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 1、入职 “林晚星同学,本来,以你的专业要来我们市八中实习,是有困难的。” “毕竟你是学心理学的,落实在我们具体教育工作里,岗位很少。” “不过我和老陈认识很多年了,他打过招呼,我考虑了下,有个工作岗位工作轻松,适合你们女孩子。你先等一会儿,等下有老师带你过去。” 赭红色旧木门吱呀一声推开,眼前是一处晦暗的仓库。副校长带着茶和烟味的话,好像还在耳边回荡。 林晚星又退回半步,不可思议地望着门框右上角的牌子。 “这里就是体育器材室了。” 带她来岗位的后勤老师这么说。 后勤老师走入器材室,挎在他手里的钥匙串叮铛作响。 空间压抑,阳光也变得缓慢,仿佛要很长时间,才能从器材室尽头的窗户透入。 灰尘在空气飞舞,屋子里层架林立,直到空间尽头。 林晚星迟疑片刻,也跟着走了进去。 架子上面是各种或新或旧的运动器材。跳绳、破篮网、瘪气的篮球和断了的球拍……它们全部都褪去最鲜艳的颜色,相互堆叠,仿佛什么奇异纠葛的空间。 林晚星一时沉浸于其中,对目前的一切都感到不可思议。 直到后勤老师的声音打破宁静。 “小姑娘运气真好,之前管器材的张老师正好退休,所以有这么个空位给你。” 后勤老师指着墙面上一张泛黄卷边的公告,不由分说地讲道:“墙上是借还须知,要严格按章办事。” 他又走到屋子唯一的办公桌边,开始翻箱倒柜。 很快,他找出一本厚厚的簿册,重重拍在桌上:“这是库存清单,按照清单,每个月检查一遍大型器材,每季度要核对一次库存,有缺损和维修,写好计划,后勤例会上提交。” 林晚星从墙跟前赶到桌边,还没来得及翻开簿册,又听男老师拖长调子:“而这项工作最简单的一点是,没有体育老师同意,原则上不外借任何器材,毕竟学生很容易借了东西不还。也就是说……” “不用管学生,只需要服务好体育老师就行。” 后勤老师露出孺子可教的目光,把手里那一大串叮铃当啷的钥匙递了过来。 林晚星接过那串沉甸甸的钥匙,听他说―― “这里就交给你了。” ―― 打开窗,新鲜空气涌入沉闷的器材室。 林晚星双手撑在窗框上,向外望去。 窗外是操场,正是上课时间,操场上空无一人。阳光下草坪湿润,柳树随风摇摆,一切都显得清闲静谧。 她在窗口吹了会儿风,窗上有截脱落的黄胶条,在她脸旁飘来飘去。 过了会儿,林晚星才对现在的状况有了那么点真实感觉。 现在,她已经从永川回到了宏景老家。不仅在市里末流的高中找到了一份实习工作,还被分派到了一个非常清闲的岗位上。 一切好像都和她曾经预想的生活完全不同,但…… 林晚星回头眯起眼,看着满屋子蒙尘的器材。 好像这份工作还挺有挑战性? 整理桌子、找抹布、找水盆…… 林晚星在器材室里转了一大圈,甚至在角落发现一大团小彩旗,却没找到任何打扫工具。 满室灰尘浮动,她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揣着一大串钥匙出门。 学校小卖部阿姨人很好,得知她是新来的实习老师,告诉她抹布拖把都可以去总务处领取,不用自己掏钱购买。 林晚星又在办公楼转了一圈,拿着领来的拖把扫帚和水盆,回到器材室门口。 打开门,风穿堂而过,灰尘再度扬起。 林晚星被风沙迷眼,她揉了揉眼睛。然后,她看到了一个跨坐在窗框上的少年人。 少年精瘦且黑、剃板寸,眼睛狭长,这个长相本来有些凶悍。但少年此刻满脸呆滞,像是完全没想到器材室有人,完全中和了他的阴郁长相。 林晚星大概明白窗户上被胶带封起的破洞是怎么回事。 不过她假装没看到这个想偷跑进器材室的学生,而是自顾自拿起扫把和水盆,把东西放在办公桌边,开始着手整理桌上的垃圾。 废纸团、旧报纸、黑乎乎的烟灰缸,林晚星还翻到半包发黄的茶叶。 她抖开垃圾袋。 “喂!”少年的喊声响起。 “有什么事吗?”林晚星问。 “……你在这里干嘛?”少年找了个最模棱两可的问题。 “打扫卫生啊。”她说。 少年从头到脚看了她几遍,最后像相信她的回答,说:“那你弄干净点。” 他说完,转头往层架那走。 他熟门熟路走到球类区,从筐里捞出一个足球,单肩披着校服,大摇大摆,准备从正门离开。 看着少年旁若无人的样子,林晚星笑了:“这位同学~” “干嘛?” “你借足球,不需要和老师说一声吗?” “关你屁事。” “但是老师问起来怎么办?” “烦死了,你自己没穿校服被罚打扫卫生,还想跟老师打小报告?” 林晚星愣了下,看着窗户里自己模糊的倒影,突然心情大好。 “我没有想跟老师打报告。”她说。 “那你想干嘛?” “因为,我就是老师呀。”林晚星笑了起来。 “啪嗒”一下,少年手里的足球掉在地上。 他张大嘴,半晌才回神,然后面色阴晴不定,一脸怪自己眼瞎的憋屈模样。 “来,坐坐坐。”林晚星完全没在意现在是上课时间,她热情地拖了张凳子,摆在办公桌前,自己则在后面坐下。 碍于她是老师,少年很勉强地在板凳上坐了下来,还不忘捡起刚“借”出去的足球,搂在怀里。 “……你真是老师?”少年仍很怀疑地问。 “对啊,我新来的,目前管器材室。” “管体育器材,那老师你是练什么的?” “举重。”林晚星说。 “你在逗我吧?” “你知道就好,别戳穿。”林晚星笑。 少年噌地站起来。 “别生气。”林晚星招招手,缓和地说道,“我呢,因为家里有关系,所以刚来实习,就被派到这个轻松愉快的岗位上,管器材。”她仰头,“这是实话,我没骗你。” 少年还是站着,背对她,却没有走。 林晚星看着他手里的足球,问:“那么,现在我们回到刚才的第一个问题,你有什么事吗?” “我来借器材,敲门发现没人,所以爬窗进来了。”少年吞吞吐吐地回答。 如果不是刚才后勤老师嘱咐器材不单独外借学生,林晚星大概会相信少年的说法。 但她也并不准备立刻戳穿他,而是打开了厚厚的器材借还册,反向推到少年面前,摆了支笔在旁边。 借还册上一共4个栏目:借用器材名称,借用人班级姓名,体育教师签字,归还签字。 少年愣了下,随后拿起笔,填了“足球”“高三五班”“秦敖”三项。 林晚星注意到,他在写班级和姓名前停顿了下,似乎还需要思考自己是谁。 少年放下笔。 林晚星指着教师签字那栏:“这个呢。” “你签啊!” “这里要体育教师签字,哪位老师让你来借的?”林晚星抬头,直视少年的眼睛。 这下,少年又有点恼羞成怒:“你烦不烦,不借拉倒!” 他扔下足球就想走,林晚星并没有叫住他。 一、二、三…… 少年还没跑出三步,又折转回来。 “艹。”他爆了句粗口,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豁出去似地用力拍在桌上问,“那这个有用没?” 林晚星低头,桌上是一张自制卡片。 卡片是手写字体,上面水彩笔画了100个横平竖直的格子。有些格子里画着花纹,四角还贴着小红花。比起高中生会拿出来的东西,它更像是小学低年级孩子上课无聊自制的玩具。 最亮眼的是,这张卡上写着一行很有意思的字――《免费外借足球器材100次》卡。 林晚星忽然觉得自己这份工作有趣了起来。 她笑盈盈地抬头看着少年人:“就这?” “艹,就知道有人耍老子。”少年满脸羞愤,抢过自制外借卡,就想跑路。 林晚星却抢先一步拍在桌上,阻止少年想抽卡走人的动作。 “就这也可以啊,足球借你了。”她很干脆地说。 少年顿时僵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这张卡可以用,足球借你了。” “这、不是……真的吗,那字谁签?” 林晚星说没说话。她拿起笔,在“体育老师签字”那栏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放下笔,少年还呆立原地。 过了会儿,少年指了指地上的足球:“那我可以走了?” “恩,再见。” 少年有点恍惚,他同手同脚地走向足球,弯腰捡起球,然后偷偷回头,瞥她一眼。 像怕她反悔似的,他突然抱起足球就跑,并很快就没了影子。 屋子里再度安静下来。 漂浮在空气中的灰尘也悄悄落下了。 林晚星看着办公桌上那张《免费外借足球器材100次》,若有所思。 2、建议 从日上中天,到夕阳西斜。 林晚星坐在器材室里,甚至闻到了学校后门外铁板鱿鱼摊的味道。 但那个自称“秦敖”的少年,一直没来还足球。 五点半钟左右,她可以下班了,门口有个梳着马尾辫的实习老师在等她。 “林晚星,你真的被派来看体育器材了?” 实习老师仰头望着科室牌子,震惊地道。 对方姓许,和她同一批来实习,为人热情,所以她们关系比较亲近。 今天早些时候,小许老师在他们实习生微信群里得知她的岗位消息,还嚷了很久要来围观她。 林晚星看了眼借还簿册上空着的“归还签字”那栏,合上本子,说:“是啊,这里现在归我管。” “你不是永川大学的吗,学校为什么会派top5硕士来看器材?”小许老师跨进器材室,呛得直咳嗽,“这里什么味儿啊,你也太惨了吧?” “还可以吧,挺闲的。”林晚星把东西放进书包,锁上门,和小许老师往外走。 学生们陆续放学,但实际上走出校门的人却很少。 教室里渐次亮起灯光,就算是市里排不上号的学校,对高中生的管理也一样紧张。 “你找到房子了吗?” 林晚星走了两步,听小许老师这么问。 林晚星愣了下。 实际上,如果她没有记错,小许老师曾说过晚上下班后要和她一起去租房子。 现在小许老师突然假装不记得这件事,恐怕有新情况了。 “还没有啊。”林晚星答说。 小许老师在夕阳下拨过一缕鬓发,微低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因为就是小陈老师嘛,她说租了个三室一厅,才三千五,还空着一个次卧,六百块租给我,我们几个都分到高一年级组,想着都住一起,也方便。” “哦,挺好的啊。”林晚星说。 “他们在校门口等我,那我过去了。” “好。” 小许老师往校门口跑去,马尾辫在夕阳下左右晃动。 林晚星提了下背包带,口袋里手机铃声正好响起。 “林小姐,你们什么时候到?” “不好意思,今天不过去了,我朋友说找到房子了。”林晚星说。 “那不用我装良心中介,低价租房子给你和你的朋友了?” “恩。” “那正好啊,今天有个租客今天来入住,问能不能换下房。他想租靠南的那套房子,就可以看到体育场,你本来准备和你朋友住的。” “先放着吧,我这边实习学校的宿舍只能住两周,还是要过去住。”林晚星说。 挂断电话,傍晚终于无所事事起来。 林晚星想了想,转身往教学楼走。 之前被学校老师带着参观过一遍教学楼,她记得高三年级在二号教学楼上层位置。 爬了四层楼,她终于来到高三(5)班教室门口。 很明显,高三老师从没有准时下课这么一回事。 数学老师和班主任模样的人一起站在教室里,学生在发试卷。 林晚星坐在往天台的楼梯转角,又等了十多分钟,班级才终于有了学生们吵吵闹闹的声音。 老师已经离开,学生们在整理回家作业。 她站在后门口,拍了拍坐在门口同学的肩:“这位同学。” 那位同学正在玩手机,被吓了一大跳。 他猛一回头,林晚星第一眼就看到他眼角下一条狭长的疤。 男生张着嘴,本来想骂人,可又在看到她的瞬间脸上堆满笑容,语调一变:“美女,有什么事吗?” 这变脸也很快,林晚星说:“我来找个人?” “找谁啊?” “秦敖。” 男生立刻不笑了,他露出怀疑的目光,上下左右看了她很多遍,脸上再次堆起伪装的笑容,问:“美女,我们认识吗,找我干嘛?” 林晚星跟着笑了,这倒也是很巧。 她抽开男生旁边的椅子,在他震惊的目光中,坐了下来,简单讲述事情经过。 她形容了来借足球那位少年的身高长相,最后问:“你知道是谁吗?” “艹,陈江河你个臭傻逼。”真?秦敖同学几乎立刻反应过来,他脸色不愉,痛骂道。 林晚星收获板寸同学的真实姓名,又问:“陈江河是几年几班的,你知道吗?” “老师,陈江河是1班的垃圾。”秦敖边笑边说,但又像想起什么,他皱起眉头,“他来跟你借球?”秦敖问。 秦敖唇边还有笑容,但因为眼角的疤,他的目光变得冷淡凶狠,整个人有种奇异的不和谐感。 “是。”林晚星答。 “老师,陈江河他脑子有问题,你下次别借他了。” “怎么有问题了,仔细说说?”林晚星从书包里掏出盒pocky,拆开来,递了一根给男生。 秦敖愣了,看着她递来的巧克力棒,说,“老师,教室里不允许吃零食。” “哦……不好意思。”林晚星赶紧把巧克力棒嚼完。 “你真是老师?” “你和陈江河挺熟的吧。”林晚星拍拍手,“你问这个问题的语气,和他挺像。” 果然,秦敖一脸“谁和他像”的傲娇样子,很不高兴。 “既然这么熟,你能帮我问问,他人在哪里?”林晚星又说。 ―― 得知陈江河现在的具体位置,花了一番功夫。 据高三(1)班的同学说,陈江河下午就没来上课。他又是班上著名刺头,和谁关系都差。最后还是班花同学出马,给陈江河打了好几次电话,才问出了他的具体位置。 林晚星走出八中后门,向北走了五分钟,看到了一片老旧的体育场馆。 整体建筑是□□十年代的风格,灰白的水泥墙好像一下把时间拉回了几十年。 露天泳池着着黑色防尘罩,绕过泳池,有片光秃秃的足球场。 傍晚夕阳灿烂,球场两侧的水泥看台被夕阳斜切开来,一边橙红,一边暗灰。 球场上有几个年轻人,和一位中年人。 林晚星站在暗处,很快在里面辨别出陈江河的脸。 少年满怀激动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中年人,林晚星大致听到中年人说“你很有潜力”和“相信我”这类的词。 她从陈江河背后绕上看台,然后才发现看台上还坐着一个人。 铁灰色看台层层叠起,青年人身高腿长,他黑色棒球帽压得很低,从林晚星的角度看过去,几乎看不见他的脸。 光线像起雾一样灰暗,看台上分割区域的白线却透亮。 她走上看台,在他身边坐下。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从他们所坐的位置,她也听不明白上的人究竟在说什么。 她只知道似乎是很长很复杂的对话。 中年人在鼓励陈江河,随后球场上的年轻人被分成两组,开始做简单的对抗训练,看上去并不会很快结束。 她把包里没吃完的pocky又拿出来,咔擦咔擦吃了两根。 “那是教练吗?”她扭头,问身边的人。 夕阳的光比刚才更暗了,看台最上方的路灯亮了两盏,但坏的更多。 青年侧过脸,目光微微抬起。 他眼珠颜色很浅,嘴唇很薄,外套懒洋洋搭在膝盖上,整个人显得神色疏淡。 林晚星捏着袋子,把巧克力棒挤出一根,递到他面前。 青年还在看她,没有其他动作。 “吃吗,别客气。”林晚星怕他害羞,又说。 闻言,青年终于抬起手。 他衬衣袖口卷起,露出一截均匀有力手腕。在夕阳最后的微光中,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 然后…… 把整个袋子都抓过去了。 林晚星有那么几秒钟的不知所措。 直到嚼饼干的轻微咔擦声响起,她才反应过来。 她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又不可思议地看着青年手里的pocky袋子。 “我……” 青年淡淡的目光瞥来。 林晚星想了下,有点可怜地说:“我有点饿,能不能还我。” “‘别客气’?” “我的意思是让你拿一根。”她强调了下,“一根。” 青年却没有任何归还动作,他又抽了根巧克力棒,轻轻叼着,懒洋洋地说:“你想知道吗?” “啊,知道什么?你的电话吗,现在我们年轻人都直接加微信。” “想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他停顿了下,咬下一口巧克力,“不过如果我是你,我会直接冲下去。” 3、忽悠 按正常节奏,林晚星该和他大眼瞪小眼,问清所以然,最后走下看台,确认事实。 但既然对方这么说…… “帮我看下包。”她直接冲下看台。 球场上的没想到她会跑下来。 在她跳下看台的那刻,所有人的目光向她射来,其中包括陈江河。 林晚星在少年眼里看到一瞬间的错愕,随后是羞愤,莫名其妙的羞愤。 球场上的人互相对视。 在中年人开口前,林晚星抢先开口:“你们在干什么?” 陈江河眉头紧皱,像所有叛逆少年一样梗着脖子不说话。 中年人机敏地看着她,又望了望陈江河,大概明白了些什么,问:“你是?” “我是他的姐姐。”林晚星既不说自己是老师,也不提足球,选了个模棱两可的身份。 中年人眼睛顿时亮了:“你是他姐?你弟弟很有天赋,你知道吗?” 林晚星看了眼陈江河,微沉吟,随后说:“当然,我弟弟是个天才。” 闻言,陈江河的瞳孔微微放大,像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非常意外。 “哦,我观察他很久了。我看他经常一个人在球场上练球,还以为你们家人不支持。”中年人顿了顿,“其实有天赋的球员我见过不少,但像他这样肯一个人默默努力的,很少。” 少年听到夸奖,有种被戳破的傲娇,他脸红着,别过视线,不看她。 “他没跟我们说过这些。”林晚星沉默了下,才接话。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鄙人姓刘,是永川威生经纪公司的一位专业球探,这是我的名片。” 中年人非常正式地递来一张名片,林晚星双手接过,有些诧异。 她低头看了两遍:“球探?” “是不是没想到,我们国家还有球探?”中年人推了推眼镜,很熟稔地介绍起来,“其实你别看我们国家足球现在这样,但是联赛越来越好这是有目共睹的。我做的这行也就跟艺人经纪一样,挖掘一些有天赋的年轻小球员,把他们介绍大俱乐部,给他们一些新的可能。” 中年人说话间,又摸了摸陈江河湿漉漉的脑袋,显得很慈爱。 虽然林晚星知道,经纪人很多时候干的就是“人口买卖”的勾当,但老实讲现在的情况确实超出了她的知识范畴。 她想了想,用她相当微薄的足球知识问道:“您是要介绍他去那些俱乐部青训?” “看来你们家长还是做了一定工作的,是的,一般想要成为职业球员都需要经过俱乐部的筛选。我想介绍他去几个俱乐部试训,其中包括永川恒大俱乐部。”中年人顿了顿,“你应该听过吧,老板做房地产的,非常非常有钱。” “但他还是个高中生啊。”林晚星看着陈江河,说。 不知为何,陈江河的表情平静下来。 “姐姐,你要明白,你弟弟的高中学历其实是他的短板。很多职业球员很多都是家里从小培养的,或者一早就被俱乐部挑走。他们从小到大生活只有一件事,踢球。这种规划是非常清晰的,父母砸钱俱乐部砸钱,使劲培养。你弟弟都读了高中,老实说已经落下不少。孩子努力,你们家长也要使使劲。” 听到家长的时候,陈江河的脸色忽然冷了。 林晚星注意到这点,从成年人的直觉判断,她感觉中年人的目的没那么单纯,只能循序渐进问道:“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首先是休学,先停一年时间。下个月恒大足校的集训班就开始了,大概为期三个月时间,我会先推荐他去那里去接受一段时间专业训练。明年初还有足校精英班入学考试,如果他能被挑上,学费直接全免。” “休学?他明年就高考了啊?” “我说句不太好听的,高考有什么用,以后还不是要毕业出来找工作赚钱?很多足校精英班每年奖学金就50万,多少成年人10年也赚不到这个钱。” 林晚星抬头望着中年人瘦削的脸。 他颧骨很高,眼眶有凹陷,开始口若悬河。 他从俱乐部青训讲到中超职业选手的工资,从试训讲到球员留洋镀金。 三年足校三年留洋计划,仿佛陈江河下一刻就能被选送出国,回国后成为各大俱乐部争抢的对象。 金钱、名誉、事业、地位唾手可得,一条金光大道徐徐铺开。 “所以,您的建议是他现在休学,去参加俱乐部下属的足校先训练,走职业道路?”林晚星总结完,问了最关键一个问题,“那没被挑上之前还能包吃包住吗?我们家条件不太好。” 陈江河的视线冷冷瞥来。 “集训当然还是要缴纳一定费用。” “要多少钱?” “三个月培训费1万,小钱,一般家庭可以负担。你要明白,一个月三千块,场地、教练、人员成本,这个费用简直在做慈善。” 一束路灯打在中年人的脸上,他神采飞扬。 不远处塑胶跑道上的暗处,还扔着一件八中的校服,蓝色的破书包压在上面。 陈江河从头到尾沉默,没有打断中年人和她的对话。 林晚星看向他,少年穿着白t恤和运动短裤,被风一吹,显得身形瘦削,但又意外很冷漠坚定。 她于是问陈江河:“你想去吗?” “我想不想去跟你有什么关系?”陈江河问。 “你想去的话我就给你准备钱啊。”她说。 “你有病吧。”少年人脸上有突如其来的冷酷,“我自己什么水平我心里没数吗?青训这种东西谁牛逼谁上吗,还不是看谁给教练塞钱多谁上?就算我能进俱乐部正式梯队又怎么样,到时候出国又是一笔钱,随便给你塞个欧洲18线队的青训,这叫也镀金?” 陈江河应该憋了很久,现在一股脑吐完,还是满脸嫌恶和愤怒。 “孩子,别着急,您可以了解一下,永川恒大的合作方是曼联的青训队,欧洲最好。” “您真懂球吗?曼联青训92班以后再无建树,别说全欧洲,在英国也排不上号。”陈江河瞪着中年人,因突然的情绪而眼角微红,“你以为老子是好忽悠的傻逼。当职业球员?我还没做过这种梦。” 陈江河喊完,抱着足球,冲向自己的校服和书包,捡起就跑。 林晚星紧盯他的背影,攥紧手里的名片。 “我们有需要联系您。” 她和中年人打完招呼,追了上去。 少年身高腿长,他横穿球场,全力奔跑时,林晚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喂,你等等我!”她大喊道。 声音在体育场边缘的围墙回荡,陈江河一个转弯,瞬间消失在她视野内。 林晚星上气不接下气,几乎不抱希望地喊道:“跑就跑,你把球还我!” 宁静的傍晚,远处脚步声突然停住。 趁少年犹豫的档口,林晚星边跑边说:“把足球扔地上等我来捡,陈江河。” 小道尽头,正弯腰放球的少年突然停住。 傲娇少年当然不能接受自己的行为被指使。 他重新站直,林晚星迎着路灯的光,向他走去。 小巷很安静,陈江河脸色变幻,最后先开口:“我早知道那他妈就是个骗子,耍他玩,你冲出来和他废什么话?” “也有可能不是骗子。”林晚星说。 “就算不是骗子也不可能,而且你真以为自己是我姐吗?” “下一句话是不是,‘少他妈多管闲事’?”林晚星慢悠悠说道,“哎呀,听上去很像什么经典台词呢。” 陈江河又怒,扔下足球又要跑。 林晚星喊住他:“你饿不饿啊,我没吃晚饭,走吧。” “我要回家吃饭。” 听上去就很像借口。 “打个电话说你不回去了,考试考太烂老师留你补作业。”林晚星说。 “你也知道自己是老师?” “有时候是不太记得。”林晚星边走边自顾自说道,“牛肉米粉好不好,突然想吃了。” 她双手插袋走了两步,忽然,她觉得自己身边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 “我的包呢……” 想到这里,林晚星恍惚间回忆起她刚冲出球场时。她瞥见过看台上的那个青年,对方似乎还在一口一口,缓慢地咬着她的巧克力棒。 4、古怪 老式体育场没有球场专用照明射灯,只靠路灯和天光支撑亮度。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林晚星在场外探头探脑。 陈江河很不耐烦地抱着球,跟在她后面。 球探被陈江河骂了一通,已经溜了。 先前的几个年轻人在场上踢球,看上去一切又恢复往日平静。 而看台上…… 林晚星松了口气,青年还坐在那里。 黑漆漆的看台上,他长腿交叠,鸭舌帽压得很低,仿佛已经睡着。 她的书包还扔在他身边的座位上,林晚星蹑手蹑脚走过去,争取不吵醒对方。 可就在她手握到背带的刹那,一道清凉的视线瞥来。 青年微微抬起鸭舌帽,仰头看她。 夜色中他瞳仁漆黑,仿佛在等她说点什么。 “谢谢你……帮我看包?”林晚星试探着说。 青年显然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 在他要说话前,林晚星立刻开口堵住他话茬:“我还没问你呢,你认识我吗?” 你怎么知道经纪人在骗陈江河,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他的,又为什么让我下去帮他? “目前不认识。”黑夜在他眉骨打下阴影,更显得五官立体,眉目清隽。 “那不认识也可以认识认识。”林晚星笑着拿出手机,“不然加个微信?” “好啊。”青年拿出手机,低头按了几个键,然后递过来。 林晚星没想到他这么配合,没注意到黄色背景,看到带头像的二维码名片,直接扫了扫。 页面跳转,切换成一个新窗口 ―――― 付款给个人 winfred(*法) 金额 ¥10.00 添加备注 付款 ―――― 林晚星震惊了:“这是什么钱?” “保管费。” “……” 林晚星按灭手机屏幕,决定耍赖。 “这么小气啊。”青年站起来,拖起扔在一旁的棒球外套,直接转身离开。 他走了两步。 “对了。”他回头看陈江河。 陈江河被那视线一盯,竟不由得打了个战。 “为什么没做过当职业球员的梦?”他问。 陈江河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 王记牛肉米粉。 米粉是雪白的,在开水里烫透,酸菜坛里是腌制入味的莲白,捞出来放在米粉上,铺上切好的牛肉片。 木桶熬着大锅清汤牛肉,一大勺滚烫着浇进碗里,香菜、葱花、辣椒、花椒就全凭个人爱好了。 店堂内气氛随着汤的热气暖融,色香俱全。 林晚星搓了搓一次性筷子,对坐在她对面的少年说:“超好吃,你来吃过没?” 陈江河终于露出一点本地人的嫌恶:“这店很有名。” “老板说已经开了二十几年了,你从小吃到大吗?” “和你有关系?”陈江河看了眼桌子,米线诱人,可他就是强行憋着不动筷。 林晚星也没管他,自顾自说话。 她告诉陈江河她也是宏景土著,但后来跟父母离开了这座城市的经历。 她问陈江河宏景最近什么店比较网红,又给少年讲她去过的那些藏在小巷里的老店。 最后还是陈江河忍不住:“你会不会话太多了?” “还好吧?”林晚星用筷子遥遥戳戳他的米粉,“真的不吃吗?” 陈江河冷着脸,拒不屈服。 林晚星笑:“你还是年轻,还是脸皮薄。你看今天那个谁,我们完全不认识诶,不仅吃了我的零食,还敢问我收10块钱!” “我们也完全不认识吧?”陈江河还是冷着脸说。 “怎么会不认识,你今天还问我借足球诶。”林晚星笑了下,从口袋里抽出来那张“100次”卡。 陈江河瞬间脸色变了,一副‘你把东西放下一切好说’的样子。 “你是足球队的吗,哪个队呀?会有经纪人找上你,你水平应该很不错啊?” “关你什么事?” “你对足球很熟诶,曼联的青训状态不佳,那欧洲什么球队青训好?” “拉玛西亚、南安普顿、亚特兰大。” “好了解啊。那这张卡是谁给你的,你会拿着它来,而不是当垃圾扔掉,肯定有原因吧?”林晚星又问。 陈江河又不说话。 “啊呀,不说就算了~那你还想来借足球吗?”林晚星还是举着那张手工卡片,上面第一格,被划掉了。 陈江河盯着她,神色严肃,继续沉默。 “卡上还有99次,如果你每天要来借足球的话,还可以借三个多月。” 林晚星收敛笑容,认真地说,“我可以借你,唯一的要求是,无论多晚,你都必须每天把足球还回来。这是约定,你可以做到吗?” 陈江河没有表态,一直僵硬着。 林晚星也没有放下手,保持着注视他的姿态。 最后,少年终于点了点头。 “那吃饭吧。”林晚星把“100次”卡递还给他,低下头,把碗里的牛肉先挑出来吃掉。 米粉店里人来人往,店外马路上车流如注。 过了一会儿,桌上的另一双筷子动了。 在她对面,响起了呼噜一下,嗦米粉的声音。 ―― 林晚星在路口和陈江河分别。 少年“借”走的足球,回到了她的手上。 她也没有主动提送学生回家,只是留了电话,让少年到家后给他发条短信。 天已经黑透了,路上车流减少,走回学校的路上也越来越安静。 林晚星再抬头,眼前是灯火通明的教学楼。校舍俨然,纪律齐整。 校园内悄然无声。 她先把足球放回器材室,绕过教学楼,往学校宿舍走。 来实习的时候,高中给他们这批实习生都安排了宿舍,和学生们住在一起。 但因为楼层低矮,作息和学生一样,每天六点就被铃声吵醒,很多实习生都陆续搬出宿舍。 宿舍楼安静极了,她之前和小许老师一个宿舍,正对宿管阿姨住的地方。 学生还在晚自习,阿姨开了盏台灯,在灯下织毛线。 林晚星和阿姨打了个招呼,把回来时路边买的糖炒栗子分一半给阿姨。 “小林你真的客气。”阿姨用竹篓子装了一半栗子,“咔擦”剥开一个,问:“今天上班累不累啊,去带高几?” “我没去带班,被分去管体育器材了。” “哦呦,作孽。累不累的?” “很轻松啊,都没人管我,还可以打游戏。”林晚星笑道。 “对了,你今天快递到了,重得不得了,那么大一个箱子,里面都是书吧,我让小伙子帮你搬宿舍里去了。” “谢谢阿姨。”林晚星说。 “看了那么多书,你读书肯定好,能当个好老师。” 林晚星打开宿舍门,夜风穿堂而过,小许老师的床铺已经搬空了。 屋子里左半边骤空,而右半边床头到书桌的空位,则被一个半人高的巨大纸箱占据。 灯光亮起,纸箱上缠的透明胶带熠熠发光。 纸箱上面还有她用记号笔做的不少标记。 林晚星站在箱子前面看了一会儿,最终没有拆开它。 5、抽烟 林晚星在经历入职第一天的放养后。 第二日午后,体育组竟然还派了个专门老师,来带她熟悉工作。 老师姓钱,胖乎乎的,虽然为人看上去圆润和气,但据说以前是练拳击出身。 器材室大门洞开,长风灌入。 室内窗明几净,钱老师怔在门口。 过了会儿,钱老师欣喜地走入室内,夸奖道:“小林老师居然把仓库都整理了,工作态度很积极啊!” “总要整理的,闲着也是闲着。” “那小林老师现在还闲吗,我们办公室也要打扫……” 林晚星笑:“没问题啊,需要打扫的时候我都可以去。” “开玩笑,别当真啊。”钱老师身材魁梧,但声音却软绵绵的,他绕着那些货架走了一圈。 趁此机会,林晚星干脆把所有她认为报废的器械都搬出来,给钱老师一一过目。 跳断的绳子、干瘪的篮球、网线绷断的羽毛球拍…… 最后,她把核对的清单递出。 钱老师确定后,就能在后勤例会上提交。 “如果还有要补的器材,您有空可以告诉我种类和数量。”林晚星最后说。 钱老师看了眼一箩筐的破损器材,很汗颜:“咳,小林老师啊……学校,也是个职场。” “啊?” “职场经验就是,别太勤快,不然什么事都找上你。” “您说的有道理!”林晚星边说边递上另一张纸,“钱老师,我把大型器材也核对了一遍,这是清单,你看我们什么时候有空去检查下器材是否完好?” 钱老师:“……” 虽然嘴上教育他,但钱老师还是趁午休的空闲时间,带她在操场附近走了一圈。 钱老师告诉她所有在管辖范围内的大型器材,他们检查了篮球架、足球门、单双杠…… 普通高中的大型器材其实不多,但风吹雨淋,容易耗损严重,不经常检查容易造成安全隐患。 林晚星在小板子上,记下每天要记得扫沙坑的内容。 她又登记了一块被砸坏的篮板、双杠柱体锈蚀,还有学校球门足球网缺失。 钱老师看她在小板子上登记的内容:“经费就这么多,申请也不一定能给你批下来。” “就试试嘛。”林晚星说。 ―― 一整个午休时间,钱老师都在器材室。 下午第一节课正是钱老师的班,所以他就干脆没回自己办公室。 林晚星在器材室里整理刚才记录的东西,钱老师就一大团在旁边躺椅上喝茶看报纸。他手里还拿了支铅笔,在玩报纸上的益智游戏,非常中老年做派。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在门口敲门,说自己是体育课代表,要找钱老师,问下午第一节体育课要用的器材。 男生眼角下有条狭长的疤,前一秒还还嬉皮笑脸,在看到她的后一秒就石化了。 林晚星抬起头,觉得和秦敖同学的见面,永远都很巧。 钱老师放下报纸,说:“下节课上排球,你把排球筐搬出去,保证班级里2个人1个就行。” 秦敖点点头,扭头往球类区走。 林晚星看着秦敖高大的背影,问钱老师:“体育课代表?” “是,每节课上课前,体育课代表会按照体育老师的要求,提前来借器材。”钱老师简单和她说了下流程。 秦敖点完排球,搬着篮筐出来。 虽然林晚星觉得那个筐子比她半个人还要高,但秦敖搬起来却毫不费力。 男生头也不回,想直接往门外走。 林晚星:“秦敖。” 秦敖身影一僵,转过头又点头哈腰笑道:“老师您找我有事?” “你还没签字呢。”林晚星把器材借还登记册翻开,推到桌边。 秦敖放下排球筐,走过来。 “借还册”上一行,由陈江河签下的“秦敖”两字显眼极了。 秦敖瞥了眼钱老师。 钱老师还在写报纸上的小游戏,没看他们这里。 男生立刻提笔,把上一行“足球”那栏里“秦敖”三个字用力涂黑,然后旁边空白的缝隙里强行写上“陈江河”的名字。 林晚星转了圈笔,戳了戳第一列,“借用器材这里写排球多少个,写清个数。” “我知道。” 秦敖“唰唰”填完,放下笔就走。 “秦敖啊。”钱老师叫住他。 秦敖急停,过了会儿才转头 :“钱老师,还有什么事儿吗?” “最近怎么体育生练的时候没见你人,是不是偷懒了?” “我不考体育了,我妈让我高中毕业去我叔厂里上班。” “你叔叔做什么的?” “搞五金。” “五金厂上班不轻松啊,你这样自己前途一点没数可不行。”钱老师放下报纸,坐直身子,“你说你好好考体育高考,以后进个体育学院选足球专项,出来就算当个教练也好,怎么说不练就不练了?” “我不是那块料,文化课成绩考不上这些个。”秦敖很不以为意地说。 他抱着一大筐排球离开器材室,钱老师还在痛心疾首。 林晚星分析了一遍两人对话里的信息,忽然问:“秦敖也踢球吗?” “对,他以前我们高中足球队的,耐力好得很。” “那陈江河呢,他们之前是一个队的?” “没错。”钱老师笑了起来,“小林老师不错啊,这么两天就认识不少学生了?” “就学校里突然遇到过。”林晚星打了个马虎眼,“我们高中居然还有球队啊?” “以前是有球队,之前的校长喜欢搞这些政绩工程,你不要看秦敖现在这么吊儿郎当的样子,他们队之前拿过好成绩,所以整个儿队伍作为体育特招生进的我们高中。不过后来换了校长,特别反感这些,他们慢慢也就不踢了。” 林晚星微愣:“不踢了,为什么?” “各种原因都有吧,家长觉得踢球没前途。国足成绩差,社会舆论环境不好。学生自己嘛,到高中没人认真管教,他们队之前成绩不错,后来一混就没了。” “这样啊。” 钱老师端起茶杯,吹散上面的茶叶沫:“要我说他们就不该来上高中,去个体育技校多好,高中多难那,他们根本读不下来。” 钱老师抿了口茶,摇头晃脑地说完。 林晚星沉默了一段时间。 “还是有点可惜。”她说。 ―― 13:15。 上第一节体育课的学生们姗姗来迟。 林晚星也不属于体育实习老师,就端着个小板凳坐在器材室靠操场的窗边,观摩体育课。 体育课流程千篇一律。 师生互相问好后,钱老师先让秦敖带大家慢跑热身。 学生们懒懒散散,钱老师也只当没看到。他操场上转了两圈,回来时已经可以直接开始正式授课内容。 这节课的主题是排球。 教学内容为:正面双手垫球。 钱老师做了几个示范动作,又让学生们站成两排互相练习。 他指导纠正了几位同学,看时间差不多,就让大家两人领一个排球,自由练习。 学生们都很喜欢钱老师这样的体育课,解散后自由活动,大家就可以各玩各的。 