟却也是笑嘻嘻地,隔着大海往那边喊:“诶!那边的哥哥!你且先停一会儿!锦瑟这厢先准备些喜庆的物件,再去见你!” 那边的海盗自然是信以为真,傻乎乎地等着锦瑟的“龙宫”渐渐开近,却不知道那边的锦瑟,一转头就对着身边的右舵手岑放吩咐道:“把船头的红衣大炮给我亮出来。” 那是在何常友死之后,锦瑟第一次对着父亲的这群老部下下达指令。 对面的海盗和海盗头子们看着“龙宫”越开越近,却全然没有半点怀疑。待到“龙宫”开到三一里之外的时候,船头的海盗头子才发现,船头下面那一个黑黝黝的孔洞里,伸出了一截亮晃晃的器物。 刚想到这可是个大炮的时候,锦瑟那边已经下了令开火,一颗圆滚滚的炮弹,已经落到了他的眼前。 之后原本平静的海面上炮声不断,而锦瑟对面的那艘船,早已经沉了底,仅有几个幸存的人,扒住救命稻草似的扒住船身的残骸,在上面苟延残喘。 锦瑟自然是不会救他们的,除此之外,她还下了令,谁要是敢救,就是和她何锦瑟过不去,下次这个黑黝黝的炮口,对准的可就是他家的船了。 在那之后,也偶尔还有几个登徒子隔着船调戏锦瑟,一个个的,不是折了船,就是折了人,或是两边都落不着。 渐渐的,锦瑟在众海盗口中不再只是“西海龙王的女儿”,而是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西海龙女。 第三章 岑非 西海龙女在西海龙王的名号之后,又渐渐地传遍了整个西海,慢慢的,也就没有什么人再敢来锦瑟的船前挑衅了。 虽然没什么人,但是也不能代表完全没有人敢这样做。 西海和璃海想通,传说璃海有鲛人出没,不管是民船还是商船,都少不了去那里待上个十天半个月,当然,这船队里,也少不了胆子大的海盗。 璃海的海盗是最近几年才兴起的,多的是那些船有小,年纪也小,但是心比天高的人。 所以隔壁西海的锦瑟,就成功地被他们盯上了。 此时的锦瑟在甲板上,看着前几天从胡商那边抢过来的那几个胡人女子,对着她们说道:“现在你们只有两条路,第一,是从这船舷上跳下去,喂西海里的鲨鱼;这第二条嘛,就是乖乖地在船上挑个你们的如意郎君,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 这里的几个胡人女子,也都是被那胡商买来,贩到中土来的,哪个不是身不由己的穷苦人家,在这世道活下去已是很艰难了。现下想要活命,也只能委曲求全。 几个头戴纱幔的胡人女子在一边窃窃私语,眼睛不时地小心翼翼地瞟着周围站着的一圈壮实的海上男子。 在这群女子中,是那个叫巴音的女子先站了出来,带着不羁的眼神和语气,指着那群年纪和她相当的男子中的一人,道:“我要嫁给他!” 早在巴音站出来伸出手指的时候,人群中的赖源和胡格木就已经十分紧张,甚至都有些互相敌视地给对方交换了个眼神。 但是等到真正看到了巴音指着的那个人,二人却都是傻了。 那人还背靠着船舷,双手抱胸,悠闲地准备看戏呢,却不想那胡人女子的矛头指向了自己。 “我?”岑非有些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满脸诧异。 岑非是长了张好看的脸,如墨如剑般的眉毛,一双招人的桃花眼,还有一个挺括的鼻子和一双比女子还艳上几分的红唇。这样的样貌,在这船上可是一直被别人质疑的——长的娘们唧唧的人能有什么用。 但是岑非却真的盯着众人所不看好的娘们唧唧的脸,到了右舵手的位置。现在,还抢走了赖源和胡格木心上的姑娘。 “对,就是你。”巴音是胡人,有着不同于汉人女子腼腆的豪爽,竟是不顾男女大方,硬生生地走到岑非的面前去了。 岑非是锦瑟在十三岁的那年来到船上的,那年的她第一眼看到岑非的时候,就被这个血呼呼的人吓到了——这哪是人啊,分明就是被鲨鱼啃了一半的尸体了。 等那时候的鸾姨安排人给他洗漱之后,锦瑟才发现,原来他身上的血并不是他的,因为他身上是半点伤口也无,甚至还扯出了个虚弱的笑给锦瑟。 岑非只比锦瑟大三岁,武艺却比她高上许多,被何常友安排了当锦瑟的师傅。 之前的岑非做过什么,为什么会以那样的模样到了船上,却是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去问——这是船上的规矩,不管过去做过什么,到了这条船上,就永远是这船上的兄弟。 在教锦瑟的这几年,岑非也并不是不尽力,只是时常笑嘻嘻的,一副浪荡公子的样子。除此之外,锦瑟也时常见过岑非身边不重样的姑娘——那都是陆上的妓院里的姑娘,为了钱,是连海盗的船,都敢上的。 “巴音,你可想好了,就是他?”锦瑟的眉眼一挑,看着巴音。 还没等巴音回答,人群中的赖源和胡格木就纷纷叫出声来:“巴音!你可不能嫁给他!他是个花心大萝卜,好过的女人可比我们船上的兄弟都多!” 只是巴音听到这句话,只是顿了一顿,转头看了岑非一眼,又坚定地说道:“我就要嫁给他!” 第四章 嫁娶 在巴音看来,嫁给这船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所谓,反正这群人是海盗,谁都会像她额祈葛一样在草原的帐篷里装下好多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还硬要她叫那些女人额赫。 反正都是一样的,不如挑个样貌最好的。在草原上她见过的健壮的汉子多了去了,这船上的这些中原人却是一个都比不上的。 只是那个叫岑非的汉人,虽然没有强壮的身体,却好像是这里头人里的一个,巴音挑选他的理由里,也不是没有好奇这一点。 锦瑟看着这个小姑娘这么坚决,不禁大声叫了好。 之后的那几个胡人女子见巴音开了个头,便也一个个的指了自己的未来夫婿。 众人当然是开心的,这船上已经是许久没有办喜事了。只是在这一群欢喜的人中,只有赖源和胡格木是笑不出来的。 两个人心仪的姑娘没有娶到,到最后却连一个想与他们成亲的姑娘,也没有跳出来。 这是自然的,有哪个女子愿意自己的夫婿心里和眼里都热切地向着其他女子的,若是见不着也就算了,但是这日日要见面的,难免心里郁结。 虽说赖源和胡格木的长相和身段都不差,却在一开始,就在众位姑娘的心里画上大大的一个叉叉了。 眼看着那几个得了夫人,得了夫婿的人被鸾姨牵引着去看了日子,锦瑟倒是安慰起来这落单的两人来。 “你们呀,也别太灰心丧气。这世间也不止那巴音一个姑娘。”锦瑟拍拍二人的肩膀,自己又向着那一堆被簇拥着的新人走去了。 这一层的甲板之上,独留赖源和胡格木两人。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二人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又互相鼻子对着对方,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往各自的房间去了。 这天的三天之后,就是宜嫁娶的好日子了,在林鸾身边呆着的锦瑟看着日历上的“大吉”,“就这天吧!”这几个字刚说出口,却换来了林鸾一个响亮亮的脑瓜崩。 “鸾姨,你干什么呀?”锦瑟捂着自己的脑门,疼的龇牙咧嘴。 “离今天就三天时间,那几个姑娘的嫁衣怎么办?现在陆上的那些官差可查的紧,还是缓些日子,再上岸去添置嫁衣。”林鸾说道。 锦瑟揉了揉脑袋,却笑嘻嘻地道:“不打紧不打紧,鸾姨,我让几个面生的小伙子去不就得了吗?” 林鸾见锦瑟嬉皮笑脸的样子,心里有气又有忧,一下子发不出来,哽在喉咙,最后化成一声轻轻的“唉”。 “好端端的,鸾姨叹什么气呢?”锦瑟有些担忧地问道。 林鸾看着眼前眉眼都已经长开了的锦瑟缓缓说道:“锦瑟,你的眼睛,真是越来越像小姐了。”顿了一顿,林鸾又说道,“你呀,什么时候也快些找个如意郎君,小姐在你这个年纪,可是已经生了你了呢!” 林鸾口中的小姐,是锦瑟的娘亲,而林鸾,原是林家小姐的丫鬟。 第五章 良缘 官宦人家的小姐,和海上横行的海盗头子,这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却成了亲。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海盗头子抢了那官宦小姐。 林芸溪原本是已经有了婚约的,从小到大,青梅竹马,是个饱读诗书的翩翩郎君,两人也算是情投意合,早就已经定好了成亲的日子。 可是偏偏这人心,是世上最难懂的东西,前一刻还在耳边温言软语的人,下一刻,就能因为官场的诱惑,把自己父亲贪污的证据送到对头手里。 成亲那天,林芸溪穿戴了凤冠霞帔,一身赤焰般的红色,刚被父亲林桓送到花轿之上,远远的却想起了疾驰的马蹄声。 一身玄黑色劲装的官差就这样停在了她家门前,口口声声说自己的父亲贪污受贿,要押去天牢受审。 想也知道,没有押去官府,却是押去天牢,下场会是怎么样。 林桓在当时就觉察出了不对,毕竟自己的事情,是连女儿都不曾说过的,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个他认为的之后的接班人,未来的女婿…… 当时的林桓马上就押住了轿子,让所有的家丁和护院带着小姐夫人先走。 原本一派和乐融融的喜庆景象,却是在瞬间,成了闪着刀光剑影的战场。 最后的最后,林芸溪身边仅剩下了几个护院,还有贴身婢女林鸾,此外的众多家人,连带着林桓,不是被抓,就是被杀。 只有他们这几个人,顺利的逃到了林桓一直备着的那艘船上,而那艘船的目的地,就是远离中土的南洋。 但是南洋和林芸溪之间,隔了整整的一个西海,而西海之上,还有一个初露声名的何常友。 那天的何常友刚截完一艘商船,得了许许多多的珠宝,刚准备和手下的人大醉一场呢,却远远地见着一艘民船驶了过来。 