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 1、第一卷:杜鹃声里春归 第一章 正是暮春三月时候,宛州府连下了十几日的雨,下得人的心都有些湿漉漉的,烦闷得很。 这一日雨终于停了,见天气晴好风和日丽,宛州府永平县的大户朱俊和大娘子王氏商量后,命家人收拾打扫了后花园假山南面半山腰的赏花亭,铺设了绣彩蝶兰花的白纱围屏,挂起了银红的锦障,又安排了一场齐整酒席,叫了两个唱的女娘,预备在后花园饮酒赏花。 待赏花宴安排停当,大娘子王氏这才带笑看向歪躺在锦榻上的朱俊:“老爷,我命人去请二姐儿三姐儿她们几个过来!”朱俊不但家财万贯,而且年轻英俊,素来风流好色,不说在外面勾搭的那些媳妇和在行院中包的那些粉头,家中除了嫡妻王氏,还有四房妾室,分别是二娘董兰英、三房朱栀子、四房马甜甜和新纳的五房韩银儿。 朱俊眉开眼笑道:“万事都由娘子安排!” 王氏端庄一笑:“这都是妾身分内的事!” 她开口叫道:“慧雅!” 一个额发齐眉甚是齐整的小丫鬟走了进来,屈膝行了个礼,笑嘻嘻道:“大娘叫奴婢何事?” 王氏温声道:“你去西边院子,请你二娘她们到后花园赏花亭,一家子赏花饮酒,乐和一日!” 叫慧雅的小丫鬟低首屈膝答了声“是”,退了出去。 见慧雅出去了,朱俊方低笑道:“慧雅这小丫头虽然还没长开,生得倒是齐整,真是俏丽……” 王氏带笑啐了他一口:“得了,慧雅才十四,还小呢,你可别打她的主意!”她房里的这些个丫鬟,她冷眼看了,倒是数慧雅做事妥当,为人谨慎,待人也实在,她要好好用几年,不肯轻易给朱俊糟践了。 朱俊知道王氏甚是信宠慧雅这个小丫头,不但让她在房内侍候,还让她掌着房里箱笼的钥匙,而他自己也对小丫头不感兴趣,因此不再多说了。 慧雅出了正房门,见小丫鬟慧秀在廊下做针线,便摆了摆手示意慧秀过来。 慧秀和慧雅一向相好,当即放下手中的伙计,提着裙裾跑了过去:“慧雅姐姐,叫我做什么呀?” 慧雅笑盈盈道:“大娘让我去西边院子,请二娘她们到后花园赏花亭赏花饮酒,你随我一起去吧!”慧秀负责做大娘王氏的贴身小衣,日日不停,眼睛都熬得发红,她叫上慧秀一起去传话,倒是能让慧秀歇一会儿。 慧秀自是明白她的好意,两个人当即手拉着手去了西院子。 到了上午巳时,朱府一家人齐聚在了后花园的赏花亭,一妻四妾陪着朱俊赏花听曲饮酒,丫鬟和家人媳妇们围绕在四周侍候着。 酒至酣处,朱俊命唱的女娘停止歌唱奏乐,开始击鼓传花玩耍,一时间热闹非凡。 正在欢畅,朱俊的亲信小厮惠明满脸是汗跑了过来,行了个礼就要说话。 王氏忙笑道:“惠明,先缓缓气,喝口水再说。” 慧雅闻言,当即取了个茶盏,倒了一盏温茶递给了惠明。 惠明擦了把汗,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先谢了王氏,这才向朱俊禀报道:“禀老爷,奴才一直在县衙外面等候,终于等到了新县尉。奴才向县衙的胡师爷打听了,听说新来的县尉姓赵,大名唤作赵青,年纪小小的,生得极好,玉人似的,知县大人请您赶紧过去参加给赵县尉安排的接风宴呢!” 朱俊闻言大喜,也不顾家里这些女人们了,当即起身道:“好!好!这件事你办得好,有赏!” 他一边走一边道:“我先去书房换见人的衣服,然后你随我去赴宴!” 惠明紧随着朱俊:“禀老爷,接风宴安排在了鹤峰楼,知县大人、县丞大人、张捕头、勾大户都去了……” 一主一仆说着话走远了。 男人离开了,剩下王氏几个女人都有些提不起劲儿,顿时有些冷场。 五房韩银儿最是爱说爱笑,爱出个风头,嫣然一笑道:“大娘,老爷既然走了,咱们女人正好自由,不如让那几个唱的继续唱曲,咱们娘们自己喝酒赏花下棋,自在耍乐!” 王氏点了点头,示意唱的继续唱曲,自己拉了三房朱栀子猜起拳来。朱俊的几房妾室中,她和三房朱栀子一向结为同盟。 慧雅原本立在王氏身后侍候,一错眼就看不见带着王氏所出贵哥的奶娘了。她扫了一眼席中,发现五娘韩银儿也不见了,心里一咯噔――五娘最是心狠手辣,听说她未嫁入朱府前,为了和朱俊偷情,喂自己半岁的亲生女儿蒙汗药,把女儿活生生喂成了傻子。 慧雅略一思索,忙提着裙裾沿着小路翻过假山寻奶娘去了。朱俊妻妾虽多,却只有嫡妻王氏诞下了一子贵哥,朱俊一向宝贝异常。慧雅知道贵哥是王氏的心肝,因此格外的谨慎,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此时天色刚晴,春风中带着湿漉漉的泥土气息和花的芬芳,很是好闻,慧雅边走边寻奶娘,顺手掐了多月季花拿在手里玩。 她刚走到后山,便听见了五娘韩银儿逗贵哥的声音:“奴的小贵哥,让奴亲香亲香!哟,好滑嫩的小脸!来,再亲一口!奴真的好爱你哟!” 慧雅悄悄停住脚步探头看去,只见五娘韩银儿正抱着贵哥逗着玩,奶娘正笑呵呵立在一旁看。 她也不说话,只是悄悄屈膝在花丛后蹲了下去。 韩银儿又是亲又是摸的逗贵哥,显得喜爱得很。 奶娘在一边凑趣说话巴结韩银儿。如今府里上下都知道大娘王氏虽然因为生了贵哥,很得老爷朱俊信重,可是朱俊最宠爱的还是新纳的五娘韩银儿,因此都很巴结韩银儿。 韩银儿逗了一会儿贵哥,轻轻咳嗽了一声,娇滴滴道:“哎哟,我有些渴了。” 奶娘忙满脸堆笑巴结道:“奴婢去给您倒水!倒是得麻烦五娘帮奴婢带着贵哥了……” 韩银儿眯着一双桃花眼看着贵哥,根本不搭理奶娘。 奶娘讪讪地去了。 奶娘一走,韩银儿眼神当即变了,先往四周看了一圈,接着就拔下了发髻中插戴的嵌绿松石梅花形银簪子,略一思索,就把亮晶晶的簪尖对准了贵哥的耳朵。 2、第二章 噩耗传来 第二章 见此情状,慧雅的心脏剧跳了一下,当即不再多想,起身笑盈盈叫了声:“五娘!”她竭力让笑容自然一点,左手拎着裙裾走了过去,还故意把手中拈的那朵月季花扬了扬,俏丽的脸上笑容灿烂:“五娘,怎么这么巧?大娘让我来找贵哥,正好就找到了!” 因为担心贵哥受伤,她拈着月季花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可是脸上却笑得很开心,大眼睛眯着,颊上一对小酒窝时隐时现,可爱极了。 韩银儿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抬手把银簪子在发鬓上抿了抿,插回了发髻上:“是挺巧的。” 慧雅这才发现自己背上凉凉的,大概刚才急出了一层汗。她随手把手中的那朵月季花插到了自己耳朵上,伸出双手从韩银儿手中接过了沉甸甸的贵哥。 她向韩银儿笑了笑,一边抱着贵哥轻轻颠着,一边往假山上走,嘴里念叨着:“贵哥小祖宗哟,一会儿不见,大娘就想了,快去见大娘吧……”贵哥真是太肥了,饶是慧雅力气大,抱着他却也有些坠手,不过慧雅心里直庆幸,把贵哥软绵绵的小身子贴到自己身上,长长吁了一口气。 走了一步之后,慧雅往后看了一眼,发现韩银儿掐了一朵粉色牡丹花,正悠闲地往发髻上插戴,绿鬓如云明眸皓齿风流婉转,雪白裙裾在春风中猎猎作响,看着真是花间美人…… 走了一段距离之后,慧雅的心终于稳了一点,脸颊在贵哥的小胖脸上贴了贴,无声道:“好险!”贵哥才这么大点儿,若是被韩银儿刺伤了耳朵,或者再往里刺一点儿…… 慧雅都不敢往下想了。 一阵带着凉意的春风拂过,慧雅背上急出的那层汗一下子凉透了,她不禁瑟缩了一下:韩银儿太毒辣了,妻妾争斗,却把手伸到了还不会说话的小孩子身上,看来得想办法提点提点大娘了…… 贵哥最喜欢慧雅了,见慧雅一脸若有所思,只顾走,并不搭理他,有些失落,便伸手揽着慧雅的脖子,湿漉漉的小嘴巴凑到慧雅唇上亲了一下。 慧雅:“……”被小宝宝献吻好幸福哟!不过……贵哥不会是像他亲爹朱俊那样好色吧? 她蹙眉看向贵哥,贵哥黑溜溜的大眼睛也看着她,白嫩的小脸上挂着无辜的笑,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慧雅不由失笑,抱紧贵哥低声道:“贵哥,你长大了可别像你爹这么风流,真是……唉……” 贵哥亲热地把脸贴到了慧雅脸上蹭来蹭去。 慧雅把他的小肥身子往上颠了颠,抱紧贵哥往前走。她如今才十四岁,单是抱着贵哥走路已经累得够呛了。 家主朱俊不在,妻妾们也有些无情无绪,没过多久赏花宴就散了。 回到正房之后,王氏有些酒意,就带着贵哥睡下了。 慧雅从来不肯亏待自己,见午后日暖,安顿好自己分内之事,也去睡了――王氏房里的丫鬟都在西厢房里住,她和慧秀住在西厢房的南暗间,王氏的另外两个丫鬟慧珍和慧宝住在北暗间。 因为心中有事,慧雅没睡多久就起来了,打了水和慧秀一起洗漱梳妆。 慧秀比慧雅小俩月,如今正是爱漂亮的年纪,穿了崭新的紫绸窄袖衣和白挑线裙子,蘸了桂花油把头发梳得流光水滑,又洗了手,拿了新买的茉莉粉对镜涂抹,还招呼慧雅也用一些:“慧雅姐姐,你也用一点吧!” 慧雅已经收拾齐整了,见她如此,便低笑道:“家里有老爷,你还如此打扮,找不自在么?” 慧秀闻言,吐了吐舌头,忙拿了帕子沾水要去擦脸,却被慧雅拦住了。 慧雅笑道:“算了,老爷今日出去吃酒,回来必会被五娘拦住,明早以前怕是回不了正房了。” 刚用过晚饭,小厮惠清就进来向王氏拿银子。 他立在门槛内,瘦伶伶立在那里,清秀的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大娘,老爷让奴才取二十两银子。”他把对牌交给了慧雅。 王氏接过慧雅递过来的对牌,略一沉吟:“老爷要银子做什么?” 惠清垂下眼帘:“奴才不知……”朱俊的贴身小厮中,惠明最机灵,惠清最老实,因此这种活计朱俊都是让惠明来办的;只是今日惠明被他派去新来的赵县尉家送礼未归,所以才命惠清过来。 王氏一看惠清神情,心里就明白了,脸上的表情顿时变了,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们五娘是要打首饰?还是要做衣服?” 惠清细长的眼睛飞快地溜了一旁的慧雅一眼,见她神色平静地看着自己,黑沉沉的大眼睛里带着一抹深思,便开口道:“禀大娘,是五娘要打一根银鎏金累丝镶玉的寿字挑心。” 王氏抬手用力一拍旁边的楠木小炕桌,恨恨道:“韩银儿这贱人,尽知道哄着汉子花银子!” 满室寂然,众人皆不敢应声。 王氏生气归生气,可是知道朱俊的狗脾气,生怕他过来给自己没脸,最后只得哑声道:“慧雅,拿钥匙取二十两银子。” 自从生了贵哥,王氏就把管账事项从二娘董兰英手里收了回来。她房里这些丫鬟中惟有慧雅识字,所以一向的银钱往来都由慧雅记账。 慧雅取了银子给了惠清,翻开账本拿了碳条开始记账。毛笔她会用,但是一直用不惯,写的字也不算好看,所以她削了碳条,把一端用布裹了拿着写字。王氏等人起初觉得有些怪,后来听慧雅解释说她是扒在村里私塾窗上听的书,在沙地上用棍子画练的字,也就见怪不怪了。 见慧雅低头专心记账,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饱满嫣红的唇微微抿着,心形小脸只有巴掌大,瞧着甜净俏丽,惠清有些移不开眼睛,便不肯离开,讪讪地寻找着话题。 王氏见状,含笑道:“惠清,今日老爷去见新来的赵县尉,你也跟去侍候了?” 惠清忙答了声“是”。 另一个丫鬟慧珍很有眼色,当即端了一盏茶奉给了王氏。 王氏接过茶盏饮了一口,又问道:“接风宴安排在了鹤峰楼,想必叫了不少粉头和唱的女娘侍候?” 惠清抿嘴笑了:“大娘,那是自然。” 王氏放下茶盏,慢悠悠问道:“那赵县尉好色不?”县尉乃县令副职,主管一县治安,在这小小的永平县自是有权有势,她上午时又听惠明说新来的赵县尉“年纪小小的,生得极好,玉人似的”,作为内宅娘子,她自是对这位赵县尉颇为好奇。 惠清闻言,扑哧一声笑了,连连摆手道:“大娘,那些侍候的粉头和唱的,统统连给赵县尉提鞋都不配!” 见慧雅也抬头看他,黑泠泠的大眼睛里满是笑意,脸颊上的小酒窝时隐时现,惠清心里一阵熨帖,接着笑道:“赵县尉生得挺俊,瞧着神仙似的,衬得那些粉头唱的都成了庸脂俗粉;他老人家又不爱说话,所以那些粉头唱的都不敢上前兜搭。” 他低头笑了笑,道:“幸好赵县尉不招惹这些粉头,要不然倒不像是他嫖了这些粉头,倒像是这些粉头嫖了他!” 王氏等人听他说得如此有趣,都笑了起来。 慧雅心里不由对这个“神仙似的”赵县尉很是好奇。 王氏随口问了几句,很快就直奔主题:“惠清,老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到了你们五娘那儿去的?” 惠清垂目道:“老爷喝醉了,是奴才和惠明一起搀扶了老爷回来,刚走到正院前面的月亮门,老爷就被五娘迎住了。” 王氏总算是明白了,呵呵冷笑了几声,不再说话。 惠清悄悄看了慧雅一眼,见她静立一侧,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眼波。单是瞧着慧雅,他的心里就极为欢喜,当下便不再多说,恭谨地给王氏施了礼退了下去。 王氏呆若木鸡坐在锦榻上,半晌没动一下。 慧珍上前给王氏捏起了肩膀,口中柔媚道:“大娘,奴听说五娘日日命屋里的小丫头小玉或守在月亮门外,或守在内院大门内,待老爷回来就截了去……” 和慧珍同屋的丫鬟慧宝一向和五娘韩银儿房中丫鬟小玉交好,闻言悄悄扫了慧珍一眼,抿了抿嘴,倒没说话。 王氏恨极,大声骂了起来:“良家妇女,偏做那粉头行径,什么阿物!” 到了晚间,慧珍给王氏铺床,慧宝侍候着王氏卸妆,慧雅把王氏睡觉时穿的小衣、抹胸和睡鞋拿出来放在了床上。 待慧珍和慧宝出去了,慧雅趁机把白日的事情给王氏说了一遍。 王氏闻言勃然大怒,当下便要去寻韩银儿,却被慧雅按住了:“大娘,五娘不会承认的,老爷也不会相信的。” 王氏想了一想,颓然坐下,眼睛红了,坐在绣墩上拿着汗巾子抹起了眼泪。 慧雅待她哭够了,端起茶盏劝她饮了一口,缓缓道:“大娘,如今五娘正受宠爱,咱们惟有看紧贵哥,这才是根本。” 王氏点了点头。 慧雅见王氏听进去了,接着道:“大娘,有句话叫‘攘外必先安内’,咱们正房里若是铁板一块,外人方没有可乘之机,您得收拢收拢人心了!”王氏太舍不得小钱小物,平时一毛不拔,侍候她的人也都和她都不太贴心。钱物只要过了王氏的手,除了朱俊,谁也要不出来。 王氏听她说得有道理,抓住慧雅的手道:“还是你为我考虑啊!”她知道慧雅话中之意,可她吝啬惯了,赏那些侍候她的媳妇丫鬟银钱衣服,她还是真是舍不得。 慧雅最喜欢小孩子,当下又道:“大娘,贵哥已经快要断奶了,这奶娘……” 王氏想起白日之事,当即眼圈又红了,抬手在慧雅手上轻拍了好几下:“慧雅,多亏你提点,我过几日就发落此事。” 重新洗了脸之后,王氏想起慧雅忠心耿耿,便道:“慧雅,多亏你有心,贵哥是我的命,救了贵哥就是救了我!我得赏你,你想要些什么?” 慧雅知道王氏素来小气,所以也不要银子首饰衣料,先道:“大娘,这都是奴婢分内的事。” 她想了想,恳切道:“等奴婢有事求到大娘,万望大娘垂怜。” 王氏一听不用她割肉了,当即欢喜道:“你是我的心腹人,那是自然!” 第二日午后慧雅抽空洗了澡,正在廊下晾长发,小厮惠清急匆匆来了。见慧雅在廊下,他当即跑了过来,擦了把额头的细汗,这才道:“慧雅,门房的人刚才来传话,说有一个乡里人过来捎信,说你娘瘫到床上了,快要熬不过去了,让你回家看看见最后一面呢!” 慧雅闻言,脑海顿时一片空白。等她觉得脸上凉凉的,用手一抹,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眼泪都流出来了。 对于自己这一世的亲娘,慧雅感情十分复杂,简而言之就是八个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恨她不争气,恨她软弱,恨她容易被野男人引诱。 慧雅家就在永平县东郊的孙家沟,家境小康颇为过得,慧雅记得小时候家里还有小丫头侍候。 她三岁时她爹就去世了。 她爹虽然不在了,可家里还算有些田地产业,娘俩也算能过,谁知她娘被同宗的叔伯小叔子孙贵引诱,丈夫死了不到三个月就招了孙贵入赘。 孙贵入赘之后,很快就把持了家事,看慧雅如眼中钉。待慧雅满了六岁,瞧着灵秀可爱,他就狠揍了慧雅娘一顿,把慧雅送到人牙子丁婆子那里,十两银子卖给了朱府。 慧雅一直恨她娘软弱,早就发誓一辈子不见她娘,可是听说她娘快要熬不过去了,眼泪却不由自主扑簌簌地往下落,怎么都止不住。 3、第三章 一生初见 第三章 慧雅定了定神,这才发现惠清和慧秀两个人正眼巴巴地瞅着她呢,忙抽出汗巾低头拭去了脸上的泪水,哑声道:“我现在就去求大娘。惠清,你等我一会儿!” 王氏一听慧雅的娘重病,慧雅要回去看视,当即道:“两日怎么够?给你三日假,好好侍候你娘几日!” 先前慧雅的娘来过府里看慧雅,她还记得是一个发黑脸白低眉顺眼挺有风韵的小媳妇。想了想,王氏又道:“我让惠清去雇个车送你回去,坐车到底便利些。”府里也有车,不过让个丫鬟乘坐,究竟有些不陪衬,还是在外面雇个车好了。 慧雅一听,忙给王氏行礼道谢。 惠清一直在廊下候着,里面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王氏一叫他他就进去了。 和王氏回完话,惠清出来交代慧雅道:“慧雅,我出去雇车,你去收拾一下,然后去门房等我。” 慧雅答应了一声,也不多说,福了一福,自去了。 回到房中之后,慧雅先在床上坐了下来,先平静了一下,然后开始整理思绪,以分清楚先后主次,并把事情考虑妥当,免得出了差错。 来到朱府八年,她从打杂的小丫头做起,一直做到现在大娘贴身丫鬟的位置,也攒下了一些体己银子,如今要去看病倒的娘了,自然得带上一点备用。 另外要回家,一定得防着她那个继父,所以最好能让大娘房里做杂活的李妈妈陪着去。 到了家,如果她需要留下侍病的话,得把惠清也留下,惠清虽然年少,却至少是个帮衬…… 慧秀关心慧雅,也跟着进了屋,此刻见慧雅发呆,以为她是伤心过甚,忙道:“慧雅,你怎么了?不要太难过了!” 慧雅见她急形于色,知她担心自己,心下感动,伸手握了握慧秀的手,柔声道:“我没事,就是在想回家拿什么东西。” 慧秀走到窗前看了看,推上窗子,转身低声道:“慧雅,你攒了多少银子?要不要我给你……” 慧雅摆了摆手,起身打开自己衣箱上的锁,把盛银子的小匣子拿了出来,打开了盖子让慧秀看。 慧秀探头一看,发现匣子里大大小小有好几块碎银子。 她伸了伸舌头道:“怎么攒这么多?” 又笑了:“对了,你都不买脂粉,自然省钱!” 慧雅帮王氏管账,不用称就知道自己的银子是五两左右,出入不会超过两钱。 她想了想,拿出了一个一两的小银锭和两粒碎银装进了自己随身带的荷包,又把其余的锁进了衣箱里。 取好银子,慧雅又梳了头,换了件浅绿底子绣玉兰花的窄袖夹衣,裙子依旧是先前的白挑线裙子,又用黑绸包袱包了几件换洗衣物,便去见王氏了。 她挎着小包袱给王氏行了个礼,这才道:“大娘,奴婢这就家去了。” 又道:“奴婢再求大娘一件事。” 慧雅看了一眼一边侍候的李妈妈,眼波流转:“大娘,让李妈妈陪奴婢一起去吧!” 王氏见李妈妈眼巴巴看着自己,大概是很想陪慧雅的模样,便顺水推舟道:“你一个小姑娘家的,家里又有后爹,到底不方便,让李妈妈跟着去也好!” 慧雅忙谢了。 出了正房门,慧雅忙又向李妈妈福了一福:“谢谢妈妈了!” 李妈妈低声道:“自己人,不须什么!”她年纪大了,有些耳背,慧珍慧宝这俩丫头就常常欺负她,多亏慧雅周全,她心里都知道的。 慧雅和里面出了正院,一路分花拂柳到了门房。 这时惠清正好雇了辆车和车夫一起赶了过来,见慧雅和李妈妈出来了,他当即跳下车,打开车厢门服侍慧雅和李妈妈坐进去。 慧雅忙又道了谢。 随着车夫的一声鞭响,马车缓缓驶了出去。 车里的棉垫什么的瞧着还算洁净,只是毕竟不是府里的马车,棉垫垫得很薄,坐在上面随着马车的移动硌得慌。 慧雅自从进了朱府,每次跟王氏出去,王氏坐车的话,她跟着坐车服侍;王氏乘轿的话,她步行跟轿,倒是没乘坐过如此难受的车。 李妈妈见慧雅被马车颠得坐不稳,忙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腰肢,转移话题道:“慧雅,我记得你家在城东的孙家沟?” 慧雅点了点头,道:“我还记得村口有一棵很粗的白杨树,我们村子在洼地里,进村一路下坡,我小时候还故意从坡上冲下去,结果摔倒在地上,一脸的血,我娘吓得都哭了……” 她明明恨她娘爱野男人远胜过疼她,不愿想那些久远的往事,可是此时她娘对她那些点点滴滴的好还是涌上了心头。 李妈妈耳朵聋,没听清慧雅的话,不过见慧雅长长的眼睫毛湿漉漉的,知道她心里难受,便不再多说了。 出了永平县东门,马车一直向东,走到了八里河才拐向北。 慧雅怕车夫和惠清不知道路,便掀开车帘,凭着记忆指挥着路。她八年没有回来,以为回家的路早就忘了,可是到了如今才发现,回家的路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马车在一户人家前停了下来。 惠清跳下车打量了一番,见这户人家是青砖门楼杨木大门,瞧着很是齐整,便上前去敲门。 一个正吸着烟袋的中年汉子走了出来,见是一个富贵人家小厮打扮清秀少年,心里大概有了谱,一对瞧着有些阴险的三角眼瞅着惠清:“你是……” 惠清打量了他一番,这才说明了来意。 这中年汉子脸上当即有了笑意,忙忙施礼道:“原来是惠清小哥啊!快请快请!不知我家闺女在哪儿?” 慧雅与李妈妈下了车。 她淡淡地看了继父孙贵一眼,发现他比记忆中老了许多,当下寡淡道:“我娘呢?” 见继女冷淡,孙贵却一点都不恼,依旧笑容满面:“你娘在西屋呢!走,我带你过去!” 一进西屋门,慧雅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尿骚味,她定睛看向躺在炕上的人,确定这个瘦骨嶙峋面色青白的妇人就是自己的娘亲,眼泪当即流了出来:“娘――” 孙刘氏正昏昏沉沉间,听到有人叫娘,睁开眼看了半日才看清楚了,见一个齐整的女孩子立在房门前,额发齐眉,乌油油的青丝顺滑地垂了下来,一张小脸洁白如玉,大眼睛晶莹闪烁,端的是美丽得紧,心下一动,当即道:“你……你是……雅雅?” 慧雅哭出声来:“娘!”她的小名唤作孙雅雅,自从进了朱府就被改名为慧雅,整整八年没人叫过她的小名了。 孙刘氏是真的瘫在了床上,慧雅见她娘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头发也乱蓬蓬的,情知孙贵并没有好好照顾她娘。 自从孙刘氏瘫了,孙贵原本就不大理她,只是想起来了给端碗饭罢了;如今见有慧雅招呼孙刘氏,他更是管都不管了,自己让了惠清去堂屋,请惠清喝大叶青茶,自己坐在一边拿着带烟袋的烟杆吸烟。 惠清虽是小厮,可是一向跟着家主朱俊侍候,哪里喝过这样的茶?他喝了第一口就喝到了一根茶叶梗,便不肯再喝第二口了。 慧雅先让李妈妈去灶屋烧热水,预备给孙刘氏擦脸擦身子洗头发,自己关了西屋的门,掀开孙刘氏身上盖的破被子看孙刘氏的病情。 在看到孙刘氏身上的褥疮和见骨的伤口的那一瞬间,慧雅眼都红了,大眼睛盯着她娘:“孙贵打的?” 慧雅又气又恨:“你不是爱他么?不是和姥姥说这世上只有他对你好,女儿指望不上么?怎么成这个样子?” 她说着话泪如雨下。 孙刘氏只是哭,因为瘦,颧骨耸着,俩眼睛都快成窟窿了,瞧着十分可怖。 当初她心中极爱孙贵,离不得孙贵,带上家业跟了孙贵,就连女儿被孙贵卖了也不吱声,自己也常被孙贵打……自己造的业,自己还有什么话说? 慧雅擦去眼泪,走到了院子里。 此时正是暮春时节,孙家沟里满是白杨树和梧桐树,白杨树绿意融融,梧桐树桐花盛开,满树紫色花朵,整个村子弥漫着一股甜香,沁人心脾。 慧雅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气力,预备下大力气忙活一场。 因为慕朱府之势,孙贵对惠清很是热情,招呼着给惠清换茶。 他忙活着换茶的时候,总觉得脖子后面冷飕飕的,就像被毒蛇给盯上一般,可是回头去看,却发现慧雅正和李妈妈忙活着,似乎并没有特别看他,只得按捺住狐疑。 慧雅和李妈妈手脚利索做事麻利,不到中午时分就伺候孙刘氏洗了一遍热水澡,令她浑身上下干净清爽。 忙完这些,慧雅叫了惠清过来,请他帮自己把孙贵的躺椅搬到了院子里,她取了一床干净棉被铺了上去。 待铺设停当之后,慧雅怕孙贵挑理,也不叫惠清,自己进了西屋,托起她娘给抱了出来,放在了铺好的棉被上。 惠清目瞪口呆看着娇滴滴的慧雅大发神力。 忙完这些,慧雅先给惠清几钱银子,让惠清去请村里村里大夫过来,自己顶着孙贵不情不愿的眼神,去鸡窝寻了俩鸡蛋,去灶屋烧了一锅鸡蛋面汤喂她娘吃了。 孙贵小气得很,见慧雅取用鸡蛋就够肉疼,又看到慧雅寻到了他藏得很隐蔽的白面,心里更是心疼,龇牙咧嘴地看着慧雅忙进忙出,心想:这丫头如今生得真好,可比许屠户家刚卖的闺女强多了,许家闺女都卖了三十两银子,想必…… 他在心里又打起了歪主意。 惠清还没回来,隔壁院子传来一阵喧哗声,似乎有妇人在哭。 李妈妈正在摘菜,闻声道:“东隔壁怎么了?” 孙贵正在窥视慧雅心里打着小算盘,当下便道:“哦,东隔壁孙大成死了,死得有些不明白,家里报了官,县尉老爷过来查案了!” 慧雅听说是新来的县尉,顿时有些好奇,却没吭声,拿了把宽齿桃木梳,一下一下帮她娘梳理着一头稀疏的长发。 没过多久,惠清回来了,听李妈妈说县尉老爷在隔壁查案,便道:“咱们老爷和县尉老爷结交,论理咱们该去给县尉老爷行礼的!” 慧雅看了看正给她娘诊病的大夫,道:“等大夫看完病吧!” 孙刘氏病情耽搁已久,大夫也只是开了个不疼不痒的方子。 慧雅接过方子看了一眼,见是把几样药草熬了擦洗褥疮,便道:“我这就去抓药!” 她留下李妈妈在家里,自己带着惠清出了门。 出了大门之后,惠清才发现不知不觉变成了他跟着慧雅,觉得男子汉尊严大为受损,正要说话,却看到前方走来几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五个头戴罩漆纱的无脚幞头身穿深红圆领袍子的差役簇拥着新来的赵县尉。 他忙急走一步,低声嘱咐慧雅:“是县衙的赵县尉,咱们得行礼!” 慧雅抬头去看,见一群红衣衙役中立着一个身穿玄色纱袍的高挑少年,她定睛看去,心脏蓦地一缩,然后开始急跳,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慌忙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去,和惠清一起行礼:“见过赵大人。” 低着头,她只看到了玄色纱袍下的皂靴,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能记起方才看到的那一双幽深凤眼…… 慧雅耳畔轰隆隆直响,想起了惠明对这位新县尉大人的评价――“年纪小小的,生得极好,玉人似的”,想起了惠清对这位新县尉大人的评价――“赵县尉生得挺俊,瞧着神仙似的,衬得那些粉头唱的都成了庸脂俗粉”…… 她原先还暗笑惠明惠清说话夸张,现今一看,原来一点儿都没夸张,端的是玉人一般,仙人一般…… 4、第四章 再起牵绊 第四章 慧雅悄悄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沿着眼前的这双皂靴往上看……洁白如雪的绫裤,洁净挺括的玄色纱袍…… 她不敢再往上看了,心想:这位赵县尉看来极为爱洁,只是如此喜好洁净的人却做了负责治安案件的县尉,真是…… 带着些沙哑的好听的少年声音在前方响起:“起来罢!” 赵青向给自己行礼的惠清和慧雅微微颔首,抬脚往发现孙大成尸体的孙二虎家去了。 孙大成今日一大早被人发现吊死在堂弟孙二虎家的院门外,尸体如今还在孙二虎家外面放着呢! 见这位年少的赵县尉走远了,慧雅直起身子,带着惠清继续往药铺方向走。 见到绝世美少年虽然震撼,可是也只是震撼而已,慧雅很快就不再想了,如今的她只关注两件事,头一件是照顾她娘,第二件是琢磨她继父孙贵。 孙家沟只有一个药铺――贾氏药铺,这个药铺虽然不大,却是方圆十里地唯一的一个药铺,掌柜是一个瘦高的中年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袍子,瞧着很是冷峻。 照着方子抓罢药,慧雅就和药铺掌柜搭讪起来:“贾大叔,我是孙福的女儿孙雅雅。”慧雅还隐约有点印象,村子里的药铺掌柜是她爹的远房亲戚。 她人生得美丽,笑起来又可爱,药铺掌柜脸上那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顿时消逝了:“原来是孙福的女儿啊!” 他边想边道:“那你该叫我表舅爷,我的姑家表姐是你的祖奶奶!” 慧雅甜甜一笑:“表舅爷!” 新相认的表孙甥女和表舅爷寒暄一番之后,慧雅这才说明了来意:“我娘现今瘫在了床上,我想寻一个照顾她的人……” 她垂下眼帘,浓长睫毛遮住了眼波,小脸上满是为难之色,吞吞吐吐道:“……最好是年纪大一点儿的妈妈,人一定得厉害一点……” 贾掌柜想起孙贵的为人,一脸会意之色,连连点头道:“你且放心,我这两日就帮你问问。” 慧雅这才放下心来,笑眯眯道:“我向家主请了三日假,这三日都在家里侍候我娘,如果表舅爷寻到了人,就让她去家里寻我商议工钱!” 贾掌柜答应了。 慧雅像小孩子似的向他连连作了几个揖,令一向严肃的贾掌柜哈哈笑了起来,直说让慧雅放一万个心。 惠清这才明白为何慧雅要跟他一起出来抓药了,原来是想寻个照顾她娘的人啊! 到了家里,慧雅发现孙贵不在家,不知道蹿到哪里去了。 她正要去熬药,惠清见她走得热了,晶莹的小脸上出了几粒细汗,若再去烧火一定不好受,忙道:“慧雅,这事我来做,你去忙吧!” 慧雅到了此时,心里想着惟有以后再报李妈妈和惠清的恩情了,因此也不和他客气,点了点头便去照顾她娘了。 李妈妈坐在孙刘氏躺着的躺椅旁,一边和孙刘氏搭话,一边拆洗着孙刘氏的那些衣物,见慧雅过来,笑道:“慧雅,你后爹说去外面看县尉大人查案去了,让咱们自便。” 又指着自己拆好的那一顿破衣烂衫:“慧雅你看,这些衣服实在是太……得用皂角水好好泡一泡,然后奋力捶半日!” 慧雅看了一眼那堆脏得快要看不出颜色的袄裙衣裤,当即道:“等一下我去河边洗!” 她看向孙刘氏,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了,大眼睛里的光芒也消失了,变得黑沉沉的:“用不用给你翻翻身?”李妈妈虽心善,却也不会贴心到帮一个瘫了的人翻身子。 孙刘氏躺得尾椎骨发疼,却也不好对着李妈妈开口,此时见慧雅这样说,眼泪又涌了出来,低低“嗯”了一声。 慧雅为了侍候人方便,今日穿的是浅绿底子绣玉兰花的窄袖夹衣,系了一条白挑线裙子。她先认认真真卷好两个衣袖,这才弯腰托起了她娘,把她娘摆成了趴在躺椅上的状态。 见此时太阳正好,慧雅想起大夫的叮嘱,便悄悄把孙刘氏的夹衣往上拉了拉,让生着褥疮的部位晒晒太阳。 忙完这一切,见惠清熬药还得一阵子,慧雅便寻了孙贵的皂角和捣衣棒,用洗衣的木盆端了那些破衣烂衫去河边洗衣去了。 她还记得有一条小河流过村东,其中有一处河岸有几块平整的大石头,村里妇女都是到那里去洗衣服。 到了河边,慧雅笑眯眯和几个洗衣服的妇女打了个招呼,便开始浸泡衣物。 河水很清,清得能看见水底的沙石,对岸的草芽浸在水中,也是干干净净的,偶尔还能看到几条极小的鱼儿倏忽游过,还能看见黑色的小蝌蚪游来游去。 河对岸是一片油菜花田,油菜花正值花季,春风拂过,带来了油菜花的芬芳。 慧雅满身心的愤懑燥怒被河边这带着花香的清凉小风一吹,顿时冷静了下来。 那些妇女看到慧雅,都很是纳罕:村子里什么时候多了个如此美丽的小姑娘?这乌溜溜的柳叶眉,黑泠泠的大眼睛,挺秀的鼻梁,红馥馥的弯月唇,怎么这么好看呢? 其中有两个爱说爱笑的就和慧雅搭讪起来。 慧雅话虽然不多,可是笑眯眯的,倒是有问有答。 没过多久,她就套出了一个消息――她的这位继父孙贵,在村子里可是有一个相好,这个相好正是吊死在孙二虎家门外的孙大成的老婆尹桂香! 慧雅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便缓缓地在脑海中梳理着线索――第一个线索就是孙大成家就在孙贵的东隔壁! 她一向与人为善,等闲不和人结仇,可是若是被人欺负到头上去,慧雅就会一直琢磨对方,直到寻到对方的弱点,然后一击而中。 如今继父孙贵,就是被她反复琢磨的那个人! 慧雅正在想着心事,忽然胳膊被人碰了一下,她抬头一看,见她身旁的妇女正在给她使眼色,忙顺着对方的指示向后看去,这才发现一个头戴罩漆纱无脚幞头身穿深红圆领袍子的少年差役正看着她,清秀的娃娃脸上满是尴尬的笑:“你是朱大户家的丫鬟吧?” 慧雅不知对方是何来意,思索着点了点头。 小衙役闻言满脸喜色:“你会做饭么?” 慧雅:“……会……” 小衙役欢喜得都要跳起来了:“太好了!” 孙二虎家门外,赵青正立在那里看捕头叶瑾查验尸体。 叶瑾虽然才二十五岁,了已经跟过四五个县尉了,什么人没见过?却是第一次见到查案时如此袖手旁观的县尉大人――这个赵大人根本碰都不碰死者尸体,只是玉树临风般立在那里,指挥着他来做! 赵青盯着尸体脖颈上一深一浅两道缢痕,凤眼微眯,清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叶瑾嘟嘟囔囔道:“大人呐,孙大成借了孙二虎四两银子,依属下之见,一定是孙二虎又去向孙大成讨账了,孙大成还不了银子,索性在孙二虎家门口上吊,好讹……” 赵青嫌他拢镅哿髯淅淦沉怂谎邸 叶瑾不由一凛,那滔滔不绝的话语全被堵了回去。他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新来的赵县尉明明不超过十七岁,瞧着分明是少年模样,可是大家伙儿就是怕这位县尉大人。 正在这时,一个娇嫩的少女声音响起:“差爷,死者的脖子上似乎不止一道缢痕呢!” 叶瑾:“咦?” 赵青抬起头来,发现说话的正是朱俊府里的那个小丫鬟。 那小丫头乌发如云身材苗条,晶莹洁白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宝光璀璨,正仰首专注地看着他。 5、第五章 智计百出 第五章 不知怎么的,赵青突然觉得脸有些热,他心想:大概天太热了吧! 赵青移开视线,没有说话。 慧雅跟着丁小四过来回话,见赵青立在一旁看差役和仵作忙碌,她不敢打扰,便立在一边看。 想到孙大成是上吊死的,慧雅下意识就去看孙大成的脖子,结果就发现孙大成脖子上除了一道深深的勒痕,还有一道很浅的缢痕。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片刻后,马上有了计较。 旁边叶瑾一脸的恍然大悟,凑近孙大成的尸首检验了起来。 说出自己的发现后,慧雅这才有些后怕,不敢再看孙大成尸体的惨状了,下意识地往赵青那边移了移――周围人虽多,可她就是觉得还是最清冷的赵青看上去更靠谱更有安全感。 她已经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了,怕引起这位县尉大人的猜疑,便不再多说,屈膝行了个礼:“见过赵大人。” 赵青点了点头。 慧雅大眼睛看向带着她过来的小差役丁小四。 丁小四忙向赵青拱手行礼道:“大人,慧雅姑娘是朱府的丫鬟,做事十分干净麻利,属下请她为您准备午饭。” 赵青凤眼平静无波滑过慧雅,点了点头,移开视线去看正在忙活的叶瑾。 午饭原本安排在孙家沟的里正家,可是当他看到里正媳妇手都不洗就去和面,就一点食欲也没有了。没想到丁小四还挺有主意,自作主张去寻了朱家的丫鬟来做饭。 慧雅被他这样一看,觉得浑身凉津津的,当下不敢再留,带着帮她拿着洗好衣物的丁小四一起离开了。 赵青静静看着慧雅的背影,尤其是她素白裙裾下那双浅绿绣鞋――绣鞋很精致,慧雅走得也很小心,可是鞋帮上还是不可避免沾了些泥痕――雨昨日才停,孙家沟的道路还有些泥泞。 他又看向尸首脚上所穿的布鞋。 布鞋底上干干净净的。 孙大成如果是自己走到孙二虎家的,脚底上怎么可能没泥呢? 丁小四比慧雅还小一岁,性格很是活泼,他一边走一边交代着:“……我家大人生□□洁,方才大伙儿都在里正家里用过饭了,只有大人一口都没吃,大概是嫌里正家不干净,从早上到现在,好几个时辰了,他老人家一口水还没喝呢!” 听他口口声声称赵县尉“他老人家”,想到赵县尉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模样,慧雅不由失笑,道:“小四哥哥,你放心吧,我做饭很干净的!” 小差役笑着看了慧雅一眼,心想:这么好看又干净的姑娘,谁会不信她呢? 回到了家里,慧雅先指挥着丁小四去鸡窝捉只鸡杀了,自己把丁小四的来意和惠清说了,让惠清帮忙把洗好的衣物搭在院中系的麻绳上,自己去看孙刘氏了。 李妈妈正在缝补孙刘氏春夏穿的夹衣和单衣,见慧雅过来唠叨着:“慧雅,惠清把药熬好了,我伺候你娘抹过药了。” 慧雅笑着看李妈妈:“多谢妈妈!” 李妈妈是个孤老婆子,很喜欢慧雅,不再多话,继续做起活来,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孙刘氏唠叨着。 慧雅见孙刘氏趴在铺着棉被的躺椅上,虽然依旧瘦得可怕,可是眼中再也没有那种静等死亡降临的呆滞了,心也放了下来: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就不要轻言放弃。 见孙刘氏一切妥当,慧雅便不再多说,径直去了后院菜园子。 孙贵人虽然坏,却是一个勤谨人,除了孙刘氏住的西屋,家里里里外外都干净整洁,后院的菜园子也分成了一个一个的小四方块,整整齐齐种了菠菜、小白菜、蒜苗、油菜和青笋,墙角还种了几株香椿树。 慧雅一边剔着小白菜,一边在心里谋划着给赵县尉预备什么午饭。 她的目的很简单――整治好饭菜,巴结赵县尉! 验好尸首之后,叶瑾和仵作用皂角水洗手,根本没碰尸首的叶青也仔细地用皂角水洗了手,低声吩咐叶瑾:“你去村子里打听一下孙大成的妻子有没有情人。”孙家沟是一个小村子,生活过于风平浪静,村子里传的最快的怕就是风流韵事了。 叶瑾恭谨地答了声“是”,带着一个差役离开了。 赵青在孙家堂屋的方桌前坐了下来。 丁小四立在一边侍候着,嘴里道:“大人,慧雅姑娘一共烧了一荤三素四道菜,荤菜是清炖鸡,素菜分别是凉调青笋、油泼香椿和蒜蓉青菜,主食是慧雅姑娘烙的葱油饼,另有喷香的米粥。” 赵青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开始用饭。 他先前也不觉得饿,可是眼前的饭菜味道实在是诱人,令他顿时有些饥肠辘辘起来。 慧雅收拾好给赵青的饭菜,又在灶屋隔壁的东厢房里摆了饭菜让惠清和李妈妈吃。 惠清眉开眼笑就着菜肴连吃了三张葱油饼―――慧雅在朱府的丫鬟中以厨艺出名,做的菜清淡美味,令人垂涎三尺,只是因为她是大娘王氏的贴身丫鬟,等闲也没人去烦请她下厨,所以难得一尝。 李妈妈今日累了半日,也是胃口大开。 慧雅心中有事,只略微吃了几口便盛了碗粥去喂孙刘氏了。 喂罢孙刘氏,慧雅央求李妈妈帮她洗了头――她不太喜欢头发上带了油烟味。 洗完头换罢衣服,慧雅忖度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出了门去东隔壁借皂角。 在东隔壁,慧雅见到了孙大成的妻子尹桂香。 尹桂香是一个眉眼清秀身量苗条的女人,因为刚死了丈夫,身上穿了孝衣头上戴了白花,正坐在院子里往鞋面上缝白麻布。 见慧雅进来,她忙抹了一把脸,装模作样低泣了两声,脸上倒是没什么悲色。 得知慧雅的来意,尹桂香眼睛打量着慧雅,嘴里问着朱府情形。 慧雅盯着尹桂香左腕上那对赤金虾须镯――她认得这是孙刘氏的陪嫁――心中有了计较。 慧雅接过尹桂香递过来的皂角,也不急着离开,寻了个话题和尹桂香攀谈了起来。 谈了一阵子,她就嘀咕道:“唉,如今世道不好,当官的只爱有钱人,我们家主朱大官人就和很多大人交好,日日在一起饮酒……我听说孙二虎家很有家底……” 尹桂香一听,转了转眼珠子,在心里做着打算。 又聊了一会儿,慧雅一脸欢喜道:“对了,我刚把饭做好,县尉大人在我家用饭呢!” 尹桂香得意地瞅着慧雅,心里骂着“傻里吧唧的小丫头”,脸上却怯生生的,轻言细语送走了慧雅。 回到家里之后,慧雅用借来的皂角泡水洗了手,理了理衣裙便去堂屋侍候。 丁小四正立在堂屋外面候着,见慧雅过来,便摆了摆手,示意慧雅先别进去。 他见慧雅新换了玉色衣裙,瞧着清新明艳,不由眼前一亮,便和慧雅低声攀谈起来。 赵青吃饭没有什么动静,堂屋里鸦雀无声,偶尔有筷子碰到碗盘发出的细微响声。 慧雅的厨艺确实高妙,每道菜都恰到好处,并且保留了食材原本的味道,清淡而美味,很合赵青的口味。 赵青静静用着饭,听到外面传来丁小四和慧雅的窃窃私语声: “……你娘年纪轻轻怎么就瘫了呢?” “被我后爹打的。” “你后爹怎么能打这么狠?” “……” 外面慧雅似乎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我六岁就被我后爹卖到朱府了,家里事情都不太知道……听人说我后爹和东隔壁孙大成媳妇好上了,就是今日吊死的那个孙大成的媳妇……” 赵青顿了顿,等到外面彻底没有声音了,这才放下筷子沉声道:“小四!” 慧雅见赵青用罢饭,又用茶水漱了口,这才上前行了个礼,笑眯眯道:“时间仓促,奴婢来不及仔细准备,大人可还满意?” 赵青抬眼看她,见她似乎是刚沐过发的模样,乌黑的长发微微潮湿,一张小脸润泽洁白,衬得眉目浓秀嘴唇嫣红,很是美丽,一双黑泠泠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瞅着他,一脸的懵懂。 他凝视着慧雅微微颔首,道:“有劳姑娘了。”他原本怀疑这小丫头是在故意说给自己听,可是如今看着她如此稚嫩,心下的怀疑不由淡了一些。 丁小四把一个小小的银锞子递给了慧雅,小声道:“我们大人赏你的!” 慧雅微微一笑,屈膝行了个礼:“谢大人!”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传了过来:“……当家的,你死得好冤啊!都是杀千刀的孙二虎害了你呀!大人要给民妇做主啊……” 慧雅大眼微眯向外看去,只见披麻戴孝的尹桂香带了人堵在门口闹,却被叶瑾带着两个差役拦住了。 她忙看向赵青:“大人,是死了的孙大成的媳妇尹桂香!” 赵青深深看了慧雅一眼,起身出了堂屋。 慧雅追了出去,紧紧跟着赵青。 见尹桂香被差役拉扯着,白生生的手腕露了出来,春日阳光下那对赤金虾须镯闪闪发光,慧雅便用惊讶的声音道:“咦?那不是我娘的虾须镯么?尹桂香怎么戴着我娘陪嫁的虾须镯?” 赵青看了她一眼,凤眼微眯看向大声号哭的尹桂香。 慧雅听到赵青用清冷的声音吩咐差役:“把这女人捆起来!” 赵青带着人离开了,孙家的院子彻底安静了下来。 李妈妈收拾了堂屋和灶屋,慧雅煮了一锅黄花苗茶(黄花苗即蒲公英),放入冰糖,盛了三碗出来,和李妈妈及惠清一起坐在院子里对着夕阳喝茶聊天。 此时夕阳西下,原本和暖的春风带了些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梧桐花的清香,三人忙碌了一日,如今都放松了下来。 惠清等一会儿就要回府复命了,慧雅虽然胆大,可是想到晚上要和孙贵同处一院,还是有些害怕,便央求道:“惠清哥哥,不如你去寻大娘说一下,明日还过来给我和妈妈壮胆吧!” 她看向孙贵住的东屋:“我怕孙贵……” 惠清见她如此,当即道:“放心吧,我向老爷和大娘说一声就回来!” 喝完茶,李妈妈和慧雅送了惠清离开,便关上院门在院中坐下,继续拆洗孙刘氏的被卧。 慧雅一边拿锥子拆线,一边低声问孙刘氏:“你的那对虾须镯怎么到尹桂香手中了?” 孙刘氏张了张嘴,眼泪又流了出来。孙贵把雅雅卖了,得的银子根本就没往家里拿,那时候她就发现孙贵和孙大成媳妇尹桂香好上了,她怕孙贵不要她,因此一直忍着,谁知道孙贵受尹桂香挑唆,对她日夜非打即骂,一言不合就把她踹到床下…… 她声音干哑:“尹桂香和你爹相好,把我的首饰都要去了,还天天挑唆尹桂香打骂我……” 慧雅听得有些腻烦,当即抢白道:“我爹早死了,那不是我爹!” 见孙刘氏又要哭,她蹙眉道:“人贵自强。你自己不争气,别整日哭来哭去,只从别人身上找原因!” 见孙刘氏无声抽噎,慧雅很是烦闷,又后悔自己的话说得生硬,便起身搬着小凳子坐到了李妈妈身旁,歪着脑袋枕在李妈妈膝上,半晌方道:“妈妈,成亲有什么意思?男人有什么趣味,以后我要像你一样自己过一辈子!” 李妈妈闻言失笑道:“可别这么说,我不嫁人是因为没遇到合适的,你可别学我!” 一直到用过了晚饭孙贵也没有回来。 李妈妈就伴着孙刘氏睡下了。 惠清不在,慧雅不敢脱了衣服睡,洗罢澡就闩了门,和衣在躺椅上躺了下来。 慧雅朦朦胧胧刚入睡,就被外面传来的敲门声给吵醒了。 6、第六章 第六章 一出孙贵家的大门,赵青就看向来迎自己的弓手班头蔡玉成,沉声下令:“蔡玉成,点齐八位弓手,速去拘捕孙贵,不可声张!”他作为负责一县治安的县尉,直属属下不是三班衙役,而是这些如狼似虎的弓手们。 蔡玉成是一个身矮体壮脑袋大的青年,他出列答了声“是”,点齐八位弓手迅散开了。 一直到深夜,孙贵才被蔡玉成带着弓手堵在了村口――他被尹桂香指使着去城南的黄岗镇寻银匠打守孝戴的银花簪子去了,等到簪子打好已是亥时,因此等他回到孙家沟已经快子时了。 赵青也不提审,吩咐差役把孙贵和尹桂香隔离关押,预备明日凌晨直接押着孙贵和尹桂香回永平县城。 忙完这些,赵青叫了丁小四过来,沉吟片刻方道:“小四,你叫上里正,让他带你去通知嫌犯家人。” 说话之时,赵青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孙慧雅望着自己盈盈一笑时的模样,他顿时有些尴尬,俊俏白净的脸浮上了一层可疑的红晕。 他有些心虚地垂下眼帘,握拳虚虚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慧雅刚入睡就被吵醒,心脏蓦地一跳,她定了定神,叫了一声“李妈妈”。 李妈妈此时已经醒了,摸着床沿坐了起来,一边摸衣服一边道:“慧雅,我去看看!” 这时孙刘氏也醒了,声音微弱:“鸡刚叫第一遍,应是子时……这么晚了……唉……”她白日睡得太多,夜里就没了睡意,一直在闭目养神。 李妈妈披衣而起开了房门。 月光透过房门照了进来,倾泻了满地,屋子里看得清清清楚楚的,慧雅见孙刘氏脸上神情痛苦,猜到她是躺久了身体难受,就走过去把孙刘氏翻成了俯卧的姿势。 与此同时,她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李妈妈隔着门在与人对答。 慧雅听了片刻,认出了是白日那个小差役丁小四的声音,便理了理衣裙,也走了出去。 虽然大门外是认识的人,可家里只有三个女子,李妈妈和慧雅还是不敢开门,便和丁小四隔着大门对答了两句。 丁小四是和里正一起来的。 他隔着门缝低声道:“慧雅姑娘,大人命人拘捕了孙贵……” 慧雅闻言,当下心跳加速满心欢喜,浑身轻飘飘的,藏在衣袖里的双手紧握成拳,那种雀跃欢欣简直是难以抑制,令她老是想大笑三声。 她竭力掩饰着声音中的喜悦,哑声问道:“小四哥哥,你们是怎么找到我后爹的?”快说说吧,让我也开心开心! 丁小四奉命来通知嫌犯孙贵家属,怕慧雅为孙贵担忧,便含含糊糊道:“我们大人为人清正,自是不会冤枉了谁,慧雅姑娘放心吧!” 慧雅见问不出来,便不问了,反正村子里没有秘密,明日孙贵被拘捕的细节就会传播孙家沟,她一定能够再听几遍开心几次。 回到房里,李妈妈见慧雅木头人一般呆呆地坐在躺椅上,很是担心,忙拍了拍慧雅的肩膀:“慧雅,你怎么了?” 慧雅在月光中笑盈盈道:“没什么,我在想明日得寻人来帮着照顾我娘呢!” 孙刘氏听说孙贵被县尉大人派衙役拘捕了,担心孙贵受苦,又怕说出来慧雅生气,便哼哼唧唧哭了起来,把慧雅十分的欢喜哭得只剩下七分了。 慧雅懒得说她,自顾自背对着孙刘氏歪在躺椅上,在心里默默筹划着。 她只能在家里三日,后日就要回朱府了,首要之事是要寻一个靠谱的人帮她照顾孙刘氏。 另外,县尉大人审孙大成一案,极有可能问询到她,她得提前做好准备,该说些什么,怎么说,到时候摆出什么样的姿势神态,都得预先考虑好。 …… 一直到鸡叫二遍,慧雅还在盘算着自己的积蓄能够支撑多久。 进朱府这八年,她总共积攒了五两银子。这次回来请大夫抓药已经花了二钱,还余四两八钱;四两八钱再加上白日赵县尉赏的那个一两重的小银锞子,如今共有五两八钱银子;明日雇人的话,一个月工钱须二钱,还须留下两钱银子给孙刘氏用来做过日子的开销…… 盘算着盘算着,不知不觉慧雅就睡着了。 一大早慧雅就起来了。 梳洗罢,慧雅打扮得清清爽爽去村子里的豆腐铺买豆腐去了。 谁知道还热腾腾的豆腐都买到手了,她却没打听到什么消息,村子里的人甚至还不知道孙贵被拘捕呢! 慧雅当然义不容辞地把后爹孙贵和尹桂香一起被拘捕的消息传播了出去。 这横死案件再加上桃色故事,村子里自会很快传开的,到时候墙倒众人推,县尉大人再派人询问孙贵尹桂香之事,怕是不少人会说道说道的。 刚侍候孙刘氏用过早饭,贾氏药铺的贾掌柜就命小徒弟带了个健壮婆子过来了。 慧雅询问了一番,得知婆子姓马,人称马大娘,是个寡妇,家中只有一个儿子,为了攒钱给儿子娶亲,这才出来做事的。 马大娘见慧雅年纪小小娉娉袅袅甚是美丽,态度也很可亲,心中很是乐意,笑着道:“姑娘放心,我极有气力,做事也利索,要不,我搬个物件姑娘看看?”贾掌柜已经说了是要伺候瘫子的,那搬进搬出的自然需要气力了。 慧雅闻言笑了:“马大娘,要不在我家先试两日?”她观察了这个婆子,见她身材高壮,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身上穿着青色夹衣黑色裙子,虽然都洗得泛白,却洁净得很,显见是个利索干净妇人,因此心中已经颇为满意了。 马大娘自是同意。 这边刚安顿下马大娘,那边惠清就骑着马狂奔而来了。 他从马上滑了下来,连院子都没进,牵着马缰绳立在大门口,抹了一把汗直接道:“老爷命我去往城东小花枝巷送东西,我直奔城门先过来了,还得赶紧去小花枝巷,免得误了老爷的事!” 慧雅捕捉到了惠清话中之意,想到家主朱俊素日行径,便笑着问道:“老爷又有了新相好的?” 惠清往后看了看,见没人经过,这才低声道:“可不是呢!是个花朵般的小媳妇,小名唤作秦宝珠,听说是和公公婆婆怄气离了家,被人拐带了出来,老爷爱她温柔,就出了二百两银子买下,租了处小宅子,又备办了衣服首饰,养在了小花枝巷。” “这不大好吧!”慧雅闻言浓秀的柳叶眉扬了起来,“万一牵涉进拐骗良家妇女的官司里……” 惠清闻言笑了:“咱家老爷这样的事情做的少么?他老人家素来喜新厌旧,不过新鲜一两个月就撂开手了,怕什么!” 慧雅也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外加多管闲事了,便说起正事道:“惠明哥哥,你明日傍晚雇个车过来接我和李妈妈吧!” 说着话,她拿出荷包,从里面掏出了一粒碎银子,含笑递过去:“多谢你了!这是一钱碎银,你去拿了买些酒吃!” 惠清如何肯收慧雅的银子?他当即牵着马就走,口中道:“慧雅你若是真心谢我,待有了空闲,帮我做双鞋子就行!” 说着话,他翻身上马,打马去了。 看着惠清急急骑马而去,李妈妈在一旁笑了:“老爷每次有了新相好,最忙的就是惠清惠明这俩小厮,每每忙得脚打后脑勺,恨不能生出一对翅膀飞来飞去。” 慧雅一听,细思一番,觉得果真如此,李妈妈说得实在是生动又形象,不由也笑了。 试用两日之后,慧雅对马大娘甚是满意,便开始商议价钱,说好一月两钱银子,一钱银子提前付,另外一钱银子待满一月时再付。 慧雅做事妥当,和马大娘计议已定,就去寻了药铺的贾掌柜做中人写了文书画了押,待一切齐备,惠清也赶着朱俊的马车来接她和李妈妈回城了。 他笑着对慧雅和李妈妈道:“我瞒了大娘,直接和老爷说了要来接你们的事情,老爷就让我赶着他老人家的车过来了!”大娘王氏素来小气,家主朱俊却为人疏阔,因此遇到此类事情众人都瞒了王氏直接去求朱俊。 慧雅笑着夸惠清:“惠清哥哥如今越来越精明,真是厉害!” 惠清被她夸得心里甜甜的,又有些害羞,低着头嘿嘿直笑。 慧雅给孙刘氏留了二钱银子,默然半晌方道:“你放心吧,我会照顾你的。”她不爱孙刘氏,可孙刘氏是她的母亲。 孙刘氏接过碎银子,又流起泪来。 马车在桐花甜香中离了孙家沟。 此时慧雅暂时没了心事,又坐了家主舒适豪华的马车,当真是身心松快,闲适地掀开车帘往外看。 她回来的时候桐花正开,如今不过短短三日,浅紫的桐花已铺了满地,只有那氤氲满村的甜香还未曾彻底消散…… 马车直接驶入朱府大门。 慧雅和李妈妈先去正院见王氏复命。 贵哥正由奶娘和慧珍带着在正房廊下学走路,见慧雅进来,歪着大脑袋噙着大拇指想了想,然后挣脱开奶娘的手,摇摇晃晃向慧雅扑了过来。 慧雅没想到短短几日贵哥就学会走路了,心中欢喜万分,当即疾步上前弯腰接住了贵哥。 她把贵哥抱了起来,脸贴着贵哥的小胖脸蹭了又蹭。 贵哥两条肥胳膊揽着慧雅的脖子,流着口水的湿漉漉的小嘴趁机在慧雅脸上亲了一下,然后亲热地依偎着慧雅,口中试图叫慧雅名字:“堆……雅……” 慧雅一下子愣住了。 奶娘在一边道:“慧雅,贵哥是在叫你呢!” 她瞅了正和慧雅亲热的贵哥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慧雅你可真引汉子,如今连小奶娃都知道爱你了!” 慧雅这才明白贵哥是在叫她的名字,抱住贵哥亲了两下,仰首看向奶娘,灿然一笑:“奶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哦,是说贵哥已经知道好色了。我去寻大娘说道说道去!” 说罢,她抱着贵哥就要进正房。 奶娘吓了一跳,忙拉着慧雅赔罪。 慧雅见她害怕,这才盯着奶娘轻轻道:“以后要管住自己的嘴,不要什么脏的污的都往别人身上泼!” 奶娘羞得满脸通红,喏喏答应。 慧雅不会天真到认为孙贵之事会这么轻易了结,回到朱府后她就做好了被县衙传唤的打算,还提前预演了一番,以备不时之需。 这日一大早,慧雅牵了贵哥的手去月亮门外掐玉兰花给大娘王氏插戴。到了玉兰花树下,她让贵哥提着小花篮,自己拿了竹剪去剪花。 慧雅刚用竹剪剪了一枝白玉兰放到了花篮里,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忙牵了贵哥的手往后看,发现惠明引着一个青衣小厮走了过来。 7、第七章 暴雨倾盆 第七章 慧雅一见丁小四过来了,便静等在那里。 丁小四正和惠明边走边说,抬眼就看到了立在白玉兰树前的慧雅,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慧雅姑娘!” 慧雅含笑叫了声“小四哥哥”。 惠明见他们认识,笑了笑,也不多说,直接道:“慧雅,县尉大人命小四哥宣你去县衙东厅问话。” 慧雅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答应了一声,道:“知道了。” 又看向丁小四:“小四哥哥且等我再剪几枝玉兰,大娘等着用呢!” 小四自然答应了,走上前抱起贵哥,他一边逗着贵哥,一边等着慧雅剪玉兰花。 惠明每日被朱俊指使得脚不沾地,此时也乐得休息一会儿,帮慧雅提着花篮,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慧雅也不多说,在心里算了算人数,总共剪了六枝玉兰花,这才作罢。如今在正房里陪着王氏坐着的除了朱俊的四个妾室,还有一位王氏的妹妹小王氏,正好六位主子。 见慧雅抱着贵哥进了月亮门,惠明便道:“小四哥,咱们去守花园的连婆子那里讨杯杏仁茶喝吧!” 丁小四闻言诧异道:“若是慧雅姑娘出来,寻不着我们岂不是会着急?” 惠明嗤的一声笑了,抬手在丁小四肩上拍了一下:“我的哥哥,你还是不了解那些姑娘们,即使是慧雅这样洒然的,临出门她也会重新洗脸梳头换衣裙的!” 见丁小四似是不信,惠明便道:“你我打个赌如何?” 他得意洋洋道:“若是慧雅一刻钟内出来,你请我一顿酒;若是慧雅超过一刻钟才出来,我请你一顿酒!” 丁小四低头想了想,打心眼里觉得慧雅一定特别利索,便道:“好。” 两人击了击掌,相视而笑。 慧雅到了正房前面,把贵哥交给了守在廊下的奶娘和李妈妈,这才进了正房。 此时正房里满满当当都是人。 大娘王氏正陪着妹妹小王氏坐在锦榻上闲聊吃茶,二娘董兰英和三娘朱栀子并肩坐在靠东放置的梨花窄榻上陪着说笑,四娘马甜甜和五娘韩银儿紧紧挨着挤在靠西放置的紫檀木折枝梅花贵妃榻上窃窃私语。 慧雅进去后先把盛着玉兰花的花篮奉上复命。 王氏笑道:“够六枝么?我们娘们正好一人一枝。” 慧雅还没来得及说话,韩银儿已经笑吟吟插话道:“大姐,慧雅这小丫头最是慧黠机灵,岂会连这起码的礼节都不懂?” 王氏静了片刻,这才体会到了韩银儿话中借慧雅讥讽自己之意,不愿和她一般见识,当下默然。 慧雅也不多说,含笑上屈膝行了个礼:“大娘,玉兰花此时带着清露,最是芬芳娇艳,若是再等一会儿,怕是要有些枯萎,奴婢帮您把花簪上吧!” 王氏端坐不动,正要说话,见慧雅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眼波流转,似有话说,便起身道:“今日戴的这枝累丝金凤太重了,你正好帮我去掉。” 二娘董兰英为人沉默,含笑而已。 三娘朱栀子最会说话,见王氏已经起身,当即笑着奉承道:“老爷还是疼大姐,大姐的首饰最是贵重,我们几个拍马都赶不上呐!” 四娘马甜甜掰着手指低头含笑。 五娘韩银儿仰首轻轻冷笑了一声。 众人都听到了。 王氏心中有事,也不搭理韩银儿,扶着慧雅的手进了内室。 慧雅一边帮王氏拆下发髻中插戴的累丝金凤,一边絮絮地把县尉大人的亲随小厮丁小四奉命宣她过去问话的事情说了,又道:“大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事望大娘不要在众娘们面前提起。” 王氏已知她回孙家沟发生之事,当下颔首应允,又道:“你自管去吧,我让惠明陪着你。” 慧雅忙行礼谢了恩。 送王氏回到明间坐下之后,慧雅这才退了下去。 慧雅回了她和慧秀合住的西厢房南暗间,先在床边坐下定了定神,心里有了谱,这才开始收拾整理自己。 她知道自己眉目浓秀肌肤洁白唇色娇艳,因此也不多妆饰,只是重新梳了头发,换了件白绫窄袖衣,重新系了条软银轻罗百合裙。 因怕去县衙要步行走一段路,慧雅又换了双半新不旧的厚底绣鞋,这才出了门。 惠明和丁小四正等在月亮门外。 惠明老神在在,丁小四翘首企盼。 丁小四见快到一刻钟了,不由有些着急,便探头去看,一眼就看到慧雅分花拂柳走了过来,当下大喜:“慧雅姑娘哟,你终于来了!” 惠明见慧雅来了,抿着嘴笑了笑,边走边和丁小四讨论着何时请丁小四饮酒。 他能够被朱俊倚重,自有其过人之处。 这几日朱俊因为赵县尉那边油盐不进,根本没法巴结;想要不理睬吧,可那赵县尉出身高贵大有来头,因此朱俊烦恼得很。 惠明今日一见赵县尉的小厮丁小四,便打定了要和丁小四结交的主意。他明知慧雅利索,却故意打了这个赌,就是为了找个由头请丁小四吃喝一顿。 丁小四和慧雅原本都打算步行去县衙的,谁知惠明让他们先在门房里等着,自己跑去马房了。 不到半盏茶工夫,惠明就亲自赶着朱俊的马车来了。家主朱俊又去小花枝巷秦宝珠那里了,马车在家里闲着,朱俊的亲信小厮说要用,管马房的人也不敢不让他用。 慧雅简直是崇拜惠明了,她朝着惠明直竖大拇指:“惠明哥哥,还是你厉害!”能有车坐,为何不坐呢? 马车缓缓驶出了朱府大门。 惠明和丁小四并肩坐在前面赶车,慧雅一个人坐在车里默默想着心事。 到了县衙外面,马车停了下来。 丁小四跳下车帮慧雅拉开了车门,又放了脚踏。 慧雅下了车,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天变得阴沉沉的,太阳不知道躲哪儿去了,天地之间变成了一幅浓重的水墨画,又似乎黑夜提前来临,疾风摇撼着县衙两侧参天的白杨,甚至有不少片新发的嫩叶落了下来,周围的行人和车辆都是行色匆匆,生怕赶上一场大雨。 她跟着丁小四和惠明从东侧门进了县衙。 一县之中,县尉的地位仅次于知县,职能主要是司法捕盗、审理案件、判决文书和征收赋税,因此赵青在永平县衙大堂后面的东厅办公,得走一段距离才能走到。 丁小四引着慧雅和惠明沿着林荫道往北走,一边走一边对慧雅解说道:“你不要害怕,我们大人只是想询问你一下,求证一些事情。” 慧雅“嗯”了一声,悬在那里的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不知道怎么的,她就是觉得赵青很靠谱很安全。 慧雅的心还是放下得有些早了。 她刚进县衙侧门就听到了轰隆隆的雷声,还没走到县尉大人所在的东厅,随着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一下,打得她的脸都有些疼了。 周围只有两排松树,无处避雨,丁小四三人只好一路狂奔冲向前方的东厅。 赵青正在见税吏处理县里积压的账目。 他甫到任,前任积压的公务实在是堆积成山,只得一件一件处理清楚。 那些税吏都是积年的老人了,又大都是县令白吉光的亲信,原本还想倚老卖老摆摆架子的,被赵青幽深难测的凤眼冷冷一看,都有些萎了,低着头并排立在幽深的外堂之内,一声咳嗽都不敢出。 听到外面啪啪的雨声和轰隆隆的炸雷声,赵青合上账簿,揉了揉有些涩的眼睛,走到了堂前廊下,看着前方庭院中的如注暴雨以及被暴雨打湿的苍翠松柏。 正在这时,他发现丁小四三人跑了过来。 慧雅双手虚虚掩在身前随着丁小四跑到了廊下,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的头发衣服全都被雨打湿了,湿漉漉贴在身上,难受死了。 慧雅怕身前曲线毕露,正背对着丁小四和惠明低头去瞧,却听得丁小四和惠明在身后出声道:“见过大人!” 慧雅呆滞地抬起头来,正好和正专注地看她的赵青四目相对。 赵青慌乱地移开视线,左手握拳虚虚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凤眼眼波流转,又看向慧雅,这才发现慧雅因为衣裙被大雨淋透,白绫衣衫贴到了身上,几乎呈现半透明状,里面桃红小衣若隐若现…… 赵青耳畔轰的一声,俊俏的脸热得发烫,他一边看向丁小四和惠明一边飞快地脱自己的外衣。 见他俩正脱了靴子倒里面的水,根本没注意这边,赵青心里这才放下了一些,把自己的外衣递给了慧雅,低声道:“先穿上吧!” 慧雅这时也发现了自己的异常,脸刷的一下红透了,低着头接过那件宝蓝锁边的雪白袍子迅速地穿在了身上。赵青身材高挑,慧雅穿着他的衣服,衣摆都拖到地上了,忙用手提着。 赵青端直地立在廊下,凤眼微眯看向东厅庭院中被狂风暴雨抽打着的梧桐树,低声吩咐丁小四:“带慧雅姑娘去后堂寻杨妈妈。”杨妈妈是他的奶娘,因赵青没有女眷侍候,就也跟着过来了。 丁小四这时已经穿好了靴子,答了声“是”,引着慧雅沿着游廊往后面去了。 8、第八章 暧昧情愫 第八章 打发小厮丁小五带惠明去值事房梳洗换衣后,赵青负手在廊下又静立了片刻,正要转身回外堂,一低头却发现地上躺了一个小小的白银条纱挑线香袋。 他恍惚记起香袋好像是从慧雅身上掉下来的。 顿了顿,赵青这才把香袋拣了起来,转身回了东厅的外堂。 那些税吏正在外堂里罚站,见赵青回来了,便试探着窥了一眼,却发现县尉大人衣履俨然出去,穿着雪白的中衣绫裤回来,腰间玉带还在手里拎着,不禁都瞪圆了眼睛。 赵青径直进了屏风后面,把那个垂着四条青色穗子的香袋塞到自己枕下,拿了一件石青色圆领便袍穿上,又系上了玉带,这才走了出来继续处理公事。 慧雅随着丁小四沿着抄手游廊往后面走。 她浑身上下都淋透了,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又冷又冻又难受,只有贴肤挨着赵青袍子的地方才感觉到一点点的温暖――赵青的袍子尚带着他的体温。 慧雅见丁小四只管在前面走,便悄悄抬起衣袖闻了闻。 袍子的味道很好闻,似乎是清晨林木的清香,又似乎是春日阳光的味道……慧雅用力嗅了一下,便垂下了衣袖。 她知道依自己的身份地位,赵青这样身份的人最多只可能纳她为妾,而做妾非她所愿。 所以,她要压抑自己的情感。 