比如操场上就有几个五班男生,他们先是在排球场附近假装转了转。趁无人注意时,他们偷偷往操场边小树林溜过去。 林晚星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过了会,她把手机揣在口袋里,往男生们身影消失的小树林方向走去。 在小树林一棵隐蔽的樟树荫下,林晚星找到了三个正在吞云吐雾的男生。 他们夹着烟,校服拉链敞开,摆着酷酷的姿势。 其中一人,正是秦敖。 林晚星出现的时候,秦敖刚把烟灰抖在土上。他听到脚步声抬头,吓得猛窜起来。 男生一脸惊愕和憋屈,张了张嘴,大概是想喊“老师”,又喊不出口。 剩下两个学生仰头左看又看,一时搞不清状况,又不舍得灭烟。其中一人还偷偷又嘬了口滤嘴,眼睛很大,睫毛又卷,表情慌张可爱。 秦敖反应过来,调整好情绪,假笑着问道:“老师,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路过。”林晚星说。 听到“老师”两个字,树荫下另外两个男生突然手忙脚乱,慌张着把烟头扔掉踩灭。 秦敖反而很冷静:“您不把我扭送教务处?” “不用,我在这等奶茶。”林晚星指了指树林外的学校铁栅栏,说。 “那老师您等着。” 秦敖说完,又蹲下来,他“咔擦”一声,按开打火机,公然在她面前又点了根烟。 挑衅意味十足。 林晚星并不在意,她在秦敖的烟友小朋友身边蹲下,问:“你会踢足球吗?” 小男生还处于茫然无措阶段,听到这话,他突然兴奋地道:“会啊,我踢球超牛逼!” “那秦敖呢,他也超牛逼的吗?” “哦,老秦啊,他菜得很!” “林鹿!”秦敖颇为严厉的声音,喊了他的烟友。 “聊会儿天,别紧张。”林晚星继续和那位名叫林鹿的高中生蹲在一起,问,“你们现在还踢吗,有没有比赛,我有空可以去看吗?” 听到这话,林鹿突然震惊:“现在是9012年了,你还看足球比赛?足球已然过气,现在是电子竞技的时代!” “那你玩什么游戏?”林晚星问。 “我王者荣耀超牛逼,李白玩得潇洒飘逸!”林鹿答。 “放屁,你明明只会蔡文姬!”旁边另个一男生吐槽。 林晚星和他们聊了会儿游戏,五分钟后,外卖员站在栅栏外,把奶茶递进校园。 林晚星把吸管插破塑封口,吸了一口,换了个位置,在秦敖身边蹲下。 秦敖吐了口烟圈,挑眉。 林晚星问:“你呢,王者荣耀也超牛逼吗?” 秦敖:“老师我不玩游戏,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那之前呢,钱老师说你们这队人足球很厉害,你们是不是拿过什么厉害的冠军,为什么突然放弃了?” 秦敖突然不笑了。 “老师……”秦敖打断她。 “恩?” “你刚才不是在等奶茶,现在奶茶来了。” “这我不就可以喝着奶茶,和你聊天?”林晚星说。 林鹿“噗”地笑出声。 秦敖抽了林鹿一记头皮,一脸受不了的样子。他吸了口烟,踩灭烟头,站起来转头走了。 两个小跟班手忙脚乱地想跟上老大。 林鹿追着秦敖的背影跑了两步,又像突然想起什么,跑回来,蹭到她身边,悄悄地说:“老师,我们不是冠军。” “啊?” “我们永远是!亚军~” 6、⑩- 林鹿最后的话,很像在开玩笑,又如同什么解不开的咒语。 器材管理室的工作确实相当清闲。 下午,总共有6个班级上了体育课。 除了上课前后学生借还器材时有点事干,大部分时间,林晚星都没有太多事情可做。 下午4:00的时候,从远处飘来学校食堂煮米饭的香味。 林晚星在办公桌前整理器材清单,秦敖同学却突然出现在她的办公桌前。 林晚星抬头,很意外。 “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男生眉头微挑,目光凌厉,他气势汹汹,把一团东西甩在桌上。 林晚星低头,桌上是盒香烟。 烟盒外裹着张礼物包装纸,上面布满红蓝爱心。纸被揉得很皱,看上去秦敖因为一路都憋着股气,所以把东西抓得很紧。 她倒也没有在意学生光明正大把香烟砸在办公桌上的举动,而是拿起张被捏皱的包装纸。 纸上有段粉色的手写字―― 【你对自己的人生充满困惑吗? 你仍不知道未来要走向何方吗? 八中小林,专治厌学、逃学、不愿学、不出成绩等疑难杂症。 地址:宏景市第八中学体育器材室 电话:18953418080】 那瞬间,林晚星很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她既不知道秦敖哪来的这盒烟,也不知道为什么上面会出现她的名字和地址,她甚至不知道怎么上面留的手机号码能和她的一模一样? 但她很快克制住内心的震惊,并且也没有大声向秦敖左右解释什么。 包装纸显然是包在香烟上的,她的目光移向桌上那盒“红南京”。 正红烟盒,上画印着“南京”两个金色大字。盒盖半开,塑封还剩一半。可以看到烟盒里似乎塞着很多亮闪闪的东西。 林晚星把烟盒打开。 哗啦啦地,烟盒里蹦出一大团亮闪闪的彩纸,金丝、银丝、红丝,整个桌面被铺洒得得喜气洋洋。 “惊喜”突如其来,林晚星却更不明白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她先抬头看了眼秦敖,男生仍死死盯着她,脸上还是止不住的气愤。 大概是学生太生气,林晚星反而冷静下来。 她强忍着心中云翻雾涌的不解情绪,把掉出来的东西拢在一起。 烟盒里还有几支完好的香烟。 她拿出一支烟,转了一圈,才意识到是有人把彩纸碎屑代替烟草,包进了烟里。 所以,秦敖肯定不知怎地,收到了这么个礼盒包装的香烟。 他拆开烟发现是个恶作剧,于是气急败坏跑来找她算账? 林晚星想到这里,却突然在被开拆的卷烟纸内侧,又发现了一行铅笔字 1――持之以恒 她很困惑地看了眼秦敖,男生眉毛挑起,很显然也同样发现了烟纸里的字。 林晚星继续拆向下了一支烟。 7――人当自强 又一支…… 8――恒久努力铸辉煌 看上去好像是什么劝学的心灵鸡汤集锦? 她将烟纸展开,3支烟的烟纸上,分别都写有一句鼓舞人心的话。 虽然每张纸上的内容不同,圆润可爱的字体,配上满桌彩纸,怎么看都是有暗恋情怀的小女生,为了劝男孩戒烟,而准备的小礼物。 “在哪里发现的?”林晚星继续看向下一根烟。 “不是老师把东西放我桌肚里的吗?” “你觉得我是会搞这种无聊事情的人吗?”林晚星问道。 “你是。”秦敖斩钉截铁道,“18953418080,是老师的电话好吗吗,我现在拨一下,老师的手机会响吗?” “不会,我手机上班都开静音。” 林晚星再拆开一支烟,“就算这里面留了我的电话,但也并不代表这事就是我做的。” 秦敖冷笑。 林晚星低头 5――书山有路冲为径 这张烟纸上又是类似的句子。 1――、2――、3――、4――、5――、6――、7――、8――、9―― 林晚星把刚才拆开的九张烟纸按顺序排好,既猜不透是什么人在秦敖的课桌里放了这么一盒烟,更猜不透对方把这件事栽赃她的动机。 “如果是我把这盒烟塞给你,我现在为什么不承认,你不觉得奇怪吗?”想了半天,林晚星只能这么说。 “不奇怪,因为老师喜欢做这样的事。” 门口传来清亮的少年声音,林晚星顺势看去。陈江河站在门口,不知道听了多久。 “陈狗?”秦敖出声,很意外陈江河突然出现。 陈江河却没回应,少年直接走到她办公桌前,将那张“免费借球100次卡”摔在她桌上:“这也是老师干的吧?” “老师还干了什么?”秦敖不明所以,捡起那张自制的“免费借球100次卡”左右翻看,最后“靠”了一声:“这够幼稚的啊!” 陈江河脸色铁青,完全不见昨晚吃牛肉米线时的乖巧,又恢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峻。 “你不仅给我送‘小礼物’,还给陈狗送?”秦敖猛然醒悟,看着陈江河说,“这逼真信了,还跑来问你借足球,够天真啊?” “你到底想干什么呢?”陈江河被秦敖一刺激,更凶了,“你是要管教我们,还是拯救我们?但我们就是垃圾学生,麻烦您离我们远点。” 少年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见陈江河真生气了,秦敖扭头追了出去。 少年们你拽我扯,在门外争吵。 桌上是一团糟的纸屑。 林晚星低头,耳旁是他们刚嚷嚷的嗡嗡声。 桌上借球卡和包装纸上的笔迹非常相似,大概率出自同一人之手。 很明显,有人把这两个孩子引来这间器材室? 为什么? 思绪纷乱,屋外的夏风吹入室内,彩屑四散,金光灿灿。 桌上还剩下最后一支没拆开的烟。 她捏起烟卷,将之缓缓展开…… ―― 10――口口口 最后这张烟纸上的字符,令人意想不到。 林晚星沉吟片刻,突然站起来,冲两个男生的背影喊:“等等。” 秦敖和陈江河身影一顿,继续往前走,很明显想装没听到。 喊“听我解释”一类的话肯定没用,林晚星干脆说:“滚回来,想我亲自去你们班上抓人?” 十几秒后,陈江河和秦敖,重新回到她办公桌前。 “跑什么跑,来老师面前摔东西,摔一半就想走?”林晚星问。 两个男生直愣愣杵着,闭口不言。 桌上的彩纸屑被吹得乱作一团,林晚星从中捏起“烟纸”和“借球卡”,说:“我有证据,证明这两件东西都不是我做的。” 屋子里沉默了几秒钟。 “什么、证据?”陈江河从牙缝里吐出这几个字。 “首先,这和我的字迹不同,当然,你可以说我找别人写的字。所以你先回答我,你是什么时候得到这个“免费借球100次卡”的?” “周三下午。” “怎么拿到的?” “也是在我书桌里发现的。” “上周三?” “是。” 林晚星拿出手机,点开日程给两人看:“周三是9月4号。我是这周一、9月9号才来学校入职。” 陈江河冷峻的眉峰蹙起。 林晚星又点开火车购票界面,说:“我9.8号才从永川坐高铁来宏景,在你收到这张卡的时候,我都不在这座城市。” 陈江河哑口无言,他薄唇紧抿,仿佛陷入沉思。 林晚星转头看秦敖。 秦敖浑身一凛,不由得把手插到校服口袋里。 “你刚才说了,烟是桌肚里找到的?”林晚星问。 “是啊。”秦敖答。 “那请问秦敖同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怎么上教学楼偷偷去你桌肚里放一包烟,不被发现?” “刚才不是体育课,而且老师你看起来像学生啊。”秦敖说。 “我谢谢你啊!”林晚星都快气乐了,“那我有个问题,犯罪最关键的是什么?是动机吧,请问我有什么必要做这些事?” 两个学生都闭嘴了。 林晚星注视着陈江河:“像你说的,我想做个拯救学生的好老师?” 她仰起头,自我介绍,“我本人,永川大学硕士研究生毕业,省高考文科状元,共发表9篇sci论文,其中6篇一作,7年国家奖学金获得者,请问,如果我不是想混日子,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陈江河和秦敖完全石化,听到最后,两个小朋友脸上都现出一丝迷茫。 陈江河:“sci是什么?” 秦敖:“您这么自吹自擂是不是不太好?” “又不是丢人的事,有什么不好的?” 陈江河与秦敖逐渐脸红,气氛尴尬。 秦敖在裤缝上搓了搓手:“那老师,这……真的不是你……” “不是我。” “那对不起。”陈江河果断道歉。 “很显然不是你的错,是有人在搞鬼。”林晚星说,“现在问题来了,谁做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两个男生木愣楞,你看我我看你,看样子一点头绪都没有。 “目前有几点信息是确定的。”林晚星伸出手指,“第一、有人做了很奇奇怪怪的东西给你们;第二、有人故意引导你们,来这间体育器材室。” “为什么来你这里,难道老师你的器材室里有‘宝贝’,我们要来‘寻宝’?”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林晚星说。 秦敖呆滞了,在他和陈江河不解的目光中,林晚星摊开了最后那张烟纸。 10-口口口 两个男生凑近桌面,弯腰驼背,对着烟纸研究了半天。 “这是什么有意思?”最后,秦敖问。 “……三个口?”陈江河又开始皱眉。 “不是三个口,而是‘10-口口口’”林晚星纠正道,“其他都写着鸡汤,为什么这张没有?” “忘了写呗!”秦敖说。 “1-9都有,10忘写了?” 秦敖纠结了:“那我也不知道啊!” 陈江河忽然抬眼,目光清亮:“是填空?” “填什么?”秦敖有点茫然,随后目光又移向烟纸上三个小方框,“你说1-9是线索,10是要让我填的东西?” “算是有这个可能吧。”林晚星点头,认可了陈江河的猜测。 “还有别的可能吗?”秦敖问。 “暂时想不出来。”林晚星答。 “那这个要填什么?”秦敖问。 “目前没想到。”林晚星答 “老师您不是永川大学硕士研究生毕业,高考文科状元,还是三篇什么什么i论文一作,同时拿了7年国家奖学的大学霸吗?”秦敖笑嘻嘻地问。 “在这等我那?”林晚星笑。 秦敖噤声。 陈江河像个小老头似地,还皱着眉:“真有人引我和秦敖来这里,找老师你吗,但为什么就我和秦敖收到了?” “肯定是因为你和秦敖有什么共通点。而且说不定,还会有别的人找上我的门。” 林晚星这么说。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办公桌上原本展开的烟纸又半圈回去,像那种一碰就缩回脑袋的软体生物。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陈江河问。 “先想想你们身边有谁会做这样的事。” “想不到啊,是不是老师你得罪了什么人?!”秦敖问。 “我一周前还不在这里,更想不到了。”林晚星说。 器材室里又陷入沉静,他们好像都进了死胡同。 整件事好像什么恶作剧,有人出了个题目,问题无足轻重,但你又想知道答案。 林晚星微沉吟:“目前来说,我们能做的,好像只有试着把题目做出来了?” 林晚星把烟纸一张张排齐:“每人抄一份,各自研究吧。” “但万一这不是填空题呢?”陈江河问。 “就当练字了。”林晚星说。 7、任务 秦敖和陈江河离开器材室。 学生在时,林晚星还能保持冷静地和他们分析这些那些。但吵吵闹闹的年轻人离开后,仓库里骤然安静。尽头层架掩映在一片昏暗光线中,林晚星就不淡定起来。 她拿起那张红蓝爱心的包装纸,又硬着头皮,读了遍广告。 ――你对自己的人生充满困惑吗? 你仍不知道未来要走向何方吗? 八中小林,专治厌学、逃学、不愿学、不出成绩等疑难杂症。 地址:宏景市第八中学体育器材室 电话:18953418080 上面的确指名道姓让秦敖来找她,但为什么是她? 像这上面说的一样,找她拯救迷茫的青年学子? 林晚星不确定是的,陈江河在上周就收到了“借球卡”,那时她还在永川。 因此看上去,是她接管了器材室管理员的职位,所以她的姓名和电话,才出现在秦敖收到的烟盒上,成为目标。 那么难不成还真像秦敖说的那样,这间器材室里有什么东西? 林晚星思维奔逸,想不明白这些。 她走到器材室的窗边,向周围望去,教学楼、办公楼……可以观察到器材室的位置其实很多,学校工作人员甚至学生都有嫌疑 操场上吹起了一阵风,夏天已到了尾声,林晚星摸了摸胳膊,感受到了一些凉意。 ―― 无论有多少疑惑不解,对现在的林晚星来说,她拥有的线索,也只有那个“10-”。 为此,林晚星特地来到八中的图书借阅室,想找一些能启发“解题”思路的书。 八中图书馆只有一间教室大小,藏书数量有限,刷一下饭卡就可以进入借书。 林晚星也不知该从何下手,就站在书架前,看着图书名字,随意找些灵感。 像不少学校一样,高中图书馆藏书有部分来自学生捐赠,有许多不符合高中生年龄层的《小学生趣味题目》和《脑筋急转弯》。 打开书,上面还写着捐赠学生的名字,字迹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孩子用不上了,所以家长同意“上交”学校。 不过这些书,对林晚星来说倒很有启发性。 从某种角度看,烟纸上的9句话和最后的填空,很像需要破译的密码。 她视线向下,正好看到一本《小学生趣味密码学》。 而《脑筋急转弯》和“趣题集”或许属于“题库”范畴,说不定也有帮助。 不管怎样,如果这是道题目,并且对方有心让他们解开,那么答案应该不会太难。 林晚星拿了林林总总共七八本书,她离开时,看管图书室的老师,很认真地看了她几眼。 ―― 当天五点后,林晚星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吃饭,学校还有全校教职员工会。 会议是每月例会。 林晚星是边缘人士,最晚被通知到。 她从图书馆赶到会场的时候,实习老师都坐在一起,周围也没有她的空位。 她随意地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自己坐下。 她先摊开借来的《趣味密码》,边听副校长先介绍了实习教师的情况,边了解大致的密码类型。 基础的密码总共就那么几类,她简单试着破译了下,发现都不符合。 她把这本书放到边上。 校长讲话进行到了“加强师德教育”的部分,校长强调了师德师风建设是落实立德树人任务的关键。 此番讲话告一段落,全场掌声雷动,学校教务处接过话筒。 教务处宣布,九月为“素质教育”月,要求各年纪和各教研组展开丰富多彩的教研活动,争取有相关成果展现。 会议内容就是这些,虽然看似精简,但实际也开了将近一个钟头。 教职员工例会后,体育组又组织单独会议,林晚星也是第一次见到体育组的各位老师。 办公室里,所有体育老师总共只有4个,加上她刚好5人。围成一桌还有空位,她想躲在后面装没存在感也不行了。 体育组组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皮肤黑亮,肌肉结构清晰,目光炯炯有神,像会武术的练家子。 剩下的三位也都是男老师,而他们的姓组合在一起很有意思,恰好是“赵钱孙李”。 钱老师她中午还见过,于是由他出面,给其他老师介绍:“这是我们新来的小林老师,永川大学的硕士,目前负责管理体育器材室。” 林晚星在座位上,想站起来打招呼,却被钱老师压下:“不用这么客气。” 她只能笑着点头说好。 剩下三位老师都很意外:“小林老师是练什么的?” “是不是拿过奖牌,能特招进的永川大学?” 林晚星很不好意思,只能说:“我大学学的是其他专业的,不是练体育的。” “什么专业?” “心理。” 四位老师面面相觑,一时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没事没事,之前退休的张老师专业也不对口,是咱们食堂的元老,后来被调来看器材。”钱老师宽慰她。 “怎么说话的呢,心理学和我们运动关系是很紧密的!”赵组长义正辞严。 “小林老师来了就好啊,我们终于不用分着管那些乱七八糟的器材。”其他老师 诸位老师连连称是,林晚星也放松了一些。 她之前也没开过体育组的会议,实际发现过程很简单。 首先,各位老师聊下课表,大家没有特殊请假情况,就按原计划执行。 然后赵组长安排一些小事,例如审核她提交的器材补充表。 最后则是重头戏―― “关于素质教育月的活动,校长给我私下说过了,我们体育组必须出成绩。” “这怎么变了,他老人家上台的时候不是还说之前孔校长的‘体育特色高中’政策不行,要紧抓学习,三年目标是能评上省示范高中。”孙老师凉凉地说道。 “目标必须经常更新,同志们才能有新的动力。” “就说示范高中没戏了呗?” 赵组长“咳”了一声:“有小老师在呢,大家教学作风端正一点。” 四位老师不约而同端起茶缸喝了口水,林晚星只当没听见他们刚才吐槽领导的话。 接下来的会议内容,自然就围绕着“体育组该如何出成绩”这个方向展开。 恰好秋季是各级体育赛事集中展开报名和比赛的时间,有诸如安宁市中学生运动会、安宁市体育大联赛高中组篮球比赛,安宁市中学生羽毛球锦标赛等等一系列赛事。 体育组老师们都有经验。 他们整理好主攻赛事和有望取得好成绩的专项,并且各自分配了要负责的比赛。 几乎从九月到十月,每个周末都被要带队参加的赛事挤得满满当当。 天已经黑透了,大概对体育组来说,这是很难得的加班夜。 轮到林晚星的时候…… “这样吧,我看小林老师和陈江河、秦敖关系处得不错,下周日青超联赛华东赛区预选赛,就让小林老师带队那。” 钱老师软绵绵的声音响起。 林晚星那时正在翻看一沓从安宁市学生体育网下载的竞赛章程。 晚上连番会议,她只来得及吃几片饼干,饿得有些头晕,因此只是机械性地抬头,答:“啊,好。” “那让学生在学校门口集合,你统一带他们去赛场就行。”赵组长也跟着说道。 林晚星这才反应过来:“什么赛场、比赛是什么” “没事别紧张啊。”赵组长宽慰道,“就一个足球比赛,因为我们学校还是‘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特色校’,去年预选赛的时候我们没参加,直接弃权了。今年上面下了死命令,说有大领导要来,就不管怎么样球队一定要到场,再弃权就不像话了。你就当带学生去参加校外活动,成绩什么的都无所谓。” 林晚星听得并不明白:“不重要的比赛吗?” “倒也不是不重要,但重要比赛不也要有群凑数的群演嘛,你就把我们校队当凑数的就行。” “关键是,群演要到场?”林晚星问,“可去年我们为什么弃权了?” “临时出了点事,有学生不愿意踢了,最后就弃权了。”赵组长漫不经心地安排道,“过两天,我让老钱把那些孩子叫在一起,你认识认识。” “但他们上次都没参赛,这次肯去吗?” “你是老师,你说了,学生能不听?” 8、见面 青超联赛全称为全国青少年足球超级联赛。 由参加中超、中甲、中乙联赛的各俱乐部梯队,足校、业余足球俱乐部、国家足协会员协会队伍和校园足球队伍共同参加。 联赛分为预选赛和正赛两阶段。 其中在预选赛阶段,比赛以大区赛的方式举行。按地理位置分为“东北大区”、“华北大区”、“华东大区”、“华中大区”、“华南大区”以及“西部大区”六个大区。 宏景市在华东大区,宏景八中则是“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特色学校”,属于校园足球建设成果展示的部分,这也是领导要求他们必须参赛的原因。 以上是林晚星在官网查到的内容。 比赛很正式,但由于各大俱乐部都将派青年梯队参加,对于没什么“背景”的普通高中来说,参加预选赛也确实属于“群演”行为。 所以钱老师和赵组长认为,不需要获得胜利的比赛,只需带一批男生按时出现,这是个简单任务,这才安排给她。 星期四中午,由钱老师召集,林晚星将第一次见到八中足球队全员。 集会地点在一间普通多功能教室。 九月的午间,仍有三十多度高温。 林晚星早到了十分钟。 教室看上去就就不常使用,两边遮着厚厚的窗帘,室内空气沉闷。 她打开电扇,又拉窗帘。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一个穿着校服、身材瘦削的男生站在门口。 男生的左手还半举在门上,并未完全垂下,校服袖口拉开很长一段,因此林晚星看到了男生纤长的手腕。 他袖口被洗到发白起毛边,又实在瘦得有些过头,皮肤又白,尺骨关节高高突起,总让人觉得好像一折就碎。 “老师。” 男生喊了一声,声音柔和平静。 林晚星将视线从男生的腕关节处移开:“你好,是钱老师叫你来的?” 男生点了点头。 “随便找位置坐吧。”林晚星说。 男生看上去是非常柔顺乖静的好孩子,还带着铅笔、橡皮和一张试卷。 他不仅会敲门喊报道,还会向她微微欠身行礼,最后才自己找座位坐下。是和陈江河或者秦敖是完全不同的样子。 林晚星边打开剩下的窗户,边回头随口问道:“你也是学校足球队的,叫什么名字?” “付新书。” 林晚星愣了下:“名字很好听啊。” 付新书摇了摇头,不做声。 “你也是足球队的吗,你踢什么位置?” “以前是中场。” “以前……那现在呢?” “现在很久不踢球了。” “哦。那周日的比赛你有信心吗,还有几天,你们要不集合练练?” 林晚星叨叨了几句,却发现付新书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听她全部说完,他才又摇了摇头。 他动作缓慢,带着种与年龄不符的慎重。 头顶电风扇哗啦啦转动,教室里静默难耐。 付新书拿出带来的卷子,埋头写了起来,林晚星一时也不好打扰。 时间又过去五分钟,约定集合时间到来。 门口终于出现了第二位学生。 付新书一开始还在埋头作业,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他有所感应似地抬头。 林晚星亲眼看到付新书脸色霎时发白,一滴汗水从他额发间滑下。 时间是中午12:30分,秒表的指针近乎完美地划向数字12。 这位准时到来的学生,和付新书是两个类型的极端。 虽然按照校规,每位学生都统一着装。 但门口的男生眉目俊朗,身形高大颀长。他白衬衣领口挺括,穿一双黑色aj,手上还戴着一块露机芯的镂空表,气质冷淡,看上去很像有钱人家衿贵的少爷。 “钱老师叫你来的?”林晚星问。 “是。” “你叫什么名字?” “文成业。” “好,文成业,你随便找位置坐吧。”林晚星说。 文成业进门左转,直接在第一排坐下,看上去不想浪费任何时间和体力。 当然,这也是离付新书相对非常遥远的一个位置。 文成业自落座后,也不做其他任何事情,就一直注视着墙上的时钟。 让林晚星觉得,大概短则三分钟长则五分钟,如果会议还没开始,他就会准时离开。 果不其然。 12:35的时候,文成业推开座椅站起。 他也不和任何人打招呼,迈开长腿,走出座位,就要离开。 林晚星刚想叫住他,钱老师庞大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教室门口。 “去哪?”钱老师对文成业说。 文同学的身影顿在原地。 “只来了两个?”钱老师捧着大茶缸愣在门口,他扫了眼教室,顿时眼睛瞪得像铜铃。 “恩。”林晚星点头,用眼神示意文成业坐下。 “太不像话了!” 钱老师把茶缸砸在课桌上。 “砰”地一声重响,林晚星和门口冒出头的三位男同学同时打了个激灵。 秦敖怵在门口,林晚星和他对视一眼,男生脸上又出现“怎么又是你”的不耐烦模样。 秦敖身后跟着他的两位烟友朋友,林晚星记得其中一个可爱男孩叫林鹿,另一人则叫俞明。 “我说了几点集合?”钱老师没好气地问秦敖。 秦敖在看到文成业的时候就一言不发,眼神凶悍。 “老师我们刚早到了,去上厕所了。”林鹿举手嚷道,非常机灵。 林晚星也没戳穿。 “找位子坐吧。”钱老师脸色不愉,但好像觉得骂人也没用,他只是没好气地这么说。 三人走进教室。 林晚星注意到,一直习惯大摇大摆走在人前的秦敖刻意放缓步伐,落于两人身后。 他步伐平稳,径直走向文成业桌前,用力踹了一脚桌子。 铁质桌腿和水磨石地面发出很剧烈一阵“刺啦”声响。 文成业猛地抬头,眼神平静且冰冷。 林晚星眯起眼。 “秦敖,干嘛呢!”钱老师脸色都青得彻底。 “对不起啊老师。”秦敖转头,嬉皮笑脸地道,“刚没注意,地上怎么有滩水,是不是谁尿了,害我脚上打滑。” 他瞥了眼文成业,嘲讽意味十足。 “没摔死你,可惜。” 教室外传来轻飘飘的声音。 离集合时间过去7分钟后,终于有第六位球队成员到来。 “说什么呢那你?”秦敖骂道。 “别狗叫了,找位置坐吧。” 门口新到的男生看上去懒洋洋的,嘴唇很薄,头发乱成稻草。 他擦过秦敖的肩,走到文成业身后坐下,派系分明。 林晚星无奈地看着钱老师,这支球队看上去一言不合就要干架的样子,怎么都不像能乖乖出席比赛。 “祁亮,你小子少挑事。”钱老师先冲她尴尬地笑了下,然后立刻变脸,很有气势地镇压另一方,“秦敖,回你座位上去,想打架记过被开除吗?” “快了,不急。”祁亮轻飘飘说完,然后靠上椅背,翘起二郎腿,一副无论你怎么骂我都没用的模样。 秦敖眼里冒火,拳头握得很紧,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 林晚星见他确实动怒,适时开口:“秦敖,过来这边坐。” 男生攥着拳头,不愿回头。 “秦敖。”这时,付新书宁和的声音响起。 他声音有点沙哑,但又带着让人不容质疑的味道。 让林晚星意外的是,秦敖虽然动作迟缓、满不甘愿,但他还是放下拳头。他极其不情愿地回头,往付新书附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钱老师虽然生气,但又懒得说他们。 门口陆续又来了几位学生,缓和了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 在陈江河最后落座后,整支11人的队伍,总算来齐。 “看看你们成天懒懒散散,像什么样子。”钱老师站在讲台前,喝了口茶,压了压火气,“叫你们来,就是通知你们,周日有青超联赛预选赛,你们的比赛时间下午13:00,打安宁实验中学。” “我们怎么还有比赛踢啊?”秦敖拖长调子,举手问道。 “难得,废物有自知之明。”祁亮冷笑,哼哼唧唧说道。 “安宁实验好强的啊,我们肯定踢不过。”林鹿眼睛亮亮的,立刻话锋一转,“不如继续弃权吧!” “我是来和你们商量的吗?”钱老师腆着大肚子,“任务就是你们必须去踢这场比赛,不去的人,这学期你们体育别想及格。” 钱老师自认为这样的威胁很有分量,不管底下同学们的抗议,快刀斩乱麻地道:“我旁边这位是林老师,她负责周日带你们去赛场,具体你们听她安排。” 林晚星肩膀上被重重拍了一下,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推到讲台正中。 讲台下,有人端正坐好,也有人懒散翘腿。 但每个学生,都在看她。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只有钱老师离开教室的脚步声回响。 林晚星吸了口气。 “好好听林老师的话。” 门口的钱老师回头,最后说了这么一句 。 9、意见 这是九月非常平常的午后,校园里弥漫着午饭后的困倦,窗外还传来学生们翻试卷的清脆声音。 林晚星人生中第一次,站在讲台前。 虽然座位上的十一位男生,也算不上她的学生们。 但少年人面容稚嫩,无论如何用懒散与不屑的姿势遮掩,他们目光里都带着探寻与好奇。 画面定格。 如同橡皮筋被拉伸开,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无限静止。 在皮筋回弹前的瞬间,林晚星说:“本着公平公开公正的原则,周日中午12:00,我们在学校东门口集合,一起去赛场,决定不准时出席的同学请举手。” 男生们你看我我看你,有几秒钟的怔愣。 然后有几个刺头,果断举手。 首先就是秦敖,他不仅自己举手,还用眼神示意林鹿和俞明,让他们也把手举起来。 而所有举手的学生中,有个人让林晚星感到意外。 “那下面开始听取大家的意见。”林晚星反而笑了。 “付新书。”她目光扫去,开始点名。 男生放下略显纤瘦的手臂,说:“我们要熟悉场地,12点集合太晚了。” “反对有效,那就11点。” 付新书点头,放下手。 “秦敖。”林晚星继续点名。 “人不能和狗一起踢球。”秦敖冷酷地道,瞥向文成业和祁亮。 “确实。”祁亮声音又轻又嘲讽。 听秦敖这么说,他反而放下手,摆明了要和秦敖作对到底。 “滚。”秦敖说。 “又狗叫。”祁亮笑。 自秦敖和祁亮带头,底下的男生们又开始吵吵起来。 对他们来说,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愿意或者不愿意。 林晚星也没有管他们,她看向坐在教室最角落的男生:“陈江河,你呢?” 陈江河脸色冷若冰霜,从座位上站起。 虽然林晚星也见多了他冷言不语的模样,却没有哪次脸色像今天这么难看。 他一言不发,直接从教室后门离开,像根本不愿在教室多呆一秒。 林晚星望着男生离开的单薄背影,祁亮的声音在不远处悠悠响起。 “哈,酷哥。” ―― 总体来说,安宁市第八中学男子足球队《2019学年度下半学期第一次全体代表大会》,以达成巨大共识,结束了会议。 翻译一下就是,大部分人对周末去踢个比赛没什么大意见,但不排除有人对此表示巨大不满。 其中一人,当然是被祁亮点炸的秦敖同学。 还有一个,则是会都没开完就跑路的陈江河。 这个结果,是林晚星没预料到的。 不过林晚星也没有急着去找陈江河和秦敖,她坐回体育器材室自己的办公桌前。 桌上是几本她从高中图书馆借出来的解谜类书籍。 昨天晚上和今天上午,她已经看了一部分。左右无事,整个下午时间,除了学生们来借器材时,她都在看书。 有些脑筋急转弯是几十年的老套内容,但也有新颖的趣味题目引人入胜。 不知不觉,旁边白纸上留下她写的好几页草稿。 先来的人是秦敖。 小秦同学脸颊上有块淤青,不算重,但因为靠近他眼角下的疤,所以略显狰狞。 “还是动手了,祁亮还好吗?”林晚星看了秦敖一眼,又低头研究面前的智力题。 “已经死了。” “哈?”林晚星学着祁亮的口气惊愕了下。 秦敖的手背擦过嘴角,又像要被点燃。 林晚星赶忙从桌上的小零食袋里掏出一条毛毛虫可乐软糖,表示歉意。 秦敖挑眉,过了会儿才接过,表示大发慈悲原谅她。 林晚星没理秦敖了,继续低头研究着刚翻看到的智力题。 “你在看什么?”秦敖凑过来,他这才发现桌上的智力题和密码书。 当时烟纸里写的9句话和最后“10――口口口”,被林晚星抄在同一张白纸上放在书桌右上角,好随时看一眼研究。 林晚星把刚翻到的题目转了180度,展示给秦敖看。 ――一位在中国生活多年的德国医生,用一种便捷的方式给老年人测定是否痴呆及其程度。 下列五个字,在每个字上各加一笔,让它变成另外的字。 只答出一个,或许已患病。 只答出2个字,具有一般思维。 答出3个字,具有十分健康的大脑。 全部答对,那你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 如果一个字都答不对,那你已是个痴呆老年人了。 “刁、亚、开、舌、玉?”秦敖把五个字一一念出来,“这个和那个有关?” “没啊。”林晚星说。 “那你为什么要做” “因为和智商有关。” 秦敖:“……” “所以,你来找我干嘛?”林晚星在“刁”上加了第一笔,变成“习”。 “我还是觉得你有问题。” 秦敖嚼着软糖,原本犀利的语气因此变起来有点软。 “这么直接?”林晚星问,“我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是你要来带我们去比赛?” “因为钱老师说我和你还有陈江河的关系不错,所以让我带队。” “不是你主动提议?” “小朋友……”林晚星放下笔,“来,再我重复一遍,我是――我本人,永川大学硕士研究生毕业,省高考文科状元,共发表9篇sci论文,其中6篇一作。我为什么要主动提议带你们去赛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秦敖又吃瘪沉默了一段时间,忽然,他指着桌子右上角的白纸,说,“所以为什么高考状元为什么连这都解不开?” “我解不开这个问题,那只有两种可能性。”