那艘船不大,只有船头站着两个看上去是护院的男子。 何常友看了眼天上乌压压的云层,眼看着西海就要变天了,是哪家这么有兴致,来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海上玩命来了。 等到真的截下了那船,除却船头那几个护院,船舱里,却是一个身穿嫁衣的女子,和与她一样泪眼滂沱的一个婢女。 林芸溪自上船之后就已经有些恍惚,明明应该是自己和韩斐成亲的日子,却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故土已是回不去,远逃南洋,却又在半道上遇上了海盗。 看着掀开船帘走进船舱的那一些身影,不害怕是假的,但是林芸溪还是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开口道:“你们想要钱财,就尽管拿去,只是不要伤我家家仆的性命!” 这是林芸溪拼尽全身的力气才大声说出来的,好像再大声一点,心里的害怕就少一分。 何常友也看出来了,这个在最后关头还护着家仆的姑娘,肯定是害怕的,光是从她瑟瑟发抖的身形上就能发现,她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钱财我们肯定是要拿的,但是你的家仆嘛……”何常友越走越近,一把推开挡在林芸溪身前的林鸾,挑起她的下巴,对着窗外并不明媚的光良看了个仔细,“要拿你来换。” 第六章 生辰 林芸溪就这样嫁给了何常友,成为了海盗头子的夫人。 故事里说的那些姑娘,一般都是在这种时候宁死不屈,绝不以身侍贼,但是林芸溪却不一样。她安生地做起了海盗的夫人,甚至还给何常友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女儿。 十岁那一年,有些懵懵懂懂的锦瑟巴巴地靠在桌上看着刚哄好了母亲的父亲,开口问道:“爹你当时到底为什么看上娘呢?” 何常友倒也实诚,笑着说道:“因为你娘那天穿了一身嫁衣。” 锦瑟这时候终于把头从桌子上抬起头来,看着渐渐走近的母亲,父亲却没有一点察觉,仍旧自顾自地道:“你娘那天穿了一身火红的嫁衣,原本应该是很好看的,可是啊,那天你娘大概是被我们吓着了,哭的稀里哗啦的,妆都花了,跟个小花猫似的,我这辈子是没有见过这么丑的新娘子。” 听到这里,锦瑟已经能看到父亲背后的娘亲,默默地拿起了鸡毛掸子。 “我那时候就想啊,这姑娘这么丑,怕是夫家不要她了。我这辈子做了这么多的坏事,就积一次德,行一次善,把这个姑娘娶了吧......啊!” 还没等何常友把话说完呢,一记鸡毛掸子就狠狠地落了下来,伴随着他的惨叫和林芸溪的斥责:“积德?行善?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大善人还能干什么好事!” 船舱外偶然经过的左舵手胡澜,和当时的右舵手瓦利阿达相视一笑,这老大呀,怕是又要在哄老婆这桩事情上花上个十天半个月了。 这是风雨飘摇的海上为数不多的风平浪静的日子,大多数的日子,都是疾风骤雨的。 就像那天...... 那天的是锦瑟刚过十六岁生辰的第一天,前两天,何常友还想拿着刚从商船上劫来的凝碧珠作为锦瑟的生辰礼物的,奈何林芸溪叹了口风,锦瑟不喜欢鲛人脸上剜下来的眼睛,这道一下子让何常友犯了难,却终于,在生辰那天拿到了一朵花,一朵海上特有的花。 锦瑟在看到父亲手中那一团黑色的丝状物,并且说这是她的生辰礼物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崩溃的,而且毫不掩饰地给了宠了自己十几年的父亲一个白眼,随即有些怄气地转过身去。 就算再怎么不上心,好歹也拿些什么夜明珠什么的来敷衍敷衍吧。 锦瑟的内心这么想到。 但是原本还追着何常友打的林芸溪此时却扳过了别扭的锦瑟的身子,让她继续看着那花。 身边的胡澜打来了一桶这海上最为普通的海水,倒在了锦瑟和何常友中间的木盆里,然后何常友把手中捧着的黑色丝状物渐渐放了进去。 那原本黑黢黢的干瘪的丝状物,却在接触到海水的一瞬间,就像是吸饱了能量一样,一点一点地舒展了自己的身子,散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艳丽光芒。 锦瑟只记得,那时何常友说道在:“这是海上花......” 第七章 罗刹 此时已经是十八岁的锦瑟,一手撑着船舷,一手支着脑袋,半个身子靠在船上,脑海里回想着那朵海上花盛开的场面,仿佛就在昨日。 但是已经过去两年了,自从那日她看见那朵十年发一叶,百年一开花的海上花已经过去了两年,她十六岁的生辰也过去了两年,而何常友和林芸溪的忌日,也已然到了两年之期了。 就在她生辰之后的第二天,便有不服于何常友的海盗们联合起来找上门来——那是锦瑟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船只向她们驶来,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炮弹向她们的船射来。没想到的是,原来一向战无不胜的父亲,却在对她说着“瑟瑟,别怕”的时候,一下子被身后横冲而来的炮弹击倒,从此再没有站起来。 而在下一场弹雨来临之前,一向是对父亲不满的母亲,却失声痛哭着覆上了父亲的尸体。 “嘭!” 在这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锦瑟也失去了她的母亲。 那是海上传说“西海龙王”何常友的最后结果。 在远远的头领船上,原先海盗联盟推选出来的临时大哥苍魏远远地就看到了再也没有站起来的何常友,当然是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于是便下令让头船靠近已经有些破败的“龙宫”。 那艘叫“龙宫”的陪伴了何常友将近二十年的船,此时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鲜,取而代之的是破碎的船舷,断裂的桅杆,还有碎裂的甲板,目之所及,满目疮痍。 苍魏当然是成竹在胸的,更何况现在这艘船上,可就只剩下原本何常友手下那几个残兵败将,还有他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宝贝女儿了。 那是的锦瑟还呆跪在已逝的双亲面前,就算是有人叫她,她也全然没有一点反应。 “嘿!”苍魏在金色面前晃了晃他粗壮但是从手腕处齐齐断裂的装了一双木制假手的胳膊,“小丫头,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苍魏那双木手野蛮的近乎粗暴地抬起了锦瑟的下巴,锦瑟在哭,确实没有生息,只剩下眼中流下的两行泪。 这大大地超出了苍魏的预想,在他心里,这个柔弱的姑娘就应该在他面前嚎啕大哭,跪地求饶才对,但是眼前的这个姑娘,虽然下巴被粗暴地抬起,但是她的眼睛,却始终盯着破败甲板上相拥的尸体。 苍魏莫名的有些生气,明明应该是自己赢了,但是在这个小丫头面前,却丝毫没有赢的底气。 “你的父母已经死了,小丫头,如果你愿意乖乖的做我的第十房夫人,我就留着你的命,怎么样?”苍魏心中不快,当然是要在言辞上极尽侮辱之能事。 苍魏身边的随从看着自家的老大的举措,自然是猥琐地笑出了声。 老大的手可是被这个小妞的爹给看掉的,怎么可能就这么容易放过她,怕是上了“苍龙”之后,再也不会有一天好日子过,说不定老大玩腻了,还会把这小妞,赏给他们其中一人呢。 那可是“西海龙王”的女儿,想想都带劲。 正当所有人都这么想着的时候,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却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原本在船尾处杀红了眼的岑非,此时着着一身血衣,手持一把淬了血的利剑,一步步地跑向苍魏这边的众人! 所有人当然都只知道要在这种时候“忠心护主”,这样回程之后的赏赐,才会越来越多,地位也会在一众小喽啰中越来越高。 所以岑非的攻势,受到了大力的抵抗。 只是所有人,包括苍魏都在那一瞬间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岑非身上,却忘了,他眼前还有一个敌人——虽然这个敌人是他从不放在眼里的一个弱小女子。 只是这个弱小女子,在苍魏分神的一瞬间,就从发间的一根银簪处拔下了一把细小到无法察觉的匕首,然后照着她早已计算好的那处咽喉用力一挥…… 那人脖颈出温热的血一下子就从腔子里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溅了锦瑟满脸满身。 此时的苍魏满脸的不可置信,想要开口,却发现气管已被划破,除了血往外冒的“呲呲”声,他再发不出任何其他的声音,就算他再用力地用并不健全的双手去捂住伤口,也无力回天了。 那些苍魏身边的小喽啰此时已经在岑非的剑下死伤了大半,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身重物倒地的声音,以为是身后也有敌人,紧张地回头一看,却发现刚刚那重物倒地的声音,正是自家的老大发出来的。 而原本还在苍魏面前纤弱的锦瑟,此时却站起了身,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们,浑身浴血的她,像极了一个来自地狱业火中的女罗刹。 