慧雅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了内心的躁动。 外堂后面是一个小而精致的院落,院落里花木扶疏,雨滴打在新发的嫩叶之上,发出“滴答”之声,瓢泼大雨到了这里似乎也大大减小了规模,变得和缓起来。 隔着雨帘往前方看,正前方是一明两暗三间正房,东西两边各有厢房。 丁小四也被雨淋透了,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指着前方房屋道:“东厅前面由我兄弟小五和我一起照管,后堂由大人的奶娘杨妈妈照管。” 慧雅知他提点自己,便含笑道:“谢谢小四哥哥!” 院子中间有一条青砖铺就的甬道,只是如今也满是积水,再说也正下着雨,因此丁小四便引着慧雅沿着抄手游廊绕了过去。 丁小四叫了声“杨妈妈”。 里面答应了一声,一个妈妈从东厢房走了出来。 这个妈妈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圆圆的脸,身材微胖,头上插戴着金钗,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深蓝比甲,瞧着不像是奶娘,倒像是位老封君。 慧雅忙向她福了一福:“见过杨妈妈!” 杨妈妈有些惊讶地看着正向自己施礼的慧雅,心下狐疑,嘴角含着一丝笑意把慧雅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她已经认出慧雅身上是赵青的夹袍,心下不由有些不喜:难道又是一个来勾引阿青的丫头? 白知县家里的丫鬟们常常借故在赵青面前搔首弄姿,时不时地想勾引赵青,都被杨妈妈给臊了回去。 丁小四猜到了杨妈妈心中所想,便笑嘻嘻介绍道:“妈妈,这是县中朱大户家的丫鬟,名唤孙慧雅,大人宣她过来问话,不想被雨淋湿了。大人吩咐了,让妈妈带她换了衣服,喝完热茶再去问话。”杨妈妈自小带大大人,最是疼爱大人了,因此他得把话说清楚。 他向杨妈妈拱了拱手:“杨妈妈,我先去换衣服,等一会儿来接慧雅姑娘!” 说罢丁小四就一溜烟跑了。 杨妈妈闻言,放下心来,笑着引了慧雅进去,先倒了一盏自己正吃的山楂汤给慧雅吃了暖身子,这才带着慧雅进了里间。 慧雅用白绫汗巾擦干身上的雨水,换上杨妈妈准备的衣服,又重新梳了头,把方才她穿过的赵青的外袍和自己脱下来的衣服一起整齐叠好,用自己身上的宝蓝汗巾包好,这才走出来给杨妈妈施礼。 她方才狼狈,杨妈妈也没细看,此时才发现原来是一个容色照人的女孩子,即使穿着自己那有些宽大的白绫竖领夹袄和玄丁香色织金裙子,也丝毫不掩其丽色。 杨妈妈不由有些喜欢,含笑道:“我方才煮了一壶杏仁茶,姑娘来吃一盏吧!” 慧雅忙谢了。 慧雅和杨妈妈正吃茶,一个有些稚气的声音传了过来:“杨妈妈,大人让我宣慧雅姑娘过去!” 慧雅抬头一看,见门槛外立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厮,与丁小四面目依稀有些相似。 杨妈妈笑道:“这是小五,小四的兄弟,一向跟着大人端茶倒水。”赵青带到任上的人都是他已经去世的母亲穆夫人留给他的亲信,杨妈妈是穆夫人的陪嫁丫头,丁小四丁小五是穆夫人陪嫁庄园的庄头丁福的儿子。 慧雅打了个招呼,便拎着自己那个宝蓝小包袱随着丁小五去了。 丁小五引着慧雅进了外堂的偏厅。 慧雅一进去,便发现赵青正端坐在榻上,手中拿着一个白瓷茶盏,似乎在想着心事。 西侧坐着那个弓手班头蔡玉成和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 中年人似乎是县衙的书记,正拈笔候着。 外面雨依旧很大,屋子里光线有些暗,可单是赵青坐在那里,就仿佛照亮了整个屋子,令慧雅的心剧跳了一下。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暂时平复了剧跳的心,这才拎着小包袱上前行礼:“见过大人。” 赵青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示意慧雅在东边靠墙的高椅上坐下。 慧雅轻轻坐了下来,眼睛不可抑止地看向赵青,心中依旧感叹: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男子? 丁小五给慧雅、蔡玉成和许书记倒了一盏清茶便退了下去。 赵青看都不看慧雅:“孙贵是你后爹?” 慧雅答了声“是”。 赵青又问:“你母亲瘫痪在床是被孙贵殴打所致?” 慧雅又答了声“是”,接着又解释了一句:“是奴婢母亲告诉我的。” 赵青抬头看向慧雅:“尹桂香是孙贵相好之人,你可知晓?” 慧雅“嗯”了一声,道:“奴婢这次回到孙家沟,在河边洗衣,听村中女人说的。” 赵青凤眼微眯:“你自己有没有证据?” 慧雅抿了抿唇,看着赵青清俊的脸,清清楚楚道:“孙贵虽然对奴婢母亲非打即骂,屡下毒手,可是对尹桂香却甚好,奴婢看到尹桂香腕上带着奴婢母亲陪嫁的那对赤金虾须镯……奴婢被孙贵发卖时只有六岁,却也记得奴婢母亲甚是珍爱这对赤金虾须镯,等闲舍不得戴的。”她就是要渲染孙贵对尹桂香的好,以防尹桂香为了替孙贵脱罪,把所有的罪行都认到自己身上。 赵青淡淡道:“许书记,让慧雅姑娘签字画押吧!” 慧雅接过记录,细细看了一遍,见全都符合,这才接过许书记递过来的笔,在记录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又蘸了朱砂摁了指印。 赵青拿着记录扫了一眼,先是诧异慧雅会写字,接着就有些好笑――慧雅的字太丑了,不过是“孙慧雅”这三个字,她也写得歪歪扭扭的,还大小不一。 见赵青凤眼含笑看了看记录,又看向自己,慧雅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在男神面前丢脸了!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啊! 9、第九章 情动之始 第九章 慧雅的脸热辣辣的,好像抹了一层辣椒一样,心脏也“怦怦怦怦”跳个不停,她垂下眼帘讷讷道:“我以后会好好练字的……”话音刚落她就想打自己的脸,觉得一见男神就膝盖发软,自己实在是太没节操了。 赵青的视线在慧雅身上停留片刻,又回到手中拿着的记录上,“哦”了一声,不说话了。他觉得慧雅的气色似乎好多了,刚淋了雨进来时她脸色苍白如玉,如今虽然穿着不合体的衣裙,可是肌肤泛着光泽,显见是不冷了。 雨虽然没有停下,可是已经小多了,丁小四奉命拿伞送慧雅离开。 慧雅脚上的绣鞋已经湿透了,索性直接往水里踩。她脸上的热度早就退了下来,心中有些茫然,又有些羞愧。 她暗暗告诫自己:这件事结束以后,不要再和赵青有什么牵扯了。 慧雅下定决心之后,原本因为近距离接近男神而有些雀跃的心渐渐沉淀了下来,她拢紧手中的小包袱,加快了步伐。 惠明是个有心人,已经早早地把马车赶到了县衙东侧门外,一是等着慧雅,二是想让人看到家主朱俊的马车停在县衙东侧门外,令人对家主朱俊和一向难以结交的赵县尉的交情有所猜测。 见慧雅打着一把桐油伞随着丁小四出来,惠明忙跳下了车。 马车在细雨中驶离了县衙东侧门。 慧雅坐在车里平静了一会儿,把自己在县衙东厅回话的情景又在脑子里演绎了一遍,确定自己表现还不错,达到了想要的效果,这才放下心来。 她已经尽力了,至于孙贵最终能不能被牵涉进孙大成一案,对她来说,只能说是尽罢人事听由天命了。 回到朱府之后,慧雅先去向大娘王氏复命,这才回房洗了个澡,又把拿回来的衣物都洗了,其中赵青那件宝蓝锁边的交领白罗袍子她洗罢又用熨斗熨了,瞧慧秀还在上房侍候,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她便把这件已经半干的袍子晾在了卧室里。 忙完这些,慧雅就去正房侍候了。临离开,她看了看挂在房里的这件男袍,不免有些踌躇:万一被对屋的慧珍慧宝看见了呢?她们会不会出去乱说? 慧雅倒是不担心此事对自己声名有损,就是觉得解释起来怪麻烦的。 赵青把孙大成一案审理完毕,便吩咐书记许家英把全部卷宗汇总到了知县白吉光那里。 白吉光收到许家英送来的卷宗,粗粗看了一遍,心里积存了几个疑问,刚要开口命人去叫赵青过来,可是转念一想,含笑起身道:“家英,你带上卷宗,我亲自去见赵大人!”赵青虽然年少,官职也比他低,却毕竟出身高贵,他还是得奉承着点。想到位高权重的赵青长兄,白吉光心都热了,恨不能一时三刻贴上赵青,借赵青为媒介贴上赵青长兄。 赵青整理完前任留下的税务账目,手腕有些酸,便起身走到廊下,形状美好的凤眼静静看着前方的园林。 此时已是下午时分,细雨依旧无声地飘落着,整个县衙的青砖房舍和参天松柏笼罩在细雨织成的雨雾之中,清新水润如一幅水墨画卷。 赵青从袖袋里掏出慧雅遗下的那个小小的白银条纱挑线香袋,放到鼻端嗅了嗅,除了腊梅的淡淡清香,他还闻到了一股淡雅的香味,似乎是慧雅身上的少女馨香,极为好闻…… 白吉光带着书记许家英和师爷江百川走了过来,大老远就看到赵县尉赵大人正端立在东厅外堂的廊下,左手抵在鼻端,似乎正在出神。清冷的背景下美少年孤独伫立,实在是画一样的美景,白吉光简直不敢出声,生怕惊破了这美好画面。 见到白吉光过来,赵青若无其事地把香袋放回了袖袋里,清俊的脸上现出淡淡的笑,拱了拱手:“白大人!” 白吉光笑哈哈回礼:“赵大人,请!” 因为怕被赵青小觑,白吉光寒暄一番就开始谈正事。他开门见山道:“这个孙贵实在是嫌疑很大啊!” 见赵青秀眉微挑看着他,白吉光心中一喜,竭力把自己往清正廉明一心爱民的孤胆英雄方面靠拢,慷慨激昂道:“鄙人一向信奉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孙贵谋夺孙刘氏家产,发卖孙刘氏小女,殴打妻子致瘫,造了这么多孽,也该受到惩治!” 赵青看着手中的白瓷茶盏,淡淡道:“事发当夜孙贵在永平县城的富贵赌坊赌博,共赢了五两八钱银子,能够为他作证的共有六人,俱签字画押为他作证。” 白吉光:“……” 赵青秀眉微蹙,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清苦的茶香在口腔内弥漫开来,他知道慧雅恨孙贵,孙贵也确实造了很多孽;可是,人确实不是孙贵杀的。 他放下茶盏看向白吉光:“尹氏和其姨家表兄李挺已经招供了。”尹桂香嫁孙大成前便和姨家表兄李挺有奸,婚后又与孙贵勾搭,她趁孙贵进城赌博,约了李挺夜会,却被孙大成撞上,便与李挺合力勒死了孙大成。为了嫁祸给债主孙二虎,她让李挺连夜把孙大成的尸体挂在了孙二虎家院门上。 因为县尉赵青的步步紧逼,因为怕连累心爱的孙贵,尹桂香就把所有内情都讲了出来。 白吉光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忙拿起卷宗细看起来。 半个时辰后,他开口询问赵青:“赵大人,你看这孙贵该如何处置?”尹桂香和李挺是必死无疑了,可是对孙贵的处置还得斟酌。 赵青凤眼含笑看向白吉光:“白大人一向高义……” 白吉光当即领会了赵青之意,当下道:“赵大人说得是,白某素来看不惯那些作恶多端之人……”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因为下雨,家主朱俊又不在家,女人们说了半日闲话,不免有些无聊,三娘朱栀子便建议众人凑份子置办一桌酒席,再请个说书的女娘来唱书。 王氏笑着应了,抬眼见慧雅在一边侍立,便含笑吩咐道:“慧雅,去我的钱匣子里秤一钱银子来!”她这是让人知道,她并没有使用公中的钱。 慧雅脆生生答应了一声,自去王氏卧室秤银子去了。 朱栀子笑吟吟道:“还有我的!” 她从荷包里取了一块碎银子,瞧着绝对比一钱重,递给了王氏房里的丫鬟慧珍。朱栀子是寡妇再嫁过来的,带着好大一笔嫁妆,在朱府的众妻妾中最是有钱,出手也最散漫。 二娘董兰英和四娘马甜甜见状,也忙拿出了一钱银子来。 五娘韩银儿在一旁看了,不免有些不忿――朱俊的妻妾之中属她没钱,家常花个银钱,还得伺候朱俊舒服了问朱俊要,如今朱俊好几日不着家,她哪里有什么闲钱? 她仰首扯着嘴角笑了笑,抬手拔下了发髻上簪的一支白银莲花簪,轻轻抛给了慧珍:“我懒得让人回去拿银子了,就用这支簪子顶账吧!” 王氏等人自然知道韩银儿状况,心中暗笑,却装作不知,兀自和她开着玩笑。 王氏风头常常被韩银儿盖住,如今难得能有笑话韩银儿的机会,笑盈盈道:“五娘出手好大方,这等精致的花簪都拿出来了,我等拍马都赶不上!” 韩银儿心中暗恨不提。 说书的鲍三娘很快就随着惠清过来了,席面也摆了上来。 朱府乃是暴发户,还没富过三代呢,所谓的上好席面也不过是些四样时新小菜加上烧鸭、糟鲥鱼、水晶膀蹄和炸排骨之类的肉菜,酒倒是好酒,是一坛上好的金华酒。 王氏最喜爱慧雅机灵忠心,便让慧雅在一旁斟酒夹菜侍候。 正饮酒作乐间,管家惠林带着一个婆子拿了两个精致盒子在门槛外行礼,说是小花枝巷秦家送礼物给众娘们。 慧宝和慧珍接过盒子送了进来。 盒子虽然小小的,却是香樟木制成的,盒面雕花镂空极为精致,揭开一看,一个盒子里装的是五枝鲜玫瑰花,另一个盒子里装的是五支独占鳌头点蓝莲花簪。 韩银儿知道内情,晓得秦宝珠是来示威,脸色当即阴沉了下来。 王氏不知道内情,兀自讶异:“小花枝巷秦家?从没听说过啊!” 慧雅忙附到她耳边低声道:“大娘,小花枝巷秦宝珠,是老爷如今新养的外室。” 王氏一听立时三刻便要发作,慧雅忙抬手按住了她,声如蚊蚋道:“大娘,有五娘呢!”韩银儿最爱吃醋,用不着王氏出手,韩银儿自会出头。 听慧雅这样一说,王氏看向韩银儿,见她气得粉脸涨红,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不由开心得很,口中吩咐秦家的婆子: “叫你娘费心了。慧雅,有赏!” 慧雅便自作主张拿了五十个钱赏了那婆子――赏多了,怕王氏不高兴。 韩银儿脸扬得高高的看着那婆子离去,心中默默思索着计谋――她要先收拾了王明娟这娘们,再去收拾秦宝珠那个贱人! 到了晚间回到自己院子,韩银儿悄悄吩咐小玉:“等人都睡了,叫惠林进来。”她是一夜都不能离了男人的,朱俊这次在外盘桓秦宝珠,她便在内与管家惠林勾搭上了。 一番快活之后,韩银儿推开了沉甸甸的惠林,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 服侍王氏睡下之后,慧雅和慧秀一起回了她们俩的房间。 屋子里晾的那件白罗男袍早就被慧雅抽空回来叠好收起来了。 慧雅的床靠西墙,她嫌没有隐私,便自己出钱买了浅绿缎子,自己绣了花,做成了一床帐子。 慧雅梳洗罢披散着长发上了床,把帐子放了下来。 帐子一放下,她便有了一个独立的小世界。 慧雅在帐子里默然坐了一会儿,探手把藏在枕下的那件叠好的白罗袍子拿了出来,贴着小衣抱在了怀里,眼泪不由自主滑过了脸颊。 理智可以控制,心却是没法控制的。 她明明知道没希望,却偏偏还是动了情。 过了四五日,五娘韩银儿房里的丫鬟小玉得了慧宝传来的消息,便向韩银儿禀报了。末了她奉韩银儿之命,拿了一对白银绞丝镯子,用汗巾子包了放在袖袋里,又抱了惠林悄悄送进来的那只饿了两日的猫,走到了正房院子的月亮门外。 小玉探了探头,见只有奶娘带着穿着白缎小衣戴着赤金璎珞的贵哥在廊下玩,便悄悄把猫给放了进去,自己笑吟吟向奶娘招手,叫了奶娘过来。 奶娘一过来,小玉便把奶娘拉到了芭蕉树后,把这对白银绞丝镯子送给了奶娘。 奶娘正在欢喜这对镯子呢,一时就没留心被她留在院中的贵哥。 10、第十一章 纷至沓来 第十章 这一夜朱俊依旧没有归家。 王氏独自在房里生闷气。 慧雅知她性格特别拗,很容易钻牛角尖,只得劝解道:“大娘,您不必出头,五娘那边自会去寻老爷的。” 王氏拿起一方翠蓝销金汗巾拭了拭泪道:“慧雅,你不是主意多么?再帮我想个法子吧!” 慧雅默然片刻,这才道:“五娘那边一向消息灵通,何不找个心腹人,给人几个钱,让人去那边寻底下人打听打听?”五娘韩银儿院中丫鬟婆子并不多,贴身丫鬟小玉是韩银儿的亲信,基本是无隙可乘的;但院中的粗使丫鬟洒扫婆子,使点钱结交倒是可以问出点什么来。只是王氏素来吝啬,慧雅怕若是自己出面拿了银钱去拉关系打听内情,反倒被王氏怀疑她从中间使银子,倒是别人去了她还能在一边提点建议,因此根本都没打算自己去。 王氏一想,觉得慧雅这个法子甚好,便问慧雅:“慧珍去怎么样?”她房中的这几个丫鬟,慧雅最是忠心,又聪慧美丽,实在是难得的;至于其余几个,却数慧珍生得最不好看,可是也数慧珍最能说会道。 慧雅微笑:“大娘觉得好就好。”只要不是慧宝就好,慧宝和小玉是好朋友,是最令人不放心的。 一时王氏叫了慧珍进来,命慧雅拿二百钱给慧珍。 见慧雅在旁摇了摇头似不赞成,王氏只得又割肉般让慧雅改为拿了一串钱给了慧珍,又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这才让慧珍去了。 还没到中午慧珍就回来了,她从五娘韩银儿院中的粗使丫鬟小珍那里探听到了好几个消息,唧唧喳喳说了半日。 当王氏听到韩银儿命人往小花枝巷秦家送书信给朱俊,结果书信被秦宝珠截了,秦宝珠当着送信小厮的面把信撕了个粉碎,又对着朱俊和送信的小厮把韩银儿大骂了一通,快把韩银儿给气死,在院子里骂了半日时,王氏惬意地笑了起来。 慧雅在一旁静听,心知这小珍怕是不知道什么消息,所谓的韩银儿送情信给朱俊怕还是因为韩银儿在院中大骂,小珍才得知此事的。 时间仓促,慧珍其实也没探听到多少消息,她又怕大娘王氏心疼那贯钱,便随口说起小珍抱怨说管家惠林前几日给五娘韩银儿送去了一只雪白的狸猫,瞧着怪可爱的,可是五娘却只让小玉照管,不许旁人喂猫吃东西,她不过是收拾碗盘时偷偷把五娘吃剩下的鱼尾巴扔给了猫,被小玉发现告了五娘,结果被五娘打了一顿,现在身上还带着伤呢! 听到这里,慧雅不免有些狐疑,心下一动。 她忙开口问慧珍:“慧珍,你进来时看到奶娘和贵哥没有?” 慧珍想了想,道:“奶娘刚还带着贵哥在廊下玩……不过我可进来有一阵子了。” 慧雅心里咯噔一下,来不及多说,拎起裙裾就跑了出去。 王氏先是有些疑惑,可是因为事关贵哥,忙也带着慧珍跟了出去。 贵哥正扶着廊下栏杆学走路,走一步,停下来看看摸摸栏杆上雕的蝙蝠,笑嘻嘻地自己玩得很开心。 他正在自得其乐,一眼就看到自己前方出现了一只雪白的猫。 猫咪通体雪白,惟有一双眼睛是碧绿的,好看得紧。 见猫雪白的猫都炸了起来,漂亮的眼睛盯着自己,口中发出呜呜之声,贵哥很是好奇,便松开栏杆,摇摇晃晃向猫走了过去。 白猫爪子抓地,身子向后退,作势欲扑。 慧雅一出正房门,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她来不及跑过去,先是大喝一声――“恪保缓笙乱馐毒吞Ы磐蚜私派洗┑那陈滔懵扌逍昧t昝ㄖ懒斯ァ 鞋子没砸中狸猫,却吓住了它。 那只雪白狸猫作势欲扑的身子拉了回来,回头看了慧雅一眼,凄厉地“嗷呜”了一声,然后飞也似地蹿了,很快就消失在月亮门外了。 王氏身子发软,扒着门框才没滑下去,脸上早已是满脸的泪。 慧珍身上也出了一身冷汗,苍白着脸立在王氏身旁。她们大房里的人谁不知贵哥对王氏意味着什么?更何况贵哥还这么可爱! 只有贵哥还没反应过来,兀自笑嘻嘻地挪动着小肥腿往慧雅这边移动,还张着白藕般的胖胳膊让慧雅抱,小嘴里还流着口水:“忒(慧)雅――抱抱――” 这时奶娘听到声音也从外面跑了进来,也不敢近前,讪讪地立在那里。 慧雅慢慢走了过去,蹲下。身把贵哥搂在了怀里。 贵哥不老实地在她怀里扭动着,见慧雅不理,便凑过去亲慧雅的脸,却尝到了咸咸的味道,不由把眉毛皱成了一对“山”字。 王氏这才哭出声来,踉踉跄跄奔了过来,把贵哥揽过来,紧紧搂住:“我的儿啊!我的儿啊!我可怜的贵哥啊,我现在就带你寻你爹去,让你爹知道,他什么脏的臭的女人都往家里揽,看都是些什么人啊……” 慧雅立在一旁静静看着,连着两次事情了,她真实而恐怖地感受到了妻妾争宠的可怕。 她一定不做别人的妾,也不会许她未来的丈夫纳妾。 慧雅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心。 见王氏吃力地抱起贵哥就要去小花枝巷寻朱俊告状去,慧雅忙拦住了她:“大娘,您先别急,奴婢且问一句:没凭没据的,老爷是信您,还是信五娘?” 王氏仰首想了想,哭声更加凄惨了。 她了解自己的丈夫,即使她生了贵哥,可朱俊一定会站在韩银儿那边。 慧雅看了一眼远远观望的奶娘,冷静道:“大娘,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把那内奸给拔了。” 又低声道:“大娘,事情一步一步来,多叫些小厮婆子进来。先吓吓奶娘,让她当着众人说了实话再说!” 王氏这才想起了肇祸之初的奶娘,恨恨看了奶娘一眼,吩咐慧珍:“去叫惠清带几个小厮过来,再叫几个粗使婆子进来!” 奶娘刚要动,慧雅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看得她连动都不敢动了,“噗通”一声跪在了青砖铺就的地上。 惠清很快就带着几个小厮来了,几个粗使婆子也带着绳子棍子来了。 奶娘身子一软跪在了地上:“大娘,奴冤枉啊!” 她膝行几步,试图去抱王氏的腿,却被王氏抬脚踢开了。 王氏端坐在正房新置买的雕花黄花梨罗汉床上,沉声吩咐惠清:“惠清,把这贱人的衣服都扒了,瞧瞧有没有私带之物!” 惠清闻言有些尴尬,抬眼看了抱着贵哥立在一旁的慧雅一眼,低头道:“大娘,小的……还是让婆子们……” 王氏饶是再生气,闻言也“扑哧”一声笑了:“你这小厮,毛都没长齐吧?你还没慧雅大呢!” 惠清这下子白净小脸涨得通红,抬头道:“大娘,我明明比慧雅大一岁!” 王氏:“……” 慧雅:“……” 慧雅给李妈妈使了个眼色。 李妈妈会意,便拉了一个婆子上前搜身,很快便从奶娘身上搜出了一个荷包,荷包沉甸甸的。 李妈妈一翻荷包,一对白银绞丝镯子、一枚金戒指、一枚银戒指和两个小小的金锞子都掉了出来,落在了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慧珍上前道:“大娘,这不是上次贵哥玩丢的那两个金锞子么?” 王氏心中大恨,死死盯着奶娘,吩咐婆子们:“把这吃里爬外的贱人塞了嘴绑在柴房里!” 又吩咐惠清:“去叫人牙子梁妈妈过来,我一钱银子不要,让她给我卖得远远的!” 奶娘原本还想着等五娘韩银儿救她的,如今一听,当下身子软了,放声大哭:“都是五娘让奴做的!大娘啊,是五娘房里的丫鬟小玉寻奴……” 此时正房里满满当当都是人,听了奶娘的供述,当下都低头不语――大伙儿情知五娘韩银儿有多受宠。 王氏看向慧雅,心中不由感佩。 慧雅大眼黑泠泠的,雪白小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似乎在想着心事。 她六岁进了朱府,先是跟着李妈妈在大厨房侍候,后来又跟着李妈妈来到了王氏身边侍候,眼睁睁看着贵哥从一个比朱俊的鞋稍长一点的婴儿,长到了如今会走会说,会搂着她叫“忒雅”,她怎么会不疼这个可爱可疼的小宝宝? 韩银儿一门心思要害贵哥,她虽然身份低微,却也要尽自己的力量去保护贵哥。 这次事件即使朱俊回来,可因为事关韩银儿,朱俊也一定会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的。慧雅不求能直接扳倒韩银儿,只求这次事件能在众人、在朱俊心里留下一个桩子,让韩银儿不敢轻举妄动。 王氏如今更是信赖慧雅,见慧雅不说话,便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瞅着奶娘。 奶娘见大娘如此,更是害怕,想要多交代一点儿攀扯韩银儿,却是韩银儿那边做的了无痕迹,她想了半日,却无话可说,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起来。 王氏这才吩咐道:“把这贱人绑在柴房里!” 众人散后,王氏用罢午饭,端着李妈妈送上来的一盏参茶慢慢吃着,忧心着以后让谁来照管贵哥――外面买的人她不放心,慧雅她最放心,可慧雅负责的事情已经太多了…… 慧雅见状,猜到了王氏心事,见慧珍慧宝都去用午饭了,便建议道:“大娘,李妈妈为人善良,又负责任,何不让李妈妈照管贵哥?” 王氏放下参茶,叹口气道:“李妈妈年纪大了,一个人怕是……” 慧雅笑了:“针线上的慧秀也不错的,不如把慧秀从针线上调过来,针线那边再买一个绣娘好了!” 王氏一想,觉得甚有道理,便按照慧雅说的吩咐人办了。 李妈妈和慧秀接管贵哥后,王氏又有了新的想法,她满怀希望看向慧雅:“慧雅,你说,咱们怎么把老爷从小花枝巷给叫回来?” 慧雅:“……大娘,得让奴婢好好想想。”朱俊平时第一爱财,第二好色,如今他正热恋这秦宝珠,连韩银儿都叫不回他,那只有以生意上的事情为理由叫他老人家回家了。 她在心里计较停当,这才开口道:“大娘,刚才您用饭的时候,惠明不是进来回报说做南北蚕丝生意的方桑蝉把今年的利钱送了过来,总共两千两银子么?这件事情太大了,得老爷回家处理……” 王氏一听,觉得甚有道理,便笑吟吟道:“慧雅今日得力,得重赏!” 思索片刻,王氏又道:“慧雅,赏你一两银子吧!” 慧雅如今得供养孙刘氏,还得付马大娘工钱,荷包越来越瘪,闻言不由有些欢喜,当下福了一福:“谢大娘!”大娘难得如此大方,这次简直是斥巨资进行赏赐了。 在满心的惬意中,慧雅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积蓄。 她如今攒有五两五钱银子,再添上大娘赏的这一两银子,共有六两五钱银子;到了月底得给马大娘二钱银子工钱,再给孙刘氏二钱银子做家用,余下还有六两一钱银子…… 慧雅正在心里细细算账,惠明却又进来了:“大娘,县衙的白大人派人宣慧雅去县衙过堂作证呢!” 此时赵青正在和知县白吉光议事。 无论赵青多厉害,多能干,多有心机,可作为一个大家族的次子,在感情上赵青从来不是一个主动的人。 小时候他很乖很努力,他希望祖父母分一点重视长兄的心,也看重他一点;他希望父亲分一点关怀长兄的心,也关心他一点;他希望母亲分一点疼爱长兄的心,也疼爱他一点……可是,他什么都没得到。 后来,他的母亲穆夫人去世,继母严夫人进门,三弟和四妹出生,大哥继承定远侯爵位,他在定远侯府,彻底便成了透明人。 于是,赵青就更不主动了。 他想见慧雅,却一直只是等慧雅把他的衣服送过去,这样,他就能见到慧雅了。 可那件衣服随着慧雅如一去杳然的黄鹤,再也没有了消息。 因此县令白吉光亲自来寻他,和他商议如何安排各个案件的审理次序时,赵青俊俏的脸泛起一丝微红,凤眼含笑,脸上表情甚是和蔼可亲:“此事白大人做主即可,下官无不赞同。”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幽深眼波:“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下官便有空闲,不如先审孙大成一案?” 11、第十一章 大仇得报 第十一章 因为要出门,慧雅便回到房中重新梳洗换衣。 想到要见赵青了,慧雅心中有些欢喜,又有些彷徨,还有些茫然,总之暗恋的滋味是百味陈杂一言难尽。 慧雅还不到十五岁,还没有留头,一头乌油油长发顺滑地垂了下来,梳理几下就好了。 梳罢头,她一边想着心事,一边从衣柜里拿了一件月白杭绢扣身衫子和一条玉色绡裙。 换好衣服后慧雅揽镜自照,看着镜中清新明媚的自己,慧雅不禁有些失笑――暗恋单恋什么的,真是烦人啊!人家小赵大人什么都还不知道,自己就整日烦忧成这个样子了…… 这一笑令她心里的紧张忐忑都淡了很多,慧雅想了想,把早就用一方鸦青销金汗巾包裹好的赵青那件白罗袍子从衣箱里拿了出来。 慧雅刚收拾齐备,慧秀便拿着一个海棠花扎成的浅粉花球进来了。 她把手中的海棠花球递给慧雅,因为不放心慧雅独自去县衙,当下便道:“慧雅,我也陪你去吧!李妈妈也说让我陪你去呢!” 慧雅心下感动,鼻子微微有些酸涩――她在朱府这些年,和李妈妈慧秀感情最好。 她接过花球,放在鼻端闻了闻海棠花那沁人心脾的清香,沉吟了一下,把花球拿在手里轻轻把玩着,最后微微笑了笑,道:“大娘说了让惠明跟着我去,你在家里看护好贵哥,防着别人再起歪心。”这样王氏才会更加信任慧秀和李妈妈。 见慧秀依旧眼巴巴看着自己,慧雅就故意调皮地朝慧秀挤了挤眼睛:“人家惠明多机灵啊!”朱府人人皆知惠明喜欢慧秀。 说得慧秀脸都红了。 慧雅临出大门抬头看了看天,今日碧空万里阳光灿烂,正是春光明媚的好日子。 惠明赶了车送慧雅过去。 县衙大堂之上,知县大人端坐在正中太师椅上,县尉赵青在东侧端坐,两排衙役雁翅排开,煞是威武。 案情早已明朗,只要两个主要人犯尹桂香和李挺不当堂翻供,过堂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慧雅并没有到堂上去,她作为大户女眷,只是立在帘幕后回话。 赵青凤眼微眯看着静水无波般的深红帘幕,缓缓把那日问的话又问了一遍。 慧雅声音平静,依旧像那日一样回话。 回完话,慧雅却没有立即离开,依旧捏着海棠花球立在帘幕后面――她要看看最后如何宣判,看看孙贵能得什么下场。 虽然积的案件不少,可是因为县尉赵青这段时间把所有的案件都审查清楚了,所以审案的节奏很快,孙大成一案很快就宣判了,李挺尹桂香因奸杀人判处死刑,孙贵被判杖刑。 当慧雅听到白知县宣判的杖刑五十时,她不禁有些失望,可是当竹板敲击孙贵屁股发出的“噗噗”声响起之后,她又有些痛快。 因为丁小四的叮嘱,执行杖刑的衙役丝毫没有放水,随着一声声敲击,孙贵先还忍着,却依旧吃不住疼,开始一声一声惨叫起来。 刚开始他的声音很大,可是打着打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等打到第三十杖,他连声音都没了,只是静静趴在刑凳上,只有板子敲击他臀部时,他的身子才随着板子动上一动。 围观的人中有不少是孙家沟的,都是来作证顺便围观的,此时见孙贵受罪,大家都觉得大快人心,几个女人还指指点点大声告诉别的围观群众:“……县令大人真是明镜高悬啊,这人是我们孙家沟的,他挨打可是一点都不亏,他为了方才那个尹桂香,把他老婆和前面丈夫生的女儿卖了,还把他老婆打成了瘫子,现如今还瘫在床上呢……” 慧雅静静立在那里,一直到五十下杖刑实施完毕,慧雅还觉得只听声音未见实景有些遗憾。 她转身向一直跟着她的丁小四福了一福:“小四哥哥,请替我谢过大人。” 她深吸一口气,把手中那件鸦青小包袱递给了丁小四,慢慢退了下去。 丁小四接过包裹不禁一愣,等慧雅都走出去了,这才想起慧雅是人犯孙贵的家属,忙道:“慧雅姑娘,你不把你后爹带回去?”孙贵生生挨了这五十大板,下半截怕是要被打烂了,如今奄奄一息,他自己是绝对回不了家的。 慧雅闻言头也不回,很随意地向着丁小四摆了摆手,声音清脆分明带着得意和欢喜:“让他自己爬回去吧!”她真想大笑三声啊! 丁小四:“……” 他挠了挠头,觉得作为受害者,慧雅这样说似乎也没什么错。 走出县衙的时候,慧雅心中的欢喜简直要满溢出来了。 惠明也是六七岁就被卖入朱府的,算得上是和慧雅一起长大,又机灵得很,当下便瞧出了慧雅心中欢喜,趁机敲诈她道:“慧雅,我陪你出来,帮你赶车,为你如此出力,你得谢谢我呀!” 若是以前,对于惠明这种要求,慧雅定要嗤之以鼻的,如今她心情大好,便道:“那我在慧秀面前为你美言几句好了!”她自然明白惠明话中之意,不过如今她银子不多,还要奉养孙刘氏并供养一个家,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大手大脚了。 惠明原本是想敲诈慧雅一顿酒馔的,闻言却心里一甜,当下便道:“你说话可得算话!” 慧雅笑:“那是自然。”惠明虽然狡诈,可他是真心喜欢慧秀,慧秀过于老实了,和惠明倒是很相配。 马车一拐入西大街,慧雅忙叫惠明:“惠明快停车,前面有个果点铺子卖有酥油泡螺,贵哥和大娘都爱吃!”那个果点铺子去年走百病时王氏带慧雅去过,其中一样酥油泡螺是永平县城的独一份,味道鲜美,入口消融,贵哥最爱吃。 慧雅当时也尝了,发现所谓的“酥油泡螺”其实就是后世的奶油小甜点,是把乳酪与蔗糖霜和在一起,熬好过滤后做成的,很是美味。 回到朱府,慧雅得先去向大娘王氏复命。 回想起孙贵的惨叫声,慧雅心情愉快之极,脚下生风般拎着果盒进了正房,先行了礼,然后把果盒递了过去,满面春风道:“这是西大街春喜果子铺卖的酥油泡螺,奴婢回来时顺路,就买了一盒给大娘和贵哥尝尝!” 王氏见她如此欢喜,猜到官司打得好,便笑道:“多谢你费心!”却不提赏钱的事。 慧雅知她一向如此,倒也不计较,自去洗了手,拿了酥油泡螺喂贵哥吃。 贵哥刚刚睡醒,因为没见到慧雅在生气呢,如今一见,自然欢喜,腻歪在慧雅怀里吃点心。 慧雅抱着贵哥,向慧秀要了一盏温开水,慢慢喂着贵哥喝了。 王氏在一旁含笑看着,心中慢慢打着主意。 这次贵哥差点被韩银儿害了,她当真是吓出了一声冷汗。 朱俊一向不爱她,一月没几次进她房里;她娘家如今也败了,不济事,如今一大家子都靠着朱俊。 她如今的依靠都在贵哥身上呢,贵哥若是有个好歹,她还有什么指望? 而今之计,是得把朱俊叫回来,让他知道这次韩银儿做的事情。朱俊偏心,王氏不求他惩罚韩银儿,只求能让此事在朱俊心里留下痕迹,以后她再见机行事。 到了第二日,王氏又想叫人去小花枝巷把朱俊给叫回来。 慧雅见她如此执着,便道:“大娘,那个做南北蚕丝生意的方桑蝉还在么?” 王氏闻言扬起眉毛,心里明白了过来,便命慧秀去叫惠明进来,吩咐惠明道:“那个做蚕丝生意的商人方桑婵昨日把今年的利钱送了过来,总共两千两银子,这件事情太大了,我不敢擅专,得老爷回家处理,你去请示老爷吧!” 惠明情知大娘这是让他做出头椽子去把老爷叫回来呢,他油滑得很,当下叫苦道:“大娘,奴才这些日子都在外面铺子支应,怎知老爷在哪儿啊!” 王氏看了慧雅一眼。 慧雅含笑开口道:“惠明哥哥,咱们府里上下几十口人,若是有人知道老爷行踪,那个人必定是你了,切莫再推脱了!” “再推脱,大娘可恼了!”她笑容加深,“若是真的误了事,可都唯你是问!” 朱俊这些日子不归家,都是在小花枝巷秦宝珠那里盘桓,惠明作为亲信小厮,自是了解清楚,当下只得道:“大娘容奴才出去试试。” 惠明出去之后,王氏叹气道:“唉,秦宝珠的婆家若是寻上门来,定要告老爷一个拐带良家妇女之罪,到时候可怎生是好?” 慧雅觉得家主朱俊一直在作死,心中很是厌烦,认为他受点教训也好,免得捅出更大的窟窿,就没有吭声。 王氏又叹息起来。 王氏这次倒是颇有先见之明。 此时韩银儿已经派人去打听秦宝珠的婆家,好来个釜底抽薪,让秦宝珠婆家过来把秦宝珠这个心腹大患弄走。 12、第十二章 芬芳浮动 第十二章 等到所有案件都审理完毕,已是深夜时分。 知县白吉光和县尉赵青都有些疲惫,两人联袂而出,立在大堂外闲谈了几句。 不过说了两句,白吉光和赵青彼此拱了拱手便分开了。 见白吉光在亲信的簇拥下出了外堂,在月光下直奔内衙而去,赵青这才摆了摆手,示意蔡玉成带着衙役和弓手们也都散了,只让丁小四丁小五兄弟跟着他。 大堂廊下很快便只剩下赵青和丁氏兄弟。 气死风灯把赵青高挑修长的身影拉得更长,他在一室空寂中又进了内堂。 丁小五见自家大人不知怎么的绕到帘幕那里去了,刚要出声,却被哥哥丁小四捂住了嘴。 帘幕后面空荡荡的,自然是什么都没有。 赵青似乎闻到了空气中缭绕浮动的淡淡花香,他循着香气寻去,很快便在帘幕底下寻到了一个海棠花球。 他弯腰捡起了海棠花球,垂眉敛目静思片刻,抬腿向外走去。 丁小四见赵青拿了一个海棠花球出来了,迎上去笑道:“大人,慧雅姑娘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个海棠花球。” 他细细打量了一番,发现正是慧雅手中拿的那个海棠花球,便随口道:“这慧雅姑娘怎么整天丢三落四的!” 赵青听丁小四说是慧雅的花球,便把花球凑到鼻端嗅了嗅。听见丁小四评价慧雅,他觉得丁小四这话怎么听怎么不顺,便淡淡地看了丁小四一眼。 丁小四被他这么一看,顿时如披冰雪,当即眼观鼻鼻观心噤口不言了。 春日的夜晚特别静谧,清冷的月光如水般泻了下来,透过林荫道两侧松树的枝干在地上印下斑斑驳驳的影子。 和暖芬芳的春风带着花的芬芳吹拂在人的身上,异常的舒适安逸。 赵青缓缓走在斑驳的月光中,思忖着对未来的规划。他出自定远侯府,又是两榜进士出身,自然不会打算此生在永平县尉一职上终老。 他虽然才十六岁,却早已有了对未来的详细计划。 赵青目前要做的就是在永平县尉任上踏实任职好好历练,以备将来步步高升青云直上。 接下来赵青不由自主想起了慧雅,满心的自信、理智和冷静顿时全消失了,只余下满心的柔软…… 上次来县衙丢了香袋,这次来县衙丢了花球,真是一个粗心的丫头…… 赵青心中颇为无奈,又有些好笑,左手握拳虚虚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一抬头,东厅已经近在咫尺了,赵青开口吩咐丁小四:“去后堂我房里把那个瓜棱绿釉罐拿过来,装上清水送到卧室。”他在后堂有房间,却嫌不方便,因此一直住在外堂屏风后面的卧室里,很少去后面的正房住。 丁小四不敢多问,当即答应了一声,一溜烟去了。 赵青沐浴罢出来,发现那个海棠花球已经被丁小四浸在瓜棱绿釉罐里,摆在了窗前书案上。 月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月光中浅粉的花瓣莹洁美丽,清冷的芬芳浮动在卧室中,煞是好闻。 在满室清香中,赵青掀开薄被上了床,拿起枕旁的书读了起来。 他和大哥赵琪都是自小养成的习惯,晚上临睡前读书习字,清晨起来练习刀剑弓马打熬根骨。 只是后来母亲去世,父亲遵照母亲临终遗言,让大哥袭了定远侯爵位,以军功出身;而赵青得了母亲的嫁妆,参加科考,走上了文官之路。 想到母亲临终前握着自己和大哥的手所说的话,想到母亲眼睛看着他和大哥,眼中不停流出的泪水,赵青的眼睛氤氲上了一层水雾。 一生完美的穆夫人临终前,所放心不下的惟有两个儿子赵琪和赵青。 即使即将离开这个世界,她也用自己的力量,为两个儿子谋得了最好的前程。 所以赵青的继母严夫人始终意难平。 赵青放下书躺了下去,拉高薄被遮住了自己的脸。 不过怎么说,他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罢了。 朱俊正在小花枝巷外宅里和秦宝珠饮酒作乐。 这个外宅他颇为满意,前面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一进大门,迎面就是一个爬满了绿油油刺玫藤蔓的花墙,上面繁星般开满了水红、浅粉和雪白的刺玫花,花香缭绕在整个院子里。 秦宝珠和朱俊家中的那些妻妾都不同,生得美貌妖媚不说,最重要的是性子娇纵,却又不像韩银儿那么泼,而是娇滴滴的任性,而且在床笫之间又比韩银儿等人更加放得开,简直是老天爷为他贴身定做的一般。 此时两人正闭了院门,在院中迎春花架下一边饮酒一边玩耍,一个俏丽的丫鬟在一边端着酒盏侍候着,眼睛仿佛没有看到朱俊和秦宝珠的动作,依旧规规矩矩立在那里。 朱俊正在得趣,大门被人在外面敲响了。 丫鬟红妆并不理会,弯腰把朱俊空了的酒盏斟满。 朱俊也不理会,兀自吭哧吭哧忙碌着,待一时事毕,这才抱了浑身瘫软的秦宝珠进了屋子。 门房内的靳婆子从花墙那里探出头来看,见朱俊和秦宝珠已经不在院中了,只有丫鬟红妆在收拾杯盏,这才放心地去开门。 惠明被王氏赶鸭子上架,只好过来请朱俊。他正在外面等得着急,见大门开了一条缝,就急急挤了进去,口中道:“我们老爷呢?” 靳婆子见是朱俊的亲信小厮惠明,拦了一半便不拦了,笑着道:“哟,是惠明小哥啊,老爷在房里和秦姑娘睡下了!” 惠明眼珠子一转,便一溜烟走到东暗间卧室窗前,出声禀报道:“禀老爷,做蚕丝生意的方桑婵把去年的两千两利钱送了过来,还要和您谈今年所借款项,您看……” 他情知如果说是大娘叫老爷回去,秦宝珠势必不会放朱俊离开,所以便自作主张换了个说法。 朱俊体倦身乏,正朦朦胧胧将要入睡,听到惠明的话马上清醒了――他无论怎么好色,在赚钱一事上是从来不含糊的。 当下朱俊安抚了秦宝珠几句,打扮得整齐利落出来了。 秦宝珠出来送朱俊,从珠帘内探出头来,让惠明看了个准,只见她云鬓蓬松满脸春意,眼睛水汪汪的,嘴唇红艳艳的,衣襟半掩露出一抹雪痕,分明是一个极媚的妇人。 惠明觉得魂魄都飞了,不敢再看,当下便随着朱俊去了。 方桑蝉与朱俊除了是生意的合伙人,还是逛行院的好伙伴。两人谈罢生意上的事情,携手逛行院去了。 为了等朱俊,王氏还没有睡,坐在明间的罗汉床上在灯下做针线。 慧雅为了陪她,也没有睡,拿了笔墨趴在小炕桌上练字。 王氏见屋子里有些暗,怕伤了慧雅的眼睛,便拔出发髻上插戴的赤金镶红宝石梅花簪,用簪尖挑了挑灯捻。 屋子里顿时亮堂了一些。 王氏眼睛有些涩,看了一眼墙角摆放的西洋金自鸣钟,发现已经快子时了,便吩咐慧雅道:“慧雅,你去外面看看,看老爷回来没有。” 慧雅放下笔,一边起身一边道:“大娘,奴婢对惠清惠明都交代过了,让他们务必要把老爷给送回来。” 王氏怔了怔,道:“唉,人没进屋,可都说不准啊!”韩银儿不按牌理出牌,常常在正房院外堵朱俊;她是正房嫡妻,自有自己的体面,不能学那等小妇去争抢丈夫。 慧雅清凌凌的大眼睛看向王氏:“大娘,根源还是在老爷身上。” 王氏叹息一声:“可不是呢!”家里乱糟糟的,妻不像妻,妾不像妾的,还不都是朱俊惯的! 慧雅当下便出去了。 待朱俊与方桑蝉从粉头董月儿家出来,已是子夜时分。 惠明和惠清牢记慧雅的叮嘱,搀扶着醉醺醺的朱俊直奔后面去见大娘王氏。他们扶着朱俊刚走到正房院子外面的月亮门,阴影里就走出了一个娉娉袅袅的身影。 13、第十三章 暗潮汹涌 第十三章 此时夜风已经渐渐大了起来,女子身上系着的红绸披风在夜风中烈烈作响,莲步轻移走了过来。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紧跟在她的后面探出头来,娇滴滴招手叫道:“惠明哥哥!惠清哥哥!” ――不是五娘韩银儿和她的丫鬟小玉又是谁? 韩银儿和小玉上前挤走了惠明惠清,一左一右搀扶住了朱俊。 朱俊虽然喝了太多酒,脑子却还是清醒的,只是舌头有些不听使唤。他大着舌头道:“我……我要去……去看贵……贵哥!”有几日没见儿子贵哥了,他心中着实想得慌。 想起王氏和贵哥,韩银儿心中暗恨,银牙暗咬,口中却极为柔媚,踮起脚跟在朱俊耳边吹了一口气,低低道:“爷,这么晚了,贵哥早睡了,您酒气冲天,去的话会吓着他的……明日一早奴陪你去大娘那儿见贵哥……” 韩银儿又把丰满的身子凑上去磨蹭:“爷不是想要小玉么?奴今夜就把她给你……” 朱俊闻声,骨头都酥麻了,当即开开心心跟着韩银儿去了。 惠明惠清目瞪口呆看着被五娘韩银儿一阵风摄走的家主,简直是无语了――慧雅可是千交代万嘱咐,说大娘有急事要见老爷,让他们务必把老爷带回内院,如今老爷被五娘弄走了,他们可怎么向慧雅交代? 可是,谁能想到都夜里子时了,五娘居然还在月亮门这里守株待兔啊! 慧雅一出房门,见天上明月高挂,月光水银般倾泻了下来,满院清明,倒是不用打灯笼了。 她在屋子里待久了,乍然到了院子里,夜风又劲,不禁有些身子发凉,忙用力抹了一把脸,想着夜里又没人看见,便拎着裙裾跑出去了。 出了月亮门,慧雅一眼便看到了并肩傻立在月下的惠明和惠清,忙问道:“老爷呢?” 惠明用肩膀撞了惠清一下。 惠清责无旁贷,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慧雅,五娘把他老人家劫走了!” 慧雅:“……” 王氏已经出来迎了,却只看到了慧雅,不禁失望之极。 慧雅忙安慰道:“大娘,还有明日呢!明日老爷一定会过来看贵哥!” 服侍王氏睡下罢,临离开慧雅终于忍耐不住,道:“大娘,您得做好准备,今夜老爷被五娘劫走,枕头风一吹,明日无论您说什么,老爷怕是都不会相信的……” 王氏脸色苍白,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慧雅心下恻然,轻轻放下帘帐,又关上了拔步床的床门,正要离开,却听到花开富贵黄花梨木拔步床内传来低低的哭泣声。 慧雅鼻子有些酸,她忍住泪立在那里半晌,方开口道:“大娘,奴婢有一个法子,不过见效有些慢……” 王氏闻言,睁开了眼睛,顾不得擦去眼泪,急切说道:“慧雅,你说吧!” 第二天慧雅醒的有些晚。她正在洗漱,慧秀拿了个雪白的刺玫花花球进来了,笑嘻嘻道:“慧雅,我昨日给你的那个海棠花花球呢?”慧雅自小就有一个毛病,她一旦专心想事,就容易丢东拉西。 慧雅正在刷牙,闻言一愣:对啊,我昨日拿的那个海棠花球呢? 可是无论怎么想,她都想不起来丢到哪里了。 慧秀见慧雅该漱口了,便把刺玫花花球放在一边,把放在一边的盛水的白瓷茶盏递给了慧雅。 慧雅漱罢口,这才能问慧秀了:“慧秀你回来了,谁在看贵哥?” 慧秀笑着又拿了擦脸的汗巾子递给慧雅:“老爷回来了,大娘抱了贵哥让老爷看呢,再说了,还有李妈妈在一边盯着呢!” 她把香脂递给慧雅,先撩起门帘看了看对面慧珍慧宝的房间,低声道:“李妈妈给咱俩留了清粥和几样精致小菜,有泰州鸭蛋和糟鲥鱼,泰州鸭蛋的蛋黄红澄澄的直流油,糟鲥鱼是那个姓方的客人从东京给老爷带来的,糟得鲜香美味,连鱼骨和鱼刺都是香的……让咱们去吃呢!”李妈妈如今除了经管贵哥,还管着正房院里的小厨房。 慧雅原本不饿的,被她这么一说,当即有些饥肠辘辘起来,加快速度梳洗罢,便和慧秀一起去李妈妈房里了。 用过早饭,漱罢口慧雅和慧秀才去了正房侍候。 到了正房外面,慧雅发现居然五房居然是小珍在外面――五娘韩银儿一向只带小玉出来的。 她走过去拉了拉小珍的手,对着微微笑了笑,心中打着主意。 朱俊抱着贵哥与王氏一起坐在正中的罗汉床上, 四房妾室分别在东西两侧坐着,二娘董兰英和三房朱栀子坐在东侧,四房马甜甜和五房韩银儿坐在西侧,都巧笑嫣然陪着朱俊王氏夫妻说笑。 四娘马甜甜见朱俊抱着贵哥亲个不停,心下不虞,却不打算自己出头,便抬眼看向韩银儿,杏眼中满是戏谑:“我的五娘哟,你也进门几个月了,何时给老爷添丁加口,让家里也热闹热闹?” 韩银儿正有些悻悻――今天一大早朱俊就非要起来泡澡,因为怕他自己身上的女人味道熏了他儿子。 她心中正在想:什么阿物,才一岁多,谁知道能活几天,只要不长成‘人,谁也说不定 闻言当即道:“姐姐你进门更早,怎么说也该你先怀上啊,妹妹我怎么敢僭越?” 马甜甜冷笑了一声,不再说话了。朱俊一直被韩银儿霸揽着,她自己一个人怎么怀孕?无性生殖么? 朱俊有子万事足,根本察觉不到女人间的暗潮汹涌,他噘嘴又在贵哥白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一下,口中笑道:“我的儿呀,快快长大,你爹爹我偌大的家业将来都是你的!到时候你想包下哪个粉头就包下哪个粉头,想去东京嫖就去东京嫖――” 王氏闻言大惊,顺手拿起朱俊的描金川扇在朱俊脑袋上敲了一下:“你疯了,教贵哥这个!” 朱俊讪讪道:“不是说子承父业么……” 慧雅见朱俊在房内,便不打算上前侍候,谁知道贵哥在朱俊怀中玩耍,一瞥眼却看到了外面立着的慧雅,顿时不依了,抬手在朱俊脸上拍打着推拒着,口中道:“要忒雅!我要忒雅!” 朱俊被儿子打得目瞪口呆。 王氏忍住笑道:“贵哥这是要慧雅呢,他最喜欢慧雅了。” 她抬头叫慧雅进去:“慧雅,你和慧秀抱了贵哥去后面花园子看月季花。”她不愿让儿子再呆下去了,免得招了这起子小妇的恨。 慧雅闻言欢欢喜喜进去抱贵哥――昨晚贵哥是她哄睡的,那软软的温暖的小身子窝在自己怀里,真是幸福极了。 朱俊把贵哥递给了慧雅,凝神看了看她,却没有说话。 待慧雅抱着贵哥出去了,他才看向王氏,眼中有些试探:“慧雅真是出落得越来越好了……” 王氏听明白了朱俊的试探,想都不想便道:“慧雅早说过了,她是不做人小老婆的!” 朱贵一直觉得自己高大英俊潇洒温柔又多金,是女人都该爱上自己的,谁知道就碰了这个钉子,顿时有些讪讪的,端起茶盏饮了一口以掩尴尬。 王氏这句“她是不做人小老婆的”却一下子得罪了在座的四个人――二娘董兰英、三房朱栀子、四房马甜甜和五房韩银儿。 董兰英和朱栀子还好,马甜甜和韩银儿相视一看,暂时放下仇恨又结成了同盟。 马甜甜低声道:“咱俩回去后再计较。” 天还没亮赵青就起来了。 他带着蔡玉成和丁小四丁小五在东厅前面的松林里把弓马刀剑练了个遍,见晨曦微露,这才回自己房里冲了个澡。 冲罢澡赵青穿着白色中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顺手去拿丁小四提前搭在衣架上的洁净衣物,却发现是那件宝蓝锁边的白罗交领袍子。 他垂下眼帘,心下有些疑惑。 丁小四正用托盘端了一盏茶进来,见状笑嘻嘻道:“大人,上次过堂慧雅姑娘来县衙应询,顺便把您的这件衣服送了过来。奴才瞧慧雅姑娘洗过也熨过了,就直接收起来了。 赵青:“……”他一直以为衣服还在慧雅那里……看来,慧雅是真的对他无意…… 他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难受,闷闷的,钝钝的。 14、第十四章 剑拔弩张 第十四章 慧雅与慧秀带着贵哥到后面花园看月季花。 出来的时候,慧雅笑着招呼五娘韩银儿的丫鬟小珍:“小珍,一起去后花园摘花去!” 小珍常挨五娘韩银儿的打,被打怕了,想去却又不敢去,犹犹豫豫道:“我……我……五娘……” 慧雅闻言笑了:“今日老爷在家,定要在正房用午饭,五娘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去,你放心跟我们去玩吧!” 小珍闻言欢喜极了,忙跟着慧雅和慧秀去了。 到了花园,慧雅示意慧秀带着贵哥在草地上玩,自己和小珍立在一簇月季花前赏花。月季花含苞待放,格外娇艳,芬芳在风中浮动,令人身心俱醉。 慧雅掐了一朵大红的月季花拿在手里把玩着,佯装无意地问小珍:“小珍,今日怎么是你跟五娘出来啊?往日不都是小玉跟着五娘侍候么?”五娘院中的这两个丫鬟小玉和小珍,小玉仗着老爷和五娘喜欢,常常欺负小玉,慧雅打算先挑起小珍对小玉的恨意。 小珍闻言忿忿道:“小玉?哼!” 慧雅也不急着问,把那朵大红月季花递给小珍,自己又掐了一朵浅粉月季花,放在鼻端轻嗅着,眼睛却不离前面草地上的贵哥。 小珍涨红着脸还是忍不住说出来了:“五娘为了霸揽老爷,昨夜让小玉侍候了老爷!” 慧雅一脸惊讶:“小玉?” 她抬眼看向前方含苞待放的簇簇繁花,低声道:“小玉怕是留不住老爷的。”朱俊一向好的就不是稚嫩生涩的少女,而是颇具风情床笫之间放得更开的人。妻,譬如以前的韩银儿,譬如现在的秦宝珠。 小珍脸上现出一抹快意:“那是自然!不过,小玉现在可得意着呢,夜里叫我起来好几次侍候她,早上说浑身疼,又折腾我侍候她……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即使侍候了老爷,还不过是我和一样都是丫鬟……” 慧雅没有说话,只是抬手轻轻地在小珍肩膀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两人聊了一会儿,慧雅状似无意地转移了话题,和小珍开玩笑:“我说惠林是不是喜欢你啊,怎么老是往五娘院子里跑?”惠林是朱府的管家,生得甚是清秀,先前也是朱俊的小厮,甚得朱俊信任,就提了管家之职。重要的是惠林如今年二十四岁了,按照朱府规矩,女仆满了二十岁,男仆满了二十五岁可是要婚配的。 见小珍低着头,牙齿咬着嘴唇,显见心理斗争非常的激烈,慧雅便笑着道:“咦?难不成惠林看上小玉了?” 小珍冷笑了一声道:“小玉?她算哪根葱!人家看上的可是五……” 小珍是被韩银儿家常打怕的人,话说了半截才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当下脸色苍白,捂着嘴不说话了。 慧雅心中的疑问已经得到了证实,一边在心里合计着,一边抬手叫慧秀带贵哥过来:“慧秀,贵哥该喝水了,咱们回去吧!” 贵哥有些渴睡了,慧雅便把他背了起来。 没多久慧雅就感觉到贵哥睡着了,软软的肉肉的身子贴在她背上,随着她的步伐一颤一颤,颤得慧雅的心都软了。 她下意识放慢了步伐,生怕惊醒了贵哥。 灿烂春日照在小径两旁的女贞上,满眼都是刚萌发的新绿,令人心情愉悦。慧雅看了小珍一眼,见她一脸茫然,脖子里还有几处指甲掐出的月牙形紫痕,恐怕不是五娘的手笔就是小玉的手笔,瞧着很是可怜。 慧雅心中愤怒,便有心指点她:“小珍,以后小或者别人再欺负你,若是老爷在场,你就往大娘院子里跑,大娘心慈,总不会眼见你挨打;若是老爷不在场,你就和小玉对打,她生得小巧玲珑,不见得能打过你,闹得不堪了,你就去找大娘评理……”把事情往大里闹,闹得五娘没脸才好。 她已经把话说得很透了,朱府虽然因为家主朱俊的关系,内宅乱糟糟的,妻不妻妾不妾的,不过王氏毕竟是嫡妻,她一向心慈,再加上和韩银儿一向不睦,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韩银儿虐待小珍,所以慧雅才给小珍出了这个主意。 慧雅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她小时候也被比她大两岁的慧珍慧宝欺负过,她就是这样做的,结果把慧珍给打怕了,再也不敢欺负她。 慧宝个子大,颇具武力,慧雅一时打不过,所以慧宝一欺负她,她就闹到大娘那儿去,慧宝挨了几顿打,也不敢欺负她了。 慧雅把背上的贵哥往上托了托,接着道:“人贵自强,自己厉害了,别人才不敢欺负;若是一直软绵绵的不知道反抗,那些坏人就会一直当你是软柿子捏。” 小珍低低“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饶是得了小玉,朱俊也不过在家里呆了两日,第三天就又去了小花枝巷。 朱俊一离开,王氏就叫了慧雅过来,屏退旁人问道:“今日就开始?” 慧雅想了想,道:“大娘,先慢慢放松,不要一下子松懈下来。 王氏连连点头。 到了下午,王氏便以“老爷不在家里,夜间需加强巡逻”为由,把各院的看门婆子都集中了起来,由李妈妈带领着夜间按时巡视。 刚开始的几夜,这队婆子每个院子都按照时辰巡逻到了;接下来却开始有些懈怠了,不过是到了子时在各院周围转一转,然后便聚在正房院外的值夜屋子里吃酒抹骨牌,等闲不肯出门巡视了。 这日慧秀值早班,夜里在贵哥房里值夜没有回来。 慧雅一大早起来,洗漱罢正在梳妆,李妈妈端着托盘给她送早饭来了。 对间的慧珍慧宝知道李妈妈一直待慧雅好,倒是没说什么,收拾利落就去上房侍候了。 慧雅已经梳好头了,正拿了一个珍珠坠子对着镜子往耳朵上戴,见李妈妈过来,便笑着道:“妈妈,再等我一等!” 李妈妈把托盘放到了窗前的旧方桌上,打开窗子看了一眼,见慧珍慧宝往正房去了,这才转身低声道:“昨夜子时三刻,我假做出来方便,瞧见惠林溜进了五娘院子。我想着你的叮嘱,就装作没看到,又回去了。后来大家吃了酒都睡下了,我就出去寻了个僻静处守着,终于给我守到了,惠林是寅时才走的。” 慧雅已经戴好了珍珠坠子,闻言不禁拍手笑了:“太好了,就看今夜了!” 上午的时候三娘朱栀子来寻王氏玩耍,慧雅一直没机会和王氏说话。 朱栀子在正房用罢午饭才走。 王氏歇了一会儿,见贵哥有些渴睡,便带着贵哥进卧房睡下了。 因为慧雅的劝说,王氏如今把贵哥看得很紧,夜里虽然是慧秀或者慧雅带着贵哥睡,但午睡王氏都是亲自带贵哥的。 待贵哥睡熟,慧雅这才把昨夜之事和王氏细细说了。 王氏听着听着,紧蹙的眉毛就展扬开来,满脸喜色道:“我们今夜就去捉奸!” 慧雅略一沉吟,道:“大娘,不如下午派人去接温家姑母。” 王氏想了想,当下明白了慧雅的用意,心下感动,在慧雅手上拍了拍:“慧雅,还是你真心替我考虑!”朱俊三代单传,父母早亡,如今长辈里只有嫁到温家的姑母还活着了,因此朱俊对温家姑母颇为尊敬。如果韩银儿私通管家之事闹到温家姑母面前,她再受宠也无法翻身了…… 慧雅眯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笑了,颊上一对酒窝时隐时现:“大娘,李妈妈这几日请那些婆子吃酒,颇费了些银钱呢!”王氏的手太紧了,银子一旦过了她的手,连朱俊想要都要费点工夫,慧雅得趁她开心为李妈妈争取点正当权益。 王氏此时正在开心,当下便吩咐慧雅:“拿五钱碎银子给李妈妈,别让别人瞧见,告诉李妈妈,就说待事成我还有重赏。” 慧雅含笑答应了,从王氏放碎银子的钱匣子里称了一块重五钱的碎银子,让王氏看了,这才先放到了自己袖袋里。 帮王氏放下帐子关好床门,慧雅就去寻李妈妈了。 李妈妈接了银子,毫不含糊地拿剪刀剪了一小块,掂了掂,约有二钱的样子,顺手递给了慧雅。 慧雅很不好意思:“妈妈,这是大娘赏你的,我不能要。” 李妈妈扑哧笑了:“就大娘的抠唆样子,若不是你,我休想得一文钱!这是该给你分的!” 两人推让了一番,见李妈妈真心要给,慧雅只得接了。 眼看快要到月底了,她得回孙家沟了,到时候得给马大娘二钱银子工钱,给孙刘氏二钱银子做家用,余下还有六两一钱银子,如今再加上李妈妈给的这二钱银子和月底的五钱银子月银,她这个月总共能结余六两八钱银子…… 因夜间怕是有大事要发生,慧雅便让李妈妈先睡下,自己先出去了。 如今端午将至,布谷鸟在夜间“布谷布谷”叫个不停,田地里的麦子也快要熟了,一年的麦收季节对百姓来说最是重要,赵青便和知县白吉光商议了,两人站在沙盘前按照东西方向把永平县境一分为二,预备分工合作带着差役巡视全县。 赵青想到慧雅老家在城东,一双凤眼扫向东边,沉吟一下却没说话。 因为赵青一向无欲无求,白吉光正愁难以巴结呢,见到赵青视线落在东边,白吉光当下便哈哈笑道:“赵贤弟,愚兄许久未曾去县西诸乡巡视,倒是颇为挂念,不如愚兄选西!” 赵青矜持地点了点头,容色清冷:“既如此,下官就去城东好了。” 三五日后,赵青带着弓手班头蔡玉成与一队弓手巡视到了孙家沟东北的秦营。 如今已是初夏时节,天气一天比一天的热,骑着马走了这一路,众人都出了一身汗,便簇拥着赵青跟着前来迎接的里长秦顺成进了村子。 一进门,秦顺成就急急让人送上了瓜果,又让人去烧水泡茶。 赵青在秦顺成家堂屋坐了下来。 外面虽然有些热,可是秦家房子是青砖瓦房,甚是阴凉,赵青身上的汗很快便下去了。他刚端起茶盏,大门外就有人高声哭喊道:“大人,请给小民做主啊!小人的女儿被人给杀了呀!” 与此同时,一个女人也哭喊起来:“我的宝珠,你死得冤啊!王家那两个狗男女老杀才,骗了我的宝珠不说,又害了我的宝珠啊!” 赵青神色未变,凤眼幽深看向一边陪坐的里长秦顺成。他刚进秦顺成家,告状的就得知消息,想必是秦家的人去通的风报的信。 秦顺成被他这么一看,当下浑身冷飕飕的,心里咯噔一声,一下子从椅子上滑了下去,顺势跪在了地上:“大人,许是小的老婆出去报的信……”赵大人瞧着玉人似的,好看得很,可是那通身的气派,连知县白大人都差得远,他不由自主就有些害怕。 赵青并不叫他起来,垂下眼帘淡淡道:“让他们进来吧!” 15、第十五章 疑云重重 第十五章 很快弓手班头蔡玉成和丁小四一起引着一对乡里富户打扮的中年夫妻进了院子。 这对夫妻走到堂屋门外,见里长跪在地上,而正中的方桌边端坐着一个清俊的少年,不由心中都有些疑惑,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蔡玉成低声道:“这就是我们大人。” 这对夫妻一听,当即扶着膝盖双双跪了下去,男的大声呼号起来:“大人要给小民做主啊!” 女的虽年已中年,但风韵犹存,满脸是泪道:“大人,民妇、民妇是来寻女儿的!” 赵青修长的手指在漆痕斑驳的桌面上敲了敲,丁小四便沉声道:“好好说话!” 男的身子闻言,先抬手在妻子手上拍了拍,低声道:“我来向大人禀报。” 他又对着赵青磕了个头,从袖袋里掏出白汗巾子擤了一下鼻子,这才述说起来。 原来他是秦营的村民,名叫秦德栓,夫妻俩只有一女唤作宝珠,去年经人说媒,嫁给了永平河西岸王家庄王兰田的儿子王玉宝。 成亲不过三个月,那王玉宝便去东京贩玉了,只留下宝珠在家侍候公婆。 昨日因为思念女儿,秦德栓两夫妻便带着家中长工挑了礼物去王家看女儿,王家却告诉他一个多月前儿媳妇和公婆怄气,渡河回娘家了,都一个多月没回婆家了。 秦德栓两夫妻气不过,便和王家人大吵了一架,正要请了讼师商量告状,听说县尉大人巡视麦收到了村里,这才过来喊冤。 见这位年轻的赵大人专注倾听,秦德栓膝行一步,趴在门槛上嘶声道:“大人,王家说小民女儿宝珠一个月前因为和公婆怄气回了娘家,可小民夫妇根本没见到女儿啊;再说了,儿媳妇走了一个多月,他们都不问不找,这合情理么?” 他的妻子秦李氏在后面呜咽起来:“我的宝珠啊……” 赵青问明了情况,开口吩咐里长:“带秦家夫妇先去歇息。” 里长已经跪了半日,膝盖都跪麻了,答应了一声,哆嗦着爬起来,缓缓退了出去。 赵青又吩咐蔡玉成:“你带两个人去王家庄传唤王兰田夫妇。” 蔡玉成答了一声“是”,自去点了两个弓手,牵了马出来,骑马往王家庄而去。 赵青自从上任,便仔细研究了永平县地理,知道从秦营到王家庄,不但路途颇远,而且还需渡过永平河,颇为麻烦,因此也不着急。 见丁小四引着县中带来的厨子刚进了秦营里正家的厨房,赵青便带着两个弓手去看村口的麦田。 正是初夏时候,村口的大槐树满树新绿的槐叶,在日光下遮出了一大片树荫。树下石凳上坐了好几个正歇息喝茶的村民,见一个身穿官服的俊俏后生过来,都是一愣,视线呆呆地随着赵青移动,其中有人见过世面,认识赵青身上的官服式样,低声提醒道:“是县尉大人!快快行礼!” 众村民滞了片刻,这才起身参差不齐地行起礼来。 “见过大人!” “给大人行礼!” …… 赵青并不理论,点了点头,开口询问道:“往王家庄怎么走?” 村民噤若寒蝉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一个胆大的出列,唱了个喏,道:“大人,是河西王家庄么?” 赵青点了点头。 村民走了过来,热心地指点着:“大人,您看前面那条小路,一直往西走,大约走二里地,就到了河边,河边自有摆渡的,渡过河继续往西,走到第二个十字路口转向南,一直往南走,过了官道,就是王家庄了!” 赵青头脑清晰,随着村民的叙述,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地图,而从秦营到王家庄的路途已经跃然而出。 他负手立在那里,因为阳光强烈,凤眼微眯看向这个村民,长长睫毛在眼睑上打下丝丝缕缕的阴影:“从秦营到王家庄,有近路么?” 村民笑道:“禀大人,都是一块块的麦田,如今麦子快黄了,谁家也不会让人在田里走的!” 赵青点了点头,拱手道:“多谢!” 他抬腿沿着小路往西去了。 两个弓手忙跟了上去。 村民们想跟上去看热闹,却又不敢跟,只得立在那里看着赵青和两个弓手渐渐走远。 小路两边挨近村子的田地里种的都是菜,菠菜、葱和蒜苗已经长老了,而荆芥刚刚长出来,黄瓜刚开始爬秧,满眼都是一片绿意。 又沿着小路往西走了一段距离,小路两边便是满眼青黄的麦田了。饱满的麦穗在风中摇摆着,煞是好看。 赵青掐了一个麦穗看了看,见麦粒饱满,心下满意。 跟在后面的两个弓手中年轻一些的那个见状,含笑道:“大人,托您的福,永平县今年可有一个丰收年啊!” 赵青没说话,兀自在心里盘算着。 今年麦子大丰收,为了避免谷贱伤农局面出现,就需要提前筹集银两购买麦子入库…… 永平县尉不过是从九品,官卑职微,可是却掌管着永平一县的司法捕盗、审理案件、判决文书和征收赋税。赵青只是觉得,在其位谋其政,他既然在永平县尉的位置上,就要把该做的事情做好,不能尸位素餐,只等升迁。 又走了一段距离,赵青见有一对老年夫妇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正蹲在麦田里薅草,便打了个招呼,闲谈起来。 那对老年夫妇见到赵青身上的官服,原本有些拘谨的,可是和赵青聊了一会儿,见他问的都是麦收之事,便都大胆起来,也敢说笑一两句了。 赵青见状,便含笑问道:“你们庄子里的秦宝珠,这段时间回过娘家没有?”这两位老人中午时分还在地里薅草,显见非常勤谨,而这是从王家庄到秦营的必经之处,如果秦宝珠回来,这两位老人常在田地做活,也许会碰见。 