林晚星转了圈笔。 “什么?” “第一、这根本还不是个谜题;第二、我暂时没想解开它。” 秦敖震惊,过了会儿,他说:“你怎么这么会装逼,教教我吧。” 林晚星笑了,在刚才剩下的四个字上各加了一笔,然后拖过桌上的白纸,垫在上面。 “所有的解谜都是从观察开始的。”她指着当时从烟纸中抄下的九句话:“观察一下,这几句话,你能发现它们有什么共同点” “这些话都很脑残?”秦敖试探着说。 “还有呢?” “每句话前面都有数字,和破折号?”秦敖顿了顿,“这是破折号吧?” “是的,继续。” 秦敖迟疑了一阵:“难道前面的数字,和后面的字数有内在联系?” “不排除这个可能。” 林晚星边说,边把每句鸡汤前面的序号,和鸡汤的字数写成两排数字。 秦敖看了两遍,不由感慨:“这也太复杂了吧!” “是啊,太复杂了。”林晚星沉吟。 秦敖狐疑地看她一眼:“所以你是不是,还没解出来?” “哈,被你发现了。”林晚星尬笑了下。 “呵呵。”秦敖冷笑。 “不过……”林晚星抬起头。 傍晚,日光西斜,照得整个器材室热烘烘的。 “如果这确定是一个谜题,那出题人当然希望你们能解开来。所以,它一定不会太难。”她说。 门口,陈江河抱着足球,一脸严肃。 少年眉眼冷峻,头顶发茬里冒着汗,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臂弯处夹着足球,停了一会儿,才进门。 足球是他上午借走的,虽然林晚星很清楚陈江河现在很不愿意出现在她面前。但因为“无论多晚都要还球”的约定,他还是来了。 男生看上去有点紧绷,也没打招呼,他先把足球放回篮筐,再走回她的办公桌前。 秦敖的视线随着陈江河打了两个来回。 林晚星没有说话,打开“借还册”,让陈江河签名。 男生刷刷签下自己的名字,放下笔,看了她一眼。 林晚星收回借还册、合起,低头在解题的草稿纸上写了两笔,还是没说话。 陈江河眉头皱起,往门口走了几步。 突然,他停住脚步,回头说:“我周日不会去的。” “啊,我知道了,谢谢。”林晚星说。 “谢什么?” “谢谢你能来特地提醒我,我要完成周末的工作,会遇到困难。” 陈江河一时语塞,停了会儿,他才说,“反正我不会去,你随便找个人。” “我查过了,青超联赛必须注册球员参加,学校已经提交过报名表,没办法随便找。” 陈江河眉头皱得更紧,眉心像小老头似的挤出了川字纹。 林晚星宽慰他:“没关系,不想去就不去,不用纠结。” 陈江河抬头,很意外,也有些茫然。 林晚星觉得男生的反应有点可爱:“还不走?是想让我强迫你去踢比赛,这样你就可以顺水推舟答应我的请求?” 陈江河:“……” 少年人被将了一军,立刻扭头就走。 林晚星也没留他。 “老师,你故意赶陈狗走?” “哪来的故意?” “很像欲擒故纵。”秦敖说。 “成语用得不错。” 听到这话,陈江河背景僵硬,顿住脚步,进退不得。 “你看,我没有逼你们一定要参加比赛,是因为去或者不去,都是你们的自由。” 10、解谜 天已经渐渐黑了,教学楼亮起灯。 操场上有晚饭结束的学生,相约散步。 器材室里更显昏暗,学生们没有说话,林晚星站起来,打开灯。 啪地一声轻响。 日光灯管闪烁,整个小仓库都明亮起来。 秦敖才回神:“我们哪来的自由?” 林晚星:“这是个复杂的问题,你确定想听?” 大概她的回答听上去很敷衍,秦敖瞥开视线。 “你对我们去不去无所谓吧,你只对这个感兴趣。” 他敲了敲桌上的谜题。 林晚星凝视着学生的面容,最后转了圈笔,没继续这个话题说下去。 纸上还是那些鸡汤。 什么“自由翱翔”或者“人当自强”,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刻意为之,但所有刻意背后显然有这样的东西。 林晚星双手交叠,抬头:“你们不感兴趣吗,是谁把这些东西塞给你们?” “我无所谓。”秦敖说。 “这样……”林晚星顿了顿,“那我是不是也不用把我刚才的发现告诉你?” 门口站了会儿的陈江河同学,终于转身:“你又发现了什么?” 林晚星没再逗他们,而是握住笔,在纸上画了一条直线。 她看了眼秦敖:“你刚才说,每句话的字数,和标题符号直接的关系?” “怎么,真有关吗?” “不,想简单点,如果不看标号,单看每句话的字数呢?” 陈江河同秦敖皱眉,低头看了一会儿,最后看上去想放弃的时候。 林晚星:“把问题想简单点,随便说点什么都可以。” “好像没什么单双数的特点。”秦敖说。 “字数都在10以内?”陈江河问。 “对。”林晚星鼓励性地看着陈江河点头,“它们每句话都很短。不仅都10以内,而是最长不超过7个字。” “这说明什么?” “说明很奇怪。”林晚星用笔帽蹭了蹭下巴,眯起眼。 “你又来。”秦敖无语,“有什么话不能一口气说完?” “啊,不好意思,借你们脑子想一下嘛。”林晚星边思考边说,“实际情况,鸡汤都很长,对吗,比如这句话‘恒久努力铸辉煌’,‘铸造’省略为‘铸’。” 她又圈向下一句话:“还有这个。‘人当自强’,一般我们都说‘男人当自强’……” “那又怎样?” “如果这是个谜题,那出题人在刻意控制字数,使它变短。”林晚星说。 原本陈江河同秦敖都在认真听讲,闻言,秦敖很冷漠:“你的发现有点无聊。” “是有点无聊。但那个人编这些话挺努力的,不是吗?””林晚星笑了下,“这些鸡汤,还有第二个奇怪的地方。” 她圈起“恒久努力铸辉煌”和“持之以恒”中的“恒”字,又圈起“人当自强”和“自由翱翔”中的“自”。 “每句话,都有重复的一个字?”秦敖终于领悟。 林晚星点头。 “为什么会有重复的字?”陈江河问。 “目前没想到。”林晚星一边说,一边将句子中所有两两重复的字都圈了起来。 秦敖原本充盈的情绪又突然泄气:“算了。” 他说着就要走。 林晚星叫住他:“已经取得巨大进展了,不然我们再想想?” “还能想什么?” “我给你总结下。首先,假设这是一道有人特意弄出来,给你我的谜题,那对方一定希望我们能解开它。那么,它应该很简单,题型类似于这些。” 林晚星拿起桌上的《趣题100道》,展示给两位少年看:“我今天做了很多趣味题目也好、脑筋急转弯也罢,发现这些东西的答案,总藏在我们的思维盲区里。所以,肯定有什么我们忽略的东西。” 陈江河接过趣题集翻了起来,秦敖则扫过桌上的七八本书:“今天看了这么多?真努力,难怪能考状元。” “高考比较简单,有手就行。”林晚星说。 秦敖愣了段时间:“你这逼装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就在这时,陈江河翻书的手突然顿住:“这个呢!” 林晚星抬眼。 陈江河目光明亮,有点激动。 他把书放下、摊平,展示出一道趣题。 题目如下: 1.以下为1010共100个方格,请根据10道题目题干提示,将答案填入格子中,每格一字。 2.黑格表示没有字。 提示:先填写容易的,然后再慢慢补充。 横向: 1.一首儿歌 2.《射雕英雄传》中大理国段皇爷出家后的法号 3.罗纳尔多的绰号 4.葡萄牙的首都。 5.地中海和大西洋之间的海峡。 6.一个欧洲国家。 7.祸不单行的上句。 8.一种文物,中学物理课本中有提到过。 9.一种传统曲艺。 10.孙中山等领导的推翻清朝的运动。 11.古诗《春晓》的一句。 12.一位相声表演家。 纵向: 一.马戏团中做滑稽表演的人 二.“问世间,情是何物”的下句 三.报社因特别消息而临时增印的小张报纸 四.美国历史上唯一蝉联四届的总统。――罗斯福 五.万物复苏的季节。 六.一首张国荣主唱的歌。 七.海明威的一部名著。 八.关系最近的亲戚。 九.春秋名相,身价是五张羊皮。 十.台湾女歌星。 十一.双眼长在同一边的海洋生物。 十二.常用来祝贺生意人的用语。 十三.比喻彻底改过的成语。 …… 灯光下,题目下半部黑白相间的方格分外醒目。 林晚星看着横纵方格相交处,有种微妙的不可思议感。 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围绕在你身边,像一根蜡烛点燃后青烟,袅袅萦绕,你总分辨不出那是什么。 在黑白格出现的瞬间,罩子掀开,你看到了那根蜡烛,一切就变得清晰起来。 虽然这道题要填的空格更多,但确实应该是类似的没错。 把相应的词句填入方格中,就这么简单。 这么说来的话,解谜所用的1010方格盘,其实也早就交到他们手上了? 林晚星看向陈江河,同少年同样明亮并充满不可置信的目光撞在一起。 她向陈江河伸出手,摊开。 男生会意,将一张卡片,递到她的手上。 那是她和陈江河第一次见面时,少年试探性扔出的《免费借球100次卡》。 上面有同样有横平竖直100个方框,部分格子被浅色花纹覆盖。如果换个角度,把被浅浅花纹覆盖的地方看作涂黑的格子,确实有10块被分割出的纵横区域,可以填入相应句子。 “填、字、游、戏?”见此情景,秦敖终于拔高音量,不可思议地说。 林晚星没有说话,她呼吸轻缓,把陈江河递来的借球卡放在一旁。 她按照卡上的格子和花纹位置,用直尺和铅笔在草稿纸上复制了同样一张。 她先从左上角开始,按照先横向后纵向的顺序,数出每组空白格子的字数,标在左上角。 然后她把鸡汤短句中字数相同的句子,试着匹配进格子中。 这是个非常简单的过程,准确来说,是真正有手就行。 但无论是陈江和或者秦敖,他们都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一句、两句、三句,合适句子被填进方格中,字数契合,交点相同。甚至试错次数都很少,整张填字格迅速被构造完整。 很恰当,很完美,理应如此。 4――重新开始。 “新”字被填入“10――口口口”中间那格,而随着第“书山有路冲为径”被最后竖向写入填字格中,整个”填字游戏“只留下最后的空位:10-口新书。 又是很长一段沉默时间。 林晚星双手交叠,支住下颚,抬头看两位学生。 房间里很昏暗,秦敖也跟着抬起头,像刚从漫长的梦境里苏醒。 “什么‘新书’?”他变得更加疑惑,“最后还有空位要我们猜?” “嗯。”林晚星盯着纸上的格子,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她看着眼前的两个学生,欲言又止。 “你觉得要填什么?”陈江河目光黑亮,问她。 “填一个字。”林晚星说。 “靠,你这不是废话?” “限定条件如下:这件事和你们两个有关,答案应该在你们能想到的地方。”林晚星顿了顿,“想想你们之间有共同联系的地方。” “什么‘新书’什么?”秦敖迟疑,“我们都不爱学习,难道是‘看新书’?” “我这里还有个线索。” “什么线索?” 林晚星从椅子上站起来,在书桌变蹲下。 旁边文件柜里是一大叠陈年报纸。 有位老师来器材室玩的时候,很喜欢坐在她身边,从里面拿出几份,做报纸上的小游戏。 这是非常老派的作风,也因老派而令人记忆深刻。 林晚星抽出一叠报纸,放在桌上。 像那位老师翻报纸找东西的动作一样,翻起了报纸。 一时间,空间里只有纸张划过空气的清脆声音。 突然,林晚星停下来。 她摊平报纸,指向最下方填充版面的“夕阳红板块”,《宏景晚报》7月12日16b页的最下角,正是一个填字游戏。 所有空格都被填满。 虽然字迹并不清晰,但能很清楚确定,那是人为填上的铅笔字。 “谁?”陈江和问。 “钱老师。”林晚星说。 “钱老师!”秦敖瞪大眼睛,他拔高音量,“你说这些东西都是钱老师搞的?” “不知道,但他玩填词游戏,还让我带你们去参赛,嫌疑很大。” 林晚星说话是声音很轻,自己都好像处于云端,觉得很飘渺,很不可思议。 她说到这里,一根男生的手指,突然点在那个他们最后剩下的空格上。 所有线索的交点,唯一需要他们填充的那个字。 推理进行到这里,答案呼之欲出。 10――口新书 秦敖:“那空格里要填的字,难不成是……” “付。”陈江河说。 11、代价 林晚星印象中,付新书是学校里典型的贫困生。 贫困并不是给学生贴标签的贬义词,它代表着恶劣的生存环境和艰难生活磨砺出的坚韧品格。 虽然林晚星大概也只和付新书打了一个照面,说过几句话,但这并不影响她对付新书的好感。 也就在“付新书”的姓名被猜测出的瞬间,他们三个,好像都不约而同默认了这个答案。 没有人质疑或提出什么别的方案,他们也确实想不到其他更合适词句填入。 符合诸多线索的交汇点只有付新书,所以,这应当就是“10―口口口”的答案了。 但有时,答案并不只是答案。 为什么是“付新书”? “那,我们要去问去钱老师吗?”秦敖第一个问道。 “问什么?”陈江河很冷漠,“问钱老师你为什么对我们搞恶作剧?如果钱老师问什么恶作剧呢?” “好像是有点怪……”秦敖不说话了。 两位同学的目光同时汇聚在她脸上。 “干嘛?” “所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陈江河问。 “判断一个答案是否正确,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求证。”林晚星沉吟片刻,说,“找付新书问问吧。” ―― 少年们雷厉风行,等不到明天上课。 他们盯着她锁上器材室大门,带她来到学校附近的万达广场。 和平路万达处于居民区集中处,六点多正是营业高峰期。 门口人流如注,一些知名餐饮店门口都排起长队。 四周万家灯火亮起,商铺灯牌闪耀。 情侣、夫妻、老人、儿童,谈笑声隆隆,人们脸上看起来都平静幸福。 林晚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大概猜到他们为什么带她来这里。 她问身旁的两位学生:“这么晚了,付新书在这边打工?” “他每天下课就过来,六点到九点。” 万达广场,地下一层。 比起楼上,负一层是小型商铺加超市。 布局更密集,价格更亲民,因此人流量也更大。 林晚星一路走去,隔着玻璃窗,在餐饮店里寻找付新书的身影。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他们最后却停在了一间美发店门口。 店名“丹尼斯美发店”,现代轻奢装修风格。店里顾客很多,理发镜前的所有位置上都坐满人。扑面而来是护发产品的香气,理发师忙碌工作,工作人员都画着淡妆,发型时尚。 洗头小工站在门口迎接他们:“您好,请问几位客人,今天是洗头还是修修头发,做个造型?” 林晚星卡在门口,下意识看向店内,在角落的洗头位置上,她看到了付新书。 学生正扶着一位客人走下洗头的躺椅,他身高腿长,腰间围着一块毛巾,头发用发胶简单做了个造型。纵然如此,他还是目光稚嫩,看上去和整个环境格格不入。 在林晚星看到付新书的时候,付新书也看到了她。 四目相接,林晚星轻声地道:“我来找人。” 付新书在工作,没有第一时间过来。 林晚星在旁边等了段时间。 学生请刚才洗头的客人到座位上落座,端茶送水,又把毛巾搭在客人肩上,做简单按摩。他熟门熟路,直到理发师到来,付新书才有时间过来和他们打招呼。 “老师,你们怎么来了?”学生问。 林晚星同陈江河、秦敖互相看了几眼。 最后,她和陈江河同时退了一步,秦敖顶在最前方。 “我们有事想问你。”提议要来商场找付新书的始作俑者秦敖同学这么说。 少年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点了点头。 林晚星带付新书向店经理请假,店经理虽然很不情愿,但碍于她是老师,只得答应。 宏景万达在江边。 林晚星和学生们走出灯火通明的商场,在江边大排档坐下。 夏夜江风爽飒,隔岸灯火如星点,水腥味和烧烤香气混杂。 可乐上桌,油炸花生米摆了两盘,盐粒晶莹剔透。 一时间,碳酸饮料冒泡,桌上只有花生米脆衣剥开的悉索声响。 “到底有什么事来找我?”付新书的手轻轻搭在塑料杯上,用开玩笑的口吻对秦敖和陈江河说,“你们两个想通了,周末准备去比赛了?” “那必不是,爷不会和文狗再踢一次。”秦敖脸色冷下来,非常认真。 付新书只是笑了下,看向陈江河。 “我不踢没意义的比赛。”陈江河说,“我们赢不了。” “我知道。”付新书却说,“但如果我还是想请你们参加周末的比赛呢?上次因为我的原因大家最后都没去赛场,再有一次机会,我不想放弃。” 江风吹拂,林晚星看着付新书。 学生还是很瘦弱的样子,但目光却异常坚定。 “我们都快一年没训练,不可能赢。”陈江河说,“而且他们都根本不认真,强行凑一场毫无意义。” 陈江河说道“他们”的时候,瞥了眼秦敖。 秦敖挑眉:“老子认真起来,你能踢得过?” “那就算不上场,比赛那天你们能来现场吗?”付新书还不放弃 无论是陈江河还是秦敖,都不说话,不肯点头。 气氛冷了下来,林晚星单手支颐,看看这边的学生,又看看那边的学生。 她喝了口可乐:“说正事吧。” 秦敖惊:“带我们参加比赛不是你的工作吗,不算正事?” “那再聊五分钟?” 秦敖:“……” “有人恶作剧我们。”陈江河看着付新书,将话题拽回正轨。 他简单讲了收到免费借球卡和秦敖拿到香烟的事情。 林晚星从小背包里拿出誊抄过的烟纸和借球卡副本,在桌上摊开。 讲到最后的时候,他们都不约而同停下来,看向付新书。 “所以,那三个空格,填什么?”学生的目光从填字格上离开,这么问道。 “你的名字。”陈江河说。 “什么?”付新书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们猜,这个10,要填的是你的名字。”秦敖说。 “就因为最后是“新书”,所以你们就猜是我?” “对。你是和我们,和足球,和林老师、钱老师关系的相交点,我们想不出别的答案。” “为什么是我?”付新书还是很不理解。 “他们也不知道,所以想来问问你,是不是也收到了类似的东西,像恶作剧一样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林晚星说。 付新书愣在桌边,完全凝固,像陷入茫然的漩涡中,他皱着眉头,仿佛在思索,却好像找不到答案。 恰逢此时,烧烤上桌。 100串烤羊肉,100串烤牛肉,还有学生们点的烤蔬菜和海鲜,铺满大半个桌子。 孜然飘香,江风拂面。 “边吃边想吧。”林晚星说。 男生们本来也没吃晚饭,也不用招呼,自觉自动地撸起串来。 一时间,江岸边忽然静下,只能听到水声拍岸,远处游轮笛鸣。 林晚星要了一份海鲜面疙瘩汤,慢条斯理喝着,观察付新书的表情。 从刚才一阵惊愕后,付新书就一直埋头吃东西。 甚至有几次,秦敖和陈江河从食物中抬头,想要和付新书说点什么,却因为付新书仍在埋头大吃,而不得不跟着继续消灭食物。 在三位男生的共同努力下,整桌烧烤很快被消耗殆尽。 秦敖抹了把嘴,表示吃饱了,陈江河也摇头,两人的目光,最终还是汇聚在付新书脸上。 付新书原本还在低头夹茄子,感受到同学的目光,他最终放下筷子,抬起了头。 “我想起来了。”他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声音很轻很淡,“我有收到过有那样的东西。” “什么东西?”秦敖和陈江河拔高音量,不约而同道。 “你们很想知道吗?来参加周末的比赛,比赛赢了,我就告诉你们。” 林晚星倏忽抬眼,克制住想说什么的情绪,最终没有说话。 秦敖和陈江河怔愣,很不理解付新书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们脸色变幻,既想知道付新书拿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又无法接受如此直接的胁迫。 付新书却没给他们讨价还价的机会:“周日中午11点,学校门口集合。” 付新书说完,直接站起来,离开餐桌。 他走得坚决,等他们反应过来,他已经跳下台阶,穿过繁忙的十字街头,逆着人流,向商场走去。 12、文狗 时间已经不早,林晚星送学生到公交车站。 两位男生已经从刚解开谜题的喜悦中清醒,也说不出是沮丧或者别的什么情绪。 付新书最后的条件,确实令人需要思考后才能做出决定。 两人一路上一言不发。 公交车来了两趟,他们却没有一个人上车。 林晚星看了眼时间,实在忍不住:“你们要坐哪班车走?” 秦敖才反应过来:“我离这近,走回去就行。”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却并没有任何行动,还是站在公交站台上,双手插兜,表情深沉。 陈江河也是如此。 林晚星干脆放下包,在车站坐下。 学生们竟也跟着坐了下来。 左右两边是身高175往上的护法,他们欲言又止。 林晚星无奈:“怎么了啊,宝宝们?” 秦敖:“你觉得,付新书收到的东西是什么?” 林晚星叹了口气:“我怎么会知道。” “那……”秦敖说到这里,头枕双手,靠在广告灯牌上。 又一辆公交车在站台前停下,车门打开。 陈江河:“就当恶作剧,也没必要弄明白。” 小刺头同学虽然这么说,但却没有半点当断则断的气势,他的屁股还黏在凳子上。 “也对,说不定老付在骗我们。” 林晚星就听着学生们的对话,并不插入。 秦敖又嘀咕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扭头道:“你是老师吧,总要给点建议吧。” “建议什么?建议你们,要不要去参赛?” “你不想知道是谁搞了这么大一出?”秦敖顿了顿,“而且带我们参加比赛,这不是你的事吗?” “我不做建议。”林晚星很认真地道。 秦敖:“本质因为我们踢不踢比赛跟你也没关系,反正你又不会被开除!” “这么说,有点伤感情啊。”林晚星笑了下,“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自行决定是否要参赛这件事。” “为什么?” “我支持你们参赛,也尊重你们不想去的理由。” “哈?”秦敖不解,“你怎么也不说点什么老师会说的话?” “比方说,告诉你们机会难得,要好好把握?” “对啊,就这种。” “没关系,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错过很多,就算这次不错过,下次也会错过。” “你真的很奇怪。”陈江河忍不住说。 “嘿,你才发现吗?”林晚星站起来,和学生们挥挥手:“你们不回家,我要走啦。” 秦敖叫住她:“喂,好歹是老师,给点有用的建议吧。” 林晚星被学生叫住,公交车站灯牌光色迷蒙。 “我的建议是,认真思考,自由决定。” 她这么说。 ―― 周日,宏景市八中门口。 比赛日很快到来,夏末气温却连续走高,天热得让人在马路上站不了五分钟就满头大汗。 10:30开始,林晚星就坐在门卫室和大爷聊天,直到11点整,校门口的学生人数是8。 陈江河提前到来,小刺头同学虽然嘴上强硬,但终究还是心软。 秦敖和他的小跟班林鹿一直没有出现。 付新书站在人群最边沿,一直望着人行道尽头。 11点整,她预定接送学生的金杯小巴准时到来。 林晚星拿着报名表站在学生们面前:“我先点名吧,点到名字的同学喊‘到’,然后上车。” “老师,就11个人,谁没来不是看一眼就知道吗?”有学生有气无力地插嘴。 林晚星笑了下:“你们不觉得,点名很有仪式感吗?” “不觉得~” 学生们的起哄倒是很统一,就在这时,付新书的眼睛亮了。 林晚星转过身,秦敖同学和林鹿刚下公交车,正从马路对面走来。 秦敖穿着一身踢球的运动服,胸前是宏景八中的校徽和标志,林晚星还知道他脚上那双是专业的钉鞋。 男生高大健壮,气质剽悍。 他带着背包的小弟穿过马路,站在付新书面前,挑了挑眉,牵动眼下的疤。 “我就是好奇!”秦敖对付新书说。 “我知道。”付新书说。 “你最好别骗小爷。” “恩。” 周围的学生们看到秦敖,不知谁喊了一句:“嚯,秦哥今天够酷啊!” “你是真的骚。” 秦敖扫视一圈,才发现其他人都大多t恤短裤,他反而是穿得最“正式”的那个。 “不是要踢比赛吗,你们穿的这些是个什么?” “你是不是弱智,我们都放在包里啊!” 笑声此起彼伏。 秦敖很不屑地双手插袋,脸却有点红。 林晚星拿着点名板,适时插入:“我开始点名啦。” “付新书。” “到。” “陈江河。” “到。” 虽然哼哼唧唧,但每位被点到名的学生,还是听话上车。 “郑飞扬。” “到。” 随着最后一位学生的名字念完,名单见底。 林晚星看着唯一没有打勾那行的姓名,感到意外。 她收起表格,踏上小巴车。 学生们已经在小巴车上就位,10位男生把不大的车厢挤出满载的视觉效果。 但…… 唯一没来的那个人,是文成业。 在她的概念里,文成业那天并没有举手提出异议,她一直默认像文成业会来。没想到他却一声招呼也不打就缺席,林晚星说不意外是假的。 “老师,文成业没来,我们要等他吗?”林鹿小心翼翼地问。 秦敖翘着二郎腿,坐在单人座位上:“他还真就是条狗呗。” 林晚星环视车厢,走到和文成业关系亲近的祁亮同学身前:“文成业和你说过,他不来吗?” 祁亮从一开始就脸色不愉,闻言,他说:“大意了,不愧是文狗。” “怎么说?” 祁亮冷笑了下:“让我来,自己不来,把我秀晕了。” “那他人呢?” “我没这样的狗儿子。” “你能给他打个电话吧。” “打过了,他不接。你给他妈打电话啊,我说‘他妈’不是在骂人啊 。”祁亮懒洋洋地,靠上椅背。 林晚星当然没有文成业母亲的联系方式,作为本次带队老师,她有责任确认学生安全。 没有办法,她让同学们先稍等片刻,随后在门卫室翻到文成业班级班主任的电话。然后又从班主任郑老师口中得知,郑老师只有文母的qq和微信联系方式,郑老师说会替她给文母留言,但如果要快速联系上文母,可以去办公室翻学生名册。 林晚星只得再冲回教学楼,一番奔波下来,她已满头大汗。 她喘着粗气,站在教学楼五楼的栏杆边上,拨通文成业妈妈电话。 电话接通,文母那方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麻将声。 林晚星尽量让自己声音听上去平缓,她道明来意,文母却用软而细的声音说:“我们小业今天有数学课补习的呀,不能去踢球了,不好意思哦。” “但是他的队友都来了,在等他一个人。” “啊呀,那就帮我们小文和同学说对不起啦。” 对话到此处,文成业妈妈已挂断电话。 林晚星握着手机站定,头一回感到工作的压力。 13、凑数 宏景八中,校门口。 小巴车司机为了省油,没开空调。 林晚星踏入车厢,原本在玩手机、闲聊的学生们不约而同看向她。 林晚星:“联系不上文成业,我们先去赛场。” 她说完,转头拍了拍司机的椅背:“师傅,开车吧。” 车辆驶动,马路上的热风灌入车厢中,两旁行道树影婆娑。 林晚星在陈江河身边坐下,那里还有个空位。 少年的唇紧紧抿着,他今天背了个黑色的包,很大,里面应该是比赛用的足球服以及防防护器具。 来参加比赛的学生们每个人都背着这样的包。 车厢内沉默了一段时间,只有引擎轰鸣声。 “同学们,我们讨论一下?”林晚星坐直身子,从刚才剧烈奔跑的疲惫中恢复了。 “讨论什么啊老师?不然大家就地下车解散?”有学生没好气地说。 “讨论下,在文成业缺席的情况下,10打11的战术安排?” “老师你是不是乱七八糟的动画片看多了?” “老师你有看过哪怕一场足球比赛吗?” 林晚星震惊:“当然看过啊,我小学的时候,国足踢进世界杯,学校还组织我们统一观看。” “那你可真够老的。” 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虽然在吐槽,但好歹气氛活泼起来。 “现在说这些有用,我们还是讨论下该怎么办吧。”付新书的声音响起。 “付大人有何高见?”祁亮sh。 “报名的时候有最低人数限制,按照规定,我们足球队是有两位替补的。” 林晚星眼睛一亮:“那替补呢?” “他们都不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足球运动员,为了凑报名人数才填上去的,不过可以问一问钱老师。” 林晚星点点头,立刻拨通了钱老师的电话。 林晚星简单陈述了事情经过,就算平素性格软绵绵的钱老师,也不由得拔高音量。他语气里能听出一丝火气。 林晚星打断了钱老师要叱责文成业的话,而是说:“现在就是想问问您,我们足球队的替补成员,是不是可以上场呢? 热风哗啦啦,吹起车窗两旁遮帘的声音。 林晚星安静地听了一会儿,诧异地道:“不在大名单上的球员,可以上场吗?” “理论上当然不行,但这种比赛谁查你。放心,就踢一场比赛,凑个数,领导面前好看点。”钱老师说。 林晚星挂断电话,原本还在吵嚷的学生们骤然安静下来,等待她的答案。 “钱老师说,队里那两个上名单替补同学,跟他在省里参加田径运动会,来不了。” 学生们嘴上没说什么,但目光中还是掩饰不住的失望情绪。 “不过。”林晚星停顿了下,“钱老师说,学校里有没参赛的体育生可以赶过来,凑个数,据他了解以前也踢过球,问我们要不要。” 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有人看样子就要说些丧气话。 但付新书坚定的声音响起:“要。”他这么说。 钱老师联系速度很快,很快给他发来地址。他们往学校附近又绕了一圈,小巴车在新村门口等了几分钟,一个身材健硕的男生跑出小区。 男生姓陈名卫东,学校练跨栏的体育生。 学生们之间都互相认识,陈卫东上车后,最后一个空座位也被填满。 小巴车驶上高架,向城外开去。 车行半个多钟头,他们来到了郊外。 小巴车在宏景明珠俱乐部门口停下。 林晚星来之前查过这块地方,这里是宏景明珠旗下的乙级足球联赛俱乐部所在地,因此成为本次青超联赛华南赛区的指定比赛场地之一。 道路两旁是成片农田,九月稻谷金黄。 男生们虽然上车时懒懒散散,但下车却冲劲十足。 林晚星最后一个走下小巴,发现学生们堵在车前,一动不动。 “ 怎么啦?”她问完,也愣在原地。 迎面是一辆大巴车,车身很高,通体白色,上面喷涂有安宁实验中学几个大字,金色中学校徽图案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大巴车门打开,学生们鱼贯而下,他们统一穿过蓝白色校服,挎着黑色运动背包,看上去训练有素。 领队老师西装革履,一下车,他就指挥司机打大巴开行李箱。几位老师拖出学生们的护具筐和几个纸箱,看包装,里面应该是自带的运动饮料喝营养补充品。 队伍里还有校医,自带急救箱。 原来想提前适应场地的,不止他们学校。 就这样,他们两帮人隔着一条狭窄过道分峙两边,彼此都没有说话。 林晚星探头探脑看了一会儿,拍了拍身前唯一穿着足球运动服的秦敖,说:“让一下。” “你干嘛?”秦敖被吓了一跳,人倒是往旁边让开一条道。 “打个招呼啊。”林晚星双手插袋,往安宁实验中学领队面前走去。 其实安宁实验的老师也早看到了他们,但彼此是对手,他又忙于准备工作,没有理会他们。 现在她先来打招呼,那位领队老师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林晚星做了自我介绍,和那位领队老师闲聊几句,握手交换微信,最后才插着口袋走回学生们面前。 男生们呆若木鸡。 秦敖小声地问:“你过去干什么?” “友好交流,体现我们学校教师的素质水平。” “有病。”秦敖无语。 林晚星笑了。 ―― 宏景明珠俱乐部在郊区。 等真的看到比赛场地,林晚星反而笑不出来了。 球场四周是一圈绿色铁丝网,入口处位主办方搭建的小凉棚,用作登记处。正对入口的铁丝网上悬挂着“青少年足球超级联赛u19预选赛”的大型横幅。底下摆着一长条广告牌,由同一位赞助商提供。 烈日暴晒,阳光直射。 以上,就是球场周围的全部遮挡物。 林晚星用手遮住炽烈阳光:“怎么连个看台都没有?” “训练场没看台很正常啊。” 男生们反而很习以为常。 等她回神,学生们已经自觉主动占据场边的一块塑胶跑道。 并同安宁实验的队伍,友好地保持大约50米左右距离,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林晚星先到组委会登记处报道。 她和安宁实验的领队老师又站在了一起。 毕竟队伍里带着一个“编外人士”,林晚星还有些紧张。 或许是天气太热,也可能是这场比赛确实无关紧要,工作人员并没有仔细核对学生。 于是陈卫东,哦不,现在叫“文成业”同学,就这么顺利地通过审查。 运动背包扔了一地,等林晚星回到男生们跟前,学生们或坐或躺,开始嚷嚷肚子饿了。 而不远处,安宁实验的学生们,已经全部换上学校统一球衣,站在球场上,排成一列。 他们的教练站在队伍前方,像在训话。 风声细碎,热浪拂过草坪,远处山峦田野连绵。 组委会给他们拿来盒饭,而安宁实验的学生们,已经开始绕着球场跑圈。 安宁实验球员们跑圈规整有力的脚步声,不断在他们耳旁响起。 林晚星盘腿坐在滚烫的草地边缘,拆开盒饭,握着筷子。 一队人跑远,她的耳旁便只剩下孩子们咀嚼食物的声音,很细碎的声响也清晰可闻。 没有人说话。 林晚星遥遥戳了戳林鹿的饭盒:“你不吃炸猪排吗?” “我吃啊!”林鹿赶紧护住自己的饭盒。 林晚星高兴地笑了起来,立刻把自己的猪排夹到了林鹿盒饭上:“太好了,奖励你,不用谢。” 说时迟那时快,没等林鹿反应过来,俞明已经一筷子把猪排夹到自己盒饭里。 林鹿目瞪口呆。 一时间,我“我的猪排”和“我已经咬过了”的声音,再度闹哄哄地响了起来。 14、开始 对于足球比赛,林晚星的所知,大概还停留在世界杯或者欧洲杯期间,街头巷尾张贴的主题广告。 学校宣传栏会张贴一起看比赛的海报,她偶尔路过小酒吧,也能听到里面因进球而突然响起的一阵欢呼。这些生活中的琐碎细节,构建起她对足球的全部印象。 除此之外,她上次完整看过的比赛,确实还要追溯到小学时期。 林晚星坐在球场边搭起的帐篷下,她的学生们刚才去厕所换上了运动球衣和球鞋。 男生们并没有穿学校统一的球衣。 有人红配绿,也有人一身黑,尤其是林鹿同学,穿着一条五彩斑斓的沙滩裤。 认真穿着宏景八中统一球员服的,只有寥寥几人。 11个学生站在她面前,和安宁实验比起来,他们显得像支杂牌军。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男生们你扯扯衣服我拉拉裤子,避开了她的视线。 不过,男孩子们身高腿长,阳光下显得朝气蓬勃。 林晚星左看看又看看,还是笑了起来:“还挺帅!” “是吧老师!我也觉得!”林鹿高兴地跳起来抖了抖他的沙滩裤。 “会不会运动不方便?” “不会!我妈给我找了这条沙滩裤,家里最宽松的了。” “嗯!” 由付新书带领,男生们开始继续在场地上做适应性训练,林晚星不懂这些。 她只知道,赛场周围陆续布置起观赛椅,还有话筒和旗帜,比他们来时空空如也的情况要热闹一些。 远处开来两辆电瓶观光车,除司机外,其余大多是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应该是今天要来观赛的领导。 电瓶车在球场边停下,原本在场内的工作人员出门迎接。 林晚星朝那边望去,忽然怔住。 