第八章 嫁衣 “锦瑟,这去陆上采办嫁衣的事情,你是打算交给谁?” 这个问询的声音把锦瑟一下子从两年前的回忆中拉了回来,锦瑟转头看着身边的胡澜:“我已经交给沈辰了,他刚来不久,脸生,陆上的那些官兵不会认出他来的。” “那便好......”胡澜看着眼前看着长大的姑娘,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这岑非都成了亲,也不知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才能让我这个老头,也喝上一杯你的喜酒。” “胡叔叔你以前可从不会在我面前说起这些话,”锦瑟的眼睛一眯,贼溜溜地说道:“是不是鸾姨又在你耳边吹什么风了?她呀,可巴不得我马上就出嫁呢。” “是你鸾姨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你毕竟是个女孩子家家,也总要有要相夫教子的那一天。”胡澜皱着眉说道。 “那我也可以不成亲,单单和这群兄弟相处不就好了。” “你呀,就是从小被你爹和我们这群粗人放在一起惯了,本应当是个娇滴滴的小姐的......”胡澜叹了一口气,又转口道,“不过这世上,也无没有几个能配得上我家锦瑟的人。” ...... 正在二人聊得正酣的时候,这艘大船上已经在夜色中悄悄地放下了一艘小船,一个穿着深蓝色短褐的男子从大船上利落地落到了小船上,正当他想划着小船离开的时候,又一个人影从大船上跳了下来。 “哎!你怎么来了?!”那个穿着深蓝色短褐的男子对着另外一人惊讶地问道。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那男子一出声,分明就是赖源的声音。 “头儿是让我去置办那些姑娘们的婚服嫁妆,你来做什么?”沈辰问道。 赖源也理直气壮的,一点也不心虚:“我来怎么了,我就想给巴音挑件好看的嫁衣,不能娶她,我还不能给她挑件嫁衣了吗?” 赖源中意巴音的事情,是整艘船,乃至整个船队都知道的事情了,只不过是赖源的一片真心错付,巴音最后选了岑非那个右舵手。 沈辰也是知道赖源是一片痴心,一下子他心软的劲又上了来,对着赖源道:“那你就随我一起去吧,但是,这事可不定让头儿知道。最近官府的人查得紧,要是被她知道你这个脸混了半熟的人上了岸,我们俩可都没有好果子吃。” “知道知道,事不宜迟,我们先出发,先出发。”赖源看着沈辰放软了态度,又怕他临时反悔,赶忙催促着,握住了脚边的桨。 等到两人终于到了岸边的时候,已经是晨曦微露,而码头上的渔民们,也早早地就开始了他们的一天。 沈辰和赖源下了船之后的所到之处,无不是一群渔民和早起赶市集的平民百姓。 在这么大的涌动人流之中,他们两个被裹挟着,终于进了梧州的边城——临城。 临城因为靠近海边,所以盛产海盐和各种海货,虽然不算是大富之地,但是人人都能在温饱之余有些闲钱,也算是活的舒适。 两人进了城之后,就直冲着城中的成衣铺子去了。 成衣铺子在临城的最东面,早有前辈给沈辰画了张详尽的地图,让他一进城,就直往成衣铺子去,别在别的地方停留过久。 沈辰是个实在人,前辈的话当然是切切遵守,但是赖源就不一样了,他原本就是不受管束的性子,在看到成衣铺中没有他合眼的嫁衣样式之后,转身就想走。 好在沈辰眼疾手快,一下抓住了他的胳膊,紧皱着眉头又怕身边的顾客和店主注意似的,压低了嗓子问:“你要干什么?” 赖源看着沈辰这草木皆兵的样子,有些莫名地笑出了声:“你这般紧张做什么,自然些才好,你这样,倒好让人觉得我们奇怪了。” 沈辰听着赖源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于是讪讪地放开了抓着赖源胳膊的手:“说了不准乱跑的。” 赖源听了之后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可是这家铺子里,没有我中意的嫁衣,我可不能让巴音这辈子的婚事,就这样草草了事。” 眼看着眼前的沈辰又软了下来的态度和眉眼,赖源又说道:“我就去附近的铺子看看,未时我们在码头这家铺子对面的茶馆集合,怎么样?”最后赖源又补了一句,“我只是想巴音成亲的时候,好看一点......” 沈辰是软耳根的人,赖源这样说,他自然是没有反驳的余地的,只能开口道:“可以,但是你可一定要准时!” “我一定!”赖源终于说动了沈辰,出了那间铺子。 一转眼的时间,他就已经到了临城的大街上,这街上多的是绣花荷包、笔墨书画的摊子,而街道的两边,自然也是少不了林立的成衣铺子和首饰铺子。 赖源随意进了一间铺子,那铺子铺面不大,里面也就一个掌柜的和一个像是顾客的中年男子。 虽然地方小,但是东西倒是挺多,赖源在簪子、步摇上一个个看过去,最终,在一只坠着金子打造的羽毛样式的步摇前停下了脚步,刚想要伸手去拿,却被另一人的手捷足先登。 赖源抬头一看,这不就是刚刚那个中年客人吗? 第九章 步摇 那人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拿着手上的那支步摇,笑意盈盈地看着赖源:“这位小兄弟,也是中意支步摇?” “那是自然。”赖源说道。 “只是我这几日出门在外,想给家中的小女带些礼物回去,独独就看中了这支步摇,这位小兄弟可否割爱让给我呢?” 那中年男子一副和气洋洋的样子,但是赖源可没有半分要退让的意思:“这步摇是我先看中的,我可是要要送给......” 要送给谁呢,送给夫人?巴音要嫁的可不是他。 “我可是要送给心上人的!”赖源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措辞,说道。 “原来如此,那我便不夺人所好了。”此时赖源眼前的那个中年男子,又笑意盈盈地把步摇放了下来,“那便祝你们两个,百年好合,白头偕老了。” 赖源有些茫然地接下那支步摇,若是真像这人说的这样能够百年好合,白头偕老,那该有多好。 得了心爱的步摇,赖源自然是出了这个首饰铺子。 看着赖源的身影,原先的那个中年男子,也想到了,当年在这个年轻人这个年纪的时候,他也是有这样真心实意地对待过一个姑娘的。 那个姑娘自小与他青梅竹马,只是...... “韩大人,要跟着那个人吗?”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对着那个中年男子躬身道。 “去吧,跟紧了。”已经习惯被称为韩大人的韩斐发话道。 最近西海的海盗猖獗,朝廷当然是十分重视的,所以就派了二品大员兵部侍郎兼巡抚韩斐来临城这个海盗的重灾区。 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细细地看过了所有被目击过的海盗的画像,而从城门口的时候,他就已经盯上了这两个行为有些异常的人。 更何况,赖源的那张脸,他可是看过画像之后,仔仔细细的记在了脑子里。 而这个被跟踪的对象,却全然不觉自己已经陷入危险之中,仍旧自顾自的在一间间的成衣铺子中徘徊。 眼看着就要到了约定的未时,赖源也带着给巴音千挑万选出来的嫁衣和首饰,打算出城。 身后的尾巴一直都跟着,看着赖源就要出城,韩斐又不下令,那侍卫才开口问道:“大人,再不出手,那人可就要安然离开了。” 韩斐摆了摆手,笑道:“让他走,我们只需再多派几个人,一艘船,放长线,钓大鱼。” 此时的韩斐眼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身边的侍卫在得到他的答复之后,又随手招了几个身边小贩模样的人上来,原来这些只是掩藏在普通人中的暗哨。 在那侍卫对他们耳语几句之后,马上就有其中的几人迅速地跟上来赖源的步伐。 不知情的赖源在和早早已经在码头焦急地等着的沈辰打过招呼之后,也满面春风地登上了船,好像回去之后,巴音嫁的就是他一样。 沈辰虽然是等的有点着急了,在看到赖源准时到达的时候,却也舒了一口气,好歹是没有出什么岔子。 二人的船载着那七八个姑娘的嫁衣,缓缓地向“龙宫”开进。 只是两个人都没有想到,他们的船后面,除了那些出海打渔的渔船和商贾往来的货船,还有一艘三五人的小船,一直在不仅不远处,紧紧地跟着他们...... 第十章 尾巴 等到赖源和沈辰到达“龙宫”的时候,船上早就已经装饰一新,虽然不及陆上的婚礼那么喜气,但是船舱的门上也一个个地都贴上了喜字。 此时的锦瑟正撸着袖子,一手拿着煮好的浆糊,一手拿着林鸾连夜赶着剪出来的喜字,准备一个个地糊到门上去。 “头儿,东西都买回来了。”沈辰拎着满满的三大个包袱,走到了锦瑟面前。 锦瑟仍是抬头糊着喜字:“回来的挺快的嘛,快去,把嫁衣给鸾姨。” “是,头儿。”沈辰刚要转身去找林鸾,却又听见身后传来锦瑟的声音:“这次回来,后面没有尾巴吧?” 沈辰又转回了身:“没有,头儿,只是最近的捕鱼范围变大了呀。” “好了,知道了,你去吧。”锦瑟淡淡道。 待到沈辰走了之后,锦瑟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原先帮她拿着浆糊盆子的岑非道:“看来沈辰也被人盯上了。” 梧州地处北方,又临着西海,渔业是发达,为了免受海盗的骚扰,渔民都会规规矩矩地在安全线之内捕鱼,绝不会做出私自拓展捕鱼范围的事情。 “你既是这两天要成亲,那手上就不必沾血了,你派手下的袁时壹去吧,他做事从来利落。” “好的,知道啦。你这一个人一天天的操持这么多的事,也不嫌累的慌,什么时候也让我看看你成亲时的小女儿样子啊?”岑非嬉皮笑脸地说道。 “那你这辈子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能娶我的人,怕是还没出生。”锦瑟终于糊完了手边所有的喜字,但是手上却粘了许多甩都甩不掉的浆糊,于是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形象似的,一把把浆糊全部抹在了已然灰扑扑的短褐之上。 “啧啧啧,这世上也真是没有几个女儿家家能像你这么脏兮兮的了。”岑非一脸嫌弃地看着锦瑟,锦瑟却回头给他了一个白眼。 身边路经的小喽啰们看着自家的老大和舵手的谈话,怎么都不像是上级和下级,倒像是一对相识已久互相贫嘴的小夫妻。 原来的他们曾一直认为,自家的老大是会嫁人的,而她要嫁的人,就该是岑非。 只是这只是他们的想法,上边的那两个人的想法,他们从未摸透过。 看着斜着眼睛偷瞄自己和岑非的这一群手底下人,锦瑟当然是知道他们的想法的,只是这世上日久是会生情,只不过她和岑非生的,不是男女之情,而是兄弟之间那种过命的交情。 岑非和锦瑟分开了之后,就马上找到了袁时壹。 袁时壹原本是被商贾贩卖的昆仑奴,奈何在船经过西海的时候就被锦瑟劫了下来,看着他会说中土的话,又挺机灵的,锦瑟就把他留了下来。 在接受到岑非的指令之后,袁时壹带着他身边的几个兄弟,又顺着缆绳,下到了一艘小船之上,只是那船比先前沈辰的船稍大些,能坐下六七人。 那船在六七个壮汉的驱动之下,很快就脱离了主船队,在这汪洋大海上,仿佛就像是一张竹叶那样单薄,只是比他们单薄的,还大有人在。 原先韩斐派出的那一队人,早早就已经出了捕鱼范围,为了以防被锦瑟的人发现,他们早已经登上了距离“龙宫”最近的一座无人小岛上。 出来的时候有五个人,都远远地观察着“龙宫”的动静,看着一群海盗张灯结彩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 只是下一刻,他们就笑不出来了,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有黑色的身影从他们后面一个个地捂住了他们的嘴巴,在日渐下落的夕阳之中,割断了他们的喉咙。 ...... 完事之后的袁时壹看着地上的四具尸体,对着身边的人扬了扬头,转身就上了自己的船,打算在最快的时间内回到“龙宫”,向锦瑟禀告已经被朝廷盯上的事实。 只是连袁时壹都没有想到,此时那无名小岛茂盛的灌木树丛后面,有一个人屏住呼吸,不让任何人能够觉察到他的存在。 他就是韩斐派出的五个人中,仅剩的最后一人。 第十一章 生变 “都处理掉了?”锦瑟看着眼前这个高大黝黑的袁时壹道。 “已经全部处理好了,头儿你可以放心了。”袁时壹微微低头回答道。 “那就好,那明日的婚宴,大家都好吃好喝啊。”锦瑟拍了拍袁时壹的肩膀,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亥时的船上,除了日常安排的巡逻把手的人员,其他的人,连带着明天要嫁娶的人,都已经陷入了梦中。 只是就算是昏昏欲睡的巡逻值守人员都没有观察到,大雾之中,有另一个船队,从璃海的方向,缓缓向锦瑟的“龙宫”驶来...... 第二天的“龙宫”当然是一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样子,就连原本都是黑白灰三色替换着穿的锦瑟,都换上了少有的绯色衣衫。 这是在父亲死之后,她第一次操持船上兄弟们的婚事,她可想把这件事情做好。 规矩都是按着中原的来,无非就是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只是这船上的兄弟,哪里能带着高堂来落海为寇呢,最后还是便宜了锦瑟,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把红木椅子上,两步之外,就是穿着一身新郎官服侍的岑非和兜着红盖头的巴音,两侧站了满满的一帮兄弟。 岑非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这也怪不得他,任谁拜高堂的时候,堂上坐的是一个比自己小上好几岁的小丫头,都是不会开心的吧。 一旁的巴音更是,从来穿的都是紧衣窄锈的她,一下子也适应不了这宽衣长袖的,走起路来拖泥带水,好几次都险些把自己给绊倒了,还好一边的岑非扶着,不然她可是要在新婚当天,就在众人面前出洋相了。 拜完高堂之后,当然是夫妻对拜,但是正当司仪拖长了“夫妻对拜”的最后一个音,岑非和巴音也准备对拜的时候,外面却传来了一阵巨响。 “轰!” 伴随着这个熟悉的巨大的响声,龙宫也是一阵剧烈的颠簸,这个震荡,险些把锦瑟从椅子上震下去,而一旁站立的人们,也已经有些人没有站稳,一个个的跌坐了下来。 “报!头儿!我们的船队突然受到炮击,而且周围已经被一个从未见过的船队给包围了!”一个在外把手的手下从外面慌张地跑来汇报。 锦瑟一下子就从刚才的慌张中缓过神来,这是有人故意想要在她主持的大喜的日子,找事情啊。 于是留下了还没拜完堂的一群人,自顾自地走到了甲板上。 当然是不止她一个人走出去的,到了甲板上之后,锦瑟的身后已经多了还没揭下新娘子盖头的岑非,和一直在她身边的胡澜。 夏日正午的太阳有些烈,照的锦瑟的额头微微出汗,逆着光看着眼前这艘和“龙宫”相差无几的船只,一下子也辨不出是哪路的人马。 “哟,原来今天是我们龙女大婚的日子,我这日子可没挑好啊!”那边的船头正对着锦瑟,而船头上的最前面,站着一个瘦高个,正以戏谑的口气述说着他的“礼数不周”。 第十二章 世仇 锦瑟能看到迎风招展的桅杆之上纷飞的那面旗帜,上面有一条腾空欲飞的苍龙。 这是璃海这几年才新崛起的海盗船队,锦瑟原本想着一个西海一个璃海,各自的区域不同,怎么着都不会因为领地的原因产生摩擦,但是,要是有世仇,那就是另一说了...... 胡澜是认得的,曾经打败过“西海龙王”并且杀死何常友的,就是这面旗帜原来的主人——苍魏。 而在苍魏被锦瑟杀死之后,这带着苍龙旗帜的桅杆再也没有再海上出现过,直到近几年,偶尔能听到璃海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消息——苍龙又重新出世了。 原来这竟是真的,只是苍魏已死,那这船上的人,想必就是那年在苍魏船队最后的那艘家眷船上的苍魏的儿子,苍梧了。 锦瑟也是认得那面熟悉的旗帜的,那是她父母死的那天攻击他们船队的船只的旗帜,她怎么会不认的,过了两年同样的船队找上门来,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但是今天毕竟是“龙宫”大喜的日子,不管是什么样的事情,锦瑟都希望过了今天,再解决。 “都是海上的朋友,若是来喝一杯喜酒,我何锦瑟自然是欢迎,但是若是要做什么其他的事......”锦瑟原本还笑意盈盈的眼睛突然在瞬息之间转为凌厉,盯着对面船头上的男子,“麻烦请各位改日再来。” “这可如何是好,今日竟不知道有喜事,连一样趁手的礼物都拿不出手......”不用想,说出这句话的苍梧脸上就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但是要知道,就在昨天,他才劫了一艘船,还从那艘船上搜刮出了各种各样的金银珠宝,还有几个美貌的少年少女,只是这些少年少女连带着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都被锁在了黑黢黢的船舱里,不见天日。 “无妨,若是喝酒,请下船来我们的船上......” “但我们可不是来喝喜酒的。” 还没等锦瑟压着些微的怒意把话说完,那边的苍梧又接了话,这摆明了就是来挑事情的。 “那你想要怎么样?”此时锦瑟说话的语气已经没有刚刚那样留有余地,而是一字一句都带着攻击性。 “我想要怎么样?”那边的苍梧又是那种戏谑的语气,让锦瑟和锦瑟船上的所有人,都莫名的觉得厌恶。“龙女应该还记得,两年前,你杀了一个叫苍魏的人吧?” 这才是重点,这才是这个人,这个船队今天过来的重点。 “我记得。”锦瑟回答道。 大约是锦瑟的回答太过平淡,那边的苍梧有些沉不住气了:“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锦瑟又道。 要说原先是冷淡的话,现在的锦瑟已经完全做好了接下来的战斗的准备,所以说话的时候的语气,也已经充满了挑衅。 苍梧的船头是正对着锦瑟的船头的,借着正午的太阳,他能清楚的看到锦瑟脸上不屑的神情,就连锦瑟挑眉毛这种习惯性的小动作,在他眼里都已经被判定为蔑视他的表现,然而事实也正是如此,这就更让他怒火中烧了。 “那就由我这个你不想知道姓名的人,来送你去见我的父亲,苍魏吧!” 第十三章 相对 “那我就奉陪到底!”锦瑟当然也是应了战的,这下她也是知道了她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究竟是谁。 刚刚那艘“苍龙”上的炮弹并没有直接砸中“龙宫”,而是砸进了“龙宫”旁边的海水中,溅起的水花和巨大的冲击,让船身一震,好在船身没有受损。 以前何常友的船队是这西海上唯一一艘配备着大炮的船队,但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稍微有钱有势的海盗船队,就会配备上几门大炮,有的甚至还比锦瑟船队的大炮还多几门。 既然已经有了开战的意思,锦瑟当然是要估算一下双方的实力差距。 