这对老夫妇闻言想了想,都摇了摇头。 那个小孩子生得黑黑的,甚是机灵,眨巴着大眼睛在旁边听,嘴里还噙着一根茅芽。 闻言他吐出茅芽笑嘻嘻道:“说的是秦家宝珠姑姑么?前几日爹爹带我进城,我在一个好高的门楼下看到宝珠姑姑了!” 他一脸悻悻:“宝珠姑姑正在看卖花的货郎,都没认出我!” 爷爷闻言当即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小人家胡说什么呢!” 又赔笑道:“大人,小孩子不懂事乱说……” 小孩子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 赵青含笑看向小孩子:“小哥儿是在城里哪个地方见到宝珠姑姑的?” 小孩子也知道美丑,见这么一个好看的哥哥带着笑问自家,便洋洋得意道:“就在小花枝巷那边啊,我姨母家也在那儿的!” 赵青又问了几句,问明了老人姓名,得知对方姓胡,是秦营惟一的外姓,心下便明白了――这胡老伯一家在城中见过秦宝珠,却因为是村中外姓,不想惹事,因此不肯多说。 他抬手拍了拍胡家小孩子的肩膀,吩咐弓手给胡家小孩子一串铜钱买糖吃。 小孩子拎着那串铜钱,张开豁牙的嘴笑了。 用过简单的午饭,赵青刚端起茶盏,蔡玉成便回来了。 他一下马便跑了进来,不顾满脸的汗,急匆匆行了个礼:“大人,秦家的亲家王家人今日一大早就带了讼师进城告状去了!” 赵青闻言放下茶盏,心知这件事情渐渐复杂起来了。 他沉吟一下,道:“即刻回城。” 见蔡玉成拔腿就要去集合人马,赵青便又补充了一句:“带上里正和秦德栓夫妇。” 下午睡起来,王氏派惠清雇了个凉轿,把温家姑母接了过来。 温家姑母到了之后,王氏先吩咐小厮去外面酒楼订一桌好席面,又吩咐慧珍慧宝去西边院子请二娘、三娘、四娘和五娘过来陪温家姑母说话。 没过多久,二娘董兰英、三房朱栀子、四娘马甜甜和五娘韩银儿便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带着丫鬟过来了,一齐围着温家姑母谈天。 因为已是傍晚时分,日头不像白天那么热了,王氏便吩咐人把酒席摆在了后花园的牡丹亭里,一时众人分别在铺设好的绣凳上坐下,说说笑笑吃起酒来。 三娘朱栀子先敬了温家姑母一盏酒,又敬了王氏一盏酒,笑嘻嘻坐下,仿若不在意地问:“大姐,姑母来家了,怎不命人去接老爷?” 王氏默然。按照慧雅的计划,朱俊可是不能回家的,回家了韩银儿还会偷惠林? 慧雅在一旁侍候,她知道后日是朱栀子生日,按照府中规矩,生日那日朱俊是要去朱栀子房里陪朱栀子一夜的。朱栀子大概是怕朱俊不回来,她的生日过得不够体面。 想到这里,慧雅便端起描金酒壶给王氏斟满了酒,含笑低声道:“大娘,您不是说后日一早命人去接老爷么?” 王氏会意,含笑看向温家姑母:“姑母,你看栀子这小蹄子,她害怕您老人家的亲侄子不回来陪她呢!” 又看向朱栀子:“我的妹妹,你且放心,那一夜必不让你独守空房!” 朱栀子脸都羞红了,只是不依。 韩银儿翘着二郎腿正拈了一粒烤白果剥着吃,闻言冷笑了一声。 王氏和朱栀子都装作没听到韩银儿那声“呵呵”。 朱栀子状似羞涩地向温家姑母撒娇:“姑母,您看大娘淘气的!” 给王氏斟过酒,慧雅悄悄去换了一个赤金酒壶,过来给韩银儿斟了一盏酒,看着韩银儿不在意地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韩银儿气不忿王氏和朱栀子造作,不待席终,就借口有了酒,不耐久坐,早早就回去了。 回到房中静坐片刻,韩银儿直觉浑身发燥,她叫了小玉进来,低声道:“你去叫惠林夜里进来!” 16、第十六章 夜深惊梦 第十六章 蔡玉成集合罢人马,过来向赵青复命。 赵青立在秦营里正家大门外的白杨树下,低声吩咐蔡玉成:“你让付春恒带两个人,去寻秦营西边渡口摆渡的叶四郎,把叶四郎带回县衙。”他刚才装作和里正闲聊,打听到从秦营到王家庄渡河的话,方圆五六里地内只有一个渡口,摆渡人正是叶家沟的叶四郎。 蔡玉成答应了一声,点了两个做事靠谱的弓手,让他们跟着副班头付春恒去了,自己依旧跟着赵青侍候。 虽然接了秦德栓的状子,但是该做的巡视还是要继续,赵青骑着马带着人继续往前边的孙家沟而去。 等他们一行人到了孙家沟,已是夕阳西下时分,圆圆的落日挂在嫩绿的树梢上,给树梢镀上了一层胭脂红的光晕。 孙家沟的里正带着两个村民正候在村口,远远见县尉大人过来了,便笑容满面迎了上去。 在里正家院子里坐下后,赵青想起这位里正的老婆不爱干净,便看了丁小四一眼。丁小四机灵之极,当即领会了他的意图,笑嘻嘻地洗盏泡茶去了。 赵青见茶水还有些热,便随着里正去看孙家沟的麦田。 立在夕阳下的麦田边,赵青手里拈着一支麦穗垂目看着,状似无意地问孙家沟里正:“前段日子牵涉进孙大成一案的那个孙贵,如今怎么样了?” 里正忙道:“孙贵罪有应得,即使打死也是活该,小人原不该管的,只是小人族中老人发了话,小人没奈何,只得让人把他用车拉回了家……” 赵青淡淡道:“他家?我怎么听说他娘子行动不太方便?” 里正赔笑道:“禀大人,孙贵娘子前面的那个女儿,请了个女人看护他娘子,小人就让那女人把孙贵夫妻两个人一起看护了。” 赵青没有说话,抬眼看向满眼的麦浪,心道:慧雅如果知道她请的人顺带看护了孙贵,怕是心中不喜。 想到慧雅,赵青脑海中马上浮现出慧雅巧笑嫣然的模样,心里蓦然变得柔软起来,那拂面的晚风也似乎带上了麦子清新的气息,中人欲醉…… 一直到蛾眉月高悬夜空,赵青一行人才回了县衙。 赵青先让蔡玉成在县衙外面的客栈安置了秦德栓夫妇,又吩咐付春恒把摆渡人叶四郎单独看押。 待一切停当,他这才抬腿向东厅走去。 赵青还没进东厅,留守在县衙的丁小五就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高大宽肩细腰的锦衣青年。 瞥了锦衣青年一眼,赵青一句话都没有,径直进了东厅。 丁小五跟了进去,一边侍候赵青洗手,一边道:“大人,侯爷派了管家过来,除了家书,还给您送来了一个师爷。” 赵青卷起石青绢袍的袖子,淡淡问道:“师爷呢?” 见赵青进去洗手了,锦衣青年便跟了进去,双手环抱在胸前,正懒洋洋靠在书案上,听得赵青询问,便一脸惫懒道:“小青弟弟,所谓师爷者,正是区区在下愚兄我啊!” 赵青:“……” 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念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默念一遍之后,赵青继续把手浸入了盛着清水的盆中,开始认认真真地洗手。 穆远洋见赵青洗罢手在方桌边坐了下来,便从丁小五手中把沏好的清茶接了进来,躬身奉给了赵青,英俊的脸上满是谄媚:“大人,请!” 赵青接过茶盏放在了方桌上,示意丁小五出去守着。 待房内只余下他和穆远洋了,赵青凤眼微眯看向穆远洋:“你又在东京闯什么祸了?”穆远洋身份贵重,等闲出不了京城,如今能够来到小县城屈就,一定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不得不出来避避风头。 穆远洋见赵青一脸肃然,便收起了脸上的惫懒之色,背脊也挺直起来,缓缓道:“我和一个世间最美好、最纯净的女子产生了真挚的爱情,我们――” 赵青几乎是和他一起长大,了解他发神经时特有的语言风格,当即打断他:“穆远洋,说人话!” 穆远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她是聚秀宫林妃。” 赵青:“……” 他单手捂脸,低喝一声:“滚出去!” 穆远洋一向怕赵青翻脸,只得灰溜溜滚了出去,一边“滚”一边腹诽着:最讨厌赵青这样的假正经了――自己不开窍,还不理解别人真诚的爱情! 赵青半日才缓了过来,他打开兄长赵琪的书信,一目十行看了一遍,沉着脸把信纸扔在了方桌上。 赵琪的书信一向言简意赅,只是说穆远洋闯了祸,得避开京城一段时间,让赵青看着他不要再出事。 半晌之后,赵青端起已经变温的清茶一饮而尽,放下茶盏,呆呆地看着随风摇曳的烛焰,单手扶额思忖起来。 穆远洋是个神经病,还是个身份特别贵重的神经病,赵青觉得自己肩上的负担一下子重了起来。 一直到天黑,朱府内宅的酒宴才散了,朱栀子等人也都有了酒意,便各自扶着丫鬟打着灯笼离开了。 王氏吩咐慧珍带着温家姑母去东厢房歇息,安顿好一切,这才带着慧宝回了正房。 慧雅正斜签着身子坐在罗汉床边,拿了细布细细地擦拭着赤金的酒壶酒盏。 王氏见了,含笑道:“慧雅,还没擦好?擦好的话还收到盒子里放起来!” 慧雅答应了一声。 王氏和衣在床上躺了下来。 她今日也喝了几盏酒,头有些蒙,眼睛也有些涩,竭力睁开眼睛看着帮她放下帐子的慧雅:“慧雅,那酒……” 慧雅见王氏担心,不由笑了:“大娘,那酒就是市面上常见的女儿春,不过有些助兴作用,没有人想得那么夸张。”这酒是李妈妈出去在城西酒铺子里买的,怎么可能霸道? 见王氏眼睛似睁非睁的,慧雅便劝解道:“大娘,现在离子时还远着呢,您先睡一会儿,到了子时我就叫您。” 慧雅这段时间特意让李妈妈养成规律――每夜子时李妈妈会带着府里的婆子们巡视一遍内宅,然后便在前面的值事房里吃酒抹骨牌,一直到天亮都不再巡视了。 因此韩银儿若想偷会惠林,一定会在子时以后。 想到这里,慧雅更加笃定了:“大娘,您放心吧!” 王氏如今很是依赖慧雅,见她如此笃定,便放心地阖上了眼睛,很快便发出了低低的鼾声。 今夜轮到慧雅在王氏房中值夜。 见王氏睡熟,慧雅便搬了张椅子在廊下坐了下来,静静看着庭院中黑qq的花木。 她一向是定下目标之后,就会一步一步计划好,一步一步去实现目标。 韩银儿和她没仇没怨,可慧雅恨韩银儿妻妾争风,却连贵哥这样的小孩子都不放过,接连下了好几次毒手。 所以慧雅才会给王氏出此计策。 子时的梆子声准时敲响,“笃笃”的声音在这静寂的夜里特别清晰。 韩银儿泡在浴桶里,乌黑的长发用一枝紫鸯花银簪子松松挽在了脑后,几缕发丝垂了下来,逶迤贴在雪白肌肤上,湿漉漉的。 小玉掀起珠帘走了进来,珠帘上串的玉珠相互碰撞,发出清泠泠的声音。 韩银儿闭着眼睛声音慵懒:“小玉,李婆子她们巡完夜没有?” 小玉打开窗子往外看了一眼,见小珍房门紧闭,显见睡得熟了,便道:“五娘,李婆子她们刚刚过去!” 又道:“小珍那贱妮子刚吃了我送去的酒,早睡熟了。” 韩银儿这才放下心来。 不多时小玉便蹑手蹑脚走了出去,轻轻地拨开门闩,把早候在院门外石榴树旁的惠林放了进来。 惠林闪身进来,先搂住小玉亲了个嘴,被小玉推了一下,这才轻快地跑进了韩银儿的卧房。 半晌之后,韩银儿气喘吁吁道:“惠林,宋姑父什么时候到永平县?” 朱俊原有一个庶出的姐姐,早年嫁给了东京毛太师府的管家宋苦斋,至今未有所出,宋苦斋前些日子给朱俊写了一封书信,说是要携妻归省,顺便寻一房小妾以备生养。 韩银儿听朱俊说宋苦斋表面一本正经,其实是个色中饿狼,便打起了慧雅的主意。 惠林趴在韩银儿身上喘息着:“五娘且放心,我前些日子去京城给毛太师送礼,和宋姑父说了慧雅,宋姑父早记在心里了,早晚会来的!” 他歇了片刻,究竟年青,很快便又动作了起来。 正房的西洋金自鸣钟一敲响子时,慧雅便起身进屋,把王氏叫了起来。 王氏起身后坐在罗汉床上,因为紧张和期待心跳很快,颇有些坐卧不安。 慧雅见状,低声安慰道:“大娘,不用急,等李妈妈那边敲响了铜锣咱们再去,方像那回事。” 墙角的西洋金自鸣钟“咔咔咔咔”走动着,走得王氏心烦意乱,正在着急,一声清脆的锣声在静夜中响起。 慧雅忙道:“大娘,走吧!” 说罢,她起身走到房门外,冲着温家姑母歇息的东厢房大声道:“外面怎么了?慧珍慧宝快都起来保护大娘!” 慧珍慧宝的房间很快便亮起了灯,东厢房的灯紧接着也亮了起来。 韩银儿正在紧要关头,两条雪白的腿绷得紧紧的,双手掐在惠林背上,口中催促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正在这时,“咚”的一声巨响在外面响起,正在使力的惠林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着守在外面的小玉的一声尖叫,房门被人从外面“咣当”一声踹开了。 李妈妈见到眼前场景,给其中提着铜锣的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跑到院子里,用力敲了一记,发出“咣”的一声巨响。 惠林早吓瘫在了韩银儿身上。 韩银儿用力推开他,双手撑着榻抬眼看了过去,却见到李妈妈带着一群婆子涌了进来,不由吸了一口冷气,心道:完了! 李妈妈嫌卧室门上挂着的珠帘碍事,用力拽了下来,摔在了地上,发出“叮铃铃”的脆声。 韩银儿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深吸一口气,用力踹了软瘫在那里的惠林一下,然后尖叫起来:“啊――谁诬陷我?谁把喝醉的惠林放到了我床上了?” 早有几个婆子冲了上去,把光溜溜的惠林和韩银儿摁在了黄花梨直足榻上。 韩银儿被婆子们死死摁住了,却依旧竭力挣扎着嚎哭着:“不知是哪个设计老娘!老爷你要给奴做主啊……” 她正在哭号,王氏搀扶着温家姑母走了进来。 17、第十七章 不期而遇 第十七章 此时虽是深夜,可是经过李妈妈一番做作,仪门内的女眷们都被吵醒了,韩银儿的房间里院子里挤满了闻讯而来的女人们。 慧雅立在院子里,并没有往前挤。 这时候二娘董兰英、三娘朱栀子和四娘马甜甜也都扶着丫鬟过来了,个个发髻齐整衣裙俨然,显见都是做足准备要来看一场好戏,脸上却都是一脸焦急的神情。 她们其实早就知道韩银儿偷惠林之事,要不然这桩秘事也不会传的满府都知道,只是都装作不知道罢了。 其中一向和韩银儿交好的马甜甜最为夸张,她从王氏和温家姑母身旁挤了过去,伸出带着金戒指的白嫩的手指头指了指韩银儿,莺声呖呖:“银姐儿,你怎么如此不顾人伦?不顾老爷的体面?” 说罢,她仿佛再也看不下去了,掩面而去。 二娘董兰英立在后面看了,叹息几声,念了几声佛,转身扶着丫鬟摇摇摆摆回去了。 三娘朱栀子见韩银儿光溜溜被摁在床上,鬓发散乱,狼狈不堪,往日的得意不见影踪,有些兔死狐悲,因此欢喜中不免带着一丝怆然,她想走,却又不愿意走,眼睛不由落在了人群后面的慧雅身上。 此时人声扰攘,可慧雅这丫头静静立在院中,身上穿着素衣白裙,发上不戴饰物,十分简朴,却天然带着一种媚态,月光洒在她的身上,似乎为她笼上了一层珠光,莹润洁净,静美不可方物。 朱栀子心情顿时复杂起来,想到一向好色的朱俊,悄悄捏紧了手中的白绫汗巾子。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慧雅根本没有挤到前面的必要,她看着眼前的闹剧,心里知道今夜这个法子有效倒是有效,只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从此朱府的名声是要臭了。 不过朱俊原本就是暴发户,什么脏的臭的女人都往家里接,朱府的名声早臭在外面了。 温家姑母看着黄花梨直足榻上被婆子们死死摁住的白花花的两团,简直是没法看下去了,转身就走,口中吩咐王氏:“侄媳妇,快把这丢人现眼的东西绑好关起来,让侄子回来亲自处理!” 王氏这次要把事情做绝,便给李妈妈使了个眼色。她和朱俊多年夫妻,深知朱俊性子,如果韩银儿要害贵哥,朱俊很快就会被韩银儿哄过来的;可是如果韩银儿胆敢偷人,那朱俊就会真的发怒了。 李妈妈点了点头,小声吩咐婆子们:“用布绳绑!”布绳是用破布搓成的绳,绑在身上不伤人,却难以挣脱。 婆子们心领神会,把韩银儿和惠林光溜溜绑在了一起,塞住了嘴扔到了黄花梨直足榻上,又把绑在外面的小玉也抬了进来,绑在了榻脚。 见事情已了,慧雅让慧珍慧宝侍候王氏,她自己先回去睡了。如今慧雅已隐隐是王氏房中的大丫鬟了,慧珍慧宝虽然心中不忿,却不敢表现出来。 慧雅这一夜睡得极为安稳。 她醒来之后听到有说话声,倒是不知时辰。 慧雅拥着薄被坐在床上,发了好一阵子呆,等彻底清醒了这才撩开帐子下床洗漱。 洗漱罢慧雅立在镜前梳妆。 她知道自己美貌,怕引起朱俊注意,因此不敢十分打扮,一头乌发没有梳髻,顺滑地垂了下来,白皙娇嫩的小脸一点脂粉都不施,可是对镜看去,却依旧眉目浓秀樱唇嫣红。 慧雅对镜看了片刻,阖上镜匣,一边穿上外衣,一边默默思索着退路。 外面布谷鸟啼,帐内春宵苦短,正是睡觉的好天气,朱俊却被惠明报丧般给吵嚷醒了,只得披衣而起出了卧房。 惠明一见他出来,话也不多说,直接跪倒在地抱住了朱俊的腿:“老爷,家里出大事了,您赶紧回去看看吧!” 夜里那些事情都发生在仪门之内,仪门外的小厮统统不知,只是惠明心细,见管家惠林不见了,早就猜到了几分,却不肯多说。 朱俊踢了惠明一脚,见实在是问不出什么,只得别了秦宝珠回家。 秦宝珠和他正是好得蜜里调油时候,如何肯舍?倚着房门咬着大红销金汗巾子:“爷,晚上早点过来!” 朱俊答应了一声,接过惠明递过来的马缰绳,上马匆匆去了。 慧雅到了正房,却见到朱俊抱了贵哥在逗,王氏坐在一边吃茶。 李妈妈觑了个空把她拉到外面,嘀嘀咕咕道:“老爷到韩银儿房中一看,一句话也无,令人给五娘和惠林穿上衣服,把惠林赶出去了。五娘和小玉则让人牙子钱嫂领出去发卖了,听说小玉已经卖进了一个好人家,五娘却不知后事如何。” 慧雅垂下眼帘,心知朱俊对韩银儿还有情,不肯把她逼上绝路,这安排倒也妥当。 朱俊家里出了这样没脸的事,他一时半会儿也不好意思出去风流了,便老老实实在家呆了几日,为朱栀子过了生日,在朱栀子房里歇了三日。 王氏和朱栀子交好,知道朱栀子是不能生养的,因此倒也放心,安安心心抚养贵哥不提。 转眼已是四月底了,慧雅一大早便去向王氏告假,预备回孙家沟去探望孙刘氏。 她在朱府呆着,一向忙乱,更因为对孙刘氏感情淡薄,所以很少想起孙刘氏,只是如今不管怎么说,孙刘氏是她的责任,到了月底,慧雅还是得去一趟,一是把二钱银子得工钱给看护马大娘,二是要给孙刘氏二钱银子做五月份的家用。 另外,慧雅对自家的老宅,还有一点子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小的心思…… 多亏了慧雅,王氏才报了贵哥之仇,赶走了心腹大患韩银儿,因此她如今更是倚重慧雅,听慧雅说要回去看母亲孙刘氏,王氏脱口而出:“慧雅,你这些日子辛苦了,我赏你二……一两银子做盘缠!”她原本想说要赏慧雅二两银子的,话到了嘴边却有些舍不得,临时改成了一两银子。 饶是如此,慧雅却依旧开心得紧,笑盈盈给她屈膝行了个礼:“谢大娘!”一两银子也很多了啊! 见慧雅眯着眼睛笑得可爱,颊上小梨涡时隐时现,王氏也很欢喜,便从自己发髻上拔下一对银嵌白玉梨花发钗:“慧雅,你五月就要过生日了,这对发钗给你做礼物吧!” 慧雅更加欢喜,笑眯眯接过发钗,又行了个礼。这对发钗是王氏前几日叫了银匠进来新打的,今日还是第一回上头,是用白银把晶莹的白玉镶嵌成梨花形状,极为精致好看。更重要的是,如果去当铺当了的话,说不定能当二三两银子! 王氏见慧雅接了那对银嵌白玉梨花发钗,先是有些肉疼,接着转念一想:慧雅十五岁及笄的礼物这下子省下了! 她又有些欢喜起来。慧雅虽然是小丫鬟,可是十五岁生辰对女孩子来说毕竟是大事,她作为主子总不好一点心不尽的,这下子好了,又省了一笔开销了。 慧雅禀了王氏后,便请惠清去雇了个凉轿,预备趁清早天还算凉快,早早出发回孙家沟。 赵青清晨起来,打熬了一阵子身体便回去冲澡了――每次练完身体,他都会回去按照当年师傅的嘱咐,用热水冷水交替冲洗身子。 他正冲澡的时候,丁小五急急跑了进来,隔着屏风禀报道:“大人,穆公子不见了!” 赵青舀了一瓢沁凉的井水浇在了身上,身子一寒,接着就是全身心的畅快。 他沉声道:“随他去吧!” 作为表兄,穆远洋从小一点哥哥的样子都没有,做事从来都没有靠谱过,赵青老是为他擦屁股,早就麻木了。 再说了,穆远洋既然来到永平县,陛下就算再怒发冲冠,也不会拿他的性命开玩笑――穆远洋还得为穆氏皇族传宗接代呢,即使死,他也得下了崽后再死――穆远洋身边一定跟着大内侍卫暗中扈卫。 丁小五的信仰就是赵青,如今见他如此笃定,也不着急了,忙忙地去准备早饭了。 按照规定,作为县尉,赵青和知县白吉光一样,需要在卯时前往县衙正堂点卯,参议词讼处理公事,开始一天的工作。 因此太阳还没出来,赵青便神采奕奕去了县衙正堂,与知县白吉光寒暄了两句便开始点卯。 半个时辰后,赵青离开正堂回到东厅,命蔡玉成带了人去提秦营的秦德栓夫妇,命付春恒带人去提王家庄的王大成夫妇,正式开始调查秦宝珠失踪一案。 蔡玉成离开之后,赵青叫了丁小四进来,交代了一番,让丁小四出去了。 丁小四刚走,蔡玉成便带着秦德栓夫妇过来了。 秦德栓夫妇正在磕头,一抬眼见王兰田夫妇过来了,顿时目眦尽裂脸红脖子粗跳将起来,指着王兰田两口子“老杀才”“老贱人”骂个不休。 王兰田夫妻也不是弱茬,一边匆匆行了礼,也跳脚回骂起来,把秦家祖宗几代所有的女性都意淫个够,这才罢休。 赵青端坐在书案后,静听了半晌,把事情都弄明白了。 秦德栓夫妻的女儿秦宝珠自幼娇养,陪嫁了不少嫁妆嫁到了王兰田家;王兰田嫌儿子歇在家里只进不出,便驱赶儿子王玉宝往东京贩玉去了,至今未归,娘子要霸占儿媳秦宝珠嫁妆,和儿媳多次吵嚷,发生了争执。 现如今王兰田夫妇声称儿媳妇跑回娘家了,秦德栓夫妻俩为了陷害他们夫妻,把秦宝珠悄悄另嫁他人了。 而秦德栓夫妻俩赌咒发誓,说女儿不曾回到娘家,怕是被王兰田夫妻害死了。 两家人吵着吵着便要厮打起来,赵青这才拍了一下惊堂木,蔡玉成和付春恒知机,忙拉开了秦家夫妇和王家夫妇,申斥一番,让他们各归各位。 赵青懒得说那么多话,直接问王氏夫妇:“你们说秦宝珠回娘家了,何日何时回的娘家?有谁跟着?谁看见了?” 王娘子正要说话,却被丈夫掐了一下,只得偃旗息鼓。 王兰田膝行一步,磕了个头,这才道:“大人,秦氏是三月二十五早上卯时被小人‘妻子叫起来的,两人拌了几句嘴,秦氏就气哼哼冲出家门,一个人都没让跟。那时天还未大亮,村里人都还睡着,只有小人同村拾牛粪的王老五可以作证!” 赵青吩咐蔡玉成:“你带人王家庄宣王老五过来作证。” 暂时休堂之后,赵青命人把秦氏夫妻和王氏夫妻都带了下去,自己带着付春恒等人出城直奔孙家沟,继续进行麦收巡视。 丁小四奉了赵青之命,换了青衣小帽,颠颠地晃悠到了小花枝巷,按照赵青的嘱咐,买了一包盐炒南瓜子边走边磕,挨个地看那几家高门楼,终于从一个十来岁的小子口中打探得朝南第五家一个月前搬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正是县中大户朱俊的外宅,家常见朱俊往来歇宿。 听得这个消息之后,丁小四一转眼珠子,便把手中余下的拿包南瓜子都给了那个小子,自己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一步三晃离开了。 离了小花枝巷,丁小四便直奔朱家铺子去找惠明,让惠明请他吃先前欠的那顿酒席。 惠明正瞌睡呢丁小四就送上了枕头,当即让丁小四在外面候着,自己去里面向家主朱俊禀报。 朱俊闻言大喜,当即赏了惠明十两银子,让惠明带丁小四吃罢酒,再去逛逛行院,务必要结交上丁小四。 这位赵县尉实在是太难结交了,好不容易有了这个通过小厮巴结上赵县尉的机会,朱俊自会好好把握。 从朱俊那里回来,惠明揣着银子,拉了丁小四开开心心吃酒去了。 刚在酒楼坐下,丁小四叫了小二过来,正要点菜,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当下被惊得差点魂飞魄散。 18、第十八章 英雄救美 第十八章 惠明坐在丁小四对面,站了起来,有些疑惑地打量着丁小四背后这位高大英俊的白衣青年。 丁小四定了定神,往后看了一眼,发现是穆远洋,忙拍了拍胸口,长吁了一口气:“十二公子,原来是您啊!”穆氏一族这一代足有十一个女孩子,而唯一的男嗣穆远洋排行十二,乃是穆氏一族货真价实的千里丰田一根苗,人称穆十二郎。 永平县城太小了,穆远洋不过闲逛了两日便逛遍了,正在无聊,看到丁小四洋洋得意地与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进了酒楼,有些好奇,这才跟了上来。 他拍了拍丁小四的脑袋,笑道:“小四,你们大人去哪里了?你带我去找他吧!” 丁小四当然不敢说“不”了,当即笑眉笑眼答应了,抽空拉了惠明一下:“惠明,我问你一件事!” 又抬头看向穆远洋:“十二公子,您且等小人片刻!” 穆远洋懒洋洋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流发呆。 丁小四扯住惠明衣襟,低声问道:“惠明,你们家主朱俊是不是在小花枝巷养了一个外室?” 惠明点了点头:“正是。”这没什么可隐瞒的,满永平县人怕是都知道此事,就连家里的大娘二娘三娘她们怕都知道,只装不知罢了。 丁小四盯着惠明的眼睛:“那女子叫秦宝珠?” 惠明点了点头。 丁小四紧接着又问了第三句:“你把那秦宝珠的来历说说吧!” 惠明摸了摸脑袋,觉得有些交浅言深了,便笑眯眯道:“小四哥,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要不等我打听了再来告诉你?” 丁小四情知他是推脱,笑了笑,低声道:“那我等着你。” 这时穆远洋突然大步冲了出去。 等丁小四追出去,穆远洋已经不见了。 穆远洋此时正远远跟着前面的一个凉轿。 凉轿是市面上常见的,说是凉轿,其实是驴拉的车,车身为了凉快四面镂空,悬挂着玉色绸子做帘子,风把帘子吹起,能够看到里面并排坐着一老一少两个女子。 方才穆远洋在酒楼里正百无聊赖,正好外面街道上行过这个凉轿,初夏带着刺玫花香的轻风吹起了玉色绸帘,现出了里面端坐着的一个乌发如云眉目如画的小美人。 小美人似乎在和同座的婆子说话,晶莹洁白的小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一低头间却又温柔妩媚无限…… 穆远洋所见美人虽多,却都有人工雕琢的痕迹,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稚嫩清媚出自天然的风情,当下不由自主便追了上去。 今日天气凉爽,又赶上一旬一次的王家庄集市,因此出城官道上熙熙攘攘都是人,所以慧雅直到快到孙家沟的时候才发现后面远远跟了个人,而且这人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似乎跟了很久了。 她先是一惊――车夫不但老弱,而且是不相干的人;李妈妈年迈,她自己又是女孩子,这又老又小的,如何能斗得过这高大青年? 慧雅后悔自己为了避嫌,没让惠清跟着过来。 她知道遇事只是着急是没用的,还得自己救自己,想到这里,慧就深吸了一口气,先令自己冷静了下来,然后往四周看了看。 见周围人烟稀少,慧雅便预备等进了孙家沟人多时再发作。 虽然心里有了计划,可是慧雅还是有些忐忑,藏在白绸衣袖里的双手紧紧握着,苗条的背脊挺得笔直,一双黑泠泠的大眼睛紧张地看着前方。 见后面那人跟得越来越近,慧雅便从发上拔下王氏给的那对银镶白玉梨花钗,预备随时自保――如果对方施暴,起码可以先示弱,然后趁机戳对方的眼睛! 作为一个天生的乐观主义者,有了这对发钗,慧雅躁动的心暂时宽了下来,她又撩起裙裾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鞋,不由有些得意――幸亏今日为了赶路,没有穿家常穿的那种软底绣鞋,而是穿了一双浅粉绣花厚底鞋,等一会儿若是需要逃走,鞋子倒是不碍事了! 还没进孙家沟,凉轿便在山坳拐弯处停了下来――前段时间下雨,弄得路坑洼不平的,车轱辘被卡住了! 慧雅拎着裙裾下了凉轿,又搀扶着陪她过来的李妈妈下来。 车上没人了,老驴一使力,车轱辘便出去了。 慧雅装作整理衣裙,往后看了一眼,见那青年立在不远处,一双桃花眼正痴痴地看着自己这边,心中不禁一阵害怕。 李妈妈拉了拉慧雅的手,低声道:“慧雅,后面那人怎么一直跟着我们?” 见慧雅不说话,李妈妈又抬头看了一眼:“这后生生得倒是好,怎么就不学好呢!” 慧雅拍了拍李妈妈的手以示安慰,强自按捺住自己,绕过山坳走到前面看了看,发现前面不远处的河边立着好几个人,其中一个穿官袍的因为身量高挑尤为显眼,这人周围还围着几个挎着腰刀弓手打扮的人。 她眯眼一看,发现正是赵青,当下心下大定,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笑意。 慧雅心底轻快欢喜极了,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铜钱,也不细数,直接给了车夫,牵着李妈妈的手就往赵青身边跑去。 穆远洋的眼睛都黏在了慧雅身上,见状不由自主也拔腿追了过去。 朱俊看了姐夫宋苦斋从东京送来的书信,皱着眉头进了正房。 王氏见他如此,忙问道:“老爷,宋姐夫在信中说什么了?” “说是要带大姐姐回来省亲,”朱俊没精打采道,“还不是想寻个绝好的丫头!” 王氏捧了一盏清茶递给了他:“老爷喝盏清茶清清心。” 朱俊接过茶盏,无情无绪地品了一口,把茶盏放在了小炕桌上,又叹了口气。 王氏见朱俊无情无绪,只是长吁短叹,有心为他解忧,便道:“既然这样,不如在府里选个出挑一些的丫鬟送过去,这样的话即使将来有了生养,也和咱们大姐姐一条心,对家里也有襄助。” 朱俊略一思索,挥手让慧宝慧珍出去,这才道:“我的娘子,你有所不知,咱们这位宋姐夫,好的是这个……” 他凑到王氏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王氏一听,吓得脸都白了:“怎么这么恶心?这还是人吗?这都是畜生才能干出的事情啊!大姐姐怎么不管管?” “管?怎么管?”朱俊道,“且不说大姐姐管不住,就说咱们宋姐夫的主子毛太师,好的也是这一口,这太师府书房里年年抬出的尸首不知道有多少。听大姐姐说,东京太师府后花园里有一个养红梅花的大花池子,下面专门埋这些枉死的姑娘……” 王氏打了个寒噤,下定决心,坚决不把自己房里的丫头往宋家送,免得死于非命化为冤魂。 赵青正随了孙家沟里正在看永平河的河道。 永平县地处中原,夏季多雨,一般麦收过后就开始进入雨季,永平河年年涨水,而孙家沟地处低洼,是丘陵中的一个盆地,因此年年都需注意夏季防涝。 里正正在滔滔不绝哭穷,企图多得点县中补助,却发现县尉大人有些心不在焉,便也抬头看了过去,这才发现一个粉衣白裙的小姑娘脚步轻捷小鹿般跑了过来,手中还拉着一个蓝衣皂裙的婆子,他不禁也吃了一惊。 赵青俊俏的脸看着平静无比,其实心中正在雀跃――慧雅怎么会来了?她为什么跑这么快? 他的雀跃很快就转化为惊喜。 慧雅跑到了众人面前,觉得安全了,这才松开了李妈妈的手,自己小鹿般跳到了赵青的身后,探出脑袋道:“大人,后面有人追我!” 说着话,她抚了抚胸口,松了一口气,白皙如玉的小脸上现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来――她就是觉得赵青很有安全感,也说不出原因,大概是直觉吧! 阳光下慧雅的脸因为奔跑,挺秀的鼻梁上有几粒细汗,脸颊白里透红泛着一层柔和的光,眉睫更显乌浓,嘴唇更添嫣红,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萦绕在赵青鼻端。 赵青心跳加快,负在身后的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简直是手足无措,他抬手做出一个护着慧雅的手势,抬眼看着大步追过来的穆远洋,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穆远洋既不愿唐突小美人,又不愿失了小美人的踪迹,只得追了过来,谁知道小美人却躲在了表弟赵青的后面。 他停下脚步,瞬间化身为翩翩佳公子,隔着赵青向慧雅所在方向深深一揖,英俊的脸上带着得体的笑:“穆某唐突了,姑娘原谅则个!” 慧雅个子不算低,但是赵青身材高挑更兼宽肩细腰,他把慧雅整个给遮住了。 慧雅察觉到了赵青的放松和平静,便低声问了一句:“大人,您认识这个登徒子?” 赵青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不由自主温柔起来:“你放心,有我呢!” 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到赵青这句“你放心,有我呢”,慧雅的鼻子一酸,眼睛湿润了,差点落下泪来。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一直都在挣扎,六岁以前挣扎着不被后爹孙贵害死,六岁以后挣扎着在朱府不被欺负,过了十二岁挣扎着巴结主母不让家主朱俊得手……如今第一次有人对她说“你放心,有我呢”,尽管也许只是一句客气的话,可是慧雅的心却蓦地变得柔软:未来的路,我还会一个人走下去,可是我会记住,我暗恋的男神曾经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你放心,有我呢”! 19、第十九章 房契地契 第十九章 赵青看向穆远洋,容色平静:“十二哥,不要淘气。” 穆远洋悻悻地看了躲在赵青后面的慧雅一眼,走到河边拔了根茅芽,蹲下来逗蝌蚪去了。 他和赵青从小一起长大,虽然比赵青还大一岁,却在心理上一向十分依赖赵青,深知赵青等闲不生气,若是真生气了,那就是很严重的事情。 穆远洋虽然神经虽然不靠谱,却自有一套趋利避凶的处世之道,不愿得罪这位看着平和实则凶残的表弟,生怕赵青从此不搭理自己。 慧雅瞧着眼前这幅景象,心下已经明白赵青正是那位登徒子的克星,当下笑盈盈屈膝向赵青行了个礼:“谢大人!” 起身后她便开口向赵青告辞。 赵青见她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瞧着自己,里面满溢着欢喜,不禁有些脸热,垂下眼帘道:“你去吧!” 慧雅这才拉了李妈妈一下,一起离开了。 穆远洋扭头眼睁睁看着慧雅苗条的身影轻捷地越走越远,心中弥漫着失落与不甘,嘀咕道:“这次我可是来真的,我对这位姑娘是――” “是第一千次一见钟情,”赵青凤眼微眯看着慧雅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槐树树丛之中,开口打断了穆远洋滔滔不绝的倾诉。他这表兄天生多情,若是由着他说下去,赵青就别想清净了。 穆远洋被他抢白,不由张口结石:“……” 半晌穆远洋方幽幽道:“赵青,你是个童男子,男女之情你不懂的……” 赵青瞥了他一眼,不再理他,继续和里正研究起夏季防汛事项。他打算回去和白知县商议一下,待麦收之后,用河工代替徭役,在永平河两岸进行防洪防汛之务。 慧雅和李妈妈进了孙家沟,径直奔向自己家,路上见到面熟的人就微笑颔首。有些媳妇妈妈和她搭话寒暄,她就羞涩地笑了笑,道:“我回来看我娘我后爹,顺便给马大娘这月的工钱。” 村里人自是感叹不已。 孙家的大门虚掩着,慧雅轻轻一推,大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慧雅和李妈妈一进门,就看到了正背对着大门在院子里搭湿衣服的马大娘。 马大娘听到声音回头一看,见是慧雅和李妈妈,当即顺手把正在挤压水分的衣物搭在了晾衣绳上,手在月白交领褂子上擦了擦,笑着迎了上来:“大姑娘回来了!” 慧雅含笑寒暄了两句,便直奔主题:“我娘呢?” 马大娘看了看房门洞开的堂屋,低声道:“你后爹这几日都在问你娘要你家的房契,你娘被你后爹纠缠不过,便不出门,只在西屋里呆着。” 慧雅闻言一愣:难道房契还没给孙贵?地契呢?家里先前还有几亩地呢! 慧雅心里打起了算盘。 说着话,三人进了孙刘氏居住的西屋。 孙刘氏腹部垫了个垫子,正趴在铺着凉席的床上似睡非睡,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见是慧雅回来了,不由欢喜起来,笑着道:“雅雅,你回来了。” 慧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孙刘氏脸色比上次好多了,颊上也有了些肉,眼中也有了神采,便知马大娘看护得不错。 她走过去掀起孙刘氏的衣襟看了看那些褥疮,发现状况好了许多,便拉了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 李妈妈见状,知慧雅怕是有话要和孙刘氏说,就拉了马大娘道:“马大姐,走,我帮你搭衣服去!” 李妈妈和马大娘离开之后,屋子里顿时沉寂了下来。 村子里树多,布谷鸟在枝叶间一声声叫着“布谷布谷”,清脆的鸟鸣衬得屋内更静。 慧雅眼睛平静地看着孙刘氏。她现在雇人照顾孙刘氏,并不是她原谅孙刘氏了,而是她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无论怎样,都是这个人把她带到了这个世界上,这个人也曾经疼爱过她。 只不过,孙刘氏更爱的不是女儿,而是男人罢了。 孙刘氏心中有愧,不敢和慧雅对视,渐渐低下头去。 慧雅声音缓慢却清晰:“既然被人打成这个样子了,剩下的半辈子就吸取教训,安安生生过日子,我自会照应你;若是再和孙贵狗扯羊皮……” 她没再往下说,可孙刘氏全都听明白了。 孙刘氏惨白着脸道:“我……我再也不会了……”她也说不出怎么回事,就是厌烦慧雅亲爹孙润那种老好人男人,就是喜欢英俊强悍又惫懒的孙贵…… 慧雅盯着她娘:“咱家的地契在哪里?” 孙刘氏默然。房契她无论如何都握在手里没给孙贵,可是地契却早就被孙贵给哄走了,哪里还留在手里? 慧雅心里一阵厌烦,声音却出奇地冷静:“地契被骗走了,房子也被占了,等孙贵棒疮好了,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把你弄死,再娶个女人回来,住你的房子,花你的积蓄,占了你的田地。” 孙刘氏一想,觉得慧雅真是了解孙贵,这的确是孙贵一直想做的事情。 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抖抖索索说不出话,只是哭。 慧雅恨铁不成钢盯着她,正要再加一把火,却听得外面传来孙贵嘶哑的声音:“姓马的婆娘,一天到晚全给老子煮稀粥,一点稠的都没有,你是不是想饿死老子!”马大娘每每做饭,都是给孙刘氏端稠的,给他送去的都是些稀汤寡水,险些把他给饿死,因此他一能动弹,就悄悄去要孙刘氏给他留些馒头包子充饥。 慧雅浓秀的柳叶眉扬了起来,起身正要出去迎战,却听得马大娘用绝对碾压孙贵的声音大声道:“又尿床了?我是好人家出来的,只照顾好人,不管那起子无赖!” 孙贵用力拍着床:“姓马的,你给我等着,等我亲兄弟过来收拾你!” 马大娘“呵呵”冷笑:“快来快来吧,我等着呢!” 慧雅不禁笑了,抬脚出了西屋。 孙贵吵不过马大娘,就弯着腰撅着屁股扶着一把椅子,一步一挪地移动到了门槛边,丢了椅子正要去扶门框,冷不防就看到了立在院子里的慧雅。 慧雅俏生生立在院子里,额发齐眉,乌油油的青丝顺滑地垂了下来,阳光透过院子里梧桐树的枝叶在她洁白如玉的小脸上打下细细碎碎的阴影,一双大眼睛黑沉沉的,静静盯着他。 孙贵脑海里突兀地浮现出慧雅的亲爹死后的模样,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当下急急地转身回屋,却转身不及,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慧雅冷眼旁观,看着孙贵仿佛被冤魂索命般爬着抓着进了东暗间卧室。 她弯起嘴角笑了,知道孙贵一定还趴在窗内偷看,就从荷包里掏出了几粒碎银子留下大约三钱银子,顺手递给了马大娘,巧笑嫣然:“马大娘,这是三钱银子。” “哟,这怎么好意思?”马大娘接过碎银子, ,用手掂了掂,又捏了捏试了试手感,脸上现出又惊又喜的神情,嘴里却虚虚推拒道,“不是说好一月两钱银子工钱么……” 慧雅眼波流转,声音刻意压得低低的:“大娘把我娘和我后爹照顾得好,我心中很是感激。”她眼睛瞧着马大娘,把重音压在了“后爹”这两个字上。 马大娘眼睛带着审视看着慧雅。 慧雅含笑低声道:“我瞧我后爹火气还是有点大,这样可不好,不利于伤口愈合,得多喝点绿豆汤菊花水之类的去去火气。”让这个行动不便的人多去几趟茅房吧! 马大娘笑了:“那是自然。” 慧雅又道:“如果我后爹问大娘咱们说些什么,大娘就说我多给了你一钱银子,千万不要告诉他别的,让他急得慌!”孙贵疑心重,她就是要孙贵心里害怕恐惧。 因为慧雅爱吃面食,李妈妈就洗了手去厨房和面了,预备和好面用湿布包着醒一醒,等到中午就给慧雅烙几张葱油饼。 慧雅则把院子内外细细看了一遍,最后拿了一个小小的花篮和一把竹剪去了外面,打算剪几枝花插瓶。 她亲爹活着的时候爱收拾家,房子齐整院落洁净,后院是个菜园子,前院里外都种了不少花木。 后来孙贵当家,因为把这家看成了自己的私产,所以经营得也很用心。 大门外迎面空地上种着一棵梧桐树。 大门东侧是一簇簇的栀子花和月季花,栀子花正在盛开,雪白的花朵散发出沁人的芳香;那几株月季花长得很高,上面满是大红、嫩黄和浅粉的花朵,带着甜意的芬芳弥漫在空气之中。 大门西侧则种着一大片美人蕉,如今虽未开花,却绿意盎然;至于青砖院墙上,则爬满了刺玫,刺玫正在盛开,雪白的、浅粉的、浅紫的、大红的花朵都在风中摇曳着。 慧雅深吸了一口气,心道:这真是一个好房子啊!如果将来攒够赎身银子,带着李妈妈回这里住,做些营生挣钱,那该是多么安逸平静的日子…… 既然如此,该如何一步步把这座房子从孙贵手里给夺回来呢? 慧雅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用竹剪剪下了一枝栀子花、一枝大红月季花和一枝浅粉月季花,她正在剪墙上攀爬的刺玫,却听得后面有人叫道:“慧雅姑娘!” 因为想心事想得过于专注,慧雅被着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指头一下子捏在了刺玫花的花刺上,鲜红的血一下子冒了出来,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慧雅一边把手指头噙在嘴里吸,一边回头去看,却发现原来是赵青和那个登徒子过来了,后面还远远跟着一大群人,其中孙家沟的里正也夹在一群弓手之中。 赵青上午探勘了永平河,又察看了孙家沟的麦子情形,预备去里正家简单用一些东西,然后继续往北巡视。 赵青负手走着,心里想着公事。 穆远洋虽然比赵青大一岁,瞧着高高大大的像个大人样子,却因为亲娘早早离世,亲爹繁忙不堪女人众多,等闲不肯亲自探视这个唯一的儿子一眼,姐姐们不是一个娘生的,都嫁了人又都各怀心思,因此他一向把赵青当爹当娘似的依赖,所以一直紧紧跟着赵青。 弓手副班头付春恒是个机灵鬼,见穆远洋紧跟着赵青,以为是有话要说,便拉着里正及众弓手落后了一段距离,慢慢悠悠走着,说些不荤不素的笑话。 赵青从小习惯了穆远洋依赖自己,就像往常一样想着心事走着路,随意往前方看了一眼,他一眼就看到一个女孩子正俏生生立在花丛中剪花,乌发披散浅粉窄袖衫素白纨裙,分明是慧雅的模样。 赵青心里有些欢喜,脸上却是丝毫不露声色。 旁边跟着他的穆远洋却笑嘻嘻叫了出来:“慧雅姑娘!”那乌油油的长发,那浅粉的衣衫雪白的裙子,不正是他跟了一上午的那个慧雅姑娘么? 慧雅转头看赵青,因为手指头疼得钻心,便继续含着手指头舔了一下伤口止血。 赵青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单只是看着慧雅嫣红丰润的唇含着雪白的指头,就觉得心中一荡,一种追魂蚀骨的酥麻感沿着尾椎腰椎胸椎迅速由下而上传了上去,下面也有了反应…… 他下意识地用衣袖挡住了前方。 穆远洋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人,见慧雅一脸天真地含着雪白的手指,他倒是没什么身体反应,只是有些目瞪口呆――这么天真清媚的模样,却做着这么引人遐思的动作,真是…… 慧雅一眼瞥见穆远洋的模样,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暧昧了,迅速抽出手指,扯下汗巾子裹住手指头,匆匆忙忙向赵青福了一福:“见过大人!” 赵青俊脸微红,浓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嗯”了一声匆匆离开了。 穆远洋也忙跟了上去。 这时候后面的付春恒赶了过来,他在后面看到县尉大人停下和慧雅说话,县尉大人和慧雅姑娘说什么话他没听到,却凭直觉觉得一向清冷的赵县尉似乎对慧雅姑娘有些意思,便作了一个揖,故意大声道:“慧雅姑娘,今日午饭我们大人还在你家用罢?” 赵青并没走远,听到了付春恒的话,却也没有反对,径直离开了。 他的脸依旧有些热,想必还有些红,绝对不能让慧雅看见,否则就太丢人了! 慧雅答应了一声,视线却落在大步离开的赵青背上――赵青走得这么急,难道是不愿意在她家用饭? 她先是一阵说不出的失望,心脏也一阵一阵的收缩,有些难受。 接着慧雅就悻悻地想:你不是不愿意在我家用饭么?我就偏偏要做出一顿丰盛的午饭!哼! 慧雅转身进了家门,从孙刘氏房里寻了一个白瓷阔口瓶,盛了大半瓶清水,把那些栀子花、月季花和刺玫花苞修剪好插了‘进去,欣赏了一番之后摆放在了孙刘氏的西屋里,这才起身叫马大娘:“马大娘,你陪我去村里菜肉铺子吧!” 快到中午了,菜肉铺子前面的石凳上稀稀落落坐了不少人。 村里的男人们从田里回来,都有些疲累,就在村子的菜肉铺子里打一角甜酒,再要一碟盐水煮花生或者一叠小葱拌豆腐,品一口酒吃一口小菜,再用筷子蘸些酒逗自家孩子玩耍,待一角酒喝完,一叠小菜吃尽,就牵了孩子的手清清爽爽回家去吃午饭。 慧雅见到这个场景,鼻子有些酸涩――她爹孙润活着的时候,也常常带她来吃酒――直到如今,慧雅还记得铺子里卖的甜酒那甜丝丝的味道…… 她深吸一口气,背脊挺直进了菜肉铺子。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下去,只能向前看。 慧雅在朱府的大厨房小厨房都呆过几年,跟厨子学了不少东西,会做的菜着实不少,今日她预备做红烧肉、炸小鱼、爆炒腰片和青椒炒鸡四样荤菜,再预备几样素菜,务必让赵青对她刮目相看。 选了一篮子菜肉之后,慧雅付了铜钱便和李妈妈出了菜肉铺子,预备去永平河边的鱼肆买些小鲫鱼做炸小鱼。 铺子门口坐着吃酒的村民见慧雅出来,叫着慧雅的小名带着善意问道:“雅雅啊,你割这么多肉做什么呢?” 慧雅笑得一脸天真:“我爹爱吃肉,我打算给他做红烧肉。” 那些村民听了,都很是感慨:“雅雅这姑娘多仁义啊!瞧孙贵干的那些畜生不如的事,慧雅这孩子却一点都不记仇,对他还这样好!” 孙家沟绝大部分村民都姓孙,都属于孙氏家族,对他们来说,慧雅的亲爹孙润是自家人,慧雅的后爹孙贵也是自家人,就连从小就被孙贵卖了的慧雅都是自家人,自家人的事情内部能解决了,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20、第二十章 乡村风味 第二十章 到了河边的鱼肆,慧雅发现渔夫的水箱里居然有几只大螃蟹,便问河边柳树下躺着的渔夫:“这螃蟹吐过泥沙没有?”虽然初夏不是吃蟹的季节,不过慧雅的目的也不在蟹黄上。 渔夫揭起盖在脸上的草帽,懒洋洋道:“昨日清早捉上来的,你说吐过泥沙没有?” 慧雅一听,很是满意,就和李妈妈一起挑选了八只螃蟹,用草绳捆成一串,拎着回家了。 她在朱府厨房,除了家常菜,还跟厨子学了几样时鲜菜,这酿螃蟹就是其中一样。 慧雅回到家里,便和李妈妈、马大娘一起忙碌起来。李妈妈和马大娘负责其它菜蔬,慧雅专门去做那道酿螃蟹。 她先把肉剁得细细的,然后加上姜末、蒜末、盐和椒料腌上。 忙完这些,慧雅搬了张小凳子坐在厨房门口的水井边,把螃蟹一只只剔剥干净,把腌好的肉塞进去,又在螃蟹外面裹上一层用姜末、蒜末、盐和椒料拌好的粉面,这才放到油锅里去炸。 没过多久,孙家的整个院子里便弥漫着炸螃蟹的香味。 孙刘氏在西屋门口的躺椅上趴着晒太阳,闻到了香味,便开口问在水井边里收拾小鲫鱼的马大娘:“马大姐,这炸的是什么啊?这么好闻!” 马大娘笑了:“你们家慧雅姑娘年纪小小的,手却那么巧,这是做的酿螃蟹,慧雅姑娘这样一炮制,整只螃蟹都可以吃了!咱们乡里人谁见过这样炮制螃蟹,都只会煮螃蟹蒸螃蟹炸螃蟹的!” 说的孙刘氏也有些犯馋,却不敢吭声。 孙贵在东暗间卧室里也闻到了香味,先还想强忍着,可是肚子一直咕咕作响,实在是难以忍受,他就趴在窗内看,待院子里只剩下孙刘氏了,就从堂屋门那里探出脑袋低声对孙刘氏说道:“待会给我留一只酿螃蟹!” 孙刘氏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趴回了躺椅上,没有说话。这些日子马大娘全给孙贵送的稀汤寡水,根本不给孙贵馒头包子,孙贵都是逼她给他留一些馒头包子,这才过了这么多日。 想到慧雅说的“地契被骗走了,房子也被占了,等孙贵棒疮好了,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把你弄死,再娶个女人回来,住你的房子,花你的积蓄,占了你的田地”,孙刘氏不由打了个寒噤,虽然是在太阳下,可瘦弱的身子依旧有些瑟缩。 她那么爱恋依赖孙贵,即使孙贵对慧雅爹那样子,打骂慧雅,还卖了慧雅,她都不吭声,可是,如果孙贵是想要她死呢? 以前孙贵留下她这条命,不过是因为寻不到她家的房契罢了。 孙刘氏想到被自己藏起来的房契,枯瘦的手指开始颤抖。 人多力量大,慧雅带着李妈妈和马大娘,很快便做出了一桌菜。慧雅让李妈妈去里正家叫赵青等人,自己去取在菜肉铺子买的一坛桃花酒。 她把那小坛桃花酒取了过来,拍开泥封,把酒倒在了洗好的白瓷刻花梅瓶里,又摆上了白瓷酒盅,见茶也泡好了,然后便坐在椅子上双手托腮发呆。 马大娘见慧雅出神,便笑道:“慧雅姑娘,你看这满桌子的菜,除了一样酿螃蟹,都是些村野小菜,人家县尉大人会不会嫌弃啊?” 慧雅懒懒道:“大人们在城里常吃‘精致菜肴,到了乡下尝尝咱们的乡野风味,也算是换换口味。” 马大娘闻言笑了:“这倒是。” 其实慧雅冤枉赵青了。 赵青在县衙的东厅办公加居住,一切生活都由他的奶娘杨妈妈安排。 杨妈妈是赵青母亲穆夫人留下的老人,最大的优点是忠心耿耿,最大的缺点是懒。 除了把心思用在防备白知县后衙那些想要勾搭赵青的丫鬟们,她老人家一切都懒得操心,包括赵青的日常衣食。 赵青便服也就那有限的几件,素日所用的饮食也都非常简陋。 好在赵青除了在“洁净”二字上要求特别高,别的一切都不计较。 见李妈妈来请,其他随从都留在里正家用饭,赵青只带着穆远洋和付春恒随着李妈妈去了孙慧雅家。 到了慧雅家,只有马大娘迎了出来,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大人请!”赫赫,来了三位美男子哟!赵大人俊俏高挑,付班头清秀机灵,穆公子高大英俊,都很养眼啊! 这时尚是初夏,再加上凉风习习,因此并不太热,酒席摆在了孙家后院的刺玫花架下,周围环绕着各色月季和一棵高大繁茂的白杨树,再远一些种的都是些绿意盎然的各种蔬菜,颇有田园风味。 杨木方桌上摆了四样佐酒菜肴――醋泡雪藕、凉拌荆芥、炸小鲫鱼和酿螃蟹,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李妈妈洗了手,一边给三位客人倒酒,一边笑道:“这道酿螃蟹是我们大姑娘亲自做的,各位大人尝尝吧!” 赵青一脸平静。 付春恒觑着赵青,没敢先去夹慧雅亲自做的酿螃蟹,惟有穆远洋拿着筷子对着四个螃蟹端详了半晌,最后终于选定了最大的那只夹到了自己面前的碟子里。 他尝了一口,发觉炸得又香又脆,兼具精肉和蟹的美味,不禁夸赞了一番:“好手艺!” 想到是慧雅姑娘亲自做的菜,他那水汪汪的桃花眼转向了在一旁斟酒侍候的李妈妈,满脸堆笑:“妈妈,你家大姑娘呢?” 李妈妈低头笑而不语。即使是乡下人家,等闲也不会让大姑娘出面侍候客人的。 穆远洋正要把他对付各个年龄段女人常用的撒娇大法继续用在李妈妈身上,谁知道赵青在旁边轻咳了一声。 这一声轻咳犹如当头断喝,穆远洋当即规矩了,也不撒娇了,也不卖痴了,又夹了一个酿螃蟹放在自己碟子里,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地端起白瓷小酒盅,把里面的桃花酒一饮而尽。 赵青见表兄老老实实,不再觊觎人家家里的大姑娘,这才放下心来,夹了一个酿螃蟹放到了自己面前的碟子里。 当那股鲜香在口中弥漫开来,赵青做了一个违背他一向秉持的“中平”原则的动作――他把碟子里最后剩余的那只酿螃蟹夹了过来。 穆远洋斜了赵青一眼,倒是没说话。 付春恒面上平静心中暗笑。这位小赵大人年纪虽小却一向端庄自持,谁知道在慧雅姑娘这里他却老是破功…… 慧雅此时正在孙刘氏房内算账。 她原本有六两八钱银子,今日多给了马大娘一钱银子,再加上买酒、肉、螃蟹和小鲫鱼所用的五钱银子,还余六两二钱银子,银子是越攒越少了…… 不过慧雅并不失望,因为她盘算过了,这次招待赵青,赵青一定会有所表示的…… 算完帐,慧雅开始盘算如何向王氏开口询问自己赎身需用多少银子――李妈妈不用赎身银子,朱府是不养老的,年满四十的仆役若是想走,朱府一钱银子不要就会放人。 21、第二十一章 美女身价 第二十一章 这时候已是下午时候,明晃晃的日光隔着梧桐叶子照了下来,在铺着青砖的地面上印下斑驳的影子,瓦房屋子里却格外的阴凉。 慧雅静静坐在西屋门内,把那枝从白瓷花瓶里抽出的雪白栀子花放到鼻端,轻嗅着扑鼻而来的清香,脑海里却不由自主浮现出赵青的模样。 赵青那么好,俊俏、洁净、高挑、稳重、沉静,全是她喜欢的,可是,她却永远只能暗中仰视他,永远不敢让赵青知道。 因为慧雅害怕,害怕赵青会觉得被一个出身低下的小丫鬟喜欢,是一件足够耻辱的事情。 每次见到赵青,她先是欢喜,可是欢喜过后呢?徒留怅惘与难受,与其如此,还不如不见。 这样,她就能没有一丝妄想,一直安安生生地盘算安排自己的小日子,在这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朝代静悄悄地活下去。 慧雅的眼睛里不知何时有了泪意,她强忍着鼻子的酸涩起身洗了头发,搬张椅子在西屋门内坐了下来,把湿漉漉的长发拢到胸前,就着从门上挂着的竹帘透过来的阳光晾长发。 马大娘给后院的客人送罢慧雅特制的红烧肉,顺便端着托盘往孙刘氏房里送了一碟红烧肉、一碟酿螃蟹、一碟炸小鱼、一盘葱油饼和两碗玉米粥。 慧雅有些累,不想吃东西,便把长发梳理整齐,重新洗了手,服侍孙刘氏吃饭。 孙刘氏看着碟子里的两个酿螃蟹,想起了孙贵的话,便思忖着开口道:“慧雅,这两只螃蟹,我只吃一只,另外那只留到晚上我再吃吧!” 慧雅听了,似笑非笑地瞅着孙刘氏:“想给孙贵留一只么?” 孙刘氏哑口无言:“……” 慧雅冷笑一声:“我的亲娘,你又把我给忘记了!” 她懒得服侍孙刘氏了,自己拿起一只酿螃蟹吃了起来。 慧雅吃罢螃蟹,见孙刘氏意意思思地不肯吃葱油饼,猜到了孙刘氏还想给孙贵留一些,便自顾自地把剩余的葱油饼全拿了过来,一点不剩全给吃完了。 孙刘氏看着只剩下几片饼渣的空碟子,悄悄叹了口气。 孙贵一向泼皮,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是就怕一个人――新来的县尉赵青! 每当想起赵青,他那棒疮还没好彻底的股部腿部就针扎一样的疼。 如今赵青大喇喇进了他的家门,他却一声也不敢吭,龟缩在房间里等着孙刘氏给他留吃的――马大娘只会给他送稀粥! 用罢午饭,赵青三人又喝了杯茶这才离开。 饭菜简单美味,酒水清甜可口,一切都是完美的,离开的时候赵青却有些失落――慧雅一直没有出现。 他没说什么,只是起身时看了付春恒一眼。 付春恒这鬼灵精当即领会了上司意图,掏出三个小小的银锞子给了在一边侍候的李妈妈:“妈妈,这是我们大人赏的。” 李妈妈接了银子,眉开眼笑地接了银锞子,屈膝行礼恭送大人们离开。 慧雅正在帮孙刘氏缝补衣物,听到外面传来皂靴的靴底敲在青砖路上发出的声音,便起身走了过去,隔着帘子往外看。 她怕孙刘氏发现她的异状,不过隔着帘子瞅了一眼赵青,就继续回去做活。 客人离开之后,李妈妈神秘兮兮地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从袖袋里掏出三个银锞子递给慧雅:“慧雅,足有三两银子呢!” 她嘴里还唠叨着:“赵大人一行人傍晚还得去王家庄巡视,晚上才回县里……” 慧雅含笑接过银锞子掂了掂,心道:赵青看着衣饰颇为简朴,不像是个有钱人,这次足足赏了三两银子,真是让他破费了…… 她留下一个银锞子,把其余两个都还给了李妈妈:“妈妈,这两个你和马大娘一人一个!” 见李妈妈欲言又止,慧雅笑了:“大家都忙了一中午,不图落,图什么?”要想人出力信服,就不能太小气。 李妈妈虽然还有些不舍得,却听话地去寻在灶屋收拾洗涮的马大娘了。以前是她在朱府护着慧雅,可是随着慧雅渐渐长大,都是慧雅在保护指点她了,所以她很信服慧雅。 眼看着天色渐晚,慧雅便要让马大娘去村子里雇了个带厢的车,预备花了二十个铜钱,坐车进城回朱府。 谁知道马大娘很快就又回来了:“慧雅姑娘,不用雇车了!” 她边走边说:“我老婆子刚出门就碰上了里正。里正说刚送了赵大人去王家庄,赵大人给了他赏钱,吩咐他雇辆车送慧雅姑娘回城!” 慧雅闻言一愣,一股又是甜蜜又带着些酸涩的滋味在心底弥漫开来,心脏微微蹙缩,似被人轻轻捏‘挤,倒是说不出话来了。 她怕自己自作多情,抚着胸口悄悄告诉自己:孙慧雅,你可不要想多了,赵青只是可怜你而已…… 到了朱府大门外,慧雅和李妈妈谢了赶马车的车夫,这才进府去向王氏复命。 到了正房前面,慧雅发现慧秀牵着贵哥,和二娘董兰英的丫鬟秋香、三娘朱栀子的丫鬟玉梅、四娘马甜甜的丫鬟秀珠在廊下玩抓子游戏,便让李妈妈进去回话,自己轻手轻脚走了过去,问道:“谁在屋里侍候?” 贵哥一见慧雅,也不玩抓子了,起身投进了慧雅怀里,抓着慧雅的一缕长发把玩着。他的舌头有些大,如今都一岁多了,还是不怎么会说话,只会叫“爹”“娘”和“忒雅(慧雅)”。 慧雅怜惜地把贵哥抱紧,眼睛却看着慧秀。 慧秀扫了一眼秋香、玉梅和秀珠,轻轻道:“说是在东京毛太师府做管家的宋姑夫要带着大姑奶奶回来省亲,三五日就要到了,老爷和各位娘正在商议安排房屋。” 慧雅抓住贵哥肉乎乎的小手把玩着,道:“既是男客,安排在仪门外客房里不就行了!” 马甜甜的丫鬟秀珠闻言笑了:“我的姐姐,你有所不知,宋姑夫虽是外客,可是大姑奶奶是自家女眷啊!所以要我说,还是安排在内宅算了,要茶要水的倒也方便!”宋姑夫可是毛太师府的管家,如果能够贴上去,简直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慧雅闻言微笑着打量秀珠。朱府小妾丫鬟这么多,把一个大男人安排在内宅,无论如何都不合适吧?一个大男人要茶要水的,在仪门外自有小厮侍候,用得着特地住在内宅? 她以前看这个秀珠人生得甜净,话也不多,还以为也是个安安生生的人内,没想到心也大得很。 慧雅笑了笑转移话题,开口问慧秀:“贵哥该喝水了吧?咱们带贵哥回房倒水喝吧!”朱俊老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慧雅等闲不愿出现在家主朱俊面前,知道朱俊在正房内,她便寻个理由离开。 慧秀和秀珠她们总是有些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感觉,早就想走了,此时听了慧雅的话,忙道:“好啊好啊!” 两人牵着贵哥的手,回西厢房南暗间她们的房间去了。 李妈妈回罢话出来,不见了慧雅,正要询问,秀珠便起身笑盈盈道:“妈妈寻慧雅么?慧雅和慧秀带着贵哥回房喝水去了!”李妈妈如今是大娘王氏面前的红人,可不能小觑。 李妈妈点了点头,便叫了几个婆子打扫仪门内东院的客房去了。大姑奶奶和宋姑夫已在路上,这一两日就到永平县,她们得加快速度了。 到了晚上,朱俊没留在正房,径直去了马甜甜房里歇息。韩银儿这一去,他觉得自己这几房妻妾就没一个能看的了,全都是老皮老脸看疲了的,算起来倒是数马甜甜年轻漂亮有风情了,因此朱俊只能一边盘算着尽快把秦宝珠娶进家里,然后再去行院包一个美貌有风情的粉头,一边暂时先歇在马甜甜房里了。 从傍晚到晚上,朱俊没离开正房,慧雅就一直在和慧秀一起带贵哥,除非大娘王氏来叫,她等闲不进去,反正朱俊一个月也不进正房几次的。 待朱俊离开了,慧雅这才进了正房。 王氏知道慧雅心事,也不多问,直接道:“慧雅,大姑奶奶这几日就要到了,东院的房子已经打扫好了,不过还没铺设。大姑奶奶一向喜欢庄重典雅的风格,家里的库房都是些鲜嫩的绸缎,不太适合,你拿了对牌,领五十两银子,带着惠清和李妈妈去外面绸缎铺子选些雅重一些的装饰屋子,再买些摆设物件。” 慧雅答应了一声。 王氏又道:“对了,房里家具怎么摆,你也看着办吧!”慧雅心思灵巧,又手脚干净不贪财,这样的事情交给她是最令人放心的。 慧雅答了声“是”。 第二天大清早起来,慧雅就带着李妈妈和惠清去了仪门内的东院,看了看已经打扫好的房子,又去库房看了看家具摆设,然后便开始忙碌起来。 到了傍晚王氏带了朱俊去看,发现一明两暗三间房都铺设好了,因为大姑奶奶名字中带了一个“莲”字,所以帘幕靠枕之类都是白绫绣深红莲花,典雅中带着精致。 朱俊很是满意,带着王氏进了东暗间卧室。 卧室里摆了一座彩绘了双雀闹春与荷塘浮萍的紫檀架子床。 床头放了座紫檀顶箱立柜,顶箱的门上用浅浮雕手法雕了圆钱和布币,象征着财富和如意。 立柜旁靠西墙摆了个紫檀雕花妆台,上面摆了个西洋妆镜和一个紫檀雕花梳妆匣。 妆台南边摆着一个红漆洗脸架,上面放着洗脸用的铜折沿珐琅彩葵口盆。 妆台对面摆了两张“一统碑”紫檀靠背椅,椅背上挖镶了一块山水大理石板,瞧着格外的庄重。 两张背靠椅中间还摆着一个紫檀小几,上面放着一个青瓷花瓶,里面插着一枝含苞待放的石榴花,预示着多子多福。 朱俊特意绕到架子床后看了看,发现还摆着一个靠背坐的浴盆,另有带盖汲水木桶,不由感叹:“娘子,你这心思算是用足了!多谢多谢!” 永平县靠近运河,南来北往的生意倒是做得,只是朱俊如今只富不贵,在当官的面前不免矮了一截,因此他心中一直有些不足,如果能够讨得宋姐夫欢心,帮他攀上毛太师这棵大树,那可真是太好了! 王氏并不说房间是慧雅布置的,笑着睨了他一眼,道:“爷,宋姐夫让你寻的绝美的丫头你寻到了?” 朱俊胸有成竹道:“明日人牙子金嫂就带人过来,到时候你也看看!” 王氏点了点头,道:“希望宋姐夫满意。”朱府最出挑的丫鬟就是慧雅了,她一时半会儿离不了慧雅,可不希望闹到最后宋苦斋一个都看不上,只得把慧雅给了他。 朱俊王氏两口子都没提大姑奶奶朱玉莲,因为知道朱玉莲在宋苦斋那里无足轻重不值一提。 慧雅此时和衣歪在床上闭着眼睛算账。 她原本有六两二钱银子,加上赵青命人赏的一两,总共有七两二钱银子。 这一日她与李妈妈和惠清出去购买绸缎摆设,三人又各自落了一两银子的辛苦钱,如今慧雅共有八两二钱银子了。 慧雅算清楚了账目,心情愉快极了,便开始思索着明日如何向大娘开口询问自己的身价。 用罢早饭,王氏和过来陪她用早饭的二房董兰英、三房娘朱栀子坐在罗汉床上闲聊,说起了通过人牙子金嫂买到的美貌丫头:“……听老爷说,买这个丫鬟足足花了六十两银子呢!” 慧雅在旁边侍候,听了不由一阵绝望――一个美貌丫鬟就六十两银子?她攒了八年才攒了八两二钱银子! 董兰英闻言道:“怎么这么贵?一般丫鬟才十来两银子,就算美貌,顶多也才二十两银子,这个丫头怎么就这么贵?” 朱栀子在一旁吃吃笑了:“许是人家有内秀……” 王氏嫌朱栀子这话不上台面,没接朱栀子的话,解释道:“这么贵是因为这丫鬟不但美貌,打扮上来得,嘴头上也来得,又会吹拉弹唱琴棋书画,所以贵了些!” 