让她讶异的并非真有领导顶着炎炎烈日来观赛,而是在门口不远处,有个青年人,正慢悠悠地沿球场外的铁丝网漫步。 青年戴了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穿没有任何印花的纯黑t恤和运动长裤,只露出轮廓英俊的侧脸。 林晚星觉得眼熟,但又不能确定。 她盯着青年看了会儿,见青年沿球场外绕了半圈,在她右后方一个视野开阔的位置停下。然后像找到合适的位置似的,他直接在球场外草坪盘腿坐下。 帽檐微抬,青年露出清隽的脸,目似点漆,唇边还是玩味的笑容,像在说“还要看多久”。 林晚星惊呆了,现在确定了。 ―― 领导落座,赛旗展开。 或许是因为比赛时间临近,也可能是暴晒让人口干舌燥。 林晚星渐渐感到一丝紧张。 她没有再回头看身后草坪上的青年,因为她的学生们开始列队。 男生们站得七歪八扭,可他们都很高,又站得近,她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楚每个人的脸。 林晚星觉得自己该说点活跃气氛的话,可场边的喇叭突然播放起震耳欲聋的运动员进行曲,她突然什么说不出。 秦敖笑了:“老师你是不是紧张了。” 林晚星:“我怎么会紧张!” 学生们嘻嘻哈哈,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 “放心吧,我们就是去跑两圈,然后输球,简单的演出。”秦敖竟拍了下她的肩,如此宽慰。 工作人员开始招呼列队入场,学生们转身往场上走。 “等等。”林晚星突然想起刚才要干什么。 学生们转头,她压低手背,招呼他们说:“来加油一下!” 学生们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 “演出要演全套,快点快点!”林晚星坚持。 她的手背盖上了第一只手,是付新书。 渐渐的,压在她手背上的手越来越多,分量也逐渐越来越重。 最终,所有人都围到一起。 “加油!”林晚星喊道。 ―― 简单的开幕仪式正式开始,两校学生们左右分立, 领导致辞、校足办致辞,运动员代表致辞、裁判员代表致辞,隆隆声音响彻在球场上空。 学生们站得笔直,赛前,他们明明还在开玩笑,说这明年好的“表演赛”。 可真站在绿茵场上,每个人都面孔绷紧,显得紧张严肃。 仪式后,球场立刻清空。 裁判手中的硬币抛向天空,付新书作为队长选边,球员们各自在中圈两旁站定。 清脆哨音撕开球场,安宁实验率先开球,比赛正式开始。 林晚星很难说出太多专业术语,只觉得安宁实验的球员们开球后,跑动就异常积极。 他们大部分球员直接压过半场,通过不断前插拉扯开相当大的空档,足球被不断传接,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响,在球场上空响起。 林晚星只是坐在场边,就能感到那种快速奔跑和进攻带来的压力。 如疾风骤雨,不讲道理 她的学生们开始来回奔跑,尝试阻止进攻,却总是险险同球擦过。 屡次断球失败带来了一些挫败感,或者说,更像是一拳打进棉花使不出劲的感觉。 五分钟过去,连林晚星都能察觉球场上的学生们好像减慢了奔跑速度。 付新书戴着队长袖标,拼命挥手,像在遥遥指挥,让大家龟缩防守。 陈江河看了付新书一眼。 就在这时,安宁实验突然提速,足球如闪电般划过草皮,撕开宏景八中后防线。 安宁实验的前锋前插,自然流畅停球、右脚高高起,如长鞭般抽向足球。 砰地一声,足球飞向球门右上角。 时间在那一瞬间变慢。 守门员高高跃起却重重摔下,足球一头撞入球网轻轻落下。 裁判尖锐的哨声冲天而起。 球进了。 就是这么简单,甚至简单过头。 “牛逼!” “进啦!” “卧槽!” 安宁实验的教练席爆发出一阵欢呼,替补球员们兴高采烈。 场上球员们互相拥抱庆祝,场边观赛席的领导们也噼里啪啦鼓起掌来。 一时间,原本只有沉默传接球声的绿茵场上,突然吵闹起来。 那些声音在她周围响起,被热风带来,刮在脸庞。 很喧嚣,但又无关紧要。 林晚星一直看着她的学生们。 学生们脸上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进球来得太快太突然,没有人能提前做好准备。 他们脸上有沮丧。 但很快,秦敖撇了撇嘴,祁亮瞬间恢复无所谓的表情。陈江河默默走入球网,抱出足球。 林鹿冲她耸耸肩,像在说“看吧,真的打不过”。 所有人朝中圈走去,显得有些平静。 好像这是意料之中的进球,他们不该有太大反应。 一队进球后,由另一队重新开球。 球员再次站到中圈附近,付新书拍了拍每个人的肩。 实在隔得太远,林晚星也不清楚他究竟在说着什么,但看样子是在给队员们加油鼓劲。 但林晚星想,这可能起不到什么效果。 接下来的比赛就显得有些冗长。 在付新书的指挥下,学生们似乎是想通过防守来减缓安宁实验的进攻节奏。 足球在他们自己的半场来回倒脚,黑白相间的足球滚过绿色草坪,场上队员们的跑动节奏变得更慢了。 场边观赛的领导们开始陆续退场,好像比赛已经进入垃圾时间。 林晚星坐在场边,感到一丝焦急,可又没有任何办法。 然而十五分钟过去。 安宁实验几次突然提速、尝试逼抢,林晚星的心脏都提到嗓子眼,球权却始终被牢牢护在她的学生们脚下。 这是种很难说清的感觉,好像明明认为自己不在意比赛胜负,却还想再试试、再坚持一下。 付新书疲于奔命般的飞奔,不断调度足球。 男生们脸上因长时间奔跑而变得通红,每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是汗。 摔倒了就爬起来,被抢断了就再抢回来。 离比赛结束还有5分钟时间,场上比分牢牢锁定在1:0。 安宁实验并没有再找到任何突破他们禁区的机会。 林晚星回过头,在她侧后方的铁丝往外,戴着黑色鸭舌帽的青年还坐在那里,没有离场。 他腿上放着一本簿册,指尖夹着支铅笔,帽檐抬起,神情严肃,正认真观看场上的比赛。 林晚星微诧异。 就在这个当口,青年也注意到她的目光。 他笔尖朝前,遥遥指了指球场。 林晚星回过头。 球场上,安宁实验球员们开始提速狂奔。 似乎是一次成功的截球,足球竟然来他们脚下。 他们宏景八中原本保持的防守阵型被撕裂开来,林鹿和祁亮开始上前逼抢。 停球、转身、传球。 安宁实验10号球员却依靠和队友的一次小配合,使足球顺滑地地穿过两人防线,继续向前推进。 林晚星坐直身体,更加紧张。 此时除守门员外,所有安宁实验球员都压上半场。 原本在慢节奏传球的宏景八中球员们被完全调动开来,跟随足球飞奔起来。 “砰”地一声重响。 所有人仰头看向半空。 足球从球场右侧横穿球场,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人。 刚才进球的安宁实验17号球员起跳、仰头,用一记稳稳的胸部停球,将球权牢牢控制住。 而原本想要断球的俞明滑铲扑空,自己狼狈地滚了两圈。 观赛席零星笑声,但大部分人还是屏息凝神,此时,所有人都开始注意到安宁实验10号球员的动作。 球场上,10号开始提速。 陈江河与付新书开始向10号包夹,10号却不慌不忙,甚至并未减速。 安宁实验的球员们开始斜向跑动,不断前插,拉扯出更大空间。 陈江河开始逼抢。 正当所有人误以为10号要传球时,他用外脚背将球推向右侧,迅速转身绕过防守球员,用简单干脆的人球分过,突入罚球区。 罚球区是指距球门柱内侧16.5米的一片区域,这是个非常危险的区域。 在此本方此区域内,守门用可以用手触球。而所有在此区域内可判为直接任意球的犯规,将被判罚点球。 安宁实验10号几乎凭一己之力撕开对方防线,站在这一危险区域内。 紧张的瞬间足以调动每个人的肾上腺素。 宏景八中的后防线乱作一团,所有人开始往禁区前封堵,试图挡在安宁实验前锋身前,封堵10号的传球路线。 在林晚星的视野中,10号轻轻将球挑起。 突然提起右腿,脚背甩向足球后下部,砰地一记凌空抽射,足球炮弹似地射向安宁实验球门。 时间仿若再次被无限放缓。 她的学生们各自奔跑、跃起,试图封堵足球前进的方向,然而足球从人缝中穿过。 守门员冯锁站位靠前,足球正直冲向球门远角。 就在这时,一道红色身影从斜后方切入,高高跃起。 足球和身体发生撞击,优美弧线被生生截断。 黑白相间的足球滚落草地,向反方向转了两圈,随后停止,落在了球门之外。 “哎!” 叹息声自安宁实验替补席响起。 林晚星紧紧攒住的手微微放开,松了口气。 然而却在几乎同一时间,安宁实验的10号猛地弹起,他高举自己手,疯狂向裁判喊着什么。 所有禁区内外的安宁实验球员似乎意识到什么,开始冲主裁判施压。 安宁实验替补席哗然,教练也冲向场边。 林晚星左右四顾,有些茫然,但又好像意识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15、教练 林晚星坐在场边,她左右是一张张空置的球员休息椅。 她的学生们都在场上,她身边没有任何可以交流的人。 场边,安宁实验的教练已经冲出替补席,他拉住边裁,双手高举,很激动地在比划什么。而安宁实验替补席上学生和老师们互相交头接耳,目光明亮,好像已经能确定什么东西。 林晚星觉得自己也该冲过去,按照专业术语可能叫施压,但她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这么做。 场上,刚才高高跃起阻止关键进球的替补陈卫东同学也满是茫然。 安宁实验的球员还在不断举手示意主裁。 只有秦敖反应很快,他立刻攒紧拳头,冲安宁实验的球员摇摇挥舞。 “艹你妈”“要不要脸”“碰你妈”…… 林晚星只能听清少年血气方刚的国骂,秦敖看上去非常生气。 但付新书反应更快,他一把拉住秦敖,警告几句,随后向主裁跑去。 场上的高中生们围在一起,像在争论什么,但又彼此保持一定克制距离。 声音遥遥传来,很激烈,又带着年轻人的稚气。 肯定是出现争议,但她不确定是什么。 林晚星分外焦急,她不再等待,立刻站起,她推开椅子,跑向身后。 隔着一道绿色的铁丝网。 在那里,那个头戴鸭舌帽的青年仍盘腿坐着,姿态从容。 “手球吗?”她问。 青年眉眼微抬,倒并不意外她突然出现,他嘴唇微张。 但主裁判尖锐的哨音突然响起。 她只能看到青年说话的口型,却完全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球场和四周的旷野都再度寂静无声。 林晚星回过头。 裁判缓缓走向禁区,球员们让开一条道路。 终于,主裁判停下脚步,他站在刚才高高跃起、成功防守下进球的陈卫东面前。 他把放入胸前口袋,掏出一张黄牌,向该队员高举示意,随后一手指向草地上的某一位置。 球场上,宏景八中的球员们瞬间炸开,他们拥向裁判,双手舞动,像在不断解释什么,试图挽回裁判的判罚。 唯独刚才吃到黄牌的陈卫东还在左右四顾,他好像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刚才的精彩封堵会变成现在这样。 林晚星也愣在原地,她那么多年学的一切内容,在此时此刻都派不上任何用处。 “裁判认为,刚才你方3号防守球员在禁区内张开双臂,手臂触球,阻止进球,因此判罚点球。” 青年让人意外地清晰冷静,甚至很耐心地同她解释场上状况。 “陈卫东真的手碰到球了吗?”林晚星体会到了陈卫东那般茫然无助心情,“我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青年停顿了下,用深邃冷静的目光审视她,说,“现在,学习你的第一课,服从裁判判罚。” 林晚星瞳孔微张,有那么一瞬间不明白青年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 但很快,她冷静下来。她意识到,这确实应该是她要学的第一课。 她直接在铁丝网边坐下,微靠在围栏上,沉默观看接下来得内容。 足球摆到罚球点。 无论多么不情愿,她的学生们还是让出禁区前位置。 安宁实验的10号球员站在罚球点前,与他遥遥相对的,只有宏景八中的球门,和门前摆开防守姿势的守门员。 哨声响。 助跑、停顿、猛地抽球。 砰地一声,足球冲向球门左下角。 他们的守门员冯锁向同样的方向倒去,重重摔落在地。 足球轻轻滚落草地,压在白色球网上,静止下来。 风刮过整个球场。 “进啦!!” “牛逼!” 安宁实验替补球员们一跃而起,声音喧嚣刺耳。 球场上,安宁实验的球员们蜂拥到10号周围。 他们用力拍着他的头和肩膀,拥抱他,很兴奋,但也动作节制,好像这个进球理所应当。 宏景八中2:0安宁实验 林晚星看了眼计时器,离上半场结束,还有3分钟时间。 因为对这个点球很不服气,她的学生们很明显士气低落。 虽然每个人还在防守,但比起他们之前积极跑动、努力拼抢,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而因为进球,安宁实验士气大振,他们并没有因为两球领先而认为比赛进入垃圾时间,而是更加兴奋。 他们甚至疯狂前压,数次突入宏景八中大禁区。 明明上半场还剩下几分钟时间,却被拉得无限漫长。 林晚星很清楚,她的学生们和她一样,在读秒般等待上半场比赛结束。 他们已经跑不动了,甚至也不想再跑,可能还在骂自己为什么周末不好好睡懒觉而要跑来大太阳底下踢球。 他们很无助,想放弃,却又因为某种本能,还在球场上奔跑。 不能再这样下去。 林晚星很清楚。 她回头。 铁丝网外,青年膝盖上的笔记本已然合拢,铅笔扔在草坪上。 “你觉得,我的学生要怎么样才能赢?”林晚星问。 “嗯?”青年声音很轻很淡。 “这是我第一次带他们来参加比赛,也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参加比赛。离上半场还有2分钟时间结束,如果中场不做出任何改变,那么下半场对他们来说是只能是场折磨。” “你在问我?” “我不是在问你,我是在请求你的帮助。”林晚星坚持,“你接下来肯定要说,我为什么要找你呢?因为我不懂足球,就算我现在打开百科学完所有的足球知识也无法对孩子们有任何专业帮助。你虽然看上去很奇怪,我们也完全不认识,但你好像懂足球,是我目前唯一能求助的对象。” 她慷慨激昂说了一堆,青年却神色如常,没有任何反应。 林晚星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大脑飞速运转,准备组织接下来的语句。 “这样,那给钱吧。” 轻描淡写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打断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什么?”林晚星愣住。 在绿色铁丝网外,戴着黑色鸭舌帽的青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他低头轻按几下,举起手机,把屏幕对着她。 纵横交错的绿色铁丝网外,黑白相间的条形付款码也变得离奇。 林晚星木讷地举起手机,扫了下。 “嘀”一声轻响,新页面弹出。 ―――― 付款给个人 winfred(*法) 金额 ¥10.00 添加备注 付款 ―――― 林晚确认支付。 中场结束的哨音骤然响起。 青年施施然从草地上站起,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望向球场。 ―― 学生们垂着头,走下球场。 他们浑身湿透,球衣紧紧贴在身上。 林晚星和她刚花了10块钱请来的青年站在球场边,给每人递了一瓶水。 学生们就这么安静地在接过水,各自坐下,一言不发。 气氛沉寂,汗水顺着他们的发梢一滴滴落在鲜红的塑胶跑道上。 林晚星看了眼身旁的青年人,对方却双手插袋,很事不关己的态度。 “一人说一句话吧。”林晚星看向学生,“我先来。” 学生中,只有付新书抬起头看着她,算作对她表演的支持。 “艹他妈傻逼裁判!”林晚星喊道。 男生们吓得一激灵。 远处,仿佛有边裁闻声,向他们这里看来。 林晚星立刻笑着点头哈腰。 “有病。”秦敖捏着矿泉水瓶,终于吐出一口浊气。 林晚星注意到,秦敖开瓶盖的手,甚至因为脱力都有些微颤抖。 “好,你没机会了。”林晚星点下一个学生,“林鹿。” “我……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林鹿突然慌乱。 “呵,弱智。”祁亮低声道。 陈卫东:“我刚才真的不知道我的手碰到足球了。” “碰nmlgb!”俞明突然爆粗口,“就没碰到!” “太偏了,这种争议手球,根本可判可不判,这都要给安宁实验一个点球。”门卫冯锁说。 学生们你一眼我一语,仍沉浸在刚才的争议判罚中,但好歹,每个人都开始抒发对傻逼裁判的不满。 林晚星认真听着,没有打断他们。 直到,付新书安抚所有人:“没关系,其实我们刚才施压了,他也知道这个判罚过了,下半场会给我们找补回来一些的。” “回来个屁。”秦敖还是愤怒,他猛灌了一口矿泉水,然后问她,“你旁边这人哪来的?” 林晚星看了眼一直安静站在自己身边的青年,轻咳一声:“这是我小学同学,我刚发现他来看球,就聊了几句。” 林晚星停顿下来,其实她心里非常紧张。刚才时间紧迫,他们也没时间对好台词。她现在也不清楚该如何编造青年的身份才更令人信服。 “那还真巧。”秦敖说。 “是很巧,我同学是从国外回来的,专业足球教练,今天他正好来看球,我们就遇上了。” “老师你编故事也讲基本法,你知道国外足球教练证多难考吗?哪有那么多专业的教练,他是不是想泡你,随便编了个故事骗你?”秦敖挑眉。 “是吗?”林晚星回头问青年。 “是。”青年声音既轻淡。 林晚星的心跳很不合时宜地漏了一拍。 “我是说,国外足球教练证是很难考。”青年接着说道。 “而且,国外回来的专业足球教练为什么要来看我们这种校园足球比赛?”陈江河终于开口,目光犀利,“不觉得无聊吗?” “很有意思。”青年一如既往平静,带着种令人信服的淡定,“每一场足球比赛,都很有意思。” 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虽然他们还是觉得这不可思议,但又说不出什么其他的话。 “还有什么问题吗?”青年问。 “那你是教练的话,是教小朋友踢球的那种教练吗?”林鹿很好奇。 “我之前是英国一家俱乐部青年队的教练,现在回国待业。” “什么俱乐部?” “southampton。” “啊?” “南安普顿。” 大部分学生们脸上都很茫然,但陈江河同付新书同时猛地抬头。 “你知道南安普顿青训在欧洲是什么水准吗?”陈江河不可置信地问道。 “当然,不然我也不会去。”青年仍旧从容不迫,丝毫不在意陈江河的质疑。 “那你既然这么牛逼,回国干什么?” “想知道吗?”青年看了眼手表,说,“我可以继续给你们讲个很长的故事,估计你们能听到比赛结束。不过,我的‘小学同学’,可能会有意见。” 林晚星立刻接茬:“你们爱信不信吧!我找他来是给你们讲讲下半场的足球战术,赶紧的!专业教练!” 付新书点头:“我们现在的问题是,首先体力可能跟不上,其次气势低落,他们进攻太犀利,我们下半场很可能防不住。您有什么建议吗?” “我的建议是,试试后场长传球,找前锋。”青年说。 林晚星下意识跟着点头。 然而此言一出,学生们集体哗然。 “艹,果然是个骗子。” “伪球迷?” “你知不知道中长距离传球有多难,职业球员每场比赛都做不出几次这样的配合。” “我们要这么牛逼,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青年没有说话,而是很认真在听每个学生的话。 “技术要求太大,我做不到,能成功只能是运气好。”最后,付新书认真回答。 “我知道,但足球,是运气游戏。” 16、简单 中场休息结束。 林晚星的学生们上场前还在唠唠叨叨。 总之,他们认为中国人不可能在欧洲足球俱乐部担任教练,所以肯定是个骗子。 青年倒是从头到尾从容。 始终用一种不紧不慢,又极有说服力的语气,给学生们解释他的战术安排。他翻开笔记本的一页,在上面画了两个圈和两条线,简单标示跑动位置。 学生们听的时候都很认真,可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最不服别人指手画脚,听完后,又对此战术安排提出异议。 “这也太简单了,不是很容易被防下来吗?” “是很简单。足球有数不清的复杂技战术,但最简单的,只有一种。” “什么?” “时刻盯着足球,把它踢进对面的球门。”青年说。 这话神神叨叨,让学生们有数秒沉默。 不过很快,他们又反弹起来。所以整个休息时间,休息区的学生们都在嚷来嚷去,一点也不像刚才累垮了的模样。 青年说服学生们的论点就非常简单,反正都要输,为什么不试试呢? 现在他们重新回到足球场上,在中圈附近站定。热烘烘的风吹过球场,林晚星坐在遮阳棚下,还有些不习惯突然安静下来的感觉。 林晚星看向身旁,青年在和学生们中场聊完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她身旁坐下。 他手里捏了瓶矿泉水。 林晚星视线瞥去,他停顿了下,把瓶盖拧开,递来。 林晚星呆住:“不用不用。” 她这么说,手却下意识伸出。 青年则很、却自然地收回矿泉水,自己喝了起来。 林晚星:“……” 下午阳光刺眼。 足球放定,球员整装待发。 林晚星自己拿了瓶水拧开:“他们都说你的战术不靠谱,能按照你说的执行吗?” “确实不靠谱,正常教练也不会这么布置。” 林晚星:“啊,那正常教练会怎么布置?” “正常教练会要求球员首先示弱、诱敌深入。因为在下半场开球后,对方必然大举进攻,这时可以寻找对手进攻得忘乎所以的时机,断球打快速反击,并通过地面的几脚传球配合,把球送到前锋面前。” “然后呢?” “如果能形成进球,那么对方的心态肯定有巨大变化。在重新开球后,让队员开始全面不惜体力的逼抢,在对方断层后再次发起进攻,制造进球,将比分扳平。” 青年的语气始终不紧不慢,林晚星坐在他身边,场上哨音尖锐鸣响,她有那么几秒钟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那为什么你不这么布置?”林晚星问。 “不能让你的钱白花,毕竟,我很值。”他说。 ―― 中场开球,付新书江将球回传,保持球队控球权。 接下来的比赛进程更让人喘不过气。 甚至就像青年说的那样,下半场开始后,安宁实验开始猛烈前场逼抢。 虽然球权还保持在她的学生们脚下,但在林晚星看来,安宁实验不断贴身,让她的学生们疲于防守。 好像一到场上,刚才青年所布置的战术已经被他们在脑海中删除,又或者本身的不信任,让他们不敢进行冒险尝试。 不管怎样,因为种种原因,场上的局势好像又陷入于上半场结束时的情况。 每位学生好像在短短几分钟内再度被榨干体力,他们低着头,害怕对手抢断,球精神状况愈加疲惫。 林晚星坐在场下,都能感受到不断碰撞带来的压力。烈日、剧烈运动,你的脑子会变成一片浆糊,如同坐在不断播放激昂乐曲的包厢内,能感受到脏器共振的咚咚声响。 她不由得看向身旁,青年还是很镇定,也并未因学生没执行他的战术而显得恼怒。 她刚要开口,安宁实验替补席突然一阵惊呼。 她立刻转头。 球场上,祁亮带球跑动,因为高压逼抢,一不留神,被安宁实验滑铲抢断。 安宁实验迅速组织进攻阵型,中路开始斜向跑动,往肋部拉扯。 又是安宁实验10号,他接球后,将球挑起,迅速转身,用流畅自然的过人,突破俞明的防守。 禁区就在眼前,足球仍在空中。 门将冯锁站位靠前,10号只要将球垫起,就可以顺利将之送入球门。 就在这时,禁区前响起“砰”地一声,付新书大脚解围,足球高高飞起。 所有人都望着那颗划过赛场上空的足球,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宏景八中身着7号球衣的前锋陈江河开始狂奔起来。 从场边看去,那几乎是无望的冲刺。 毕竟这不是有意长传球,而是危急时刻的解围。 足球先行飞起,而后前锋才朝着落点狂奔。 林晚星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但很快,她和陈江河同全场所有人一起,眼睁睁看着足球擦过边线落下,反弹数下,落在场外。 没有赶上。 陈江河停止奔跑,他双手撑住腿,躬身粗喘气。 安宁实验的替补席,出现零星松口气的声音。 林晚星注视场上的学生。 付新书起初有数秒怔愣。 随后,陈江河从长喘气中抬头,冲付新书用力点了点头。 球场上,宏景八中的学生们,好像统统从大梦中惊醒。 有人看向他们这里的教练席。 “这属于……运气不好的情况吗?”林晚星问。 “不,你的运气很好。” 青年从椅子上站起,双手插袋,站在场边。 林晚星不明所以,她眉头紧蹙,看向球场。 足球落在白色边线外,由安宁实验掷界外球,比赛再次开始。 球权转换,足球来到安宁实验脚下,他们继续发起新一轮猛攻。 但这次,球场上的情况,好像有了丝改变。 以林晚星微薄的足球知识来看,从陈江河的那次狂奔开始,她的学生们的头,稍稍抬起了些。 虽然大部分人还是疲惫地追逐足球,被安宁实验的地面传球配合拉扯。但他们的目光不再只局限脚下,而时不时会看向更远一点的地方。 在那里,前锋们正做着积极并看似无意义的跑动,像随时准备反击。 好像“还有盼头”的感觉,让场上每位宏景八中的学生,都逐渐注意力集中起来。 或许因为迟迟没有进球,场上,安宁实验10号开始举手向队友要球。 后卫俞明再次上前防守。 10号见俞明冲左跑来,轻巧地将球往右侧一拨,加速绕过俞明。 又是10号,又是俞明。 但这次,俞明没有迟疑,他立刻回追。 而与此同时,10号也惊恐地发现,在他的面前,出现了另一个人。 很难想象,来人直接精准地卡住他的移动方向,并且轻轻一捅,将足球截断下来。 准确来说,这个断球看上去非常简单,只是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的位置上。却成功弥补后防线的漏洞,将对方的进攻意图轻松化解。 那个人,正是祁亮。 然而接下来,祁亮的举动却令很多人意想不到,在断球后,他并未选择将球传给队友、稳稳控制球权,组织接下来的地面进攻。 他快速向前趟球,然后提起右腿,大脚将球开向前场。 秦敖开始向斜向穿插,林晚星注意到,那正是青年先前在笔记本上画下的跑位路线。 但…… 只在一个长呼吸之间,足球就超出秦敖所能追赶的距离,它飞出场外,重重地撞在了场边的绿铁丝网上。 哐啷一声重响。 安宁实验替补席传出零星笑声。 绿茵场上,祁亮泄愤似地踹了两脚草皮,像在责怪自己这脚传球不够精准。 而更远的地方,秦敖站在空荡荡的安宁实验半场,将手举过头顶,用力拍了两下,以示鼓励。 林晚星跟着起立,走到了青年身边。 接下来的比赛过程,甚至显得有些可笑。 很多次,宏景八中的长传球,更像是拙劣的被迫解围。 但林晚星很清楚,她的学生们在瞬息万变的赛场上,逐渐集中精神。 他们不再囿于防守,目光狭隘,而是一直试图寻找机会。 一次、两次、三次。 每次长传球的“咚”声音,都像重重敲击在林晚星的心口。 但总还是差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林晚星是这么认为的。 17、1:2 骄阳似火,炙烤整片球场。 草地蒸腾起的水汽,让整个球场都变得扭曲。 在前场不断找机会、逼抢、长传球下,安宁实验丢球次数越来越多。但在他们及时回防,宏景八中迟迟没有取得突破。 失误是相对的。 从一开始的尝试长传球找前锋,到现在,随着时间推进,宏景八中学生的体力也在不断下降。 尤其是不断做着看似无意义冲刺的两位前锋,体力耗损巨大。 69分钟。 陈江河接到付新书一脚传中。 陈江河跑位刁钻,他面对的是除守门员外的空荡荡球门。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停球、调整位置,抬脚射门。 但因为体力不止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足球如高射炮般越过球门,“哐当”撞在球场边的铁丝网上。 林晚星握紧的手,和陈江河一样,懊丧地在空中甩了下。 这已经是他们最接近安宁实验球门的一次尝试了。 她不由得看向身旁的青年人。 他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甚至也不像安宁实验的教练一样,有鼓掌或鼓励球员的行动。 他只是双手插袋,站在绿茵场边,巍然不动。 陈江河冲他们这里看了一眼,视线在青年脸上顿了数秒,而后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继续回归防守位置。 像不知疲倦的机器。 足球飞出底线,球门球。 安宁实验门将大脚将球开出。 第75分钟。 比分仍牢牢锁定在0:2上。 林晚星已经在遮阳棚下站着将近30分钟。 光是这么站着,她都已经汗流浃背,汗水顺着刘海和鬓发滴下,有时候淌到眼睛边上,连视野都变得模糊。 她时不时会下意识瞥身旁的青年。 尤其比赛进行到后半程,在学生们不断地尝试却失败后,她很想说点什么,但时间的推移又令人绝望。她那时再想,可能这就是竞技体育,有时候就算你拼尽全力,也不一定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耐心点。” “好。” 对话很简短。 但林晚星心中因时间推移而产生的焦虑情绪,却莫名平息不少。 她再次看向球场,场上突然响起一阵哨音。 数秒之前,安宁实验停球失误,足球出边线,由宏景八中掷界外球。 俞明捧着足球站在场边。 安宁实验的中场在不停挥手,指挥防守阵型。 在他们不断长传球冲击之下,安宁实验也做出改变,有意派人盯防两位前锋。 俞明双手将球举过头顶,视线飞快在场上移动,寻找合适的位置。 场上,祁亮突然开始小跑动,俞明眼疾手快,用力将球掷出。 祁亮背对进攻方向拿球,然而冤家路窄,在他身后,是先前屡次突破他防守的安宁实验10号球员。 只是这次,攻守方转换。 祁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拿球后的祁亮,收起了一贯的嘲讽和懒散,变得冷静和犀利。 见祁亮拿球,另一名安宁实验防守球员也包夹上来。不远处,付新书通过跑位,也同样吸引了两位安宁实验防守球员的注意。 很明显,安宁实验的10号球员体型比祁亮高大,祁亮承受了巨大的防守压力。 另一位安宁实验防守球员就位,他伸出长腿,想捅走祁亮脚下的足球。 可就在他伸腿一瞬,祁亮轻巧的,将球挑向另一侧。而后,祁亮立刻转身,绕过安宁实验10号,他没有任何停滞,再次踢脚,将足球向前挑传出去。 足球飞过安宁实验防守球员的头顶,落在了一个由方才付新书跑位,拉扯出的空档位置。 俞明出现在足球落点。 没有任何迟滞犹豫,俞明脚腕转动、脚背向前,身体微微后仰,砰地一声,足球飞向前场。 秦敖已经开始飞奔起来。 林晚星视野中,其余颜色都都褪去。 只有大片绿色,和秦敖追逐足球飞奔的灰色身影。 足球划过天际,从点变成了立体的圆。 秦敖赶到落点,身形也清晰而高大起来,他的钉鞋擦过草地,溅起星星点点泥土。 那个位置,与笔记本上铅笔勾勒出的平面图缓缓重叠。 秦敖身体稍向前移动,用身体背侧面将球停向另一侧,转身控球、调整位置,提脚射门。 “砰”。 又是一声重响敲在林晚星心口。 时间好像被拉得无限慢。 嘀…… 黑白相间的足球,在绿色背景中,划过一道弧线, 球场上的所有球员,都死死注视着足球。 嗒…… 足球下坠,守门员转身回追。 长风吹过原野,拂过草地。 球场上,秦敖高高跃起,足球落入球网,裁判含住口哨。 分散在球场各处的学生,都欢呼着,向秦敖狂奔而去。 哨声响起,裁判示意进球有效。 欢呼声,最后响了起来。 林晚星站在场边,被九月午后的太阳照了满身。 热烘烘的风吹在脸上,一切都那么真实,又恍若虚幻。 耳旁隆隆作响,她的手轻轻抚在胸口。 原来这就是进球的感觉? 好像很快乐,确切来说,是非常非常快乐! 18、2:2 林晚星站在场边。 学生们蜂拥到秦敖身边,搓揉着他的脑袋。 连平时看上去最冷淡的陈江河,也冲过去,抱住秦敖,用力拍打他的肩膀。 球场上沸腾起来。 学生们在为咬牙坚持将近80分钟后的这个进球,而热烈庆祝。 林晚星也在球场边兴高采烈挥手,她用力抓住身旁的一条胳膊,甩了几下。 随后,掌心触摸肌肉的坚硬感传来,林晚星看向身旁,青年还保持双手插袋的姿势,显得很冷静。 她尬笑了下,松开手,很流畅地将手搭在青年肩头,大力拍了拍:“干得漂亮。” 这时,秦敖也冲到场边,胡乱在地上捡起矿泉水喝,边冲她大喊:“老子牛逼吗?” 学生笑得嚣张,连眼角下的疤也变得灿烂。 几个学生也跟着跑过来。 一到场边,听到秦敖在吹逼,祁亮说:“讲道理,那个长传球,人但凡只要长了腿,就能踢进去。” 秦敖刚喝了一大口水,腮帮子鼓鼓囊囊,闻言,差点把水喷祁亮脸上。 付新书拍了拍秦敖,示意他把水咽下去再说话。 陈江河把一整瓶水都喝完:“如果再进一球,我们就能打平。” “好久没踢这个比赛了,打平以后是加赛吗?”林鹿气喘吁吁地问。 “具体要看组委会安排,但我们不会被马上淘汰。”付新书答。 学生们更加兴奋,他们放下水瓶,就立刻要回到场上。 秦敖在上场前最后说:“那就再进一球!” ―― 短暂庆祝活动结束后,比赛重新开始。 学生们重新在中圈站定。 他们每个人都兴奋着,跃跃欲试,想再进一球。 而安宁实验的学生,也是一样。 开球后,安宁实验立刻发起猛攻。 他们的教练在场边不断挥手大喊,示意学生们继续前压。 林晚星听到对方教练隐约传来的吼声,很不理解:“安宁实验是疯了吗,他们明明还领先,为什么要继续进攻?” “领先又怎么样?”青年突然问道。 “就!比赛马上结束了,防守不好吗?” “为什么要防守?”青年反问,“他们训练有素,他们队伍齐整,人员配备完善,实力在高中校队来说算不错。队员和教练一样,很骄傲也很有自信。未来赛程很长,如果你是这样一支队伍的教练,你会在首战打一支弱鸡队伍被进一球后,选择防守示弱?” “我!”林晚星想反驳,却突然语塞,最后只能说,“可能不会,如果打弱队被进球后龟缩防守,会影响以后赛程的士气。” “那恭喜你,选择错误。” 林晚星瞪眼,不知道为什么青年翻脸如翻书:“你会选择让队伍防守?” “我会。” “为什么?” “因为胜利,非常重要。” 林晚星当时并不理解青年的意思。 在她看来,安宁实验用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场上局势的逆转。他们的大举前压和猛烈进攻,只会继续扩大优势,稳固胜果。 第82分钟,付新书被撞到在地。 第83分钟,安宁实验10号用一次危险的飞铲,得到了全场第一张黄牌。 