粗略看一下对方的船队,和锦瑟的船队船只旗鼓相当,而从甲板的人数上看,好像是他们的人略多一些。 以少胜多,也不是没有过。锦瑟的心里这么想着。 苍梧看到锦瑟已经应战了,当然是顺势开战,于是对着身边的手下吩咐道:“开火!” 船的甲板上是有一圈的大炮,直直地朝着锦瑟的船队飞来,但是锦瑟也已经早早地给身边的岑非吓了命令——转舵,调转方向! 这是避开这些炮弹的唯一方式。 一颗颗黑色的炮弹在接近“龙宫”的海面上炸开,都是只差一点点。 这个距离虽然对锦瑟的头船和船队来说很危险,但是相对的,对于苍梧的头船来说,也很危险——这个距离,锦瑟船上的炮弹也是能够轻易地达到他的船的。 锦瑟也真的这么做了,她在下令调转舵向的同时,让胡澜吩咐两侧船舱的兄弟们把船舱下的遮板打开——就这样,一个个的大炮从“龙宫”的头船的两侧显了出来。 此时的“龙宫”头船已经是完全侧对着“苍龙”了,在锦瑟的一声令下,五六颗炮弹齐发,一下都奔向同一个目标——“苍龙”的船头。 苍梧在来之前已经调查清楚了锦瑟的船,所以他也早已想到了对策——头船后面的两艘次船分别和头船连着一条铁索,只要“龙宫”一开炮,原本就和头船方向相反的次船就会开足马力,把头船往回拉。 所以,那一个个不长眼的炮弹,也是一个都没打到“苍龙”上。 此时算是两边平局的情况,而苍梧这边,已经从船头的另一个类似大炮的装置中射出了一根带着倒钩的铁索,角度都是对好了的,就是往“龙宫”的侧边船舷去的! 这要是被一下勾住,想必“苍龙”上的那些喽啰们,都会一个个地爬过来! 但是苍梧有他的张良计,锦瑟这边也有她的过墙梯。 此时的锦瑟已经走到了船的侧面,正对着“苍龙”的船头。 “油毡火把和弓箭,都给我拿来!”锦瑟说道,她莫名地有些着急,“苍龙”的锁链已经勾住了“龙宫”,倒钩已经钩的太深,不管是拔出来,还是斩断,都是不现实的。 那现在就只有这样了。 身边的袁时壹带着锦瑟需要的所有东西,静静地站在一边。锦瑟先是拿了头上穿着油毡的箭头在火把上一绕,那油毡就“蹭”的燃烧起来,下一步,就是锦瑟拉满弓弦,然后“铮”的一声,箭离手,直直地向对面的船飞去。 苍梧还在刚刚铁钩挂住“龙宫”的喜悦之中,却在倏忽之间,看到了射向他面门的那支箭,他当然是下意识地躲开。 在那之后,那箭却是“铎”地一声,生生地插入了甲板! 那箭上带着着火的油毡,一瞬之间,那火就在甲板上燃了起来。苍梧身边的手下当然是一个两个的都慌张的去灭火,但是却发现,甲板上着火的地方,越来越多。 苍梧抬头一看,才发现对面已经有着无数同样的箭矢射向他们! 第十四章 偷袭 箭头上的油毡上沾满了桐油,又是带着火,一射到甲板上,就就着木质的甲板迅速地烧了起来,就算是苍梧的手下再快,也快不过那些快速蔓延的火势。 眼看着“苍龙”已经被一片火海包围,锦瑟放下了手中的弓箭,让船上的一众人等去倒钩那边候着,就等着苍梧的人一个个的过来,来一个,便砍一个。 火攻虽然奏效,但是苍梧也不是没有设定过这个假设,所以早在出发之前,他就已经命人在船上备足了沙子——只有沙,才能克桐油燃起的火。 这边的火势渐渐小了下去,那边锦瑟的船头却是被一片殷红的血迹给晕染开了——那是苍梧的人的血。 只是苦斗了这么久,却只有一两个人上了“龙宫”,在这么势单力薄的情况下,那靠着同伴的鲜血上了船的人,在不久之后也被锦瑟的手下乱刀砍死。 苍梧看着对面大多数都聚集在船头的对手,嘴角流露出了一丝不加掩饰的微笑。 原本此时应该在头船上参加婚礼的赖源,此时已经早早地奉了命回到了管辖的最后的船。反正大仗大多是都是在前面打,没有他什么事情,索性他就遥遥地回望着前面的头船。 只是转首间,他发现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原本平静的海面上突然泛起了一个个的泡泡,一般来说,还是周围有鱼,也会有泡泡出现,但是,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难道...... 赖源心惊了一下,西海上也有过吃人的巨大鲨鱼这样的传说——那个水泡,是只有大型动物才可以产生。 心惊之余,赖源当然也是没有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于是他紧盯着那个水泡浮起来的地方,手上拿起了身边随身携带的弩箭。 赖源手下的人看着小头目拿起了弩箭,自然是以为周围有危险或者有敌人,于是也小心翼翼地端起弩箭,只是眼睛四处观望着,不知道该射向哪里。 然而正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个巨大的黑影从水中一跃而起,受惊之下的赖源和他的手下,当然是毫不犹豫地激发了手中的三连发弩箭。 等到黑影发出惨叫的时候,赖源才反应过来,这哪是什么吃人的鲨鱼,这分明就是潜伏在水里等着偷袭他们的而敌人。 原本还有些惧怕的赖源此时心中最后的惊惧也已经烟消云散,反正大家都是人,自己又人多势众,怎么着,都比那鲨鱼好对付。 “都给我往死里射!” 赖源一声令下,身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手下们终于又给刚刚已经清空了了弩箭填上了新的一根根箭矢。 原本潜藏在水里的人眼看着自己已经露馅,索性也就不管不顾地往前冲,一时间箭矢飞散,惨叫声也连连不绝。 此时“龙宫”的头船和尾船,都陷入了鏖战之中,虽然双方的人都有损伤,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锦瑟这一边的人占了上风——毕竟苍梧这个攻击方,没有在“龙宫”这个船队的任何一个地方打开一个突破口,所以虽然人力有失,但是“龙宫”还是固若金汤。 这样的打法,就是人再多,也是会有耗完的时候的,眼看着“龙宫”头船前的海水里已经起起浮浮地漂了一大片的人手,就连这一大片海水都被染红了,后面偷袭的人,却迟迟都没有攻上来,苍梧这才知道,这“龙宫”并没有那么好突破,而眼前这个小姑娘,也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对付。 登上“龙宫”的苍梧的手下已经渐渐多了起来,多到让锦瑟、胡澜和岑非出手。苍梧就是看到了这一点,于是飞身上前,从船头一路足尖点着那一根锁链,直接落到了“龙宫”之上,落到了锦瑟面前。 锦瑟刚一剑解决了身边的那个喽啰,却觉得眼前被一个黑影遮挡了视线,一抬头才发现,刚刚还在对面船上的那个人,已经到了自己的面前...... 第十五章 胜负 苍梧终于到了锦瑟面前,就是眼前这个比他还小上三两岁的女子,在两年前杀了他的父亲。 此时的锦瑟脸上溅了几朵嫣红的血迹,特别是有一滴落在了她的眼尾,那殷切的红色,像极了一颗朱砂泪痣,让原本白皙干净的锦瑟的面容,更添了一分诡异的邪气。 苍梧原本握着刀要下去的手,却在锦瑟抬眼和他对视的那一眼的瞬间,被那份诡异的邪气冻住了双手。 只是停滞了那一瞬间,锦瑟就抓住这个空档,紧握手中的剑,一下就往苍梧的空门刺去。 剑快到了胸口,苍梧才反应过来,忙用手中的刀去格挡,只是那剑势太过凌厉,苍梧竟一时阻挡不住,差点就被那剑气逼落到船舷之外,幸好他及时抓住了船上的缆绳,才不至于掉落到那已经漂浮了许多尸体的汪洋大海中。 这样的时机,锦瑟怎么会错过呢,于是她持剑上前,想要一把割裂缆绳,只是没想到此时的苍梧已经找到了借力点,足尖在船沿一点,就一跃而起,挥起自己的长刀直冲锦瑟的门面。 锦瑟虽然已经习武许久,但她终归是个女子,这一刀她生生地用那把剑给挡了下来,只是那一刀太横,一下就把她的剑,连带着她的人一起震飞出去,重重地砸向了船舱——就连那木制的船舱都被锦瑟生生地砸出一个大洞,原本在船舱内争斗的两波人马,也一下被这个巨大的声响给震住了,特别是锦瑟身下的船舱废墟里,还压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苍梧的人。 外面的苍梧掸开了腾空的灰尘,提着刚刚那把刀直直地像锦瑟走来,杀气腾腾,毫无余地。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是那一瞬,这两个人心中同时喊出的一句话。 不能坐以待毙,看着逐渐走进的苍梧,锦瑟怎么想着,于是她用袖子卷起手边的一堆废墟,直接往苍梧的脸上挥去。 苍梧当然是没有想到锦瑟会用到这一招,于是下意识用手去挡,但是他也知道锦瑟是为了偷袭才怎么做的,一只手去挡的同时,另一只手,已经握紧了手中的刀,随时准备出击。 只是他料想锦瑟会直接命中他的上半身致命的位置,却没有料想到刚刚锦瑟的那虚晃一招之后要攻击的,是他毫无防备的下半身。 锦瑟借着废墟产生的阻碍,一下就伏身到了苍梧的面前,她的目标不是苍梧的心脏,也不是苍梧的脖颈,而是——苍梧毫不设防的膝盖和脚踝。 眼前的灰尘刚刚散去,苍梧却突然感到双腿的后膝和后脚踝处一阵刺痛,紧接着,就是无法站立的无力感。 这一下,让他全身都站不稳,膝盖一下就重重地跌到了地上,差点就要跪倒在甲板上,苍梧却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把刀生生地插到甲板中,支撑着自己的膝盖,不会落在敌人的这艘船上。 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的战斗力,锦瑟知道这或许只是一时的,所以她当机立断,一下就挥起了手中虽有缺口,却仍旧锋利的剑。 此时的船上的两方人马还在酣战,却听到一个清亮却不失威慑力的声音说道:“你们的首领已经死了,你们还要负隅顽抗吗?” 