慧雅一听,悬了半日的心方放下了一些――她虽然美貌,可是嘴头上不行,又不会吹拉弹唱琴棋书画,肯定没这么贵了,顶多二十两银子…… 她过去给王氏等人的茶盏斟满,装作开玩笑,含笑试探道:“大娘,您看奴婢什么都不会,将来要是卖奴婢的话,别说六十两银子了,怕是二十两银子您都卖不了呢,顶多十两银子!” 王氏闻言笑了。 22、第二十二章 奸骗之罪 第二十二章 赵青天寅时就起来了。 他洗漱罢先去了穆远洋房里,一脚踹了过去,把裹着锦被睡得正香的穆远洋给踹了起来――穆远洋瞧着高高大大的,却是个早产儿,得好好打熬身体。 监督着穆远洋晨练完毕,赵青这才放他回去睡回笼觉,自己骑着马在松林内的马场上练习骑马射箭。 距离卯时只有一刻钟了,赵青这才回房冲澡换衣,然后去前面县衙正堂点卯。 他虽然母亲早逝,可是父亲兄长都颇为严厉,因此生活极有规律,从不肯轻易懈怠。 待赵青与白知县参议完毕,便回了他办理公事的东厅。 赵青刚在东厅外堂坐定,外面候着回事的人已经有不少了。好在小厮丁小五从不着急,拿了对牌发了,让这些人一个个进来。 丁小五徇了一回私,第一个放进来的正是丁小四。 丁小四如今是想往官路上走的人,因此格外的认真,清秀的脸一丝笑意都没有,一本正经地行了个礼:“禀大人,小的已经查探清楚了,秦营富户秦德栓的女儿秦宝珠,如今被县中大户朱俊包做外室,租了个门户养在小花枝巷。前些日子朱俊日日留宿,只有这几日没去。” 赵青沉吟了一下,吩咐丁小五道:“叫蔡玉成进来吧!” 蔡玉成很快便进来了:“禀大人,小的已经见过王老五了。王老五说那日他一大早就去拾牛粪,确实看见王家的儿媳妇秦氏拎了个小包袱,一边哭一边往永平河边去了。” 见赵青神色平静,他揖了一揖,接着道:“小的细细问了,秦氏去的正是渡口方向。” 赵青垂下眼帘开始思索,所有的线索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秦宝珠和公婆发生了矛盾,一大清早离开婆家要回娘家,然而却没能回到娘家,反倒出现在永平县城的小花枝巷,成了城中富户朱俊的外室。 这中间只缺一环了。 从王家庄到秦营需要渡河,而方圆五六里地内只有一个渡口,摆渡人正是叶家沟的叶四郎。秦宝珠一个娇怯怯的小娘子,肯定不会跋涉□□里地去韩营的渡口,她只会坐叶四郎的渡船渡河。 赵青沉声道:“带叶家沟的叶四郎。”叶四郎早早就被弓手副班头付春恒带了两个人押了回来,如今正关在县衙的牢房里。 他接着吩咐捕头叶瑾:“带人把拶子抬过来。” 拶子是一种专门用来夹手指的刑具,由五根圆木组成,各长七寸,径围各四分五厘,用绳子穿连小圆木套入手指,用力收紧绳子圆木就会紧夹手指,使人痛苦不堪。拶子摧残的是十指连心的手,给人带来的痛苦最难熬,因此一般人犯一见拶子就吓瘫了。 叶四郎是个瘦伶伶的青年,全身上下除了那张巧嘴,哪里都是软的,如今赵青只不过命人抬出拶子摆在一边,叶四郎就软瘫在地全招了:他一向给县中大户朱俊做牵头,专门诱骗妇女。那日清早秦宝珠哭哭啼啼上了他的渡船,他见四周无人,就询问秦宝珠,得知原因后便开始用朱俊引诱秦宝珠。秦宝珠原在城中见过朱俊的,也慕朱俊财势和朱俊容貌,很快就同意了。秦宝珠跟他进了城,把秦宝珠说给了朱俊后,他得了五两银子的中人费。 此时案情已经全部明朗了,赵青吩咐叶瑾:“带朱俊秦宝珠过堂。” 叶瑾领命而出,赵青招手让丁小四近前,低声嘱咐道:“你不是认识朱俊家的小厮惠明么?惠明定会寻你,你装作随口一说,在惠明那里放出风声,就说孙慧雅在孙家沟见过我。” 闻言丁小四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从来不敢违逆赵青,因此便一边想一边领命出去了。 丁小四一出去,赵青就吩咐在一边记录的书记许家英:“许书记,你把案卷整理一下,送去让白大人看。”朱俊一向和知县白吉光交好。赵青一到永平县白吉光就拉了朱俊给他接风洗尘。这件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叶四郎之罪也不过是拐骗良家妇女。至于朱俊,往狠里治,也不过是奸骗良家妇女之罪,不如先治治朱俊,然后趁机卖白吉光一个人情,毕竟他要在永平县做事,白吉光的配合很重要…… 另外,赵青也想看看慧雅的意思,毕竟朱俊是慧雅的家主…… 朱府内院正房内茶香袅袅。 王氏吩咐慧雅:“慧雅,你用核桃、松子肉和真粉去给我泡一盏‘清泉白石茶’。”满府这么多人,可是最会泡茶的还要数慧雅,慧雅不但会沏一般清茶,还会泡蜜饯金橙子茶、盐笋芝麻木樨茶、珍果香草茶和梅桂泼卤瓜仁茶等诸多点茶,府里哪个丫鬟也不及慧雅。 待慧雅把清泉白石茶奉上来,王氏接过茶盏放在一边,温和地看着慧雅,道:“慧雅,你如今年纪还小,好好地呆在我房里,等过几年你年纪大些了,咱们满府的小厮随你挑,到时候还留在府里侍候我。” 慧雅:“……”看来,得再加把火,好好说服王氏放她赎身出去。 她心中想着心事,低头装作脸红,悄悄退到一边。 三娘朱栀子却不肯放过她,笑着试探道:“慧雅,你生得这么好,干脆长大了就侍候老爷吧!” 慧雅抬眼看向朱栀子,笑了笑道:“三娘,您又和奴婢开玩笑了!奴婢有几斤几两,奴婢心里清楚得很,绝不做那不知斤两的人!”她不信朱栀子会大方到给朱俊引荐更年轻更美貌的妾侍。对于朱栀子的试探,她含蓄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就是不想做妾。 朱栀子没想到这小丫头心底还在坚持她那个“不做妾”的想法,不由笑了,一方面佩服慧雅出污泥而不染,一方面笑慧雅太幼稚。 二娘董兰英是朱俊的通房丫头出身,年纪比王氏还要大两岁,心性最为宽厚,有心为慧雅解围,就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放下茶盏道:“慧雅,再给我添点热茶!” 慧雅答应了一声,忙忙地去添茶了。 慧雅到外面取茶,见惠清引着人牙子金嫂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着白绫竖领对襟窄袖衣和玄丁香色织金裙子的身形苗条的女孩子。 待那女孩子走近,慧雅定睛一看,发现这女孩子生得娇美之极,白嫩的小圆脸上,细弯弯两道蛾眉,滴流流一双杏眼,腰身纤细态度风流,不觉在心里感叹:这六十两银子花得不亏! 她忙把茶壶递给慧宝:“慧宝,你进去侍候吧,我在廊下看着茶炉。”慧雅见这个女孩子和自己年龄差不多,怕屋子里的人拿自己和对方比较,便不打算上人前侍候。 慧宝巴不得进去侍候呢,当下便接了茶壶,把煽火的芭蕉扇丢给慧雅,喜滋滋掀开细竹丝帘子进去了。 慧雅搬张小凳子坐下,一边作势扇风煮茶,一边竖着耳朵听正房里的动静。 那女孩子正在由金嫂引见给众娘们,声音娇嫩清脆如啭日黄莺:“奴见过大娘、二娘、三娘!” 王氏端详着这位小美人,心下欢喜,道:“快起来吧!” 又问:“姓什么?” 那女孩子柔声道:“禀大娘,奴家姓郑,小名唤作郑飞红。” 王氏看向二房董兰英和三房朱栀子:“你们觉得怎么样?” 董兰英微笑:“一切听姐姐的。” 朱栀子心道:瞧这风流态度,明明是朱俊的爱好,可千万不要送宋姐夫不成,反倒送到了家主朱俊的床上…… 她笑着道:“既然是要侍候宋姐夫和大姐姐的,何不先让飞红这丫头去仪门内东院客房侍候?” 王氏猜到了朱栀子的想法,淡淡一笑,吩咐李妈妈:“妈妈,你送飞红去东院吧!” 待李妈妈带着小红去了,金嫂便陪着王氏等人谈笑起来,不知不觉就说起了另一个常和朱府往来的人牙子钱嫂。 她拍了拍大腿,笑着道:“钱嫂这人真是会做生意啊,比如咱们府里先前的五娘韩银儿,被她五十两银子卖给了一个经运河进京述职的官员,如今不知后事如何,不过凭五娘那风情,想必也是不错的!” 王氏、董兰英和朱栀子皆默然。 金嫂情知说错话了,便抬手轻轻在自己脸上拍了一下:“瞧我这烂嘴!” 马上转移话题:“我家里现有几个七八岁的小丫头,进府里侍候的话也好调‘教,各位娘要不要?” 朱栀子笑道:“如今府里暂时不缺人,再等等吧!” 金嫂陪王氏等人谈笑了一会儿,便以家里事务繁忙还有好几个女孩子等着发卖为理由,起身告辞了。 因朱俊已经给过金嫂银子了,所以王氏也只是赏了金嫂一盒乳饼,让小厮送她去了。 王氏三人左等右等,等到快中午了,却不见朱俊和四房马甜甜过来,正在焦急,惠明飞奔而来,满头大汗隔着帘子跪了下来:“禀大娘,老爷出大事了!” 23、第二十三章 灾星降临 第二十三章 王氏吃了一惊,脸色苍白站起身:“到底怎么了?” 慧雅见负责掀门帘的慧珍也愣在了那里,忙起身撩起细竹丝门帘用金钩挂住。 惠明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双手撑地抬头看向王氏,涩声道:“大娘,老爷被县尉赵大人派人带走了,说是犯了奸骗良家妇女之罪!” 王氏闻言,愣了一瞬――奸骗良家妇女?这样的事情朱俊做的太多了,到底是哪一件? 慧雅看向惠明,低声道:“是不是秦宝珠那边……” 惠明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秦宝珠那件事!秦宝珠也被带到县衙了,在小花枝巷侍候的人也都被衙役们带去了!秦宝珠的娘家和婆家撕掳起来了,她男人也从东京赶了回来,正在县衙外面大闹呢!” 慧雅见王氏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而二房董兰英、三房朱栀子和在房里侍候茶水的慧宝也都呆住了,没人去照管王氏,忙抬脚进了正房,搀扶住王氏,低声提醒道:“大娘,老爷不是和县衙白知县交好么?” 王氏这才有了些头绪,忙问道:“惠明,老爷让人去寻知县白大人没有?” 惠明忙回禀道:“禀大娘,老爷临去县衙,让惠清拿了他的帖子去见白知县了!” 王氏这才松了一口气,缓缓地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心乱如麻,手里的大红销金汗巾子也被捏得皱巴巴的。 董兰英和朱栀子六神无主,都焦急地看着她,希望王氏能够跳出来力挽狂澜拯救朱俊于牢狱。 王氏心中急躁,急速地转动这脑筋――她家偌大的家业,有没有别的兄弟,全都靠朱俊一人支撑着;如果朱俊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马上就要树倒猢狲散了! 慧雅在旁边看了,便倒了一盏温茶递给王氏:“大娘,如今急是没有用的,先喝点茶稳一稳,然后想办法解决。” 王氏看了慧雅一眼,见她神情平和,眼神清明,心中的急躁不由慢慢散开,她接过茶盏,慢慢啜饮着,梳理着心中的千头万绪。 正在这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由远而近:“……我的哥哥哟,奴一直劝你不要招惹那些野女人,你不知道中了谁的邪,就是不肯听,如今被县里大人捉去了吧?天啊…….你不在了,奴也不要活了……” 是四房马甜甜的声音。 慧雅:“……”马甜甜真是够会添乱的! 哭声由远而近,马甜甜满头珠翠一身绫罗在丫鬟秀珠的搀扶下哭天抹泪进了正房,一进来就用白绫汗巾子捂着嘴对王氏发难:“大姐,不是我说你,你是大老婆,可你什么时候对老爷尽过一点心?若是你尽心照顾好老爷,拢住老爷,老爷怎会在外面沾花惹草?” 慧雅见王氏气得脸都白了,心中叹了口气,在王氏肩头轻轻按了按,开口道:“四娘,如果不是大娘宽容,您能进得了朱府的大门?” 见马甜甜眼睛竖了起来,瞬间便要发作,慧雅拉长声音道:“四娘,现在最要紧是救老爷!” 一句话说得马甜甜哑口无言,坐在一边用汗巾子抹泪去了。 王氏这时候也回过神来了,感激地在慧雅手上轻轻拍了拍,开口吩咐惠明:“去叫惠星过来!”原先家里的管家是惠林,自从惠林被赶出去,原先负责东京当铺生意的惠星就回来接管了管家一职。 惠星很快就赶了过来。 王氏开口问惠星:“宋姑父和大姑奶奶如今到哪里了?” 惠星想了想,回道:“禀大娘,宋姑父他们沿运河而下,应该已经到咱们永平县了。” 王氏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开口道:“你带上个小厮,现在就骑着快马出发去迎,把这件事告诉宋姑父和大姑奶奶,求宋姑父帮着周全一二。”大姐夫宋苦斋可是毛太师府的管家,是当朝毛太师的亲信,一般官场上的人都给他几分面子的,何况小小的从九品永平县尉? 惠星答应了一声,忙忙地去了。 惠星离开之后,王氏又吩咐惠明:“惠明,你不是在县衙认识有人?现在赶紧去打听一下消息!” 惠明答了声“是”,却立在那里眼睁睁看着王氏。 慧雅见状,忙低声提醒王氏:“大娘,银子!” 王氏这才如梦方醒,吩咐慧雅:“慧雅,给惠明取十两银子!” 慧雅答了声“是”,取了银子给了惠明。 王氏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躁动的心愈发平静,又叫了李妈妈过来,平心静气吩咐道:“去交代负责大门的小厮和负责仪门的婆子,小心门户!” 该用午饭了,可王氏等人都没有什么食欲,只是愁云惨雾枯坐在那里。 其实让慧雅来说,家主朱俊虽然没有大奸大恶之行,但是整日口口声声要日遍天下女子,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情实在是让人恶心,早该被人治治了,因此她觉得今日之事实是好事――若是朱俊能够吸取教训,好好做人,对贵哥来说也是见好事。 慧雅颇为冷静地指挥着小厨房上了简单的饭菜,侍候着王氏等人用了饭,又让侍候的人轮班去用饭,把琐事都照管好,不让王氏忧心。 她如今别的做不了,还是得好好巴结王氏以求赎身。 此时赵青正在东厅外堂和书记许家英以及孙家沟的里正孙福议事。 赵青和孙福接触几次之后,发现孙家沟的里正孙福居然是个民间水利学家,还私下著了一部《河经》。他一阅之下大为信服,便常常把孙福叫到县衙东厅来议事,很为倚重。 书记许家英和孙福再次核算了修复整个永平县境内河堤所需的银两,看着那个数目,两人皆是默然――这个数目太大了,别说县里没有,就算有,白吉光绝对不会拿出来的。 许家英看向端坐一旁默默品茶的赵青,斟酌着说道:“大人,虽然您已经说服了白大人用河工代替徭役,可是修复河堤所需银两,实在是一个大数目啊!” 赵青放下手中的白瓷茶盏,淡淡道:“这件事交给我好了。”麦收在即,夏季汛期马上就要来到,如果不抓紧时间修复河堤,永平县百姓今年的秋收就别想指望了。 他挺直背脊,开口问在外面守着的丁小五:“蔡玉成回来没有?” 丁小五马上道:“禀大人,小的已经让人去看了。” 没过多久蔡玉成就大步走了过来,一进东厅就拱手禀报:“大人,属下派去的人已经把王玉宝从东京叫回来了,王玉宝正在县衙前面和秦家的人撕掳呢!” 赵青凤眼中浮起了一丝微笑。 修复河堤所需的银两快有着落了! 赵青抬头看向挂在堂门上的竹帘――白吉光该来找他了! 朱俊一进县衙就没有了消息,王氏等人一直等到了傍晚时分,正在坐卧不宁,跟惠星去迎宋苦斋夫妇的小厮一溜烟跑了进来:“大娘,惠星接了宋姑父和大姑奶奶已经进城了!” 王氏闻言大喜,起身道:“我这就去迎!” 她一连声地叮嘱董兰英、朱栀子和马甜甜:“都去洗脸梳头妆扮一下,换上体面衣服,咱们一起去迎宋姐夫和大姐姐!” 天擦黑时候,众人簇拥着宋苦斋夫妇进了仪门。 宋苦斋瞧上去是个十分普通的中年人,打扮中规中矩的,可是衣饰帽带都很贵重。 虽然眼前有许多花枝招展的女子,可他始终神情严肃目不斜视,正经得很。 王氏见他如此,心想:朱俊莫不是弄错了?这宋姐夫看着可不是不正经的人啊! 她心里想着,脸上带着笑把宋苦斋夫妻迎到了正房坐下,把朱俊之事细细说了。 宋苦斋端起茶盏吹了吹,不说帮,也不说不帮。 朱玉莲和弟弟朱俊虽不同母,也没什么感情,可朱俊毕竟是她弟弟,她怯生生瞧瞧若无其事的宋苦斋,再瞅瞅一脸焦急的王氏,只得默然。 王氏总算是瞧出来了,当下便吩咐慧雅:“慧雅,把卧室里那个锦匣拿出来!”锦匣是慧雅嘱咐她提前备好的珠宝,以备随时贿赂宋苦斋。 宋苦斋听到她叫“慧雅”,想起先前惠林去东京送礼,在他那里特地提过的朱府第一美人,不禁抬起头看了过去。 这一眼看过去,他如遭雷击浑身麻了一下――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的女孩子? 并不是绝顶的美貌,眉毛稍显浓了些,眉间距稍稍宽了一点,鼻子略显挺秀了些,嘴也不是世间人最爱的樱桃小口,身材略显单薄…… 可是,她这样的五官组合起来,却是一个天然风韵的稚龄美人…… 她整个人看上去清媚嫣然,如同天上仙子水月观音;年纪尚稚不施脂粉,却把所有的女人都比成了庸脂俗粉;静静立在这花团锦簇之中,却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轻轻答应了一声转身而去,莲步轻移自有风流态度…… 宋苦斋凡事追随主子毛太师,审美也随了毛太师,最爱这种看上去稚嫩柔弱,随手都能折断的小美人,此时不见慧雅则已,一见就魂飞天外,魄丧九霄,不禁心摇目荡。 眼睁睁看着慧雅掀开珠帘进了卧室,宋苦斋嗒然良久,精气神都没了,心里在剧烈斗争着:这个女孩子,是自己要了,还是留给太师呢? 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啊! 第二十四章 一波三折 第二十四章 宋苦斋虽是自家亲眷,却毕竟是男客,因此迎了客人进来后二房董兰英便催了三房朱栀子和四房马甜甜先散去了,如今正房里只剩下王氏、朱玉莲和宋苦斋,侍候的人只有慧雅和慧宝。 慧雅进了里间,取了王氏提前备好的锦匣捧了出来,低眉敛目递给王氏后便退到了王氏身后立着,让半拉身子隐在秋香色的帘幕里,力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慧宝见慧雅如此,便悄悄把脚尖往前移了移,露出了百花裙下穿着大红双蝶扑花绣鞋尖瘦小巧的一双玉足。 作为奴婢,她想要出头,自然要抓住一切能够抓住的机会。 王氏接过这个镶螺钿葵花形彩锦匣子,抚摸着上面镶嵌的螺钿,眼睛有些红了。 这个锦匣及里面的珠宝是前些日子徐守备府里当的死当,当时朱俊亲自送了进来,她和朱俊还唏嘘良久——那么煊赫一时的守备府,家主一死,瞬间就风流云散了…… 慧雅在一旁见了,在心底叹息一声,压低声音提醒道:“大娘,人最重要……” 王氏忍住泪意,起身把锦匣亲自捧给了大姑奶奶朱玉莲,微笑道:“大姐姐,我们新得了这些珠宝饰,只是过于贵重,在永平县这个小地方戴了也不相宜,我们老爷当时就说了,还是得给姐姐,姐姐在东京佩戴才相衬……正要往东京送,不想这些巧,姐姐就回家了。” 朱玉莲瞅了丈夫一眼,见宋苦斋面无表情一本正经眼观鼻鼻观心,瞧着正是平时见外人时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就斗胆伸出手主动接了过来,含笑道:“弟妹太客气了。” 王氏见朱玉莲接下锦匣,心下大定,怕宋苦斋心烦,虽然心急如焚,却不敢多提,只得和朱玉莲说起了闲话。 宋苦斋竭力稳住心绪,装出一副很随意的模样扫了王氏背后的那个叫慧雅的丫头一眼,见她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琉璃灯清冷的光照在她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她在雪白的肌肤上打下一片扇形阴影,他的心脏开始狂跳,脑海里浮现出慧雅被虐后哀哀哭泣求饶的娇态…… 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反应,移开视线,拈了拈胡须,道:“弟妹啊,按照本朝律法,奸骗良家妇女最重不过杖一百,游街示众罢了,弟妹不须着急。” 王氏暗恨宋苦斋收了一大匣子珠宝还不肯松口,心道:说得轻巧,“不过杖一百”?不使钱的话六十杖人的命都打没了!更不用提接下来的游街示众了!相公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如何能禁得起? 她赔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些什么?一切都靠姐夫帮忙了!” 宋苦斋又剜了一眼王氏身后立着的慧雅。 看眼前情形,朱俊和王氏宁愿花重金另买丫鬟都不愿把这个给他,应该是挺看重这个丫头的。 他预备再吓吓王氏,让她明日乖乖地把这个绝色丫鬟给献出来。 慧雅立在王氏身后,觉得宋苦斋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似乎不怀好意,却又不敢肯定,因为对方毕竟只是顺势扫了她两眼罢了。 用罢接风宴,宾客各怀心思各自散了。 李妈妈引着宋苦斋和朱玉莲进了朱府仪门内的东客院。 一进大门,朱玉莲就开口吩咐李妈妈:“妈妈回去吧,这里自有侍候我的人招呼。” 郑飞红刚得了王氏让慧宝传来的话,当即换了白藕丝对衿裳,衣带未系,半遮半掩地露出了一抹松松的大红锦缎抹胸,下面系了一条紫俏翠纹裙,脚下露一双红鸳凤嘴,髻松挽,拖着一把青丝便迎了出来,立在廊下灯光影里,姿态柔媚地屈膝行礼:“见过姑老爷大姑奶奶……” 李妈妈行了个礼,正要退下,一抬头却现一脸正经的宋姑父盯着廊下迎出来的郑飞红,原先暗沉的眼睛里似乎闪着森森的幽光。 她不禁打了个寒噤,当即离开了。 大门刚刚关上,朱玉莲便吩咐郑飞红:“你服侍姑老爷进东屋卧室休息!”她和丈夫处了这么久,对宋苦斋那带着兽性的眼神很是熟悉,因此便顺水推舟做了安排。 又叫侍候自己的丫鬟小雀:“小雀,扶我进西屋吧!” 一时夫妇俩各自进了不同的房间。 第二日清早,刚开始还晨曦微露,不知不觉天就变阴了,一阵飞沙走石之后,没过几时便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王氏正抱了贵哥垂泪,慧雅在一边侍候安慰,慧珍进来回报,神秘兮兮欲言又止:“大娘——” “有话直说!”王氏见不得她这藏藏掖掖的样子,当即不耐地呵斥了一声。 慧珍看了贵哥一眼,心想:这一岁多的小子知道什么? 她想了想,走近王氏,压低声音道:“大娘,刚才有婆子说,昨夜东客院里隐隐传出惨叫声,似乎是新来的那个郑飞红的声音……” 王氏默然半晌,木然道:“不要多管闲事。” 慧珍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慧雅心下暗惊,寻了个机会在廊下堵住了慧珍。 她悄悄问慧珍:“慧珍,东院到底怎么了?” 慧珍沉默了一下,道:“宋家姑老爷……东院那个郑飞红……唉!” 慧雅的手蓦地握紧,指甲差点刺进肉里去——郑飞红?那是一个活色生香美貌异常的女孩子啊! 她看向庭院。 此时雨越下越大,雨滴落在东厢房西厢房屋顶的瓦片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像一层薄烟笼罩在屋顶上。雨水顺着房檐流下来,地上的水越来越多,汇合成一条条小溪,在花木之间流动着。 这样的大雨倾盆的天气,一条年轻美丽的生命正在受着折磨与亵弄,只因为她是可买卖的女奴,所以她的生命是轻贱的,是可以随意践踏的。 慧雅闭上眼睛:无论如何,她要想办法脱离这个牢笼,摆脱这奴婢的身份! 惠清一直到了晌午才回来见王氏回话。 王氏顾不得多说,直接问道:“白大人怎么说?” 惠清浑身上下都被雨淋透了,灯光之下显得脸色白青,他哭丧着脸,道:“禀大娘,小的在县衙门口守了两日,根本没见着白大人!” 王氏大吃一惊,抬手在小炕桌上拍了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惠清想了想,整理了一下思绪,道:“禀大娘,小的拿了老爷的帖子,先去见县衙常和老爷往来的孟门子,托孟门子把帖子递进去。谁知道等了一个多时辰,孟门子才出来,说白大人和县尉赵大人参议讼事去了,不得闲。小的又求了半日,孟门子接了小的塞的五两银子,方说‘赵县尉颇有背景,如今新官上任三把火,白知县也不敢逆其锋芒’,让我们去求毛太师府里的宋管家。” 他用衣袖擦一把汗,接着道:“小的今日又去孟门子家里,求了孟门子,去牢房见了老爷,老爷已经过罢堂了,秦宝珠和做中人的叶四郎都招认了,奸骗良家妇女证据确凿。老爷挨了一顿杖刑,如今正在牢房里叫疼呢!” 王氏听了,又是心疼朱俊,又是着急,险些落下泪来。 正在这时,出去打听消息的惠明也回来了。 给王氏行罢礼,惠明看看王氏身后立着的慧雅李妈妈,再看看一边立着的惠清,搓了搓手,有些局促地看着王氏:“大娘……” 见都这个时候了惠明还做张做智,王氏原本有些不耐烦,可是素知惠明心眼多,说不定会有什么法子,便吩咐慧雅和惠清:“你们都出去吧!” 她怕孤男寡女的说不清,便又补了一句:“李妈妈留下吧!” 慧雅担心惠明使什么奸计,看了李妈妈一眼,给李妈妈使了个眼色。 李妈妈会意地抬手摸了摸耳垂上的银耳环,示意自己明白了慧雅之意。 雨下得越大了。 慧雅和惠清立在廊下,眼睁睁看着狂风卷着雨滴从四方八方袭来,两人上脸上身上都溅上了雨水,却都没有说话,而是竖着耳朵倾听正房内的动静。 作为朱府家奴,他们的性命如今都捏在王氏手中,因此也顾不得别的了。 细竹丝门帘内静悄悄的,一丝话音都听不到,间或传出瓷器放在紫檀木小炕桌上出的声音,是王氏把茶盏放到了小炕桌上。 似乎过了一生一世一般,李妈妈掀开细丝竹帘探出头来,刚要开口,想了想,她抬脚出了正房,先大声道:“慧雅,大娘让你进来呢!” 接着她凑近慧雅,声音压得低低的:“慧雅,惠明刚才告诉大娘,说你回孙家沟时就认识县尉赵大人了。还说他向侍候赵大人的人打听了,赵大人很喜欢你做的小菜。” 电光火石间,慧雅先是一惊,吓了一跳,接着心念急转:大娘不会是想让我去求赵青吧? 莫说我和赵青并不熟悉,就算我们彼此熟悉,他又凭什么会帮我? 不过,也许我可以利用这次机会…… 心里盘算着,慧雅抬脚进了正房。 王氏如今因为宋苦斋的态度始终不明朗,有些病急乱投医,听惠明说慧雅回孙家沟时招待过县尉赵大人用饭,赵大人很喜欢慧雅做的小菜,便叫了慧雅进来,想着和慧雅商量一二。 见慧雅进来,她拭了拭脸上的残泪,看向慧雅:“慧雅,这几年我待你如何?” 慧雅心中主意已定,当下恭谨道:“大娘待下一向仁爱。” 外面下着雨,屋子里光线有些暗,可是即使在这样黯淡的环境中,慧雅那清媚的容颜依旧艳光照人。 王氏打量了半晌,心道:这样的绝色美人,世间哪个男子会不喜欢呢?想必众人那口中俊俏高贵的赵大人,也是喜欢的吧! 想到这里,她看向慧雅的眼神更加的柔和:“慧雅,听说你认识县尉赵大人?” 慧雅声音清朗:“禀大娘,赵大人在奴婢家中用过两顿饭。”她要让王氏误会她和赵青关系匪浅。 王氏闻言一喜,道:“那你自然是能和赵大人搭上话喽?” 慧雅低头,声音降低:“大娘,赵大人出身高贵,只不过见过两面而已,奴婢怕赵大人已经忘了奴婢是谁。” 王氏眼中满是喜色,急切道:“慧雅,你只管去,不试试怎么行?” 慧雅抬头看着王氏,清泠泠双眼中带着一抹试探:“如果奴婢能够略尽绵力,大娘能不能……” 王氏心急,爽朗道:“只要你能帮到老爷,要什么,我都给你!” 慧雅双眼看着王氏,声音缓慢而清晰:“大娘,如果奴婢想要赎身呢?” 王氏:“……” 她强笑道:“慧雅,你这是何意?” 慧雅眼睛清明之极:“奴婢恳求大娘,如果奴婢能够帮到老爷和大娘您,请您允许奴婢用二十两银子赎身。” 王氏想了想,道:“好,只要你能帮到老爷!” 慧雅起身叫了惠清进来,然后看向李妈妈、惠明和惠清,屈膝行了个礼:“李妈妈,惠明哥哥,惠清哥哥,此事须请你们作证,如果老爷能够活着回府,大娘就允许我用二十两银子赎身!” 李妈妈眼中满是担心,却依旧道:“慧雅,你放心,我给你作证!” 惠明有些担忧,他虽然奸猾,却毕竟和慧雅从小一起长大,情分在那里摆着,忙劝解道:“慧雅,你一个小姑娘,世道险恶,你赎了身又能去哪里?还是在府里呆着,也算有个庇佑……” 慧雅缓缓摇了摇头,眼睛静静看着惠明,等着惠明的回答。 惠明只得道:“我一定会作证!” 慧雅又看向惠清。 惠清眼圈都红了,不肯看慧雅。他一直喜欢慧雅,想着将来总有一日慧雅是要嫁给自己做媳妇的…… 可是,他也知道,慧雅太美了,即使是嫁给了他,将来也不免要受老爷玷污——府里略微平头平脸的仆妇,哪个没被老爷得手过? 他仰逼退汹涌而来的泪意,哑声道:“慧雅,我也愿意作证。” 慧雅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大娘,求见赵大人之前,我需要去做一些准备,想和您借一下李妈妈。”王氏这边她已经得了准话,剩下的就是努力让赵青帮她这个忙了。 她不过是个小丫鬟,除了厨艺、针线和姿色,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当然慧雅不可能去色‘诱自己心中的明月光男神,因此她得想点别的法子去打动赵青了。 王氏当然答应了,又交代了一句,道:“慧雅,惠明已经打听清楚了,赵大人今天中午会去运河码头的紫荆书坊,你提前做几个小菜送去。” 慧雅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出了正房,慧雅拉着李妈妈的手,思索了片刻,这才开口道:“妈妈,麻烦你去准备几个上好的螃蟹,我有用处。” 李妈妈见慧雅脸色沉静,显见心里已经有了谱,便不再多问,点了点头。 慧雅回到房里,从床上的针线簸箩里取出了刚刚完工的一个青色绣一丛修竹带玉色穗子的荷包。 她自己原不缺荷包的,这是她晚上闲来无事做着玩的,做的时候不知不觉猜想着赵青的喜好,就选了青色底子,又绣了一丛修竹。 绣成之后,她原想着永远不会有机会送给赵青了,没想到…… 她拿起荷包,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刺绣纹路,心中百味陈杂,有喜,有悲,有甜蜜,有悲凉…… 赵青把前来拜访的白吉光送到了外堂廊外。 白吉光满脸堆笑极为客气地向赵青拱手作别:“赵大人,不必远送!”心中却道:小小年纪,心机却如此深沉,真是的!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赵青值得佩服——一个侯门出身的贵胄公子,区区从九品的县尉,不过是个踏板而已,赵青却认认真真地做,并且真心为百姓考虑,纵使有拼政绩之嫌,可是在本朝和赵青同样出身的官员中,赵青真的是足够难得了,堪称凤毛麟角。 白吉光不由想起了自己初入官场时的满腔抱负,心中不由有些怅然,原本抬脚要走了,却又回过头,恳切道:“赵贤弟,修复永平河堤一事,白某定当竭力配合!” 赵青深深一揖,目送白吉光离去。 本朝承平已久,官场从上到下早已糜烂不堪,像白吉光这样良知尚存即使贪腐,却依旧愿意为民做事的官员值得赵青佩服。 送走白吉光后,丁小四过来禀报道:“大人,惠明刚来寻属下了,属下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午后送慧雅姑娘去紫荆书坊。” 赵青闻言,心跳不由有些加快,他静静立在廊下,凤眼微眯看着前方。 此时雨越下越大,外堂庭院中的松树挺立在雨中,庭院中的一切都被这瓢泼大雨融化在了一片湿漉漉的新绿之中,分外的清新洁净。 想到即将“巧遇”慧雅,赵青原本笃定的心却有些动摇:见到慧雅我如何开口?我要说些什么?她会不会以为我是个想要调戏她的登徒子?会不会拂袖而去…… 接着他又自欺欺人地想:反正我又没私心,我见慧雅是为了了解案情…… 这样安慰自己一番之后,赵青的心才渐渐沉静了下来,开口吩咐丁小四丁小五:“去把我那件白绫袍子备好,腰带也要换,把那条青玉腰带取出来……” 丁小四丁小五目瞪口呆:一向不讲究衣饰的二公子今日怎么了? 小哥俩面面相觑,彼此读出了对方眼中的话语:二公子终于开窍了! 丁小四简直要热泪盈眶了:二公子可算是开窍成‘人了,穆老夫人在九泉之下,不知该多开心啊! 他想起离京前,因为老夫人早逝,侯夫人尹氏长嫂如母,嫂代母职,就出手在二公子房里安排了四个绝色婢女,结果二公子没开窍,转手把尹夫人备下的那四个绝色婢女转送给了穆十二郎。 原本尹夫人就因为婆婆穆老夫人临终前把嫁妆都给了二公子而有心结,因了绝色婢女之事就更加不开心,对二公子摆了好一阵子的冷脸。 侯爷什么都好,只是有些畏妻如虎。尹夫人如此待二公子,弄得侯爷也有些难处,反倒是二公子,始终淡淡的,似乎一点影响都不受,依旧是素日模样…… 忙了半日,慧雅终于亲手整治出了四碟小菜,又备了一小坛上好的桃花酒,提了一个食盒,与李妈妈各打了一把油纸伞出了朱府大门,坐上惠明赶的马车直奔城外运河码头的紫荆书坊。 本朝书籍刊印已经相当达,有不少著名的书坊,专门刻印诗集、文集、话本和小说,其中最大的书坊紫荆书坊甚至做到了全国连锁,每一个交通便利的城市都有它的分店。 永平县位于运河沿岸,交通很是便利,商业十分繁华,因此在运河码头的河堤上便有一个规模极大的书坊紫荆书坊。 紫金书坊面对着烟波浩渺的运河,前面有几间门面专门卖书兼卖茶水点心,后面则是刊印书籍的工场。 到了紫荆书坊,已经中午时分了。 雨有些小了,蛛丝般密密斜织着,远处的山,近处的运河,以及河边的垂柳白杨都被迷蒙的雨雾笼罩,变成了一幅幅朦胧的山水画卷。 马车在紫金书坊前面停了下来。 惠明赶着马车留在外面,李妈妈带着伞陪着慧雅进了书坊。 因为下雨,偌大的书坊里空空荡荡的,只有满架的书静静伫立着。 慧雅一进去,小厮打扮的丁小四丁小五便笑着迎了出来。 丁小四陪着李妈妈在茶座上坐了下来,丁小五则引着提了食盒的慧雅,掀开碧绿的竹丝帘子进了里间。 穿过一个穿堂,丁小五引着慧雅进入了一个小小的院落。 院子小巧别致,种着不少花木,最多的还是各色月季。 丁小五引着慧雅走上抄手游廊,眼看着前面就是亭子了,他指了指前方:“孙姑娘,请!” 慧雅一抬头就看到了立在亭子里的赵青。 赵青身上穿着一件白色银纹夏袍,劲瘦的腰间系着一条青玉腰带,身形兼具少年的单薄与青年的高挑,静静立在亭子里,似乎正在看亭子外面的栀子花,俊俏的脸上一片沉静,一双幽深凤眼似乎蕴含着无尽的烟波浩渺,令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慧雅心底涌起一阵酸涩,停住了脚步不肯上前,生怕打扰了眼前这幅静美的画面。 赵青眼睛看着亭子外面的栀子花,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慧雅进来,可他的脸却渐渐泛起一层红晕。 他察觉到慧雅驻足不前,便悄悄吸了一口气,预备鼓足勇气看向慧雅。 谁知道他还没开口,慧雅已经走上前去,笑盈盈屈膝行礼:“见过赵大人!”她可是肩负着重大使命来的,能否顺利赎身就要看今日表现了,自然得勇敢一些。 她笑意加深,开门见山道:“听说大人喜欢我做的小菜,因此我特意备下四个小菜给大人送了过来!”赵青想办法让人叫她过来,应该不是想吃她做的小菜这么简单,怕是要询问和朱俊奸骗良家妇女一案有关的案情,既然如此,她与其扭扭捏捏,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呢! 慧雅知道自己在赵青面前该自称“奴婢”的,或者娇滴滴地自称“奴”,可她就是不愿意。 她誓总有一天,她会堂堂正正地站在赵青面前,用平等的“我”来自称。 赵青刚要出口的话全咽了回去,眼睛看着慧雅,脸有些热,手脚也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半晌方道:“……起来吧。” 慧雅心如鹿撞,却鼓足勇气大大方方地把食盒放在了亭子中间的原木桌子上,笑微微看向赵青道:“大人还没用午饭吧?” 赵青:“……没。”他心中有些懊恼,他本来即使算不上口若悬河,却也没这么拙嘴笨舌的,为何一见慧雅就变成了一个锯嘴葫芦呢? 慧雅狡黠一笑:“那,大人尝尝我做的小菜吧!” 赵青:“……好。” 他在原木桌边坐了下来,专注地看着慧雅摆饭酒菜——既然说不出话来,何必露丑?不如看慧雅好了! 慧雅慢慢地把一碟雪藕、一碟新核桃穰儿、一碟红糟鲥鱼和一碟酿螃蟹摆在了原木桌上,又从食盒里拿出那一小坛桃花酒,抬眼看向丁小五:“小五,今日寒气重,你去热一热这坛桃花酒吧!” 丁小五答应了一声,拿起那坛桃花酒走了。 亭子里只余下慧雅和赵青了,两人都不说话,周围静得出奇,细雨滴在栀子花的叶子上出的“噼啪”声清晰可闻。 慧雅鼓足勇气,抬眼看了赵青一眼,从食盒里拿出一双乌木筷子递了过去。 赵青有些慌乱地伸手去接,谁知一下子碰到了慧雅的手。 慧雅的手带着丝凉意,乍一碰上,赵青的心一颤,手一松,谁知慧雅也松了手,筷子一下子掉在了铺设着青砖的地上,出清脆的声音。 两人都有些窘,脸都红了,齐齐弯腰去拣那双筷子,结果就一人捡起了一根。 谁知道两人起身的时候,都有些紧张,一下子又手忙脚乱地撞在了一起。 慧雅额头被赵青的鼻子撞得有点疼,便嘟着嘴:“好疼!” 赵青高挺的鼻梁也被慧雅的额头撞得酸涩之极,他先是一懵,接着就慌慌张张地伸手要去给慧雅揉额头。 慧雅下意识想要避开,可是正好和赵青的眼睛对上,赵青原先一直幽深难测的凤眼此时亮晶晶的,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正愣愣地盯着她……慧雅也就没躲开,任凭赵青的手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赵青一手扶着慧雅的柔腻温软的脸颊,一手在她左侧额头上轻轻地揉了几下,低声问道:“是这里吗?” 慧雅:“……不是。”确实不是这里啊! 赵青凭着记忆又去揉慧雅额头的中间部分,慧雅则迷茫地看着他,娇艳粉嫩的丰唇微微启着…… 赵青觉得很热,很想去亲一亲慧雅的唇,尝尝慧雅的味道。他当即咬了咬自己的唇,用疼痛压制住了自己的*。 慧雅见他雪白的牙齿紧咬着嫣红的唇,心下有些替赵青害疼,伸手便去抚赵青的唇:“快咬流血了!” 在她的手指抚上赵青唇的同时,赵青下意识张嘴含住了她的手指——他还记得有一次慧雅手指被刺玫的刺扎破,她就是这样吮‘吸的。 慧雅直觉得自己的手指陷入了一片温热湿润之中,呆滞片刻后用力拔了出来。 赵青:“……” 慧雅:“……” 两人都低下头,脸都是*辣的。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慧雅忙往后退了一步,赵青也悄悄往一旁移了移。 丁小五用托盘端着热好的桃花酒走了过来:“大人,酒热好了!” 这一声“大人”把赵青和慧雅都拉回了现实世界。 丁小五把见地上掉了一双乌木筷子,就蹲身拣了起来,拿去房里清洗去了。 慧雅另拿了一副乌木筷子,独自侍候着赵青用酒菜。 她心怀鬼胎立在一边,总觉得方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根本不可能是真的。 为了验证,她趁赵青低头夹菜,悄悄把手指含到嘴里试一试。 谁知道她刚把手指探入口中,就现赵青漆黑的凤眼正好奇地看着她。 慧雅的脸腾地一下点着了,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手指抽出也不是,继续含着也不对:“……我……我只是想试试……” 赵青垂下眼帘:“哦。” 慧雅:“……”哦个屁啊哦!我真的只是想试试感觉啊! 赵青一本正经道:“热热的,湿湿的……我试过的。” 慧雅:“……”我究竟为什么要和男神进行如此神经的交流啊! 慧雅默然半晌之后,见赵青吃得差不多了,便让丁小五带她进了灶房,见拣妆里有江南凤团雀舌芽茶,就沏了一壶给赵青送了过去。 赵青专注品茶的时候,慧雅笑嘻嘻道:“赵大人,您让我过来,是想询问案情的吧?” 赵青抬眼看向慧雅。他知道慧雅误会了,却没打算解释,难道能说是他想见慧雅? 慧雅笑容加深,颊上一对梨涡时隐时现,可爱得紧:“我们家主酷爱人‘妻,永平县人人皆知,不知多少男子被他戴过绿帽子,不管是奸骗良家妇女,还是与有夫之妇通奸,在本朝都要判处杖刑的吧?” 赵青没想到慧雅还懂这个,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慧雅,等着慧雅说下去。 慧雅见他如此专注,端起碧瓷茶壶给赵青茶盏注满,细细说了起来。 说完正事,亭子里沉默了下来。 雨不知何时停了,四周安静之极,偶尔有绿叶上集聚的水滴滴下来出“啪”的一声,打破了亭子里的静谧。 慧雅立在那里,白皙细嫩的手指抚摸着碧瓷茶壶上浮雕的莲花,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青捏着手中的茶盏,视线落在茶盏中浅绿的茶液上,也是静默无语。 他们都知道该分别了,却都不愿意说出来,宁愿这样呆在一起。 最后还是慧雅打破了沉默:“大人,书坊前面有人卖书么?”她再舍不得赵青,却也知道见好就收,赵青怕是对她无意,若是一味痴缠,赵青说不定会厌烦,以后再想相见就难了。 不过,她的眼睛扫过一边收拾好的食盒,心里又大大地庆幸了一番:幸亏赵青喜欢吃我做的小菜!以后说不定还有见到男神的机会! 赵青“嗯”了一声,道:“你喜欢什么书?我带你去选吧!” 慧雅吃惊极了,呆呆地看着赵青:赵青亲自带她去? 赵青也不好告诉慧雅紫荆书坊本是他亡母穆夫人的陪嫁,如今在他名下,便起身带了慧雅去了。 慧雅简直要挑花眼了,一鼓作气选了好些诗集、词集、话本和画集,笑嘻嘻地抱了去让掌柜结账。 掌柜低头含笑把书全用油布包好。 慧雅掏出荷包:“多少钱?” 掌柜其实是赵青的家奴,当即道:“姑娘不须客气!” 赵青原本一直在一旁看着,这时走了过来,轻轻拎起那一大包书,轻声道:“我送你!” 慧雅觉得还怪不好意思的,咬了咬唇,最后只得道:“谢谢啦!” 两人一起到了书坊门口。 惠明已经把车赶过来停在书坊门外了,李妈妈也坐在了车里。 赵青把书递给了候在门口的丁小四。丁小四提了书过去,把书放进了马车上。 慧雅想走却舍不得走,最后鼓足勇气,从袖袋里掏出那个青色绣修竹带玉色穗子的荷包,塞到了赵青手里,然后转身拎着裙裾飞快地跑了出去。 赵青的手紧紧捏着慧雅给他的荷包,目视着慧雅乘坐的马车消失在雾蒙蒙的河堤上,心里甜丝丝的,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畅快。 到了晚间,夜深人静,周围都静了下来,县衙东厅外堂内却热闹得很。 县尉赵青坐在黑漆公案之后,右手边端坐着书记许家英,左手边是县丞和主簿,两班如狼似虎的衙役雁翅排开分列两边。 只穿着白绫中衣的朱俊趴在堂上,低低呻‘吟着,雪白的衣物上全是斑斑血迹。 旁边跪着秦宝珠和叶四郎。 秦宝珠用白绫汗巾子遮住脸,正在哀哀哭泣;叶四郎被衙役杖打朱俊的架势吓住了,软瘫在地上,头都不敢抬了。 其实用不着打,朱俊就交代出不少奸骗良家妇女之事了,赵青之所以用刑,除了有惩戒之意,还有威吓之意——这都是慧雅交代的。 慧雅的原话是——“我们家主得好好教训教训了,要不然永平县所有平头正脸的年轻女子都要遭殃!” 另外按照本朝律法,奸骗良家妇女最重不过杖一百,游街示众。案件在赵青这里走完口供、五听和刑讯等程序,最后一步审判是要移交给知县白吉光的,赵青当然要在刑讯阶段加把劲,好完成慧雅的交代——“好好打一打,不要打死就行;再认真罚一罚,让他出点银子做点好事,以弥补他往日罪过”。 赵青接过许家英递上来的朱俊画过押的供词,一页页翻看着。 朱俊这次真是交代了不少奸骗妇女之事。 赵青放下供词,吩咐叶瑾:“把人犯带下去吧!”明日把案件移交给白吉光,看白吉光怎么从朱俊这里榨出修复河堤的银两。 宋苦斋慢条斯理地下了床,细细穿好衣服,这才回头去看床上奄奄一息的郑飞红。 郑飞红身上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的被他绑在架子床上,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全都是伤痕。 她嗓子已经叫哑了,嘶声道:“宋苦斋……你这畜生……一定不得好死……” 宋苦斋笑了笑,抬脚出去了。 对郑飞红这样的货色,他早就看不上了,只是那个慧雅还没搞到手,先拿郑飞红练练手罢了。 到了堂屋,宋苦斋吩咐正吃早饭的朱玉莲:“等一下你去找王氏,就说我愿意帮忙,只要她把那个慧雅交给我。” 朱玉莲放下手中的筷子,低声应了一声“是”。 谁知道朱玉莲刚带着丫鬟小雀出了东院的门,迎面就碰到了一群小厮用卸下的门板抬了一个人进来了,当前是小厮慧明,还在嚷嚷着:“快去禀报大娘,就说老爷被县里的大人放回来了!” 朱玉莲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小厮抬着朱俊走远了,这才想起来得跟去正房问问。 半日后朱玉莲带着小雀回来了:“老爷,我兄弟认捐了两万两银子修复河堤,县衙就把他放了出来!” 宋苦斋面沉如水,抬手把手中端着的茶盏摔在了地平上,随着一声脆响,茶液泼了一地,茶盏也碎成了一片一片的。 朱玉莲噤若寒蝉,一动也不敢动。 宋苦斋冷笑一声:“我宋苦斋想要的女人,还没有得不到的呢!” 第二十五章 风波再起 第二十五章 慧雅上了马车之后,惠明就驾着马车下了运河河堤,向永平县城方向而去。 李妈妈担心慧雅,悄悄打量了慧雅一番,见她除了脸色微微泛红眼睛亮晶晶之外,头衣裙都一丝不乱,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不过她转念一想,不禁又笑了:小赵大人一看就是高贵正经的人,生得那样好,年纪又小,怎么会做什么龌龊事情?不过是还想吃慧雅做的菜罢了! 她轻声问慧雅:“小赵大人说什么没有?” 慧雅大眼睛水汪汪的,眉眼含笑道:“……他也没说什么,就是说喜欢我做的小菜,说有机会让我再送些过去……” 李妈妈笑了:“我问的是老爷的事!” 慧雅知自己会错意了,有些害羞,低头道:“说会受点教训,其余不让我多问……” 李妈妈大为欢喜,双手在膝盖上拍了拍,道:“如此甚好,只要老爷能活着回来,你赎身就有望了!” 一路无话。 到了朱府,马车在大门外停了下来。 慧雅下车之后,惠明帮她去拎那一大包书,一边拎一边埋怨着:“慧雅,你说你到底买了多少本书?怎么这么重啊!怪坠手的!” 慧雅睨了他一眼,心想:人家赵青都是轻轻松松提过来的,你却嫌重!真是的! 不过当慧雅自己去拎那包书的时候,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确实好重啊! 赵青瞧着可是有些单薄,他是怎么把这么重的书轻轻松松拎起来的? 慧雅让惠明帮她把书提到了房里,这才一起去向大娘王氏回话。 大娘王氏刚把来闹事的四房马甜甜赶走,正坐在罗汉床上看着熟睡的贵哥默默垂泪。听慧珍说慧雅回来了,她来不及拭泪,腾地站了起来,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掀开细竹丝帘子进来的慧雅:“慧雅,怎么样了?” 慧雅原本还想着吊吊王氏胃口的,可是见王氏情状,哪里还忍心? 她示意慧珍先出去,自己轻轻扶了王氏坐下,低声道:“大娘,您放心吧,赵大人说了,老爷行为不检,早晚会有这一日的,不过是受些苦楚,出些银钞,这几日就放出来了。” 慧雅见茶瓯子在紫檀小炕桌上摆着,便端起来倒了一盏茶奉给了王氏。 王氏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放下。 她得了慧雅的准话,心里欢喜,双手紧紧捏着慧雅,眼泪扑簌簌往下落:“慧雅,多亏你了!”可恨大姐姐和宋姐夫,明明是自家亲眷,却一句准话没有,站干岸观火不肯帮忙;反倒是慧雅一个小姑娘,为家主四处奔走,实在是难得的…… 她叹了口气又道:“人最重要,只要人能回来,破点钱财又如何!” 慧雅趁机解劝她道:“大娘,您明日清早亲自去看看老爷,趁此机会,让老爷知道您的重要性;再趁机规劝老爷,再莫要做那些不尴尬的事了。” 王氏连连称是,又问慧雅:“慧雅,今日你辛苦了,要什么,尽管说!” 慧雅认真地看着王氏,道:“大娘,奴婢还是想攒够二十两银子赎身。”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恢复良民身份,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 “罢了罢了!”王氏有些心酸,道,“只要你攒够二十两银子,我就放你离开!” 到了晚间,慧秀服侍贵哥在王氏房里睡下,急急忙忙回房去看慧雅,却现慧雅还没睡,正点了烛台,立在妆台上习字呢! 慧秀凑过去看了看,只是字认识她,她却不认识那字,只认出翻来覆去都是两个字。 她笑嘻嘻道:“慧雅,你写的是哪两个字啊?” 慧雅拿起新写满的一张纸吹了吹,然后让她看:“是我的名字,孙雅。”她原叫孙雅,小名雅雅,来到朱府被改名为慧雅,叫着叫着,她也只得默认了自己的名字是孙慧雅,可是在内心深处,她觉得自己还是孙雅,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慧秀一边换衣服一边问慧雅:“慧雅,你练习自己的名字做什么?” 慧雅眼波如水瞟了一眼自己帐内的那个香樟木书箱,笑盈盈道:“想把我的名字写得好看一些呀!” 等她把自己的名字练得好看了,就在今日赵青送她的那些书上题上“慧雅于紫荆书坊”七个字…… 第二日一早秦宝珠被拐骗一案便宣判了:秦宝珠还原夫王家;叶四郎拐骗良家妇女,按律打六十杖;朱俊奸骗良家妇女,按律打一百杖,因认缴了两万两银子用于修复永平河堤,所以免了游街示众之罚。 到了傍晚,王氏刚送了县中的李太医出去,朱玉莲和宋苦斋就带着丫鬟小雀和郑飞红过来了。 宋苦斋和朱玉莲名为探病,却只是立在榻前看了一眼闭目昏睡的朱俊,便去了堂屋和王氏说话去了。 王氏不打想搭理宋苦斋朱玉莲夫妇,却又不愿得罪他们,只得勉强敷衍着。 正房自有慧宝伺候茶水,慧雅在外面廊下候着。 因为担心郑飞红,慧雅悄悄打量了一旁默默站着呆的郑飞红一眼,见她今日穿着一件白绫竖领对襟窄袖衣,盘扣全都扣了,把脖子遮得严严实实的,下面系了一条纱绿潞紬裙子,瞧着一切如常,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主人们闲聊的时候,慧雅趁机低声问郑飞红:“需不需要……” 郑飞红微不可见地哆嗦了一下,摇了摇头。 见郑飞红似乎没什么异常,慧雅还是忍不住道:“真有什么事情的话,一定要和人说!”虽然郑飞红的身契已经给了宋家,可是如果那个宋苦斋太过分,永平县还是有王法的…… 慧雅不由自主想起了县尉赵青,心里有些甜蜜,又有些彷徨:赵青昨日到底是何意?也许他真的只是想吃她做的小菜罢了…… 宋苦斋与朱玉莲告辞出来的时候,他再次死死盯了慧雅一眼——不过一天一夜没见而已,这个小丫头就像那含苞待放的春日桃花,在春雨中缓缓绽开了,娇嫩清丽…… 他竭力压制住蠢蠢欲动的施虐欲,扫了紧跟着朱玉莲的郑飞红一眼,沉声道:“先回房去吧!” 闻声郑飞红不由打了个哆嗦。 作为扬州瘦马,她本来就是为侍候男人而培养的,只是没想到遇到的会是宋苦斋这样的畜生…… 慧雅这几日得空就练字,她先是临帖,接着就自己凭感觉写,终于练就了一手圆润小巧形似隶书的字体。 这日午后,慧雅正在房里提笔把书箱里的书一一题上“慧雅于紫荆书坊”七个字”,慧秀站在窗外叫她:“慧雅,要挑选做夏季衣服的布料了,快出来吧!” 朱俊出手大方,朱府上下人等春夏秋冬四季都要做应季衣服,只不过主子们是选了图样和料子,由从东京请来的裁缝量体裁衣,缝制东京最时兴的款式;而仆役们则是领了够做一身里外衣物的衣料回去,自己想办法缝制自己的衣服。 作为爱美的少女,慧雅自然也喜欢漂亮时兴的衣裙、精致的脂粉和可爱的饰。 她最喜欢白色、浅粉、紫丁香色、玉色、浅绿和鸦青等色泽,最喜欢那些精致的罗、缎、纱、绫、绸和绢等柔软透气衣料。 每年领了衣料之后,她和慧秀都是先放着不做,等东京来的裁缝把众位娘们的衣裙做好送来,她们才仿照那些款式,自己裁剪了衣料自己做。 因为慧雅和慧秀的针线好,有时府里的小厮们也会拜托她俩帮忙,一般惠清会托付慧雅,惠明会托付慧秀。 到了领衣料的地方,慧秀兴高采烈选了绿闪红缎子、银红绉纱和白银条纱,预备做一件绿闪红缎子比甲、一件银红绉纱交领窄袖衫和一条白银条纱裙子。 慧雅想都不想,别的都不要,只选了些松江阔机尖素白绫。这种白绫产自松江,质感华丽高贵,轻薄透气,一向卖的很好。 慧秀悄悄捅了她一下:“慧雅,你怎么只选这个?白绫虽好,也不能一身素啊!” 慧雅心中早有想法,却不肯多说,抿嘴而笑,颊上那对梨涡时隐时现,煞是俏皮。 慧秀不由伸手捏了捏慧雅的脸颊:“喔唷,好俏的姐儿啊,嫁与小生我吧!” 慧雅失笑,抬手打掉了慧秀的手:“得了,这话你去说给惠明听罢!” 说的慧秀也有些害羞起来,白净的容长脸上飞起一抹红晕。 回去之后,慧秀把衣料都收了起来,预备等看了东京裁缝们的手艺之后再进行裁剪,慧雅却开始趁空闲时间忙碌了起来。 她曾经和赵青近距离接触过,记得自己的头顶大约到赵青的下巴,赵青是偏清瘦高挑的体型,虽然有些单薄,却是宽肩细腰长腿的衣架子身材…… 思量一番之后,慧雅大致心里有了谱,便开始在心里默默筹划着。 朱俊的伤势严重,一直在床铺上趴着养伤,饶是如此,东京来的裁缝进府裁衣的时候,朱俊还是里里外外做了不少套衣服。 慧雅帮王氏把朱俊的新衣服收起来的时候,趁机一个个看了,现男装的款式和去年没什么变化,夏装依旧是圆领夏袍居多。 忙罢端午节,慧雅便开始裁剪缝纫,没过七八日便做好了一件白绫圆领便袍,领口用皂色丝线绣了云纹。 接下来她又用柔软的白绢为赵青做了一套贴身穿的中衣。 衣服做好之后,慧雅先洗了熨好,这才叠好用一个小小的宝蓝绸子包了起来,预备寻个机会送给赵青。 慧雅的礼物还没来及送出,朱府便又生了一件事。 这日清晨卯时,按照家规,看守大门的小厮先开了大门,卯时一刻,看守仪门的董婆子才打开了仪门。 仪门打开之后,董婆子刚要回门房去,谁知正在这时,一个穿着白绫竖领对襟窄袖衣系着玄丁香色织金裙子的女子披头散捂着脸从东客院里冲了出来,撞开仪门旁的董婆子冲了出去。 董婆子一下子被撞倒在地上,忙忙叫道:“跑那么快做什么?急着去死么!” 说话间那个披头散的女子已经冲出了仪门,闪电般冲向大门。 管家惠星正站在大门口吩咐惠明惠清去往白知县、王守备和姜提刑那里送礼,冷不防那个女子就从他身旁冲了出去。 惠星他们正在愣,身后传来侍候大姑奶奶朱玉莲的婆子胡妈妈的尖叫:“飞红!飞红你干嘛呢?飞红!” 她颠颠追了出来,扶着门框喘了半日,这才叫惠星:“惠星,我们大娘房里的飞红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大早起来,头也不梳,脸也不洗就跑了出去!你们去帮我追她吧!” 惠星忙留下惠清招呼门户,自己带着惠明追了过去。 那女子跑得甚是迅,等惠星惠明追过去,她已经跑到了运粮河边,顿了一顿,头也不回纵身跃入运粮河里,瞬间便消失在滚滚波涛里了。 运粮河直通城外运河,是宛州府的运粮水道,水势甚急,惠星和惠明都不会水,忙去寻了几个水性好的人下去打捞,忙活了半日却什么都没捞到,只得回去复命。 王氏正在用早饭,听罢整件事,觉得晦气之极,便放下筷子问惠星:“大姑奶奶和宋姑夫那边怎么说?” 惠星道:“奴才过去的时候,小雀也刚从外面寻人回来,她和大姑奶奶房里的胡妈妈都说郑飞红昨天夜里还好好的,早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了疯,径直冲出去了。宋姑夫很生气,说郑飞红这丫头贱骨头,自寻死路,死便死了,向县衙报一下罢了!” 王氏闻言不禁沉吟了起来。 慧雅原本正抱着贵哥在罗汉床上玩耍,听了惠星的话,总觉得疑点实在太多,想了想,她故意道:“郑飞红若是要跳水自尽,为何还要捂着脸冲出去?” 王氏一愣,突然想到了朱俊先前关于宋苦斋和毛太师的话,蹙眉吩咐惠星:“让惠明去县衙东厅报一下吧!”像这样的事件,需到县尉那里申呈。 慧雅心下一沉,觉得身上有些冷,忙抱紧了贵哥。 这些日子永平县的麦田从南到北逐步熟了,一年一度的麦收开始。 赵青下乡督促麦收,整整忙了十几日。 他怕穆远洋闯祸,便把穆远洋也带去了,等麦收结束,哥俩都晒成了浅浅的褐色,也都瘦了不少,瞧着倒是更精神了。 回到县衙东厅,赵青足足睡了八个时辰,这才起身处理这段时间积压的公事。 翻动自尽走失人口卷宗的时候,赵青现有一份显示是朱府家主朱俊呈申的,不禁心脏剧跳了一下,忙细细去看,现是朱俊申呈长姐宋家婢女郑飞红投水自尽一事,便先缓缓地松了一口气——不是慧雅就好! 看罢对事件过程的叙述,赵青秀致的眉不禁蹙了起来,吩咐丁小五:“去叫许家英过来。”这个案子是许家英接洽并记录的。 听罢许家英的讲述,赵青沉吟片刻,吩咐丁小四道:“去叫上叶瑾、付春恒和仵作,预备出去朱府。”这个案子真是疑点重重啊! 朱府仪门内东院门口的玫瑰花开了,因慧雅会点玫瑰花茶,王氏便吩咐慧雅摘一些玫瑰花回来给她点茶。 慧雅总觉得宋苦斋夫妇住的东院有些瘆得慌,便忙忙去了,也不和人搭话,直接就开始选那正盛开的玫瑰花用竹剪剪了放花篮里。 她正拿了竹剪剪玫瑰花,却听背后有人叫她:“慧雅,剪玫瑰花么?” 听声音是大姑奶奶朱玉莲的声音。 慧雅转身一看,见朱玉莲带着丫鬟小雀正立在东院门口看着她笑呢,枯瘦的脸上一笑一层细纹。 她忙向朱玉莲福了福,笑了笑,继续剪玫瑰花,预备再剪几朵就走。 朱玉莲却笑着道:“慧雅,给你们大娘点玫瑰花茶么?” 慧雅“嗯”了一声,不是很热情。 “听说玫瑰花茶可是有养颜祛斑纸效,”朱玉莲笑得更加灿烂,“那等你给你们大娘点完茶,也过来给我点一盏吧!” 慧雅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很快便离开了。 她刚走几步,身后就传来朱玉莲的声音:“慧雅,我等着你,一定要来呀!” 第二十六章 步步紧逼 第二十六章 虽然烈日当空,可是县衙东厅的庭院里植满苍松翠柏,因此就连厅外廊下也凉风习习颇为凉爽。 捕头叶瑾、弓手副班头付春恒、仵作及几个差役正立在东厅外堂廊下候命,穆远洋慢悠悠晃了过来,身后还跟了个形容精悍的青年。 见叶瑾他们规规矩矩立在廊下候着,瞧着身上却是外出的装束,穆远洋就随口问了一句:“各位预备去哪儿啊?” 付春恒知道穆远洋这人没事还要寻些事出来,又一心恋慕朱府的丫鬟孙慧雅,因此只是笑,并不说话。 叶瑾实在一些,老老实实道:“赵大人要带我们去朱府勘查婢女投河自尽一案。” 穆远洋原本懒懒散散地正要进外堂寻赵青,闻言一下子顿住了,剑眉扬起:“朱府?就是那个什么朱英俊朱大官人家?” 叶瑾:“……禀十二公子,是县中开当铺的朱俊家。” “哦……”穆远洋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婢女投河自尽?哪个婢女?” 不会是那个孙慧雅吧? 每次想起孙慧雅,他脑海中总会浮现出她微笑时颊上那对可爱的梨涡——这么可爱乐观的女孩子,会投河自尽?不可能! 叶瑾忙道:“不是孙姑娘,是另一个姓郑的婢女,名唤郑飞红!” 穆远洋悬起的心这才放了下去,略略一想,英俊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我正好没事,拨冗陪你们去吧!” 叶瑾:“咳……咳……” 付春恒:“……”我们不想劳动穆公子您啊! 赵青刚换了衣服出来,正好和穆远洋走了个对脸。 穆远洋总觉得赵青看着和平日不太一样,便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慢吞吞道:“我说阿青,你去勘查个现场,打扮这么好做什么?”赵青一头乌梳理得一丝不乱,用玉犀簪束起;脸上清清爽爽,一看就是刚洗过脸的模样;身上穿着红色衬里的白罗纱袍,绫裤洁白如雪,皂靴洁净平展…… 他盯着赵青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贱兮兮道:“阿青弟弟,你难道是要去相亲?” 赵青:“……”他有一段时间没见慧雅了,一想到去朱府勘查现场也许会见到慧雅,他的心就开始蠢蠢欲动,不知不觉就梳洗了一番,又换了内外衣物,没想到被穆远洋看出来了。 他被穆远洋说中心事,尽管竭力抑制着,可是耳朵还是红了,脸也有些烧,他怕被穆远洋现,便垂下眼帘,抬脚出了外堂,根本不搭理穆远洋。 穆远洋忙跟了上去:“阿青,等等我!” 候在外面的叶瑾付春恒等人听穆远洋叫一向肃穆正经的赵大人“阿青”,都忍俊不禁,却摄于赵青之威,笑又不敢笑,纷纷低头暗笑跟了上去。 慧雅听了朱玉莲的话,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明明是夏天,却觉得浑身冷,她提着花篮走得很快,很快便回了正房院子。 清洗蒸煮玫瑰花花瓣的时候,慧雅一直在想着法子——如何才能不去宋苦斋和朱玉莲所居的东院呢? 她也说不出为何不愿意去,只是凭直觉觉得朱玉莲宋苦斋两口子都怪瘆人的。 把玫瑰花茶点好之后,慧雅端了一盏奉给了王氏。 王氏拿了金杏叶茶匙拨了拨,细细品了几口,觉得香甜美味,便称赞道:“慧雅,还是你心灵手巧,上次我吃了慧宝点的木樨芝麻熏笋茶,结果味道不正不说,还闹了半日肚子,疼得我哟……”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慧雅在一边似听非听,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王氏正在絮叨,一抬眼却现慧雅眉尖微蹙似是难受,忙问道:“慧雅,你怎么了?” 慧雅一脸痛苦地捂着肚子倚在罗汉床边缘:“大娘,您一提肚子疼,奴婢就觉得腹部好疼……” 王氏忙问道:“疼得厉害么?” 慧雅身子软软地往下溜:“唉哟,那里绞着疼,疼死我了……” 王氏忙叫在廊下侍候的慧珍:“去叫慧清,就说慧雅肚子疼痛,让他去街上药铺请个坐堂大夫过来!” 慧珍答应了一声去了。 李妈妈闻声忙赶了过来,向王氏福了福,弯腰去搀扶慧雅:“大娘,我带慧雅回房躺一躺!” 慧雅趁势倚着李妈妈出了正房。 刚到廊下,还没来得及下台阶,朱玉莲房里的丫鬟小雀就走了过来,离老远就道:“慧雅姐姐,我们大娘一直在等着你去点玫瑰花茶,怎么还不去?” 慧雅一脸痛楚的表情,微微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李妈妈心里烦这个小雀,脸上却笑微微的:“没看到慧雅的模样么?她肚子疼,去不了了!” 小雀走近慧雅,狐疑地打量着慧雅。 慧雅身子软软倚着李妈妈,似乎疼得快要晕死过去,眼睛都睁不开了。 李妈妈一向把慧雅当闺女看,见慧雅如此难受,顾不得搭理小雀,忙忙地搀了慧雅回了西厢房,把慧雅安顿在床上躺下,然后絮絮问道:“慧雅,好点没有?是不是月信来了?难道是吃坏了肚子?要不要给你揉揉?不然我去给你煮点红糖姜水……” 慧雅声如蚊蚋眼睛似睁非睁:“妈妈,你去给我煮一碗红糖姜水吧,别人煮我不放心……”妈妈,别说话了,让我静一静吧! 李妈妈闻言,怕慧雅难受,当即起身去煮红糖姜水了。 朱玉莲正在东客院的堂屋坐着,听了小雀的回报,她没有说话,只是从小炕桌上摆的玛瑙瓶里拿出了一枝雪白的栀子花,一片一片地撕扯着花瓣。 这时正在东明间卧室的宋苦斋披衣走了出来,沉着脸道:“她病了?真病还是假病?怎么就这么巧,刚让她过来,她就病了?” 小雀怯怯地看了朱玉莲一眼,见她面无表情还在撕扯花瓣,便鼓足勇气辩驳了一句:“老爷,奴婢刚才撞到惠清,惠清飞跑着去给慧雅请大夫去了,想必慧雅是真病了……” 宋苦斋悻悻地哼了一声,在朱玉莲左手侧坐了下来,一双阴鸷的眼睛盯着前方门上的青碧细竹丝帘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雀总觉得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甜味的臭,这个味道有点像在东京太师府内见到的贡品榴莲出的味道,便悄悄退了出去,很快就剪了几枝雪白的栀子花用花瓶插好送了进来——栀子花香气扑鼻,可以略略压一压屋子里的奇异臭味。 过了半日,宋苦斋方道:“太师府里事物繁忙,太师不可能离我太久时间,咱们后日就回京。回京前,务必要把那个慧雅弄到手。” 朱玉莲答应了一声,继续撕扯着手里的花瓣。 