数分钟前,她的学生们还还踌躇满志,此刻却被完全压在己方半场,无法动弹。 哨音骤然响起,尖啸声刺穿球场上空。 安宁实验前锋小角度刁钻射门,所幸偏出球门。 87分钟。 林鹿在被突破中,第三次脱力摔倒。 少年浑身向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脸被晒得通红甚至泛紫。他在地上趴了一会儿,却不想放弃,艰难站了起来。 足球被断,但裁判并未吹响哨音,意味进攻继续。 秦敖上场前还说,要再进一球。 但此时此刻,他只能艰难补位防守,然而他们的整个后防线已如豆腐般软弱。 转瞬,安宁实验前锋已如尖刀般突入禁区,他调整姿势,抬脚射门。 足球划过轻盈弧线,飞向球门远角。 林晚星再度感到心脏骤停的压力。 球门前,门将冯锁高高跃起。 他在空中尽力舒展身体,够向足球。 下一刻,咚地一声重响,足球轨迹更改,被重重击飞,跃出球门线。 这是极其精彩的扑球,裁判哨音随之响起――角球。 “哎!”安宁实验教练席发出长叹。 球场上,她的学生们都呆滞地站在原地,更像是因为疲惫,而失去了立即反应的能力。 他们站了一会儿。 安宁实验的教练马上调整情绪,开始在场边大喊,指挥己方球员角球进攻战术,要求他们继续前压,立刻执行,不要拖延。 而在林晚星身边,青年终于动了。 他头低看了眼手表,从地上拿起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望向付新书。 付同学在场上位置离他们稍近,立刻会意,小跑过来。 他一走近,林晚星就能感到扑面而来的热气。 付新书已经控制不住呼吸节奏,喘气粗重,动作也因脱力而显得僵硬。 付新书张了张嘴,因体力耗尽,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还想进球吗?”青年问。 付新书猛然抬头,声音沙哑:“我们还有机会吗?” 青年拧开瓶盖,递水给付新书 “防守下这个角球,尝试取得球权,继续长传球找前锋。” 付新书有些急:“他们所有人太靠近我们半场,所以我们的前锋也只能跟着后移,不然很容易越位,传接球空间太小了。”付新书说。 “越位的规则里有一条,内容如下:如果传球一瞬,接球员在本方半场,不管他前面是否有对方防守球员,都不算越位。所以,让我们的前锋,都往中线后站。” “他们后卫会有这样的失误吗?”付新书问。 “如果你们运气足够好的话。”王法答。 第88分钟。 场边第四官员示意,伤停补时2分钟。 比赛还有4分钟就即将结束。 球场上,付新书走到秦敖和陈江河身边,说了几句。 两人都低着头,闻言,似乎同样辩驳了两句。 付新书解释完,他们同样怔住,并不约而同看向场边。 秦敖伸出一根手指,冲他们用力点了点头。 “11-12赛季,欧洲冠军杯半决赛,巴塞罗那对阵切尔西。当时比分2:2,巴塞罗那亟需一个进球,才能晋级。” 青年舒徐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林晚星望向球场。 绿茵场上,哨音响起,安宁实验中场主罚角球飞向禁区前沿。 双方球员奋力跃起,拼抢中,足球被陈卫东顶出边线,裁判判罚给安宁实验第二个角球。 第89分钟。 “伤停补时阶段,巴塞罗那大举前压,后防空洞无人。” 第二声哨音响起,安宁实验的中场球员再次开出角球。 足球飞向禁区。 所有安宁实验球员都压过半场,没有人能接受2:1的比分,进攻的心理惯性让他们仍想在最后时刻取得一个关键进球。 足球飞起。 秒针嘀嗒,分钟在缓缓走向终点。 林晚星目光注视着半空。 争顶头球时刻,安宁实验球员将球顶出。 足球改变轨迹,落向球门近端球门柱,反弹了一下。 足球弹出,双方争抢,一只球鞋飞起,像用尽全身力气般,足球和球鞋接触面产生轻轻凹。 随后,足球在这场比赛中的第无数次,飞向天空 足球在风中旋转下坠,最后,落在了一双黑色钉鞋脚下。 白色中线的这端,是全场21个球员,白色中线的那端,是整个半场。 安宁实验的球员举起双手,示意裁判,进攻方越位。 但裁判的哨音并未响起,比赛继续。 奔跑和呼吸声越来越粗重。 安宁实验守门员在球门前的身影变得无限小。 林晚星听到她身旁青年人的声音:“巴塞罗那被托雷斯半场单刀破门,切尔西总比分3-2,晋级决赛。” 19、入V 对越位判罚的两个条件: 一、位置条件:队员较球更接近对方端线者, 即处于越位位置。下列情况除外: 1)该队员在本方半场内 2)至少有对方队员两人较其更接近于对方端线。 二、时间条件:…… 距离那场比赛结束, 已经过去12小时。 林晚星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 举着手机, 莫名其妙翻起来足球比赛规则,迟迟无法入睡。 窗外传来夏末初秋常有的虫鸣,风到了晚上也很凉爽。 手机的光映亮上铺床板的一小片区域,虽然躺平很久, 但她耳畔仿佛还是不能能听到球场上的声音。 那场比赛最后,他们以2:2的总比分, 战平安宁实验中学。 高中生比赛预选赛阶段, 也不存在点球大战这回事, 所以比赛以陈江河长途奔袭半场后的单刀射门告终。 比赛终场的哨音和安宁实验学生们茫然的面容,一并深深印在林晚星脑海中。 而她的学生们,就很像林晚星曾经看过的一个小视频。视频里,主人端来一盆牛奶,她的学生们就像里面一头扎进牛奶的快乐小狗。牛奶溅起, 小狗快乐地摇动尾巴。 她的学生们认为他们能战平安宁实验已属奇迹, 所有回去的一路上, 他们在小巴车里兴奋地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而她临时请来的“教练”比赛结束就离开了,虽然林晚星也提议一起去吃个饭, 可对方并没有这个意愿。不过他们好歹加了个微信, 括弧没有多给钱。 林晚星坐在小巴车最后面的位置上,窗外是拂过稻田变得香甜的风。 她听着男生们沙哑而兴奋的声音,觉得他们大概还是很喜欢踢足球的。 那天的后来, 林晚星请所有学生吃了一顿肯德基。 她和学生们围坐在kfc最长的那张餐桌两旁,四周是桌面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炸鸡和小吃,金黄色碎片在灯光下色泽诱人。 一开始的时候,学生们都埋头猛吃。他们边喝可乐,边兴高采烈地交流比赛细节,好像每个瞬间都记得非常清楚。 可乐、炸鸡、快乐的男生,这些组合很容易引起人的幸福感。 林晚星坐在店里,在想如果他们能一直赢下去,好像也很好。 但渐渐的,或许是吃饱后人容易犯困,也因为安静下来后,疲惫感泛起,大家都不怎么说话了。 林晚星把杯子里的可乐喝光。 忽然听到有学生问,这次打平的话,下场还继续吗? 说话声和咀嚼声消失,最后只能听到可乐中二氧化碳在纸杯中翻滚碎裂的声音。 林晚星想到这里,又切换手机浏览器页面,在联赛官网看了一遍赛程规则。 对于学生最后的问题,她只能说,从理论和现实来说,他们确实还有加赛机会。 但具体赛程,还要听组委会安排。 那天的最后,林晚星给小巴车司机又加了点钱,让他送每个学生到家门口。 分别时,疲惫带来的沉默和茫然,把学生们赢球后最先的兴奋劲儿冲得无影无踪。 学生们三三两两上车,但付新书没有,因为他要打工的地方就在他们聚餐的肯德基楼下。 所以送走别的同学,林晚星和小付同学在广场的长椅上坐了会儿。 付新书一开始很沉默,其实林晚星能看出来,明明赢了比赛,小付同学却沉重得像输了那么难过。 林晚星把点全家桶送的剩余可乐倒进纸杯里,和付新书一人分了半杯。 小付同学接到纸杯的瞬间,说:“老师,我没收到什么。” 林晚星咕噜喝了口可乐,没有说话。 付新书显得有些紧张:“我骗了秦敖、陈江河还有你,后来我翻了我学校书桌、书包全部所有东西,我什么也没收到。” 林晚星看着自己的学生,付新书的眼睛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有很多红血丝。 “没关系。”她说。 少年可真是难过极了,手臂上沾着没拍掉的草屑,因为今天摔过了,上面青一片紫一片。 付新书开始说,林晚星就静静地听。 他说,之前以为有人想帮他,用这种方式组织他们一起踢球,所以他骗了秦敖陈江河。 他因为从小踢足球,学习一直跟不上。现在理发店打工是做学徒,为的就是考不上大学以后还能有份手艺。 那时候他觉得,如果有人帮他,就当大家最后一场球,如果输了也就死心了。但现在打平,他又看到希望,就很想和大家一起走得更远。 他还说,他很确定他们现在能打平已经是奇迹,但如果放在以前,安宁实验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如果他们也能有系统的足球训练,一定能比现在踢得更好。 他还承认自己是很想训练,如果联赛有好成绩,可能他还有机会继续踢足球。但足球是11个人的游戏,也不是所有同学都该陪他,很多人家里都还是认为高考更重要。 林晚星就一直听着。 听着少年的忧虑,少年的憧憬和少年的绝望。 “老师,我这辈子,已经没什么机会。” 付新书最后是这么说的。 月光顺着窗棱流淌进屋内,林晚星躺在床上,手机屏幕在她的回忆中暗下,她却彻底睡不着了。 她干脆翻身起来,坐在写字桌前,打开电脑,登上了学校教务处官网。 —— 宏景八中打平安宁实验,是极其微不足道的新闻。 甚至在宏景八中体育组内部,也引起不了什么震动。 林晚星微信给钱老师汇报比赛结果,周一体育组例会开到最后,钱老师才提到此事。 体育组的老师们对比分表示意外,对她的工作表示肯定,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多讨论。 林晚星忍不住,还是向各位老师提到了加赛的可能 并且,她顿了顿,替学生争取道:“我觉得,我们学校足球队真的很有潜力,如果把他们组织起来进行专业训练,说不定能踢进青超联赛正赛,取得更好成绩,替学校争光。” 她说完,体育组的老师们面面相觑,像是不知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小林老师的工作热情是值得肯定的。” “目前取得的成绩,也是有目共睹的。” “但这批学生都高三了,我们的体育课那都是各科老师说借就借,学生们哪有这点时间训练?” “就算学生能挤出时间,家长也不能同意我们这么折腾?” “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林晚星:“那我们还有附加赛,总要努力一下。”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体育办公室外传来敲门声。 赵组长的“请进”声后,小许老师探头进来。 “林老师。”小许老师有点尴尬地冲她开口。 “找我?”林晚星指着自己。 “对,我们班主任王老师,现在找你过去一趟。我们班林鹿还有其他两个同学的妈妈来学校了,说要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会有一章。 留评继续发红包,拿了红包要订阅一下呀。 20、家长 408, 高三年级教师办公室1。 正是上课时间, 办公室里只有小部分老师在批改作业。 林晚星跟着小许老师走进去, 只能听到翻动试卷和薄本的声音。 在办公室角落位置, 有三位家长模样的人,和一位短发女老师,。 林晚星向那边走了过去。 林鹿的班主任姓王,由小许老师介绍, 林晚星先和王老师打了个招呼。 而剩下的三位家长中,林鹿的妈妈很好认。他们母子有同样的大眼睛和牛奶一样白的皮肤。 女士目光忧虑, 显得很不安, 和林晚星想象中气愤的家长模样完全不同。 林晚星想了想, 还是伸出手,先开口:“林鹿妈妈你好,我是林晚星。” 林鹿妈妈赶紧站起来,显得拘谨:“小林老师?” “是我。” 这好像也是林晚星第一次有面对学生家长的情况,在某种程度上, 这也超出她的以往经验。 所以, 林晚星和林鹿妈妈面对面站了一会儿, 直到另外的家长开口:“您是他们昨天的带队老师?” “您是……祁亮妈妈?”林晚星端详着另一位女士,凭着长相的相似程度, 她猜测道。 “是啊, 我是祁亮他妈。”女士放下包,站起来。 还有一位家长,林晚星猜, 应该是俞明的母亲。 “你们今天一起来学校,孩子们还好吗?”林晚星问。 “我们家小亮是没什么事,就是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看着都心疼。不过他们家林鹿昨天晚上就进医院了。我们几个有个小家长群,昨天讨论了下,就不明白学校是怎么回事?孩子都高三了,学习是第一要务,为什么还组织他们踢比赛。” 祁亮妈妈机关枪似地说了一通。 林晚星却只能听到“林鹿进医院”几个字:“林鹿还好吗?” 林鹿妈妈:“鹿鹿回来就一直说腿疼,洗澡的时候还摔了一跤,我们赶紧把他送到医院。” “医生怎么说?” “医生拍了片,说骨头没事,但是韧带有拉伤,建议在家静养几天……”林鹿的妈妈看了她一眼,然后像鼓起勇气似地说,“所以,我今天来,一是想给鹿鹿请个假,还有就是想找学校负责人问问,孩子都高三了,为什么还要欺负我们。” 林鹿妈妈说得非常委屈。 听到韧带拉伤,林晚星稍稍安心一些,然后也有不解:“学校哪里欺负他们了?” 祁亮妈妈一听这话,反而火气上来了:“你们学校不就是因为我们孩子学习成绩差点,就让他们去踢球,这种事情你们怎么不组织班干部去?” “但林鹿、祁亮还是付新书陈江河他们,他们之前不是一个足球队的吗?他们有这个专长,也踢得很好,这也是很难得大家再次一起踢比赛的机会,这和他们的成绩没有关系。” “怎么就没关系了?我们送孩子来念高中,是指望他们考大学,你们学校天天组织这种课外活动,影响我们孩子学习了,更别提人家林鹿还受伤了。”祁亮妈妈说。 “但祁亮的成绩一直很稳定,一次足球比赛,应该影响不了什么。” 闻言,祁亮妈妈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你什么意思,我儿子就算成绩不好,也轮不到你讽刺。” “小林老师!”林鹿班主任王老师突然叫住她,大概出于对她的保护,王老师给家长们解释,“小林老师是我们学校新来的实习生,也就是带孩子们去参加一次比赛。家长的意见,我们老师也是明白了,以后肯定不会组织孩子们再去踢球了。” “可他们拼尽全力,才很不容易才争取到下一次加赛机会,为什么不让能让他们继续呢?”林晚星反问。 旁边批改作业的老师也忍不住,向他们这里看来:“实习老师就少说两句。” 林晚星倒没有生气,她反而很平静地看着三位家长:“你们都认为,组织孩子们踢球会影响他们学习。但据我了解,他们高一时期还有训练,但高二就完全没有了。所以,我们可以比较一他们11个学生高一和高二年级的成绩,看看是否有明显的变化。” 林晚星说完,在桌前犹豫了下,看向林鹿的班主任王老师:“这个白纸和笔,我可以用一下吗?” 王老师怔了下,最后缓缓点了下头。 “因为昨天我们赢得很不容易,所以我晚上睡不着,就上学校教务处网站,查了一下他们几个的成绩。” 林晚星边说,边弯着腰拿起笔,在桌上的白纸画了一个表格。最左边写上了11位学生的姓名。 “我昨天看了下他们每学年重要考试的成绩,但是写成绩的话不直观。我就计算他们高一和高二重要考试的平均年级排名,写一下。” 林晚星在表格最上放两栏分别写了“高一”和“高二”,开始填数据。 这个过程很快,她拿起表格,俞明妈妈开就问:“这两列排名能看出什么来?” “因为你们刚才的观点是,踢球影响他们的学习,所以我们可以比较他们踢球和不踢球时的成绩,看看是否真有不同。” “我们小亮成绩是稳定。”祁亮妈妈眼疾手快,指道,“但人家付新书的排名,不是从年级655涨到了630,有很明显的进步。” “但这个看上去很明显的进步,不一定具有统计学上的意义,能证明足球影响了他们的学习。”林晚星顿了顿,“比如秦敖的平均排名,从678变成了690,不踢球反而退步了?” “那你说要怎么办?” “我们可以利用统计工具,做一个非常简单的平均数差异显著性检验,看看踢球是否真的影响了他们成绩。” 她说到这里,办公室里已经没有什么声音了,于是只能慎重地问:“我是直接写结果,还是写一下计算过程?” “小林老师,你就干脆点,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王老师一脸头疼的模样。 “那我直接说结果吧,相对科学的统计分析结果是,11位学生高一、高二的重要考试的平均年级排名不存在显著差异,是否踢球,可能并不影响他们的成绩。” 办公室里静得落针可闻,家长和其他老师们,都迟钝了一段时间。 然后,祁亮妈妈终于说:“不就是想说我们孩子成绩差,踢不踢球都一样,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晚星震惊。 “不是这个意思,你干嘛写我们祁亮每学期都排七百多名?”祁亮妈妈脸都气绿了。 林鹿妈妈低着头,同样看着纸上的数字,很难过地说:“是我们教育不好,但我们也没办法啊。我知道他们以前是很喜欢踢球,但他们已经高三了,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年。我们就希望他们能好好读书,能考上个好一点的大学,走一条稳稳妥妥的路。” 王老师赶紧抽了张纸巾给林鹿妈妈,并对她说:“小林老师,你对孩子的情况不了解,就不要发言了。” 这基本已经是很严厉的措辞了,林晚星微微垂眸,很多瞬间无法遏制地出现在她脑海中,以至于她脱口而出:“考上一个好的大学,就真的稳妥了吗?” 王老师气得要拍桌了。 林晚星顿了顿,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是您想的那个意思,我也没有抬杠,我只是,有点不确定。” “这些孩子,可能是有足球方面的天赋,但我们都知道,踢足球要出头还是太难了。家长和我们老师督促他们读书考大学,也就是他们能上一个更好的人生平台,以后能走一条更宽阔平坦的人生道路。” 王老师的回答几乎要说服林晚星,这几乎是她曾经所完全坚信的东西,但现在,她只能说:“其实有时候,路是越走越窄的。” 办公室里,不知为何,安静下来。 学生家长也好老师也罢,都怔住了。 他们像既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杠到现在,也很像倏忽间的迷惘。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旁边在批改作业的中年老师,终于开口:“你就想说,孩子们现在放弃足球好好读书,就算考个好大学以后就真的有用了吗?但小老师,你还年轻,可能读了很多鸡汤,也有一腔热血,但实际上,成绩就是根本。” 林晚星依然有很多情绪,也充满困惑和迷惘。 但她面前,是对孩子未来充满忧虑的家长,在她背后,同样没有做好充足准备迎接未来人生的学生们。 “这样吧,给我个机会,好吗?”林晚星说,“把你们的孩子交给我,我可以保证,你们的孩子都能考上你们心目中认为理想的大学。但我没办法保证,他们都能走上人生的宽阔坦途。” “你年纪轻轻,口气是真的不小。” “您可以去查7年前我省的高考新闻,文科状元,写的是我的名字。”林晚星说。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继续发红包。 21、麻烦 21 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林晚星承认自己是有些冲动。 毕竟站在家长面前, 说“我是一省文科状元把你们孩子交给我”, 无论如何听上去太过自信嚣张。 林晚星已经做好被嘲讽的准备。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 学生家长包括旁边老师在内,他们在怔愣数秒后,都不约而同拿起手机。 “‘lin’是双木林,wanxing是夜晚的星星那个晚星?”祁亮妈妈的语气突然温和。 “啊, 是。” 林晚星答完,家长们开始埋头搜索起来。 他们认真看了一会儿搜索条目, 然后有点不可置信地问道:“这上面那个‘林晚星’, 永川实验中学的, 真的是你吗?” “是我。” “小林老师,您真要给我们孩子补课?”俞明妈妈眼睛亮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祁亮妈妈立刻跟上。 “我不是说补课。” 面对目光灼灼的家长,林晚星懵逼,不知为何话题突变。 “我知道我知道,教育部严禁老师给学生课外补课, 您就在学校里多费心。” 林晚星很想把话题导上正轨, 但家长们一致将“让孩子们考上理想的大学”和“补课”挂钩。 很快, 话题已经进展到,家长们在小群一致表决通过, 如果学生们月考成绩有进步, 就同意让她继续带他们,就算偶尔踢个比赛,他们也不反对。 “小林老师, 你说能让孩子们考上理想的大学,我们家长也要看到阶段性成果不是嘛。” 祁亮妈妈用一锤定音的语气说道。 林晚星忍不住看向旁边林鹿的班主任王老师。她在高三年级教师办公室,被家长们拉着给学生补课,怎么看都像在暗示老师们的教学工作不到位。 但王老师和旁边其他两位老师,在最开始的尴尬后,现在都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我们其实一直很关心林鹿、陈江河他们几个孩子,小林老师既然曾经是我们省的文科状元,学习上肯定有自己的一套方法,愿意拿出来帮助他们,很好啊。”林鹿班主任王老师说。 “有时间限制,也有目标感,我看很好嘛。” 旁边戴眼镜的中年老师也这么说。 三方同意,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下来。 林晚星走出高三年级教师办公室时,被迎面的风一吹,她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面对家长,会有这样的结果。 “你刚才真的太冲动了。”一旁,送她出来的小许老师这么说,“你真的不知道那几个学生有多烂。” 林晚星询问地看着小许老师。 小许老师像憋了很久似的,对她吐槽道;“林鹿和俞明,都是我们班的,我特别清楚。他们就是老师都懒得管得的垃圾学生,他们从来不交作业,每天上课除了睡觉就是玩手机。但只要他们不影响教室纪律,没有一个任课老师会说一个字。” “这么严重啊。”林晚星大概也知道他们很混,没想到竟然这么混。 “陈江河,是有个叫陈江河的吧?”小许老师说,“他经常连课都不来上,有次不知道什么事,他在一个数学老师办公桌前面站了整整一天,一整天,一个屁都不放,也不走,就不知道学校为什么还不把开除。” 林晚星眉头轻蹙,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小许老师说:“最严重的是那个付新书,你不会不知道吧,他是个小偷。” —— 那天,林晚星站在风口,听小许老师扒着栏杆,给她讲了很久她的学生。 初秋的风并不算冷,但吹在耳畔,仍烈烈作响。虽然昨日一场球赛,让林晚星觉得她和她的学生们好像经历了很多,但其实,他们也都有她从未见过的那一面。 用小许老师的话来说,他们是学生,但也是她,彻头彻尾的麻烦。 像要印证什么似的,在她承诺完的第二天早上,回家得到家长通知的“小麻烦精们”,纷纷踏入她体育办公室大门。 先来的是秦敖和俞明。 林晚星提着学校食堂买的茶叶蛋和麻球走到办公室门口,就看到秦敖坐在她的办公座位上,俞明则蹲在一边,很明显没睡醒的样子。 秦敖不仅吃着她桌上的毛毛虫软糖,还从口袋里摸了包烟出来,看起来如果她再不上班,秦敖很可能直接把烟点上。 林晚星看了眼墙上的钟,很怀疑她现在处于还没睡醒时的幻觉状态:“现在是六点半吧,你们怎么在这里?” “因为我妈妈说,‘省高考文科状元’小林老师说,要给我们补课,让我学‘程门立雪’。所以我一早上就被赶出来了。” “成语用得不错。”林晚星笑了,“那你能先从老师的椅子上站起来,给老师让个位置吗?” 秦敖不情不愿地挪着屁股,最后还是站了起来,把位置让给她。 林晚星也没坐下,按照她每天早上的工作流程。 她先去给自己泡了杯茶,然后把器材室的窗户打开,拿一块干抹布,简单擦拭层架。再然后,她又换另外一块布,擦拭她的办公桌面和周围的储物架。 当她拿出鸡毛掸给墙面的“体育器材借还须知”掸灰的时候,秦敖同学终于忍不住说道:“你在干嘛?” “打扫卫生啊。” 秦敖站在墙根边,指了指自己和蹲着的俞明同学:“那我们干嘛,你就这么把们我晾着,不上课?” “你们不会真想补课吧?”林晚星震惊。 秦敖和俞明对视一眼,俞明直接说:“老大,小林老师说不补课,那我们的计划怎么办?” “你跟我妈开玩笑那?”秦敖没理俞明,一脸被堵得说不出话的样子,他嘲讽道,“你不是还跟俞明他妈什么,喊着要带我们考上理想的大学?” 秦敖声音很大,震得器材室窗户仿佛都在颤抖。 林晚星放下鸡毛掸子,转过身,认真看了一会儿她的学生。 “你是真的想考大学吗?”她很平静地问道。 一瞬间,秦敖完全怔住。 男生怒目圆睁,连眼角下的疤都显得狰狞。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茫然。 林晚星把墙面掸完,将掸子归回原位,最后在自己的椅子里坐下。 “我说要带你们补课,是因为你们父母不同意你们参加下次的加赛。但我觉得,是否参赛这件事不该由他们决定,而是该看你们自己,所以想帮你们争取一下。” “然后你就说要带我们考大学,来争取?”秦敖质问,“你真觉得自己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管我们吗?” “我妈妈说了,小林老师说的是‘理想的大学’。”俞明在旁补刀,“我理想的大学是永川大学也行?” “每个人都可以拥有这样的理想。”林晚星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很认真地说。 但这句话在秦敖听来,或许就很像玩笑:“傻逼,她讽刺你呢。” 林晚星轻轻摇了摇头,她抬眼向外看去。 每天早上会来借足球的陈江河同学,例行出现在门外。 不过,这次同来的,还有付新书。 付新书一脸歉疚,而陈江河非常气愤。 见此情形,林晚星大概猜到,是付新书去向陈江河坦白他没收到任何东西的事实。付新书的坦白,倒并不让林晚星意外,就是现在这个时间点,让她不由得感到一丝头疼。 一边是生气地小秦,一边是生气的小陈。还有满怀心事的小付和一脸赖皮的小俞。 “不然,等人齐了,一起讲?”望着各有不满的学生,林晚星只能这样说。 22、席地 宏景八中足球队第二次除文成业外全体代表大会, 在校体育器材室正式召开。 与会人员济济一堂, 把并不宽阔的器材室挤得满满当当。 有些同学是第一次来, 很意外学校竟然有这样的地方。他们围着仓库里的层架转了好几个来回, 带着那么点不可思议的兴奋。 人数超标,体育器材室没那么多凳子。所以林晚星招呼学生们搬出做仰卧起坐用的软垫。 秦敖陈江河黑着脸杵在一旁,都不屈尊就坐,以至于其他男生也都站着不动。 林晚星就自己先盘腿在垫子上坐好, 仰头。高大的男生们站在垫子间的小空隙中,看上去很别扭。 她笑了下, 拍拍身边的空位:“好了宝宝们, 先坐吧。” 男生们你看我, 我看你。在祁亮开口要说“人不能和狗一起坐”之前,林晚星抢白:“互相监督啊,关系不好的分开坐。” 这下,祁亮也懵了。 男生们三三两两坐下,当然也还是有人不愿意。林晚星也就不去管他们, 而是半仰头, 自顾自地说道:“大家应该都知道, 找你们来是为什么吧?” “老师你不会真要给我们补课吧?”门将冯锁同志嗓门最大,他一吼, 整个小器材室都隆隆作响。 “没有啊, 别误会。” 林晚星坐在垫子上,很平和地给学生们解释他们父母担忧他们的学习成绩,因此不赞成他们继续参加足球比赛的事实。 对于成绩的事, 学生们大概每天在家听得耳朵都要生茧,一点反应也没有。但提到足球,他们很明显烦躁起来。 “我个人是,你们应自行决定是否参加接下来的比赛,所以替你们争取了下。” “你争取的结果就是帮我们补课?”陈江河问。 “不止,我还答应他们,保证你们高三第一次月考成绩有进步。”林晚星顿了顿,在秦敖黑着脸要冷嘲热讽前,她就说,“不过那时候,你们的附加赛也该结束了,有没有进步应该无所谓吧?” “老师,你的意思是我们一定踢不赢附加赛吗?” “我的意思是,我答应家长给你们补课,只是权宜之计,没真要逼你们读书的意思。”林晚星说,“同样的,我也没有要求你们一定要去踢下一场附加赛,你们同样可以根据个人意愿,自由选择。” 林晚星说完,整个体育器材室完全安静下来。学生们对于自由选择这个词,总显得茫然无措。 高大的男生们挤在一起,林晚星坐在他们面前,也要微微抬起头,才能看清每个人的脸。 “呵。”秦敖最后踢下墙边的扫把,显得恼怒,但又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发脾气。 “那老师你就不管我们了?”俞明好像终于明白过来。 “我哪有不管你们,我这不还帮你们挡爸爸妈妈的雷嘛。”林晚星笑道。 “那我们……我们……该做什么?”俞明四处看看,发现他周围的同学们,也和他一样,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们可以现在出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林晚星还是盘着腿,单手支颐,很诚恳地说,“但我建议,不要违反法律,不然很麻烦。” “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冯锁回头看了看门,觉得不可思议。 “是。” 祁亮震惊:“所以你找我们来就为了告诉我们,你既没想过给我们补课,也没想过逼我们踢足球,我们很自由?” “你们可以选择自己想做的事,这不重要吗?”林晚星也震惊。 他们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已经有不耐烦的同学站起来,准备走人。 这时,付新书开口:“如果我们准备训练,为下场比赛做准备,老师你可以给我们提供什么帮助?” 走到门口的同学停下来,回头看她。 “尽我一切所能。”林晚星很郑重地说。 “你有什么一切所能的?”秦敖不屑地问。 听上去,这确实属于嘴上说得好听的一句话。 不过林晚星很认真地说:“如果你们要进行训练,要解决硬件和软件两方面的问题。硬件最主要的是场地,我可以先去找体育组老师聊聊,看看学校操场能不能让我们做训练场。” “就这?” “如果学校不同意,你们又有继续训练的意愿,我们继续去找别的训练场地。” “软件呢?” “你们需要一个教练。”林晚星说。 “老师,你的那个小学同学,真愿意来给我们做教练?”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学生们陡然目光明亮,似乎是想起昨日比赛,还有那位突然出现的教练。 “你们想为接下来的比赛做准备,有训练意愿的话,我可以问。”林晚星拿出手机,看着她的学生们,等待他们的回答。 学生们又都愣住了,好像每到要选择的时候,他们自己又都没了主意。 “老师,你好像,每次都……”郑飞扬说。 “都在什么?”林晚星问。 “我也说不好,就是感觉怪怪的。” “你好像总是在等我们说什么。” “对,比如你一定要我们说想踢球,你再给我们找教练。” 说到这里,学生们都多少露出点不爽表情。 “是这样的。”林晚星看着一群茫然的宝宝们,很温和地说,“首先,我不想左右你们的选择,其次,我也不想承担左右你们选择的责任。” “什么叫我们选择的责任?” “打个比方。”林晚星打了个响指,“在你们面前是个四岔路口,往左走,是一家彩票店,你可能一时兴起买了张彩票,然后中了五百万。往右走,那里有个非常漂亮的姑娘,你们会遇上自己的一生挚爱。而我只是个和你们站在街口的路人,怎么能告诉你们该向左还是向右的?” 天聊着聊着,学生们都不由自主地坐下来。 “当然是五百万啊!”俞明叫了起来。 “对啊,有了五百万肯定有女朋友啊!” “女人不都喜欢钱嘛?” 小直男们你一言我一语,好像真中了五百万那么开心,林晚星也很难得语塞。 秦敖冲她挑了他眉,好像在嘲笑她的举例。 这时,陈江河开口:“那往前走呢?” 他问。 “我不知道啊。”林晚星很遗憾地笑了起来,“没有人会知道,往前走有什么。” 器材室的层架依次矗立,还是昏暗并且有些闷热的空间。 他们头顶唯一的电风扇呼啦啦转动。 “说得好听,你就不想管我们,怕担责任。” 秦敖冷笑。 但可能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不痛快的情绪。 林晚星答:“你不是不想我管嘛,我这么做有什么问题嘛?” 秦敖瞪大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且,我也不是怕,只是可能从小到大,你们一路走来,都在听别人的话。爸爸妈妈说上学,你们就上学;老师们说读书,就读书;有人把你们送去踢球,你们就开始踢球。但现在,你们马上或者已经要18岁了,成年人最重要的是明白一点,人有选择一切人生道路的权利,但也必须为你们的每个选择负责。没有任何人会为你们承担责任。毕竟,五百万是你们的,可爱妹子是你们的,生活,也是你们自己的。” 23、表决 其实林晚星也觉得, 对一群十七八岁的男生们, 说什么选择啊人生啊, 总之太过抽象。 对他们来说, 人生还只了一小段,前方海域茫茫。他们从小生活在在甲板上/船舱里,就算偶遇风浪,大部分时间生活都还安逸平静。 可你哪天突然告诉他们, 原来每个水手都会被放逐到海上,各自漂流。对从几乎没有下过船的水手们来说, 好像的确太残酷。 在她面前, 学生们还处于似懂非懂的茫然状态。 眼前是一张张朝气蓬勃的面孔, 林晚星微微叹了口气,决定换个话题。 “所以,有谁准备训练的?” 学生们怔了下。 付新书举手:“我,不管结果怎么样,有希望的话, 我想试试。” 陈江河一直依墙低头站着, 听到这话, 他终于瞥了付新书一眼。 眼神很冷,但也有一些别的什么情绪。 “我无所谓啊。”俞明说。 “大家训练我也可以。”郑飞扬同学表示。 “你们决定吧。需要我, 我就跟着一起练练。”这是冯锁。 “艹, 什么叫‘需要你’?没门将我们怎么踢?” 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又热络起来。 他们纷纷表示,如果有人踢那我也可以跟着上, 没有的话不踢也无所谓。 秦敖自始至终没有表态。 “那我先给我小学同学发个微信问问。”