明明是疑问句,却让苍梧手下的所有人心里“咯噔”一下,于是双方都停下了手中的争斗,望向那个女子所在的方向——那女子的手中,那个头发蓬乱的人,果然是那个称霸璃海的他们的首领。 不必多说,胜负已分。 第十六章 初遇 苍梧已死,虽然他的眼睛还是大大的睁着,死不瞑目——布满血丝和略微沾着自己血迹的眼中还充满着不可置信。 头领已经死了,在自己眼中那么强大的头领都已经死了。 所有原本苍梧的手下突然都被震住了,自己的头领居然被那个小丫头给杀了。 当然所有手下中有一部分是愤怒了,所以在大吼一声之后仍旧手持手中的刀剑,一个个不要命地冲向锦瑟——尽管他们和锦瑟的中间隔着重重的人海,但是也和锦瑟手下的人一一厮杀,想要杀出一条血路。 但是他们其中的大部分人都在冲向锦瑟的半路中被一一斩杀,毕竟他们现在人数上已经处于弱势——苍梧的手下大部分在看到首领已死的时候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不想再拼命。 等到这一场混乱完全平息的时候,苍梧的“苍龙”已经烧毁了大半,而锦瑟的“龙宫”只是被撞破了几个角,甲板上也有了许许多多的洞,但是这两艘船上最多的,还是那些怎么刷都刷不尽的血迹,不管是己方的还是敌方的,交缠在一起,再也不分彼此。 “头儿,这些尸体还是照原来的方式处理掉吗?”袁时壹看着甲板上躺着的密密麻麻的尸体们问道。 “就照那样处理吧。”锦瑟随手一抹嘴边渗出的血迹,又被原先在后面的次船上的林鸾撞了个满怀。 “让我看看,又有哪里受了伤?”眼前的林鸾一副紧张的样子,眼圈已经红了一片。 “鸾姨,我没事,就是点意外伤,敷几日金疮药就好了。”锦瑟最看不得的就是林鸾为她担心,倒也不是别的,就是在林鸾眼里,好像只要受一丁点伤,她就会轻易死去一样。 “那让我看看!”林鸾强硬地扯过锦瑟的胳膊,但是看着锦瑟疼的龇牙咧嘴,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鸾姨,我真的没事,最多就是擦伤,你快去看看,后面的那些姑娘们怎么样了。今天没让她们成上亲,可不能她们性命再出点事了。”锦瑟此时最要紧的,就是把林鸾支开,不再让她再担心自己的伤势。 “你这丫头,就是想支开我,我早就安排了人照管着她们。你呀,在鸾姨身子骨还硬朗的时候,快点找个相公吧,我也不想劝着你嫁个正常的陆上人家,我只求你的相公,功夫比你高,脑经比你好,再也不需要你自己强出头。”林鸾说的是情真意切。 以前的小姐就是在这海上死的,她不想小姐的孩子也死在海上,但是要是回到陆上......锦瑟是有通缉画像的,还不如在这西海上找个脾气相投,能力强过锦瑟的。 “好啦,我知道啦,鸾姨,我马上就把亲事提上日程好吧!”锦瑟一边笑嘻嘻地,一边搪塞着。 此时的胡格木正押着原先苍梧船上的一群人经过两人的身侧,锦瑟只是随便晃了一眼,就指着其中一个说道:“鸾姨,要不就这个吧,再挑个好日子,和次船上那些姑娘一起成亲好了。” 被锦瑟无端地指着,凌凛有些茫然,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血的人族女子。 明明一身的伤却对着面前的妇人笑的那么开心。 而林鸾和胡格木都被锦瑟的这一举动吓到了,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是个手上缠着沉重的铁链,身板瘦弱,脸色苍白的成年男子。 和他苍白的脸色想必,他的头发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他的头发,眉毛,乃至睫毛,都是一水儿的白色。 看着所有人都有些震惊的看着自己所指的方向,锦瑟也有些懵了,于是缓缓地转过头,面向凌凛。 凌凛看着周围的人都直楞楞地看着他,只得回给他们一个微笑。 第十七章 俘虏 锦瑟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明明长着一张少年的脸,却有一头白发。 男子却也不在意这样惊诧的目光,而是报以微笑。 在这种情况下,在将要被当成阶下囚的情况下,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锦瑟倒是越发看不懂眼前的这个人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锦瑟饶有兴趣地对着凌凛发问。 凌凛自然是能听懂的,只是现在的他,只能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摆了摆手。 “头儿,你不用问了,这是个哑巴,好像也不是原来苍梧船上的人,像是前一阵被苍梧打劫的船上俘虏来的。” “原来是个哑巴……那你会写字吗?把你名字写出来我看看。” 凌凛听明白了锦瑟的意思,又摇了摇头。 “既然你又不会说话,又不会写字,那索性我给你取个名字,叫……林白好了,以后就叫你小白。”锦瑟笑着说道。 凌凛不能说话,不能写字,但是他听得懂,眼前这个姑娘给他取的新名字,也还算中意,于是又微笑着点了点头。 锦瑟又转头道:“鸾姨,我看小白就挺好,我想嫁他。” 林鸾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什么?” “我说,我要嫁他。”锦瑟笃定地说道。 “锦瑟,你这是在胡闹。”此时的胡澜包扎了伤口,终于站了出来。 “我没有胡闹,鸾姨不是也说我身边少了一个男子吗?那小白不是正好,长的多好看。”锦瑟笑嘻嘻地说着。 “他可是俘虏!”胡澜又道。 “那又怎么样?反正我是这船上地位最高的,我想要他是俘虏,那他就是俘虏,我想要他的我的夫君,那他就是我的夫君。” 林鸾和胡澜当然是十分反对这个决定的,但是锦瑟这次却十分笃定,非要要了这个白发少年。 凌凛看着眼前三个有些剑拔弩张的人,不免有些疑惑,这三个人,是为了他在争吵?那个浑身是伤的姑娘,居然还要嫁给他?他就难得出海这么一次,怎么就遇上这么多事情。 凌凛有些苦笑不得的时候,却又听到那三个人终于统一了意见。 “既然你这么喜欢,那就嫁吧,只是......若是这个小子对你有半点不好,我马上就剁了他的双手双脚!”最终林鸾和胡澜还是退让了,他们没有孩子,对待锦瑟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 “不用鸾姨和胡叔叔动手,他要是敢对我不好,我一定会把他扔下去喂鲨鱼的。”锦瑟回头一看,视线正对上凌凛的眼睛。 此时苍梧的尸体,连带着苍梧那些负隅顽抗的手下的尸体,都已经被锦瑟下令扔下了海——船的周围早就因为血腥味而吸引过来了成群的鲨鱼。 尸体被鲨鱼撕咬的时候四处飞溅的水花混着猩红的血液,在锦瑟的背后向曼珠沙华一样盛开。 凌凛只是看了这一眼,就被锦瑟凌厉的眼神,和背后荡漾开的背景吸引了过去。 出海没有找到要找的人,却找到了个媳妇,也算是件好事。 第十八章 成亲 成亲那天胡澜和林鸾终于得偿所愿地看到了锦瑟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戴着琳琅的头饰,像个平通人家的姑娘一样出嫁。 此时高堂的木椅上,坐着的是胡澜和林鸾,而原本要拜锦瑟的岑非也舒了一口气,总算不用拜那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小姑娘了。 这亲成的虽然仓促,却也什么都不少,该有的喜糖喜果喜钱也是一样不少。 只是刚经历了大战不久的兄弟们,看到首领一个个的娶了媳妇,连头儿都嫁了人,一时在这突如其来的喜庆中有点回不过神来。 这份突如其来的喜悦,让人完全感觉不到即将到来的阴翳。 “诶,小白,你是哪里人?”成亲之后的某天,锦瑟这么问起。 随着这几天的相处,凌凛已经渐渐地适应了这个新名字,特别是锦瑟叫起来,在他听来,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于是他眯起眼,没有开口,而是慢慢地抬起手,指向璃海的方向。 那是苍梧的船驶来的方向,锦瑟从未去过,但是据说,哪里只是一片海而已,连可供她们临时停靠的小岛都是少见的,难道小白,是那里仅剩的几座岛上的岛民? “你是那边岛上的岛民?”锦瑟问道。 凌凛看着眼前充满好奇心的锦瑟,摇了摇头。 “不是岛民?那你住在哪里?据说璃海连小岛都没有几座呢,更别说是饥接壤大陆了。”锦瑟撑着头看他。 凌凛只是笑,什么也不说,却也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不能开口,也不能告诉锦瑟,他不是岛民,而是深居海底的...... 锦瑟和凌凛的婚事十分仓促,但是成亲之后两人也算是寸步不离,颇有些新婚夫妻的样子。 这虽然是夫妻间的常态,但是在船上的某些人看来,却并不是那么顺眼。 比如...... “这个白毛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原来只以为是个普通的俘虏,现在可倒好,变成了头儿的男人了。”赖源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跟胡格木吐槽道。 胡格木是当初押解凌凛的人,也是“定亲”现场的直接目击者,就连他也摸不着头脑:“头儿喜欢就随她去呗,就当他是头儿的面首,说不定哪天头儿看腻了,他也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诶我说,他真是你从苍梧那船的奴隶仓里找出来的?