宋苦斋不耐地扫了她一眼,道:“若是这件小事都办不好,你就继续住在这里吧,我自己回东京!” 朱玉莲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忙看向宋苦斋:“老爷,您放心!这件事交给妾身吧!” 宋苦斋哼了一声,正要说话,胡妈妈走了过来,隔着竹帘禀报道:“禀老爷大娘,县尉赵大人带着差役来了,说是查探飞红自尽一案!” 朱玉莲闻言,当即直起身子,眼睛看向宋苦斋。 “放心吧,有我呢!”宋苦斋的眼睛抽了抽。他可是权倾朝野的毛太师的亲信,区区一个从九品永平县尉,能把他怎么样? 朱玉莲看看丈夫的神情,忙道:“老爷,等用过午饭,妾身亲自去瞧瞧那个慧雅,看她是不是装病!” 宋苦斋“嗯”了一声:“去吧!” 惠清太担心慧雅了,很不相信药铺的坐堂大夫,便大着胆子拿了朱俊的帖子,一路飞奔而去,很快便请了县中的马医官过来——前些日子为朱俊请的李太医是看跌打损伤的,而马医官是看内科的。 王氏见惠清请来的是县里的医官,心里颇不以为然——一个丫鬟肚子疼而已,也值当请医官? 她心里不高兴,脸上却不动声色,让李妈妈带了马医官去慧雅房中瞧病去了。 慧雅没想到惠清居然给她请了个医官回来,默然片刻,只好硬着头皮起身,让马医官诊治,心里却在急运转着,思索着如何让这位医官帮忙瞒一瞒。 马医官是太医院出身,真正有本事的,望闻问切一番之后捋了捋胡须,正要开口说慧雅之病无碍,可是抬眼却见慧雅双手合十,悄悄地向他拜了又拜,乌溜溜大眼睛中满是恳求,看着可爱趣怪,他不由想起了自家的小女儿,当下心里一暖,含笑道:“这位姑娘想是夜间受寒,因此腹中疼痛。医者疗疾,不过热者凉之,虚者补之,四五剂药吃下就好了!” 他提笔给慧雅开了一个健脾祛湿的红豆薏米汤。 写罢方子,看了看犹显稚气的慧雅,马医官提笔填了四个字——“佐以冰糖”。 这位小姑娘身体健壮脉象平和,实在是康健得很,大约是想偷一偷懒,因此才装病的。 红豆薏米冰糖粥祛湿健脾,夏季湿热,喝几次祛祛湿也不是坏事。 趁李妈妈隔着窗子叫惠清去抓药,慧雅双手合十向马医官拜了拜,轻轻道:“多谢多谢!” 马医官点了点头,含笑起身。 惠清向王氏回话之后,拿了对牌去账房取了二两银子做诊金,这才送马医官出去。 刚走到大门口,他便看到惠星和惠明正躬身引了一群衣帽鲜明的人进来,定睛一看,现被簇拥在中间的正是县尉小赵大人和一个陌生的高大青年。 惠清顿了顿,这才和马医官一起上前行礼。 赵青脚步不停继续往里走。 跟着他的付春恒认识马医官,开口问道:“马医官,你来这里做什么?” 马医官含笑行了个礼,道:“小生过来给府里的女眷瞧病。” 赵青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女眷?不会是慧雅吧? 惠明在旁边听了,觑了赵青一眼,笑着道:“是慧雅吧?我方才好像听人说慧雅肚子疼得厉害!”他感觉这位小赵大人似乎对慧雅有些意思,因此故意当着赵青的说了出来。 赵青一听,心里一紧,无端的有些心跳加喉头紧,他垂下眼帘,抬起左手虚虚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做出一副随口一问的模样看向马医官:“孙姑娘么?她怎么了?” 马医官一愣:“这……”什么病?没病!难道能说那位可爱的孙姑娘是在装病? 第二十七章 峰回路转 第二十七章 该用午饭了。 想着慧雅生了病肠胃虚弱,李妈妈便亲自去小厨房做了一碗面汤,又细细地打了鸡蛋穗,这才给慧雅端了过来,坐在床边看着慧雅吃。 慧雅喝着鸡蛋面汤,李妈妈坐在一边絮叨着:“……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自己照顾自己……” 慧雅心中感动,笑嘻嘻道:“妈妈,我不是有你么!”她没有从生母那里得到的母爱,在李妈妈这里全都补上了。 李妈妈不由笑了:“你这丫头……” 待慧雅用罢午饭,李妈妈安顿了慧雅在床上躺下,自己就去小厨房忙碌去了。 房里此时只剩下慧雅一个人,屋子里静悄悄的,朝东的窗子半开着,带着蔷薇花香的夏日微风吹了进来,芬芳的花香在屋内氤氲飘散,很是好闻。 在这样温馨沉静的氛围中,慧雅从书箱里拿了一个话本躺在床上看了起来。 话本讲的是一个男子在东京的花街柳巷玩耍,和一位名妓产生了真挚的爱情。 慧雅看了一会儿,觉得故事老套过于意淫,有些无聊,便直接去看结局,现结局是名妓为男主出钱出力助他读书,妻子帮男主主持家务生儿育女,男主金榜题名大团圆,从此享受高官厚禄坐拥娇妻美妾娥皇女英,和和美美度过余生。 看完结局,慧雅“切”了一声,把话本扔到了床里,心道:还娥皇女英呢,男人自己想得多美啊!真会yy!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贵哥的声音:“要忒雅!我要忒雅!” 接着就是慧秀的声音:“贵哥,别急呀,慧雅就在房间里呢!”原来是慧秀带着贵哥过来了。 慧雅闻声不由笑了——贵哥一岁多了,会说的话也不少了, 却还是有些口齿不清。 不过真是可爱! 她悄悄躺平,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雪白可爱的贵哥进来。 贵哥走到床边,踩到脚踏上去看慧雅,见慧雅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以为慧雅死了,小小的心灵里忽然涌上无尽的悲伤,不由放声大哭了起来。 慧雅吓坏了,忙睁开了眼睛,和贵哥满是泪水的眼睛对上了。 贵哥破涕为笑:“……忒雅!” 慧雅豆豆眼:“贵哥,我还没死呢!” 慧秀抬手在慧雅头上敲了一下:“青天白日的说什么死啊死的,晦气不晦气啊!” 她拿起大红销金汗巾子拭去了贵哥脸上的泪水,柔声劝慰道:“贵哥啊,慧雅只是太累了……” 这时外面传来温柔的女声:“谁太累了啊?” 慧雅闻声心里一紧——是大姑奶奶朱玉莲的声音! 她隔着被子抱紧了趴在自己身上的贵哥,想汲取一些力量。 慧秀也不太喜欢这个朱玉莲,不过还是迎了出去,屈膝行礼道:“见过大姑奶奶!” 朱玉莲笑着走了过去,后面跟着她的贴身丫鬟小雀。 慧雅做出病入膏肓的模样,依旧躺在床上:“大姑奶奶赎罪……奴婢,奴婢失礼了……实在是腹疼如绞,难受得紧……” 进屋之后,朱玉莲含笑打量着慧雅,见她虽然脂粉未施,可是肌肤晶莹剔透,双目盈盈,红唇润泽,哪里是病得快死的模样,心知这小丫头怕是猜到了什么,不由在心里冷笑了一下,脸上却笑得更灿烂了:“慧雅啊,我和相公后日就要回京了,到时候去和你们大娘要了你,你看如何?”她就是要恐吓慧雅这小狐狸精! 慧雅心底一沉,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回答,贵哥却已经扑到了她身上,竭力去抱慧雅,转头看着朱玉莲:“忒雅……我的!” 朱玉莲:“……”男人怎么一个德性啊,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 慧雅没想到自己还有贵哥来英雄救美,心里又是开心,又有些悲凉,一边敷衍着朱玉莲,一边忖度着脱身之策。 无数的法子在慧雅脑海中掠过,却都在面对朱玉莲那带着得意之色的双目中烟消云散。 到了最后,慧雅心想: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她宁愿去求赵青,也不会老老实实跟宋苦斋和朱玉莲这对夫妻走! 不过那样的话,她和赵青也许再也没可能了,她的身份将永远被禁锢在奴婢这个身份之上,眼睁睁看着赵青娶妻生子…… 想到这样的前景,慧雅不由心脏微微抽搐,险些落下泪来。 与其如此,她还是想赎身出去,自己付出劳动养活自己,然后走遍五湖四海,看这壮丽河山…… 朱玉莲见慧雅虽然看着自己,可是那双黑泠泠的大眼睛却似越了自己,看向了广阔无边的大千世界,不由冷哼了一声,道:“慧雅,你暂时先歇着吧,我这就去找你们大娘!” 慧雅闻言笑了,却不说话。 她曾经软弱过,可是她很快便现一味的软弱于事无补,还不如勇敢地面对。 慧雅藏在薄被里的手紧握成拳,大眼睛微微眯着,目送着朱玉莲带着小雀离开。 朱玉莲一离开,慧雅便让慧秀先把贵哥抱下床,自己掀开被子便要起身。她要赶紧去寻大娘,然后去凑够二十两银子赎身,千万不能被宋苦斋和朱玉莲得逞。 慧秀吓了一跳:“慧雅,你不是还病着——” 慧雅头也不抬,寻了放在脚踏上的一双浅碧玄罗高底鞋绣鞋穿上,一边换衣服,一边问慧秀:“慧秀,你现在一共攒了多少银子?” 慧秀想了想,道:“……四两多吧!”她爱买些胭脂香粉什么的,攒的银子有些少。 慧雅点了点头,又问:“惠明有多少银子?” 慧秀颇有些不好意思,讷讷道:“约有七八两吧……他们小厮在外面,常有赏钱的。” 慧雅点了点头,心想:真不行的话,可以先借一借,先把身赎了!自己身上如今攒了八两二钱银子,再向慧秀借二两银子,向惠明借四两银子,向李妈妈借四两银子,向惠清借二两银子,这样一共也凑够二十两了! 想到这里,慧雅全身血液加流动,浑身充满了力气,似乎当下就能上山打虎下水捉蛟。 她心道:生死关头,不想那么多了,先赎了身再想还银子的事! 慧雅也不坐下了,立在妆镜前拿把桃木梳梳理了几下头。 她有一把子乌油油的长,简单梳理了几下就顺滑地垂了下来。 慧秀牵着贵哥的手,一大一小立在那里看慧雅穿衣梳头,觉得慧雅做什么都是美的,就连翻个白眼也趣怪可爱。 慧雅梳着头,大眼睛却斜睨着慧秀。 慧秀不知慧雅在觊觎她的小金库,笑嘻嘻问道:“慧雅,你瞧我做什么呀?” 慧雅笑得温柔极了:“慧秀,把你那四两银子借给我吧!”她想借慧秀二两,却故意说四两,就是要留个和慧秀讨价还价的空间。 慧秀诧异道:“你要做什么?” 想到慧雅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她便道:“这样吧,我自己留一两应急,借给你三两!” 慧雅大喜,跳过去抱住慧秀用力在慧秀脸上亲了一下。 慧秀面红耳赤用力擦被慧雅亲过的脸颊:“慧雅,你不要这么恶心!” 贵哥踮着脚跟往前凑:“贵哥也亲亲!贵哥也亲亲!” 慧雅此时心中惊喜莫名,见贵哥可爱,便俯身在贵哥脸上左左右右连亲了好几下,然后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她要去寻大娘,先把赎身之事谈妥当,不给宋苦斋朱玉莲可乘之机。 慧秀脸上红晕未散:“……这丫头……” 贵哥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 马医官还在犹豫。 这时惠清在旁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马医官当即明白不能拆孙姑娘的台,便含笑道:“马姑娘夜间受了寒,需要调养一二。” 赵青听懂了马医官的话——孙姑娘夜里睡觉不小心踢了被子晾着了肚子,因此腹部疼痛 他悬着的一颗心缓缓回归了原位,当下向马医官点了点头:“有劳了。” 赵青抬脚走了。 付春恒等人忙跟了上去。 马医官拱了拱手,闪在一边,一抬头却现跟小赵大人的人里面有一个身材高大的英俊青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看面目似乎有些熟悉。 他仔细辨认一番,不由一愣:这不是十二郎么?十二郎如何会在这小小的永平县…… 他当年在东京太医院供职,因擅长内科,尤擅幼科,曾多次被宣召进宫为这位自幼体弱多病的十二郎诊病,还曾经因为治愈十二郎之疾被陛下赐以金杯,被京城人称为金杯马太医。 后来,他被请去太师府诊病,因仗义执言得罪了毛贵妃之父毛太师,只得黯然出京,回到家乡永平县行医,没想到居然还能遇见长大了的十二郎。 马医官心下激动,忙向穆远洋行礼:“见过十二郎!” 穆远洋见赵青他们都走得远了,便低声问道:“方才提到的那位孙姑娘,她的身体无碍吧?” 马医官不由笑了:“十二郎,孙姑娘的身体没有大碍。”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康健得很!”心里却道:那个姓孙的小姑娘生得美且慧,如同明珠在匣,宝光却是难以遮掩啊,连尊贵之极的十二郎看上去都有些心动了,将来怕是前途不可限量…… 穆远洋听了,放下心来,向马医官拱了拱手,道:“我如今住在县衙东厅,你若得闲,就去寻我,我带你去钓鱼玩耍!” 他虽然看着不着调,其实心里都有数,马医官当年在东京太医院常为他诊病,陛下曾经私下对他评价过马太医,说马太医虽然只是一个医者,可是医德高尚,“乡民但有求者,无分贵贱、风雨,均亲手赴救调治”,实在是一个良医,还说马太医这样的人,虽然普通平凡,生活在下层,却善良高尚,实在是可交之人。 马医官笑着答应了。 赵青走了一截,见,穆远洋没跟上来,便转头去看,见穆远洋还在和那个医官寒暄,便猜到穆远洋是在询问慧雅病情。 想到穆远洋还在觊觎慧雅,赵青决心从明天开始炮制穆远洋。 因为午后的阳光分外强烈,他凤眼微眯沉声道:“还不跟上来!” 穆远洋当下答应了一声,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马医官:“……”能让十二郎如此服帖的人,应该就是定远侯府的二公子了!他曾经为小时候的赵二公子诊过病,还记得赵二公子和穆十二郎表兄弟俩感情很好。 想了想赵青小时候的样子,马医官不由失笑:小时候生得仙童一般的赵二公子,长大了也如此俊俏,临风玉树一般! 第二十八章 奋起反击 第二十七章 从运河河堤上的紫荆书坊回来,慧雅便寻了个机会向王氏进言道:“大娘,明日惠明惠清他们去县衙接老爷回来,您务必先做好交代,让他们把老爷直接送到您房里养伤,另外,您得让贵哥多再老爷面前玩耍,这样老爷也会更疼爱贵哥。”朱俊过于留恋女色,得让贵哥多和他亲近,这样即使将来朱俊和别的女人有了儿女,也依旧对贵哥有几分父子之情。 王氏深以为然。 自从把朱俊从县衙接回来,王氏便以朱俊棒疮未曾痊愈为理由,把朱俊留在自己房里养伤,倒是难得地多了不少和丈夫相处的时间,并且多让贵哥在朱俊面前玩耍,也确实增进了朱俊和贵哥的父子之情。 朱玉莲到正房的时候,王氏正在房里絮絮地和朱俊说话。 因为棒疮未愈,朱俊垫着一个大红织金缎子的绣枕趴在明间的罗汉床上,耷拉着眼皮养神,耳朵却被迫听着王氏的唠叨——他最烦人在他耳边唠叨了,可是经过上次秦宝珠一事,他也知道和自己最亲的人只有王氏和贵哥了,因此颇能忍耐王氏的唠叨。 慧宝掀开细竹丝帘子走了进来,禀报道:“老爷、大娘,大姑奶奶来了!” 朱俊一听朱玉莲来了,原本耷拉着的眼皮瞬间闭上了,还特地出小呼噜声以示自己睡着了——他听王氏说了事情的经过,知道自己最危难的时刻,大姐夫宋苦斋和大姐朱玉莲见死不救,心中很是不满,便不想搭理朱玉莲。 王氏见丈夫如此,轻轻啐了一口,手指在朱俊脑袋上点了一下,道:“你呀——”却起身去迎朱玉莲。 宾主坐定之后,朱玉莲先问了几句朱俊的伤情,然后便絮絮地和王氏谈起了东京毛太师府的煊赫权势:“……贵妃娘娘在宫里是极得陛下宠爱的,膝下虽只有一位公主,可陛下三不五日就要亲临聚秀宫探望,贵妃娘娘早晚会为陛下诞下皇嗣,到了那时太师府自然会水涨船高更进一步……” 王氏原本凉了的心渐渐被她说动,专注地听朱玉莲说话。 朱玉莲见状,心中更加得意,拿起白挑线汗巾子拭了拭唇角的胭脂,继续道:“你姐夫他不但极受毛太师宠信,就连太师的堂弟毛宇震毛二爷,也很倚重你姐夫……”毛宇震乃毛太师的堂弟,未曾出仕,一向负责太师府的生意和人情往来,官场上和生意场上的人都称他一声“毛二爷”。 朱家是做运河沿途生意起家的,自然听说过毛家二爷之命,因此王氏一听,很是心动,眼睛瞟向朱俊。 朱俊依旧闭着眼睛装睡。 朱玉莲见王氏已经心动,心下得意非凡,便停住话头,笑道:“哎呦,话说得太多了,我有些渴了。” 王氏忙吩咐慧宝:“去取慧雅才做的玫瑰卤,加上瓜仁、榛子和松子,浓浓点一盏玫瑰泼卤瓜仁茶送来给大姑奶奶吃!” 慧宝早有心巴结朱玉莲,因此喜滋滋答应了一声,自去点茶。 玫瑰泼卤瓜仁茶奉上之后,朱玉莲吃了两口,放下茶盏道:“这玫瑰卤甚是香甜,是慧雅做的?” 王氏此时正在心热太师府之势,陪着笑脸道:“是慧雅才做的。大姐姐若是喜欢,就让慧雅给大姐姐重新煮一瓶。” 朱玉莲含笑看着她,道:“我若是想要慧雅这丫鬟呢?” 王氏脸上的笑容凝固在了那里,过了片刻方道:“……大姐姐说笑呢!”她可忘不了朱俊告诉她的宋苦斋的个人爱好,慧雅对她那么忠心,又聪慧可爱,她怎能让慧雅活活送命? 她打了个哈哈,试图转移话题,轻轻拍了朱俊一下:“老爷,惠星早上来报,说江大户来探你病,因外男不好入内,就放下几色礼物走了!” 朱俊适时地睁开了眼睛:“哦,知道了,你安排几样回礼送到江家就是。” 王氏一脸纠结:“往江家送什么好呢?” 朱玉莲冷眼旁观朱俊和王氏一唱一和,知他们两口子不愿意把慧雅给自己,便冷笑了一声,索性开门见山道:“我说二弟,你姐夫说了,他看上慧雅了,想讨了慧雅后日就回东京呢!” 朱俊默然,心里正在剧烈地斗争着。 他不愿意把慧雅给宋苦斋,一是慧雅善良可爱,他自己也挺喜欢慧雅这丫头,自然不舍得把慧雅送给宋苦斋这畜生;二是慧雅刚刚从县尉赵青手里救了他一条性命,正是他的恩人,他不能忘恩负义…… 可是他又一直试图通过巴结宋苦斋,巴结上当朝毛太师,这倒是一个好机会…… 东客院门口静悄悄的,大门紧闭,门前站立着四个腰挎朴刀的衙役,牢牢看守着大门不让人进出。 东客院北隔壁的院子门口有一株高大的白杨树,树下自然形成了一个绝好的荫凉。惠星搬了几张竹椅和一个四方桌放在那里,请叶瑾付春恒等人坐下,又让小厮上了清茶点心,他亲自立在一边侍候着。 赵青则端坐在隔壁院子里的葡萄架下问询证人,书记许家英在一边记录。 赵青先询问侍候朱玉莲的婆子胡妈妈。 胡妈妈一口咬定一大早起来,郑飞红突然疯跑了出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赵青又命人带了看守仪门的董婆子进来。 董婆子跪在地上,道:“那日清晨,老婆子我一大早就醒了,待按照家规,看守大门的小厮卯时先开了大门;到了卯时一刻,老婆子我就走过去打开了仪门。谁知老婆子我刚打开仪门,一个女子就披头散捂着脸从东客院里冲了出来,险些把老婆子我撞倒……” 她一口一个“老婆子我”,赵青却也没说什么,静静听她说完,这才开口问道:“你可看清那女子的脸?” 董婆子道:“禀大人,脸遮得严严实实的,老婆子我不曾看清楚。不过夏天天亮得早,老婆子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女子穿的是白绫竖领对襟窄袖衣,系着是一条玄丁香色织金裙子!”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老婆子我还记得郑飞红被金嫂带进府那一日,身上穿的正是这一套衣裙。老婆子我当时还嘀咕,心说这衣服有点厚,初夏时还使得,再热一点就不能穿了。” 赵青又叫了当时在场的惠星、惠明和惠清一一问了,现他们三个与董婆子一样,都没看清所谓的“郑飞红”的脸。 赵青心里大致有了谱,吩咐惠明道:“我们要进去搜查东客院,去禀报你们家主一声吧!” 慧雅跑过去的时候,看到慧珍正在廊下看茶炉。 慧珍一直在听明间里的动静,见慧雅过来,忙悄悄摆了摆手,示意慧雅也过去听。 慧珍眼中带着同情看着慧雅,低声道:“大姑奶奶在向老爷和大娘要你呢!”慧珍比慧宝要聪明得多,早就觉得郑飞红的死有问题了。她虽然和慧雅不算要好,可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小姐妹,自然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慧雅赴死。 慧雅静静立在细竹丝帘外,听到朱玉莲终于开口说了出来——“我说二弟,你姐夫说了,他看上慧雅了,想讨了慧雅回东京呢”。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剧跳的心脏,握紧拳头,预备如果朱俊答应,她立即进去据理力争。 朱俊似乎考虑了很久,久到慧雅都有些不耐烦要掀帘子进去了,慧雅才听到朱俊说道:“大姐姐,实在是对不住!你说的有些晚了,你弟妹已经答应让慧雅用二十两银子自赎自身了。” 慧雅在听到朱俊这句话的那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她把额头抵在门框上,半晌无声。 朱玉莲冷笑一声,缓缓道:“二弟,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朱俊既然把话说出口了,便索性撕破脸皮,道:“大姐姐,刚才小厮来回报,说县里的小赵大人要进府查勘郑飞红投水一案,你不去看看么?”他自己不良于行,王氏又是一介女流,因此让管家惠星去接待赵青一行人了。 朱玉莲还未答话,小厮惠英气喘吁吁就跑了过来,隔着帘子禀报道:“老爷、大娘!赵大人亲自审问了胡妈妈、董婆子、惠星、惠明和惠清,现正派人守住了东客院院门,要人带着进去搜查呢!” 慧雅没吭声,掀起了门帘挂好。 朱俊和王氏闻言,眼睛都看向朱玉莲。 小雀眼中带了丝惊慌,手脚都有些颤,也看向朱玉莲。 朱玉莲的脸白了一瞬,可是想到自己丈夫一向能干,这样的事也做过几次了,每次都盖得严严实实,小小的从九品县尉不足为惧,她的心就又稳了一些,起身沉声道:“我这就去看看。” 慧雅暗沉沉的大眼睛盯着朱玉莲,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老爷,大娘,东客院是奴婢带着人布置的,奴婢很是熟悉,让奴婢带小赵大人去吧!”既然撕破了脸,她还怕什么?难道毒蛇咬了她一口,她便让静等着让毒蛇再咬一口么? 王氏看了朱俊一眼。 朱俊点了点头。 王氏便道:“你去吧!”慧雅这丫头一向机灵,县尉小赵大人又在那里,倒是不用担心。 慧雅也不管朱玉莲了,向朱俊和王氏福了福,然后随着惠英去了。 第二十九章 波澜再起 第二十九章 又审问了几个在仪门内负责打更巡夜的婆子之后,该审问的人都审问过了,赵青身子后仰向后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开始试图在心里组织整个案件的生过程。 宋苦斋与朱玉莲一直膝下空虚,郑飞红是朱府家主朱俊买了送给宋苦斋以备生养的——郑飞红住进东客院的当夜,就有多名巡夜婆子听到了她的惨叫从东客院里传了出来——据丫鬟婆子交代,自从进了朱府,郑飞红所穿的衣服都是密封得严严实实那种,即使是夏季,也把手脚脖子都密密地遮掩起来,而且有限出现的一次,也脸色苍白带着泪痕…… 赵青心里一动,蓦地睁开了眼睛,却是一愣——一个美丽的女孩子立在不远处,额齐眉,乌油油的青丝顺滑地垂了下来,小脸洁白如玉,大眼睛晶莹闪烁,仿佛揉碎了星光在里面,正怔怔地看着他……不是慧雅又是谁? 在慧雅的注视下,赵青无端的心跳加,喉头紧,身体僵硬,他垂下眼帘,思索了片刻,这才慢吞吞起身:“孙姑娘。” 在一旁侍候的丁小四见状,悄悄拿了笔墨卷宗,拽着书记许家英溜了出去:自家大人一见孙慧雅就手足无措面红耳赤,这不是情窦初开是什么? 他们才不要当那光照四方的丈八灯台呢!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慧雅低头微笑。 因她的婢女身份,人人都叫她慧雅,惟有赵青老是正正经经叫她“孙姑娘”。 “孙姑娘”,普普通通的三个字,被赵青那清冷的嗓音念出来,似乎也带了些清灵之意。 她抬起头,笑盈盈看着赵青。 此时正是夏季的午后,日光分外的强烈,葡萄藤还不够茂盛,细细碎碎的阳光透过葡萄的藤蔓枝叶和一串串小小的青色葡萄照了下来,在赵青脸上身上落下丝丝缕缕斑斑驳驳的阴影,她这才现赵青似乎比先前黑了些,也瘦了些,那对凤眼却愈加幽深了…… 慧雅心想:他也许是苦夏了,得好好补一补,只是我……唉…… 她心里做着打算,屈膝给赵青行了个礼:“见过大人!” 起身后她眼睛微眯看向赵青:“大人,东客院是我带着人布置的,现在就去看么?”见了赵青,她原本是有些紧张的,可是看上去赵青似乎比她还手足无措,她的胆子就一下子大了起来。 赵青左手虚虚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道:“有劳了。” 他抬眼看向慧雅,却现慧雅的唇呈现浅粉色泽,有些干涩,不由有些迟疑,凤眼眼波流转看向面前面前摆的茶具。 慧雅刚抬脚要走,却听赵青道:“孙姑娘,你渴么?” 他口中询问慧雅,眼睛却看向一边小几上放着的富贵缠枝莲纹白瓷茶壶和与之相配的一对白瓷茶盏,迟疑了一下后,拿起了白瓷茶壶。 慧雅抬头看他,现赵青正弯腰拿起茶壶倒了一盏清茶。 看着那清澈浅碧的茶液,她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干,便轻轻“嗯”了一声,却因为心跳过快,忘了伸手去接。 赵青眼睛看着她的唇,见她嘴唇干涩,也忘了把茶盏递给慧雅,鬼使神差般就端着茶盏凑到了慧雅唇边——他刚喝过一盏茶,还记得茶液温度正好,不热不凉。 此时赵青距离慧雅很近,近到慧雅能够闻到他身上那种清雅的味道,赵青把茶盏凑到她唇边的时候,慧雅心里正在想:这个味道像什么呢?对了,像雨后花园中清风的味道,像刚割过的青草出的味道,像刚沏的凤团雀舌芽茶的茶香…… 慧雅想着心事,人却自动就着赵青的手,把茶盏里的茶液一口一口喝了。赵青是贵人,所以管家惠星给他上的也是朱府最好的凤团雀舌芽茶,茶味青涩微苦,后味却是甘甜得很。 一盏茶喝完,慧雅这才清醒了一些,慌乱地退了半步,面红耳赤道:“谢……大人……” 赵青见她眼睛水汪汪的,似乎要滴出水来了,白皙的耳朵也红透了,显见很是害羞,便佯作镇定地把茶盏放在了小几上,这才现自己拿错茶盏了,是用自己刚才用过的那个茶盏给慧雅倒的茶…… 他的脸顿时也*辣的…… 因为彼此间的距离还是太近了,慧雅一低头,就看到了赵青腰间围的黑玉带上有一个小小的皮环,皮环上挂着的正是她亲手给赵青做的那个青色的绣一丛修竹带玉色穗子的荷包。 慧雅心里一甜,蓦地仰看向赵青,赵青也正专注地看着她——慧雅刚喝过茶,丰润的下唇还遗留着一滴茶液,他颇想含住慧雅的唇,把那滴茶液吸走…… ——此时猝不及防,赵青慌乱地移开了视线,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有毛病了,老是想着侵犯慧雅,心里不免有些自我厌弃。 慧雅不知道赵青的心事,她心里甜蜜,低下头看着自己那月白素绢裙下微微露出的那双浅碧玄罗高底鞋绣鞋,心道:赵青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幸亏今日穿的是高底鞋,要不然根本够不着赵青的唇…… 她思索了片刻,低声道:“这个荷包你喜欢么?” 赵青愣了愣:“……喜欢。”他很少佩戴荷包之类物件,因为都有人跟着他付账,只是这是慧雅送的,所以他珍而重之地佩戴在身上。 慧雅眼睛瞅着赵青因为围着黑玉腰带而显得有些纤细的劲瘦腰身,片刻后才道:“喜欢的话,我再给你做一个……” 又鼓足勇气道:“我给你做了一套内外衣物,只是不知道怎么给你……” 赵青欢喜得骨头作痒酥麻,浑身轻飘飘的,凤眼亮晶晶的,声音也有些沙哑:“明日下午我在紫荆书坊候着你!” 慧雅不敢看他,低低“嗯”了一声。 朱玉莲带着小雀随着慧雅赶了过来,却因为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一个青衣小厮引着慧雅进了东客院北隔壁的院落。 她想进自家暂时落脚的东客院,却被院门口那四个腰挎朴刀如狼似虎的衙役给拦住了。看着紧紧关闭的东客院大门,朱玉莲心中担忧丈夫,情绪顿时有些崩溃,扑过去尖声叫道:“老爷!老爷啊!老爷——” 大门内一点回应都没有。 赵青命人看守东客院的门,里面此时还剩下宋苦斋和他的贴身小厮小喜,不知为何没有动静。 见里面没有回应,朱玉莲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这时候赵青带着慧雅走了过来,叶瑾付春恒等人也跟着过来了。 朱玉莲一见慧雅,就想起自己丈夫心心念念都是慧雅这个祸根子,要不然早回东京了,也就没有今日之祸了。 她心中恨极,当下就舞手舞脚朝着慧雅扑了过去。 赵青见状,秀致的眉紧紧蹙起,上前一步遮住慧雅,抬腿便朝朱玉莲踹了过去。 朱玉莲来势太急,反制力更强,一下子就被踹飞开去,身子“蓬”的一声撞到了一旁的白杨树上,滑了下去。 她扑倒在树下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慧雅机警之极,当下就轻盈地跳开了,此时愣愣地瞧着赵青已经收回去的长腿,心道:天啊,赵青真是帅飞了! 赵青看都不想看朱玉莲,淡淡看了叶瑾一眼。 叶瑾浑身一激灵,当即挥手让四个差役拖走了朱玉莲和小雀,还低声交代了一句“分开关押小心看守。” 大门打开了,赵青把慧雅护在身后,率先进了大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静得能听见微风吹过院中白杨树的叶子出的细微声音和众人的靴子轻踩在地上铺的青砖出的声音。 付春恒道:“大人,那宋苦斋不会是自尽了吧?” 赵青没说话。宋苦斋背后的靠山是聚秀宫毛贵妃之父毛太师,如果他现在自尽,虽然便宜了他,却是赵青最想看到的结果,到时候报上一个畏罪自杀罢了。 叶瑾和付春恒分头带着人搜索院落房屋去了。 赵青带着慧雅立在院中白杨树下候着,许家英和仵作带着各自的工具立在一旁。 没过多久,付春恒便飞奔了过来:“大人,西间卧室床后的墙上有一个洞,属下已经让人追出去了!” 赵青神情未变,只是点了点头。 付春恒转身又跑进了屋子。 慧雅有些紧张,怕宋苦斋跑了,大眼睛看向赵青:“大人,东客院房后已经是府外了……” 她大脑飞运转:“房后是进士胡同……” 赵青没有看她,却感受到了她的视线,轻轻道:“我提前让人在那里守着了。”他早就让穆远洋带人去守着了。 慧雅这才放下心来。 付春恒去追捕宋苦斋了,叶瑾带着人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走过来禀报道:“大人,院子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 赵青点了点头,凤眼眼波流转看向慧雅。 慧雅忙指着一明两暗三间正房道:“我带大家先看这三间正房吧!” 一进明间,一股气味浓郁复杂的花香夹杂着甜丝丝的味道扑面而来,丁小四甚至被熏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赵青环视了一圈,现中间摆着一座七屏式围板紫檀罗汉床,上面还摆着几个白绫绣深红莲花的靠枕,典雅中带着精致。 罗汉床上摆着一个紫檀小炕桌,上面放着一个大大的珐琅雕翠矮脚花瓶,里面插满了雪白的栀子花。 靠东墙的小几上放着一个花篮,里面姹紫嫣红放了无数的鲜花,其中以月季花和玫瑰花居多。 饶是如此,赵青还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尸臭。 他凤眼微眯看向仵作。 仵作拱了拱手,顺着气味往东暗间走。 赵青和慧雅也跟了进去。 东暗间里摆了一座彩绘了双雀闹春与荷塘浮萍的紫檀架子床,床头放了座紫檀顶箱立柜,立柜旁靠西墙摆了个紫檀雕花妆台,上面摆了个西洋妆镜和一个紫檀雕花梳妆匣。 妆台南边摆着一个红漆洗脸架,上面放着洗脸用的铜折沿珐琅彩葵口盆,里面却养满了雪白的栀子花,散着浓郁的芳香。 慧雅鼻子很灵,她觉得屋子里味道太怪了,栀子花本来就花香浓郁,此时更隐隐夹杂着一股类似榴莲出的那种味道。 这时仵作正蹲在紫檀雕花妆台下面,把地上铺的琉璃砖一块块掀开检查。 慧雅轻轻嗅了几下,缓缓走向紫檀架子床,蹲下身子,现类似榴莲的味道更浓了。 她一下子掀起架子床上垂下来的绣深红莲花的红绫铺盖,一股更加浓郁的味道当即被释放了出来。 慧雅心知自己找到地方了,又是害怕,又是恶心,当下往后踉跄着退了一步。 赵青怕她摔倒,忙伸手揽住了她——慧雅身形苗条,身上却软软的——待慧雅站稳,他这才放开手。 慧雅指着床底:“应该在下面!” 她闭了闭眼睛,试图驱散想要呕吐的感觉:“我闻到了!” 赵青见她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便给叶瑾和仵作做了个收势,然后伸出手臂虚虚地在慧雅身后隔了一下,柔声道:“我带你出去吧!” 到了院子里,慧雅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这才好受了一点儿,她喃喃道:“他们怎么那么狠?怎么那么变态……”想一想,如果她没有反抗的话,如果朱俊和王氏没有拒绝的话,如果赵青今日没有赶来的话……想必过些日子,躺下床下散着尸臭的那具尸就是她了…… 脑补出那个场面以后,慧雅浑身颤抖起来:“我也差点……” 赵青心里全明白了,想到慧雅有可能会遭受的一切,他的心脏微微抽搐,像被人用手在恶意捏‘弄。 他轻轻揽住了慧雅,让她依靠在自己身上,幽深凤眼看着前方在风中摇曳的硕大的月季花,心中涌出杀机。 正在这时,忽然从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 赵青不着痕迹地放开了慧雅,站在慧雅前面用身子遮住了慧雅。 穆远洋一马当先走了进来,最后面跟着付春恒和他那个精悍卫士,中间则是押着宋苦斋和小喜的四个衙役。 饶是到了此时,宋苦斋看上去依旧神情严肃目不斜视,正经得很,走到赵青面前时,他用力挣了一下,带着些傲慢看向赵青:“赵大人,你如此对待宋某,宋某到底犯了什么罪?” 他昂挺胸道:“宋某此次来永平县,乃是受家主人毛太师所遣,体察民情顺带做些慈善之事,并不曾做过什么不法之事!” 赵青神情冷冷的,懒得搭理他。 穆远洋闻言却扑哧一声笑了:“我说宋苦斋,你别说你没认出我!”毛太师的这个宋管家以前看着正经得很啊,怎么现在一看,居然是个疯子。证据都摆在眼前了,还以为大家都是瞎子! 宋苦斋看了穆远洋一眼,脸上闪过一丝惧意,却依旧嘴硬道:“这位大人是谁啊?宋某可不认识这位大人!”他此次之所以来永平县,就是奉太师之命追踪穆远洋。他早已把穆远洋潜在永平的消息传回了东京太师府,只要能拖过这几日,太师必定会派人来救他。 穆远洋脸上犹带笑意,笑意却未达眼底,他看向赵青,右手轻轻往下砍了一下。 赵青微微点了点头。 早在知道宋苦斋曾经觊觎慧雅时,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穆远洋过了片刻才现了慧雅,不由眼睛一亮,双脚自动朝着慧雅走了过去。 慧雅:“……” 赵青迎上去,挡住了穆远洋,沉声道:“十二郎,你先回去!” 接着声音骤然降低,几乎微不可闻:“……你不是会模仿字迹么?去给我炮制……” 饶是赵青把消息封锁得很严,可是从东客院搜出女尸的消息还是传遍了整个朱府。 朱俊趴在罗汉床上,气得肝疼:“我说这宋苦斋,真是斋(灾)星啊!” 王氏忙给慧雅使了个眼色。 慧雅刚从外面回来,脸上还犹带汗迹。 慧雅会意地从钱匣子里拿出了六个小银锞子,交给了候在外面的小厮惠英:“你去县里打探消息,该使钱就使钱,别让惠清惠明他们受罪。” 如今府里管事的那几个小厮比如惠星惠明都被带到县衙问讯去了,就连为慧雅取药刚回来的惠清也被带去了,因此只能让惠英这样年纪小的小厮出面理事。 惠英答应了一声,刚要离开,便听得家主朱俊在屋里道:“让人给我准备一个担架,赵大人怕要传讯我!” 王氏忧虑地看着丈夫,轻轻扶着朱俊侧着躺下,柔声抚慰道:“老爷,人又不是咱杀的,‘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不必担心。” 朱俊“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他的脑子自动过滤掉自己在女人身上使出的那些银钱绸缎珠宝饰,感觉自己虽然贪花好色,却都是你情我愿,只是那些女子都爱他罢了…… 这样自得其乐地想了一会儿之后,朱俊的心绪平静了下来,得出了一个结论:老子真是玉树临风英俊倜傥手段高强,是个女人都爱我啊,可不像宋苦斋,得靠强迫女人才能得手。 见王氏充满爱意看向朱俊,慧雅不由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心道:对朱俊这个人,王氏用点心计,把他当成丈夫和孩子爹敬着就行了,何必付出那么多感情——西边院子里还住着好几位怨妇呢! 回到县衙东厅,赵青晚饭都没用,直接提审朱玉莲的贴身丫鬟小雀。 小雀的精神早已崩溃,当场供认家主宋苦斋折磨死了郑飞红,因朱府门禁太严,尸体难以运送出去,就放到了大娘朱玉莲床下。宋苦斋让她先探明从朱府往运粮河的道路,趁卯时刚过天色微明,朱府大门和仪门一开她在外面套上郑飞红的衣裙披散头捂着脸跑了出去。 到了河边,她趁四周无人,把提前准备好的一块大石头扔到了运粮河里,然后躲到小巷子里脱掉了郑飞红的衣物扔到了一个荒废的宅子里,又去茶点铺子用了早饭,这才慢慢走回了朱府。 而那时候,惠星等人没有打捞到郑飞红,也刚回朱府。 她又交代了宋苦斋犯下的好几起命案。 小雀签字画押后被带了下去。衙役自去寻找郑飞红的衣物。 赵青沉声道:“带朱玉莲。”如今毛贵妃宠冠后宫,毛太师权倾朝野,他要趁热打铁把案子给结了,以免日久生变。 朱玉莲耷拉着眼皮静静跪在地平上,枯瘦的脸上细纹道道,不过半天工夫,她的模样就似老了好几年。 即使赵青命人用拶子给她上刑,她的十指被圆木夹紧,痛不可忍,她也只是翻来覆去地讲:“那些事情都是妾身做的,与我家老爷无关……”她既然嫁给了宋苦斋,生是宋苦斋的人,死也是宋苦斋的鬼,绝不会背叛宋苦斋。 赵青眼睛盯着朱玉莲,招手让坐在一边的仵作过来,低声说了几句话。 听了赵青的嘱咐,仵作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掀开遮在尸上的白布,让朱玉莲看尸体胸部的齿痕:“这些牙印都是你咬的?” 又指着青紫的吻痕:“这都是你亲的?” 他冷笑一声,指着郑飞红尸体的两腿之间,厉声道:“那里面的精斑也是你留的?” 朱玉莲咬着嘴唇,在听到“那里面的精斑也是你留的”时身体晃了晃,她深爱宋苦斋,为了他甚至愿意去死,却始终对他亵玩别的女人无法释怀。 赵青知时机成熟,便道:“这里有宋苦斋给毛二爷的一封信,你看看吧!” 丁小四把一封信拿给了朱玉莲。 朱玉莲接过信封,见封皮上确实是宋苦斋的字迹,不由狐疑地抽出信纸看了看,单看了一眼,她的心就剧跳了一下——真的是她熟悉的宋苦斋的字迹! 她慢慢把信看完了,终于看到了一句话——“……内人朱氏出身卑贱,不贤,且无所出,某拟休弃,拜请二爷代为寻觅好人家子女……” 朱玉莲的世界瞬间崩塌,她瘫倒在了地上,泪流满脸浑身颤抖,双手在铺着青砖的地上抓挠着,指甲脱落鲜血淋漓。 “我招……我全招……” 天已经黑透了,不知何时风变得大了起来,刮得庭院里的松柏呼呼作响,窗子和门在风中“吱呀”作响,大堂里的烛焰随风摇曳着,都快要灭掉了,却又缓了过来,依旧散着光明。 付春恒带人去提宋苦斋去了。 赵青身子挺得笔直立在廊下,凤眼静静看着外面被风摇撼的松柏。 大周建朝一百年了,统治阶层早已不复刚立国时的向上清廉,沉溺安逸享乐,贪图功名富贵,百姓被权贵阶层踩在脚下……朝廷从上到下充满了污浊与不平。 赵青改变不了整个大周官场,可他愿意尽一己之力,做力所能及之事,来改变这个世界。 夜里下起了大雨,雨滴打在外面的瓦楞上,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慧雅闭着眼睛侧身躺在被窝里,伸手摸了摸床里放着的包裹,嘴角微微弯起,露出一抹甜蜜的笑意——包裹里装着她给赵青做的白绫圆领便袍和白绢中衣,她明日把包裹送到紫荆书坊,就又能见到赵青了…… 这样的雨夜,听着外面的凄风苦雨,自己窝在温暖的被窝里,实在是最幸福最温暖的时光,慧雅在风声雨声之中,渐渐沉入梦乡。 她刚朦朦胧胧睡着,就听到外面一阵阵脚步声,其中夹杂着惠明急急的声音——“……是京城太师府的毛二爷,带了好多家丁连夜从东京赶来,要救宋姑夫……咦?城门夜间不是闭了么?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接着响起惠星的声音:“……老爷说了,让我们现在就带他去县衙……” 说话声和油靴踩在水里出的声音渐渐远去。 慧雅想了想,心中一凛,坐了起来。 这时慧秀也醒了,低声问道:“慧雅,外面怎么了?” 慧雅一边说“我也不知”,一边披衣而起。 穿好衣服后,她拉开床下的抽屉,取了一双用桐油油过的鞋子穿上,招呼也坐起来的慧秀:“府里怕是出大事了,咱们赶紧起来看看吧!” 第三十章 风雨过后 第三十章 慧雅从枕头下拿出了一根簪尖磨得锋利无比用来防身的银簪,把一头长挽了起来,然后走到窗前,打开窗闩往外看。 外面依旧是狂风暴雨,廊下挂着的灯笼被风吹得晃晃悠悠,远处黑魆魆的树木在风雨中东倒西歪,呼呼的风声带着大雨弥漫在天地之间。 慧秀坐在床边穿着衣服,轻声问慧雅:“慧雅,要不要点灯?” 慧雅低声道:“先不要,点灯的话,外面的人会看清咱们屋内的。” 慧秀起身走过来,被夹带着雨气的冷风一吹,她不由瑟缩了一下,忙回去又在外面披了件夹衣。 见慧雅穿得有些单薄,她又拿了件自己的比甲递给了慧雅。 慧雅接过比甲,道了声谢,把这件比甲穿在了身上,然后拉着慧秀的手出了门,沿着游廊去了正房。 正房此时已经灯火通明。 慧珍今夜在上房值夜,正蹲在廊下烧茶,见慧雅和慧秀来了,先念了声佛,然后道:“快进屋里去吧,老爷、大娘和贵哥都醒了!” 慧雅有心打听消息,因此掀开细竹丝门帘就进了正房明间。 王氏正坐在明间的罗汉床上抱了贵哥在哄呢,见慧雅和慧秀进来,如同见了救星一般,连声道:“慧雅,你快过来!快过来陪贵哥!” 低头又哄怀里窝着的贵哥:“贵哥不要怕,慧雅已经来了!” 东暗间卧室门上的珠帘高高挂着,朱俊侧躺在窗前贵妃榻上,似乎正在想着心事,一直没有开口。 贵哥抬头看着慧雅,眼睛里还噙着眼泪——他正在母亲床上睡着,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没睡够又害怕,就开始哭闹不休。 慧雅见贵哥如此,心中怜惜,便走过去把贵哥揽在自己怀里,趁势在东边的黄花梨木圈椅坐了下来。 她摸了摸贵哥身上,觉得有些单薄,便叫慧秀:“慧秀,把贵哥的白绫夹衣拿一件过来!” 慧秀答应了一声,很快便拿了一件小小的白绫夹衣过来,递给了慧雅。 贵哥穿上夹衣之后,暖和了许多,小而软的身子窝在慧雅怀里,双目炯炯不肯睡了。 慧雅轻轻抚摸着贵哥柔软的黑,轻声问王氏:“大娘,夜里到底怎么了?” 王氏叹了口气,道:“宋姐夫和大姐姐白天才被县里小赵大人拿去,谁知东京太师府的毛二爷来得就这么快,连夜就进了城——真不知他们是怎么进的城——带着一大群家丁来敲咱们的门,说是要见宋姐夫。老爷还不能动,我又是妇道人家,如何见得了外人?幸亏县衙把惠星、惠明和惠清放回来了,要不然只留下惠英,那可怎么办呐!” 慧雅把下巴轻轻搁在贵哥头顶,又问了一句:“大娘,那位毛二爷如今去哪里了?” 这时慧珍用托盘端了两盏木樨青豆茶进来了,先进去东暗间给了朱俊一盏,然后才过来给了王氏一盏。 “又能怎么样?”王氏拿金杏叶茶匙拨了拨茶水上浮的小粒木樨花,“老爷让惠星惠明他们带毛二爷去县衙了!” 她稍微提高了些声音,朝着卧室内的朱俊道:“还是老爷聪明,不管宋姐夫是死是活,太师府可怪不到咱们头上了!” 朱俊没吭声,他嫌弃王氏目光短浅。 贵哥的小脸窝在慧雅怀里,柔软温暖的小手不知何时钻进了慧雅衣中,贴着慧雅的肚皮放着进入了梦乡。 慧雅抱着贵哥,没有说话,心中却在为赵青担忧。 大周朝市井文化达,茶肆之中除了说小说、说史,还讲论时事,因此就连生活在内宅的慧雅也知道当今皇后无宠,陛下最宠爱的是毛太师之女毛贵妃,毛太师权倾朝野云云…… 她怀中抱着温暖柔软的贵哥,心里却一片冰凉——赵青那么年轻,又只是一个从九品县尉,如今因为宋苦斋得罪了太师府,会不会有什么不测…… 想到这里,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朱俊静静地思索着。 作为在运河上做生意的商人,能把生意做到如今这种地步,他有着灵敏的政治嗅觉。 把这段时间的事情翻来覆去琢磨了又琢磨,朱俊觉得自己似乎接触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县尉赵青是定远侯的幼弟,其母乃出身宗室的穆夫人,穆夫人堂兄姨表兄是甘州节度使穆衡,而穆衡是陛下庶弟,陛下无子,穆衡之子穆远洋自幼养在宫中…… 宋苦斋是毛太师府的大管家,而毛太师是宫中毛贵妃和江宁王妃的爹爹,毛贵妃膝下只有一女,可其姐江宁王妃膝下却有一子穆远池,按血缘关系算,穆远池和穆远洋一样,也算得上是陛下的皇侄,也同样具有皇位继承权…… 理清这两条线之后,事情就简单多了,在这场皇位争夺战中,定远侯府站在穆衡之子穆远洋那边,而毛太师府当然是站在穆贵妃和江宁王之子穆远池那边了。 想到这里,朱俊打了个寒噤,紧接着又安慰自己:我怕是想多了,小赵大人只是一个小小的从九品永平县尉,皇位争夺什么的,他能出得上什么力? 这样一想,朱俊舒服多了,自己爬了起来,端起那盏木樨青豆茶吃了起来。 温暖的茶液一进肠胃,果真全身都热了起来,舒服得很,朱俊一口气吃完茶,吩咐王氏:“夜深了,让大家都散了吧,明日还有明日之事呢!” 慧雅正要把贵哥交给王氏,这才现贵哥已经睡熟了,小手还在自己肚皮上贴着呢,不由失笑道:“这孩子!” 王氏和慧秀也现了,也都笑了。 王氏笑着接过了贵哥:“这都是以前的奶妈子惯的,以后得慢慢改过来。” 慧珍侍候着王氏和朱俊歇息,慧雅和慧秀离开了正房。 外面依旧是狂风暴雨寒冷无比。 永平县虽是北方,却因为挨着运河,所以一年四季雨水颇多,慧雅慧秀她们都习惯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慢慢走回了她们住的西厢房南暗间。 慧秀先进的屋子。 慧雅临进门,扭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凄风苦雨,心想:不管将来有多么难,只要坚持,总会有风雨过后彩虹出现的那一日的! 这样一想,她的心里又重新温暖了起来,在床上躺下不久就睡着了。 赵青当然还没睡。 他正在连夜提审宋苦斋。 如今东厅外堂里全是赵青的亲信——弓手班头蔡玉成、副班头付春恒、捕头叶瑾、仵作刘秀中和书记许家英,一个衙役都没有,就连用刑,也都是蔡玉成和付春恒亲自动手。 可是无论怎么用刑,宋苦斋始终牙关紧咬,一声不吭。 见宋苦斋半日没声息,赵青给一旁立着的仵作使了个眼色。 仵作走过去用手指探了探宋苦斋的鼻息,却摸了一手的血,便起身看向赵青:“大人,人犯晕过去了。” 赵青看了一眼外堂的屏风。 屏风上绘着山水,里面隐隐透出些灯光来,穆远洋和他的那位卫士正在紧张地忙碌着。 赵青凤眼微眯,淡淡道:“用井水把他泼醒!” 两桶冰凉的井水把趴在地上的宋苦斋浇成了落汤鸡,他还想装死,却被叶瑾一脚踢醒。 叶瑾可是见过宋苦斋造的孽的,因此下脚毫不容情,宋苦斋咬着牙“咝”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他直起上身死死盯着坐在案后的赵青,咬牙切齿道:“赵青,你敢杀我?你不怕我们太师?我早已给二爷送去信函,他今日不到,明日也会赶到,到时候你——” “是么?”赵青俊俏的脸上漾过一丝讥诮的笑,“那我可不能再留你了!” 赵青虽然只有十六岁,可是生在那样复杂的家庭,怎么会纯真无邪? 他只不过在慧雅面前手足无措罢了! 赵青凤眼如水,扫过叶瑾和付春恒,声音平淡:“人犯证据确凿,负隅顽抗,还不用刑?” 叶瑾和付春恒当下拖着竹杖走了过去。 蔡玉成上前摁住了拼命挣扎的宋苦斋,仵作刘秀中把汗巾团成一团塞到了宋苦斋嘴里。 随着一声声竹杖敲在人体上出的沉闷声音,宋苦斋的挣扎愈来愈微弱,终于一动不动瘫软在地上。 刘秀中检查过后,起身看向赵青:“大人,已经没了气息。” 赵青看向身后的屏风:“穆十二,完成没有?” 屏风后传来穆远洋犹带兴奋的声音:“只差几句话了!” 没过多久,穆远洋就捧着几页纸洋洋得意地走了出来,递给赵青道:“阿青,你看看怎么样,是不是文采斐然冠绝古今?” 赵青细细看了一遍,觉得作为供词,辞藻实在是过于华丽了些,却懒得吐槽。 他抽出最后一页,把穆远洋模仿的宋苦斋的花押和以前搜集到的宋苦斋的花押对照了一番,觉得一般无二了,这才点了点头,把供词最后一页抽出交给了付春恒。 付春恒和许家英配合默契,他接了供词,许家英马上拿了墨盒子走了过去。 付春恒蹲下‘身子,拿起宋苦斋的右手大拇指,在许家英手里的墨盒子里蘸了蘸,用力在供词上摁了下去。 丁小四披着油布雨披快步走了过来,把雨披扔在一边架子上,声音里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朱玉莲自缢了!” 赵青拿着已经签了花押和拇指押的供词,沉声道:“案件了结了。”证据、供词、花押和拇指押俱全,这个案子谁也翻不了了。 闻言外堂里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脸上俱现出轻松的神情。 正在这时,守在外面的丁小五跑了进来:“禀大人,知县大人带着一群人来了!” 赵青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起身道:“我去迎接白大人!” 白吉光皱着眉头大步走了过来。 如今朝廷之中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赵青天生属于定远侯一派,宋苦斋则是毛太师的亲信,如今定远侯一派和毛太师一派对上,他作为小小的永平知县,夹在其中实在是无所适从,连选择都不用做了,估计两派谁也不会在乎他这个小卒子。 他的亲信紧跟着他为他打着伞,自己的身上被雨给淋透了。 一群穿着黑色油布斗篷的陌生人紧紧跟着白吉光大步走了过来。 快到外堂台阶的时候,他们一抬头,就看到了立在廊下迎接的赵青。 屋檐下挂着几盏气死风灯,在风雨中摇晃着,散着清幽的光,映在赵青俊俏的脸上,却平添了几分冷森。 他脸上带着轻松适意的笑,洒然拱了拱手:“见过白大人!” 而赵青的视线则越过白吉光,落在了白吉光身后的黑衣人身上,微微一笑,道:“毛二爷,你来晚了!” 那人伸手去掉头上的兜帽,面无表情看着赵青。他大约二十四五年纪,目若寒星鼻梁挺直,棱角分明的唇紧紧抿着,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魅力。 他越过白吉光,缓缓走上台阶,立在那里看着瘫在地上的宋苦斋,伸出白皙的手向上扬了扬。 一个黑衣人快步上来,蹲身在宋苦斋身上检查了一番,起身道:“禀二爷,宋管家已经死了。” 毛宇震闻言也不多话,直接向赵青和白吉光揖了一揖:“告辞!”既然人已经死了,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抬腿匆匆走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泠泠的,似乎带着玉碎的余韵。 白吉光立在台阶下了半天愣,这时忽然打了个哆嗦清醒了过来,他仿佛什么事情也没生似的,很随意地向赵青拱了拱手:“夜已深了,愚兄也要去睡了,贤弟也早早休息吧!” 赵青点了点头,凤眼中含着一丝微笑:“白大哥早早休息吧!” 白吉光见赵青态度甚好,显见是没有怪自己把毛二爷带过来,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退了几步,转身离开了。 给他打伞的亲信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慌忙举着伞跟了上去。 赵青心事已了,这一觉睡得极为香甜,一直到了巳时还没有醒。 丁小四去县衙大堂应卯了,外堂里此时只有丁小五在用清水冲洗地面。 地面其实昨夜已经冲洗过了,可是丁小五怕一向有些洁癖的赵青犯恶心,因此一遍一遍地冲洗着。 他正在忙碌,忽然听到屏风后传来一声惊叫,声音压抑低沉,不是自家二公子是谁? 丁小五忙放下手中的铜盆冲了进去:“大人,怎么了?” 赵青穿着雪白的中衣坐在床上,乌黑的长披散了下来,俊脸微红,凤眼中带着一丝迷茫,正怔怔地着呆,白绫底子宝蓝缎面的薄被凌乱地堆在他的身上,似乎是做了噩梦惊醒的模样。 听到丁小五的声音,他才如梦方醒,满面通红喝道:“出去!” 丁小五吓了一跳,忙退了出去。 卧室里又静了下来,惟有放在角落里小几上的西洋金自鸣钟“咔咔咔咔”走动着,衬得四周静寂得很。 赵青觉得亵裤内湿凉黏腻,难受得很,心里有些恶心,可是想到方才那旖旎难描之梦,想到梦中慧雅的柔媚,一股酥麻的感觉便从脊椎升起,瞬间扩散到全身…… 他伸出双手捂住了脸,觉得自己实在是变态,居然在梦中那样对待慧雅…… 第二日慧雅起来,雨早已停了,一轮红日喷薄而出,赶走了所有的阴霾、狂风和寒雨,给人世间带来无限的温暖和光明。 因为心里有事,慧雅很早就起来了,索性先去小厨房寻了李妈妈,要了热水在小厨房隔壁的水房洗了个澡。 李妈妈一边用木桶给慧雅提热水,一边絮絮道:“你身体还没大好,不要用那些不好克化的东西,惠明昨日已经把你的药取回来了,我已经炖上了,到时候炖得烂烂的,放上冰糖,你好好吃两碗!” 慧雅想起马医官开的“佐以冰糖”的红豆薏米汤,心中暗笑,道:“妈妈,谢谢你,我一定要吃三大碗!” 这天早饭慧雅果真吃了三碗红豆薏米汤。 李妈妈在一旁瞧慧雅吃了第二碗,又要第三碗,便忧心得很,不停地问:“慧雅,饱了么?不要撑着了!” 慧雅笑眯眯:“我不是正在长身体么!” 李妈妈也笑了。慧雅如今正是长身体和育的时候,如抽条的小柳树一般,好像几日不见,就要长高一些似的。 那吓人的毛二爷如黄鹤一般,一去县衙便不再复返,朱俊和王氏等了半日,不见毛二爷回来,渐渐都放下心来。 雨一停,廊下种的几株月季花便开了,嫩黄、雪白、粉红和大红的花朵在微风中摇曳,散着宜人的清香,王氏便让人搬了张紫檀木折枝梅花贵妃塌正对着月季花放在廊下,把上面铺设得柔软舒适,让朱俊趴在上面,自己抱了贵哥陪朱俊坐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正说话间,四娘马甜甜来了。 马甜甜身材娇小,因此颇爱穿高底绣鞋。 今日为了见朱俊,她打扮得格外用心,头上堆满珠翠,脸上浓浓地妆饰了,显得粉面朱唇,身上穿着一件月白串枝山茶花罗立领衣衫,系了一条羊皮金沿边挑线紬娇绿缎裙,露出了一双尖瘦的老鸦缎子绿锁线高底鞋,扶着丫鬟秀珠摇摇摆摆来了。 王氏抬眼见了马甜甜妖娆的模样,眉头不由皱了皱,却没有说话。 马甜甜走过来,搭着秀珠的手给朱俊和王氏行礼:“见过老爷、大娘。” 朱俊是不可一日无女人那种人,受刑之后素了好久,此时一见马甜甜浑身都酥了,笑眯眯招手道:“甜甜,来坐我左边!” 马甜甜柔顺地走了过来,香馥馥的身子紧挨着朱俊在贵妃榻左边坐了下来。 朱俊也不管青天白日的,老婆儿子和丫鬟婆子都在一边侍候,手灵蛇般探入马甜甜衣内抚摸捏‘弄着。 马甜甜不停娇笑浑身颤软在了朱俊身上。 王氏见此不堪入目景象,恶心极了,便抱了贵哥起身道:“今日天气甚好,我带贵哥去后花园转转!” 朱俊正在得趣,浑不在意道:“去吧去吧!” 又道:“记得把大门带上,让慧珍在门外守着别让人进来!” 这话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王氏气了个倒仰,急急抱了贵哥,带了慧雅、慧秀、慧珍和李妈妈出去了。 慧宝和秀珠留了下来侍候朱俊和马甜甜。 在后花园凉亭坐下之后,王氏把贵哥交给慧秀和李妈妈:“你们带贵哥去玩罢,让慧雅陪我说说话!” 慧雅想起方才的景象,还有些恶心,干呕了几下,连喝了几口茶才把那种恶心欲吐的感觉压抑住了。 王氏呆呆地看着她,半晌方道:“慧雅,嫁了这样的丈夫,有钱归有钱,可还不够恶心的呢,还不如嫁个穷人。” 慧雅沉吟片刻方道:“大娘,有没有什么东西,让男人吃了不太想那种事情呢?”朱俊一直恶心人,只是今日实在是把慧雅给恶心死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开始乱搞…… 她清楚地记得她小时候,有一次孙刘氏采了把一种叫马屎菡的野菜凉拌了吃,被孙贵给打了一顿,孙贵当时一边揍孙刘氏,一边口口声声骂“你想让老子当太监吗”。 就此慧雅记住了那个叫马屎菡的野菜。 王氏闻言,怔了怔,半日没说话。 慧雅见王氏满腹心事,便不打扰她了,也去陪贵哥玩去了。 贵哥如今已经跑得很稳了,最喜欢和慧雅玩你追我赶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满头大汗。 李妈妈和慧秀在一边看。 慧秀笑道:“妈妈,慧雅如此喜欢小孩子,将来还不生十个八个的带着玩!” “胡说!”李妈妈笑了,“顶多生两三个就行了!” 心中却在想:慧雅生得好看,只要寻的丈夫不那么丑陋,孩子们一定都好看,到时候生五六个孩子,个个仙童玉女一般,如果慧雅不嫌弃,我就跟去给她带孩子…… 眼看着快到中午了,慧雅觑了个空,趁慧秀带贵哥去王氏那里喝水了,瞅四周无人,就悄悄告诉李妈妈,自己要去城外运河河堤上的紫荆书坊,求李妈妈陪自己过去。 李妈妈一听,愣了愣,低声问道:“是去见小赵大人么?” 慧雅轻轻“嗯”了一声。 李妈妈沉吟片刻,道:“慧雅,等一会儿我陪你回去,在小厨房内准备几样小菜,你给小赵大人送去。” 过了片刻,慧雅和李妈妈便去向王氏请半天假。 其实像慧雅李妈妈这样的契约婢仆,按官府规定每旬都要歇一日的,而她们很少歇假,因此王氏很痛快地准了。 慧雅就把贵哥交给王氏,自己随着李妈妈回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李妈妈和慧雅讲究着要做的小菜:“……厨房内正好有这些材料,你就听我的!” 慧雅却很坚持:“妈妈,小厨房内不止你一个人,还有别的厨娘呢,材料和酒我已经托惠明买了,不用占府里的便宜。” 见慧雅如此坚持,李妈妈只好不说话了。 慧雅回去之后,净罢手,细细做了四个小菜——拌苦菊、鲜蒸鲥鱼、爆炒鲤鱼肝和烧蛤蜊,又做了些葱花羊肉一寸长的扁食,全都趁热用盖碗盖好,装进了食盒里,加上新买回的一小坛金华酒,也算妥当了。 惠明得了丁小四的嘱托,把丁小四提前雇好的凉轿引了过来接慧雅和李妈妈。 他已经禀明了管家惠星,预备陪慧雅和李妈妈出去。 慧雅吸取上次遇到穆远洋的教训,在轿中坐定之后,把窗上挂的纱帘都固定了,这才放下心来。 凉轿眼看着快走到城门了,慧雅想到即将见到赵青,心脏怦怦怦怦直跳,紧张得不得了。 李妈妈半晌不言,忽然开口低声道:“慧雅啊,你年纪小不知道,那女子的贞节很是重要,且莫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慧雅闻言笑了,亲热地偎进李妈妈怀里:“妈妈,我都晓得!” 她笑得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再说了,我还小呢,才十四岁,怎么会……” 李妈妈想了想,心中虽然还有些忧虑,却不多说了。 凉轿正在稳步前行,忽然停了下来,慧雅和李妈妈身子不由自主向前撞了过去。 慧雅反应很快,一手抓住李妈妈,一手撑在了轿壁上。 这时外面传来惠明的声音:“孙大叔,你这是做什么?” 接着便是一个慧雅熟悉的声音,似乎带着几分醉意:“惠明小哥,我进城来寻我女儿,你可知我家慧雅在哪儿?” 是孙贵的声音。 慧雅把纱帘掀了条缝往外看去,见孙贵满脸通红头散乱,醉醺醺的模样,正乍着双臂拦在轿前,和惠明争论着什么。 惠明懒得理他,道:“孙大叔,慧雅自在府里,我这是带女眷去城外庙里呢!” 孙贵眼睛都是红的,显见一夜没睡,赖唧唧地笑:“我去过你们府里了,没人放我进去,好不容易遇见惠明小哥,你一定得带我去见我闺女!” 慧雅听到他口口声声“我闺女”,当即怒不可遏,她不愿让不相干的惠明帮自己挡灾,就掀开帘子瞪着孙贵冷冷道:“孙贵,你又要做什么?” 孙贵一见慧雅,先大声喝了一句采道:“哟,我的慧雅如今越来越美了!” 笑嘻嘻地要往前凑。 大周人一向爱看热闹,周围的人见一个醉汉调戏一个甚是美丽的女孩子,便都围了上来。 慧雅见状,取出银簪藏在手里,故意刺激孙贵道:“后爹,你怎么在城里?我娘呢?你把我娘怎么样了?难道又偷了我娘的银子——” 孙贵一听,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探身就要抓慧雅。 眼看着醉汉肮脏的手就要抓住这个美丽的小姑娘了,围观的人纷纷出惊呼,正在千钧一之时,一个极为英俊的青年男子越众而出,伸手轻轻一抓,就把孙贵给抓了回去。 慧雅把藏在手中的银簪悄悄收了回去——她本来要趁孙贵伸手过来,用尖利的簪尖扎孙贵一下呢! 第三十一章 儿女情态 第三十一章 慧雅看了那青年一眼,见他目若寒星鼻梁挺直,微抿的唇棱角分明,再加上身材高大,天生带着一股冷峻高贵之气。 此时他带着厌恶之色把孙贵扔在了地上,似是嫌脏的模样。 李妈妈原本已经准备下轿和孙贵理论了,见孙贵被人抓了过去,这才笑着念了一声佛,道:“这世上原是有天理的啊!” 慧雅看旁边街道看了一眼,毫不意外地现了了富贵赌坊那面迎风招展的旗子,上书“富贵赌坊”四字,在风中“哗啦啦”直响。 这富贵赌坊,可是孙贵家常爱去之处,没想到他的伤刚好,就又过来了。 她放下帘子坐了回去。 方才慧雅决心以自卫的名义刺伤孙贵,不知不觉身上便出了一层汗,到了此事,才觉出了一丝湿凉。 思索片刻之后,慧雅方才定了定神,隔着帘子向外面那人道谢:“谢谢恩人搭救!” 说罢,她低声找回惠明:“惠明,快走吧!”此时凉轿停在当街,围观的人那么多,她实在是不愿多招惹是非。 那青年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把孙贵扔在街边之后,接过小厮递过来的雪白汗巾子,细细擦了擦手,随手把汗巾子扔在了瘫倒在地的孙贵身上,抬头见那美丽小姑娘乘坐的凉轿已经走远了,这才大踏步离开。 他已经得到了穆十二穆远洋的消息,得赶紧回东京禀报长兄。 毛宇震其实是不爱管闲事的人,只是方才在人群外经过,惊鸿一瞥,见那小姑娘美丽荏弱,虽然话里话外很是倔强,可是乌黑的大眼睛盈盈含水,分明是快要落泪的模样,令他想起了…… 想起了在太师府里殒命的那些美丽的女孩子…… 他见过几个女孩子活着时的模样,依稀就是这个小姑娘的形容,又黑又大的眼睛,洁白晶莹的肌肤,巴掌大的小脸,柔弱苗条的身形…… 毛宇震不愿意再看到这样美好的事物在自己面前受到玷污,因此才出手相救。 凉轿出了城,外面的人流渐渐稀少了些。 慧雅隔着轿帘问惠明:“惠明,咱们府里有没人好赌并且赌技高明?”她想寻个高手诱孙贵赌博。 惠明嗤笑一声道:“咱们府里除了老爷,还有人有钱赌么?” 朱俊府里的小厮,年纪最大的惠星,也不过才二十一二岁,哪里有人有资本去赌? 慧雅有些失望,不过她也只是沮丧了片刻,便又开始想新的办法:“惠明,外面你听说有人善赌么?” 惠明想了想,道:“我恍惚听小赵大人身边的丁小四说过,好像是穆十二公子善赌,要什么点,就有什么点;要大就大,要小就小。” 慧雅:“……”她就算再想寻一个善赌之人去坑孙贵,也不愿意去招惹穆远洋。一想到穆远洋看自己的眼神,慧雅都觉得浑身寒毛直竖——被穆远洋上下打量着,实在是太像被小狗用湿漉漉的舌头亲热地上上下下舔了一遍似的,那种滋味,简直是……一言难尽啊! 凉轿上了河堤,慧雅和惠明便都不说话了。 起床后赵青先冲了个澡。 冲罢澡赵青刚要去穆远洋房里把穆远洋踹起来,可是转念一想,觉得穆远洋最近出了不少力,也足够辛苦了,便调转脚步,径直一个人去了松林内的马场。 此时太阳已经出来了,可是整个松林依旧被灰蓝色的雾气笼罩着,湿漉漉的,却带着松柏的清香,好闻得很,令人神清气爽。 