林晚星点开了她前天新加的微信号。 “你们聊天记录是空的啊。”俞明坐得离她很近,突然说道。。 “哈,说那么多,老师其实你是在用我们当借口,和帅哥聊天?”郑飞扬喊道。 “我在给你们找教练啊,什么叫找借口和帅哥聊天,怎么可以这么冤枉老师?”林晚星喊道。 “怪我们怪我们。”祁亮阴阳怪气地说。 “那要不要发?”林晚星又好气又好笑。 学生们又吵吵了一会儿,林晚星发送信息前的紧张情绪,也同样被缓解了不少。 ——你之前说,回国待业……因为学生们都很喜欢你,所以我想问一下,你有空来指导一下我们学校的足球队吗? “什么叫‘学生们都很喜欢’?”祁亮又发现了华点,“噢,你不喜欢?” “我觉得就还行吧!第一场比赛感觉他有点厉害。” “改成‘我和学生们’,你不能总拿我们当借口。”祁亮突然换了一副苦口婆心的语气。 “老师,你是不是,不太会和男生聊天吗?”付新书也突然语重心长。 “我加我加。”林晚星立刻举手投降,按照学生们七嘴八舌的意见,把信息又编辑了一遍。 在学生们希冀的目光中,把邀请青年做教练的信息,发送了出去。 接下来的一两分钟,大家都在等待回复,但始终没有提示新信息的数字亮起。 林晚星干脆收起手机:“好了,等他又回复我告诉你们,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可以讨论下场地问题?” “在学校操场踢球不行吗?” “我会先去问问学校体育组的老师可不可以。但大概率,我们只有放学后可以在学校踢一小段时间。其他时间,学校操场离教学楼太近了,可能不会让我们训练。”林晚星讲出了自己的判断。 “我们下课都五点半了,七点以后就晚自习了,就一个小时,也不顶用啊。”冯锁忧心忡忡。 “你忘了,我们之前高一后来,不也不让训练了嘛,五点半以后体育生也要训练,大家都要争操场。” “对哦,靠,抢就抢啊,怕他们?” 学生们聊着聊着,话题就变成如果打起群架要怎么处理。 林晚星只得打断他们:“如果学校不行,还有一个可以选择的地方。” “什么?” “我们学校旁边不是有个旧体育场嘛,民用设施,大家都可以用。” 陈江河又看着她,总是眼神又冷又酷,但也没有直接反对她的意见。 “你们觉得怎么样?” “好像可以试试?” “对嘛,校外打架的话,跑快点就不会被抓,比学校里安全。”林晚星笑道。 总之,第二次代表大会,就以大家决定随便找个地方训练为结论,告终。 —— 林晚星赶学生们回去上课,付新书、秦敖and陈江河组成的有秘密小团体,却留了下来。 其实,本来留下的只有付新书河陈江河,但秦敖不知为何,就是不走。 祁亮倒数第四个离开,状作不经意地,替他们关上们。 但显然,现在不是解决矛盾的最好时间。 仓库里又变得空旷,林晚星头疼地对秦敖说:“你不是在生气嘛,现在不应该甩门走人?” 付新书却相当大气地说:“他也应该知道。” 说完,小付同学从垫子上站起来,很直接地说:“我骗了你们,我什么也没收到。” 秦敖猛地抬头,梗着脖子,像在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为了让你们参加这场足球赛,我骗你们说,我收到了‘很奇怪的东西’,但其实没有。” 付新书站在秦敖面前,扬起白皙的侧脸。 他说:“‘那个人’假设如果有‘那个人的话’,他给你们线索,让你们找到我。可能,那个线索并不是指向我,但我利用了这点。” 他说得很平静自然,但很显然,落在秦敖耳朵里,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电光火石间,秦敖直接挥拳,砸在付新书脸上。 付新书猛地撞到墙上,暴怒的惯性让秦敖还要继续挥拳,陈江河立刻伸手,把秦敖推到墙上。 “操他妈你干什么?”秦敖反手挣开陈江河 “他就是想让你打他,你还真动手?”陈江河冷冷地说,“你自己心里有点数,你都已经被记过两次过了,再被发现打架,要被开除了!” 付新书的手背轻轻擦过脸颊红肿的地方,无奈地笑了。 自始至终,林晚星一直坐在垫子上,克制自己默不作声,不去制止男生们的摩擦。 不过,这也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秦敖对同学动手,因此也对她未来的困难,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男生们都像积着团火,但也彼此克制。 “对不起。”付新书再次说。 林晚星终于开口:“如果打完的话?坐下来聊聊。” 秦敖不情不愿,但揍也揍过,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从某种意义上说,林晚星觉得付新书也真是个狠人。 “聊什么?”秦敖没好气地坐下来。 “那这个小会议也需要我主持吗?”林晚星温和地笑问道。 秦敖双手抱在胸口,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那我先总结下。”林晚星看着秦敖和陈江河,“首先,你们两个收到了奇怪的东西,经过解密,线索指向付新书。然后,付新书因为想让你们参加比赛,所以骗你们说,他同样收到了奇怪的东西,要是能战胜安宁实验,他就告诉你们他的东西是什么。” “你废话真得多。”秦敖说。 林晚星笑了下:“但是,我们好像……也没战胜安宁实验啊。” 秦敖和陈江河突然一愣。 林晚星怕他们又要咋咋唬唬,继续说下去:“所以付新书也大可不把事实告诉你们,但他还是说了,讲真是我就不会这么做,随便找个理由骗你们很简单。所以,你们可以想一想,他为什么不这么做。” 或许是她讲得太直白,付新书低着头,脸上红肿的地方格外显眼。 秦敖和陈江河都愣住,欲言又止,看上去略显慌乱。 “好了,不要把你们思考的结果说出来,就当是他对你们真诚的队友情谊吧。”林晚星很干脆地说,“现在的事实是,付新书‘没收到’,你们也知道这件事了,我们的线索就此中断。” 林晚星拍屁股,从坐垫上站起,说:“散会。” 男生们定在坐垫上,完全蒙了。 “就……这?”秦敖缓慢地,吐出了两个字。 “今天一小知识点:其实老师也不是万能的,没办法给你们解决所有问题。”林晚星笑道,“走之前,帮我把垫子收好。” 24、公事 后来, 三人组还是收好了垫子。 虽然, 大概他们心里还有很多疑惑, 不知道接下来是否还要继续足球训练, 也不清楚要怎么和付新书相处。 但林晚星并不想对孩子们说太多,人总要学会自己思考,自己解决问题。 她所能做的,也只是趁中午时间, 直接去找了体育组老师。 和她判断大概一致,老师们都觉得, 学生们有训练的主动性, 完全拒绝也不好。所以同意他们利用学习空闲时间, 进行训练。 划重点:该空闲时间,特指放学后到晚自习前。 林晚星也没什么办法,其实在校内训练总要受多方面掣肘。最后她最后还是决定,放学后,带学生们去学校边那片老旧的体育场馆看看。 场地问题总也好解决, 只要学生们有踢球的意愿, 就算找一片平整的草地也同样可以。 但教练问题, 却不那么简单。 从白天到傍晚,林晚星很多次拿出手机, 但青年的头像上, 从来没有亮起红色数字,她始终也没有收到任何回复消息。 傍晚很快到来,在学生们的互相通知下, 林晚星和他们在学校边门集合,散步去体育场。 五点四十的时候,人来了7个。 付新书、俞明、祁亮、郑飞扬、陈卫东、冯锁,还有陈江河。 另外还有两位同学智会和宋仁,被老师留堂,但托别的同学转述,说结束后会马上赶来。 算上脚伤的林鹿,还有闹别扭至今未出现的秦敖,这几乎是全员球队的全员了。 夕阳西下,林晚星带着一群高中学生走在路上。 男生们三三两两,一会儿在路边买炸鸡翅,一会儿又看路边橱窗里球鞋,比起去训练,气氛更像是大家一起去郊游。 林晚星和他们走了一会儿,快到球场的时候,终于听到有学生问:“我们练什么?” “对啊,教练来吗?” “他还没回我信息。”林晚星想了下,如实回答。 学生们都愣了下,脚步停顿,略有不知所措。 “那我们……”他们互相看了看。 “还去不去?”有人小声问道。 林晚星停下脚步,学生们都看着她。 只那一瞬间,孩子们像是明白了什么。 “懂!” “我们自己做决定。” “走啦走啦。” 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学生们说完,自顾自往旧体育馆方向走去。 林晚星在原地站了会儿,看着学生们的背影,无奈地笑了。 —— 仍旧是老旧的体育馆,七八十年代的建筑风格,斑驳的铅灰色外墙和绿色钢窗。 再往前走,是傍晚人声鼎沸的泳池,以及更远些的地方,有一片绿色足球场。 男生们走得很快,林晚星还在后面,先头部队已经跑进操场。 还有学生为了不落于人后,直接从场边破损的栏杆钻进去,动作快极了。 夕阳是淡橙色。 林晚星双手插袋,她走到场边的时候,看台和球场都蒙着一层浅色光晕。 学生们在向看台挥手,林晚星遥遥看去,愣住了。 同样的位置,但借着更亮一些的光线,林晚星看到了熟悉的鸭舌帽。 青年坐在看台中间偏上的位置,他坐姿懒散,因为距离偏远,林晚星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学生们倒是很高兴,刚才可能没有教练的颓唐被一扫而空。 林晚星却没有那么乐观。 她拿出手机,点开青年的微信头像,拨了个电话。 看台上,青年很明显有感到来电和拿出手机的动作。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也向她看来。 电话接通。 林晚星慢悠悠地说:“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想确认下,你给我的微信确实有在用。” 她边说,边向看台走去。 “这是收款账号,不会弃用。”青年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 林晚星拿着手机,突然语塞。 “你这是在暗示你没回我微信,是因为我没发红包?”林晚星走上台阶,很坦诚地问道。 青年仰起头,露出鸭舌帽下的眼眸:“不,我没回微信的原因很显然只有一个。” “你在思考如何拒绝我,比较恰当?” “是。”青年答。 —— 其实林晚星也不清楚,青年为什么会出现在看台上。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有每天傍晚来这里坐着的习惯,边思考问题,边考虑如何回复她的邀约。 所以她那么猜了,答案果然是这样。 足球场上,学生们在付新书的带领下开始做热身运动。 其实在那之前,他们也上看台来问过今天的训练内容究竟是什么。 林晚星看了青年一眼,对方并没有明确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只说“先热身”。 一场艰难的平局,足以让学生们信任他们现在的教练。 学生们依言,开始绕着操场跑圈。 林晚星靠着椅背,远处的汽车喇叭和近处体育场馆人们运动健身的呼喊声都很清晰,唯独青年没有说话。 她想了下,还是说:“你没有马上给我回微信,其实我们还有商谈余地对不对?不然我们先搞个简单的招聘环节?我先问问,你对薪资有什么要求吗?” 青年闻言,微转头。 “怎么啦,我又不是那种不给钱的老板。” “你现在月薪多少?”青年问。 “我们实习老师没工资。”林晚星答。 青年脸上终于露出诧异神情。 “不过你不用担心。”林晚星赶忙说,“其实我本人……还是微有几分薄财的。” 青年没有搭话,反而一直盯着她,目光幽深,却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怎么了嘛,难道你真要看银行存款?” “不用。”青年收回视线,看向球场,“你知道维持一支球队正常运转,需要多少钱吗?” “我不知道啊,不过现在好像还没到需要维持球队正常运转的地步,目前的支出大头应该是你的工资。” 林晚星还要再说,却听到青年直白的声音响起:“你应该负担不起我的工资。” 他的语气是疏离的,公事公办的。 林晚星也才意识到,其实他们也只见过两面,她甚至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只是一场通力合作的球赛,太容易给人他们已经是个团队错觉。 “我想努力争取一下!给我个机会可以吗!”林晚星说。 25、慢跑 林晚星很诚挚地说道。 青年转过头, 示意她看向球场 天色渐渐暗了, 球场边的灯亮了大半, 学生们已经跑了几圈。他们由付新书带领, 在场边准备做热身运动。 学生们动作懒散,还在三三两两嬉笑聊天,并不是做好充足准备,要“投入战斗”的模样。 “你是觉得, 他们看上去懒懒散散,不像是能坚持每天好好训练的样子? 青年对此不置可否, 他长腿交叠, 只是平和地看着球场边跑道上的学生。 “但你不觉得, 这种状态也不错嘛?”林晚星说,“如果你真曾经是职业教练,遇到的都是那些全身心投入、刻苦训练、努力走职业道路的孩子,突然遇到一群‘混子’球员,你带领他们逆袭夺冠, 对于你的教练生涯, 算不算很新奇的体验?” “好像不算。”青年说。 林晚星愣了下, 这时,青年懒懒散散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我不知道你对孩子有什么误解, 首先, 没那么多被你冠以那些形容词的球员。” “啊?”林晚星突然语塞,感觉这天突然聊不下去了。 “还有,带领队伍逆袭夺冠这种事我也体验过, 所以也不算新奇。” 青年讲话时有种过尽千帆之感,林晚星怔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只能说:“你这么会装逼,能不能教教我。” 与此同时,付新书小跑上看台,他一边汇报热身结束的情况,想请“教练”指导接下来的训练。 “继续跑步吧。”青年抬头,这么说。 付新书有些没听明白:“您是说体能训练吗,我们要以什么样的方式跑?” “绕球场跑。” 这四个字言简意赅,付新书脸上露出很明显茫然神情。 但大概出于对教练的尊重,他没有多问,而是鞠了个躬,跑回其他球员们面前,布置今日训练任务。 林晚星很明显注意到,学生们听到付新书的话,出现了一小阵骚动。 也就在这时,球场入口处,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秦敖同学右手挎着八中校服,书包背在左肩上。他抬头看了眼看台,后百般不情愿地往队友们那走去。 付新书异常惊喜,笑了起来。 秦敖虽然一脸爱理不理地模样,但还是扔下校服和书包,跟着一起慢跑起来。 林晚星就这么坐在看台上,看着他们。 从夕阳西斜到暮色四合,万家灯火逐渐亮起,球场却愈发暗了下来。 人做大部分事都有惯性。 不知不觉中,学生们已经慢跑了快半个钟头。 他们速度渐慢,从一开始还能嬉笑闲聊,逐渐变得安静。 慢慢地,连体育场外的车水马龙声都变轻了,球场中就愈发静了起来。 像有人用橡皮擦去了周遭的大部分背景,整个空间只剩下一条暗沉的跑道,只能看见跑道上迈动的步伐,和听见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踏踏……踏踏…… 林晚星也陷入了沉默之中,等她再回过神,看了眼手机,时间已将近7:30分。 她不由自主看了眼身旁,青年依旧用老僧入定地姿势看着球场,没有任何要叫停的意思。 在林晚星反应过来的时候,球场上的学生们也若有所感,有人拉了付新书一把,说了什么话。 小付同学看向看台,想了下,向他们跑了过来。 经历长跑的小付同学,脸色通红,浑身是汗,显得很是疲惫。 他微喘气,问:“教练,我们还要继续跑吗?” “继续吧。”青年这么说,有些轻描淡写。 付新书又愣了下:“我们大概还要跑多久?” “告诉你还要多久,就起不到训练效果了。”青年这么说。 付新书语塞,还是出于对教练的信任,他又鞠了个躬,小跑回场上。 球场上的学生们都在等付新书 听到回答,有人下意识继续迈步,还有人则显得略微不满。 但足球运动员本身体力还算不错,又是没有任何限制的慢跑,所以大家又继续跑了起来。 踏踏……踏踏…… 跑道上奔跑的队伍速度越来越慢,甚至有人“消极怠工”,明显拖拉在最后。 夜风渐渐变冷,林晚星感到胃部一阵空响。 她揉了揉肚子,又看了眼身旁的青年,从包里默默掏出一袋妙脆角。 青年还是一副平和注视跑道的样子,感受到她的视线,青年向她投来一瞥。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林晚星缓缓开口。 “你说。” “一袋零食,我的零食,我应该吃三分之二,你吃三分之一。”林晚星握着袋口,说。 “这就是你的努力争取吗?”青年问。 林晚星愣住,意识意识到青年说的是她“努力争取请他当教练”的宣言,于是她思考片刻,让步道:“那就一人一半,用公平显示我的诚意。” “那你先拆开,数一数。” 闻言,林晚星就拆开袋子,但现在天都黑了,只能倒出来清点。 她示意青年摊开手掌,想给他稍微倒点糊弄过去。但因为袋口太大,她直接哗啦一下,倒了大半出来。 “谢了。”说时迟那时快,昏暗光线中,青年直接捧着妙脆角,自顾自吃了起来,完全没有要数一半的意思。 林晚星立刻明白又上当了,但作为要努力一下的未来老板,她只能严肃地道:“我跟你说,从你工资里扣!” “请便。”青年边咬着松脆的零食,边说。 可能是看台上他们悠闲“分享”零食的动静,终于让学生们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有学生直接开始走路,还有人捅着付新书,让他再来问。 付新书已经显得很疲惫了,第三次跑上看台,而这次,站在小付同学身后的还有他的“哼哈二将”——反骨崽秦敖同学和陈江河同学。 “你让我们跑这么久,到底什么意思?”秦敖同学穿着粗气,满头是汗,质问道。 “没什么意思。”青年边吃着零食,边悠闲地说道。 这种看似敷衍的态度很明显惹怒了秦敖,小秦同学很上头地吼道:“那我们今天就训练这?” “是,就训练这个。” “这种长时间慢跑的意义何在,对提升我们体能根本没用。”陈江河说。 “的确没用。”青年点头,认可,并说,“并且,长期进行匀速长距离慢跑训练,会影响你们的速度和爆发力。” “艹,你就没想好好给我们训练吧?”闻言,秦敖出离愤怒了。 他看样子又很想挥拳,但不知为何,又控制住自己。 秦敖猛地一甩手,转身就要走。 林晚星这才注意到,其他学生们都已围到他们所坐的看台座椅周围。 “教练,你是在折磨我们吗”门卫冯锁同学问。 男生整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哗啦啦抹了把汗。 “像电影,有那味了。”祁亮说。 “偶尔一次长时间慢跑,也算折磨吧?” “那你为什么要安排这次慢跑训练?”陈江河问。 “是这样,我在等你们问这个问题。”青年这么说,“但为什么在开始训练前,没有人问我?” 此言一出,看台周围安静下来,学生们□□,目光却是迷惑以及不解。 他们面面相觑,最后付新书主动地道:“是我的问题,教练,是我没有问清楚。” “在我这里,我的球员听到任何指令却不经过自己大脑思考,就是在犯罪。” 青年的声音并不冷酷,面容也不显得平和,但也因为这样,在黑夜和场边微光的笼罩下,反而有严厉意味。 这或许和学生们以往所有受训经验完全不同,他们连呼吸声都变轻了,非常安静地听着。 “我希望你们能带着脑子来训练,不盲从于教练权威,理解每次训练的目的。最重要的是,学会提问。” “那教练,我们可以吃你的妙脆角吗?”沉默后,祁亮的声音响起。 “我的不行,她的可以。”青年说。 林晚星:“???” 26、跟踪 迫于学生们的灼灼目光, 最重要的是, 教练本人并没有和学生分享零食的意思。林晚星只能把手中所剩不多的妙脆角都分了出去。 并且很尴尬的是, 零食分到最后, 还缺一个。 唯一没领到吃的的小朋友是陈江河。 林晚星和陈江河对视一眼,暗示:“像你这样的成熟的年轻人,应该不喜欢妙脆角吧?” “喜欢。”陈江河同学言简意赅。 迫于无奈,林晚星只能微信转账附近唯一有存货人士。讨价还价后, 用一块钱买了一颗妙脆角,分外屈辱。 一人也只有一颗妙小零食, 从咀嚼到吞咽也用不了几秒钟。咯吱咯吱的松脆咀嚼声后, 空气里还剩下一点膨化食品的松脆香气。 夜里, 星空下,气氛又莫名安静下来。 “教练,我们接下来还有别的训练项目吗?”陈江河问。 “今天没有了,早点回家吧。”青年说。 “我们明天几点在这里集合?”付新书问。 对话进行到这里,青年停顿下来。 林晚星顺着他视线看去, 只见不远处的看入口, 有两个人, 正顺着阶梯走上来。 四周静悄悄,脚步声愈加清晰。 来人是两个中年人, 一人年长谢顶, 身材微胖。另一人则西装革履,穿着像社会最典型的中年精英人士。 “打你电话没接,就知道你在这里。”谢顶中年人语气非常熟稔。 虽然林晚星很确定, 他在注意到看台上有那么多年轻球员后,很明显吃惊了下。但几乎不经过一秒思考,他就这么走了过来,插入进对话中。 青年还是坐着,只是抬头看了眼,问:“有事吗?” “还能有什么事,当然是来礼贤下士的。”谢顶中年人很客气地说道,“有空吗,我这刚下火车,等下一起吃个饭?” “稍等。”青年对来人的态度不冷不热。 说完,他看向面前的年轻球员们。 林晚星也注意到学生们的表情。他们中大部分人,都盯着谢顶中年人的脸,看上去很震惊。 “明天我不一定有时间来,不过如果你们想训练,希望你们可以商定一个大家都有空的时间段。” 青年说完,就站起来。 林晚星舔了舔手指,上面还有些咸甜的味道,问:“要走了吗?” “恩,有事先走了。” 青年打了个招呼,双手插袋,跟随两位中年人离开。 虽然他对所有人的态度都差不多,但很明显,他对临时来的两位中年人尤其是谢顶那位,仍保持很大程度的尊重。 夜风中,依稀传来三人的对话。 有人很轻松地问青年“最近闲着在指导小朋友吗”,青年似乎回答了什么,但她并没有听清。 三人走下看台,林晚星就再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等她回神,身旁的学生们都显得非常不淡定。 “卧槽老师,那个?” “我们教练?” “我艹真是吗?” 学生们好像语言能力退化,只能用语气词+词组表达语义。 “怎么了宝宝们?” “老师你不认识刘传广?” “是谁?”林晚星品味了下这名字,似乎有点耳熟。 “刘指导你都没听过吗?当过国家队主教练啊,虽然只有三个月,但他带那届国足被泰国1-5带走,还是很有名的!”陈卫东声音嘹亮。 “你声音小点!”林晚星赶忙地道,“在背后说人坏话喊这么响干什么?” 对林晚星来说,她并没什么见到前只执教三个月国家队主教练的激动感。 只是“礼贤下士”这个成语她能听懂,在思考了刘指导和青年的前后对话,她有种莫名的危机感:“所以刘指导现在已经不在国家队了,那他在哪?” “我不知道啊” “宜春绿地?” “永川恒大?” 学生们随口说道,然后突然也跟着反应过来—— “刘指导不会来跟我们抢教练的吧?!” 此言一出,学生们七嘴八舌起来。。 “来请我们教练去永川恒大做教练?” “不会吧?” “难道教练之前说的都是真的?” “说不定只是认识呢?” “要不要去‘跟踪’下?” 在学生们嘀嘀咕咕的时间里,林晚星已经搜完资料,她放下手机,说:“刘指导现在确实永川恒大,刚才他旁边那个应该是俱乐部经理。” “艹!” 这个语气词足以表达学生们的所有情绪。 林晚星想,青年其实真没骗他,他们这样的校园足球队伍应该本来也不在他“求职”考虑范围内。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俞明问。 “你在这问有屁用啊?有种直接上去问啊!”秦敖说。 “那谁跑得快?”林晚星抬头问道。 学生们还穿着运动服,浑身是汗,脸上因长跑而导致的红晕未退,每个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对不起,我换个问法。”林晚星立刻认识到错误,改口,“你们不是说要‘跟踪’一下前国家队主教练和永川恒大经理,谁去??” 学生们呆滞,对要把嘴炮变成现实有点不适应。 “要个机灵点的吧,别被发现了。”付新书说。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落在祁亮身上。 —— 按照林晚星的判断,刘指导和永川恒大经理不是本地人,他们刚下火车就来找人,理论上会就近找个地方用餐,大概率不会走远。 后来祁亮同学后来的汇报,也印证了她的观点。 宏景美食街,天明火锅店。 店里人不多,不少位置还空着,在门庭若市的美食街中,属于不用等位就能坐下的类型。这大概也是三人选择这家店的原因。 本来,林晚星准备让其他学生先回家,不然一群人大张旗鼓,会把“跟踪”变成春游。 但事实证明,她太天真。就算她先派出祁亮同学,也不代表剩下的人就会乖乖回家。 最终,当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火锅店对面。躲在街角暗处的祁亮同学张开嘴,“啪嗒”一下,他嘴里叼着的冷饮棒,就这么掉在地上。 霓虹灯下,俞明还跳起来冲祁亮挥手。 祁亮一个箭步冲过去,把他们拉到街角暗处。 “噢,这就是老师说的‘跟踪’?”祁亮很没好气地说。 “他们非要跟来,我也没办法,叫回去也不听。”林晚星边说,边看向街对面火锅店。 靠窗的位置上,啤酒开了两瓶,菜点了一桌,火锅热气蒸腾,显得琳琅满目宾主尽欢。但无论青年还是他对面两人的碗叠显很干净,这大概就是成年人口中的“吃饭”了。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俞明伸长脖子。 “请我们教练去永川恒大做教练?”陈卫东很担忧地道。 “那个火锅是不是很难吃,刚下的牛肚还不捞起来,肯定老了。”这是郑飞扬。 学生们又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他们本来就身材高大,现在鬼鬼祟祟躲在路边,引得行人都纷纷投来异样视线。 “你们会唇语?”祁亮问。 “不会啊,你会吗?” “那这么远能听见个屁,靠近点。”祁亮边说,边很有计划性地带他们绕了个圈,靠近到火锅店一侧的街边。 林晚星落在学生后面,就像所有剧中都会出现的画面那样。 她刚走跨过街道,火锅店里一直认真听对桌说话的青年转过头。他隔着布满轻薄热气的玻璃,向她看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好朋友小草女士的新文: 《完美扮演法》by三水小草 楚玟进入了一个以霸道总裁文为基础的直播世界,她有三个目标: 第一:成为有足够戏份的女配 第二:成为观众最喜欢的角色 第三:…… 楚玟点了根烟,嗯,先把那个霸道总裁男主打成脑震荡吧。 王子和公主的故事里进来了一只每天饿的嗷嗷叫的恶龙,恶龙的身后跟了一个管家:“小姐,请穿好您的鞋。 27、火锅 身后行人手上拿着大串的烤鱿鱼, 香味在夜色迷蒙的街道中漂浮。 林晚星先是怔了下, 随后她笑着举起手, 冲店里的人挥了挥。 让她意外的是, 坐在窗边并没有认真吃火锅的青年,竟然也微举手,冲她打招呼。 他腕骨白皙有力,神情柔和。 这一举动, 当然引起桌对面两位中年人的注意。 中年人的视线向她射来,很快认出她。 这就属于跟踪被发现, 林晚星站在落地窗外, 尬笑了下。 按照大部分的电视剧走向, 就在她被发现的同时,学生们也引起火锅店门口服务员的注意。 身着制服、拿火锅店宣传单的小姐姐殷勤地拉住秦敖,“欢迎光临,菜品一律8.8折”的声音在夜色中嘹亮响起。本来躲藏很好的学生们,这下也被两位中年人的视线“逮捕”。 场面定格在她和学生们大眼瞪小眼的瞬间, 充满戏剧性的尴尬。 很多念头在林晚星脑海中闪过, 她做了个决定。 她向秦敖走去, 接过那张宣传单,然后说:“这么便宜, 我们要不要试试?” —— 火锅店内比外面看着更冷清。 大部分桌子都空着, 秉承“来都来了”的信念,林晚星干脆选了离他们“目标”最近的那一桌。 学生们还比较稚嫩,一开始坐下时, 他们非常不自在,一边不时偷看向隔壁桌,一边各种对她挤眉弄眼。 林晚星把火锅点菜单递给学生们,说:“随便点吧。” “老师?”付新书小声地喊了一声。 “啊?” “你不觉得我们有点太……” “什么?”林晚星问。 “太明目张胆?”秦敖皱着眉头,“你不尴尬吗?” 服务员正好来上餐前的花生米和摆盘。 林晚星自己也看着菜单,说:“只要你足够理直气壮,尴尬的就是别人。” 差不多在他们坐下的前三分钟时间内,旁边桌都非常安静。 只能听到火锅沸腾的咕咕声,还有旁边啤酒杯偶尔轻撞在一起的声音。 学生们从最初的震惊和不适中缓过来,注意力完全被火锅菜单吸引。 有人想吃涮羊肉,有人不吃羊肉;有人吵着要吃一定要午餐肉,有人又说午餐肉下到火锅里会糊。 总之,在他们吵吵闹闹下,林晚星也挺直脊背,开始理直气壮地认为,他们就是进店来吃火锅。 隔壁桌也终于有了寒暄的声音。 刘指导说:“你多吃点,不是晚上还没吃饭?” 闻言,林晚星下意识向青年看去,只见他轻轻点了点头,但搭在桌上的手,却根本没有夹筷子的动作。 灯光下,青年侧脸更英俊,但和她曾经在球场边见过的样子完全不同。 很衿贵,也很酷。 服务员开始上菜。 让林晚星有些意外的是,虽然男生们争吵半天,真正摆上桌面的菜却很少。 蔬菜居多,肉只有三盘。火锅店的餐盘很小,那几盘配菜放在一整个圆桌上,显得相当寒酸。 “就这么点?”林晚星顾不得分心去听隔壁桌聊什么,抬头问道。 “你们就点了这么多。”服务员有点没好气地说。 林晚星拿过小票核对,发现确实如此,不由得问学生:“你们减肥吗?” “我们是来卧底的,你搞清主次好不好。”秦敖用敲了敲碟子,压低声音说。 “出公差,是不能铺张浪费。”这是祁亮。 “我们吃过了,现在也不饿。”付新书说。 林晚星大概知道他们是在给她省钱,微叹了口气,也不戳穿,只是幽幽地说:“等下下牛肉的时候,大家要公平竞争。” 随着火锅点上,牛油辣锅热气翻腾,隔壁桌的声音也变得不那么清晰。 孩子们把进店吃火锅的主要目的抛之脑后,开始热火朝天地下菜捞菜。 隔壁桌仍在寒暄,一会儿是“国外的火锅还是不如家里正宗吧”;一会儿又是“你小时候应该常来这条街吧”。 那些对话,听上去很像刻意拉进距离的寒暄。 其实林晚星也觉得奇怪,以刘指导的身份,无论多高级的餐厅都能消费得起。他却偏偏选择火锅店,看上去是想打感情牌了。 想到这里,她握着可乐杯悄悄回头,想看看青年的表情。 她注意到青年面前摆着个空杯。 林晚星下意识喝了口可乐,刘指导身旁的中年人见状,开始在桌上找饮料瓶。 就在这时,秦敖突然站起来。 他提着他们的可乐瓶和空杯站起来,绕过狭窄的过道,走到那桌前倒了一杯可乐,然后“啪”地摆在青年面前。 林晚星震惊了。 但秦敖的表演却并未就此结束:“教练,不够了再叫我。”他说完,正当林晚星以为他是要回来坐的时候,秦敖竟然在刘指导身旁停住,一米八几的高中生微俯下身,注视着谢顶中年人,问:“你是来挖我们教练的吗,我劝你,别打他的主意。” 这句话相当狂霸酷炫拽。 以至于刘指导瞪大眼,竟一个字也说不出。 而这段剧情也完全超出林晚星对正常电视剧情的理解,所以直到秦敖坐回座位,她大脑还处于宕机状态。 男生们兴奋地鼓掌,俞明给他老大鼓掌。 陈卫东冲秦敖举杯。 甚至连祁亮都说:“狗终于起作用了。” 好像从老师的角度,林晚星要批评秦敖不够礼貌,但勇于争取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学生们又开始闹哄哄争抢火锅里的配菜。 隔壁桌也开始了“你在教这些学生”问题和“目前在做一些指导”的回答。 很多话,林晚星听不清,也并没有那么想努力听清。 但在某一瞬间,一直吵吵嚷嚷的学生们,突然安静下来。 很清晰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刘指导:“你这边有什么想法,包括待遇上的,都可以跟我们说,我这次带老马来,诚意我就不多说了。” 大概有三五秒的时间内,青年没有说话。 林晚星盯着面前沸腾的火锅,身旁静得吓人,她抬头,发现学生们的神情都和她一样,好像在等待什么答案。 “我想先去看看球队。”青年这么说。 声音传来,林晚星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情绪,但学生们脸上很明显失落。 林晚星拿起筷子戳进火锅,捞起一大把肥牛。 她动作行云流水,学生们都看呆了。 几秒后,男生们开始呜呜渣渣,一双双筷子落入火锅里。 隔壁桌“肯定给你安排”“你什么时候有空”的话,渐渐淹没在学生们你争我抢的嚷嚷声中。 等林晚星再有时间回头,发现旁边桌座位已经空了。 林晚星下意识看向四周,突然发现,有人双手插袋,正站在她身后。 青年一来,他们这桌又骤然安静,像班主任突击检查午休教室,没人敢说话。 林晚星咬着筷子,抬起头,有点尴尬。 过了半天,她终于想到一句话——“要不坐下,再吃点?” —— 那天晚上,本来快结束的火锅餐,随着青年的落座,又延续了半个多小时。 等他们结账出门,时间已经过了九点。 林晚星把学生送到车站,付新书被店长又叫回店里,她和其余学生步行陪了一段。 学生们一一回家,最后,她身边只剩下一个人。 街道是小城夜晚特有的宁静,青年好像比她更熟悉这里。 他们在小巷穿梭,有时会途经河流,林晚星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她问他是不是住这附近,又问他是不是从小在宏景长大。 青年回答得懒懒散散,但他声音舒徐,他们的对话就一直这么平和地进行下去。 在某一时候,林晚星突然开口:“你是不是根本没想好要去哪?” 青年忽然停下脚步,路灯下,微低头看她。 “两次遇到你,你都坐在那个球场看台,感觉好像是个对你很有意义的地方,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就要去那里放空一下。” 青年没说话,只是目视前方,和她继续往前走。 林晚星就自顾自说:“刘指导都要来挖你的话,以你的资历留在国外也能找到工作,但你回国肯定有别的理由。永川恒大可以用高薪打动你,但你缺的或者说你想要的并不是那些。” “直接一点,你是想说,永川恒大不适合我,宏景八中适合我。但我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你认为一个校园足球队,能带给我什么?” “我不知道,我这不是想用用招聘技巧嘛。普通公司带给你的是薪资,但我们公司不一样,将给你提供……”林晚星讲到这里,突然有点编不下去。 “提供什么?” “梦想?”林晚星弱弱地试探道。 “我现在没有梦想。” “还以为你要说,梦想都已经实现了。”林晚星淡淡地笑了起来,“可真难啊,不知道想要什么,也失去了梦想。” 她声音很轻,话语飘散在晚风里,青年也没有应答。 他们就一直在街道上走着,路灯昏黄,彼此陷入静默沉思。 “我到了。”青年的声音响起。 林晚星仰头,面前是熟悉又陌生的居民楼。 她不由得怔在原地。 28、王法 居民楼建于1990年, 这是个非常准确的年份。 因为那年林晚星的爷爷刚好退休, 她爷爷奶奶用多年积蓄, 买下了这栋五层楼公房。 因为附近学校和文化宫很多, 楼下开课外晚托班和小卖部。楼上4层数住房,顶层有个巨大天台。 林晚星还记得她小时候在楼下小卖部骗完泡泡糖,跑上天台和小朋友比谁的泡泡吹得大。 种种场景都已模糊,但回忆起来又显得清晰。 后来的事情, 她好像也只能从父母偶尔谈话的只言片语中了解。 她爸爸从爷爷给安排好学校辞职,坚持去外地工作。爷爷对此表示愤慨, 觉得老脸丢光, 父子俩十几年间关系都不好。 有些年份, 妈妈会带她回来看爷爷,但大部分时间她都没能回来。 再后来她读了大学,寒暑假可以跑回来玩几天,夏天晚上的时候,她和爷爷奶奶会在顶楼天台上吃西瓜。 脚边缭绕着蚊香的烟, 天上有零落的星星。 故事的结局是爷爷奶奶离世。 老两口遗体捐献, 也没有家属参与的追悼会, 她最后选择回到老家,委托中介代理出租, 却始终没再来过这栋楼前。 现在, 在一个普通的夜晚。 她和好像也不是很熟的男生散步到旧时生活的楼下,大片香樟的味道在晚风中飘散,像是一个深绿色的奇异梦境。 过了很长那么一段时间, 林晚星才看向青年,缓缓问:“你住在这里?” “顶楼,刚搬来。” 好像有很多无关线索有很小的串联,但又显得无关紧要。 林晚星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青年对她半熟不熟的样子。好像按照租房签约规定,房客会查看房东身份证件,所以青年早就知道她是谁? 而她自己呢……林晚星想起中介代签的租房合同,只能假装恍然大悟:“喔,你是……” 她的调子拖得有点长,等待青年来接。 空气里却是一长段静默,除了老新村里桂花树的香气外,还有青年略带笑意的目光。 林晚星的声音拖了很长一段时间,等她实在拖不下去,话音终止,尴尬即将蔓延前。 青年才见好就收般地伸出手:“王法,你的房客。” 他这么说。 —— 后来,林晚星是一个人走回学校的。 夜深人静,路人稀少,林晚星冷静下来,思考了下自己当时的反应。她在震惊后,就发出了个震惊的单音节。 青年好像也很习惯别人听到名字后的反应,给他解释了下,“王法”就“国家法令”的意思,父母希望他遵纪守法。 虽然他言辞平和,林晚星总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另外的含义。但在咂了两遍嘴后,她只说:“还挺酷。” 后来,她和她的新房客告别。 夜风下,林晚星才觉得不可思议。 她既不知道,为什么青年,哦不,为什么王法同志为什么正好租了她的房子。她也不清楚,怎么她们会在那片球场有离奇的偶遇? 虽然怎么想,人和人的相遇除了少数处心积虑,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巧合。 但林晚星也想起秦敖拍到她办公桌上那个烟盒,可能是她近来遇到的人为巧合颇多,让她总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想法。 夜色中,林晚星回望爷爷奶奶的楼,陈旧广告牌在夜色里只剩下钢铁骨架。记忆里到底写着什么字,也并不是很清晰了。 —— 预选赛结果公布,是在第二天的中午。 一整个早上连带午间,学校体育课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中午时候,器材室堆满学生们上完体育课送回来的仰卧起坐垫和未整理的跳绳。 林晚星在学校后门外的水果店买了半个切好的西瓜,回到器材室开始慢慢重新整理。 中午也没有熟人上门,这里的熟人特指那几位经常光顾的同学,所以林晚星度过了非常清闲的一个午间。 电话响起时,林晚星正在器材室的躺椅上吃西瓜。所以她听到电话那头很陌生的问询声,还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对方很认真确认了她的身份,告知她青超联赛预选赛结果和加赛决定。 林晚星心跳有点加速,立刻从躺椅上坐起,走到办公桌前,记下电话通知的附加赛时间地点和队伍。 挂断电话,林晚星放下笔,初秋的热风从窗外灌入,学校的上课铃声响起。 —— 林晚星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学生们附加赛的消息。 她的下午时间过得很快,校外小吃摊的香气和车水马龙声一并腾起。 她照例打卡下班,锁门的时候,她看到器材室外树荫下蹲着两个男生。正是秦敖同学和他的指定跟班俞明同学。 见她出门,秦敖走过来,单肩背着包,很不耐烦地说:“你能不能稍微负点责任。” 林晚星被教育懵了:“我怎么了?” “今天的训练时间和集合地点你不通知吗,下班就想溜?” 林晚星愣了下,随后开始锁门。虽然秦敖很理直气壮,但她更理直气壮:“反正训练地点你们也知道,想练的话,当然会来。” “我又不!”秦敖瞪大眼,说了一半却只能语塞。 虽然嘴上强硬,但林晚星往学校后门走的时候,秦敖还是默默跟在她后面。 学校后门,林晚星又“捡”到了两位同学。 门将冯锁同学好像早就等在哪里,老远就冲他们挥手。看到秦敖的时候,他大声嚷道:“老秦你也提前交卷啦?” “谁和你一样?”秦敖边说边往校外走,“老子压根就没考。” 林晚星和冯锁不约而同都沉默了下。 林晚星这才意识到,今天傍晚学校里的学生,是比平时少一些。 “今天你们都有考试吗?”林晚星问。 “今天我们高三年级统考啊。”冯锁说。 林晚星点了点头,也难怪这个点集合的学生这么少。她往校门外走,和蹲在校门外的郑飞扬同学打了个招呼,随意地道,“你们都做完卷子了?” “当然,我座位前面是我们班学习委员,有兄弟。”冯锁说。 “这样啊。”林晚星笑问道。 “考试要考好,作弊少不了。”林晚星笑道。 “老师你也抄别人的?”俞明露出吃瓜的好气目光。 “我还好,一般自己做的话,会比抄别人快一点。”林晚星说。 秦敖:“……” 对于或没参加考试,或用“特殊手段”提前交卷的学生,林晚星没再多说什么。她也同样没在校门口多做停留,只是和先来的几位同学,一起往老体育馆的球场走去。 傍晚时,夕阳的红光越来越浓。 林晚星站在入口处抬头,看台上,青年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哦,对了,他叫王法。 29、不来 林晚星照例跳上看台, 坐在了王法身边。 学生们把书包一扔, 伴着傍晚的热风, 开始在球场上简单活动。 因为高三模拟统考, 到场学生很少,在偌大的球场上显得人丁寥落。甚至连“训练积极分子”陈江河同学都未到场。而他们的教练并未因球员未到齐而发表任何疑问。 林晚星总有种感觉,虽然王法好像也挺好交流,有时还会逗趣, 但又常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先客套着开口:“房子住得还习惯吗?” “没什么不习惯的。” “那我有个问题。” “请讲。” “如果你有打算在别的地方执教, 为什么要租我们这儿的房子?”她暗示了下, 昨天刘指导来给永川恒大俱乐部“招工”的事。 “有道理。”王法就轻描淡写说了三个字。 “有道理是什么意思?”林晚星很不理解。 “你说得有道理, 毕竟我选择在这里租房,就有定居的意思。但是……” 这个“是”的尾音拖得很长,林晚星等了很久,都没听到转折后的半句话。 她用眼神示意王法,但青年目视前方, 好像完全忘了自己刚才在说什么。 林晚星被噎了下, 知道青年并没想和她讲的打算, 感觉这也属于逗趣的一种形式了。 天还是热的,在球场边坐一会儿, 就微微有汗。 “我接到电话了, 这周日,我们还有次加赛的机会。”她靠在椅背上,也跟着王法, 看向球场上的少年们。 这是她还没和学生们讲的消息。 “恭喜你们。”他这么说道,语气平静,也听不出到底什么意思。 “不用客气,大家都这么熟了。”林晚星笑道,“那我们这周日,能请你再来做指导吗?” “我周日要出门。” 王法边说,边压了下帽檐,看上去也并没对现在球场上发生的事很感兴趣。 林晚星怔了下,她不清楚他说的是托词还是事实。 本来从一开始,王法也没答应做他们队伍的教练。毕竟目前这支勉强凑成的队伍,看上去还挺摇摇欲坠,说不定周日打完就原地解散,好像也没什么认真执教这支队伍的必要。 话已至此,她也沉默下来。 不远处,学生们好像结束了热身,四个人有说有笑走过来,而更远一些的地方。付新书和陈江河的身影出现在跑道上,他们应该是刚考完,正背着书包,冲着看台,小跑过来。 男生们走近的时候,总会带来一阵扑面而来的腾腾热气。 或许是因为看台上气氛略显安静又或者是她没有第一时间端起笑容,学生们走上看台,冯锁下意识问道:“老师你们在聊啥呢?” 林晚星没有第一时间回,她正思考措辞,却听身旁青年的声音先响起:“你们老师告诉我,你们周日有加赛。” 学生们顿时炸开,男生们用大嗓门嚷道。 “靠,真的?” “真还有机会?” “你接到电话为什么不早说?” 林晚星也不能讲,她是想先确定他们的“教练”有空后再说,只能告诉学生:“我当然是要要等人齐一起宣布,正式一点。” 她看向青年,其实她不理解对方既然决定周末不出现,却这么自然地提起这件事。 付新书和陈江河走上看台,经大嗓门的冯锁同学一宣扬,小付同学立刻正色:“那我们要更加认真准备比赛了。” 他说完,看向王法:“教练,要辛苦您了。” 小付同学的拜托,带着种不社会的生涩。 “我没什么辛苦的,刚才还在和你们老师说,我周日要出门,不会去现场。”在学生们稍稍安静后,青年很直白地说道。 再听一遍拒绝,林晚星已经很平静,但学生们显然情绪更激烈。 “为什么?” “您是真有事,还是不想去?” 他们的问题连珠炮似的,带着点年轻人不可置信的火气。 然而他们的教练仍然神情安稳,并没有安抚学生的打算。 “教练,我能问,是为什么吗?”付新书眉头微蹙,但他也永远是最显得冷静和最想再坚持一下的那个。 “我有事,要出门。”王法微抬头,答。 “不会是刘指导约你周末去永川恒大?”秦敖突然挑眉,很犀利。 “很不巧,就是这样。” 林晚星心里咯噔一下,虽然大概也猜到估计是类似事宜。但由青年这么自然地讲给学生听,又是另一种感觉。 “艹,老子就知道。”秦敖一甩手,按照他以往的脾气,大概又要走人。但这次,他的脚像黏在地上一样。过了会儿,几个字眼一点一点从他唇缝里挤出来,“那你能和刘指导说一声,你礼拜天有事,改天去他那吗?” 对秦敖这样的孩子来说,能这么恳求他人,实属罕见。 可他们的教练却并不为所动:“我没打算修改行程。” “你是不是因为今天没什么人来,觉得我们根本不想好好踢球,没必要在我们身上浪费时间?”陈江河突然想到什么。 “这么说有点直接……但还是很不巧,我没有过这种想法。比较我的未来工作计划,是我的未来工作计划,而你们的比赛,是你们的比赛。两者间没有必然关联。”王法很肯定地答道。 林晚星愣了下,总觉调调听上去有点耳熟。 人只能为自己负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这你教的?” 突然,秦敖愤怒的目光扫来。 林晚星惊醒,猛地举手:“冤枉,不是我!” “可教练你不是昨天还说,让我们来训练的时候,要带脑子吗?”这时,俞明同学略显委屈的声音响起。 “是,所以我坐在这里。” 终于,林晚星能从青年的声音里,听出一丝无奈。 夕阳的余韵柔和了青年的唇角和眉梢。 林晚星想,王法可能确实没什么执教高中校队的打算。 但面对一群十七八岁、懵懵懂懂的孩子,什么人都会心软,就连她自己,好像也是这样。 “你会教我们点东西,但周日有事不来,对吗?” “是。”青年说。 “那我们?”学生们面面相觑,听到这话,又似乎高兴了点。 “今天练什么?” “我想看你们,踢一场队内对抗赛。”教练这么说。 30、建议 队内对抗赛的具体形式, 是以大约半场为单位,进行攻防演练。 学生们自愿组队,分为两组, 进攻失败则对方拿球, 同样也解决只有一个守门员的问题。 更主要的是, 这样使用场地有限, 不用和傍晚在跑道和球场健身的爷爷奶奶们抢占空间…… 当然,这些理由都是林晚星想出来的。 因为从宣布队内对抗赛后, 他们的教练既不解释也不多做指导。又加之实际到场球员人数严重不足, 所以其实也就根本不需要考虑什么占地面积…… 林晚星看向球场。 总之王法一番话后,男孩子们并没什么多想的情绪, 他们自行简单地分成两队,抱着足球,跑向球场。 期间,付新书督促秦敖,也有打电话给未到场的同学。得到了诸如“你们今天也没通知训练”和“今天忘了回家了,明天来”之类的回应,但也有两位同学赶来训练。 其实本来也不是什么规模正式的训练赛。 球门前有健身的老人在球靠着球门框拉伸,男孩们就在场边摆了两个书包,粗略划定球门和半场范围。好像也确实不用什么过多的指导, 对抗赛自然而然就开始了。最后到场的总共也就7个, 是很简单的3v3对抗。 场地不标准没有关系,边界无法清楚界定也无妨, 男孩子们就自然而然在操场上奔跑起来, 看上去很放松也很愉快。比起认真训练,他们更像是跑来跑去地追逐,发泄着一天学校生活的疲惫。 林晚星靠在看台上, 夕阳暖烘烘的,像能听到足球传递时的砰砰声,还有间或响起的指挥声。 有时传球过长,足球划过大半个操场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比赛被迫中断,踢出界的男生需要就跑很长一段距离去捡,他们却来来回回,乐此不疲。 天色已经到了完全的夜晚,月亮和不那么明亮的跑道外路灯成了男生们踢球的光源。 在林晚星的位置看去,球场上学生奔跑的身影变得模糊。连她都在看台上坐得浑身僵硬,男生们在发泄完一天考试的压抑后,好像也渐渐疲惫起来。他们跑动幅度变小,速度变慢,空气中传来的传球的砰砰声,也没有那么快乐和响亮了。 终于到了某个瞬间,在一次进球后,大家好像都跑不动了。 他们聚在一起,好像又意识到什么,一群人商量一会儿,抱着球,又往看台走来。 “教练。”付新书抹了把汗,先开口,“我们是不是忘了问你,今天训练的目的是什么?” “对。”秦敖很直白地说:“你上次跟我们说来训练要带脑子。” 男生的前胸后背都湿透了,看起来不是踢爽快了,也不会想到来问训练目的这件事。 座椅上的教练帽檐微抬,倒是很诚恳地回答了两个字:“体能”。 “体能训练?”男生们拔高音量。 大概连林晚星都觉得,王法说的“我想看你们踢队内对抗赛”是想了解球员的能力好配备专业的战略战术,但没想到,只是单纯的体能训练。 不过男生们对于王法好像比她想象得更信任一些。 “和昨天一样,就是让我们不停地跑?”他们还认真询问,“因为我们礼拜天又要比赛,怕我们跑不动?” “换个问题吧,你们找我来做教练,想达到什么要的目标?” “目标?” 有那么几秒钟,男生们被这个问题问住。 但他们的回答也很快很理所当然。 ——“我们礼拜天有比赛啊。” ——“对啊,我们想这几天练练,礼拜天比赛能更强力一点,踢爆对面。” ——“万一赢了还能晋级。” 答案围绕着“比赛”和“胜利”,同所有竞技运动一样,目的非常单纯直接。 “为了周日的比赛?”王法又确定了一遍。 “对啊。”学生们有些莫名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那我回答是,如果要准备周日的比赛,一周时间只够你们熟悉球感,增加默契,提升体能。” “所以你让我们互相踢比赛?” “是,在短时间内,能帮助你们的最好方法就是不停地进行训练赛。在一组又一组的训练赛中,反复榨干你们的体力,让你们的身体适应比赛的强度。”王法顿了顿,“现在应该没有条件给你们找一支完整的球队来和你们踢正规训练赛,所以训练赛的规模就是队内对抗。” “哦,那教练你说的,‘一组又一组’的意思是?” 王法看眼手表:“现在是7:30分,30分钟为一场,中场休息5分钟,能踢几场算几场。” 男生们大概也被那个“能踢几场算几场”给吓到,一时怔住。 也就在这时,学生们扔在看台的书包里传出手机铃声。 大家都跑过去翻书包,一阵闹哄哄后,俞明接起了电话。 “喂,妈。” “你先别说了,我这跟林老师上课呢。” “知道了,八点半肯定到家啊。” 男生不由分说挂断电话,生怕再说下去,就要被妈妈提着耳朵抓回家。 “教练,对不起啊,我八点半前要到家,八点就要走。”俞明跑过来说。 “没事,赛训监督不归我管,我只是在提供点建议。”王法的态度倒是一如既往,“在一周时间内每天如此,这样训练太苦,你们可以随意。” “你这是激将法还是?”秦敖说。 王法说:“我没必要对你们用激将法。” 虽然教练称述的是事实,但在孩子们听来,更像是轻视。 秦敖同学这种暴脾气直接地说:“艹你这种态度真jb烦人,爱教不教的。” 林晚星赶忙劝道:“哎呀哎呀,你们也别想那么多,俞明不是八点要跑路嘛,大家就先踢着嘛,累了就散。” 付新书见状,也拽住秦敖。 学生们拉拉扯扯,跑下看台,又开始踢了起来。 夜色朦胧,球场四周锻炼的人都少了,只剩下零星居民在跑道上跑步。 周围一切随着夜色渐深而变得沉静。 林晚星也安静了那么一段时间,虽然球场上高中生们的身影还在跑动,但她已经听不见球场上学生们的对话,他们的行动和意志都似乎沉闷起来。 初秋的虫鸣,被衬得更加响亮。 林晚星打了个哈欠,向身边瞥去。 他们的教练背靠塑料椅,长腿平搁在前排座椅上,一如既往淡然地注视球场。当然,把淡然这个词换成漠然或者别的什么可以形容“不以为意”的词语都可以。 青年像是接受到她的视线,也同时看了过来。 “我刚想了下。”林晚星斟酌片刻,开口。 “什么?” “呃……就秦敖这个小子说话比较直接,我能换个委婉的说法,替他们表达下想法吗?” “可以。” 闻言,林晚星转过头,认真凝视王法的眼睛:“你确实没在鼓励他们坚持踢球,为什么呀?” 31、卷子 闻言, 王法深思着,望向球场。 他目光深远,仿佛很在认真思考, 抑或在回忆自己的人生。 直到—— 林晚星听到王法说:“你准备出多少?” “什么什么出多少?”林晚星一时没反应过来。 只间王法拿出手机, 竟然又亮出了收款二维码:“这是个收费答案。” 黑夜里, 亮黄底色上黑白相间图案格外刺眼。 她眯着眼睛, 青年却一脸从容淡定,完全没在开玩笑的样子。 林晚星深呼吸了下, 努力让自己不被气到, 选择了一个反击的角度:“为什么找你做教练指导你不提钱,我就问你‘是不是支持孩子踢球’, 你反而要收费,因为这个问题很特别吗?” “没想到你这么客气,那把这两天指导费一起?”王法边说,又把刚暗下的手机屏幕点亮。 “别别,误会了误会了。”林晚星摆摆手,讪笑,假装没看到收款码,靠回椅背,假装没看到。 学生们在球场上, 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训练。 或许确实累了, 也有可能是刚才教练不那么好听的话,让他们失去刚才的昂扬的斗志。球场上的身影没有了先前的跑动速度, 男生们或多或少显得懒散起来。 林晚星其实很能体会这样的心情。 对于孩子来说, 如果对某件事情感到兴趣,或者有努力的倾向,总希望得到成年人的鼓励。 毕竟他们也从小就是这么长大的, 所以一旦无法得到成人的正向反馈,觉得没意思也很正常。 总之,散场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事。 一开始是俞明同学到了和妈妈约定的时间点,背起书包回家。然后剩下的学生们踢了会儿,就三三俩俩来说再见。 到最后,人都走完,连付新书都来告别。 学生欲言又止,看上去想问明天怎么办,什么时候来训练,或者,他想问他们是不是还要来。但最后,他什么都没问。 林晚星靠着座椅,晚风拂面。 整个球场上,只有一个女孩还在绕着塑胶场地跑步,她的父母陪在后面,走得很慢。 除此之外,操场上什么人也没有,空荡荡得,恢复了夜晚应有的宁静。 —— 几乎无人组织的训练活动,全看学生们个人意愿,所以最后结果怎么样全凭天意。 学生们的考试成绩,大概也是如此。 林晚星是被通知去老师办公室,才知道学生们又考砸的消息。 “又”字用在这里或许不太妥当,毕竟还有几位同学连考试都没有参加。 林晚星站在教师大办公室门口探头,想象中被家长们围攻的场面也不存在,办公室里很安静。 老师们大多去上课,小部分在批改作业。小许老师坐在自己单独的小办公桌里,抬起头看她一眼,林晚星使了个颜色,她赶忙蹑手蹑脚过来,小声道:“哎呀你来了。” “怎么啦?王老师他们有啥事找我。” “就说你干嘛要管那些学生。”小许老师说。 “啊?”林晚星茫然。 “不是前两天考试嘛,你那个什么球队里,有好几个人没考,还有人考是考了,卷子压根没做。然后学生回家跟家长说,他们因为被叫去踢球,才没空考试。” 林晚星听到这话,完全愣住,一口黑锅从天而降,臭小子们竟然还会甩锅? 大概是见她神情震撼,所以小许老师继续说道:“我已经跟王老师说了,肯定不是你让他们训练踢球,他们自己找借口的,你又管不动他们。” 讲到这里的时候,办公室里批卷子的老师发现了门外的动静。年级组的王老师,也是林鹿俞明他们的班主任,放下红笔,示意她们进门。 也没过多久,林晚星再度站在王老师的课桌前。她上次在这里,是面对来势汹汹的学生家长们,而这次,她总有种莫名其妙成为被叫的那个“家长”的感觉。 王老师的目光在她和小许老师脸上巡睃而过,随后开口:“林老师。” “在。”林晚星说。 “这次为什么找你来,你应该听说了?” “就……刚听说。” “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家长的压力给到我们学校这边,你还是要多负责一些。”王老师边说,边从手边拿出一叠试卷:“那这些,你先看看吧。” 王老师是个比较干脆的人,所以她们之间的谈话结束得很快。 林晚星拿到了足球队目前11个学生们的统考卷子,在小许老师办公桌边稍坐了下。她把卷子一张张翻过,发现连缺席考试的空白试卷都夹在里面,所以相比之下,认真填满然后满是红x的卷面,已经属于态度良好的类型。 大概是见她看得很慢,小许老师去倒了杯水,过来低声劝道:“你别生气啦,反正不好的学生肯定有的,别管就行了。” “怎么不管啊?”林晚星边看卷子,边慢条斯理地问她。 “你别啊,王老师就是……”小许老师说到这里,拿出手机微信,在聊天框给她打了一行字 ——你上次在办公室太嚣张了,王老师想教训你下。 林晚星瞥了一眼那行字,说: “也还好吧,就这么不管了,面子过不去啊。” “这还好吗,真是你叫他们训练别去考试的?”小许老师瞪大眼。 “这倒没有。”林晚星说。 “我就知道嘛,我都觉得恶心死了,瞎说自己不考试是因为你叫他们踢球。”小许老师义愤填膺。 “我真的还好。”林晚星沉静下来,顿了顿,反问小许老师,“你小时候有没有说过谎?” 小许老师愣住,表情僵硬。 “我小时候有过。”林晚星说,“有次,我同桌冤枉我,说我把他的暖水壶打坏了,老师让我叫家长到学校赔钱。” 小许老师大概有点生气,没接话茬。 林晚星自顾自说下去:“我就想尽办法,证明他暖水壶不是我砸的,是他自己不小心弄坏的。” “然后呢?”小许老师忍不住问。 “然后当然是他的家长被叫到学校啦。那天,老师把我也叫到了办公室,我同桌和他的爸爸,站在我面前。”林晚星把手搭在试卷上,很平静地看着小许老师,比了个大概的位置,“他爸爸听完老师讲的话,瞥了我一眼,然后狠狠地抬起脚,把我我同桌小男生踹到了墙角。” 她说话声音很低,办公是里也很安静。 小许老师面露不忍,纤小的鼻翼翕动着。 女孩子永远都是嘴上狠一些,但心软得不行的生物。 林晚星说:“后来我就在想,难怪他要说谎,原来他爸爸打人这么疼。其实我回家跟我爸妈要点钱,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对他来说,可真的太疼了。” 小许老师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是抿着嘴说:“但这和现在学生的事情也不一样。” “是不太一样,我的学生撒谎,可能是他们品行恶劣,道德败坏。但换个角度想想,他们也有畏惧,知道这是错的,所以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还有,他们也有在依赖我,下意识认为我能为他们解决很多问题,包括,这个问题。 只是最后一句话,林晚星并没有说出口。 32、管管 对着小许老师, 林晚星还能心平气和地,为学生们的“谎言”辩解。 但真当她下班锁门,走到老体育场外, ?到球场边的学生们, 气还是不打一处来。 站在体育场入口远远?去, 塑胶跑道上只有陈江河整一人绕场跑圈。秦敖则大马金刀地坐在?台上, 嘴?叼着根烟。场边,俞明和林鹿头凑在一起。??们一人蹲着、另一人坐在地上, 双双捧着手机, 像在一起玩游戏。 踏上草地,向学生走去, 林晚星能听到男生们嘴?“傻丨逼”“这不上”“这打野妈死了”之类的激烈言辞。 作为目前的监督老师,林晚星理应为学生们目前积极到场训练的态度感到欣慰,但她拿出手机,?了眼???—— 17:08分。 要知道,她们非教学老师的下班???比学生放学早半小?,这意味着,学生们确实因为训练又逃学了。虽?训练和逃学这两者??,在学生这?,并无实际因??关系。 林晚星收起手机, 她的书包?还背着刚才年级组老师“让她好??”的学生试卷。 她站到林鹿和俞明背后。两位少年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们正在?“5v5公平竞技手游”的对局,战况相当激烈。 不过林晚星?了没一会儿, 林鹿、俞明手中的游戏人物?双双阵亡, 两人屏幕变黑,水晶爆炸。伴随一记掷地有声的“defeat”,男生神情懊丧, 点开结算面板,开始辱骂废物队友。 林晚星注意到,林鹿脚踝上似乎还贴着膏药或绑有绷带,藏在袜子?,但能?到突起的厚实的一层。 而与此??,林鹿也注意到了她。 “老师,你来啦?”林鹿很快从愤怒地问候队友妈妈环节中脱离开来,眼睛睁得大大的,仰头道。 “你今天来训练,腿好了吗?”林晚星在??们身边?地坐下。 “好多啦,??老妈吓死,她是不是还去学校找你了?” “嗯,让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呢。”林晚星揉了揉林鹿的脑袋,没提答应家??要带??们学习的?,“?们还召开了全体大会,??们有没有给你传达?们会议的主体精神?” “?了?了,?是?们礼拜天还要打一场比赛!”林鹿兴高采烈地道。 傍晚的风越来越温柔,五点半前后,学生们也都陆陆续续到场。??们也没有立刻训练的意思,大家反而纷纷在草地坐下。有人闲聊,也有人玩手机,甚至林鹿俞明还拉着郑飞扬又开了一局游戏。 直到,付新书到来。 小付?学来的???,才是正常放学后、老师拖完堂那会儿。 其余学生七七八八坐在球场草地上,林晚星笑着朝付新书挥挥手。 少年瘦削的身影逆着夕阳,脸色凝重,总之?上去不太高兴。 见面,付新书?放下书包,很干脆地?:“?们先热身吧。” ??虽?为人个性偏软,却在办正?的?候有领袖气质,所??本来赖在草地上懒懒散散的小球员们,都不约而?站起。 林晚星坐在草地上,被付新书盯了一会儿,知道是自己碍?。她抱着书包,往?台走,而王法早已坐在那?。 学生们在付新书带领下热身,林晚星也不管这些。 阳光渐弱,但又足够清晰,林晚星?着围绕塑胶跑道慢跑的学生,从书包?拿出了??们的试卷,翻?起来。 她手?一共有10位?学本次高三年级的统考试卷,分?是:秦敖、林鹿、俞明、付新书、陈江河、郑飞扬、冯锁、祁亮、郑仁和智会。 陈卫东是??们临?找来的替补,并不在校足球队大名单中,林晚星手?没??的试卷。那么还剩下的一位?学,她如??记得没错,叫文成业。 想到小文?学母亲因儿子上家教课而拒绝儿子参加足球比赛,加之??本人试卷不在列,那么“文成业”似乎人如其名,是个成绩优异的好学生? 林晚星??学生们各科试卷按姓名分类,在腿上边整理。她对着姓名,偶尔抬头,?向正在热身的学生。今天到场一共9人,也?是总不参加训练的郑仁和智会没来,已经算出勤率良好的一天了。 风轻轻吹响试卷,林晚星感受到身边人落在试卷上的目光,向???了过去。 王法的??腿交叠在前排座椅上,惯例戴着鸭舌帽,夕阳下,??瞳仁颜色很浅,?试卷的目光倒很是淡定。 虽?王法没问什么,但林晚星还是自顾自?起这些卷子的?情:“??们前两天高三摸底统考,?今天被??们年级组老大叫过去谈话。” 林晚星正巧翻到“秦敖”的试卷,成绩栏的“0分”和偌大两个“缺考”,?上去颇为触目惊心。 “恩。”王法应了一声,已经算态度良好,示意她继续?下去了。 “逼崽子们跟??们爸妈?,??们没考试、考得烂,是因为?叫??们踢球了。”林晚星本来还想保持一个教育工作者的良好修养,但?到下一份林鹿试卷大面积红色“x”?,还是忍不住咬牙道。 王法被逗乐,神情轻松又玩味:“那确实是你的问题。” “关?屁?!”林晚星拍了拍试卷,愤愤道,“那?从头到尾也没跟??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强迫??们踢球啊,也没教育??们一定要认真训练争取夺冠!” “所??,那你为什么不?呢?” 王法的尾音闲适,落在林晚星耳边,她总有种被?穿内心想法的错觉。可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内心深处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林晚星继续低头整理试卷,没回答王法的问题。空旷的?台??总是很安静,夕阳照在她的身上,将发丝的阴影印在卷面上。 付新书的试卷也在列,这大概是林晚星收到的所有试卷中最认真的一分。 无论是语文卷子的阅读理解部分,还是英语试卷的作文,抑或是历史答题,付新书都字迹工整、认真填写。唯一写不满的也只有数学,除了写“解”和一两个公式,?再写不下任何东西。 可?算这样,付新书的成绩依?不理想。“不理想”是个相对的词语,是指付新书在考试中付出的努力,和??实际获得成绩之??的差距。 林晚星?得很慢,一是因为她也挺多年没?过高中试卷,现在的出题思路与考点和她之前那会儿有不少区?。二来,学生或认真或不认真写的卷子,某些程度可??反映??们的知识理解水平。 不知不觉,露天?台光线渐暗,林晚星才从试卷中回神。 学生们热身完,大概是来问王法今天的训练??式和目标的。??们刚上来的?候??们还吵吵闹闹,但围到她身边后,??们都安静下来。 高大的身影围绕在她的周围,很有沉默的压迫感。 林晚星手中正在翻?的试卷已经换成了陈江河的那份,英语,29分。 红字硕大,在学生眼中大概带着莫名的意味。 “你在干嘛?”陈江河?了眼试卷,神情冷峻,声音很不愉快。 “啊??在?你们这次考试的试卷。”林晚星很自?地回答。 “?问你为什么在??”陈江河?。 “因为?今天被年级组老师叫去谈话,老师??你们的卷子塞给?了。”林晚星将手搭在试卷上,答。 听到这个回答,学生们也愣住了。林晚星并未提及??们向家???谎的?情,可学生们或许有联想到搪塞父母的?辞,有些人目光闪躲,但大部分还是理直气壮无所谓的模样。 “有意思?” 林晚星反而笑了:“还?吧,反正?现在也没什么?的?干,抽空完成下领导安排的工作任务。” 林晚星?得理所应当,男生们又显得很难用清楚的语句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所????们只能倔在那?。既不想让她?卷子,又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的反问。 秦敖冷笑:“??知道你肯定有屁?,一边?不管?们,一边又要??们卷子。你要?回去?,?当着?们面儿。”秦敖用冷漠的语气命令道。 男生的拳头微微攥紧,带着一点青筋。 林晚星知道??们很生气,也知道??们为什么生气。 但她很平静地?。“你?,既??们的原则是互不干涉,那?不管你们,你们也不能干涉?的工作,对吗?” 学生们更加语塞。 ??们双??僵持,学生们不散,林晚星也不准备退让。 这?,王法往椅背上靠了些,??微抬头,懒散的目光扫了眼?台上下站着的男生们,随后转头对她?:“刚才那句话听着有点耳熟。” 林晚星愣了下,意识到??是指“互不干涉”的内容,于是道:“稍微借鉴了一下你的?法,不用给版权费吧?” “哦,这倒是不用。” 被王法一打岔,付新书立刻会意。??赶忙换话题,向王法询问训练内容和训练目的,?后拉着学生们回去和昨天一样的队内对抗训练。 男生们虽?很不情愿,但也听从付新书的话,三三两两跳下?台。 林晚星?了眼??们的背影,继续翻?试卷。 宽阔的旧球场,冷灰色水泥?台,今日训练场上氛围和昨天不?。昨日学生们像撒欢的小狗,放出笼后满地飞奔,热烈而兴奋。而今天,球场内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传球和跑动声寥寥,林晚星甚至能听见她自己翻动试卷的纸张脆响。 她很清楚学生们为什么会变得沉闷和不愉快,但并不准备在这件?上进?妥协。 于是下一轮的争吵爆发在半个多小?后,大概是体力到达一定的限度,烦躁和不满的情绪累积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谁先扔下足球带头跑上?台,总之当林晚星再抬头的?候,面前是男生们紧绷愤怒而烦躁的脸。 林晚星目光在??们脸上巡睃而过,发现付新书也在,于是一边按着试卷,一边问??:“怎么了,训练遇到什么问题?” 闻言,学生们也都纷纷?向付新书,等???。 付新书眉头微微蹙起,但还是下定决心般开头:“老师,您能不能,先不要??们的试卷了,现在是?们的训练???。” “恩,是你们的训练???,不是?的。”林晚星很平静回答。 “但你在这??们的考卷,确实让人挺烦的。” 像付新书这样的学生,用出“挺烦”两个字,大概已经很能表达强烈情绪了:“?知道老师你?的,你?卷子是你的工作。但?想让大家好好训练。”??这么?,“礼拜天的比赛才是最重要的。” 付新书逻辑很简单,你在这???们的试卷会让大家心烦,所??你??了,因为训练最重要。 “你们为什么要在乎??你们卷子?” “?尼玛?了!烦不烦!你想恶心?们?直?,至于吗?”秦敖彻底火了,喷道。 