怕不是苍梧那边的奸细......” “千真万确,这人就是苍梧的俘虏,苍梧死了,才变成了头儿的俘虏。我试探过了,手无缚鸡之力,连个书生都不如。而且苍梧现在早就死了,他就算是苍梧那边的奸细,苍梧死了,他向谁报信去?给鬼啊?”胡格木从赖源的手里抢了一小把瓜子说道。 “诶,你说归说,抢我瓜子干啥,有本事自己买去啊!” “不就吃你几颗瓜子,怎么了?上月你还吃我俩核桃呢。” “诶,你这个小肚鸡肠的人,怎么连这点事都记得呢。” “还有上上月的大枣,上上上月的桃子......” “你你你,跟我翻旧账是不是!” 赖源把手里的瓜子一撒,冲着已经跑开了一段距离的胡格木冲去...... 第十九章 璃海 常在西海呆着的锦瑟,已经在西海毫无敌手,虽然也会时不时的有不自量力的小队海盗来挑衅,但是一个个的,都被锦瑟打的屁滚尿流。 每每这个时候,平时像个孩子似的锦瑟,就静静地站在船头指挥身边的手下们,脸上毫无一点表情,只有偶尔回头看向凌凛的时候,才会展露一丝笑意。 而凌凛也从来都不怕,不管是那些直直地向他们重来的炮弹,还是被炮弹溅起的一船多高的水花。 最开始的他是靠在船舱边,而到最后,他则稳稳地站在了锦瑟的身边——甚至连原本站在锦瑟身边的岑非,都被他挤了开去。 这倒是让岑非不免开始嘟囔:“丫头,你这相公半点武功都不会,站这么前面,怕是会受伤的,让他赶紧下去吧。” 锦瑟却不以为意:“他喜欢就让他站着好了,这样,我们要死也就能一起死了,是吧,小白。” 锦瑟在一边炮火之中向凌凛眨了下眼睛,换来的,是凌凛紧紧地握住她的左手。 虽然是同床共枕的人,但是锦瑟还是会在心里觉得奇怪:明明该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可是为何全身,连带着他的掌心,都是冰凉的呢。 最终胡澜和岑非一起提出,向以前从未踏足的璃海进发。 那是何常友最想去,但是没去成的地方。 锦瑟当然也是知道已逝的父亲的想法的,所以就带领着自己的船队,浩浩荡荡地向璃海出发。 凌凛也能察觉到,当天的航向不同,航距相比于以前也远得多,于是他有些疑惑地看着锦瑟,锦瑟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回道:“走,我带你回家。” 《绘妖笈》第十九章 璃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章交易 “禀告大人,这是小人刚在船舱中抓到的贼人!”那侍卫就是在临城中出现在韩斐身侧的那人。 而被他抓住的那个人,虽然看上去没有受伤,但估计也够呛。 “大人,小人只是个落水的渔民,看到有船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爬了上来,大人请不要见怪。”那人嘴上是这么说着,但是脸上却是没有半点普通老百姓该有的朴实和谦恭。 “是吗?一个普通渔民,怎么绕过我手下那么多武功高强的人,偷偷藏到船舱里的?”韩斐“唰”的一声合上手中的折扇问道。 “小人,小人年幼时学过一些武......”谎言被戳破,那“渔民”的底气自然就渐渐弱了下去。 “就算你学过武,能从我众多手下的眼皮子低下绕过去,可是,这片海,是海盗出没的海,可是近十年都没有渔民出过那条‘底线’了。”此时的韩斐手持合上的折扇,将折扇堪堪地指向一处——那是渔民捕鱼的安全线,也是海盗进犯的“底线”。 那人一瞬间无话可说,但是却还是转着眼珠子,想要绞尽脑汁地想出下一句狡辩的话。 “不用狡辩了,这里距离临城甚远,你说你是渔民,却连一艘渔船都没有,你的身份,可想而知。”揪着那人的侍卫攥着他后颈的领子咄咄逼人地说道。 那人大概也是已经了解了自己的处境,知道眼前的饿这群人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纵使是没有十成的把握,但还是要逃一逃的。 那人一个转身,想要甩掉后颈的那只手,却发现并无法逃脱半分,只得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直接向那侍卫刺去,虽然那侍卫是松了手练练后退,但是却又有另一柄锋利的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之间刚刚还拿着扇子的韩斐,手上不知何时已经握了一把出鞘的剑。 “你若是好好交代一切,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韩斐这么说着。 那人看着身边逐渐围上来的差役和侍卫,已然是没有路可以逃了。 “你想让我交代什么?”那人悻悻地放下了手中的匕首问道。 “''龙宫‘去哪儿了?” “你们,这是要剿''龙宫‘?”那人眯着眼睛问。 韩斐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是知道他们的去向,但是......若我告诉了你,我又有什么好处?” “大人饶你一命已是仁慈,你还想要好处?!”身边的侍卫不等韩斐大话,又想拔了手中的剑冲上去。 “慢着,苏染。”韩斐出手制止了苏染,又开口道:“我可以放你安全地离开这艘船,也可以给你一些银钱,让你去陆上过安生的日子——只要,你告诉我他们去了哪儿。” “一百两,不能再少。”那人也是没客气,一说一个数。 “好。”韩斐答应地也爽快。 苏染在一边急的直跳脚:“大人......” 但韩斐却不以为意:“苏染,你去备船,还有银钱,再给些鱼肉生食什么的。” 哪有这样真的道理,又是给了银钱,又是给吃食的。 身边的差役和侍卫们都这么想,这韩斐大人可是太好说话了些。 只有苏染在看到韩斐的神色中明白了一切,躬身告退之后,就赶忙去了储存食物的船舱...... “这下,你可以说了吧。” 那人看着身边围拢的人一一散去,身边只留韩斐一人的时候,才小声地开口:“‘龙宫’那群人,去璃海了。” 那人的声音很轻,韩斐只能靠的很近才能听清他的声音,只是刚一听清,那人就一把揽过了韩斐的身子,手上未曾入鞘的匕首此刻也架在了韩斐的脖子上。 “消息我是说了,但是我还是不放心,要是我还没上船,你手下人就把我杀了,也不是不可能,那这位大人,就烦劳您和我一起上船吧。” 身边的侍卫差役当然是战战兢兢,这人手里的大人,可是上面指派下来的巡抚,但凡出了点差错,连带着他们虽不用掉脑袋,也是要掉层皮的。 好在此时的苏染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匆匆赶来:“你要的船和钱已经准备好了,快放了我们大人。” 小船就在船侧,那人一时看着前面,警惕众人,一时又看着那艘小船,终于在测算出准确的角度之后,连带着韩斐一起跳了下去。只是一上那艘小船,他刚站稳脚跟,第一件事是割缆绳,第二件事,就是把原本手中的韩斐推下海去。 那群人手忙脚乱地救人的时候,正好就是他逃走的时刻。 韩斐早就知道那人会用这一招,所以船上的绳子下来的时候,他瞬间就抓住了绳子,终于是让人拉到了甲板上。 刚到甲板上的韩斐自然是湿漉漉的,却看见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的那人,在船上拿着那个装着一百两白银的布包,笑着冲他挥挥手:“谢谢大人了!” 在众多差役和侍卫看来,这句谢谢,可真是讽刺至极。 只有一身水渍的韩斐和苏染看着那艘船越行越远,嘴角月不约而同地勾起了笑。 船上的那人看着这么远的距离,那群官差也没有追赶的意思,就在船上安安生生地坐了下来,想着以后再去投靠哪个势大的海盗。 眼神一瞥,就看到了船边那一根在阳光照射下明晃晃地闪烁着的鱼线,顺手一拉,他才发现,那鱼线沉甸甸的,怕是下面坠了一串沉重的事物。 沉下心拉起来一看,那人才发现,那细细的鱼线上,扎了一捆带血的鱼和生肉。 正在他疑惑这是什么东西,想要把那鱼线提起割断只是,才发现,随着那团鱼和肉出水的,还有那一团硕大的阴影...... 韩斐还是湿着那一身衣服,看着远处的船上那个被鲨鱼困住的人,终于对身边的人下了令:“出发,去璃海。” 第二十一章 海上花 锦瑟这一边儿,当然是不知道身后跟了一条长长的尾巴的,只顾着和自己的船队一往无前地往璃海走。 从西海到璃海,已经在海上走了五日,这一路上,也偶尔会碰上几个海盗,只是,都是小规模,又听闻了锦瑟大破苍梧的船队,不敢和锦瑟的“龙宫”硬碰硬,大多的都是悻悻地加速离开了。 这璃海之上,只有锦瑟这支船队,是一家独大了。 “小白,你家在哪儿呢?我看这附近岛很多呢。”锦瑟转向她身边的凌凛问道。 而凌凛只是拿起她的手,展开她的手掌,在掌中写到“还在更远,更深的地方”。 “更远?那是有多远?”锦瑟有点不懂了。 凌凛摇摇头,不说话。 虽然锦瑟最开始的时候是随口一说,才和凌凛成的亲,但是成亲之后,她才开始渐渐地关注凌凛这个人。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时常要仰着头看他,可仰着头的时候,她的眼睛又会被刺眼的阳光闪到,每到这时候,她口中的小白——凌凛,就会伸出一只手,帮她挡住耀眼的阳光;夏天的夜晚格外的燥热,锦瑟就算在房中放了冰块,也总是睡不好,小白就会时常把谁相不好的她揽进怀里,这样相安无事地睡到第二天...... 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凌凛倒是无甚感觉,只是锦瑟想起这些事情来,总是能让自己的心头甜上一阵。 