待浑身出了一层透汗,赵青这才回房冲澡换衣,预备先去紫荆书坊赴慧雅之约,然后再去察看永平河沿岸的水患。 麦收之后雨就隔三差五地下,这次降雨更是凶猛,据孙家沟里正孙福传来的消息,永平县沿岸的孙家沟、秦营、张庄、赵家沟、贾营、马家庄和王家庄都被淹了不少田地。 此时正是种植秋收作物的时间,关系着百姓冬季和明春的粮食问题,可不能大意。 考虑罢水患之事,赵青脑海里不由自主又想起了昨夜那个梦,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有些恼恨自己身体不争气,便用铜盆舀了大半盆凉水猛地浇在了自己身上。 赵青浑身上下凉透了,那点子绮思也一下子全给浇没了,他又开始考虑在紫荆书坊见慧雅之事。 母亲去世之时,他年纪尚小,长嫂尹夫人以此为理由,把持了母亲留给他的遗产,待他外放做官,也只是把永平县的紫荆书坊分店经营权交给了他。 赵青什么都知道,却不想让长兄因此事为难,所以考中进士之后不愿按照长兄赵琪的安排在东京做官,而是来到永平县做了这从九品的县尉。 赵青正在冲澡,丁小四跑了过来,隔着屏风大声道:“大人,县衙外面有一个女子擂响了讼鼓!” 赵青坐在案后,竭力忍住心中的焦躁,看向跪在堂上的那个年轻女子。 这女子大约二十一二岁年纪,荆钗布裙却难掩清丽,此时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抱着一个小男孩哀哀哭泣着:“……奴一向谨守贞节,并不曾做那不体面之事,可是如今娘家兄长和婆家大伯子,都诬赖奴养汉子,奴不服啊……” 小男孩满脸是泪,紧紧缩在母亲怀里。 这位贾娘子边哭边絮絮讲述着:“奴娘家在永平河沿岸的孙家沟,后来嫁到了距离同村的孙家,丈夫名唤孙强,有一个哥哥名唤孙刚,一家人靠去世的老公公以前贩玉留下的遗产度日。去年奴诞下一子,丈夫去东京贩玉回来,还没到家就被兄长孙刚遇到,直接叫了家去,兄弟俩连吃了半夜酒,是奴过去把醉醺醺的丈夫搀扶回家的。” “第二天酒醒奴的丈夫孙强就走不得路了,两手麻震颤,什么都不知道了,连话也说不清了,舌头也控制不了了,没多久人就没了,大伯子孙刚说是奴的丈夫贪杯所致。” 赵青听到她说的孙强死前症状,不由一愣,若有所思地看向贾娘子。 贾娘子用汗巾子抹了把泪,脸在儿子上贴了贴,继续述说着:“原本奴守着儿子度日,大伯子和大嫂多次劝奴改嫁,可是奴心疼儿子,再加上先夫贩玉,家里银钱上也宽裕,因此一直坚持不肯再嫁。昨日奴的儿子抓周,娘家大哥和大伯子都来了,孩子抓完周他们就在西屋里吃酒,奴带着儿子自回房午睡。谁知道奴的大哥和大伯子午后吃完酒出门,一眼就看到一个没穿衣服的男子从奴房内冲了出去,然后他们便齐齐逼奴自尽……可奴舍不得儿子啊,奴若是去了,这孩子在大伯大娘手里……”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抱着孩子浑身颤抖歪到了地砖上。 赵青想起自己母亲去世前话都说不出来了,握着自己的手只是流泪,心里不由一阵酸涩,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他低下头逼退泪意,片刻后抬起头淡淡道:“贾氏,你这个案子我接了。” 又吩咐丁小五:“你去把贾娘子母子安排在后堂,让杨妈妈好好照顾。” 丁小五还没见过自家公子如此婆婆妈妈的时候,愣了愣,答应了一声,引着贾娘子母子去了。 赵青在案后枯坐良久。 贾娘子方才那句话打动了他——“……可奴舍不得儿子啊,奴若是去了,这孩子在大伯大娘手里……” 母亲去世后,父亲与继母在治所一直未归,他也在长兄长嫂手里生活了六年光阴。 他不过十一岁,长嫂就往他房里安排了艳丽的丫头,那些丫头夜里偷摸他,上他的床……幸亏那时候有表兄穆远洋,只要赵青这里有出众的丫鬟,他就开口要走——他说反正自己的名声不好,人人皆知他贪花好色…… 那时候,赵青根本不敢让那些女人接近自己,只好让奶娘杨妈妈做了恶人…… 而杨妈妈似乎也乐在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赵青起身吩咐丁小四:“去紫荆书坊。”他预备见了慧雅之后就去查贾娘子一案——他觉得孙强的死有问题。 赵青刚换罢衣服,穆远洋就来了。 因为赵青的管束,穆远洋有一阵子没去赌坊了,觉得自己未免荒废了赌技,因此蠢蠢欲动,预备等赵青出去,他就溜出去狂赌一番。 见赵青又是要出去相亲的架势,穆远洋心中好奇,便问道:“阿青,你到底去见谁?” 赵青略一沉吟,道:“朱府的孙姑娘。” 穆远洋:“……” 他当即做出一副悲痛欲绝捶胸顿足的样子来:“我的初恋啊!我的初恋啊!阿青啊,你夺去了你哥哥的心呐!” 穆远洋唱作俱佳,赵青却看都不看他,抬脚就要走,出了外堂却又转身回来,秀眉微蹙问穆远洋:“十二哥,女孩子都喜欢什么?”他老想着对慧雅好,却又不知从何下手,只好请教穆远洋这所谓的情场高手了。 穆远洋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赵青年纪虽小,却一向稳当,常常充当他的人生导师一角,如今终于要向他这老大哥学习了! “女人喜欢的不过这几样,他坐在赵青的书案上,喜笑颜开板着指头教诲赵青,“一是珠宝饰,二是漂亮衣裙,三是好吃的零嘴……” “而男人要想吸引女人,得有这四样,”他得意洋洋地又重新伸出四个指头,“一是潘安的貌——这个你已经有了,小姑娘都爱俏,不消哥哥多说,你只需站在那儿不说话就行;二是邓通般有钱——这个你暂时没有,大表嫂把持着你的钱不松手,你继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将来但凡哥哥我有的,你也都有;三是得有驴儿大的货,四是得床上的技术高明——哎哟!” 原来赵青听他越说越不堪,抬起长腿,一脚把他给踹翻在地了。 虽然把穆远洋一脚踏翻在地,可是赵青还是认真地听取了他的意见,为见慧雅做了充分的准备。 他命丁小四去金银楼买了一套金累丝镶红宝的精致头面,又让丁小五备下了几样女孩子爱吃的水果,至于潘安的貌、邓通般有钱、有驴儿大行货的和床‘技高明四样,他觉得穆远洋是在胡说八道,不足为信,不听也罢。 慧雅等人到了紫荆书坊,惠明与丁小四在外面看守凉轿聊闲天,李妈妈陪着慧雅进去。 慧雅手里提着一个用石青色汗巾子包裹而成的小包袱,里面是她给赵青做的白绫圆领便袍和白绢中衣。 李妈妈则提着慧雅给赵青预备的食盒。 慧雅随着丁小五穿过一个穿堂,进入了那个小小的院落。 与上次过来已经隔了一段时间了,那小院也生了一些变化,原先满眼的新绿都变成了浓浓的绿意,上次还只是生着稀疏嫩叶的石榴树如今也挂满了红色的花蕾,樱桃树上原先小小的绿樱桃此时已经变红了,一粒粒晶莹剔透挂在枝头,令人口水直流……只有那一株株月季花没有变,依旧姹紫嫣红地盛开着,散着阵阵芳香。 慧雅刚随着丁小五走上抄手游廊,就看到了立在前面亭子里的赵青。 赵青今日穿得有些单薄,静静立在那里看着慧雅,身上那件玄色纱袍被他穿出了弱不禁风的效果。 不知怎么的,慧雅心里很是怜惜赵青。 她觉得赵青似乎瘦了不少,薄薄的眼皮有些泛红,凤眼黑泠泠的,似乎刚哭过的样子…… 单是瞧着这样的赵青,慧雅的心脏就阵阵抽搐,又酸又涩,难受得紧——她很想把赵青揽入自己怀里,温暖他,安慰他…… 她深吸一口气,灿然一笑,朝着赵青走了过去。 不管未来怎么难,只要你愿意让我和你并肩,所有的路我们一起走,所有的风雨我们一起经过。 我会带给你快乐,让你眼中再也没有悲伤。 赵青原本因为想起旧事心情沉郁,可是一见慧雅脸上那灿烂的笑,似乎被暖阳炙烤过一般,浑身上下都是熨帖的,心情不由自主好了起来。 他羞涩地笑了笑:“慧……孙姑娘,请!” 慧雅:“……”都这么熟了,还叫我“孙姑娘”! 丁小五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快地打开食盒,把里面的几样小菜一一放在了亭子中间的原木桌上,斟了两盏酒后,拿着酒坛子进厨房热酒去了——如今虽是夏季,可是接连的大雨过后,潮湿阴冷,酒还是热热喝的好。 赵青悄悄打量了一下慧雅,见她穿着一件玫瑰红妆花通袖衣,衣袖处露出了穿在里面的白绫衣窄窄的衣袖,下面系着一条玫瑰红光素缎子镶边的白碾光绢挑线裙子,虽然色泽鲜艳过于热闹,可是衬着她那满头乌云般的长和晶莹白嫩的心形小脸,当真是美不胜收…… 他的心脏剧跳了一下,垂下眼帘请慧雅坐下。 慧雅看了看,现亭子里的木凳上铺设着宝石蓝锦垫,显见是提前准备好的。 她再去看已经摆好酒菜的原木桌子,现上面除了自己带的四样小菜,还有几样用缠丝白玛瑙碟子盛放的时鲜——一碟红樱桃,一叠切好的白玉甜瓜、一叠黄澄澄的杏和一碟紫色的桑葚——全都是女孩子爱吃的! 慧雅一见,就觉得口中酸溜溜的,便瞅了赵青一眼,拿了一个黄杏放进了口中。 杏子已经熟透了,面甜多汁,轻轻一咬就化了。 慧雅好奇地看着对面坐着的赵青:“这杏是从哪儿来的?现在可不是杏熟的季节啊!”她记得杏是在六月底七月初才会熟透的。 赵青腼腆地笑了笑,低头用银叉扎了粒红樱桃递到慧雅唇边:“你尝尝这个。” 慧雅没想到赵青服务这么周到,愣愣地张开嘴唇含住了那粒樱桃,伸出舌头卷了进去。 见慧雅嫣红莹润的唇含住了那粒樱桃,舌头又……赵青不由心跳加,凤眼一瞬不瞬盯着慧雅,脸上渐渐泛起一层红晕——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了穆远洋所说的女人爱的那四样——潘安的貌、邓通般有钱、有驴儿大的行货和床‘技高明…… 他的脸热得烫,心也跳得很快,似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赵青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垂下眼帘看着自己面前摆放的白玉雕成的酒盏,半日没有说话。 慧雅也有些紧张,便化紧张为食欲,又拿了粒紫色的桑葚吃了,觉得酸甜可口,便又吃了一粒,然后又拿起面前的白玉酒盏,把里面的酒液一饮而尽。 一股*辣的感觉溢满身体,慧雅这才鼓起勇气看向赵青,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你怎么瘦了?” 赵青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修长的手指依旧摆弄着手里的白玉酒盏:“有些忙……” 慧雅怔怔看着他,半晌方道:“再忙也得好好吃饭啊!”赵青真的比先前瘦了不少,衬着身上的玄色纱袍,看着尤其单薄。 她真的很想摸一摸赵青的手,看赵青是不是穿得太单薄了…… 可是慧雅理智尚存,知道自己若是那样做了,便是在调戏赵青,因此竭力抑制住那种想法,移开了视线。 两人都不说话,一时之间静了下来。 此时阳光正好,沿着花厅南边的檐角照了过来,正好照在赵青手上,令他的手看上去仿佛白玉雕就的一般。 慧雅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现赵青的手并不像她猜想的那么冰凉,反而十分温暖。 赵青被她柔软的手抚住了,不由一愣,凤眼一瞬不瞬盯着慧雅。 慧雅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不由大窘,慌忙缩手,却无法挣脱——赵青双手紧紧握住了她的右手。 赵青把慧雅的手紧紧藏在两手之间,只觉得她的手那样小,那样软,肉肉的,娇嫩得令人心颤…… 他想保护慧雅,让慧雅安安心心的,从此再无烦恼,好看的大眼睛里满是笑意…… 赵青低下头,在慧雅雪□□嫩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慧雅只觉得被手背一热,似被烫了一下,不由颤抖了一下。 随着赵青的唇离开,她慌忙用力挣回了自己的手。 想到自己方才的主动,慧雅脑海一片空白,接着便是茫然失措——她主动了! 她明明知道,男人不喜欢女人主动,可她还是主动了,在她的理智还没来得及约束感情的时候…… 慧雅想哭。 她心里明明什么都懂,可是为什么约束不了自己的感情? 慧雅忍住鼻酸,低头把那个石青色的小包袱递了过来,哑声道:“上次真的太谢谢你了,若是没有你,我怕是已经落入宋苦斋那畜生手里了……谢谢你!” 说罢她便起身走了。 赵青呆呆坐在那里,眼睁睁看着慧雅离开。 他方才情不自禁吻了慧雅的手,待慧雅挣脱开去,他才现自己太唐突了,慧雅怕是认为他是登徒子,可能再也不理他了。 想到这种可能,赵青浑身冷,眼底满是冷寂,眼睁睁看着慧雅离去。 丁小五重新热了酒送过来的时候,现桌子上碟子里的食物都没有动,赵青呆呆坐在那里,面前的酒盏还是满的,而慧雅却不见了。 他心下狐疑,却不敢多问,把酒放在原木桌上,后退一步静候一侧,等着赵青的吩咐。 李妈妈正在里面和书坊的掌柜闲聊永平县城的古往今来,见慧雅急急跑了出来,忙起身追了出去,心里犹在打鼓:小赵大人不会是欺负慧雅了吧? 丁小四正在与惠明坐在书坊前的丝瓜架下喝酒,见慧雅疾步而出,不由一愣,拿着白瓷酒瓶子站了起来:“孙姑娘,你……” 慧雅也不说话,咬着唇上了凉轿。 李妈妈忙也跟了上去,临上轿,她扶着轿门叫了惠明一声:“惠明,走了!” 凉轿下了运河河堤,慧雅的心情终于平稳了一些,涩声道:“还有半天时间呢,咱们先找个酒楼,我请客,咱们好好吃一顿。吃完饭惠明和妈妈陪我去一趟孙家沟,我得回家看看,傍晚我做几个菜吃了,我们再回城。” 每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慧雅总是用忙碌填满自己,做几样菜请别人吃,用别人的开心来让自己开心一些…… 另外,慧雅想看看为什么她让马大娘那样待孙贵,可孙贵居然还能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永平县城纠缠她。 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对付孙贵的主意,只是还需完善。 慧雅竭力令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对付孙贵上面,而不是去想方才与赵青的尴尬局面。 在酒楼用过一顿丰盛的饭菜之后,慧雅等人便径直赶往孙家沟。 等凉轿进了孙家沟,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了, 因为昨日刚下过雨,庄子里的道路有些泥泞,不太好走,慧雅便和李妈妈下轿步行。 路过贾氏药铺的时候,慧雅现药铺门前有很多人,似乎生了什么事。 到了家里,孙贵还没回来,马大娘迎了出来。 惠明自去外面转悠了,慧雅、李妈妈与马大娘一起回西屋坐定。 慧雅问起贾氏药铺的事。 按照亲戚间的关系,贾氏药铺的掌柜是慧雅的表舅爷,因此慧雅有些关切。 马大娘叹了口气,道:“贾掌柜的女儿贾娘子到县衙敲了讼鼓,要告她的大哥贾步青和大伯子孙刚,县尉大人又过来查案了!” 李妈妈闻言忙看慧雅,现慧雅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起来。 第三十二章 鱼死破 第三十二章 过了一会儿,慧雅觉得自己终于恢复了平静,这才看向孙刘氏,见她气色似乎也比先前好了许多,肌肤白得都有些透明了,眼睛里也有了光彩,此时她侧身躺在床上听慧雅她们说话,竟然显得颇为恬静,只是偶尔干咳几下,似乎有些犯恶心。 慧雅心下狐疑,却没说什么,只是悄悄扯了马大娘一下,起身出了屋子。 马大娘会意,当即也寻个理由出了西屋,跟着慧雅到了后院的竹林边。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整个村子渐渐为暮色所笼罩,四周也朦朦胧胧的。 慧雅开门见山问马大娘:“孙贵怎么好得这么快?” 她似笑非笑道:“我想着他伤得那么重,起码要躺上个把月的!” 马大娘心知慧雅怀疑自己了,忙辩白道:“慧雅姑娘啊,还不是因为你那娘!” 见慧雅大眼睛里满是疑惑,她叹了口气,道:“前些日子,孙贵一能走路就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给你娘带了一匣滴酥鲍螺,把你娘给欢喜的啊……那滴酥鲍螺小小的,做得小巧得很,你娘看得很重,谁都别想尝到,把匣子藏的严严实实的。” 慧雅一愣。 马大娘很是不满,道:“孙贵算是拿住你娘的罩门了,我给你娘做的好吃的,你娘都留给他吃了,我真是防都防不住啊!” 又道:“还有孙贵那个叔伯大哥孙刚,也来过两次,还给你娘带了外敷和内敷的药呢!” 见慧雅默不作声,马大娘又叹了口气,道:“慧雅姑娘,你娘真是记吃不记打,我劝你……” 接下来的话她不肯说了,可是慧雅也听明白了。 慧雅轻轻拍了拍马大娘的手,道:“我都晓得。” 回到西屋之后,马大娘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李妈妈闲聊着,述说着贾娘子告娘家大哥贾步青和婆家大伯子孙刚这件事情,孙刘氏偶尔也插一两句,都是在为孙刚说话——孙刚是孙贵的叔伯哥哥,和孙贵关系好,和远房表妹贾娘子比起来,孙刘氏还是觉得孙刚更亲近。 对于贾娘子的丈夫孙强去世之事,马大娘只是泛泛谈到,慧雅却听出了不对——“头疼”“手脚震颤”“话也说不清了”“牙也掉了”…… 慧雅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类似的这种症状。 她苦思冥想,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是在上次赵青送给自己的那些书里看到的,却又有些拿不准。 孙刘氏见慧雅低头不语,便细声细气道:“雅雅,贾娘子还是你的表姑呢!” 慧雅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孙刘氏干咳了一下,似在盘算亲戚间的关系,白得青的脸上挂上了一抹浅笑:“贾娘子的大伯子是你……孙贵的堂哥。”她原本想说你爹的,话到嘴边,却想到慧雅绝对会当然当场爆,便临时改成了孙贵的堂兄。 慧雅心里正在思索自己到底在哪本书上看到的,便没有理孙刘氏,任她自言自语。一个村子里住得久了,怎么说彼此都会牵扯上些亲戚关系的,也不足为奇。 孙刘氏今日似乎谈兴颇浓,又回忆起先前孙刚和她丈夫孙贵老一起喝酒做耍之事,显见很怀念当时的时光。 慧雅这才知道原来被贾娘子告的大伯子孙刚还和孙贵是好基友,心下厌烦,起身出了西屋。 孙刘氏今日特别的兴奋,浑然不知慧雅已经离开了,依旧絮絮叨叨说着:“……他们俩都很能干,一起采了丹砂,用火炉炼出水银,卖给了城中药铺,得了银子就去赌……” 慧雅原本要走了,却在听到“水银”一词时留了下来,她终于想起贾娘子的丈夫死前症状和什么有关了——水银! 她也想起那本书叫《本草补遗》,谈的是各种用药禁忌,是她在紫荆书坊随手选的! 慧雅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抑制住自己内心的躁动,疾步走向大门去寻惠明。 院子里都是女人,惠明觉得不太方便,便在大门外溜达,这会儿正在揪慧雅家门前的月季花花瓣玩耍。 在朱府的小厮中,惠明算得上一个内心有成算的人。这会儿他都快无聊死了,却等闲不肯离开,因为知道慧雅的后爹孙贵随时都会回来,那样的话慧雅就不□□全。 惠明刚把一朵大红月季花给揪秃,一抬头就看到了慧雅。 慧雅看着满地花瓣:“……” 惠明讪笑:“慧雅,做什么?” 慧雅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忙交代惠明:“惠明,小赵大人在村子里查案,你去寻他一下,悄悄和他说我有急事要对他说!”她一个女孩子,实在不方便大庭广众去寻赵青。 惠明闻言,咧着嘴笑了:慧雅一定是喜欢上小赵大人了,中午刚见过面,现在听说人家在孙家沟查案,马上就又要见一面。 慧雅见他的笑不是好笑,有些无力:“……惠明,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惠明笑得更开心了,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朵下面了。 慧雅有些无奈:“……快去吧!” 惠明答应了一声,转身往贾家药铺方向跑去了。 赵青此时正在里正孙福家的堂屋里坐着。 贾娘子的大伯孙刚正跪在地上述说着:“……小人也是好心,想着弟妹贾氏寡居不易,便想着帮她抚养阿宝,好让她再走一步。谁知贾氏表面上千贞万洁,不肯再嫁,可是早就有了相好之人,若不是今日凑巧,阿宝哭闹,让她回房去哄阿宝……” 赵青冷不防问了一句:“从贾氏房里跳出来的那人呢?” 孙刚猝不及防,愣了愣方道:“……这个……这个小人怎么知道啊?” 赵青凤眼幽深,一瞬不瞬看着他:“当时阿宝睡着没有?” 孙刚瞠目结舌:“……大人,小人……小人不记得了。” 赵青冷冷一笑。阿宝当时和贾娘子在一起,一周岁的阿宝还醒着,贾娘子如何与人偷情? 孙刚情知自家说错了话,额头上冒出了一层油汗,便拿话去圆:“哎呀,算了,随贾氏去吧,我不管了,不枉做好人了!” 他嘟囔着,又给赵青磕了个头便要离开。 赵青见他要溜,抬头看向守在堂屋门口的叶瑾,沉声道:“叶瑾。” 叶瑾答应了一声,抬脚就把孙刚绊倒了。 他挥手叫了两个衙役,把胡乱叫嚷的孙刚绑好押了下去。 待孙刚没声音了,叶瑾忙询问赵青:“大人,要不要提贾步青?” 赵青忽然有些意兴阑珊,低声道:“那是个糊涂蛋,有什么可问的?”青天白日见一个赤身*的男人从自己妹子屋子里出来,不问来由,不想着帮忙遮掩,反倒逼着妹子自尽……这不是糊涂蛋是什么? 沉吟片刻后,赵青开始思索另一个问题。思索完毕,他开口询问叶瑾:“这次过来带的火把多么?”他总觉得按照贾娘子的叙述,孙强死前的症状很奇怪,有些像是饮酒过量,又有些像是……水银中毒! 赵青曾听穆远洋谈到过水银。 本朝之人从丹砂中提炼出水银来,用来炼丹、治病和制作敷面的铅粉,甚至有女子服用水银来避免怀孕,可是如果水银服用过量会如何呢? 如果连夜起了孙强的坟墓,开棺验尸,不知会不会有所现…… 叶瑾想了想,道:“禀大人,原想着孙家沟距离城里不远,这次只带了五个火把。” 赵青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还是觉得五个火把不够用,便把连夜开棺验尸的想法暂时压了下去,预备明日再开棺验尸。 叶瑾见赵青似乎情绪不好,不敢开口,又不敢离开,便呆呆地守在外面。 屋子里只剩下赵青。 赵青茫然地看着堂屋外面,此时太阳落山,外面的光线越来越暗,仿佛一瞬间天地之间就暗淡了下来。 他想起了今日与慧雅之事。 原本那么甜蜜,可他却没有忍住,吻了慧雅,以致慧雅生气离开…… 赵青从来都是淡定从容的,此时却恨不得时间能够倒流,他一定不会再唐突慧雅……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打断了赵青的思绪。他定神一看,原来是丁小四进来了。 挺凉快的夏季傍晚,丁小四却生生跑出了一头汗。他先行了个礼,这才道:“大人,孙姑娘也在孙家沟呢!” 赵青闻言,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丁小四笑:“小的刚见了惠明,是惠明送孙姑娘回来的!” 赵青的心里突然泛起酸来:“……”惠明?是他送慧雅回来的…… 丁小四察言观色,低声道:“大人,惠明过来传话,说孙姑娘有急事要和您说!” 赵青的心跳忽然加快,莫名地有些手足无措。 他觉得身上有些燥热,顺手端起方桌上放的茶盏一饮而尽,却差点吐出来——这茶也太苦了一点儿! 孙福这里哪里有什么好茶,不过是些大叶青茶,浓浓地给他泡了一壶送了过来。 把苦涩的茶液强咽下去之后,赵青依旧有些心神不定,他放下茶盏,低声吩咐丁小四:“我这就过去。”天黑了,村子里的路泥泞不堪,他不想让慧雅走这样的路。 见惠明走远了,慧雅不太想立刻进去,便立在那簇月季花旁出神。 此时的慧雅倒是没有什么旖旎心思,她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没想到。 这时候夜幕彻底降临,村子里灯光6续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打破了夜的浓重。 慧雅凑到一朵月季花上闻了闻,扑鼻的馨香令她脑子清醒了一些,她想起了马大娘方才提到的孙贵送孙刘氏的那匣子滴酥鲍螺。 滴酥鲍螺其实就是把乳酪做成牡蛎状,现如今可是很贵重难得的一种食品,孙贵为何会舍得买了给孙刘氏吃? 慧雅越想越不对,忙推开大门跑进了院子。 她急急进了西屋,开口便问孙刘氏:“孙贵送你的滴酥鲍螺在哪儿?” 孙刘氏吃了一惊,张口结舌半日方道:“……在床头衣箱里。” 慧雅也不说话,直接从孙刘氏枕下掏出了钥匙打开了衣箱,寻出了一个轻巧的桐木匣子。 她一打开匣子,就闻到了扑鼻的奶油香气。 匣子里铺着一层油纸,油纸上放着稀稀落落七八个沾着金粉的滴酥鲍螺。 孙刘氏见慧雅盯着滴酥鲍螺,有些尴尬,吞吞吐吐道:“雅雅,这是你爹特地给我买的,你想吃就吃,也没什么,不过,得给我留几个……” 慧雅看都不看她,径直取了一粒滴酥鲍螺,走到床头的油灯旁,对着油灯轻轻捏开——雪白的乳酪中心,赫然有一粒银白色的小小的水银! 李妈妈和马大娘都凑过来看,见状都出惊呼。 李妈妈比马大娘要见多识广,马上道:“这是水银!” 她看向慧雅:“慧雅,小心点,水银有毒,行院里的粉头们都是服用这个来避孕的!” 李妈妈看了一边正愣的孙刘氏一眼,声音里带上了怜悯:“水银可是能吃死人的啊!” 孙刘氏愣了愣,疯了一般扑了过来,非要去抢慧雅手中的滴酥鲍螺。 慧雅反应很快,当即往后跳了半步。 孙刘氏扑了个空,半拉身子悬在了床边,剧烈地咳嗽起来。 慧雅根本不去扶孙刘氏,她轻轻地把盛着水银的滴酥鲍螺放进了桐木匣子里,把匣子放在距离孙刘氏很远的高低柜上,这才看向孙刘氏:“你的房契呢?” 孙刘氏放声大哭,整个人滑到了地上,十指抓挠着地大哭着。 慧雅明白了,孙刘氏已经把房契给了孙贵。 她蹲下身子看着孙刘氏,低声道:“你瞧,你把家里的地契房契都给了孙贵,可他要你死呢!” 孙刘氏的哭声更加凄厉了。 正在这时,大门被人推开,似乎有人走了进来。 马大娘出去看了看,见是孙贵,忙大声道:“孙二叔,你回来了!” 慧雅在里面听到马大娘的话,忙低声嘱咐孙刘氏:“不要声张,我自有主意!” 孙刘氏没有搭腔,依旧哭泣着。 慧雅有些无奈,正要起身,便听到孙贵在她后面道:“咦?慧雅回来了?是想你娘了,还是想你爹我了?” 李妈妈听他说得不堪,忙挡在了慧雅面前:“孙二叔,慧雅在这房里,不太方便,你还是回东屋吧!” 慧雅心生警惕,慌忙站了起来,双手微微颤抖,竭力令自己平静下来,抬手拔下了顺手插在上的那根银簪子。 孙贵似是喝醉了,满脸通红,连眼睛都是红的,头乱蓬蓬的,衣服也脏兮兮的满是污泥,他踉踉跄跄往房里走,边走边嬉笑着:“既是慧雅,我们自家父女,亲近亲近又有什么不方便的?” 他身材高大,顿时便撞开了李妈妈走了过来。 李妈妈仰面倒在了地上,一时半会儿没有挣起来。 马大娘是个外人,她远远站在外面,嘴里说着:“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能这样呢?”人却不肯上前。 慧雅脸上挂着乖巧的笑,大眼睛微微眯着,盯着孙贵的脖子,握着银簪子的手藏在了身侧,预备给孙贵致命一击。 她宁愿闹得鱼死网破,和孙贵同归于尽,也不愿受到孙贵这畜生的侮辱。 孙刘氏也惊呆了,忘记了自己正趴在地上哭,双手撑在地上,仰脸怔怔地看着孙贵,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除了床头的油灯,高低柜上还放着一个烛台,烛光照在慧雅脸上,更显出了她惊人的美丽,看得孙贵口干舌燥,他一边步步靠近,一边□□道:“慧雅,早知道你会生得这么美,我怎么舍得把你卖掉?留着自己用好了,你们母女俩侍候我,真是享不尽的艳福……真是可惜了!”他要把慧雅拖到东屋去,把慧雅给弄了,慧雅成了他的人,还不是任他为所欲为…… 慧雅笑了笑,握着银簪迎了过去。 第三十三章 大仇得报 第三十三章 慧雅把那根银簪藏在衣袖里,握着银簪向前走了半步,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旁边高低柜上放的烛台。 她停下了脚步,又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紫铜鹤顶蟠枝烛台,雕刻得甚是粗糙,头角狰狞,瞧着沉甸甸的,却不值几个钱,还是慧雅祖母留下来的遗物,大概是因为不值钱的缘故,没被孙贵搜罗走。 此时烛台上嵌的蜡烛燃得只剩下小半截儿,风自房门吹入,烛焰在风中摇曳着。 在看到这个烛台的同一瞬间,慧雅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慧雅的手微微颤抖,却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激动——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除去孙贵这杂碎的机遇,人证物证犯罪动机都全活了,而她要做的就是把握好这难得的时机! 她做出一脸害怕的样子,往后退了一步,浑身打着哆嗦,口中喃喃道:“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呀!求你了!” 实际上慧雅那已经明显隆起的胸脯下,心脏正在疯狂地急跳着,血管几乎要爆裂了,浑身充满了爆力,她觉得凭借一己之力就能杀死孙贵。 慧雅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朵娇花,在风雨中瑟瑟抖,她的可怜和荏弱更加激起了酒意上头的孙贵的兽性,他伸出舌头缓缓舔了舔嘴唇,口水都要滴出来了,猫戏老鼠一般也放慢了脚步,缓缓走向慧雅,嘴里道:“慧雅小心肝儿,让爹爹疼疼你!乖!” 这时候风越来越大了,惨白的月光下,狂风摇撼着院子里的花木,出“哗啦啦”的声音,孙刘氏床头那盏油灯再也无法支撑,“嗤”的一声熄灭了,一股烧焦的味道在屋内消散开来。 慧雅一边缓缓后退,一边看向孙贵身后的李妈妈。 李妈妈正竭力从地上爬起来。 马大娘已经不见影踪了,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而孙刘氏似乎是不敢再看,趴在地上耸着肩膀哭泣着。 慧雅一边往后退,一边用眼睛的余光去测算自己与烛台之间的距离——再退半步就能够着烛台了! 正在这时,孙贵身后的李妈妈扶着床头爬了起来,直起身子去揪孙贵的头,试图阻止孙贵伤害慧雅。 与此同时,慧雅闪电般出手,扔掉手里的银簪,双手举起紫铜鹤顶蟠枝烛台就向孙贵两腿之间砸了过去。 孙贵猝不及防,因为动了性隔着衣服高高翘起的部位被慧雅用力砸了下去,一股此生从未有过的剧痛瞬间传遍他的全身,他狼一样嚎叫了一声就要扑向慧雅,却冷不防被李妈妈抓住了头用尽全力往后拽。 蜡烛在慧雅砸过去的同时就熄灭了,此时屋子里的人暂时都什么都看不到了。 慧雅凭直觉上前一步,用力举起沉重的紫铜鹤顶蟠枝烛台朝着孙贵那里再次砸了下去。 这是她娘孙刘氏最爱的玩意儿吧,以后孙刘氏再也没得爱了! 孙贵再次厉叫了一声,被慧雅砸倒在地上。 冷冷的月光自门口照了进来,李妈妈适应了房内的光线,她怕孙贵还有余力欺负慧雅,便再次扑了上去,骑在了孙贵身上,扼住了孙贵的脖子。 慧雅抬脚走了过去,双手抬起紫铜鹤顶蟠枝烛台重重砸下。 孙贵闷哼了一声。 李妈妈此时披头散状若疯狂,她这才现孙贵已经不会动了,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人软软地瘫在了一边。 事突然,孙刘氏在一边呆滞地看着,到了此时才反应了过来——孙贵死了? 孙贵死了! 慧雅深恨孙贵,只砸他那里,一下又一下,见孙贵真的不动弹了,她又连砸了四五下,这才觉出了累来,便扔了烛台,跪在地上仰大口喘息着。 她一抬头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 是赵青。 月光下的赵青,如神祇般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半身罩在月光里的慧雅。 慧雅这才意识到一切都被赵青看到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麻木地跪在了地上,半晌没出声。 跟赵青过来的付春恒往后退了一步。 叶瑾举着火把上前了一步,在看到门内的慧雅的时候,他不要自主出了一声惊呼——一向美丽可爱小仙女般的慧雅,如今长散乱脸色苍白跪在地上,旁边还放着一个笨重的紫铜烛台。 他后知后觉地愣在了那里。 叶瑾手里的火把照亮了慧雅的脸。 赵青看到慧雅孤零零跪在地上,从慧雅眼中他看到了一片死寂。 他的心似被人用手握住恶意地挤压捏‘弄着,疼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李妈妈慌忙膝行过来,急急道:“大人,禀大人!我和慧雅正在和马大娘……” 她抬头去寻马大娘,却现马大娘正瑟缩着站在赵青的后面,忙招手道:“马大娘,你来作证!” 马大娘连声道:“你放心!我都和官爷们说了!”她害怕极了,原想着跑出去叫人的,谁知正好遇到了县尉大人一行人,便把他们带了过来,谁知慧雅和李妈妈这么厉害,居然把孙贵给打倒了。 孙刘氏原本呆滞地看看一动不动的孙贵,此时分神去看慧雅,现一向打扮得干干净净齐齐整整的慧雅此时乱钗横衣裙凌乱,她心里残留的那一点子母性终于复活,爬了过去,握住了被慧雅扔在地上的紫铜鹤顶蟠枝烛台,口中道:“她爹喝醉了,对慧雅不规矩,我看不过去就打了他几下……” 赵青一句话也不说,大步走上前,一把把慧雅横抱了起来,抬腿走了出去。 慧雅软软地挣扎了一下,全身脱力般不动了,任凭赵青抱着她走出去。 对孙贵的恨意支撑着她举起了沉重的烛台,可是赵青的出现却抽走了她剩余的全部气力。 到了此时,慧雅还有空暇笑了笑。 事已至此,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赵青看清楚了她的泼妇本质罢了! 在走出房门的那一瞬间,赵青开口吩咐叶瑾和付春恒:“还不把这入室盗窃的盗贼拖走”为了不牵涉慧雅,他重新给孙贵安排了个罪名。 叶瑾和付春恒齐齐答了声“是”,走上前拖起昏迷的孙贵就出了屋子。 李妈妈不放心慧雅,忙交代马大娘:“马大娘,你先陪着慧雅娘,我去看慧雅!” 她也跟了上去。 赵青抱着慧雅走到院子里,开口问和丁小四一起跟上来的惠明:“你们来时乘的是什么?” 惠明忙指着停在院子里的车子道:“是我在车行雇的带凉轿的车!” 赵青不再说话。 把慧雅放在凉轿里之后,他转身吩咐李妈妈:“请妈妈去里面陪慧雅!”这个妈妈待慧雅恩深义重,赵青对她也充满了感激。 李妈妈正要上车,却有些手脚软,正在召集,赵青抬手扶着她,把她送进了车里。 李妈妈心中感激,喃喃道:“多谢大人!” 她在轿中坐定,伸臂揽住了慧雅。 慧雅呆呆坐在那里,听到赵青在外面有条不紊地做着安排:“……付春恒负责押送疑犯孙强,叶瑾负责押运入室盗窃人犯,丁小四负责安慰受害家属,我们即刻出回城。”马大娘和孙刘氏那边,得能言善道的丁小四留下封口。 夜已经深了,可是因为赵青的腰牌,城门还是打开了,付春恒押送着孙强,叶瑾押着孙贵,一行人逶迤进了永平县城,直往县衙而去。 而赵青则骑着马带着慧雅她们的凉轿直接去了运河河堤上的紫荆书坊。 他在书房后面有一套小宅子,可以安顿慧雅。 这是一个简单却舒适的屋子。 黄花梨木的家具,深蓝丝绸帘幕,简洁的床铺和满架的书籍,无不显示出这是一个男子的书房。 慧雅身上原先穿的那件玫瑰红妆花通袖衣已经划破了好几处,系的那条玫瑰红光素缎子镶边的白碾光绢挑线裙子也因慧雅跪在地上变得脏污不堪,都被李妈妈脱下放在了一边。 此时慧雅身上只穿着一件扣身白绫衣和白绫亵裤盖着宝蓝缎被躺在床上,满头乌云般的长落在枕上,衬着晶莹白嫩的心形小脸,当真是我见犹怜。 慧雅呆呆地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帐顶上绣的深绿藤蔓,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一般。 她颇有些苦中作乐的兴致,兴致勃勃地想:赵青可是看到我最彪悍的那一面了,不知道有没有被吓到。吓到了我也不赔他,我虽然看着柔弱,可我的内在一点都不弱,早知道早好,免得将来露出真面目吓住了他…… 第三十四章 平静岁月 第三十四章 支撑着慧雅那股劲儿渐渐过去了,她的眼睛开始有些涩,渐渐要阖上了,却打了个激灵突然变得清醒,她想起了一件事——《本草补遗》! 贾娘子告娘家大哥贾步青和婆家大伯子孙刚一案中,贾娘子死去的丈夫孙强死前症状全符合《本草补遗》中关于水银中毒的描述!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试着叫了一声“李妈妈”。 李妈妈答应着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笑呵呵道:“我正在厨房里给你做安神汤呢!” 慧雅看着李妈妈,心中百感交集,最后只是涩声道:“谢谢你,妈妈。”她有很多话想和李妈妈说,但是此时此地不是说话的合适时间和地点。 李妈妈也有些唏嘘,道:“慧雅,那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咱们以后小心一点。” 慧雅默然片刻,开口问李妈妈:“小赵大人呢?” 一听到慧雅提“小赵大人”,笑意简直要从李妈妈眼中满溢出来,她笑嘻嘻道:“小赵大人好像在庭院里安排什么事情呢!” 慧雅低下头,道:“妈妈,你抽空去和他说一声,就说我有很急的事情要和他说。” 李妈妈答应了一声,安顿了慧雅躺下,这才出去了。 赵青向刚赶过来的蔡玉成安排好明日勘查案件的细节,正要去问问慧雅的情形,便看到李妈妈过来了。 得知慧雅想要见他,赵青不由一愣,脸上却不动声色道:“李妈妈,请!”他怕自己再对慧雅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情来,所以让李妈妈跟着。 李妈妈没想到小赵大人如此一本正经,心内暗笑,引着赵青进了慧雅所在的房间。 慧雅正在想心事,听到脚步声,睁开了眼睛,现李妈妈引着赵青进来了。 她忙坐了起来,看了赵青一眼,道:“赵大人,我有一件事情想和你说。” 自从把她安置在自己卧室之后,赵青就再也没有进来过,他在床前的黄花梨木交椅上端坐了下来,一双凤眼一瞬不瞬看着慧雅。 慧雅乌油油的长披散了下来,衬得白皙的小脸更加雪白,一双大眼睛宝光璀璨,似乎是揉碎了所有的星光在里面…… 赵青真的没想到慧雅如此柔弱苗条的身躯居然有那么大气力,在看到慧雅举起烛台砸孙贵的那一瞬间,他的心里震撼不已——原来,在遇到危险之时,女子也可以迸出如此巨大的能量。 作为常常接触到各种恶性案件的县尉,他遇到过不少女子被渣男戕害的案例,因此赵青很赞赏慧雅的做法——总不能让女子在灾难来临时坐以待毙! 只是想到慧雅差点被孙贵玷污,赵青的心脏就有些微微蹙缩,似被针尖刺着似的,难受得很。 赵青怔怔地看着慧雅,半日没说话。 李妈妈装鹌鹑般在卧室门口站了一会儿,悄悄离开了——厨房里的安神汤还没做好呢! 慧雅垂下眼帘,道:“赵大人,我上次在紫荆书坊带走不少书,其中有一本《本草补遗》,上面记载了有人食用了大量水银之后的症状,譬如‘头疼’‘手脚震颤’‘话也说不清了’‘牙也掉了’……我听马大娘她们说的贾娘子丈夫孙强死前的症状,和书中描写有很多相符之处。” 听她说起这个,赵青忙收起满心的怜惜,专注地听慧雅的讲述。 慧雅坐了一会儿,有些累,身子软软地靠回了枕头上,接着道:“我听我娘讲,贾娘子的大伯子和孙贵是堂兄弟,他们二人曾一起采丹砂,用火炉炼出水银,卖给了城中药铺,得了银子就去赌。这段时间孙贵和孙刚也有很多来往,我这次回去,从孙贵买给我娘的滴酥鲍螺里也现了水银,现如今剩下的滴酥鲍螺被我放在了高低柜上,我想我娘够不着的。” 说罢,她眼波流转看向赵青。 赵青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帘道:“嗯,我都知道了,你放心,有我呢,后面的事情都由我来处理!” 慧雅得了他这句话,内心深处的担忧一扫而空,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赵青。 房间里静了片刻。 赵青看着慧雅,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呼吸也有些困难。 间里只有他和慧雅两个人,赵青总觉得慧雅清雅芬芳的气息无处不在,流荡在房内,令他心跳加快,他怕自己再像上次一般唐突了慧雅,惹慧雅生气…… 眼见赵青要走了,慧雅情急之下直起身子叫道:“别走!”赵青难道真的是很怕我,都不愿意和我多呆一会儿了? 赵青转身看着慧雅,凤眼之中满是疑惑。 慧雅大眼之中带着些恐惧:“孙贵……” 赵青见她如此,心中很是怜惜,轻轻道:“世上再也没有孙贵这个人了,今晚只是捉到了一个入室盗窃的盗贼。” 慧雅闻言,这才放下心来,眼中满是欢喜,抬手轻轻抚了抚胸部,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她过几日就要过十五岁生日了,那里育得很好,已经初具规模了,随着她吁出那口气,虽然隔着白绫扣身衣,那个部位却也随之很明显地起伏了一下。 赵青看在眼里,不由喉咙紧,心跳加快,忙垂下眼帘,道:“你先休息,明日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慧雅“嗯”了一声,目送赵青离去。 回到暂居的东厢房之后,赵青看向窗前书案上摆着的那个描金花卉香樟木头面匣子,踌躇良久,叹息一声,自去洗漱歇息。 第二日艳阳高照,是个大热天。 慧雅一大早起来,就感觉到了热意。 她洗漱罢出门,才知赵青已经离开了,心里不免空荡荡的。 离开紫荆书坊后面的宅子时,慧雅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庭院中那个花厅,现那株石榴树已经开始绽放,花红似火,开得热闹极了。 可是赵青却不在那里。 她带着一丝惆怅转身离开。 丁小四与惠明一道,送了慧雅和李妈妈回了朱府。 丁小四离开之后,惠明陪着慧雅和李妈妈进去向王氏复命。 到了僻静处,惠明向慧雅和李妈妈翘起了大拇指:“得,还是你们厉害,昨晚可没把我给吓死!” 慧雅不搭理他。 惠明自由自语道:“感谢老天爷,慧秀温柔又贤淑!” 慧雅点头:“这倒是真的。” “慧秀一天到晚和你在一起,”惠明捧慧秀的同时还不忘损慧雅,“你可别带坏了我家慧秀!” 慧雅得意地笑了:“既然你也明白,以后待我孝顺一点,别让我在慧秀面前说些不该说的话!” 惠明:“……”得了,他没有慧雅脸皮厚,还是不和慧雅斗嘴了! 李妈妈笑眯眯看着慧雅和惠明斗嘴,眼看着仪门快要到了,这才交代了一句:“昨晚的事谁都别提。” 惠明和慧雅都连连点头。 昨晚之事让它永远沉下去才好了! 见了慧雅,王氏也罢了,贵哥却欢喜得很,扑到慧雅怀里,把肥嘟嘟的脸贴到慧雅脸上,亲热得很。 被幼儿柔嫩的小脸贴着,实在是一种特别幸福的感觉,慧雅抱着肉乎乎软绵绵的贵哥,心中欢喜满溢,撅起嘴在贵哥脸上连亲了好几下,亲得贵哥咯咯直笑。 慧雅不过走了一天一夜,王氏却也有些想念慧雅了。她命慧珍端了几碟时鲜果子给慧雅吃:“这是你四娘的娘家妹子昨天下午送来的。” 慧雅抱着贵哥挨着王氏坐下,拈了一粒樱桃吃了,然后问道:“四娘的娘家妹子?是不是嫁到开染坊的董家那个?” 王氏点了点头:“正是。” 慧雅任凭贵哥柔软的小手在她脸上摸来摸去,想了想,开口问道:“四娘娘家的人……无利不起早,她们来看您,应该是有目的吧?” 王氏点了点头:“老爷明日就要出门,他想去陈留县看一看能不能在陈留做布匹生意,田娘子想让丈夫董陵夷跟他去做生意。” 慧雅默然不语,拈了一粒樱桃放入口中,品尝着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去年定远侯赵琪主持修筑的汴河河道东南引流成功,汴水流经了好几个北方城镇,其中陈留县因为距离东京极近,渐渐展了起来,成了北方的水运集散地。 王氏恨恨道:“我怎么说昨日马甜甜……” 慧雅心下明白,道:“谁是傻子啊!老爷又不是潘安,是个女的都爱上她,四娘也有自己的打算。” 王氏气得笑了,道:“昨晚老爷还和我吹牛呢,说妇女都爱他!” 慧雅:“……”朱俊未免太自恋了吧! 她又拈了一粒樱桃放入口中。 贵哥见母亲和慧雅都不理自己,有些不甘寂寞,便把脸凑到慧雅面前,观察了片刻,伸手就去慧雅嘴里抠樱桃。 慧雅吓了一跳,急忙躲闪。 飞快地把口中的樱桃连核一起咽了下去,她才笑着对贵哥说道:“贵哥,樱桃有核,不敢让你吃的!” 见贵哥一脸不忿,慧雅便把贵哥放在罗汉床上,自己重新净了手,拿了一粒樱桃细细地挑出里面的小果核,然后才把樱桃放入贵哥口中。 樱桃的味道酸甜美味,贵哥吃的很开心,把嘴巴凑到慧雅手边:“忒雅,还要雌!还要雌,忒雅!” 慧雅:“……是‘吃’,不是‘雌’!” 贵哥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雌!” 慧雅:“……” 她不再纠正贵哥,认命地剥了一颗樱桃,放入了贵哥口中。 王氏和慧珍在旁边看了,也都笑了。 朱俊明日一早就要出去陈留县了,这一日他在外面喝了整整一日的酒。 到了傍晚回家,朱俊又把妻妾聚在一起又饮了一晚上的酒,晚间便歇在了王氏房里,却不急着睡,而是絮絮地交代了王氏一番:“……我不在家,这个家就要靠你来支撑了,你待下不要小气,眼看着就是月末了,月银的时候酌情给大家都涨一些,譬如慧雅,对你忠心,又甚是聪慧,你得想办法笼络她,她的月银就可以涨到一两银子……” 王氏算了算帐,有些舍不得,便道:“慧雅涨的话,别的人也都得涨,外面铺子里得那些掌柜,咱们也不过给了二两银子一个月……” 见王氏冥顽不灵,朱俊气得笑了:“你难道是傻子?你不会账面上给慧雅稍稍涨一点儿,然后私下里再给慧雅点儿?” 王氏恍然大悟,道:“老爷,我晓得了!” 她满怀柔情地依偎进朱俊怀里,低声道:“那董陵夷的娘子马娘子生得甚是妖媚,可比咱家四娘有风情多了,你可不许带着人家丈夫做伙计,私下里去偷人家老婆!” 朱俊搂住王氏,口中满口答应着,心里却满是惆怅:这个嫡妻人是好人,就是在银钱上放不开,不明白笼络人心的重要性。银子用去了再挣就是,下面人的心才难笼络呢! 他通过马甜甜,其实已经和马娘子勾搭上了,当然这事不能让王氏知道。 另外让王氏对慧雅好一点这样的话他也不能多说,怕说多了王氏觉得他又看上慧雅,临走了两口子又闹别扭,便不再吭声了。 惠明是朱俊的心腹,今日傍晚接朱俊回家时偷偷和朱俊说了小赵大人似乎对慧雅颇有好感之事,朱俊当场赏了惠明一锭五两重的银锭。 既然小赵大人看上了慧雅,他傻了才会去截小赵大人的胡…… 他如今单等着小赵大人为了慧雅来寻他,这样他就可以卖一个大大的人情给小赵大人了…… 只是不知小赵大人对慧雅是想玩玩,还是想娶回家去做小…… 朱俊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赵青天还没亮就起来了。 他晨练完毕就去冲澡,还没洗完澡弓手班头蔡玉成、副班头付春恒、捕头叶瑾、仵作刘秀中和书记许家英等人就带着弓手和衙役押着孙刚赶了过来。 一起用罢早饭,一行人就出去了孙家沟。 到了孙家沟,赵青不肯耽搁,由里正孙福引着去了孙强坟上,当众开棺验尸。 仵作刘秀中在孙强腹中现了大量水银。 孙刚当场瘫倒,全部供认了。 他因和孙贵进城赌博,欠下大笔赌债,为了还债,他把主意打到了因为贩玉赚了大笔银子的弟弟孙强身上。从家书中他得知了孙强回来的日期,便提前在运河码头接了孙强回家饮酒,趁孙强大醉,他强灌孙强水银,谋害了孙强性命,从而昧下了孙强随身带着的银两。 还了赌债之后,那些银子并没剩下多少,再加上坐吃山空,因此他又打起了弟妹贾氏的主意,想着逼贾氏改嫁,他趁机谋夺家产,没想到贾氏倔强不肯改嫁,非要守着儿子阿宝过活。 为了逼死贾氏,孙刚便趁阿宝抓周之日,买通了一个流浪汉钻入了贾氏房中,故意让贾氏之兄贾步青看到流浪汉衣衫不整从贾氏房中冲出。 没想到贾氏居然不肯自尽,而且告到了县尉赵大人那里,导致他的阴谋败露。 案件终于了结了。 孙家沟村民纷纷感念赵青,在贾娘子兄长贾步青的主持下,连日赶制了一面写着“浩浩青天”的匾额送到了县衙。 最感激赵青的还是贾娘子。 这日赵青正在处理案件,丁小五进来禀报:“禀大人,孙家沟的贾娘子求见!” 第三十五章 少女长成 第三十五章 赵青眼睛依旧看着眼前的卷宗,浑不在意道:“带她进来吧!”案件已经了结了,贾氏过来做什么? 丁小五答了声“是”,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赵青看完这个卷宗,递给了一旁的许家英:“上次了结的那那两个案子,想办法署上白知县的名字。” 许家英愣了一下:“大人,这……” 赵青懒得多说,淡淡看了许家英一眼。 许家英当下明白了,拿着卷宗后退了一步,恭谨道:“是。”心中却道:赵大人年纪不大,做事却很老道,白大人横草不动竖草不拿,白得了几件功勋,真不愧是“白”大人…… 赵青拿过刚送过来的河工账目正在翻看,贾娘子和马大娘随着丁小五进来了。 县衙东厅的外堂贾娘子不是第一次来了,两次的心境却完全不同:上次的她快要被娘家大哥和婆家大伯子生生逼死了,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跑到县衙敲响了讼鼓,指望着万一能够保全性命养育孩子;如今的她保全了家产,仇敌也被打入死牢,打扮得风风光光进城来看望恩人,自然是春风得意。 她与马大娘进了外堂,见年轻的赵大人端坐在书案之后,一个秀气瘦削穿着儒生夏袍的青年立在右侧,还有一个窄条脸的清秀小厮立在左侧,似乎正在处理公事,忙跪下行礼:“奴见过赵大人!” 马大娘是进城寻慧雅的,因为顺路,就和贾娘子一起过来了,见贾娘子行礼,她也忙跟着跪下:“见过赵大人!” 赵青把手中的笔放在了青玉笔托上,抬眼看向跪在堂下的贾娘子和马大娘,声音清冷:“起来吧!” 又道:“何事?” 贾娘子大着胆子抬头觑了赵青一眼,现二十日不见,赵青居然比上次见面白皙了一些,看起来更加俊俏了,她有些羞涩,心脏如小鹿乱撞,不敢再看,低下头道:“奴心中感激大人恩德,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恰巧奴亲手做了些几样酱菜,想着给大人送来,夏季就粥吃倒也清爽……” 说着话,她把一个用白绸裹着的匣子托在了手上,向前捧了过去。 “贾氏,这次就算了,”赵青秀眉微蹙,“以后不要再送东西了!” 丁小四闻声上前,从贾娘子手中接过了用白绸裹着的匣子,顺势打量了贾娘子一下,现不过二十来日没见,贾娘子可是旧貌换新颜,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头上戴着时样银扭心鬏髻,珠翠满头,额头上勒着翠蓝销金箍,脸上淡淡施了一层脂粉,显得清丽婉转,身上穿着白银条纱衫子和密合色纱挑线穿花凤缕金拖泥裙子,脚下是一双纱绿潞紬白绫高底鞋,身量苗条风骚微露…… 贾娘子见赵青收下了自己带来的酱菜,心中欢喜,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听到赵青吩咐小厮道:“小五,取一两银子赏给贾氏,带她出去吧!” 赵青的话恰若一盆凉水浇在了贾娘子头上,她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扫而空,整个人僵在了那里——赵大人以为她是来讨赏的么? 贾娘子还要说话,丁小五走了过来,示意她赶紧出去。 她心中不甘,却也只得随着丁小五出去了。 赵青见马大娘跟着也要出去,便开口道:“马大娘留下!” 马大娘有些惶恐,忙转身又跪了下去。 赵青没有说话,拿了笔蘸了些朱砂,在文件上批了几个字,估计丁小五带着贾娘子走远了,这才开口问马大娘:“你进城来做什么?”马大娘不是在帮慧雅照顾孙刘氏么,怎么会跟着贾娘子进城了? 马大娘第一次上官府,心中惶恐,磕了一个头道:“禀大人,刘娘子的病越来越重,已经开始咳血,眼看是不行了,我来进城寻她姑娘,给她姑娘捎个信!” 赵青知道“刘娘子”就是慧雅的娘孙刘氏,“她姑娘”指的就是慧雅。 因为事关慧雅,他略一沉吟,先吩咐丁小四:“赏马大娘一两银子吃茶。” 然后看向马大娘:“你让贾氏先离开,我派人带你去朱府。” 马大娘大喜,接了银子当即道:“谢大人,我这就去!”她之所以跟着贾娘子一起过来,就是因为她很少进城,不知道朱府在哪里,如今赵大人好心派人带她去,自是便宜。 见马大娘出去了,赵青吩咐丁小四:“你送马大娘去见孙姑娘。” 丁小四答了声“是”,知自己大人话还未说完,便眨巴着眼睛看着赵青,等着赵青接下来的吩咐。 赵青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幽深眼波,修长的手指在书案上敲了敲,出“笃笃”的声响,片刻后方道:“你寻个机会和孙姑娘说一下,就说我想在永平县城买个宅子……看她有没有什么建议……别说是我说的……”自从上次在紫荆书坊后面宅子的卧室见过慧雅,他有二十几日没有再见慧雅,心里着实有些牵挂,思索良久方才寻到了找个理由。 丁小四清秀的窄条脸绷得紧紧的,一本正经道:“是,大人。小的一定把话捎到!” 他的心中却在狂笑——大人单身汉一个,又没有家眷,再说了,又不准备长长久久地在这小小的永平县做这从九品的县尉,因此不管是住在县衙东厅的后堂,还是住在紫荆书坊后面宅子里,都是极方便的,何必巴巴地买房?还不是为了寻个理由见慧雅姑娘! 赵青终于寻到了理由,五官分明的俊脸上虽然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却是欢喜的,还带了些期待——也许很快就能见到慧雅了! 马大娘出去之后,见丁小五陪着贾娘子正站在庭院里的一株松树下候着自己,忙走了过去,低声道:“贾娘子,你先走吧,赵大人说会派人带我去寻孙大姑娘!” 贾娘子一愣,水汪汪的杏眼转了转,笑盈盈道:“说起来我和孙大姑娘还是亲戚,我也随你去吧!” 她抬起雪白的白绫衣袖捂住了嘴,轻俏一笑,道:“按照我娘家那边论起来,我还是孙大姑娘的表姑呢!” 马大娘想了想,也没什么不对,便答应了下来。 夏日天长,又热得人难受,慧雅和慧秀每日午后侍候着王氏和贵哥睡下,便也回房歇午觉。 这日王氏刚用过午饭,正要带贵哥进房歇息,慧珍进来禀报,说二房董兰英、三房朱栀子和四房马甜甜以及来朱府做客的马甜甜娘家妹子马娘子相约着过来了。 王氏嘀咕了一句“大热的天她们来做什么”,脸上却堆出笑来,起身理了理衣裙,迎了出去。 慧雅见一屋子女人,便留下慧珍慧宝侍候,自己和慧秀带着贵哥在门口玩。 马甜甜坐定之后,只是坐在一边听董兰英、朱栀子和妹子马娘子陪王氏说笑,并不多话。待慧珍沏了一壶凤团雀舌芽茶奉了热热的茶上来,她接过茶盏,这才闲闲道:“大娘,这天可真是太热了,热得人睡也睡不着,坐也坐不住。” 王氏没有听出她话中之意,笑了笑,道:“是够热的!” 马甜甜又瞧了自己妹子马娘子一眼,笑道:“大娘,连我妹子家都用上冰了呢!” 王氏再听不出马甜甜话意就真是傻子了,她笑了笑,把茶盏放在了小炕桌上,含笑道:“依我说,老爷不在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大娘,谁不知咱家有的是银子,”马甜甜冷笑一声,“大娘整日家省俭,也不知省给谁!” 她瞥了眼跟慧雅在细竹丝帘子外玩耍的贵哥,有心挑拨慧雅与王氏的关系,便拿起汗巾子拭了拭嘴角的胭脂,皮笑肉不笑道:“大娘,我记得明日就是慧雅这丫头的十五岁生日了,及笄之年,可不是小事。慧雅侍奉大娘尽心尽力,大娘一定为她预备好了礼物吧?” 王氏一愣——朱俊临行前还交待过了,可她一忙,全都忘了。 她看了帘外的慧雅一眼,影影绰绰能够看见慧雅正半蹲着身子和贵哥玩耍。 王氏略略一想,便有了办法,她笑了笑道:“早准备好了!” 她抬头吩咐慧珍:“去把妆台上梳妆匣里那支金累丝嵌蓝宝石花簪拿过来!” 慧珍进去之后,她这才叫慧雅:“慧雅,进来一下!” 慧雅把贵哥交给慧秀,掀开细竹丝门帘进了明间。 她在外面把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却故意笑着道:“大娘唤奴婢做什么?” 王氏笑着接过慧珍递过来的那支金累丝嵌蓝宝石花簪,给了慧雅:“明日你就十五岁了,距离三月三女儿节还早,也不行及笄礼了,我就把这支金累丝嵌蓝宝石花簪送给你,祝你芳龄永驻笑口常开!” 慧雅微微一笑,屈膝谢了王氏:“谢大娘!” 王氏有心为慧雅多收点礼物,便含笑看向二房董兰英、三房朱栀子和四房马甜甜:“我的礼物可是给了,你们各位的礼物呢?” 董兰英、朱栀子和马甜甜被激在了这里,不好意思不给,只好都寻了件不值钱的饰给了慧雅。 因为给得不情不愿,朱栀子还对着马甜甜翻了一个白眼:都怪你乱说,哪替丫头庆贺及笄的? 慧雅笑眯眯都接了,一一谢了。这些簪子钗子虽然不值钱,可是能得一个是一个,当了都是银子!、 屋子里正在欢声笑语,惠明过来隔着帘子禀报:“禀大娘,县衙的丁小四带了马大娘和一个娘子过来寻慧雅!” 第三十六章 烦恼人生 第三十六章 慧雅闻言吃了一惊:大热的天,马大娘来做什么?难道孙刘氏...... 想到孙刘氏的身体状况,慧雅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觉得孙刘氏怕是不好了。 她垂下眼帘沉思的时候,王氏开口道:“慧雅出去看看吧!” 慧雅答了声“是”,退了几步,掀开细竹丝门帘出去了。 外面慧秀正牵着贵哥的手拿着一枝栀子花玩。 慧雅把方才收到的那些礼物先交给慧秀保管:“先帮我放到屋里去。” 慧秀笑着点头答应了。 惠明朝着慧秀挤了挤眼,与慧雅一起离开了。 自从见了那晚上慧雅“勇猛”的姿态之后,惠明对自己的心上人慧秀简直是满意极了——多么温柔娴雅的慧秀啊! 这时候是一天中太阳最毒的时候。 虽然有花木遮去了一部分日光,可是走在庭院里,慧雅依旧觉出了炙烤般的痛苦,她那细嫩的肌肤被晒得都有些疼痛了。 她把自己手中的浅粉绣花汗巾子扬开遮在了头上,这才边想边开口问惠明:“惠明,马大娘为何来寻我?我家里出了什么事么?和她一起来的人是谁?” 惠明也被烤得难受,他一边用手掌遮在额头上,一边埋头走着。 他先埋怨了一句“这鬼天气”,然后才道:“好像是你娘病了,马大娘是来寻你的。恰巧你们同村的贾娘子进城来探望小赵大人,马大娘也就跟着过来了。小赵大人让丁小四送她们过来瞧你。” 对于孙刘氏的病,慧雅是根本一点都不上心的,她就算对孙刘氏还曾经遗留过一丁点感情,也在上次的事件中给消磨完了。 再说了,自从孙刘氏被孙贵折磨得瘫在了床上,她一直都是病着的,就没好过! 听到惠明提到赵青,慧雅的注意力就集中在了惠明的话上面,而且她更从惠明的回答中听出了些不对——“恰巧你们同村的贾娘子进城来探望小赵大人”“小赵大人让丁小四送她们过来瞧你” ——这是什么节奏?贾娘子一个小寡妇,为何进城探望赵青?而赵青为何让丁小四送贾娘子过来? 想到孙刘氏和马大娘都说过贾娘子生得甚好,身量苗条,很会修饰,慧雅心中就酸溜溜的,想了想,她瞅了惠明一眼,还是没问出来。 这时候两人已经走到仪门内那簇玫瑰花丛旁了,慧雅终于鼓足勇气,她顺手摘了一朵小小的深红玫瑰花,放在鼻端嗅了嗅,做出一副随口一问的模样问惠明:“贾娘子为何去寻小赵大人呀?难道又有新的案件了?” 惠明忙作势唾了几口:“呸呸呸!大热的天,这样的话可不敢多说!” 他拔出掖在腰间的折扇,用力扇了几下,似乎很不在意地说道:“刚才我听丁小四说小赵大人想买套宅子呢!” 慧雅闻言,眼睛一下子睁得圆溜溜的,想都不想脱口而出道:“他又不是没地方住,买什么宅子啊?” 她不由紧张起来:“难道小赵大人要成亲了?” 想到赵青要和别人成亲了,慧雅的心中瞬间被悲凉和茫然填满了。 “我怎么知道啊”惠明悄悄觑了慧雅一眼,道,“等一下你自己问丁小四吧!” 慧雅心里很是难受,便不再开口了,默默走着路。 丁小四带着马大娘和硬跟着过来的贾娘子正在仪门内的门房里候着。 马大娘、贾娘子和门房里的董婆子闲聊着,丁小四听得有些不耐,便先出去了。 他一出去,就看到惠明和慧雅一前一后过来了。 慧雅依旧是齐眉额黑披散,身上穿着白色绣宝石蓝藤蔓的交领小夏衫,下面系着一条宝石蓝紬裙子,裙下隐约可见是一双遍地金扣花白绫鞋。 他仔细看了一眼,现今日的慧雅似乎比往日清减了些,因为走得急脸上出了些汗,几缕黑黏在了脸侧,衬得眼睛更大更黑,单薄的夏衣也衬得纤腰只剩下一束…… 丁小四不敢再看,忙笑嘻嘻打招呼:“慧雅姑娘!” 慧雅抬头见是丁小四,也笑着和他寒暄了几句。 贾娘子虽然含笑陪马大娘和董婆子说话,耳朵却始终竖着听外面的动静,这时便笑着道:“孙大姑娘好像来了!” 马大娘闻言,刚要起身,慧雅已经进来了。 贾娘子在县衙东厅见赵青似乎对马大娘有些不同,一直苦思冥想,却不知原因,此时一见慧雅,她全明白了过来——这真是一个小仙女般清雅美丽的小姑娘,和俊俏高挑的小赵大人摆在一起,正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 她心里酸溜溜的,低头思索了一番,最后说服自己道:我又不图小赵大人什么,对这位孙大姑娘也构不成威胁!再说了,孙大姑娘也不过是人家的奴婢,小赵大人又不可能娶她为妻!还有就是孙大姑娘瞧着年纪可是不大,青涩得很,怎比得上我已经…… 自从那件案子结束,她的娘家大哥贾步青被县衙的人斥责了一番,她的婆家大伯子孙刚被打入死牢,等闲没人敢管她了。 如今的贾娘子既有家产,又有自由,简直不知多惬意! 这样想了一番,贾娘子便彻底说服了自己,笑盈盈看向慧雅:“孙大姑娘,论亲戚关系,我是你表姑姑。” 慧雅也在打量贾娘子,见贾娘子确实容颜清丽身量苗条,颇有几分水色,只是她打扮得虽然艳丽,却依旧和自己没法比,便皮笑肉不笑道:“……表姑姑好!” 贾娘子笑得更甜了:“哟,大姑娘你太客气了!” 惠明自和丁小四在门房外嘀嘀咕咕,慧雅四人在门房内坐了下来。 慧雅这才看向马大娘:“大娘,我娘怎么样了?”当着外人的面,她提起孙刘氏还是很客气的。 马大娘叹了口气,道:“自从上次你离开,你娘的病就一天比一天重了,日日夜夜地咳嗽,还上吐下泻,我没奈何,就去王家庄寻了大夫来为她瞧病。大夫也说不出什么,开了几贴药吃了,却也总不见好,如今已经开始咳血……”她之所以来寻慧雅,一是眼看着孙刘氏快不行了,二则是来寻慧雅讨给孙刘氏看病的银子。 慧雅闻言默然。 带着月季花香的热腾腾的风从大开的窗子吹入,吹得慧雅柔软的额轻轻拂动着,她那双黑泠泠的大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轻雾,瞧着烟波浩渺令人心悸。 屋子里的其余三人都不约而同闭上了嘴,生怕声音太高扰了她。 过了半晌,慧雅抬眼看向马大娘:“总共花了多少银子?” 马大娘一路上早就算好了,当下便一五一十把细项和慧雅说了,最后归总道:“我算了算,得三两六钱银子。” 她似乎有些怪不好意思的,赔笑道:“至今王家庄大夫那里,药铺那里,都还赊着账呢!” 慧雅想都没想,拿出荷包掏出了几粒碎银子,掂了掂,约莫有四两的样子,递给了马大娘:“这里有四两银子,大娘你先去还账,余下的你收着过日子用。”如今给马大娘四两银子,再加上前段时间零零碎碎使用的,慧雅如今只剩下四两银子了。 