林晚星反倒很耐心:“啊,还会恶心吗?” 可能这句话在学生们听来太过很嘲讽,??们完全被激怒了。 陈江河扭头?走。 秦敖愤怒地抽起原本搭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迈开??腿,直接跳下?台。剩下的学生们略显不知所措,有人边小声问着:“不练了?”祁亮这阴侧侧的小刺头,直接冷笑着喊了句“解散~~”,去拿书包。 有“大哥”带头,学生们散得很快,最后只留下林鹿和付新书两个。 林鹿左?右?,显得小心翼翼问??。 “你不走吗?”林晚星笑问道。 林鹿戳了戳她搁在腿上的卷子,问:“老师,那?能???的卷子带回家吗?” “你拿卷子回去要干嘛?” “?……??……”林鹿支支吾吾,什么也?不出。“那?不拿了。”最后,??下定决心般?道,一溜烟跑了。 对学生们来?,训练本来?是乘兴而来,那么败兴?了?散伙儿也很正常。 那么留下的人,又只有付新书。 实际训练???算上热身,只持续不到一个钟头。 付新书脸上原有微微薄汗,现在被傍晚的风一吹,??脸色冰冷。半干的球衣贴在削瘦的肩胛骨上,显得??格外孱弱。 付新书也也不?话,很僵硬地站在风口,半转身,?着其???学散场的??向。 林晚星没有办法,她??放在身旁座椅书包扔到地上,拍了拍空位,示意付新书来自己旁边坐。 小付?学转过头,不清楚为什么好端端的集体训练会不欢而散,也因不理解,而不愿意开口。 林晚星没主动找???话,在付新书坐下后,她还在?那些卷子。 怎么?呢,虽?这些试卷是?一次考试的内容,也有很多因缺席直接被判0分,但学生们其实还是偶尔会认真写点什么,虽?写的未必是正确答案,很有可能只是在答题卷左上角画了一只小乌…… “老师。”付新书终于开口了。 林晚星淡淡地“嗯”了一声,品味乌龟的画法。 接下来又是尴尬而??的空白音。 “?们不是不想好好学习,是……”这句话大概付新书自己都觉得有问题,于是又?不下去了。 “慢慢来,想?什么都可??讲。”林晚星见??实在太难,转头?着学生的眼睛,她从地上拎起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打开盖子抿了一口,缓和道,“不用担心?听了会不开心。” 天光已从傍晚入夜,从远处传来或一声轻一声重的蛙叫。 付新书:“老师,?很多?候,真的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不一样,反正你和?之前遇到的很多人都不一样。” 这可能是句夸奖,林晚星望着学生复杂的目光,?:“谢谢。” “老师你总是给?们很多希望。你第一次来找?们,??要组织大家一起参加足球比赛。你??秦敖那样,??其实也很高兴的。?你知道那种稍微有点盼头的感觉吗?” 林晚星点点头,算作回应。 “后来?们赢了,?真从没想过?们会赢,?们甚至还有一次加赛的机会,大家还可??一起踢球,这真的很重要!这个礼拜天的比赛真的很重要!” “?知道。”林晚星?。 “那你为什么这么无所谓,你为什么要搞得一副对?们很无所谓的样子?”付新书话锋一转,质问道,“你关心?们的成绩吧,你??们跟爸妈?会???们带好,你还??们的卷子,你明明?很关心?们。可你?只是做这么多!” 付新书的拳头半握着,紧紧压在腿上,头低着,死死盯着面前一片水泥地。 林晚星大概也能体会出付新书心中的愤恨。这是很难用语言表达的,仿佛溺水之人突遇浮舟,对??却只是站在船上?着你,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那?要怎么做呢?”她轻轻靠上椅背,问学生。 “你明名?知道智会和郑仁从不来训练,你不会问,更不会主动去帮?们叫??们一起来,你甚至从来不管?们训练的???。?们是挺混的,但?们也已经努力了呀,你为什么还要像今天这样?” “今天怎么样?在你们要认真训练的?候,?不应该?你们的试卷,搞坏你们的好心情,让你们变得烦躁,害大家不能好好训练?”林晚星很平静而清晰地问付新书,“?为什么要对你们的?为负责?” “你为什么不能对?们的?为负责,你为什么不能再多帮帮?们呢?”付新书?到这?,声音已经带着哭腔。大概是心中憋了很久的话,终于吐露出来,这句话实在很响,也非常掷地有声。 可林晚星没有拍??,或者安慰??,她只是等付新书情绪稍显缓和后,?:“?可??帮助你,但问题是,你想要什么呢?” 33、妥协 付新书??单眼皮, 怔愣的?候,下垂的睫毛会覆盖眼睛。 在听到问题后,他瞳孔微微张大, 目光在睫毛后透出惊慌的?色。 但很快, 林晚星见他眉头轻蹙, ?情茫?。几度张口, 想说?什么,关于他想要什么, 又或????对未来的目标??类??类的东西。 可付新书想说的这些东西, 又在她认真注视下,什么也说不出来口。 最后, 学??看上去很沮丧。大概源于有很多话想说,却最终没有勇气。 付新书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默默起身离开,甚至连“老师?见”都没有说。 林晚星望着学??离开的背影,没有叫住他。 数分钟前还剑拔弩张的球场,此刻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又到了天完全黑下的?间,只??这次,操场上没了原先的踢球声和激烈的呼喊声。一切就像退潮后的海面,留下充满落差的空洞沙滩, 灰茫茫的。 林晚星一开始的?候也在想, 她??不??对付新书太过不近人情。 她很能理解学??的困扰,虽?他们表面不愿接受管束, 但内心深处又亟需有人告诉他们去干什么。不仅如此, 他们还需要有人帮助制定计划、每日监督、给与反馈、鼓励安慰。 但她??不想这么做,或??说,她想做的, ??不止这些。 思绪复杂,她能听到球场外马路上车辆偶尔碾过柏油路的声音,看台最上层竖着的路灯年久失修,但光线反而因黯淡而更加柔和。坐在这样庞大而空寂的位置上,只觉得球场上方的天空更加静谧。 隐约的呼吸声传来,林晚星看向身旁。 王法从头到尾都保持着靠坐的姿势,从不插入她和学??说话。 他放空一切似的望向远处,侧脸线条俊朗分明。其?林晚星也不能理解为什么王法喜欢坐在看台发呆,但当城市夜幕降临,球场灯光微起?,你能感到那种风拂过草坪的宁和。 天上只能看清一两颗星,城市的灯光投向上空,有清淡的光晕。 可以什么也不用想。 ?间不知过了多久,反正??论她或王法好像都很能适应这种漫长的寂静。 林晚星感受到了一?放空的乐趣。这??种很难形容的感觉,没有那么多人与事的对立,她不知道学??们以后会怎样,说不定大家会回归互不干涉的陌??人状态。 天色越来越深,风也越来越凉,就在林晚星觉得差不多可以回宿舍的?候,王法忽?轻轻碰了一下她。 林晚星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远处体育场侧门的豁口处,有人站在那里。 路灯昏暗,模模糊糊看去,边门外有个剔寸头的男??。他高而壮,趿着拖鞋,在他们不经意的目光交接?,男??像突?被施法定住。 大概有那么十几秒钟?间,林晚星才意识到,鬼鬼祟祟站在体育场边门外的??秦敖。 说不意外??假的,明明一两个钟头前,男??还剑拔弩张,甩手离去的愤怒味儿好像还在看台四周的夜风里。只??现在,夜风里的味道变?了烤串。 林晚星确?从没想过,吵架以后,像秦敖这样的男??会主动回来。 大概??做了挺长一段?间的思想斗争,秦敖拎着个塑料袋,走上看台。 老远的地方,林晚星就闻到孜?羊肉串的味道,果?,秦敖上来后第一句话就??:“我给我爸出来买烧烤,顺路。” 言下??意??没有特地回来的意思。 林晚星“嗯嗯”了两声,看着学??用理直气壮掩饰尴尬的模样,心中有种莫名情绪。 这回,她和王法相当默契。王法向旁边坐了一格,空出他们中间的位置给秦敖。 随后林晚星顺势接过秦敖手里的烤串袋翻了一下,里面??炸里脊肉、烤羊肉串还有鸡翅、烤玉米一类的东西,装得满满当当。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挑了串小里脊肉,没?秦敖嚷嚷,她就把袋子跨过秦敖,递给王法。 教练吃东西的?候从来不客气,直接挑了看起来最贵的鸡翅。就这样,他们在球场边看台上,旁若??人的撸起串来,唯一的遗憾,??没有可口可乐。 秦敖一开始还叫着那??他给老爸买的东西,不过王法率先开吃,让秦敖没有半?说话余地。 最后,学??也破罐子破摔,闷头吃了起来。 当晚,林晚星和王法送秦敖回家,顺路又买了一份烧烤。 夜晚似乎走到了夏天的尽头,他们彼此默契地没有提??前发??的任何事情。 第?天,让林晚星没想到的??,更多学??用类似于秦敖的方式,开始在她面前晃悠。 最先来的??俞明、林鹿两兄弟,林鹿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盒特仑苏,说??早餐喝不完,直接给她放在了窗台。俞明则贡献了一个茶叶蛋。俩人放完就跑,不给她任何拒绝机会。 林晚星⿲?开茶叶蛋袋子,里面还有一个蛋壳没扔,很明显俞明同学也从自己口粮里省下一些…… 林晚星总觉得,她昨晚和王法吃烧烤的举动,肯定让秦敖误会了。 果不其?,中午,郑飞扬给她掏了两个橘子。青色的,看上去表皮还很硬,像??不知从哪里刚摘下的,来路很??可疑。陈卫东过来转了一圈,发表了关于跳绳类器材放太乱和的破损器材没及?处理的指导性发言。 最离谱的肯定还数祁亮,他竟?拿了本英语习题集,来问她一篇完形填空阅读题。林晚星翻了翻前后全空?的习题集,指着被祁亮特地翻出来的这道,问:“怎么突?要来问这篇?” “因为我看这篇阅读里有‘women’。”祁亮说。 “所以呢?”林晚星怀疑地看着他。 “这篇讲的??女性情绪对衰老的影响,你应该看看。”祁亮说。 林晚星顿?怒道:“放屁,这讲的??女性学校!” “都说了,要注意情绪。”祁亮用两根手指拍了拍她肩头,宽慰道。 总??,林晚星很清楚,学??们变着法到她面前晃悠,大概??种奇奇怪怪的试探。其?她也没??气,她甚至不清楚为什么男??们要判断她??气了,可能这就??属于直男的思维方式。但陆续在她面前晃悠的人多了,林晚星反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决定装作严肃紧张的样子,以正师风。 终于,在傍晚?分,林晚星看到了付新书。 破天荒的,整个校足球队的学??都出现在了她那个器材管理外面,甚至连平?不来训练的智会、郑仁都在。身材高大的学??们或坐或蹲,脸被太阳晒得红红的,把不大的空地挤得满满当当。 林晚星出来锁门,看到的就??这样的景象。 几道放课铃声响起,空地上反而更安静了,被花坛围住的桂花树枝叶摇曳。像林晚星这样不社恐的人,面对?候在门口的一张张面孔,也一?间怔住,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咳,我们派代表和你谈谈。”这?,大马金刀坐在花坛上的秦敖同学发言,随后用力推了下付新书。 付新书被推得⿲?了个踉跄,他还??穿着过于宽大的校服,拉链拉到顶端,露出一截纤?的脖颈,看上去分外严肃规整。 “林老师。”付新书很认真地开口,“你昨天问我的问题,我很认真想过了。” “嗯。”林晚星把钥匙在手上转了一圈,?他说话。 没想到的??,付新书作为代表谈判,在众目睽睽下,竟又卡壳了。 秦敖恨铁不?钢地从花坛上站起,拍拍付新书让他靠边站,?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男??眉眼凌厉,有种果断的气势:“我们商量了一下,觉得你脑子里东西太多了。” “啊?”林晚星不明所以。 “我们想不明?你要干嘛,但我们同意‘你想干嘛就干嘛’的原则,所以你可以在看台上看卷子。”秦敖很宽容地说道。 互相有那么十几秒钟的漫长沉默。 终于,秦敖恼怒的恼怒声音⿲?破沉默:“你不说话我很尴尬。” “我得说?什么吗?”林晚星破天荒有?百味杂陈,“你也别把我想得太厉害,我也没这么多经验啊。” 林晚星确?很??奈,她也??头一回。头一回作为老师,头一回带着这么多学??,头一回要思考该怎么和学??说话。 “我知道你??为我们好,我们会跟着你补课,你可以想管我们就管我们,虽?我们不一定会听你的,但会克制一下……”秦敖说到最后?,很勉强。总??主动要求补习这种事,对他们来说更像??对她心思揣摩后的某种妥协,“所以你别想太多了,也别指望我们啥事都能想明?,大家凑合凑合得了。反正……” 秦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林晚星刚想接话,却听他说, ——“反正昨天??我们的问题,对不起。” ?间有刹那静止。 那?也不??桂花绽开的?间,可站在繁茂的树荫下,被少年鼓足勇气又气势汹汹的目光瞪住,林晚星仿佛感受到很热烈的风拂过,她确?没想到。 “我也没想管你们的意思啊。” 这句话在林晚星脑海中轻轻飘过,浮在喉咙口,几乎??她下意识要说出的一句话。 可面对鼓足勇气出现她面前的学??们,她忽?又觉得不该这么说。 很多想法和情绪在林晚星脑海中散落。 确?,她始终认为,学??们应该有自?的空间和?间,去探求自己内心和真正想要的东西。毕竟他们从小到大都习惯于接收不同指令去做这做那,没那么多机会思考“我想要”。 可??真当她明确告诉学??们他们很自?,可以想干嘛就干嘛的?候,他们又变得惶恐。林晚星很能理解这种胆怯,世界太大,选择有??数种,当你放眼看向未来?,对未来的不确定足以吞噬每一个人。 所以,孩子们嘴上说着不愿意,却迫切需要有人来“管管”他们。付新书??这样,秦敖也??这样…… 这种管教本身和林晚星所认可的东西相违背,她确?不想“管”他们,可面对学??们几近于恳求的态度,她却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来。 人??极其复杂的??物,大部分人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坏。就像大部分所谓的原则,也其?没那么多“一定要怎样”和“一定不能怎样”。 终于,林晚星微微叹了口气,做出了学??们??法理解的妥协。 “我知道了。” 她这样说。 34、搬家 和之前也没什?不同。 林晚星顺应学生们的?求, 表示她每天中午都会在器材室等他们。她会讲一点基础课程的内容,他们愿意来,就可以来听。但她同样强调, 这些所谓的“补课”, 没有任何强迫性质, 学生们来去自由。 而晚?时间, 林晚星也还是会陪他们进行足球训练。 虽然计划是这样,但夏末初秋天气依然炎热, 秋老虎在中午时发威最重。 林晚星昨天思考一夜, 作为高中基础课程,?给学生们讲些什?内容。可虽然她??过学生们的试卷, 但大量空白仍然让她很难明确估计学生们的高中知识掌握情况。 所以第一天,他们大概以聊天为主。 器材室缺少桌椅,也没有黑板,学生们只得坐在仰卧起坐垫子?,听她讲话。 林晚星和学生们聊了聊高中最基础的知识,从数学的正弦定理和余弦定理开始。可学生们显然对这两个名词很陌生。 他们头顶只有一台吊扇,哗啦啦地开到最大,但仍显得杯水车薪。男生们身高腿长,在狭窄的过道空间内长腿无处安放。他们动来动去, 怎么都不舒服, 汗水从额头滴下,呼吸间都是午后湿热的空气。 林晚星本来还准备了白纸, 让学生们写点什?。但如果这样, 他们一个个都得趴在地上,她索性把纸也放下,开始纯聊天。 午后空气昏昏欲睡, 她盘腿坐在一块垫子?,也没纠结于他们到底在高中学会了什?,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和他们聊高中各科里比较有意思的东西。 比如《小石潭记》里的水到底清不清,或者秋收起义从哪里开始,还有基本经济制度一类的东西,她还和他们聊起元素周期表,但显然,大部分学生对于高中生本该倒背如流的东西一问三不知。只有付新书多少能讲点什?。 到后来,学生们也根本没有耐心听她究竟在说什?。 无论她的语气多轻快,内容还是书本上那些无聊知识,学生只要听到就能直接开启“放空”模式。再加??来个人挤在一起,汗味和饭后的倦意,这都让人昏昏欲睡。 林晚星也清楚,学生们能在午后放弃睡觉和休息时间过来这里,并且熬着炎炎夏日,已经尽了很大努力。他们努力想集中精神,可是办不到。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当你信心满满开始,却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不顺利,因此放弃也变得很容易。 等到了傍晚,或许因为中午没睡觉,或许因为一下午动脑让学生们倍感疲倦,他们训练时也提不起劲儿。这种提不起劲儿很难形容,而王法从不是会认真督导学生的类型,他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坐在看台上。所以学生们踢着踢着,跑动速度就变慢了;踢着踢着,呼喊声也变低了。 从日暮西垂到天色全黑,离比赛日还有四天,大概所有人都在想,过了下个周日,他们会怎么样呢? 晚?,林晚星回到宿舍,破天荒觉得疲倦。 宿舍门口树下摆满热水瓶,等待晚自习下课的学生们把它取走。 宿管在织毛衣,林晚星照例和阿姨打招呼,却听到阿姨说:“小林,房子找好啦?” 林晚星愣了下,宿管阿姨小房间墙?挂着的万年历是硕大的24。她这才意识到,这周五是学校给实习老师提供宿舍的最后一天,之前就通知过,和她一起的小许老师早一个礼拜就搬走了。 “房子找好了的,谢谢阿姨。”林晚星朝阿姨挥挥手,“我回去理东西了。” 林晚星回到自己的小宿舍,桌?是她从高中图书馆借来的教材,摆得满满当当,只有放笔记本电脑的那一小块还有很小的空位。一种莫名的离谱感,涌?林晚星心头。 好像校长明明是看在熟人面子?,给她安排了一个清闲的工作? 怎么她能忙到,连搬宿舍的事情都忘了呢? 宿舍里除了她当时从大学打包寄来的大纸箱外,没有别的大家当。林晚星把所有东西收拾进两个大行李箱,很干脆在app平台上定了个搬家小面包车。 白天诸事繁忙,也就晚?有空。 小面包车司机到的时候,宿管阿姨还挺不好意思的:“哦呦,我就跟你那么一讲,没让你这?老晚?就走。” “总归?搬的。”林晚星把塑料袋里拎着的,昨天买的没吃完的橘子,放到阿姨桌?。 “那你注意安全哦。” “好的阿姨。”林晚星答。 很简单的告别,林晚星坐?了小面包车副驾驶。 车从宿舍外绕校一周,两旁树影幢幢,五分钟就到了。 —— 梧桐路17号,爷爷奶奶买的房子坐落于此。 那是栋很简单的老式居民楼,在最普通的居民小区里。 墙体是很深的烟灰色,墙角会有剥落痕迹,偶尔能看到里面颜色更深的混凝土和红色墙砖。因为楼下是爷爷奶奶以前开的课外晚托班和小卖部,所以楼道的绿色铁皮大门上会有调皮的男孩用粉笔画的涂鸦,女孩子喜欢在上面小贴纸。 林晚星拉开面包车车门,前一刻还沉浸在回忆的长河里,后一秒,她就怔得说不出话来。 楼道的绿色铁皮大门和记忆里的样子没有差错,可现在大门禁闭,门口竟然站着几个鬼鬼祟祟的高中生。 陈江河、秦敖、俞明、祁亮、付新书…… 林晚星揉了揉眼睛,比她明明找了个清闲工作、却全部时间精力都被学生占满更离谱的是,她搬个家都能碰到足球队这些逼崽子在这里??? 熟人见面,分外眼红。为了抢占?机,必须得?发问。所以当“你(们)怎么在这儿?”不约而同响起时,林晚星知道,她还是没学生们嗓门大。 “这是我家。”林晚星赶紧示意他们小声点。 周遭霎时一静,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楼道中传来脚步声音,吱呀一声,轴承转动,铁门开了。 王法穿着一身宽松的运动居家服,出现在门口。 楼道的感应灯倏忽一下暗去,接下来的场景更像什?情景喜剧里的桥段。 他们三方站在不足两平的楼道口空间内面面相觑,秦敖的眼睛瞪得老大,却不敢喊出声。祁亮最?反应过来,凑到她身边,故作悄悄话地问道:“老师,教练也住你家?” 林晚星赶忙解释:“没有,我刚搬来。” “搬来和教练一起住吗?”还是这句话。 “可是你说这是你家,怎么又刚搬来?”祁亮不依不饶。 “老师你有问题。” 学生们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林晚星百口莫辩。 她只得求助性地看向王法,青年自始至终都斜倚着栏杆,一言不发。 “你也住这儿啊?”她问王法。 “你不是早就知道?”王法说。 林晚星半张着嘴,这才想起,好像王法确实说过,他租在这里。 “那你大晚?下楼干嘛?”林晚星问。 “本来是买包烟,现在,顺便接你。” 林晚星:“……” 很正常的话从王法嘴里出来就变得古怪,学生们的眼神也透着??好戏的兴奋劲儿。 幸好这时,面包车司机跳下车,从后备箱搬下沉重的纸箱和她的行李,打破了场面的尴尬:“东西我给你放这了啊,?楼要另外收费的。”司机说。 “多少钱,您帮我搬上去吧。”林晚星答。 “几楼啊,没电梯的吧??楼费70块钱一层哦,跟你讲清楚。” 林晚星刚想答应,秦敖却用“您有事儿吗”的眼神??着司机:“不用你,我们自己搬。” 小面包车司机还想再说点什?,却直接被秦敖赶走。 秦敖招呼俞明来搬东西,他的手扶在纸箱上,教育道:“这人就宰你,你这点东西,搬一层平时就30,他车费是不是也多收你了?” “是平台统一收费,他没多收钱。”林晚星被学生教育得大气不敢出,弱弱地说。 秦敖对这回答还算满意,他和俞明两人蹲下,准备搬纸箱。两位健硕的男生将手插入纸箱底部,手臂用力一提,青筋迸出,地上半人高的纸箱却纹丝不动。 “靠,你这里面是什?东西?”秦敖吐了口气,把手指拔出来,跳起来问,“怎么这?沉?” “呃……是很沉的,所以我说觉得70也不贵嘛。”林晚星无奈地道。 学生们互相嚷嚷,?试试箱子到底有多沉。这时,王法走了过来,他接替了付新书的位置,用眼神示意秦敖、俞明、陈江河抬纸箱另外三角。 王法蹲下,手臂用力,绽露出遒劲的肌肉线条,甚至不需?一、二、三的口令,四人一起用力,将纸箱抬了起来。 林晚星赶忙去把楼道防盗门拉到最大,楼道感应灯再度亮起,照亮了纤细腐朽的铁质栏杆和漫长而陈旧的阶梯。 王法搬着箱子,站在最后一层阶梯,替学生们承担了纸箱的大部分重量。 “你?什?烟?”林晚星半仰头问。 “绿景。”王法答。 35、天台 林晚星买完烟赶上大部队, 学生们走走停停、互相换手,最后在顶楼停下。 感应灯亮起,楼道前拦着一扇铁门。 学生们气喘吁吁, 林晚星赶忙掏出钥匙, 可一阵丁零当啷后, 却没有一把能打开这扇。 林晚星顿时慌??, 她拿出手机,想给委托租赁的中介打电话, 就在这时, 王法动了。 如果说,先前??们三方在楼道口相遇时说的那些“住一起”之类的??像在打趣。 那么, 随着王法放下箱子,掏出钥匙、打开铁门的动作一气呵成,学生们眼睛都直了。 铁门外是一片天台。 五楼并不高,但天台宽阔,夜色毫无遮挡,扑面而来。 放眼望去,近处是沉浸在黑夜中的球场,场边灯火点缀;远些的地方,高中校舍俨然, 树影婆娑;而更远处, 城市灯火透亮,于夜色中无限飘散。 风中是秋夜温柔的晚风, 拂??发梢和脖颈, 林晚星有那么一段时间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随着纸箱扑通一声,重重落在天台水泥板上,她这才回??神来。 王法站在她身边, 单?摊开,林晚星把刚买的烟递????去。或许是因为学生都在,王法接过烟盒,转了一圈,把烟塞回??运动家居服口袋。 “咳。” “咳咳。” 学生们做作的清嗓子声响起。 男生们因为刚才搬了重物,一个个脸都憋得通红,脸上还拿捏着夸张的表情,看看她,又看看王法。 天台南侧并排??两间长屋,左侧一间灯亮着,门口摆着户外遮阳伞和沙滩椅全套,桌上有拉开的啤酒罐,很显然属于她的租客。 王法没有开门回家的意思,??径直走向遮阳伞坐下。 俞明屁颠颠跟在王法身边:“教练,你和我们老师,真住一起啊?” 王法单?握在易拉罐上,喝??一口,轻描淡写地说:“我不清楚,一切以你们林老师回答为准。” “噢~!” 眼见学生们又要起哄,林晚星赶忙举手投降。她掏出那串丁零当啷的钥匙去了右边那间屋子的门:“真没有,就我们学校不让实习老师住宿了,所以我搬来这里住,这是我家。”林晚星强调。 “那教练呢,这也是他家吗?”陈江河很犹疑地问道。 “??是我的房客。”林晚星推开屋门,回望屋外的学生们,说,“这栋楼,是我的。” 在学生们震惊无语的目光里,林晚星感受到了点“复仇?功”的快感。 —— 天台上这排屋子,属于当时的“违章搭建”。不??据说爷爷奶奶把楼买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所以这么多年来,也没人来管。 屋子里很干净,林晚星提前拜托出租中介来打扫过,但也相当简陋。学生们替她把纸箱搬进屋内,好奇地东张西望。 \"你就住这儿?\"祁亮颇有些不屑地问道,“你这么有钱,为什么不租个好点的地方。” 林晚星放下自己的拖杆箱,笑道:“那你们这么闲,怎么跑我家来了?” 这个转折相当突兀,没等学生们反应??来。 林晚星径直走出屋子,她在王法对面拖??张椅子坐下,示意“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付新书身上。 林晚星有些意外,付新书还能成为干坏事的牵头人? 这时,付新书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本练习册,??把练习册翻到某一页,摊平,放到了她面前。 付新书:“我今天回家写作业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被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画着一份手绘地图,借助屋内灯光,依稀能看到地图上歪歪扭扭的彩色线条。 地图画在一道三角函数题上,横纵轴成为了最完美的坐标。笔是很常见的水彩笔,画虽然随意,但又很明显标注了“宏景八中”“老体育场”以及他们所在的这栋——“梧桐路7号”。 “梧桐路7号”这个栋楼,被画成??分层宝箱的模样,但标注有宝物的楼层却并不在天台,而是在二楼。 林晚星脑海中浮现出很多模糊的回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付新书:“谁给你的?” “我不知道。”付新书顿了顿,“但我后来想,这是不是和秦敖??们收到的东西一样?” “所以你联系了秦敖??们?” “恩。” 祁亮一脸茫然,林晚星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中介给的那串沉重钥匙,按照上面贴着的标签,翻到了2楼的那几把。 “我们去看看?”她说。 —— 楼道的感应灯倏忽亮起又暗下,拾级而下,仿佛穿梭在漫长的回忆长廊里。 和5层一样,2楼的楼梯口也是一道同色系的铁门。但与5层不同的是,当林晚星掏出钥匙,推开楼道门,陈旧污浊的空气扑面而来。 在这里,学生们的呼吸和脚步声也变轻了。 眼前是条昏暗的走廊,借着外面的楼道灯,能依稀看到水磨石地砖,墙上贴着什么东西,但走廊深处却完全照射不到。 学生们蹑?蹑脚在楼道里找开关,林晚星向前走了几步,摸向记忆里的位置,咔嚓一声轻响,头顶白炽灯扑朔着亮起,照亮??整条走廊。 墙壁上是陈旧的公告栏,走廊两旁是两间教室,墙上贴着一些书法和素描作品,甚至还有优秀考卷。而在走廊尽头的墙上,挂着一个招牌。 上面是——“元元课外辅导班”几个大字。 36、元元 36 元元 空气里是纤细的灰尘, 在老旧白炽灯管边浮动。 林晚星回过神,在她身后,学生们很是拘谨地站在?廊里。 他们蹑手蹑脚, 却又止不住好奇地东张西望, 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她下一步的行动。 林晚星缓缓?到其中一间教室门口, 轻轻一推, 门?开了。 电灯点亮,时光仿佛还在昨?。教室是由原先的居民房改建, 因此比常规的要小一些。 窗棱蒙尘, 教室里桌椅齐整。黑板上有常年书写后留下的板书痕迹,“高考倒计时【】天”是㥮?黄色油漆写上去的。字迹剥落了一些, 剩余部分却还很清楚。教室墙上贴着品味很奇?的画作,而后是一整排通体书柜,摆满了各种新旧不一的书籍。 林晚星的手从柜门上滑过,依次看去,书柜里收集了不同版本的教材和辅导书。 人教版和??研社的都有,《三五》与《黄冈》《海淀密卷》??很齐。不仅如此,里面还摆着每版课标要求的所有课??读?,古今中??,分门别类。更离谱的是, 书柜最靠窗那架里全是小说, 金古双全,阿西莫夫和东野圭吾??不缺, 甚至《盘龙》和《微微一笑很倾城》都有。 整个空间都透露着严肃活泼相?益彰的气氛。 不知不觉, 学生们各自挑选座位上坐下,林晚星?上讲台,再度看向她的学生们。 秦敖还在?处张望, 付新书的手不由自主蹭着桌面,俞明目光活跃,而祁亮,直接举起了手。 这是林晚星第二次正式站在讲台上,和第一次一样,她又有点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题想??。但你们先听我说完,我再回答。”林晚星说。 这间辅导班的故事很简单。 林晚星告诉学生们,她的奶奶叫沈淑元,元元是奶奶的小名,反正爷爷总这么叫奶奶。 据说??太公给奶奶取这个名字,是源于陆游的一首《读书》小诗——归老宁无五亩园,读书本意在元元。灯前目力虽非昔,犹课蝇头二万言。 “元元”的意??是营营众生。 她的爷爷奶奶都是?级教师,老两口从学校退休后,买下这栋老公房,不仅对??出租,还自己在二楼办课??辅导班,发挥余热。诗意契合二老心声,辅导班的名字,??很自然而然,取自于此。 当时辅导班学生很多,还有不少贫困生。 林晚星在有些年份的寒暑假,会?爷爷奶奶辅导班混?子。她一个小屁孩,坐在高中生堆里听课,听?懂听不懂的都囫囵吞枣,很有意??。 后?她爸爸和爷爷奶奶关系不好,她?很少回?。两位老人岁数上去,身体不好,上不了课,听说这里变成了提供给学生们的自习室,顺便帮家长们看些年纪小的孩子。但人无法熬过自然规律,老人过世,辅导班的门?自然而然锁上了。 现在想?,很多事都令人非常后悔。 故事讲到这里,学生们已?变?非常安静。 从男生们的角度?说,先是收到什么“免费借球卡”,然后又是“黑白填字游戏”。更巧合的是,他们刚开启课??补习事业,付新书?收到了藏宝图,一间老旧课??辅导班?此??开尘封。怀疑她在里面搞鬼理所应当,她只能再次解释自己对此毫不知情。 对林晚星?说,她现在站在这间教室里,看着讲台下的学生,只能确定有非常关心这些学生的人,通过各种?式,让她和学生们彼此间产生联系。 对?很希望她能帮助他们,虽然目标是她,但??并不完全因为她。 “所以,这栋楼真是老师你的啊?”最先从故事里回神的是俞明,“爷爷奶奶好厉害。” “那你收我们教练房租吗?”祁亮角度非常刁钻。 林晚星愣住,没想到崽子们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林晚星看向教室角落,王法不知何时从后面书柜捞了本小说在看,表皮还是花花绿绿的言情那挂。 闻言,王法很无辜地抬头:“??不㥮?完全免费,适当减免一些?行。” 林晚星:“……” “老师要大气一点。”这时,付新书开口。 付新书不是会开玩笑的类型,林晚星这才意识到,他在学祁亮他们的样子,很努力想逗她开心一点。书桌上还摊着那本练习册,随意收回的“藏宝图”在白炽灯照耀下异常清晰,男生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只说,“我们以后有地?了,对吗?” —— 翌?中午,足球队集体出动。 午间高中有放?读生出?午餐的惯例,十一个男生砰砰砰窜上老居民楼的声音引?楼内阿婆围观。 对这些小直男们?说,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的东西。既然有人给他们指了这个补课班的地盘,既然地盘的主人???是林晚星不介意他们占㥮?这里,那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了! 林晚星指导学生们做大扫除,辅导班的小仓库里还有未㥮?完的粉笔,墙上的旧考卷被摘下。楼里的老住户们???探消息,甚至还有隔壁楼的爷爷跑???元元辅导班是不是又开了,收不收小学生三年级的。 终于,林晚星??发??看热闹的叔叔阿姨们,关上了教室门。 学生们脸上还留着大扫除灰印子。 林晚星示意大家安静下,然后说:“我今天收到组委会邮件了,周?比赛对手出?了,他们会?我们这儿比,?还是上次的明珠俱乐部球场,比赛时间是下午13:00整。” 林晚星拿起笔,在黑板上、倒计时上?,学生们刚热切讨论的地?写道:“地点宏景明珠俱乐部 13:00,对手——” 秦敖顿时正襟危坐,:“我们要和谁踢?” 林晚星掏出手机,点开邮件,再确认了一遍,说:“绿景国际高中。” 哗啦一下,辅导班教室里像炸开的油锅。 拍桌的拍桌,嚷嚷地嚷嚷。 “靠。” “傻逼吧。” “怎么??个资格赛还能遇上这帮逼?” “他们不是都直接进正赛的,为什么沦落到??资格赛?” “这么菜了?” 林晚星对学生们的反应很不理解。 “绿景国际很厉害吗?”她不由?看向王法。好像昨天王法抽的烟?是那个牌子。 王法手里的书从昨天的小言情换成了一本表面有霸气双龙的玄幻,他抬头说:“我了解?不多。” 想想??是,林晚星自己掏出手机百度搜索。她这才发现,绿景俱乐部和永川恒大俱乐部一样,是拥有中超联赛资格的顶级俱乐部,而绿景国际高中,听名字?知道,是知名烟草企业冠名的国际高中。它不仅本部有职业梯队,高中??部同样有很多有天赋的小球员。 林晚星大概能理解学生们的震惊,毕竟绿景国际高中应该是顶级高中队伍了,和普通高中校队一样,沦落?踢资格赛,本?让人觉?不可??议。不过继续查找下去,林晚星逐渐意识到,绿景被迫踢资格赛,应该是触犯了一些青超联赛条例,违规后被迫?的。而且绿景国际上一轮表现不佳,看赛报似乎是团队出现??题。种种原因,导致了他们要和这么一支顶级高中球队,在资格赛碰面。 学生们群情激奋,甚至有人开始怀疑这是组委会的阴谋,或?绿景给组委会塞钱了。 林晚星赶忙叫停他们。 “反正我们?踢一场。”她说,“不论输赢,做好我们自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