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要说是哪里不一样呢,好像又说不出来。 从成亲之后,锦瑟也渐渐地不一样了,要岑非说哪里不一样了,好像就是她的姿态。以前的锦瑟,可是像个大老爷们似的,看上去什么都能干,什么都行;可是自从她成亲之后,她虽然对待兄弟们还是原来那副天塌下来都不怕的样子,但是转身一到那个小白面前,她就像是变了个人,就连原先爽快的笑容,都变得羞涩起来。 凌凛觉得一直有一道视线黏在他身上,眼角就瞥到了不远处的岑非,于是微微颔首。 岑非见偷看被抓包,也就堂堂正正地走上前去:“娶了锦瑟那丫头,算你有福气,但是但凡你有一点对不起她,我打断你的腿。” 岑非说这话的时候恶狠狠的,和他原本玩世不恭的样子全然不像,但是凌凛也只是做了做口型,回答他:“不会。” “给我小心着点,我可盯着你呢!”曾霏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指指凌凛,刚想走,却又想到什么似的转过身来:“诶,你知道吗,后天就是锦瑟的生辰。” 看着他一脸惊讶的样子,岑非就知道他是不知道的:“别怪我没提醒你啊,锦瑟虽然在我们面前的时候,粗糙的很,但是也是个女孩子,没有哪个女孩子是不喜欢礼物的,你赶紧准备准备。” 岑非刚走,锦瑟又从旁边走了过来,一脸神秘兮兮地问道:“你们两个刚才说什么呢?” 凌凛笑了笑,仍旧是摇了摇头,但是却又要了锦瑟的手,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到:“你的生辰要到了。” “啊......是。”锦瑟觉得手心有些痒痒的。 但是自从父母死后,她就不怎么期待过生辰了,毕竟她生辰的第二天,就是爹娘的忌日,但是船上的兄弟们还是每年都记着,总想着变着法的给她找乐子。 看着锦瑟的脸上不对,凌凛又在她手上写了:“怎么了?” 锦瑟抬头,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微皱的眉眼,突然就想对他说出两年前所有的事情:“我爹娘,是在我生辰的第二天死的......” 这次凌凛没有再问下去,而是把原本放在锦瑟手上的那只手,轻轻地覆了上来。 “那年生辰那天,我爹送了我一朵花,叫海上花,那花真好看.......只是第二天,它就不见了......这两年,我也再没有见到过。” 海上花。 这三个字瞬间就印到了凌凛的脑子里,他能拿到。 “我会帮你找到的。” 这几个字被那只冰凉的手写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上,手掌又被那双手紧紧地包裹。 这大概是锦瑟这一声当中,最美好的场景了。 第二十二章 暂别 第二天一早,等锦瑟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已然没有了凌凛的身影。 平常的凌凛原本就是比锦瑟早醒的,只是每次他一醒过来,就会静静地看着还在睡梦中的锦瑟,直到锦瑟也悠悠转醒,两个人才起床。 怎么今日,他倒是早早地起床了。 有点迷迷糊糊的锦瑟起了床,到处唤着凌凛的名字,却没有半点声响,直到她看到了在桌子上的那张纸条——等我带着生辰礼物回来。 落款是凌凛的笔迹,这个不会说话的傻小子,是为她找生辰礼物去了。 心里的甜当然是有的,但是起床后的她,还是又仔细地询问了一遍看管小船只的手下,看看平时用来陆海往来的小船,有没有少上一艘。 但是经过几遍的清点,都没有发现少的船只。 这倒是让锦瑟有些怀疑了起来,难不成,那傻小子,是从海里游着去找礼物的吗? 虽然这在锦瑟等人看来荒谬的很,但是在凌凛眼里,却是再普通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他本来就是生活在海里的海童,对他来说,在海中的他就像是如履平地的人一样。 只是他要找的那样东西,在最深最深的海底,他最快最快,一个来回也要一天一夜,他必须要快一点了,不然可能赶不上锦瑟的生辰了。 而这边的船上一帮众人已经都提前开始准备了锦瑟的生辰,唯独不见他们家独一份儿的“姑爷”,这倒是让他们有些想不明白了,还是赖源沉不住气,最先开口问了:“老大,那小白脸呢?” “什么小白脸!赖源,你是不是想让我把你踢海里喂鲨鱼!”锦瑟有些生气,她最不喜欢手下的人这么叫凌凛。 “老大,你消消气,我不是开玩笑吗。今天一整天都没看到过姑爷啊,眼看着你生辰了,怎么也不见姑爷有点表示啊?”赖源又问道。 “你懂什么,小白他是为我准备礼物去了,所以才不在船队上呢。”锦瑟笑道。 “是吗,那这要边到陆上,可是要花好几天呢,他赶得上吗?” “我信他,能赶上的。”锦瑟看着投撒在海面的粼粼波光坚定地说道。 她信他,他一定会在生辰那天回来的。 ...... 这天半夜,大家都是早早的就睡了,只有锦瑟已然很久没有一个人睡过了,也不知道是一个人睡不习惯,还是对明天的期待,一个人翻来滚去,却是到了半夜才渐渐睡去。 只是在众人都熟睡之后,一只庞大的船队,却渐渐地靠近了“龙宫”。 “韩大人!前面!前面就是‘龙宫’了!”身边的差役激动地喊道。 “小点声!要是惊动了‘龙宫’里的那些人,我们又要多好些不必要的死伤!”一边的苏染愠怒地压低着声音说道。 刚刚那个差役被苏染这一训,一下就闭了嘴,默默地退到后面去了。 “匀速前进,通知船舱里的人,弹药一定要准备充足,还有,让‘定海’、‘镇海’和‘伏海’都潜伏在‘龙宫’船队的两侧和前方,形成包围之势。” “是!” 身边的侍卫一个个都领了命令下去了,仅剩苏染一人,守在韩斐的身边。 他看到的此时的韩斐眼中,最初那种淡定的清辉已经渐渐褪去,而在满月的星空下显露出来的,是赤裸裸地破坏的欲望。 他跟了韩斐那么些年,他是知道的,他家的韩大人,从来都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清心寡欲。 第二十三章 伏击 那天晚上的锦瑟是被轰鸣的炮火声吵醒的,一开始半梦半醒的她还以为是在做梦,直到真正感受到了船身的颠簸——是真的有人偷袭! 冲到船头的时候,胡澜已经披了外衫站在了船甲板上,面对着强烈的炮击和船身的抖动,每个人都在用力地稳住自己的身形。 好在跟着锦瑟的这一票人都是在海上生活的,不管怎么样,在颠簸的船上正常行走,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虽然是遭受了不明来历的人的伏击,但是“龙宫”上的人们也尽快从震惊之中抽离出来,一个个迅速地进入到站到模式。 不一会儿,中层甲板上的大炮已经准备好了,正在装弹点引信,直接向伏击者开炮。 ...... 对面的韩斐站在靠后的指挥船上,隔着一片火海看着对面那个船头的领头人——那人不过二八年华的样子,头发蓬乱,衣衫也不整,却是个面目清秀的女孩子,咋一看,眉眼之间又和谁有点相像,像谁呢? 韩斐回忆着,可是回忆里的这人,就像是隔着一层单薄的窗户纸,明明就在眼前了,却总也看不真切。 韩斐用力地甩了甩头,尽力让自己不再想那熟悉的眉眼。 一边的苏染看着有些反常的韩斐,也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对面的抵抗猛烈,围堵在“龙宫”左翼的“镇海”已经沉没了大半,但是相对的,对面的这些海盗的船只,也没有讨到什么好处——“龙宫”备用的逃生小船不是被烧就是被毁,而其他的那些侧翼护船也已经尽数着火,现在的“龙宫”,就只剩下那一艘岌岌可危的主船了。 而对面的锦瑟,也透过重重夜幕,狠狠地盯着那艘指挥船之上的那个中年男子。 看这阵仗,肯定是朝廷那边派人过来的,原本那些囔囔着要来剿海盗的,只是些脑满肠肥的无用之人,只是这次这个人,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 锦瑟一边想着,一边嘱咐着身边的人,只是话还没说话,又是一个炮弹,又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锦瑟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黑暗,她不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也不是在“龙宫”里,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她在船上。 这种熟悉的随着波浪颠簸的感觉,是自从她出生之后就一直在感受着的,这种感觉,让她安心。 迷迷糊糊之中的她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爹和娘都在的小时候,爹最喜欢毫无预兆地抱起在甲板上走路的她,一把举过他的头顶,然后再用没有刮干净胡子的脸,摩擦她脸上稚嫩的皮肤。 那时候的她只觉得痒痒的,不一会儿,就咯吱地笑出声。 现在的她也觉得脸上痒痒的,却又不像是父亲的胡渣蹭在脸上的感觉,倒像......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脸上爬过...... 锦瑟突然从模糊的意识中清醒起来,一下子从躺着,变成了坐着的姿态,而原本在她脸上肆意攀爬的蟑螂,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吓,挥着巨大的黑色翅膀,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