马大娘接过银子,小心翼翼地装进了自己的荷包里,又密密地塞到了怀中。 贾娘子在一旁看了,觉得很是看不过——孙刘氏怕是时日不多了,可是孙慧雅始终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一点都没有难过的样子,这是为人子女该做出的样子吗? 她虽然心里不满,却没有表现出来。 临离开,马大娘低声交代慧雅:“慧雅,我和你交交底吧,你娘也就在这几日了,你提前预备棺材吧!”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还有你娘将来的坟地,也得及时备下……” 慧雅怔怔瞧着马大娘——她一直在考虑接下来请大夫和买药的所需银钱,根本就没考虑到棺材和坟地的事情——过了半晌,慧雅方道:“我晓得了。” 贾娘子很看不惯慧雅麻木不仁的模样,这时便故意问慧雅:“慧雅,你不回去看看你娘么?” 慧雅眼波如水看向她,淡淡道:“不回去了,我这边走不开。” 贾娘子:“……” 她微微一笑:“是我问的不对,你也不过是朱府的奴婢,如何会有自由?” 慧雅此时心事重重,根本不搭理她。 贾娘子又笑着道:“我家里还有阿宝,家务事有些忙不过来,想买一个小丫头使唤。慧雅,你们府里都是从哪里买人的?” 慧雅心事重重,没有说话。 董婆子在一边笑道:“我们府里常来往的人牙子可就多了,有丁婆子,有梁妈妈,有钱嫂,还有金嫂。我们府里家常都是让丁婆子带人过来相看的,要不你去丁婆子那里看看吧,就在西皮寺胡同。” 又道:“就连慧雅,都是八年前人牙子丁婆子送过来的,那时候她才六岁,人小小的,头乌黑小脸雪白,眼睛又圆又大,乌溜溜的,好看得紧,只是被后爹打得浑身上下都是青紫……” 慧雅闻言,扫了董婆子一眼,董婆子一凛,当下抬手轻轻地在自己嘴上扇打了一下:“瞧我这张破嘴!” 贾娘子这下子把慧雅的底细全给揭出来了,心里不知为何,竟然痛快得很,她笑着道:“我这就去金嫂那里看看!” 瞧着贾娘子风摆杨柳般与马大娘去了,慧雅这才看了丁小四一眼,往一旁的竹林旁走了几步。 丁小四会意,抬脚跟了过去。 惠明则拉了董婆子进了门房:“董妈妈,来给我倒杯茶喝!” 董婆子满心的好奇,想要窥探慧雅一番,却被惠明给拖进了门房里。 慧雅半拉身子隐在了竹林里,低声问丁小四:“小四,听说你们小赵大人要买宅子?” 丁小四含笑“嗯”了一声。他深知孙刘氏是如何对待慧雅的,因此不觉得慧雅该难过,所以依旧笑嘻嘻的。 慧雅垂下眼帘又问了一句:“小赵大人这是要成亲了么?” 丁小四心念急转,有心和慧雅开玩笑:“你猜!” 慧雅才不肯猜呢,她悻悻道:“爱说不说!” 说罢,竟然抬脚走了。 丁小四:“……”这孙大姑娘,也忒性急了吧! 慧雅心里有事,一路都在急急盘算着。 她如今只剩下四两银子了,可给孙刘氏看病吃药至少还得二两;最便宜的薄杨木板棺材也得四两银子;坟地是买不起的,到时候请团头火家把棺材抬到城外化人场举火烧化了,然后把骨殖撒在池子里,这也至少得四两银子…… 这样盘算一番之后,慧雅现自己最少还短了六两银子。 她不由叹息了一声:穷人死都死不起了啊! 慧雅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先回了上房禀报了王氏,又在上房侍候了大半日,到了晚上这才回房算账。 她钻进帐子里,把自己的饰匣子和钱匣子打开,都铺设在眼前,一样一样地算账。 夏季夜晚本就湿热,帐子里更是闷热不堪,慧雅不过算了一会儿帐,身上脸上都汗淋淋的。 面前的簪环虽然不少,可是自来不管什么物件,进了当铺都会变成当铺朝奉口中的“破旧物件”,自动贬值了一半,慧雅自己仅有的那几件钗环都是先前府里给丫鬟配的,大都是银的或者镀金的,全都当了也只是约值二两银子;先前王氏赏的那对银嵌白玉梨花钗,也值二三两银子;今日王氏赏的这支金累丝嵌蓝宝石花簪,听着好听,其实金子是拧成细丝的,就一点点,而蓝宝石更是才绿豆大,最多能当五两银子;至于今日二娘董兰英送的银挖耳、三娘朱栀子送的银搔头和四娘马甜甜送的银簪子,也都不值几个钱,大概总共能当二两银子…… 这样算来,全都当了的话,大概能当十来两银子,孙刘氏的丧事倒是能圆圆满满办了…… 计议已定,慧雅从帐子里探出头来叫慧秀:“慧秀,明日你帮我寻一下惠明吧!” 慧秀正在梳头,闻言道:“做什么?” 慧雅笑道:“我得当几样饰。” 慧秀讶然看向她:“出了什么事?” “家里的事,”慧雅用雪白的汗巾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微笑道,“你别多问了!”她不愿让自己的烦难露在人前。 赵青的东厅因为松柏高大茂盛树荫颇多,再加上又是青砖大瓦房,因此倒是凉快得很。 傍晚的时候,赵青处理完公事,正拿了一本书在看,丁小四进来向他复命。 赵青静静听了,倒也没说什么。 回完话,丁小四觑了赵青一眼,见他凤眼低垂,一脸的若有所思,便试探着道:“大人,据马大娘说,孙姑娘的娘怕是不行了,也就在这几天了……” 赵青一听,秀眉微挑,凤眼幽深看向丁小四。 他面上虽然平静,其实心中正在急地运转着:孙刘氏快不行了,慧雅得办丧事,怕是需要银子…… 计议已定,赵青抬眼看向丁小四,声音平静:“小四,我要见她一面。” 丁小四当即拱手行礼:“大人,小的来安排这件事。” 第三十七章 送母归去 第三十七章 虽然说下了决心,可是第二天起来,慧雅恋恋不舍地把那些饰翻来覆去地又看了一遍,最后还是留下了王氏给的那支金累丝嵌蓝宝石花簪,把耳上戴的一对养珠耳环取下来添了进去——她明日就满十五岁了,算是成年了,挽了髻之后也不能一件簪钗都没有。 慧雅想了想,拿出了一个自己先前绣的红底泥金锦袋把这些要当的饰装了进去,希望看着好看一点,多当几钱银子。 惠明虽然能言善辩,却自觉没有在当铺做过伙计的惠清有眼光,因此他拿了慧雅给的锦袋后就叫上惠清一起去了状元坊的当铺。 朱府其实也开有当铺,而且就开在朱府的临街房子里,只是慧雅不想让人知道她的窘况,因此惠明和惠清就去了外面的当铺。 今日王氏想就慧雅卤的鸡脚鸡翅下酒,慧雅在小厨房忙了半日方才卤好一大盘,让李妈妈给王氏送去了。 慧雅自己则在小厨房隔壁的水房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收拾得齐齐整整去见王氏。 王氏见慧雅乌黑的长全梳了上去,挽成了一个齐整的飞仙髻,而且插戴着她送的那支金累丝嵌蓝宝石花簪,衬着身上雪白的白绢窄袖衫和翠蓝遍地金裙子,越美丽了,便笑呵呵道:“慧雅,今日是你十五岁的生辰,你也好好歇一歇,今日接下来你就不用到上房侍候了!” 慧雅闻言,心里一宽,当即谢了王氏,这才退了下去。 回到房里之后,慧雅从自己箱底寻了些白绫,又把先前留的一块鸦青缎子裙料寻了出来,在房里整整坐了大半天,终于做好了一件白绫交领夏衫和一条鸦青缎裙。 孙刘氏若是入殓,起码得穿上一套新衣服,可是慧雅瞧孙刘氏的柜子里一件好衣服都没了,大概都被孙贵给送给相好尹桂香了。 做好衣服之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慧雅坐在窗前,静静看着黑暗一点点吞没院中那些花草树木和那些雕栏画栋…… 她知道按照人们的道德观念,她得回去照顾孙刘氏,给孙刘氏请医延药,安排孙刘氏的后事,不然她就是不孝顺。 可是,慧雅自己心里始终是放不下那段心结。 慧雅恨孙刘氏,恨她在孙贵欺侮自己的时候,在一旁傻看着,还不如李妈妈,李妈妈还知道保护慧雅。 府里刚点上灯,惠明和惠清就回来了,叫了慧雅和慧秀出来,给了慧雅一包碎银子。 慧雅掂了掂,察觉至少有十五六两,不由吃了一惊:“怎么这么多?” “不是有识货的惠明在吗?”惠明笑嘻嘻地在惠清身上拍了一下,“我们在状元坊跑了好几家当铺,里面的朝奉都说不过惠明,足足当了十六两银子呢!” 惠明眼睛看着慧雅,抿了抿嘴,却没说什么。他没想到慧雅居然烦难到这种地步,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便和惠明跑了好几家当铺,最后他还和惠明一起把身上的碎银子凑了一两多也加了进去,凑成十六两这个整数给了慧雅。 慧雅惊喜莫名,给惠明惠清齐齐行了个礼:“多谢了!” 她百感交集,反倒沉默了,与慧秀一起慢慢走了回去。 慧秀已经从惠明那里得知慧雅家里的事情了,心里很同情慧雅:“慧雅,你别难过,说不定你娘能熬过去的……” 慧雅笑了,道:“我才没有难过,我只是在盘算如何请仵作团头还有火家办丧事。” 慧秀:“……” 慧雅揽住她的腰肢,道:“不是天下所有的娘都是温柔慈爱的。” 又道:“我明日得向大娘请两日假,再回孙家沟一趟。” 慧秀听了,心下也有些难受:她也是六七岁的时候被亲生父母卖给人牙子的。 因为夏季天热,所以第二天天刚亮慧雅就和李妈妈一起出了,这次陪他们回孙家沟的是惠清。 惠清比惠明心细,禀了王氏,雇了一顶真正的轿子让慧雅和李妈妈坐了。趁着早上凉快,让轿夫抬着轿子,他在后面跟轿,让慧雅和李妈妈舒舒服服出城去了孙家沟。 马大娘来开门的时候,见是慧雅和李妈妈,当下欢喜道:“慧雅,你可回来了,家里有天大的喜事啊!” 慧雅一愣:“什么喜事?” 马大娘一边把慧雅、李妈妈和惠清往院子里引,一边道:“说起来也真是巧,今日休沐,小赵大人带了县里的马医官到永平河钓鱼,正好歇在孙里正家,就顺便带着马医官来给你娘瞧了瞧病。” 她一脸神秘看向慧雅:“大姑娘,你可知你娘得的是什么病?” 慧雅没好气道:“我猜,不是水银中毒就是砒霜中毒,对吧?” 马大娘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了那里,小眼睛直愣愣看着慧雅。 慧雅见她这样,知她怀疑是自己做了什么,笑了笑,道:“她宝贝得不得了的滴酥鲍螺里有水银,又脸色青,上吐下泄,不正是服用了砒霜的症状?” 马大娘吃吃道:“大姑娘,你懂得真多,马医官确实是这样说的……” 几个人说着话进了院子。 刚走到屋前,迎面四个人就从东屋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人面容俊俏凤眼幽深,身材高挑气度清雅,不是赵青又是谁? 慧雅因为过度的惊讶,一下子呆在了那里,怔怔地看着赵青——赵青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和这个院子的画风实在是太过违和了! 赵青专注地看着慧雅。 他有一段时间没见慧雅了,慧雅今日梳了髻,穿起了大姑娘的衣裙,整个人如同炎炎夏日中的一滴清露,夏季清晨的一枝带露栀子花,洁净清新…… 穆远洋在一旁见慧雅和赵青四目相对,瞧着还怪含情脉脉的,不由酸溜溜的,便斜了赵青一眼,笑嘻嘻向慧雅行了个礼:“见过孙姑娘!” 慧雅这才清醒了过来,心中大悔自己方才失态,忙屈膝行礼,又特特上前见过马医官。 马医官很喜欢这个美丽可爱的小姑娘,当即道:“孙姑娘,你母亲这病怕是不好……” 他沉吟了一下,道:“若是单是服用了水银,中毒之初可以食用蛋清或者牛乳之类解毒,可惜她服用的量实在是太大了,而且还掺有砒霜……” 慧雅觉得听到了这个消息,自己应该开心得大笑三声感叹恶有恶报的,可她的鼻子还是一阵酸涩,眼泪不由自主流了出来,只得拿出白挑线汗巾拭了拭眼角的泪。 赵青立在一侧,似乎在瞧院子里的景致,视线偶尔才会落在慧雅身上,见慧雅眼睛红红的,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大概是强忍悲痛,雪白的牙齿紧咬着嫣红的下唇…… 他不由有些替慧雅害疼,负在身后的手有些蠢蠢欲动,颇想抚摸慧雅的唇…… 赵青低下头,不敢再看。 这时慧雅再次向马医官道了谢,又从荷包里掏出银子来要给马医官。 马医官忙避开了,含笑道:“此事自有赵大人主持,孙姑娘不必客气!” 慧雅闻言,黑泠泠的大眼睛眼波流转看向赵青,见他低头沉思,便不再多说,和李妈妈惠清一起送了赵青、穆远洋、马医官和里正孙福出去。 客人离开之后,院子里静了下来,慧雅心里空落落的,略想了想,这才抬脚去了孙刘氏居住的西屋。 孙刘氏靠着枕头躺在床上,脸色青,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整个人已经瘦成了一具骷髅。 她的眼睛原本似睁非睁的,听到慧雅的说话声,这才竭力睁开了眼睛,眼中满是泪水看着慧雅:“……慧雅,你来了!” 慧雅的眼泪夺眶而出,拉了张椅子在孙刘氏床前坐了下来,满是眼泪的眼睛看着孙刘氏,却说不出话来。 孙刘氏抬起手,无力地在慧雅因为痛哭而耸动的肩上抚了抚,吃力道:“我死了,你让人把我送到化人场,一把火烧了,骨殖扔到永平河里……”快要死了,孙刘氏的脑子却变得清明了起来,她知道慧雅是没有银子给她买坟地的。 慧雅用衣袖抹去了脸上的泪,点了点头。 孙刘氏又道:“他把房契要走了,我……你去东屋床下面看看,他以前常把贵重物品用树胶站在床板下面……”她快要死了,得想法子给慧雅留个窝,不然慧雅将来年纪老大出了朱府,可到哪里去?像那个李妈妈一样孤苦伶仃么! 慧雅知她说的“他”就是孙贵,答应了一声,握住了孙刘氏的手,半日方道:“你放心吧!” 孙刘氏的眼睛瞬间亮晶晶的,枯瘦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他在等着我……” 笑容还未消逝,她的眼睛已经阖上了。 慧雅坐在那里,眼泪如泉水般涌了出来。 李妈妈因为担心慧雅,一直跟着慧雅在屋里,到了此时便拿了慧雅的汗巾子递给慧雅,又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 待哭够之后,慧雅擦干眼泪,又擤了擤鼻子,和李妈妈一起把来时带过来的那件白绫交领夏衫和那条鸦青缎裙给孙刘氏换上,又一一安排了丧葬之事。 她和李妈妈正在忙碌,惠清带了丁小四和四个差役走了进来:“慧雅,赵大人命小四哥带人来帮忙!” 慧雅忙谢了。 待一切停当,天已经黑透了,慧雅这才叫李妈妈:“妈妈,你陪我去东屋寻个东西!”如果房契还没被孙贵在赌坊输掉,那就一定还在东屋,她得好好找找,若是能找到,她以后也和李妈妈有一个安身之处,不至于流落街头。 家里没有灯笼,慧雅和李妈妈拿着油灯一起进了孙贵先前住的东屋。 屋子里有一段时间没有住人了,散着灰尘气息和霉的气味,慧雅心脏怦怦直跳,颇有些恐惧孙贵的鬼魂突然出来,不过转念一想,这是她的家,是她祖父母建的房子,她怕什么? 进了卧室之后,慧雅和李妈妈直奔孙贵的那个松木架子床。 慧雅把带来的棉垫垫到床边地下,在垫子上跪了下来,捋起衣袖伸手去摸床底。 李妈妈举着油灯蹲在地上给她照亮。 慧雅刚把手伸到床底,就听到外面传来惠清的声音:“慧雅,赵大人和穆公子来了!” 第三十八章 定情之初 第三十八章 赵青以“休沐之日,闲来无事,宜于永平河上泛舟钓鱼”为理由,把一对好钓友马医官和穆远洋给弄到了船上,还特特让船经过孙家沟,众人下船去了孙家沟里正孙福家,好让马医官给慧雅娘看病,同时让自己得见慧雅一面。 谁知孙刘氏这么快就去了。 想着慧雅小小年纪要操办丧事,因此惠清一去里正孙福那里报丧,赵青就吩咐丁小四带了四个衙役去帮慧雅料理丧事。 丁小四离开之后,赵青又让仵作刘秀中回城去叫仵作团头张启义过来。 刘秀中离开之后,穆远洋瞧了自己表弟一眼,见他一尊神般端坐在孙福家的堂屋里,手中把玩着孙福家那粗糙的白瓷茶盏,凤眼幽深看向院子里的石榴树,瞧着一点尘俗气息都没有,仿佛天上的神祇一般。 穆远洋凭借多年来与赵青同窗共读的经验,知道赵青其实是在走神,瞧着神仙一般,其实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呢! 也许他只是在放空大脑呆,也许就是在想那位孙姑娘! 穆远洋有心捉弄赵青,心知孙慧雅的娘没了,赵青应该是在担心孙慧雅,却故意放下茶盏道:“阿青,咱们也坐了半日了,如今正是钓鱼的好时候,也该去永平河边垂钓了!” 赵青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 一行人去了永平河边,穆远洋、赵青和马医官在河边的白杨树下一字排开,一人坐一个杨木椅子开始钓鱼;孙福与丁小五以及付春恒叶瑾在一边侍候;至于紧跟穆远洋的那位形容彪悍的青年,则一直立在穆远洋身后扈卫,一步也不离开。 在河边坐了半日,穆远洋钓到了几十条大大小小的鲤鱼和鲫鱼;马医官没有穆远洋多,却也有一二十条鱼了;惟有赵青,径直坐在河边呆,一条鱼都没钓着。 快到晌午了,该用午饭了,付春恒心知孙福娘子不爱干净,怕赵青不肯吃孙福家的饭,正要找人去附近酒家督造一个洁净席面送来,远远地就见孙福娘子带着一个绿衣白裙的少妇和一个小丫头子提着食盒过来了,便起身去迎。 走近了些,付春恒才现那个绿衣白裙的少妇正是先前一件案子的原告贾娘子,便看向正在河边垂钓的赵青。 贾娘子见这位弓手副班头接了食盒,眼睛却往赵大人那边瞟,不由抬起衣袖捂着嘴笑了:“奴想着诸位大人今日来村子里钓鱼,要茶要饭的怕是没有县里方便,就自作主张做了些菜肴,又备了酒送了过来,万望不要嫌弃!” 穆远洋也知自己这位青表弟招蜂引蝶的功力,微笑着看了赵青一眼,道:“那就谢谢小娘子了!” 贾娘子带着新买的小丫鬟杨枝与孙福娘子一起走了过来,齐齐行了个礼,贾娘子便和杨枝打开食盒开始摆放酒菜。 摆完酒菜,贾娘子笑盈盈道:“都是些乡野风味,诸位大人不要嫌弃!” 穆远洋瞧着她微笑:“小娘子客气了!” 贾娘子看都不看他,一双杏眼黏在了赵青身上,捧出一个白瓷酒坛子道:“这酒是奴亲手把葡萄酵酿制成的葡萄素酒,各位大人品尝一下,若是好吃,奴下次往县里送一些去。” 众人洗罢手预备吃酒。 穆远洋拿起筷子就要去夹虎皮辣椒,却被赵青伸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 赵青敲罢穆远洋的脑袋,若无其事地看了紧跟穆远洋的那位青年一眼。 那青年打开了一个锦盒,从里面取了出一根细针样的物件和一个白玉瓶,走过来把这些酒菜一一验了,又从锦盒里拿出一方白纱汗巾,蘸了白玉瓶里的液体,把筷子细细擦拭了一遍,递给穆远洋,这才躬身退下。 别的人不知道,马医官却知是怎么回事,笑眯眯地坐在桌边看着。 贾娘子心下不满,可是看看在座的人,却只能把那股怒气强压了下去,笑道:“哟,大人还不放心奴啊!” 贾娘子酿酒手艺确实好,这葡萄酒味道清甜,众人不由喝了一盏。 赵青心中有事,随意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继续钓鱼去了。 穆远洋见贾娘子倒着酒布着菜,眼睛却不停地往赵青那边瞟,便开口笑道:“不用理他,他今日有心事。” 贾娘子心里一动,端起酒壶给穆远洋满满斟了一杯,试探着柔声问道:“不知赵大人有何心事?瞧着心事还怪重的……” 穆远洋端起酒盏品了品,并没敢多喝。他虽然光风霁月不拘小节,奈何从小到大遇到的不测实在太多,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表面粗疏实则谨慎的性格。 他笑了笑,低声道:“我这表弟啊,是得了相思病……” 贾娘子一愣,试探着道:“相思病?不知那位幸运的小娘子是哪家闺秀?” 穆远洋却不吭声了,手里端着酒盏,看着河对岸绿油油的玉米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贾娘子心急如焚,却又不能掐着穆远洋的脖子问,只得作罢。 夏季虽然炎热,可是在河边垂钓,既有浓密树荫,又有河上清风,倒也不热。 众人饭后又开始钓鱼。 贾娘子逡巡片刻,见无人留她,只得带着杨枝与孙福娘子一起离开了。 下午赵青依然未曾钓到一条鱼。 到了夕阳西下时候,众人正要收拾家什回去,却见仵作刘秀中带了几个黑衣汉子来了,其中打头的那人面目黎黑身材中等,正是永平县的仵作团头张启义。 赵青终于找到了去见慧雅的理由,便与穆远洋一起,带着仵作团头张启义和一群火家去了慧雅家,此时天已经黑透了。 慧雅刚把手伸到床底,心里正紧张,听到外面传来惠清的声音说赵青和穆远洋来了,顿时被吓了一跳。 她长吁了一口气,且不起身,探手沿着床板的底部来来回回摸了一遍。 李妈妈悄声道:“也许是在最里面粘着。” 慧雅一边把身子继续里面探,一边道:“不可能。孙贵的胳膊就算比我长,又能有多长?” 她说着话,手已经触到了一块四四方方用布裹着的物件,就咬咬牙,用了一把力气扣了下来,差点把指甲给扣断。 那个物件“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慧雅心跳有些加快,吩咐李妈妈:“妈妈,把床上放的那个扫床刷子拿给我!”刚才一进来,慧雅就看到了床上放的那个扫床刷子。 李妈妈忙起身拿了扫床刷子递给了慧雅。 慧雅跪在垫子上拿着扫床刷子把那个四方布包扫了出来。 李妈妈举着油灯去照,却见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靛青布包,上面落了一层灰尘。 慧雅也不起身,直接跪在垫子上把那靛青布包解开,现里面是一个扁平的红漆匣子,上面的红漆都有些脱落了。 红漆匣子却是一时无法打开的,因为上面挂着一把锁。 慧雅虽然有些淡淡的失望,却也不着急,双手撑着垫子站了起来,低声道:“等出去了寻人打开就是。” 李妈妈连连点头。 两人起身略略收拾了一番,见没什么不妥的,这才一起走了出去。 慧雅在屋子里闷出了一头一脸的汗,到了外面被夜风一吹,不由打了个寒噤。 丁小四早让人在慧雅家院子里挂了好几盏白灯笼,照得院子里如同白昼。 赵青看向慧雅,见她用珠箍子围了白鬏髻,分明是孝中打扮,眉毛不画而翠,樱唇不点而红,天然俏丽,只是她的脸白皙得快要透明,分明带着泪痕,身上穿着雪白的白绢窄袖衫和翠蓝遍地金裙子,瞧着分外的细弱,心里不由满是怜惜。 穆远洋一眼就瞧见了慧雅手里拿着的红漆匣子,便好奇地开口问慧雅:“孙姑娘,这是什么?” 慧雅抬头看了赵青一眼,见他虽然没有说话,一双眼睛却一直看着自己,心里不禁一甜,白净脸上不自觉地飞起一抹绯红。 她往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便低声道:“我在找我家的房契,在孙贵房里寻到了这个匣子,只是带着锁,没法打开。” 赵青闻言看向穆远洋——开个把锁,对穆远洋来说是小菜一碟,他七八岁时就能用金挖耳捅开陛下的机密柜,把里面的宝贝拿出来玩了。 “孙姑娘,请带我去屋子里,”穆远洋得意地微笑,“我来开这锁!” 慧雅不由看了赵青一眼,赵青也正在看她,两人当下四目相对。 慧雅心脏剧跳,当下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赵青的脸也有些*辣的,便低声道:“去屋子里吧!” 三人进了东厢房,李妈妈留在门口看着人。 穆远洋拿着红漆匣子端详了一番,从腰间挂着的荷包里拿出一个赤金耳挖,轻轻捅进了锁眼里,不过三四下,便听得“咔嚓”一声,锁打开了。 慧雅接过匣子,急急打开,见里面有一个小小的银锞子,另外是一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她且不管那锭银锞子,先把那叠纸展开,现是两个契书,一个是房契,一个是田契,而且都是永平县衙盖了印的红契! 手里捏着这两张契书,慧雅的手都有些颤抖了,她把契书递到赵青和穆远洋面前:“你们瞧,这是我祖父的名字——孙正衍!” 穆远洋凑近瞧了,蹙眉道:“才两亩地!” 慧雅低头微笑。她家其实以前有二十几亩地的,被孙贵折腾得只剩这二亩地了;不过好在房契还在,她和李妈妈将来出了朱府也有了安生之地…… 见慧雅只顾笑,乌溜溜的大眼睛晶莹闪烁,似有泪光,赵青有些心疼,便伸手在慧雅细弱的肩上轻轻拍了拍,柔声道:“得了这个是好事,过几日有了空,到县衙备了案,这房子以后就是你的了。” 慧雅“嗯”了一声,直觉被赵青拍过之处如同被春风拂过一般,舒适得很,只盼着赵青再拍一下,谁知赵青的手已经收回去了。 赵青见慧雅眼波如水瞧着自己,以为她嫌自己唐突,忙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手负到了身后。 收好房契和地契之后,慧雅松了一口气,先去忙眼前之事。 这时仵作团头张启义已经带着众火家把孙刘氏西用门板抬出了出来,停在了院子里搭的灵堂里。 慧雅和李妈妈看着他们在灵床上铺了褥子,又在孙刘氏身上盖上纸被,安放了香案,点了随身灯。 这时村里人渐渐都来了,慧雅跪在一边草席上,知道自己该放声大哭的,可她试了好几次,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只得垂着眼帘枯坐在那里。 惠清去城里朱府报丧并请假去了,诸事都由丁小四安排。 丁小四引着从王家庄请来的一位姓王的阴阳先生进来,写了殃榜,盖伏在孙刘氏身上,又要定下葬日期。 王先生开口问慧雅:“大姑娘,打算在家里停放几时?” 慧雅想了想,道:“天太热了,明日看个时辰送到化人场化了吧!” 王先生翻开阴阳秘书看了起来。 丁小四悄悄拉了慧雅衣袖一下,低声道:“孙姑娘,令堂不和令尊合葬么?” 慧雅淡淡道:“不必。” 丁小四看了一眼四周,低声道:“我们大人出钱另买一块坟地……” 慧雅低头道:“多谢。” 她抠了抠身下的草席,低声道:“不必了。还是遵照我娘临终的嘱咐吧!” 一时王先生订下明日丁酉午时举火,亥时水葬。 又忙乱了一日之后,孙刘氏的丧事终于办完了。 等到把孙刘氏的骨殖投入永平河,已是深夜子时,慧雅回到家中,在西屋坐下,觉得四周空荡荡的,一颗心也没地依傍。 马大娘结清了工钱,连夜随儿子回家去了。 李妈妈在厨房里给大家下面做宵夜。 丁小四带着人连夜在拆掉院子里的灵棚,看人打扫收拾院子。 院子里闹哄哄的,可是慧雅却觉得心中一片凄凉,她慢慢走到后院,在草亭下的木凳上坐了下来。 后院里也被丁小四带人挂了好几盏灯笼,几乎亮如白昼。 炎夏的夜晚,闷热得很,可是慧雅依旧觉得冷,她抱着肩膀缩在木凳上呆,预备等心情平静下来再去清算账目。 不知过了多久,慧雅看见前面多了一双皂靴,便沿着皂靴——白绫裤——深蓝夏袍往上看,在看到那个青色绣一丛修竹带玉色穗子的荷包的那一瞬间,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心里的孤寂却一扫而空了。 赵青单膝蹲下,拿出一方白绢汗巾子递给慧雅:“擦擦眼泪吧!” 慧雅“嗯”了一声,预备起身。谁知她坐了太长时间,腿早就坐麻了,乍然起身,身子一晃便往前摔了出去。 赵青一把抱住了她。 慧雅骨架小,看着细弱,可是身上却软乎乎的,赵青抱着她柔软馨香的身子,觉得自己心中的空白瞬间全被填满。 他觉得慧雅是那样小,那样弱,他很想永远这样把慧雅抱在怀里…… 慧雅闻着赵青身上好闻的清雅气息,心如鹿撞,整个人身子软,若不是赵青的手箍在她的腰间,她早就滑在了地上。 她知道这样不妥,试图挣扎了一下,抬头去看赵青,却正好和赵青的眼睛对上。 赵青原先一直幽深难测的凤眼此时亮晶晶的,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正愣愣地盯着她…… 慧雅心中一悸,呆呆地看着赵青。 赵青眼神灼热地看着慧雅,见她大眼睛中满是迷茫,娇艳粉嫩的樱唇微微启着…… 赵青不管不顾凑过去贴到了慧雅的唇上。 慧雅先是感受到了温暖而柔软——是赵青的唇! 她睁开眼睛看赵青。 草亭的檐下挂着两盏白灯笼,清冷的光晕下赵青的睫毛很长,鼻梁高挺……慧雅感受着赵青的鼻梁挨着自己,她轻轻闭上了眼睛。 赵青吻着慧雅,心情激荡,整个人犹如荡秋千般荡在高空,身心俱酥酥麻麻的,很是舒服。 慧雅很快便现赵青的唇只是贴着自己的唇,似乎不知道该继续深入。 电光火石间,慧雅明白了——这是赵青的初吻! 她不知怎么的,心里很是欢喜,想也不想,便伸出舌头轻轻在赵青唇上舔了舔。 赵青整个人僵在了那里,片刻后开始吸咬慧雅的唇——他依旧不知道怎么接吻。 慧雅被他亲的嘴唇疼,身子更加酥软,正要有所回应,却现赵青的身体有了反应,隔着衣服硬硬顶在她身上…… 慧雅慌忙去推赵青。 赵青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慧雅推开了。 他先是怔怔地看着慧雅,却在现自己身体变化的瞬间俊脸彻底红透,尴尬地背过身去。 慧雅的脸也*辣的,她走到杨木栏杆边,对着栏外的一丛美人蕉边站着,装作看花,实际上却拿了汗巾子轻轻扇着风,希望自己能早点恢复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赵青走了过来,与慧雅并排站在栏杆前,低声道:“慧雅,我会负责的。” 慧雅心里一甜,正要说话,忽然想起了惠明说过的话,忙抬起头问赵青:“听说你想要买宅子?” 赵青眼波流转看向她,“嗯”了一声。 慧雅紧紧盯着他:“你买宅子做什么?成亲么?” 赵青懵了:我什么时候要成亲了? 慧雅见他不答,紧接着又问了一句:“你订过亲事了?”如果赵青已经定过亲了,那么她和赵青以后再不相见。 见慧雅小脸绷得紧紧的,黑泠泠大眼睛中满是倔强,只有那唇还嫣红微肿,分明是被自己方才亲成这样的……赵青心里满是旖旎,却也全明白了过来,凤眼含着一丝笑意看着慧雅,柔声道:“慧雅,我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继母随父亲在治所,东京家中长嫂主中馈。” 慧雅眨了眨眼睛:咦?这是什么意思? 她觉得自己遇到赵青之后,智商似乎直线下降,都听不懂赵青话中之意了。 赵青温柔地看着她,就是不说话。 慧雅正要说话,外面却“轰隆隆”响起了一声炸雷,紧接着又一道闪电划过夜空。 在“轰隆隆”的雷声中,赵青弯腰凑到慧雅耳畔,低声道:“慧雅,我未曾定亲,无人做主。” 第三十九章 风雨欲来 第三十九章 慧雅双目盈盈望着赵青,正要说话,猛地一声炸雷“轰隆隆”似在她耳边响起,随着雷声越来越响,闪电也一道道劈了下来,一阵大风平地而起,树枝剧烈地摇撼着,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慧雅有些害怕,忙四下里看了看。 赵青怕她害怕,忙道:“快下雨了,你先回前院去吧!” 他虽然想护着慧雅回前面,可是又怕于慧雅闺誉有碍。 目送李妈妈接了慧雅进了东厢房,赵青这才离开,他与穆远洋和马医官今夜连夜乘船沿着永平河驶入运河,然后上岸去紫荆书坊后面他的宅子居住。 丁小四已经带着人拆掉了院子里的灵棚,也把院子打扫好了。 李妈妈炒了四个素菜,采了些苋菜下好了几碗素面,请丁小四和帮忙的四个衙役在堂屋吃了。 待一切齐备,慧雅与李妈妈送了丁小四等人离去,闩上了大门,进了东厢房预备歇息。 丁小四等人离开不久,稀稀落落的雨点就落了下来。 雨滴落在地面上啪啪直响,激起的泥腥味扑鼻而来。没过多久,雨越来越大,雨点先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了下来,渐渐就像天河决了口子,倾盆而下,慧雅家院子里铺着青砖,很快便聚集起一汪一汪的水洼。 外面风雨虽大,可是慧雅想到晚上赵青那句“慧雅,我未曾定亲,无人做主”,心里就甜蜜蜜的。 东厢房原本就是慧雅的房间,慧雅和李妈妈特地收拾出来,在明间摆了张床,李妈妈歇在上面;在里间摆了张床,慧雅住在里间。 慧雅身心俱疲,几乎是在挨着枕头的同一瞬间便进入了黑甜乡。 待第二日慧雅醒来,已是赤日炎炎时分,即使隔着窗纸,慧雅依旧感觉到了外面灼人的热度。 李妈妈正在院子里收拾,听到慧雅在里面叫她,忙放下扫帚走了进去:“慧雅,饿不饿?要不先起来洗漱?洗漱罢吃点早饭再睡吧!” 慧雅伸了个懒腰,道:“我不睡了,起来洗漱吧,今日要做的活还很多呢!” 李妈妈给她准备早饭去了,慧雅又躺了回去,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开始在心里计划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先,她得雇人把正房东屋、堂屋和西屋里所有的家具物品都扔掉,顶棚也都得拆了,屋子从新粉刷,顶棚都糊成新的,家具全也全都换新的…… 这些全都完成,即使再俭省,也至少需要十两银子。 慧雅忙坐起来开始算账。 她原本带回来二十两银子,虽然有丁小四他们帮忙,可是慧雅不愿占赵青的便宜,棺材、白纸、水绢布等各种花销算下来,也花了有十六两银子。 慧雅把剩下的四两碎银和从红漆匣子里拿出来的那个一两重的银锞子放在一起,心道:如今还有五两银子,可是至少需要十两银子收拾家里,还得二十两银子赎身,赎身后还得有一个营生养活自己和李妈妈…… 这样一想,慧雅觉得简直是前路茫茫,一下子仰躺回了床上,呆呆地看着青绸帐顶,脑子一片空白。 不过她从来不是一个容易消沉的人:生活如此艰难,如果再整日消沉,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只要坚持自己的目标,一步一步走下去,总会越来越好的! 慧雅想起自己前日一早还在担心和李妈妈出了朱府没地方住,如今不仅有了一套距离县城很近水6交通都很方便的好宅子,还有了二亩菜地——虽然这二亩菜地如今被孙贵的大哥孙全家种着,可是只要她捏着地契,早晚会把菜地要回来的 ——这日子难道不是越过越好么? 这样想了一番之后,慧雅从床上跳了起来,梳洗罢又去整理床铺,等她忙完,李妈妈已经把热好的早饭摆在明间的方桌上了。 因为没有外人,早饭很简单,拍黄瓜、玉米面贴饼子和鸡蛋面汤。 慧雅洗罢手用早饭的时候,李妈妈一直坐在一边看着她,把慧雅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放下咬了一口的玉米面贴饼子,笑嘻嘻看向李妈妈:“妈妈这样看我,是因为我越来越好看了么?” 说得李妈妈也笑了,她想了想,道:“还是等你吃完饭再说吧!” 慧雅性急,便道:“和我说话还用藏着掖着?快说吧!” 李妈妈低下头,扣了半天手指,这才缓缓道:“慧雅,你是不是……等攒够了银子就要赎身离开朱府?” 慧雅连连点头:“那是自然!”她是小时候被继父卖进朱府的,自然不想生生世世都做人奴婢。 李妈妈抬眼看向慧雅,眼中带着祈求,似乎生怕遭到慧雅的拒绝:“慧雅,等你出了府,我也跟着你出来吧……”在大周朝,一般大户人家的奴婢,过了四十还未婚娶的话,是留是走家主是悉听尊便的;但是如果不走的话,家主是不管养老的,因此常有年老多病的奴仆流落街头成为流民…… 慧雅闻言笑了,一双可爱的梨涡在脸颊上时隐时现:“妈妈,我一直都是打算带你出府的,我还怕你不愿意跟着我走呢!” 李妈妈眼中瞬间溢满泪水,嘴唇微微颤抖:“……慧雅……你说的是真的……” 慧雅伸手握住她的手:“好了,妈妈,你都知道的,别让我多说了!”她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拿起玉米面贴饼子又咬了一口。 在这世间,慧雅只有一个人,她也觉得孤独,有一直照顾她的李妈妈在,总比一个人孤独地走下去强吧? 至于赵青…… 慧雅心想:还是等自己赎了身安了家再说吧! 即使是女子,起码也得经济独立,这样才能堂堂正正嫁给赵青啊! 李妈妈含着眼泪笑眯眯看着慧雅,心里很是妥帖,见慧雅拿了勺子开始喝鸡蛋面汤了,她这才想起来问道:“慧雅,赵大人家里的情况,你知道么?” 慧雅一愣:这个问题她倒是没想过。 她含了一口面汤,认真思索着,待想得差不多了,这才把口中的面汤缓缓咽下,道:“他是东京人,看平常衣着,应该是普通小康之家的二儿子,继承不了家中产业;因为不受重视,或者家境败落,他中了进士后也无人打点,就来了咱们这永平县做了从九品的县尉。” 想到赵青昨夜吻她时青涩的模样,慧雅心里甜滋滋的,眯着眼睛笑着道:“等我赎了身,再攒个二十两银子做嫁妆,和他比虽然还是差了些,却也不算很辱没他了……” 李妈妈见慧雅开心的模样,不禁也笑了:“这样就好。男女做亲的话,彼此差距不能太大,那样过日子会很难的。” 慧雅点了点头,继续吃早饭。 用完早饭,慧雅正要和李妈妈一起收拾桌子,却被李妈妈阻止住了。 李妈妈欲言又止了好几回,才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密褐色挑绣荷包递给慧雅:“慧雅,拿这银子去寻匠人收拾房子吧!” 见慧雅的眼睛因为吃惊瞪得圆溜溜的,李妈妈笑了,轻轻道:“这房子以后是你的了,死过人的房子还是彻底收拾一下才好!” 慧雅心中感动,就没虚言拒绝,直接接过了荷包,默然片刻,却也没多说什么。 有时候与其空口说漂亮话,不如认认真真去做一些小小的实事。 李妈妈给的这包银子怕是她多年的积蓄了,足有十两之多,恰够慧雅翻修房子。 慧雅和李妈妈整整忙了三日,这才把房子彻底翻修了一遍。瞧着洁净亮堂的屋子,慧雅和李妈妈脸上的笑都没断过。 把前院后院又逛了一遍之后,慧雅笑着对李妈妈说:“妈妈,明年春天,咱们在正房的山墙后种上爬山虎,到了夏天爬了满墙,郁郁葱葱的,挡住了西边的夕照,也凉快些!” 李妈妈连连点头。 慧雅又打量了一下院中水井边,道:“这里可以用青砖隔出一个花坛,里面种满薄荷,可以凉拌核生桃仁吃,也可以泡水喝!” 李妈妈笑眯眯继续点头,觉得慧雅说什么都是对的。她一辈子性格柔顺,不爱做主,如今有了慧雅做她的主心骨,实在是太好了! 一老一小计较了半日,等到了骑着马押着轿子来接的惠清,锁了里里外外的门,一起坐轿回城去了。 惠清在路上告诉了慧雅和李妈妈一件大事——家主朱俊带着毛二爷从陈留县回来了,如今正在张罗着要和毛二爷一起向外京外府的官吏放官吏债,同时在运河上经营粮食生意。 慧雅一听,蹙眉道:“……毛二爷?是东京毛太师府的毛二爷么?” “可不是呢,”惠清在轿外道,“正是京城太师府的毛二爷!老爷如今都欢喜疯了,以前他拼命巴结宋姑夫,也没凑到毛太师府的边,如今直接和毛二爷做上了生意,自是得意得很!” 慧雅听了,总觉得不对,最后只得安慰自己:算了,我管这些做什么?赶紧想办法赎身才对! 她如今手头还有五两银子,再攒十五两就够赎身了! 赵青此时刚接到了长兄赵琪命人从东京送来的家书,正拆了信封抽出信纸翻看着。 当他看到长兄在心中说什么“尔已近十七,宜婚娶也”,脑海里便浮现出慧雅的模样来…… 不管怎么说,他已经认定了慧雅做他的妻子,即使是父亲和长兄,也无法改变他的想法。 而父亲和长兄,则是各有软肋——父亲有继母,长兄有长嫂。 至于继母和长嫂,赵青自有对付的办法——只要他让人在继母面前渲染慧雅的种种不足,继母巴不得他娶得不好;长嫂为了继续控制他的产业,是不会愿意他寻一个门当户对的高门之女的…… 赵青放下书信,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丁小四试探着问道:“大人,要不要给侯爷写封回信?” 赵青淡淡道:“你来执笔。” 他想了想,道:“就说十二哥寻来的大师看了,说我命格奇特,有克妻之嫌,不宜早定婚事,以免误了对方性命。” 丁小四:“……”命格奇特,有克妻之嫌……大人呐,您到底有多爱咒自己啊! 丁小四认命地书写回信去了,赵青吩咐丁小五:“去看看十二哥在哪儿,请他过来。”他得先和穆远洋先商量好,免得到时候四下对证露了陷。 第四十章 银子凑齐 第四十章 回到朱府之后,慧雅去向王氏复命。 王氏正在上房陪县里江守备娘子说话,听说慧雅回来了,当下便笑着同江守备娘子说道:“前几日吃酒,你不是说那鸡翅鸡爪辣辣的卤得好么?外面就是卤鸡翅鸡爪的那个丫头慧雅,我让她再去卤一些,然后再弄几样小菜,你留下用了晚饭再走!” 江守备娘子笑着道:“姐姐太客气了!”她上次在朱府与王氏吃酒,其中有一样菜肴是卤的鸡翅鸡爪,鲜香麻辣,卤得又烂,入口即化,实在是合口。 王氏吩咐慧珍:“让慧雅进来吧!” 慧珍掀开细竹丝门帘,慧雅进了明间,向端坐在罗汉床上的王氏和江守备娘子一一行了礼。 江守备娘子定睛一看,不由先在心里喝了一声采,看向王氏:“我说姐姐,你这丫头也太漂亮了……难道……”这个慧雅也太漂亮了吧?王氏在房里放着这样一个丫头,难道是给朱俊预备的?只是这丫鬟的眉毛轻柔地平贴在眉骨附近的肌肤上面,眉根一丝不乱,分明还是处子模样…… “你这小油嘴,”王氏笑了,认真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慧雅和别人不同,服侍我一向用心。” 江守备娘子一听,知这个漂亮小丫头是王氏的心腹,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叹息道:“如此资质,真是……唉!” 见慧雅瞧着年纪小小的,像是刚及笄的模样,她便从髻上拔了一支赤金累丝镶玉嵌宝寿字挑心给了慧雅:“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拿去玩吧!” 慧雅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屈膝行了个礼。 这个江守备娘子生得很美,鹅蛋脸庞,眉如墨画,目若秋波,头上堆满珠翠,长挑身材,身穿大红通袖衫,系着金镶碧玉带,下面是一条锦缎裙子,端的是一个大美人。 美人出手大方,慧雅觉得她更美了。 江守备娘子见慧雅举止落落大方,气度与众人不同,连王氏都不及的,心中不由更是惋惜。 王氏知江守备娘子这是给自己面子,含笑道:“慧雅,我要留下兰娘子吃酒,你去小厨房卤些鸡爪鸡翅,再弄几样下酒小菜……对了,我们今晚吃女贞酒!”江守备娘子娘家姓兰,因此王氏叫她兰娘子。 慧雅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慧珍在外面廊下守着,见慧雅出来,便要看江守备娘子方才给慧雅的那支赤金累丝镶玉嵌宝寿字挑心。 慧雅把慧珍拉到一边,把那支寿字挑心递给了她。 这支寿字挑心是用赤金累丝镶宝的丛菊托起一个玉寿字,字心穿系金丝挑出一只引吭祝颂的仙鹤,精巧倒是精巧,不过不是很适合慧雅这个年纪戴。 慧雅本来就没准备自己戴,这个寿字挑心一看就值不少银子,她预备过几日就让惠清拿出去当了。 慧珍欣羡不已,把寿字挑心还给了慧雅:“唉,生得美就是好啊,连女人都喜欢你!” 慧雅抿嘴笑了:“我觉得是因为我厨艺高明吧!” 慧珍轻轻用手推慧雅:“去吧去吧!瞧把你美的!” 到了小厨房,慧雅先调了卤汤烧上,然后细细清洗了一大盘鸡爪鸡翅,待卤汤滚了,就先把鸡爪放了进去,用小火卤着,预备过半个时辰再放鸡翅。 忙完这些,她便和李妈妈商议道:“大娘说要吃女贞酒,妈妈你看配什么小菜好?” 李妈妈沉吟了一下,道:“女贞酒甜,就不要做味甜的菜了。”女贞酒是用女贞木浸泡的药酒,味道甜甜的,一般女眷爱吃。 慧雅想了想,便开始忙碌着预备材料。 她预备着食材,估摸着那支寿字挑心能卖多少银子,心情好得很,做菜时也就更用心了。 一个时辰之后,慧雅卤好了鸡翅鸡爪,又另做了六样小菜,皆用定窑白瓷碟子装了,把女贞酒也用定窑白瓷酒瓶装了,与李妈妈一起送到了上房,摆在了八仙桌上。 兰娘子与王氏携手走了过来,见八仙桌上已经摆了八样小菜,除了一碟卤鸡爪和一碟卤鸡翅,还有一碟红糟鲥鱼、一碟油炸鸽子雏、一碟木樨银鱼、一碟薄荷叶拌鲜核桃仁、一碟鲜荸荠和一碟玫瑰点心,皆用玉质感极强的定窑白瓷装了,瞧着色彩鲜明精致之极,令人食指大动。 酒过三巡之后,兰娘子笑道:“姐姐,你干脆把这个丫头给我吧,我拿我那支宫里出来的金嵌宝凤凰挑心和你换!”这丫头真是做得一手好菜,同样的菜在别处吃的,都不如她做的好吃鲜美。 说的王氏也笑了,她想了想,最后只得道:“这个……唉,慧雅早就和我约好了,早晚要赎身出去的……”兰氏的亲叔叔是宫里的大太监,自有一些宫里出来的细巧饰,王氏心里虽然有些遗憾,却也没办法,毕竟以前答应过慧雅了。 兰娘子闻言,笑了笑,不提这个话茬了。她自小在东京兰太监膝下长大,娇养得很,有些任性,见王氏不肯松口,心里便有些不高兴。 慧雅在一边侍候,闻言不由心里一动。 她原本对未来还没什么固定规划的,如今听了兰氏的话,便有了一个想法:她和李妈妈都会做小菜,其实可以开个专门接待女客的私家菜馆。 慧雅笑盈盈上前为王氏和兰娘子斟满酒,道:“奴婢就算将来赎身出了府,娘子您如果想吃奴婢做的菜,尽可以命人叫奴婢进府去做!” 兰氏一听,抚掌大乐:“这感情好!” 天擦黑的时候朱俊回来了。 他听说江守备娘子兰氏在上房与王氏饮酒,不由心里痒痒的——兰氏可是永平县出名的美人! 不过想想江守备之威,兰太监之势,朱俊怏怏地去了马甜甜房里。 马甜甜妹子马娘子今晚也在马甜甜那里,他坐拥双美吃酒耍乐,也别有一番意趣。 兰娘子又与王氏吃了一会儿酒,起身时已经有些醉了。她被两个贴身丫鬟搀扶着出门,还不忘又捋下一个碧玉戒指赏给了慧雅,还顺手捏了捏慧雅的脸:“这小姑娘生得真好!” 慧雅:“……”她怎么觉得自己被兰娘子给调戏了呢? 送走了前呼后拥的兰娘子,王氏回到上房,慵懒地靠着锦缎靠枕坐在罗汉床上。 慧雅倒了一盏清茶奉给了王氏,低声问道:“大娘,这个兰娘子是什么来路啊?” 王氏接过茶呷了一口,道:“她是新调来永平县的江守备的娘子,宫里大太监兰公公的亲侄女,有钱有势又有貌,真是受老天爷眷顾……” 慧雅因为寿字挑心和碧玉戒指,对兰娘子充满了好感,便道:“既如此,大娘与她好好结交。” 王氏微微颔,闭上了眼睛。她也羡慕兰氏会投胎呢,兰氏的丈夫江守备,今年才十九岁,生得也很好,而且房里一个姬妾皆无…… 第二日又是艳阳高照,炽烈的阳光炙烤得人根本没法出门。王氏在上房里闲坐,慧雅和慧秀带了贵哥在一边玩。 朱俊在马甜甜房里歇了一夜,一大早就起身出门了。 他如今跟着太师府的毛二爷做起了向外京外府官吏放官吏债和在运河上运送粮食的生意,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日日早出晚归,别说王氏了,连贵哥都好几天没见了。 王氏闲坐了一会儿,便吩咐慧雅“让慧秀看着贵哥,你来记些帐!” 慧雅答应了一声,起身拿了笔墨账册放在了小炕桌上,自己斜签着身子在罗汉床上坐了。 王氏靠着锦缎靠着歪着,闭着眼睛一笔一笔说给慧雅听:“……五月二十六,毛二爷着小厮送来纹银三千两;六月初三,丁提刑命人送来利钱八百两;六月初十,白知县命人送来利钱四百两……” 慧雅凝神盘算了一番——单利钱就四百两,那白知县向朱俊借的一定是大笔银两,他要谋求升职离开永平县么?他一走,赵青会不会升职…… 她看向王氏,问道:“大娘,白知县想要谋求升职么?” 放官吏债这个营生自古有之,就是把银子借给在京城候选的官吏用来行贿谋职,待官吏得了官职上任之后再取官库偿还本息。 这样的生意一般人不敢做,得有一定背景的人才能做,以前朱俊没有靠山,就不敢如此大手笔,看来这位毛二爷势力很大啊! 王氏闻言,睁开眼睛看了慧雅一眼,笑道:“那是自然。白知县在永平县做了好几任了,自然要谋求升职;再加上小赵大人锋芒太盛,他这样做也好给小赵大人腾位……”这是她听朱俊和她说的原话。 慧雅听了,默然片刻,继续奋笔疾书。 傍晚的时候,惠清奉了朱俊之命来向王氏回话,离开的时候被慧雅叫住了。 慧雅带着惠清走到了一丛芭蕉前,先双手合十向惠清拜了又拜,乌溜溜大眼睛中满是恳求:“惠清,再帮个忙吧!” 惠清见她大眼睛湿漉漉的,像个小狗似的,心里有些怜惜,又有些难过,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道:“要我帮什么忙?说罢!” 慧雅忙从怀里掏出一个锦袋递给了惠清:“这里面是一个寿字挑心,是昨日江守备娘子给的,你帮我当了吧!”她打算先凑银子赎了身,然后再拿了地契和房契去县衙备案,这样方稳妥些。 想到去县衙备案就能见到赵青,慧雅心里甜蜜蜜的。 惠清接了锦袋塞到了怀里,正要离开,却忽然转身看向慧雅:“慧雅,我帮你忙,你给我什么好处?” 慧雅:“……我给你做双千层底布鞋怎么样?” 惠清想了想,道:“那你给我做个荷包吧!” 慧雅点头答应了——荷包可比千层底布鞋好做多了! 晚上回到房里,慧雅和慧秀商议了一番,最终预备为惠清做一个紫遍地金八条穗子的荷包。 她与慧秀一起到水房洗罢澡回房,趁着长还没干透,站在妆台前拿剪刀绞了选好的料子,安上绣绷,备好丝线和绣花针,便开始忙活。 慧雅手快,不过两日便把荷包绣好了,只是惠清如黄鹤一去不返,也不知去哪儿了。 又等了几日,慧雅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惠清被朱俊派到东京去了。 她有些无聊,便又用上次做衣服剩的白银条纱做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白银条纱挑线四条穗子香袋,只是一个里面装着松柏,预备送给赵青,另外一个里面装着玫瑰花芯,慧雅打算留着自己用…… 进入七月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的凉爽,这日兰娘子命小丫鬟坐轿过来给王氏送来两个锦匣,一个盛的是宫样点心,一个盛的是几枝鲜嫩的□□。 小丫鬟给王氏行了个礼,脆生生道:“给大娘行礼。我们娘说了,我们府里后花园的菊花开了,我们娘请大娘明日去我们府里赏菊花吃酒,还特地交代了,让带上府里的慧雅姐姐!” 王氏闻言笑了,道:“上覆你们娘,就说我明日一定带慧雅过去!” 慧雅知王氏要笼络兰娘子,就自作主张拿出了锦匣里的宫样点心和□□,重新装了一匣子自己做的玫瑰点心和绿豆沙饼做回礼,又拿了二百钱给了小丫头。 王氏见慧雅诸事妥帖,很是满意。 到了晚间,王氏叫了慧雅进来,给了慧雅一套崭新的玉色窄袖衫和一条新纱绿潞紬裙,又给了慧雅一对青玉珠子耳坠,道:“明日你随我去江守备家,打扮得体面一点!”她这几日现慧雅耳洞里老是塞着茉莉花或者紫丁香,想是没有耳坠,因此给了她一对青玉珠子耳坠。 慧雅当然喜爱漂亮衣服和饰,当下屈膝谢了王氏。 第二日一大早,慧雅和慧秀梳洗打扮罢去上房服侍王氏。 她们刚到上房廊下,便看到昨夜值夜的慧宝端了王氏洗下面专用的铜盆出来倒水。 慧秀忙低声问道:“老爷回来了?” 慧宝爱答不理的懒懒道:“是啊!” 慧雅很是机警,觉得自己今天打扮得太漂亮了,见朱俊的话有些危险,便含笑道:“慧宝,你得空和大娘说一声,就说我去小厨房帮忙了,等大娘要出了再叫我。” 慧宝脸上这才挤出一丝笑来:“你尽管去吧!”慧宝一向心性很高,颇有向上攀爬之意,无奈王氏房里的四个丫鬟中数慧雅最美丽,有慧雅在,老是显不出她来,因此见慧雅如此识趣不在老爷面前露面,她这才愿意施舍给慧雅一个笑脸。 慧雅又和慧秀说了一声,拎着纱绿潞紬裙的裙裾一溜烟跑了。 刚走到月亮门那里,她就遇到了李妈妈和惠清。 李妈妈提着装着早饭的食盒,看样子是要去上房送早饭。 慧雅忙拦住了李妈妈,笑盈盈央求道:“妈妈,就说我在小厨房帮忙!” 李妈妈自是答应了,笑着在慧雅肩上拍了一下,提着食盒去了上房。 月亮门边只有慧雅和惠清了,慧雅笑容满面狗腿子十足地向惠清屈膝行了个礼:“给惠清大爷请安!” 起身后才笑着伸出手掌:“惠清,当了多少银子啊!”惠清最能干了,一定能把那支寿字挑心当个好价钱。 惠清见她趣怪可爱,先是一笑,接着想起慧雅得了银子怕是快要赎身了,心里就有些不自在。 他默默地从怀中拿出一个绢包递给慧雅:“总共二十两银子,你用戥子称称吧!” 慧雅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绢包,直觉坠得慌,整个人如同荡秋千荡到高空一般,晃晃悠悠的,美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这就要赎身了么? 她鼻子有些酸,眼睛也湿漉漉的,低头用衣袖拭了拭泪,抬头看着惠清:“惠清,正好李妈妈和慧秀也都在上房,你随我去上房吧!” 慧雅带着泪笑了:“我要赎身了!” 第四十一章 如何决断 第四十一章 进入七月之后,夏季最炎热的时候渐渐过去了,县衙东厅因为松柏茂盛更是阴凉,一早一晚已有了秋日寒意。 赵青这日一大早就押了穆远洋去庭院中晨练。 他早得了消息,太师府的毛二爷毛宇震如今常驻永平县,不但在状元坊开了一个粮栈,专门做运河上南粮北运的粮食生意,还买了江守备家隔壁梁皇亲的花园住下,日日早出晚归,忙碌得很。 赵青暂时弄不清毛宇震的路数,小心提防却总是没错的,因此他天天把穆远洋带在身边,不让穆远洋去做他最喜欢的赌钱、钓鱼和闲逛之类事情,都快把穆远洋给憋疯了。 穆远洋今日特别的乖巧,赵青让做什么便做什么,一板一眼地打了拳射了箭,听话得很。 见他如此乖巧,赵青便有些放松警惕,穆远洋练习骑马的时候,他就立在一边□□丛边想心事。 自从上次别了慧雅,赵青就预备候着慧雅拿着地契和房契来县衙备案,还特地叫来书记许家英交代了一番,另外又备下了一百两银票,预备到时候给慧雅赎身。 谁知慧雅再也没了消息。 等了又等之后,淡定如赵青也有些不淡定了,他想让丁小四去寻朱府的小厮惠明打听慧雅的消息,却又实在是抹不开脸,开不了那个口。 而一向机灵过分的丁小四这次也变成了没嘴葫芦,一句都不提慧雅。 赵青还记得上次和慧雅分别时,慧雅家后院里的葡萄架上挂满了小葡萄,可是转眼间外面已经有人挑着青葡萄叫卖了,他已经个把月没见慧雅了…… 想到慧雅,赵青心情有些沉重,便不理穆远洋,径直回了外堂。 穆远洋瞥见赵青离开了,当下便拼命打马,骑着马就蹿了。 丁小五正立在书案边整理新送来的书信请帖名刺之类物件,见赵青进来,忙行了个礼,道:“禀大人,方才江守备命小厮江真送来一张请帖,说是今日在府里办菊花宴,请您也去赴宴……” 他悄悄观察着赵青的脸色,试探着道:“江府的小厮江真还在门房候着您的回话……”江府里三个小厮的名字都是江守备娘子兰氏取的,分别叫江真、江善和江美,凑成了真善美三个字,听着是有些怪。 赵青好久未见慧雅,心情正不好呢,哪里有心去赴什么菊花宴? 他面无表情道:“不去。” 丁小五:“……”大人怎么生气了? 江守备不是一般人,他的靠山是陛下宠信的兰太监,所以丁小五决定先不去给江守备府的江真回话,预备待大人心情好了再说一次。 赵青闷闷不乐去了屏风后冲澡。 冰凉的水直接冲到了赵青身上,可他的心却更是冰凉。 他甚至想直接去见朱俊,向朱俊讨了慧雅,可是转念一想,他是要娶慧雅做妻子的,这样的话对慧雅不公平…… 赵青冲完澡正在用布巾擦身子的时候,听到屏风外面传来丁小四与丁小五说话的声音,似乎提到了朱府,他忙放轻声音倾听着。 丁小四急匆匆从外面回来,见大人不在,便从袖袋里掏出一小包点心给了弟弟丁小五:“这是东京沁芳斋的滴酥鲍螺,给你吃吧!” 丁小五打开纸包,见里面包的是一粒粒沾着金粉的滴酥鲍螺,忙拿了一粒放入口中,一边含化一边问哥哥:“四哥,你又没去东京,这沁芳斋的滴酥鲍螺从哪儿弄来的?” 丁小四摸了摸弟弟的脑袋,道:“朱府的小厮惠明和惠清前些日子被朱大户派到东京去了。惠明昨夜回了永平县,今天一早奉命过来给白知县送礼,顺便带给我的。” 丁小五又吃了一粒滴酥鲍螺,道:“大人在冲澡呢!” 丁小四闻言吓了一跳,忙恭谨地垂手而立,不敢多话了。 片刻后赵青慢慢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在书案后坐下之后,他才开口问丁小四:“你见过朱府的惠明了?” 丁小四恭谨地答了声“是”。 赵青道:“朱府啊……” 他不再说话了,屈起修长的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敲了几下,出有节奏的“笃笃”之声。 丁小四悄悄觑了赵青一眼,见他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打下一片阴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猜到了他的心意,便试探着道:“禀大人,朱府的惠明惠清这段时间都不在永平县,奴才刚见了惠明,才知他们昨夜才从东京回来。”这是在解释他为何没有慧雅的消息。 他又想了想,道:“惠明说今日他们大娘要去江守备府赴菊花宴呢,听说江守备娘子特别喜欢孙姑娘,所以孙姑娘也会跟着去。” 赵青闻言大喜,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当下吩咐丁小五道:“小五去寻江府的小厮,传我的话,就说我会去赴江府之宴!” 丁小五答了声“是”,急急出去了。 赵青端坐在书案后,竭力按捺住满心的兴奋,淡淡地吩咐丁小四:“拿上我让你准备的那一百两两银票。”他预备抽空把这银子给慧雅,让慧雅拿去赎身。 丁小四恭谨地答了声“是”。这些日子自家大人一直阴沉沉的,他知道是因为没有慧雅的消息。可他不是故意不去打听孙姑娘的消息,实在是他认识的惠明和惠清都不在朱府,而留守朱府的管家惠星又一脚踢不出个屁来,实在是什么都问不出来啊! 赵青顿了顿,又道:“去备一套见客的衣服。”一想到即将见到慧雅,原本淡定自持的赵青立刻变得不淡定起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一颗心也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刻见到慧雅…… 丁小四见主子心情明显放松,不由松了一口气,赔笑道:“大人,要不要穿孙姑娘给你做的那套衣服?” 赵青心中雀跃,故作淡定地“嗯”了一声,心里却在想:等见了慧雅,就让她再给我做一套…… 朱俊和王氏起来洗漱罢,两口子并肩坐在上房明间的罗汉床上,正抱着贵哥闲聊做耍。 两口子说了一会儿话,朱俊故意就把话题引到了江守备娘子兰氏身上。 王氏按住在怀里动个不停的贵哥,道:“这兰娘子啊,真是好容貌!好出手!” 她把兰氏给了慧雅一支赤金累丝镶玉嵌宝寿字挑心做见面礼的事情说了。 朱俊闻言不仅悠然向往不已,道:“江守备有福啊!兰娘子的叔叔兰太监深受陛下宠信,又没有一个亲侄子亲外甥,就把兰娘子当亲闺女养了,听说她嫁江守备时十里红妆人人称羡啊!区区一支赤金累丝镶玉嵌宝寿字挑心算什么?她那里宫制的精巧饰怕是多着呢!” 王氏闻言,酸溜溜地瞟了朱俊一眼,倒是没说话。 这时候贵哥见慧雅进来了,忙舞着俩小胖手撅着肥屁股要往慧雅怀里扑,气得王氏在他的胖屁屁上拍了一下,指桑骂槐道:“大的小的都是只知道喜欢好看的!” 说的朱俊也笑了,吩咐贵哥:“贵哥,有本事你自己走到慧雅那儿去!” 贵哥果真挣脱了王氏,从罗汉床上滑了下来,迈动小胖腿跑到慧雅身边,抱住了慧雅的腿,还把脸贴到了慧雅衣裙上,一脸陶醉之色。 慧雅笑眯眯弯腰在贵哥脸颊上亲了好几下,美得贵哥抱着慧雅的腿直哼哼。 慧雅伸手牵着贵哥的手,环视了一圈之后,见慧秀、李妈妈和惠清都在,便鼓足勇气屈了屈膝,道:“禀老爷、大娘,奴婢想要赎身。” 朱俊和王氏都愣住了。 屋子里的人除了惠清,也都愣住了,一时之间都没吭声,只有贵哥被慧雅牵着手,仰着小脸看着慧雅,嘴里叫着“忒雅,出去玩!忒雅,出去玩呀!” 慧雅听了贵哥的话,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她忍住鼻子的酸涩,低头看向贵哥:“贵哥乖,等会儿忒雅陪你玩耍!” 惠清立在门槛内,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清秀的脸上带着些寂寥之色。 片刻后朱俊才反应了过来:“慧雅,你备好银子了!” 慧雅“嗯”了一声,轻轻松开贵哥的手,转身从惠清手里拿了一包银子双手奉给了王氏。 王氏接了银子,觉得沉甸甸的,心里颇有些不舍,过了片刻才道:“慧雅,事情来得太急,我还没有预备好,还得另外再买人,不如你在我身边再呆一段时间,过了八月十五再走,多的这一个月我给你工钱……” 慧雅见王氏实在是舍不得她,生怕王氏变卦不让她赎身,便想了想,道:“大娘,不如奴婢先赎身,然后再在府里帮一个月的忙。奴婢不要工钱,只要允许奴婢随时能离开就行!” 王氏看了朱俊一眼,见他一脸沉思,只得叹了口气,看向朱俊道:“老爷,我去拿慧雅的身契?” 朱俊一直没吭声。 他当然舍不得让慧雅赎身了,只是他知道县尉赵青喜欢慧雅,因此心中颇为踌躇,实在是难以决断。 慧雅见状,心里一动,牵着贵哥的手上前给朱俊行了个礼,缓缓道:“老爷,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您和大娘对慧雅的大恩大德,慧雅永世难忘,但凡慧雅有出头那一日,慧雅一定会待贵哥犹如亲人。” 朱俊闻言,眼睛微眯看向慧雅,认真地打量着。 慧雅这丫头貌美聪慧气度非凡,又心底善良宅心仁厚,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久居下尘呢? 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定能飞上枝头的。 他沉吟了一下,道:“慧雅,身契我会给你。” 慧雅一喜,眼睛亮看向朱俊。 朱俊看着慧雅,双目明亮,沉声道:“慧雅,我与你大娘一向喜欢你,连贵哥也甚是依恋你,不如让贵哥认你做姐姐,以后做亲戚常来常往,你看如何?”他是一个商人,如今正式把慧雅当做了平等的、可投资的对象,为唯一的儿子贵哥做一番感情投资。 他的声音不疾不缓,也不响亮,却掷地有声,这下子不但慧雅因为过于吃惊呆住了,就连王氏和屋内众人也都呆住了,只有还不到两岁的贵哥不懂世事,摇摇晃晃围着慧雅打转,嘴里哼哼着:“忒雅,带贵哥出去玩呀!” 第四十二章 赎身成功 第四十二章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很静,每个人的呼吸声似乎都清晰可闻,角落里摆着的西洋金自鸣钟“咔咔咔咔”走动着,似乎一下一下走在慧雅的心上。 贵哥柔软温暖的身子磨蹭着慧雅,令慧雅心都软了,贵哥和她亲近,她也一直喜欢贵哥,也愿意与贵哥亲近,只是想到赵青…… 考虑到让高傲的赵青认声名狼藉的朱俊做干岳父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慧雅只能下定了决心。 慧雅弯腰把贵哥抱了起来,眼睛看向朱俊,眼神坚定:“老爷,请屏退旁人,我有话要和您与大娘说。” 朱俊想都不想,直接挥手让房内侍候的人退下:“你们都先退下吧!” 他又吩咐慧秀:“慧秀,你先把贵哥抱出去。” 贵哥舍不得慧雅,抱着慧雅的脖子又纠缠了好一会儿,最后被慧雅许了好多大愿,这才依依不舍随着慧秀出去了。 待屋子里只剩下朱俊、王氏和自己了,慧雅这才屈膝行了个礼,眼睛看向朱俊道:“老爷,您知道县尉赵青赵大人吧?”王氏虽然心善,可是目光短浅,这事还是得和朱俊来谈。朱俊虽然好色,可是能挣下这么大一份家业,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慧雅不愿和聪明人玩心眼,决定老老实实说出自己的顾虑。 朱俊眼睛盯着慧雅,缓缓点了点头。 慧雅双目晶莹,似有星光闪烁,语缓慢,吐字却异常清晰:“我已与赵青有了婚姻之约,我怕他……”怕赵青不愿意有一个朱俊这样的干岳父。 朱俊吃了一惊,身子前倾看向慧雅:“慧雅,当真?”赵青那样的出身,愿意娶慧雅做正妻? 慧雅深吸一口气,眼睛一瞬不瞬看着赵青:“只要我赎身成功,恢复良民身份,赵青就愿意娶我。”她相信赵青。她愿意为自己的命运搏一回,即使失败,她也有了自由。 信息太多了,朱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停下来看看慧雅,又快走了几步,深吸一口气,盯着慧雅:“赵青真的愿意娶你为妻?” 慧雅眨了眨眼睛,一脸的诚恳:“不信您亲自去问赵青。” 朱俊抹了一把脸,转身吩咐一边看呆了的王氏:“还不去把慧雅的身契拿过来!”既然如此,何必得罪难缠的赵青? 王氏不知所措地愣了片刻,这才“哎”了一声,起身进了卧室。 慧雅眼睛亮晶晶的,一直瞅着朱俊,想从朱俊身上看出些什么。 她有些疑惑:朱俊都攀上了太师府的毛二爷,不是该趾高气扬了么?为何听说赵青要娶为妻她还如此激动?赵青不就一个县尉么? 她恢复了良民身份,虽然还有些差距,却也不算配不起赵青了。 朱俊却不打算说什么。 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他已经察觉慧雅也许还不知道赵青的出身。 赵青既然不说,他那么多嘴干嘛? 再说了,他觉得既然要卖慧雅人情,那就卖个彻底,让慧雅以为他也不知道内情,这样就显得他帮慧雅于微时,让慧雅将来更感激他,对贵哥就更有一份情谊。 朱俊接过王氏递过来的身契,迅看了一眼,双手捧着给了慧雅,脸上带着刻意的笑:“慧雅,不如让贵哥认在你膝下吧!” 慧雅瀑布汗:“……”她才十五岁,还没成亲好不好! 她把身契叠好塞进了自己的袖袋里,又拍了拍,觉得妥帖了,这才微笑着道:“好!”让贵哥做自己的干儿子,似乎也不错呢! 朱俊大喜,看向王氏:“娘子,你这次去江守备家赴宴,把慧雅妹妹也带去吧!” 慧雅决定乘胜追击,她笑眯眯看向王氏:“大娘,我和李妈妈说好了,李妈妈由我来养老送终。” 王氏心里乱糟糟的,不由看向朱俊。 朱俊摆了摆手:“让李妈妈跟你走吧!”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里,既然已经让慧雅赎身了,就让李妈妈这个老婆子也跟着慧雅走吧! 慧雅一出上房的门,便看到了正紧张地看着她的李妈妈、惠清和慧秀,以及拿着拨浪鼓摇来摇去的贵哥。 她故意做出一副伤心的神情来,低头没说话,还造作地捏了捏衣角,似乎难过委屈得很。 惠清和慧秀见状,心里皆是一突。 慧秀忙安慰道:“慧雅,没关系的,能留在府里也好!” 李妈妈握住慧雅的手,道:“慧雅,我们都可以作证,大娘答应过你的,不行我和你去县衙敲讼鼓!”为了慧雅,她豁出去了! 慧雅笑着孩子般扑进李妈妈怀里:“妈妈,我已经赎身了!” 李妈妈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立时有些湿润了。 她左手抱着慧雅,腾出右手扯下汗巾子拭了拭眼角的泪。 惠清和慧秀的眼睛也都湿润了。 慧秀过来抱住慧雅,半晌没做声。 贵哥不知道生了什么事,也迈着小胖腿跟慧秀过来抱慧雅。 惠清站在原地,细长的眼睛里泪水已经溢了出来,他含着泪凝视着慧雅,柔声道:“慧雅,有空我去看你。” 慧雅连连点头,微笑着看着惠清,大眼睛里带着泪:“惠清,一定要去呀!你知道,我就在孙家沟!” 她蹲了下来,抱着贵哥柔软的小身子,半天没动。 慧珍和慧宝立在一边看着。 慧珍很羡慕慧雅得到了自由身,有了良民的身份,鼓起勇气道:“慧雅,有空回来找我们玩!” 慧宝却冷笑一声,道:“哼,在朱府呆着,日日吃香的喝辣的,一年四季公中还有衣服饰,傻子才去当什么良民呢,等着饿死吧!” 慧雅懒得搭理慧宝,便装作没听见,抱起贵哥和李妈妈慧秀一起回房去了,等一会儿她还要陪王氏去江守备府呢! 第四十三章 山洞相会 第四十三章 送慧雅她们到了西厢房门前,惠清顿了顿,低头沉思片刻,说了声“保重”,起身离开了。他鼻子酸,眼睛也难受得很,实在没法在这里呆下去了。 李妈妈交代一番,也去忙碌了。 慧秀带着贵哥在廊下玩,欢声笑语和拨浪鼓的“噼里啪啦”声时时从外面传了进来。 慧雅从新洗了脸梳了头,坐在妆台前稍微修饰了一番,然后看着镜中的自己,默默思索着下一步该做什么。 等一会儿就要出去江守备府了,她是陪伴王氏去的,而非王氏的丫鬟,到了那里不知会怎样…… 今日去过江守备府之后,她便要带着李妈妈回孙家沟去了,以后这朱府不知何时能再回来了。 想到这里,慧雅心里有些空荡荡的,她茫然四顾,直觉得触目伤怀。 她垂下眼帘想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江守备府又不是龙潭虎穴,怕什么呢! 半个时辰之后,王氏与慧雅各坐了一顶小轿,慧珍拿了衣包跟从服侍,一共三顶小轿,在恵星惠清的护送下,往江守备府而去。 到了江守备府,在江府小厮江美的引领下,三顶轿子一直抬到了江府仪门外面。 兰娘子在几个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正候在仪门门。她接了王氏,寒暄了两句便问道:“姐姐,慧雅来了么?” 慧雅刚在后面下了轿,听到兰娘子提他,便微笑着上前福了福。 兰氏一见慧雅,顿时欢喜极了,笑嘻嘻拉了慧雅的手,道:“这丫头,真是齐整,我看了就喜欢!” 王氏在一边低声道:“慧雅已经赎了身,今日是陪我来看你的。” 兰娘子闻声,秋水眼中带着一抹惊讶,握着慧雅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 说了两个“不错”之后,她又道:“这样很好。这样很好。”做了良民,也许日子不那么舒坦了,可是毕竟有了自由身,这真是好事。 王氏笑道:“我没了慧雅,你还如此幸灾乐祸,是何道理啊?” 兰娘子这才松开了慧雅的手,笑着引了王氏和慧雅进去。 旁边一个俊俏的红衣丫鬟笑道:“我们娘最喜欢看好看的人,见到美人就这样子,王大娘、孙姑娘,你们可别生气!” 慧雅不由微笑,心中得意得很:哎哟,颜值高,没办法! 一行人沿着爬满凌霄花的游廊进了内院上房。 上房内桌子上满满当当摆了几样细巧茶点,几个彩衣丫鬟在一边侍候,另有两个从行院中请来弹唱的粉头已经候在那里了。 屋子里的女眷见兰氏引了朱大户娘子王氏进来,纷纷起来迎接,口中叫着“王娘子”,一时间莺声燕语全是叙礼之声。 兰氏喜爱慧雅,怕别人称呼不对伤了慧雅的心,便挽了慧雅的手上前,道:“这是我的妹子,你们叫她孙姑娘就行了!”在大周朝民间,已婚女子统称为娘子,未婚的则称为姑娘。 众女眷中颇有几位是常和王氏来往的,早认出了慧雅,见她衣着打扮大异平时,分明是闺秀的妆扮,心里都很讶异。 不过如今兰氏这样说了,她们一向都奉承兰氏,便笑着叫慧雅“孙姑娘”。 慧雅虽然处在这绮罗丛中,却一直保持着清醒,不卑不亢,含笑答话而已。 慧雅被兰氏拉到了兰氏所在的主桌,挨着兰氏和王氏坐了下来。 众女眷也都依次坐下,丫鬟奉了茶便退下了。 慧雅知道接下来江守备作为男主人,会出来拜见一番,然后众女眷宽了外衣,再去花园赏花厅饮宴赏菊。 对于这个因为英俊忠贞而闻名永平县的江守备,慧雅还是很有些好奇的,便笑眯眯地听兰氏说着话,等着江守备出现。 这时上房内人声鼎沸,各桌女眷彼此之间说话聊天,热闹得很。 兰氏趁着热闹,低声对慧雅说道:“有些人烦人得很,如果她们说了不中听的话,你就当没听到。” 慧雅一愣,眼波流转看向兰氏。 兰氏笑了笑,低声道:“我可是太监的侄女啊!”她初到京城投奔叔叔,可也受了不少冷遇。 慧雅心下感动,在桌面下轻轻握了一下兰氏的手,道:“谢谢娘子,我都晓得。”对于这种繁华之地,她不过是个过客,她之所以过来,是因为感激兰氏给她那支寿字挑心,令她赎身成功,因此只要别人不过分,她是不会生出事端的。 正在这时,一个红衣丫鬟掀开帘子向兰氏禀报道:“娘子,大人过来了!” 众女眷皆知著名美男子江守备要来了,皆整衣摸翘期待。 慧雅也不禁抬眼看了过去。 不多时,随着一阵不急不缓的靴子声,一个身材高挑穿着武官服饰的英俊青年进了上房,神情严肃地向众女眷团团一揖,然后便退了下去。 慧雅:“……”若是朱俊来给女眷见礼,不知要趁机“叽叽呱呱”说多少句呢! 她又想到了赵青,心想:如果是赵青呢? 赵青一定也是江守备这个样子,目不斜视神情严肃出来晃一圈便离开了! 想到这里,慧雅心里甜蜜得不得了。 兰氏一眼瞥见慧雅洁白细腻的脸颊上一对梨涡时隐时现,显见是在笑,便笑着道:“外子一向拙嘴笨舌,不大爱说话,你们可别取笑!” 众女眷纷纷笑道:“哪里哪里,美男子被大家看得害羞了嘛!” 说的兰氏也笑了。 一时之间,大家起来宽了衣,一起去了后花园的赏花厅。 因为今日既招待男客,又招待女客,所以守备府的小厮们用锦障把后花园一分为二,女眷从东夹道进入,在东半部分饮宴;男客从后花园西门进入,在西半部分吃酒。 赏花厅里总共摆了六张檀木八仙桌,上面酒菜停当,众人依次坐了。 慧雅依旧与兰氏和王氏一桌。 酒过三巡之后,众人自便,可以赏花,可以吃酒,可以随意游玩,自在得很。 与慧雅同桌有一位周台官娘子,是携了未出嫁的女儿过来的。她拿了一粒炒白果,一边剥,一边笑着问兰氏:“兰娘子,今日男客都来了哪些呀?” 兰娘子笑着道:“我们老爷在县里的那些同僚,基本上都来了。” 周台官娘子小眼睛瞬间变得贼亮:“县尉小赵大人来么?” 听到周台官娘子问小赵大人,席中女眷纷纷竖起了耳朵。 兰娘子秋水眼扫了一圈,微微笑了:“赵大人也来了,听说是刚到。” 周台官娘子抚掌大乐:“这感情好!”小赵大人生得真好,据说未曾婚配,如果能够……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畅想着那种可能性,脸上的笑容愈加深。 慧雅听说赵青也来了,心跳骤然加,脸上微微浮起了一层红晕:赵青还不知我已经赎身了呢! 赵青骑着马带着丁小五和丁小四来到了江守备府,被江守备亲自迎到了书房坐下。 江守备也来自东京,知道赵青底细,很是重视赵青,命小厮奉上了清茶,自己坐下陪赵青说话。 不过说了几句话,便又有客人来了,江守备只得起身迎客去了。 赵青端坐在圈椅内,手中摆弄着小几上的青瓷茶盏,候着丁小五过来。 丁小五没过多久便进来了,低声禀报道:“禀大人,孙姑娘已经到了,如今正在守备府后花园东边的赏花厅。小的找江真打听了,今日男客会去后花园西边的木樨堂,中间用一道锦障隔开。” 赵青凤眼微敛看向丁小五。 丁小五心里一凛,忙老老实实道:“禀大人,据江真所说,花园里假山下面是守备府的暖房,暖房有东西两个门,可以连通东西花园,外人都不知道。” 赵青沉吟片刻,道:“你去安排吧!” 丁小五答了声“是”,自去安排此事。 又吃了一阵子酒,兰氏叫上慧雅和王氏一起去赏菊。 此时正是七月时候,菊花其实还不到花期,可是守备府的花园里菊花已经开始次第盛开了,有的花瓣一层赶着一层,向外层层涌去;有的像一个个用象牙雕刻成的球,在秋阳的照耀下愈显得晶莹剔透;有的花瓣似一根根浅紫色的绸带,在秋风中随风摆动,煞是美丽…… 秋风中隐隐传来两个粉头悠扬的月琴声和缠绵的歌声:“……满城风雨近重阳。夹衫清润生香。好辞赓尽楚天长。唤得花黄……” 慧雅随着兰氏和王氏慢慢踱步,倾听着隐约的歌声,欣赏着美丽的鲜花,心里打算也在自家院子里种几丛菊花。 活着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啊,能够听到这么美的歌,能够看到这么美的景,能够拥有喜欢的衣饰,能够吃到美味的菜肴,能够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所以,她一定要努力好好地活下去。 兰氏要去前面掐一朵雪菊,王氏也随着去了,慧雅立在原地听风中传来的《画堂春》,一时众人走散了。 慧雅正在细听歌声,忽然被人拉了拉衣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圆脸圆眼睛的小丫鬟,身上穿着守备府的丫鬟制服红衣红裙。 小丫鬟屈膝行了个礼,低声道:“孙姑娘,赵大人请您去假山下暖房见面。” 慧雅一愣,将信将疑地打量着这个小丫鬟。 小丫鬟情知慧雅怀疑自己,抿嘴一笑低声道:“奴婢是小四哥哥安排进来的。” 说着话,她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青色的绣一丛修竹带玉色穗子的荷包递给了慧雅:“这是小五哥哥给奴婢的信物,让交给姑娘。” 慧雅接过荷包,早认出是自己给赵青的那个荷包。 她细细翻看了一番,确定无疑之后,把荷包塞进了袖袋里,这才轻声道:“你在前面带路。” 小丫鬟分花拂柳,避开人群带着慧雅走在僻静之处,很快便穿过茂盛的女贞丛到了山子洞前,回头笑着道:“这是府里的暖房,夏季我们娘与大人常住在里面避暑,秋季就锁了门,不让人随意进出。” 她说着话,拿出钥匙打开了门锁,轻轻推开了山子洞的门:“孙姑娘,奴婢在门外等着您。” 她又笑着补了一句:“奴婢叫阿玲!” 慧雅立在洞外,就着从树丛中漏下来的日光往里看。山洞外面看着古朴,里面却甚是洁净,地下铺着碧色地毡,两壁贴着玉色轻纱,看起来很是雅致。 她看着洞中景象,却始终没有抬脚进去。 小丫鬟阿玲没想到慧雅如此警觉,不由一笑,当即轻轻拍了拍手:“小五哥哥在么?” 丁小五很快便小跑跑了过来。 他一见慧雅,便笑着行了个礼,道:“孙姑娘,我家大人很快就过来了!” 丁小五话音刚落,山洞里面便传来由远而近的靴子声,没过多久,头戴黑纱幞头身穿白绫圆领便袍做书生打扮的赵青便走了出来。 慧雅抬头看他,见他凤眼幽深俊脸平静衣履洒然,心中立刻放松了下来,福了一福,仰甜蜜蜜笑着看着赵青:“见过大人。” 赵青看她娇俏可爱,心里不禁一甜,却因丁小五和阿玲也在,故作严肃地“嗯”了一声。 丁小五忙一拉小丫鬟,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女贞丛外面望风去了。 慧雅起身打量赵青。 赵青今日穿的是她亲手做的衣服,外面是那件白绫圆领便袍,慧雅在用皂色丝线在领口绣了云纹,而从领口处可以看出里面穿是慧雅给他做的白绢中衣。 想到赵青贴身穿的是自己亲手缝制的衣服,慧雅心里一甜,不禁有些旖旎之思,红着脸低下了头。 赵青见慧雅害羞低头,心跳有些加,伸手握住了慧雅的手,牵着她往洞中走去。 慧雅的手小小的软软的,被他完全包住,任凭他牵着进了山洞。 刚走到洞中,赵青就停住了脚步,一把把慧雅抱在了怀中。 他的个子太高了,抱得又紧,慧雅只能到他的下巴,有些难受,便微弱地挣扎了一下,试图去推赵青。 赵青呻‘吟了一声,伸出左臂圈着慧雅纤细的腰肢,把她轻轻地推向墙壁,然后左手撑着墙,右手握住慧雅的下巴,低头吻住了她娇嫩柔软的唇。 带着青竹气息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慧雅身子有些软,被动地回应着,却现赵青还是只会亲她的唇…… 她轻笑一声,踮起脚跟,伸出手臂环住了赵青的脖子,然后 伸出舌尖在赵青湿润微凉的唇间轻轻撩拨着舔逗着。 赵青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慧雅松开他,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视着他,嘴唇已经被赵青亲得红殷殷的,有些肿了,嘴唇微启轻轻喘息着。 见慧雅如此媚态,赵青的心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似乎马上就要挣出胸腔了,他咬了咬自己的下唇,低头再次吻住了慧雅,并在慧雅再次用舌头逗弄他的时候含住了慧雅的舌头。 那清甜的味道令他兴奋得身子都有些疼痛了,赵青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突然松开慧雅的唇一直向下,隔着玉色窄袖衫吻过了慧雅那柔软的突起…… 慧雅被咬的疼了一下,忙用力取推赵青。 赵青先松开慧雅,接着又扑了过去,紧紧抱着慧雅,半天没有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慧雅轻轻推开了赵青,仰看着他那亮得吓人的凤眼,低声道:“赵青,我已经赎身了。” 赵青轻轻喘息着,凤眼一瞬不瞬望着她。 慧雅有些害羞,低头道:“我今日下午就回孙家沟。” 赵青低头在慧雅额头上吻了吻,低声道:“我让丁小五去朱府接你。”丁小四年纪大了一些,不合适;丁小五年纪小,正好。 慧雅“嗯”了一声,把脸埋进了赵青胸前。 赵青身上硬邦邦的,即使隔着柔然的丝绸,也能感受到他那滚烫梆硬的身体。 慧雅很喜欢闻赵青身上的味道,她轻轻嗅着赵青身上特有的清新好闻气息,却现这种青竹般好闻的气息中似乎夹杂了些别的什么,淡淡的像是石楠花的香味…… 她鼻子特别灵,便顺着气息往下移,试图探知事情真相。 赵青一下子羞愤交加,猛地后退了一步,转身背对着慧雅。 慧雅:“……” 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却又不是完全的明白,只是在思索着:是那个东西的味道么?有些像石楠花的气息,又有些像女贞的花香,却要淡得多…… 赵青终于恢复了平静,转身看慧雅,见她正在呆,不由脸一红,又有些害羞,便也不说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慧雅抬头打量赵青,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赵青抬起左手虚虚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看着慧雅板着脸交代着:“今晚丁小五送你,你先回孙家沟。待明日丁小五会去接你,你带了地契、房契去县衙备案,然后再申报户口、田地,记入手实,让孙福根据里手实给你造籍……” 他总觉得慧雅看着小小的弱弱的,需要自己保护照顾,谁知刚才却被慧雅给调戏了,所以到了现在,他的脸还有些*辣的,因此故意板着脸对慧雅。 第四十四章 生如浮萍 第四十四章 慧雅知道男人自尊心很强,即使只有十六岁的赵青。她乖巧得很,一边听赵青说话,一边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什么都答应了。 见她如此乖巧听话,赵青忍不住在她脑袋上摸了摸,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声音温柔:“慧雅,你再重复一遍。” 慧雅点了点头,掰着手指头一一重复了一遍:“第一,回到朱府就开始收拾行李,等着丁小五去接;第二,到了孙家沟,安安生生呆在家里,明日早上丁小五去接的时候,要带上地契、房契去县衙备案;第三,要申报户口、田地,记入手实,让里正根据手实给我造籍……对吗?” 她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赵青。 赵青静静看着慧雅,没有说话。 他喉咙有些干,很想再亲慧雅一下,却怕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反应…… 慧雅被他看得脸有些红,刚低下头,她便想起了方才那个叫阿玲的小丫鬟给她做信物的赵青的荷包,忙从袖袋里拿了出来,递给赵青道:“赵青,你的荷包!” 赵青又把荷包塞回了她手里:“里面是我给你的银子……你先拿着……用吧!”不知怎么的,他居然有一种丈夫给妻子家用的自豪感。 慧雅惊讶地“啊”了一声,眨着大眼睛看着他。 赵青不欲多呆,怕于慧雅闺誉有碍,便道:“你先出去吧!” 慧雅有些不知所措,捏着赵青的荷包,慢慢向外走去。 快到洞口的时候,慧雅反应了过来,忙转身回来,把荷包又塞给了赵青:“赵青,我自己有银子,这银子你自己花用吧!”她和赵青还没有成亲,怎么能用赵青的银子?再说了,赵青只是从九品的县尉,能有多少收入?却要养活那么多人,还有那么多应酬开销…… 说罢,她拎起裙摆,飞快地跑了。 赵青:“……”慧雅太小看他了,他虽然不富裕,却也不算穷啊! 出了洞口,慧雅随手折了一朵粉色月季花,一边悄悄做着深呼吸平复自己剧跳的的心,一边随着阿玲往赏花厅方向走去。 她随着阿玲刚走到一丛墨菊旁,便听到兰娘子在前方叫她:“慧雅,快过来吧!” 慧雅抬头一看,见王氏和兰娘子一人拿了几朵雪菊,正在前方不远处立着呢! 她轻笑了一声,拎起今日系的纱绿潞紬裙的裙裾,轻俏地走了过去。 王氏带着点埋怨问慧雅:“你去哪儿了?我们一过来就找不着你了!” 慧雅含笑正要开口,那个叫阿玲的圆脸小丫鬟就屈膝行了个礼,笑眯眯道:“禀王娘子,奴婢带孙姑娘去那边采月季花去了!” 王氏看了一眼慧雅手中的那朵粉色月季花,倒也没说什么。 兰娘子含笑道:“走吧!” 几个人逶迤而行,沿着菊花小径往赏花厅而去。 她们刚走到赏花厅外,便和三个女眷走了个对脸,慧雅认出对方正是周台官娘子、周台官的大姑娘和她们家的小丫鬟。 周台官娘子和周大姑娘向兰氏和王氏见了礼,寒暄起来,却好似没有看到慧雅一般,理都不理。 这样的对待是慧雅提前预料到的,因此她心平气和立在兰氏身侧,并不吭声。 王氏倒也罢了,兰氏却有些看不惯她们这做派,就牵了慧雅的手昂径直走过周台官娘子和周大姑娘。 王氏见状,觉得兰娘子不够礼貌,便笑着问周家母女道:“你们这是去做什么呢?” 周台官娘子笑了笑,却不肯说。她方才让小丫鬟去探过路了,虽然守备府后花园用锦障东西分开了,可是假山却是可以登上去的。她想带着女儿到假山上走一走,如果看见了小赵大人,就让女儿现身让小赵大人看看;如果看不见小赵大人,母女俩悄悄下了山就是了。 王氏见她不肯说,就点了点头,去追慧雅和兰氏了。 慧雅和兰氏并没有走远,正立在前方柳树下等着王氏。王氏刚赶过来,顺着风就传来了周台官娘子的说话声:“……一个不上台面的小丫鬟,以为成了良民,大家都忘了她的出身?呸!” 兰氏大怒,就要拉着慧雅去理论:“周家这娘们是什么东西,狗眼看人低!” 慧雅忙拉住了她的手,微笑着摇了摇头。她都要离开了,实在是不想生事。 这时候周大姑娘愤愤不平的声音隐隐传了过来——“娘,兰娘子到底是怎么了?她怎么会抬举这样一个野丫头!” 周台官娘子哼了一声,道:“兰娘子?说得好听是守备娘子,谁知她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呀!” 慧雅闻声,轻轻松开了拉兰氏的手——周家母女既然要想作死,就让她们付出代价吧! 兰氏美丽的鹅蛋脸气得红红的,叫了一声“周台官娘子”,大步走了过去。 周台官娘子和周大姑娘正在畅快地议论着兰氏,没想到兰氏居然在身后叫她们,当即吓了一跳,转身战战兢兢地看了过来,却见到穿着大红织金通袖衣和大红缎裙的兰氏在夕阳中走了过来,不由皆是一愣。 她们再细细一看,现兰氏鹅蛋脸粉里透红,秋水眼闪闪光,似乎是非常生气,不由更害怕了。 兰氏大步走了过来,“啪”的一声抬手给了周台官娘子一个耳光,扬手又是一个耳光,扇在了周大姑娘脸上,打得周大姑娘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兰氏扇完周家母女,拿出一方翠蓝销金汗巾细细擦了擦手,把汗巾子扔在了地上,说了声“脏了我的手”,转身扬长而去。 周台官娘子和周大姑娘又气又怕,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王氏看得目瞪口呆,都有些替周家母女俩害脸疼。 慧雅没想到兰氏如此快意恩仇,简直想要给兰氏加油鼓掌了,见兰氏走了过来,她的大眼睛闪闪光,悄悄翘了翘大拇指,低声道:“真厉害!真解气!” 兰氏笑了,看着落荒而逃的周家母女,道:“我不主动欺负人,可若是别人欺负了我,我定要还回去,让别人不敢再欺负我!” 慧雅默默品味着兰氏的话,觉得真是大有道理。 人性有的时候很奇怪,别人欺负你的话,你一味地忍着,别人就会以为你好欺负,越上头上脸,还不如像兰氏这样快意恩仇。 当然,兰氏之所以能理直气壮这样做,还因为她有一个兰太监这样的好叔叔,有一个江守备这样护她爱她的好丈夫…… 西花园那边江守备刚向同侪们敬了酒,正要寻找赵青,小厮江真却匆匆走了过来,低声禀报道:“禀大人,赵大人有急事离开了,说改日摆酒给您赔罪。” 江守备有些纳闷:什么事这么急?赵青酒都不吃一杯就走了? 赵青几乎是纵马狂奔回了县衙东厅,先痛痛快快冲了个澡,又换了身洁净衣物,这才缓过劲来。 他端着一盏清茶刚要喝,便听到外面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把茶盏轻轻放在了书案上。 穆远洋的扈卫顾凌云冲了进来,单膝跪下行礼:“禀大人,十二公子不见了!” 赵青一惊,忙直起身子道:“顾凌云,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凌云简单地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原来早上赵青一离开松柏林里的演武场,穆远洋就趁机打马跑了出去,顾凌云紧追不舍,一直追出了东城门又往东北方向行了十来里进了独山。 他远远随着穆远洋进了独山山谷中的一个桃林,进去后却失去了穆远洋的踪迹,寻了半日没寻着穆远洋,只得回来向赵青禀报。 赵青顿了顿,叫了丁小四丁小五进来,先吩咐丁小四道:“小四,你现在去寻蔡玉成和付春恒,让他们点齐弓手队的人听我调遣。” 丁小四答了声“是”,飞快跑了出去。 赵青又看向丁小五,沉声道:“小五,今日酉时,你带着两顶轿子往朱府接了孙姑娘,送她回孙家沟;明日辰时再去接她,带她来县衙。”去两顶轿子,一顶轿子坐人,另一顶轿子放行李。 丁小五答了声“是”,自去准备。 赵青走到墙上贴的永平县地图前,凤眼微眯盯着地图:“顾凌云,我们来确定一下那个桃林的准确位置。” 从江守备府回去,慧雅现李妈妈已经帮她收拾了大部分的行李,只剩一些细软没有收拾了。 李妈妈一边打包,一边埋怨慧雅:“慧雅,不是我说你,你的衣裙也太多了!你看,都包了三个包袱了,你的棉衣还没装呢……” 慧雅颇有些不好意思,乖乖地听着李妈妈的埋怨——她虽然不爱买脂粉,却爱做衣服,除了府里份例的那些衣服,她这几年自己也做了好几套四季衣裙…… 行李收拾完毕,慧雅和李妈妈打量着空荡荡的房间,都叹息了一声。 半晌,慧雅才道:“李妈妈,咱们去向大娘辞行吧!”算算时间的话,丁小五应该快来接了。 从江守备府回来,王氏刚洗了手抱了半日没见的贵哥一会儿,二娘董兰英、三娘朱栀子、四娘马甜甜和来府里做客的马娘子就过来了。 江守备房中并无姬妾,守备娘子兰氏也厌恶一切妾室通房,给朱府下帖子的时候根本没在帖子里提朱府的几个妾室,所以只有王氏带了慧雅去守备府做客。 王氏的丫鬟都能去做客,朱俊的小老婆却不能去,朱栀子和马甜甜她们自然有些不忿,因此一听说王氏回来,便拉了董兰英过来,名为慰问实则表达不满。 慧雅和李妈妈刚走到廊下,便听到上房传来马甜甜的声音,两人相视一看,驻足停在了细竹丝门帘外。 马甜甜正在声讨王氏:“……大姐,你带慧雅去守备府赴宴,却不带我们姐妹,你也偏心太甚了,老爷若是知道了,定然也觉得你不公平!” 听到这里,慧雅正要掀帘进去驳回马甜甜,却听得王氏淡淡道:“那你去和老爷说啊!” 马甜甜:“……” 慧雅不由一笑,拉了李妈妈的手进了上房,笑盈盈道:“大娘,我来向您辞行呢!” 王氏一听,忙抱了贵哥起身:“慧雅,现在就走?” 慧雅“嗯”了一声。 贵哥听说慧雅要走,放声大哭,在王氏怀中挣扎着要慧雅:“忒雅!我要忒雅!” 王氏被儿子哭得心里酸酸的,紧紧抱着儿子,眼泪也差点流出来。 旁边马甜甜看到了,冷笑一声道:“乡下丫头回乡下,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有什么值得欢喜的!” 慧雅因为贵哥哭了,此时眼睛也是湿湿的,闻言上前接了贵哥抱在怀里,似笑非笑看向马甜甜:“那也比一天到晚想着怎么霸揽人家丈夫强,四娘,您说是吗?” 马甜甜回过神来,顿时大怒,正要说话,慧雅却不理她了。 慧雅抱着贵哥,严肃地看着王氏:“大娘,贵哥是您的依靠,一定要看好贵哥,不要给人可乘之机!” 马甜甜更是恼怒,正要开口,外面传来慧宝的声音:“大娘,慧明过来回话!” 小厮慧明的回话声隔着帘子传了进来:“禀大娘,县里的小赵大人派了丁小五押了两顶轿子过来,要送慧雅回孙家沟,现如今正在门房候着呢!” 马甜甜将要脱口而出的污言秽语一下子全咽了下去:“……小赵大人?县尉赵大人么?他为何派人来接孙慧雅?” 慧雅把满脸是泪的贵哥给了王氏,与李妈妈一起又给王氏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当断就断吧,人就像浮萍一样,相聚之后,总要离散,只要有缘,总会有相见的时间。 此时决然离开的慧雅不知道,命运会安排她救贵哥一命,而长大成人后的贵哥,也会救赵青一命。 第四十五章 远洋失踪 第四十五章 回到孙家沟已是暮色苍茫时分。 山坡上,牛倌羊倌拿着鞭子,唱着歌儿赶着牛羊归圈;村外的田间小路上,一个个农人扛着锄头挎着竹筐从高高的丘陵或者河边的洼地走了回来;村口的麦场上一堆堆麦秸堆在那里,小孩子们在麦秸堆间笑着闹着捉迷藏,或者在空场上玩野鸡翎砍大刀;村子里家家户户炊烟袅袅,一道道白烟消失在苍蓝的空中……. 天边稀稀落落缀着几颗星星,孤独地挂在空中看着这个满是烟火气息的世界。 慧雅坐在轿中,原本晃晃悠悠昏昏欲睡,早就歪在李妈妈身上睡熟了,到了村口听到小孩子的欢笑声和不知谁家养的狗的“汪汪”声,她不禁醒了过来。 村里人见一个小孩子般的青衣小厮骑着马带着几个衙役押了两顶轿子过来,都有些好奇,却不敢上前搭话,眼睁睁看着轿子往孙家去了。 有几个好事的婆娘就拉过自己孩子嘀咕了一番,许了几样好处,孩子们便笑着追上去看热闹。 轿子在慧雅家门前停了下来。 丁小五侍候着慧雅和李妈妈下了轿子,又指挥着衙役轿夫帮着搬运行李,一时之间忙碌得很。 这时几个看热闹的婆婆见那小厮带着衙役们拿着行李进了院子,便开口问拎着装细软的包袱的慧雅:“雅雅呀,你这是回家暂住,还是搬回家长住?”慧雅小名唤作孙雅雅。 慧雅笑微微道:“我已经赎了身,以后就要在家里长住了,过两日家里收拾好了,再请大家伙来我家玩。” 她家西邻的张婆看了一眼髻齐整服饰鲜明的李妈妈,笑着问慧雅:“雅雅,这位是——” 慧雅笑着道:“这是李妈妈,以后要和我一起住的。” 她并没有多做解释,和大家伙寒暄罢,便和李妈妈一起进了院子。 慧雅进屋收拾整理行李去了。 李妈妈洗了手,到厨房煮了一锅荷包蛋,给衙役和轿夫一人盛了一大碗,打大家吃了。 丁小五不肯吃,眯着眼笑着,等衙役和轿夫吃完了,便隔着窗子和慧雅说了一声,带着众人离开了。 出了慧雅家之后,丁小五没有立刻离开孙家沟,而是直奔里正孙福家,按照赵青的叮嘱交代了一番,待一切妥当,这才带着人离开了孙家沟。 慧雅家的这几间房子,正房一明两暗三间房以后是慧雅的房间,李妈妈住在东厢房一明一暗两间房,西厢房做贮藏室。 七月底的夜晚,已经相当凉快了,可是慧雅在东暗间卧室里点了灯收拾了半日,依旧是热出了一身汗。 李妈妈怕慧雅饿,擀了面条,炒了俩鸡蛋,在后院菜园子里采了一把小青菜,给慧雅下了鸡蛋青菜面,盛好送到了堂屋:“慧雅,出来洗洗手吃点东西!” 慧雅正有些饿了,闻到鸡蛋面的香气便从里屋走了出来。 李妈妈见慧雅用白挑线汗巾子裹了头,身上穿着件半旧月白扣身衫子,下面连裙子都没系,直接穿着一条洗得白的桃红绸裤,虽然简陋,瞧着却别有一番俏皮,不由也笑了:“快去洗手!” 慧雅坐在堂屋方桌边吃面的时候,李妈妈也不吃面,坐在那里笑眯眯端详慧雅,把慧雅看得莫名其妙:“妈妈,你还不去吃面?” “我等你吃完再吃,”李妈妈低头拿汗巾子拭了拭眼角,“我真是高兴,熬了这么大年纪,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她一生未嫁,在朱府做了多年活,原想着老了就要被赶出去流落街头的,没想到随手照顾了慧雅这个小丫头,居然有了这么大的造化,老了老了,有了安生之处。 慧雅一边吃面,一边道:“好人有好报嘛!” 说得李妈妈也笑了:“是,好人有好报,可不能做那心长歪了的坏人!” 一时慧雅吃完了面,她不顾形象地捧着肚子瘫在圈椅上,喃喃道:“妈妈,你赶紧也去吃面吧!” 李妈妈笑着答应了一声,收了慧雅的碗筷,拿抹布擦了方桌,自去厨房了。 等李妈妈收拾完厨房出来,现慧雅又开始收拾整理房间了,便笑着道:“慧雅,以后的日子比白杨树上的树叶还稠,你急什么啊,能睡下就行,明日再收拾!” 慧雅答应着,却依旧忙活着整理床铺,她别的都可以忍受,但是床一定要铺设得舒舒服服。 李妈妈也不管她了,自去烧洗澡水。 洗罢澡,待头干透,慧雅迫不及待地扑到了她那松软馨香的床上,抱着柔软的枕头,闭上了眼睛。 在外面隐隐传来的青蛙此起彼伏的呱呱声中,慧雅很快便睡着了 大概是早起惯了,第二天慧雅依旧很早就醒了。 她起床洗漱罢用了早饭,又坐在卧室窗前摆着的妆台前细细梳了头妆扮了一番,就连房契、地契都准备好了,丁小五还没有到。 慧雅只得拿了一本书坐在窗前看了起来。 李妈妈正在院子里洗衣服,西邻的张婆过来寻李妈妈聊天。她如今年纪大了,家事都交给了儿子儿媳,因此闲得很。 慧雅坐在房里,听着外面张婆和李妈妈闲聊着。 张婆耐心地游说着李妈妈,邀请李妈妈下午和她一起去独山赶会,并去山脚下的赤霞观给赤霞娘娘烧香,而李妈妈则带着笑只是不答。 慧雅听不下去了,便推开窗子笑着道:“妈妈,咱们若是从城里回来得早,就和张婆婆一起去独山赶会吧!” 她们这边距离独山不远,妇道人家每到月底独山会日都要去赤霞观烧香,也不知有什么讲究。 李妈妈见慧雅答应了,这才也松了口。 张婆心满意足地走了,她年轻时就好热闹,如今来了个年龄相当的新邻居,自然要好好结交的。 没过多久丁小五便来接了。 到了县衙,丁小五麻利地带了慧雅和李妈妈去见书记许家英,很快就为慧雅的房契和地契备了案。 他又带慧雅去申报户口、田地,记入手实,把手实交给了早已被提前叫过来的孙家沟里正孙福,督促着孙福根据手实给慧雅和李妈妈造籍。 待一切停当,已是中午时分,丁小五又要安排慧雅和李妈妈在县衙东厅用午饭,被慧雅拒绝了。 慧雅笑盈盈看着丁小五:“小五,是不是你们大人现在没在县衙?” 慧雅生得太美丽了,笑容太好看了,小五看得有些脸红,低下头含糊道:“大人出去寻人去了……” 得知赵青不在县衙,慧雅稍微有些失望——白白打扮这么漂亮了…… 不过她从来不是爱钻牛角尖的人:这次见不着赵青,下次总有机会见的,只要愿意去寻找机会。 她笑着央求丁小五:“小五,麻烦你帮我们雇顶轿子,我和李妈妈这就回孙家沟。” 小五红着脸道:“轿子早就准备好了,我送孙姑娘李妈妈回去吧!” 慧雅和李妈妈刚进家门,慧雅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张婆就一手挎着竹篮,一手拉着小孙女孙秀梅过来了:“我说雅雅、李妈妈,咱们出吧?” 慧雅和李妈妈无奈,只得拿了一把铜钱,锁上门与张婆祖孙一起出门步行往东北方向的独山而去。 赵青一夜没睡,与穆远洋的扈卫顾凌云一起,带着弓手班头蔡玉成和副班头付春恒率领弓手队把独山山上山上下方圆几里搜寻了好几遍,却始终一无所获,穆远洋似乎从人间蒸了一般,一点踪迹都没有。 事已至此,连稳重如顾凌云都有些慌乱了,赵青却始终不露颓容,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他知道自己不能乱,自己若是乱了,别的人就更慌了,穆远洋的处境就更危险了。 到了傍晚,赵青带着众人从独山山顶下来,坐在半山腰的亭子里饮茶歇息。 赵青端着一盏茶立在栏杆前往山下看,见山下被夕阳笼罩的绿树丛中似乎露出了一角黄瓦红墙,不禁心里一动,便问蔡玉成:“那边是什么地方?谁负责搜索的?” 蔡玉成忙道:“禀大人,那里是赤霞观,是属下负责搜索的。里面住着四个女道士,观主叫赤珠子,另外是三个小道姑,都是十七八岁年纪,生得甚是娇艳。” 赵青听了,垂下眼帘思索片刻,道:“待会儿我们再去赤霞观搜索一遍。” 第四十六章 远洋得救 第四十六章 慧雅其实也很想去独山和赤霞观那边看看,她之所以有些无奈,是因为她今日为了去见赵青,特别的臭美,妆扮得格外用心,上梳了精致的桃心髻,簪了一根碧玉簪,身上穿着精心刺绣的玉色纱衣白绫裙,脚上是一双浅蓝香罗高底鞋,这样的装束步行去女道观,实在是太诡异了些。 一行人慢慢向独山走去,边走边商量着,最后意见趋于一致——先去赤霞观烧香,烧罢香孙秀梅陪慧雅在赤霞观等着,李妈妈和张婆去赶会。 慧雅这一路很是有些显眼,引了不少路人的瞩目,不过一则她们人多,二则慧雅一直走得目不斜视专注之极,一路上倒也没出什么事,很快便到了独山脚下。 张婆指着绿树丛中的露出的一角黄瓦红墙让慧雅和李妈妈看:“瞧,那就是赤霞观,平时只招待女客的,进去烧香很是安全!” 她笑着道:“观里供奉的是赤霞娘娘,特别灵验。观主是赤珠子,赤珠子观主还有三个女弟子,席弟子叫瑞霞,白生生的脸,黑溜溜的眼,红馥馥的唇,好看得很!” 慧雅微笑着倾听着。 道观被不少百年老树簇拥着,外围又是一大片桃林,挂满了绿中透些红意的桃子,实在是一个极为幽静雅致的所在。 道观门紧紧关闭,张婆敲了半天,才有一个老婆子过来把门开了一条缝,见是几位女客,而且这几位女客中有一位特别美丽,穿戴也很精致,这才把门打开道:“我们观主正带着大家伙儿在闭关做功课,今日不接待居士,你们下次再——” “下次再说下次,”张婆身子灵活地挤了进去,“我们烧一炷香就走!” 那老婆子无奈,只得让开让她们进去。 赤霞观总共好几进院落,每个院落都是古木参天清静优雅致,连个人声都不闻。 李妈妈张婆她们叫了老婆子要买香,然后进大殿烧香。 慧雅对烧香没兴趣,就一个人沿着青石台阶慢慢地进了第二重院落。 大概是因为依山而建的缘故,赤霞观的院落是一重比一重高,不知不觉慧雅就走到了第四重。 第四重院子里东厢房房后挨着的就是山,山与房顶之间生长着一大丛绿油油的薄荷,慧雅最爱薄荷这种草,便拎起裙摆沿着一个青石台阶上去了。 她揪了几片薄荷叶放到鼻端嗅了嗅,一股清凉的气息扑鼻而来。慧雅见四周无人,便打算再掐几片闻闻。她刚弯下腰去揪,却现近处的薄荷下面扔着一块湿漉漉的土坷垃,上面似乎还刻着字。 慧雅觉得有些奇怪:这么干燥的天,房子又挨着山,从哪里来的湿漉漉的土坷垃? 她拔了一根薄荷,用薄荷的茎拨拉了一下那块土坷垃,现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两个字——“救命”! 慧雅一惊,忙起身往四周看了看。 四周寂静无人,山风轻轻吹过,带来清脆的鸟鸣声和不知何处传来的哗哗的流水声。 慧雅深吸一口气,撩起裙摆轻轻拨开薄荷丛,这才现这茂盛碧绿的薄荷下面是一个黑洞洞的洞口。 她往四周又看了一眼,见没有人,这才凑过去低声道:“有人吗?” 没有回答。 可是慧雅听到了下面传来重物在地上滚动出的声音。 慧雅又问了一遍:“有人吗?” 又是一阵踢腾滚动声。 慧雅这下子明白了,这些道姑在这山洞里藏了人! 她当即扔掉手里的薄荷,拎着裙摆蹑手蹑脚下了青石台阶,直奔到了第二重院落,为了掩饰,还特意在花坛里采了一枝粉白月季花,边笑盈盈走着,边拿着月季花在鼻端嗅来嗅去。 那个老婆子现那个美貌姑娘不见了,刚寻到第二重院落门口,就见到慧雅拿着朵月季花轻盈地走了过来。 老婆子沉着脸道:“这位姑娘,我们道观后面是观主清修之所,外面的居士是不能进来的,你不要在道观里乱逛,以免影响观主清修!” 慧雅一脸委屈忙忙道歉:“婆婆,对不住对不住,我看这花馨香可爱,忍不住就过来摘了一朵!” 她怕这老婆子去寻观主告状,便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铜钱给了老婆子,娇笑着撒娇道:“婆婆原谅我一回,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老婆子见这样一个小美女对自己撒娇,也有些心软,便把铜钱塞进了袖袋,口中道:“你去前面院子吧!” 慧雅知道事情算是完结了,忙笑盈盈福了福,起身下了台阶去了第一重院落。 这时李妈妈和张婆她们也烧罢了香,正在等着慧雅呢! 出了道观门,慧雅加快了脚步,打算回孙家沟寻里正孙福带人来赤霞观救人。 李妈妈她们有些追不上,在后面埋怨着:“雅雅,慢一点儿,咱们还没去赶会呢!” 谁知慧雅刚转过小路,迎面便看到了带着人疾步而来的赵青。 慧雅大喜,忙叫了一声“赵青”,拎着裙摆向赵青跑了过去。 跟着赵青过来的蔡玉成付春恒等人见慧雅当众直呼县尉大人的名字,不由眼睛都是一亮,觉得自己似乎看出了些什么。 赵青也是惊喜交加,大步迎了上去,在即将把慧雅揽到怀中时及时刹住了车。 两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慧雅知事有轻重缓急,来不及说别的,轻喘着道:“赵青,有人……有人被囚禁在赤霞观里,就在……就在赤霞观第四重院子东厢房……房后的那丛……那丛薄荷下面!” 赵青闻言大喜,道:“慧雅,你还能走吗?” “能走,我来带路!”慧雅点了点头。 这时李妈妈张婆她们也追了上来,愣愣看着赵青和这群衙役弓手们,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慧雅忙对李妈妈说道:“妈妈,你们先回家,我与赵大人还有些事情!” 说罢,她急急引着赵青等人往赤霞观而去。 太阳落山之后,除了穆远洋,赵青他们还在山洞里救出了四个男子。 穆远洋衣冠俨然,只是嘴里塞了一条汗巾子,手脚也都被绑了。 那四个男子被人用绳子绑了,个个披头散衣衫不整面色青白嘴唇乌,简直是半人半鬼。 赵青反应很快,他不想穆远洋牵涉进赤霞观的案子,便先把穆远洋带到了僻静之处。 穆远洋身上的绳子被解开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扑到赵青身上哭:“我的弟弟啊,哥哥差点贞操不保啊!” 慧雅:“……” 穆远洋瞧见了一边的慧雅,当下连连向慧雅作揖致谢:“慧雅啊,若不是你,我的清白就要保不住了,哥哥一辈子记住你的恩情!” 慧雅:“……” 赵青走过去,重新把穆远洋给搀扶了起来,沉声道:“回去吧!” 穆远洋身子倚在赵青身上,依旧是心有余悸的样子:“阿青,你不知道我在山洞里听到慧雅问‘有人吗’的时候,简直欢喜得快要疯了!” 慧雅忙问道:“是你在洞里面滚动翻腾吗?” “可不是!”穆远洋悻悻道,“他们都被榨……” 他正要说出“他们都被那些女道士榨得动都不能动了”,却现赵青凤眼微眯看着他,当下反应过来慧雅还是个小姑娘,不能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便临时改成了:“他们都动弹不了了!” 慧雅忙看向赵青,低声道:“我估计他身上受了伤,我家离这里近,先去我家吧!” 赵青点了点头,自去安排布置。 这时天已经黑透了,蔡玉成和付春恒封了赤霞观,带着弓手队的人用担架抬着救出来的那四个男子,举着无数火把,押了以赤珠子为的四个道姑和守门的那个老婆子,游街般浩浩荡荡回城去了。 而赵青则与慧雅一起,带着顾凌云丁小四等几个亲信,抬了穆远洋在夜色中去了慧雅家。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李妈妈正等着慧雅呢,听到慧雅的声音,忙提着灯笼开了大门迎了众人进来。 她是在大户人家久呆的人,也不问原因,把众人让进了自己住的东厢房明间,又和赵青一起把穆远洋安顿在了自己卧室窗前的竹榻上,然后便要去烧水给众人泡茶。 慧雅以己度人,觉得穆远洋此时最需要的怕是一碗美味可口的面和痛痛快快地洗个澡,便悄悄对李妈妈说道:“妈妈,先不急着烧茶,你去给穆公子烧洗澡水,我去给他下碗面。” 李妈妈也不多问,点了点头,先去厨房了。 慧雅让赵青他们自便,自己也去了厨房,一边用盐水和着面一边思索着:是*蛋青菜面?还是做肉丝面?抑或是做素面? 穆远洋原本正歪在李妈妈卧室内窗前的竹榻上与赵青说话,此时似乎与慧雅有了心电感应一般,打开窗子冲着厨房方向嗷嗷直叫:“慧雅,我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我不吃素面!我要吃肉,慧雅!” 在厨房正和面的慧雅:“……知道了。” 厨房还有些腊肉,慧雅便片了些腊肉,用葱姜蒜炸了锅,把腊肉片炒了,加水烧滚,做了几碗青菜腊肉面,起锅时为了提鲜,又特地放了些切碎的蒜苗进去。 赵青正倚在窗边,顺手在穆远洋脑袋上拍了一下。 穆远洋委屈得很:“我都受了这么大的伤害,还不能提点要求了?” 赵青双手环抱在胸前,淡淡道:“这都是你自找的。”他这次真的有些生气了,穆远洋身份与众不同,却轻易地身涉险地,根本不考虑他出了意外的后果。 穆远洋知道赵青看着虽然冷冷的,其实是最关心自己的,笑嘻嘻道:“阿青,我知道你一直在寻我,你看你眼睛下面的黑眼圈!” 赵青抹了一把脸,挨着穆远洋在穆远洋脚头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养神。 穆远洋趴在窗台上,絮絮叨叨道:“……我是在独山下面桃林里遇到那个赤珠子的,她二十六七岁的样子,颇有几分风韵。更重要的是,赤珠子谈吐十分文雅风趣,知道许多逸闻轶事,特别光风霁月地请我去道观喝茶。她会作诗作词,当场做了一手《江城子》吟唱给我听,堪称一代才女,乃是难得的知音,还用去年从梅花上采集的雪水煮茶给我吃,只是谁知茶里面有蒙汗药,我不过喝了两口就倒了……等我醒来,差点……阿青,幸亏你连夜搜山,扰得她们不得安宁,她们……她们……” 穆远洋英俊的脸涨得通红,那几个道姑居然当着他的面强那几个男人,他实在是说不出口啊…… 赵青闭着眼睛似睡非睡,顺口接了一句:“哦,这倒真是你的知音!” 又道:“你这知音还关了四个男人在观里呢!” 穆远洋:“……” 这时慧雅用托盘端了两碗面过来了。 闻到慧雅端进来的面的香味,穆远洋抬脚踢了踢赵青:“阿青,起来吃面!” 慧雅把两碗面放在了小炕桌上,笑盈盈看着窗前竹榻上的赵青和穆远洋,等着他们坐起来了再把小炕桌搬过去。 赵青睁开眼睛,凤眼中难得带了一丝迷茫,半日方眨了眨眼睛,意识到自己身在慧雅家,他慌忙用手撑着竹榻坐了起来,俊俏的脸泛着一层红晕,垂下眼帘整理了一下略微有些皱的衣物,起身帮慧雅把小炕桌搬了过来。 穆远洋盘腿坐在竹榻上,双手撑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赵青把小炕桌搬了过来,慧雅大概是怕他烫了手,紧张地跟着他,大眼睛盯着他的手。 摆好小炕桌之后,赵青和穆远洋面对面坐在竹榻上吃面,慧雅出去看洗澡水烧好没有。 待慧雅出去了,穆远洋这才道:“阿青啊,我怎么瞧着你和慧雅这么像小两口啊!” 赵青抬头看他,凤眼幽深无波:“我们是啊!” 穆远洋:“……真的假的啊……” 赵青认真地看着他,眼尾上挑的凤眼微微眯着,带着一抹坚定:“我与慧雅,自是认真的。还请十二哥玉成此事。” 穆远洋垂下眼帘思索片刻,道:“……让我先吃饱再说吧!” 赵青和他一起长大,知道穆远洋这样说,就意味着他已经答 应了,就不再吭声,也吃起面来。 慧雅做的面清淡却美味,令穆远洋食指大动,吃完了一大碗,还嗷嗷叫着让慧雅再来一碗。 慧雅怕他饿了一天一夜,一下子吃太多了不好,便又给赵青盛了一碗,却只给他盛了一勺面:“十二公子,你饿了太久,不敢一下子吃太多,肠胃会受不了的!” 穆远洋星星眼看着慧雅。 慧雅实在受不了他了,只得道:“那我明早给你们烙葱油饼,再做几样精致小菜。” 穆远洋这才满意地歪回了竹榻上。 慧雅刚和李妈妈一起用罢饭,去请马医官的丁小四和顾凌云就带着马医官连夜赶了过来,慧雅便让李妈妈烧着洗澡水支应着,自己寻机回房去了。 简单洗了澡后慧雅便没有再出正房的门,而是歪在床上想了会儿心事,又定下了明日早餐的食谱,这才朦朦胧胧睡着了。 等李妈妈忙完回慧雅房里睡,现慧雅在床上睡着了,姿势堪称歪歪扭扭,连被子都没有盖。 乡下秋夜颇有些寒意,李妈妈怕慧雅着凉,忙轻轻地把她摆正,又帮慧雅盖上薄被,这才在靠东墙摆着的贵妃榻上躺了下来,不多久也睡着了。 第二日天色未*雅和李妈妈就起来了。 她觉得赵青要回去审案,今日怕是要带着穆远洋离开,因此早早起来践行诺言,为赵青和穆远洋做几样美味小菜。 因为做菜的时候慧雅想着赵青,再加上穆远洋是赵青的表哥,所以慧雅做得特别的用心。 她让李妈妈用石磨小米煮了一锅稀粥,用鏊子烙了四个面葱油饼,自己准备了八个小菜。 八个小菜总共四凉四热,四个凉菜是凉拌王瓜丝、香油黄豆豉、小葱拌豆腐和切好的咸鸭蛋,四个热菜是蒸糟鲥鱼、蒸糟干炸排骨、蒸酥鱼和卤鸡翅鸡爪,都用青花白底的瓷盘装了,在堂屋满满当当摆了一方桌。 穆远洋天还没亮就被赵青踹起来洗漱,正在难受呢,拿汗巾子擦着脸进了堂屋,闻到食物的香气,不由心情大好食指大动,忙回头去叫还在院子里慢条斯理洗漱的赵青:“阿青,快来用早饭!” 王瓜丝是慧雅用凉开水过了一遍再拌的,特别的清爽利口;黄豆豉是李妈妈上次回来晒的,用香油拌了,用葱油饼蘸了吃,口感爽滑味道微辣;小葱拌豆腐青青白白,风味独特,咸鸭蛋则咸香咸香的;四个热菜都是鲜香美味入口,各具风味,吃得穆远洋舌头都要吞进去了。 穆远洋放下筷子,用丝帕拭了拭嘴,一脸严肃地看向赵青:“阿青,你真的心甘情愿娶慧雅?” 赵青理秀眉微挑,等着看穆远洋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同一个问题问来问去的。 “如果你不是真心的话,”穆远洋一本正经道,“不如我娶了慧雅,让她天天给我做好吃的!” 赵青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做不了自己的主。”他是不受重视的次子,婚事倒是可以想办法斡旋;可是以穆远洋的身份,他的婚姻陛下一定早就安排好了。 穆远洋满面痛楚:“……阿青啊,看透何必说透呢!”他未来的妻妾是谁他不知道,但是妻妾的父兄是谁他早就知道了,皇伯父从来不瞒他,都是当着他的面说到明处的。 过了一会儿,穆远洋又疑惑地问赵青:“为何这么简单的小菜,慧雅却能做的这样美味?” 赵青老神在在:“因为你饿了。” 穆远洋:“……哼!阿青弟弟你真不可爱啊,还是慧雅姑娘好,又美丽,又善良,又聪慧,更重要的是——她会做菜啊会做菜!” 赵青抿嘴笑了,凤眼微微眯着,显出了一丝稚气:我的慧雅多好啊! 穆远洋见了,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这个表弟人人都依赖他,却全都忘了赵青自己才十六岁,其实还是个少年…… 赵青等人要走了。穆远洋的马至今未曾寻到,他总觉得赤霞观一案没那么简单。 穆远洋与马医官已经坐上了车,丁小四牵着赵青的马候在一边。 慧雅送赵青出门,她似乎是自言自语,低声道:“女人有时候要的是脸面,像木驴那样的刑具,想想都让人寒毛直竖,实在是伤天害理……”她听李妈妈说过,县衙中对犯了淫罪女人上刑,往往使用木驴这样刑具,慧雅觉得实在是太可怕了。 赵青:“……” 他板着脸看着慧雅,沉声道:“小姑娘家,不要打听那些不该打听的!” 慧雅噘着嘴斜睨着他。 赵青要走了,又转身轻轻道:“放心吧!” 慧雅眯着大眼睛笑了,雪白颊上一对小梨涡时隐时现,悄悄对赵青翘了翘大拇指:“哥哥,你真好!” 赵青的脸顿时*辣的:“……” 穆远洋的脑袋从车窗探了出来,诧异地看着赵青:“阿青,你脸红什么呢?” 赵青不搭理他,夹了夹马腹,催马先行了。 张婆觑了个空,又来慧雅家串门,试试探探问慧雅:“慧雅,今日上午从你家离开的那些人,看带头那个,似乎是县里查案的赵大人啊……” “对啊!”慧雅笑眯眯。 张婆锲而不舍:“小赵大人怎么来你家了啊?” 慧雅笑:“小赵大人是李妈妈年轻时候带过的主子家的孩子,如今长大了,来看李妈妈。” 李妈妈在一边笑:“……是啊!”难为慧雅了,一口气说出了这么长一句话。 张婆将信将疑:“哦……” 张婆离开之后,李妈妈收拾穆远洋和赵青留宿的东屋去了。慧雅去张婆家要了几棵薄荷,正在挖土要种到院子里,忽 听得李妈妈在东屋叫她:“慧雅,快过来!” 慧雅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手都来不及洗慌忙跑了过去,现窗前竹榻上的枕头正掀开着,李妈妈手里正拿着一张银票。 李妈妈呆呆看着慧雅:“慧雅,一百两呢,可够我们花用好几年了!” 第四十八章 初露端倪 第四十八章 慧雅见了这银票,也是一愣,默然片刻方道:“先收起来吧!”赵青待她好,她心中很欢喜,可一百两银子实在是太多了,够她和李妈妈生活好些年了。 大周朝低级官员俸禄并不算高,若是单凭积攒俸银,赵青不知要多长时间才能攒这么多银子…… 她虽然喜欢银子,却不愿因此而令赵青陷入险境。 慧雅栽罢那几棵薄荷,用皂角洗干净手,拿了本书搬了张躺椅,在庭院中的梧桐树下坐定,悠闲地看书。 秋日温暖的阳光从梧桐树枝叶间的缝隙透了过来,照在她的身上,凉爽的秋风带来花的芬芳,外面隐隐传来村中孩子的欢笑声……这样舒适美好的氛围,令慧雅昏昏欲睡,她索性躺着躺椅上闭上眼睛想心事。 即使有赵青这一百两银子,她觉得自己和李妈妈也不能坐吃山空,得想个营生出来。 慧雅以前一直有一个想法,如今因为有了自己的房子,又得了自由身,这个想法就越清晰起来——孙家沟距离运河码头很近,随着运河经济的展,运河码头附近的河堤上绿柳成荫店铺林立,繁华得很,慧雅想在运河河堤上开一家精致的私家小饭馆,她负责在后面主厨,李妈妈在外面递送菜肴,只经营一些精致酒菜,接待固定数目的客人,走少而精、高端一点的路线。 而一早一晚,她和李妈妈可以回孙家沟家里住,或者就在运河河堤上租个宅子住下…… 见慧雅手里拿着书躺在躺椅上,眼睛却望着上方的梧桐树呆,李妈妈便知慧雅是在想心事,也不打扰她,一个人整理着从朱府带出来的行李。 她的行李与慧雅不同,慧雅的行李中最多的是各种漂亮衣裙和锦缎绣帐床褥,而她多的是各种坛坛罐罐——用白醋腌的糖蒜,用虾酱和蒜泡的辣白菜辣萝卜,用黄豆或者西瓜晒的酱,用瓷罐糟的鲥鱼、干炸排骨、风干鸡、青辣椒…… 这些都是她的私产,临走前王氏开恩做了个顺水人情,全让她带出来了,先前因为没来得及整理,全在厨房里堆着。 昨晚慧雅下面用的腊肉、做菜用的各种材料,都是从这里面寻出来的。 李妈妈把这些坛坛罐罐摆在做储藏室的西屋里,又把腊肉、风干鸡、风干鱼之类物件也用绳子悬在了西屋的椽子上,这才出了储藏室。 出来后李妈妈抬头看了看日头,现不知不觉已经快到中午了,忙温声问慧雅:“慧雅,午饭想吃什么?我去做!” 慧雅刚要说话,听到外面有人敲门,便提高声音问了一句:“谁啊?” 大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慧雅,是我,你表姑姑!” 是贾娘子的声音。 慧雅听到贾娘子自称“你表姑姑”就想笑,她放下手中的书正要起身去开门,李妈妈摆了摆手,悄声道:“我去开!” 慧雅想了想又坐了回去。 乡居生活有些过于平静了,有人常来常往的,倒也热闹。 李妈妈引着贾娘子以及一个细眉细眼十七八岁丫鬟打扮的女孩子和一个年纪甚小的小厮走了进来。 慧雅含笑起身迎接。 彼此见礼罢,贾娘子指着那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子道:“慧雅,这是独山镇田大户娘子身边的大丫鬟玫红,这是她们家的小厮天福,寻你有些事情。” 玫红和天福给慧雅行了礼。 天福行罢礼就出去了。 玫红这才说明来意:“孙姑娘昨日后半晌和张婆她们经过独山镇,我们大娘看到姑娘身上穿了一件玉色纱衣,上面密密地绣了花,喜欢得很,不知是何方款式?” 慧雅微微一笑,道:“我带你们去后院看一看吧!” 后院的两棵梧桐树间扯了根布绳,上面搭着几件精致的衣物,其中就有玫红刚才提到的那件玉色纱衣。 此时秋风乍起,这件玉色纱衣搭在布绳上面,在风中飘飘扬扬,层层叠叠的刺绣花卉在秋阳中明明暗暗,煞是美丽。 慧雅含笑道:“是这件么?” 玫红点了点头,走近看了看,这才现那件玉色纱衣其实有两层,看着透,穿在身上却一点都不透,尤其是外面那层,绣满了镂空的花朵,层层叠叠美不胜收…… 她看向慧雅:“孙姑娘,做一件一模一样的,不知需要多少料钱,多少工钱?” 慧雅闻言,忖度了一番,缓缓道:“这件衣服是我自己设计的,可以说全大周独此一份;这玉色纱也是在县城鼎福楼买来的上等轻纱,柔软舒适,细而不透;刺绣用的丝线,也都是上等丝线……所有都加起来的话,至少得……三两银子。” 玫红听罢,笑道:“我知道了,麻烦孙姑娘了!” 送贾娘子和玫红离开之后,李妈妈这才问慧雅:“慧雅,这个玫红是什么意思?” 慧雅微笑道:“妈妈,咱们也许要做一个生意了。” 李妈妈不由笑了:“怎么可能?哪家的女眷不会针线?玫红现在看了,回去就能仿着做一件!再说了,大户人家自有固定的裁缝,人家怎么会来找咱们?另外,慧雅,我觉得你说的价可有些高了!” 慧雅满不在乎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万一有人就吃这一套呢?有人有的是是银子,讲究的是只买贵的,不买对的,说不定就让咱们给遇上了呢!” 李妈妈说不过她,便笑着去收拾整理杂物去了。 慧雅闲来无事,拿了竹剪和花篮,一个人优哉游哉地在后院剪了几枝月季花,预备插在李妈妈收拾出的一个碧瓷花囊中。 离开朱府之后,她才现原来日子可以这样过——种种花,养养草,做点好吃的,绣几针花,喝一杯茶,散散步,读读书,睡会儿觉,聊会儿天……真是惬意悠闲啊! 当然,这样做的前提是有足够的银子养活自己,上层建筑还得有物质基础,精神生活还得银子来支撑。 慧雅刚把插好的碧瓷花囊摆在了堂屋里,正在摆弄着修剪,贾娘子就一个人赶了过来。 贾娘子先说起了独山镇的田大户家:“……田大户家是做这运河之上的粮食生意的,家里有钱得很,骡马成群,奴婢满院,库房里堆满金银绸缎。田大户妻妾颇多,房中也蓄养了不少美婢,女眷们个个争奇斗艳你追我赶的……” 坐下闲扯了半日,贾娘子才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慧雅,我听人说,李妈妈以前是县里小赵大人的奶妈?” 慧雅:“……” 她悄悄看了一眼还在院中忙碌的李妈妈,眯着眼笑了:“不是奶妈,李妈妈只是带过小赵大人一段时间。” 贾娘子看着慧雅的眼睛,精心妆扮的脸上带着一抹笑意:“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啊?” 慧雅笑:“你也没问呀!” 贾娘子有些疑惑了:“我没问么?” 慧雅很肯定:“你没问过。”即使她问过,慧雅也不会承认。 屋子里沉寂片刻之后,贾娘子又问了慧雅一句:“听说小赵大人昨夜在你家住了一夜?” 慧雅脸上笑盈盈的,黑泠泠的大眼睛带着一抹认真看着贾娘子:“小赵大人带了好几个人呢,李妈妈把他安置在了东厢房,我一个女眷,不方便接待,就没出去。” 说罢,慧雅垂下眼帘道:“我想,小赵大人天人一样的人,高洁傲岸得很,怕是不想什么流言出现吧……” 贾娘子马上领会了慧雅之意,笑着道:“自然不会!” 一时之间两人又陷入沉默。 慧雅虽不算是善于交际,却也并算很差,只是她和贾娘子似乎气场不对,在一起说话总是有些尴尬的样子。 贾娘子又坐了一会儿,便以小丫鬟杨枝自己在家里带着阿宝为理由,起身告辞了。 第二天一大早,那个玫红又带着小厮天福过来了——田大户娘子愿意出三两银子让慧雅做衣服,只是她不要玉色的,想要月白色的,而且还要求慧雅不要给别人再做同样的衣服了。 慧雅满口答应了,问玫红要了田大户娘子的尺寸,约定了交货日期,又要了一两五钱银子的预付金。 待玫红一离开,慧雅便笑着对李妈妈说:“妈妈,这件衣服做完,至少能挣二两银子,足够咱们盘缠两三个月了!”其实所有的料钱加起来,还不到一两银子。 李妈妈也欢喜得很,道:“慧雅,你算算需用多少料子,家里的丝线够不够,我这就去城里买!”这可比她和慧雅在朱府的月银多太多了! 这个生意可真是做得,如果每个月都有一两件这样的生意,那她和慧雅以后的日子就有着落了。慧雅太美丽了,李妈妈还真是不敢让慧雅抛头露面,怕引来些狂蜂浪蝶,对慧雅的声名有碍。 慧雅盘算了一番之后,交代李妈妈道:“料子一定要在鼎福楼买,咱们不能砸了招牌!” 李妈妈答应了一声,出门去城里买衣料去了。 慧雅闩上大门,索性回房睡觉去了。她如今才十五岁,还在长身体,常常睡不够。 赵青此时正带着叶瑾和付春恒细搜赤霞观。 他总觉得赤霞观一案瞧着很是明朗,不过是四个女道士用蒙汗药强留男客以逞淫‘欲罢了,可是却似有一层疑云笼罩在这赤霞观之上: 如此大的道观,只有四个道姑,又只招待些女眷,生计如何维持? 穆远洋的马也进了赤霞观,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谁帮四个道姑处理的?怎么处理的?处理到哪里去了? 疑问太多,审赤珠子瑞霞等四个道姑时又没问出什么来,赵青便带着叶瑾付春恒及几个亲信衙役再次来到了赤霞观,一重一重院子排查,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搜查,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一直到了傍晚,叶瑾那边的搜索终于有了结果——衙役在赤珠子的住室下面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密室。 赵青带着叶瑾等人进入了密室。 密室很大,似乎把整座山都掏空了,只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叶瑾打着灯笼,赵青弯着腰细细检查着地面。 地面用青砖铺得严丝合缝,异常的平整。 赵青突然蹲下‘身,手伸向叶瑾:“簪!” 叶瑾:“……” 他不敢违逆赵青,最后还是把自己上簪的银簪子抽了出来,递给了赵青。 赵青用叶瑾银簪的簪尖在砖缝中抠了一会儿,抠出了好几粒谷粒,拈起来放到鼻端闻了闻。 付春恒有些贱,见赵青去闻谷粒,顿时想起了先前调查宋苦斋虐杀郑飞红一案时,慧雅在朱氏房中闻到尸臭的情景,吃吃笑了笑,贱兮兮道:“大人,您能闻出什么啊,还是请孙姑娘来吧,她的鼻子灵!” 他又笑了起来。 赵青淡淡看了他一眼,预备暂且压下,等回了县衙再说。 叶瑾为人稳重,知孙慧雅是赵大人的心上人,因此看了付春恒一眼,很替他担心。 赵青从谷子中闻到了一股陈腐的味道,低声道:“这谷子是至少是前年的陈谷子。”如果是去年的,气味也不至如此。 叶瑾呆:“这道姑们藏这么大一个仓库,就为了存陈谷子烂麻?” 听到他的话,赵青心中一动,起身问叶瑾:“运河在哪个方向?”此地距离运河很近,如果是仓库的话,那一定有出口与运河相连。 叶瑾想了半日,最后还是方向感很强的付春恒确定了运河的方向:“禀大人,就在那边!” 赵青大踏步走到付春恒所指方向,看了看涂了白灰的墙壁,吩咐衙役们:“一点一点往外推,看能不能找到门!“ 半刻钟后,赵青听到一个衙役惊喜的叫声:“大人,这里有一个门!” 赵青凤眼微眯看了过去,只见那里的粉墙被推开了,白森森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门。 两刻钟后,赵青等人从一个旧瓦房内钻了出来,进入了一个四面种满了高大白杨树的院子。 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厨房铁锅里还煮着粥,粥还是热的,灶膛里的柴灰也是热的。 付春恒和叶瑾带着人出去打听。 没过多久,付春恒就跑回来禀报道:“禀大人,这是人牙子钱嫂的家,邻居刚才看到她往运河河堤那边跑去了,叶瑾已经带着人追了过去!” 赵青信步出了院子,现前面不远处就是运河码头。 暮色苍茫,可是运河上依旧船来船往,往来不息…… 他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雪白的汗巾包在手心展开,汗巾里包着的正是方才在赤霞观仓库下寻到的陈谷子。 赵青闻了闻手中的陈谷,凤眼微眯看向前方的运河。 他的父亲作为一方军事长官镇守军事重镇,军中之事赵青也了解一二,知道为军中运送军粮的大船每年秋季都要自南而北通过这条运河,运送南方新产的谷子到北地军事要塞,而现在正是运河运送军粮的时间…… 正在这时,叶瑾兴奋的声音传了过来:“禀大人,捉到钱嫂了!” 回到县衙,赵青连夜提审钱嫂。 钱嫂是个中年寡妇,生得肌肤白皙身材微丰,脸上涂脂抹粉,嘴角还有一粒朱砂痣。 即使跪在了大堂上她还是能说会道,只是一个劲儿地喊冤:“大人啊,奴正在家里做饭,听到房子下面有动静,奴一个寡妇家,自然害怕啊,就跑了出去,谁知竟被官爷们给摁住了!奴还纳闷呢,官爷们难道不保护良民,还来坑害良民?”她是被叶瑾摁在运河边的芦苇丛里捉到的。 赵青不说话,静静地看着钱嫂唱作俱佳的表演,试图在她的表演中寻找出破绽来。 第四十九章 旖旎回忆 第四十九章 因为连夜审案,赵青差不多大半夜没睡。 他有些疲惫,单手支颐坐在书案后,眯着眼看着钱嫂跪在堂上装疯卖傻地表演。 钱嫂不知道赵青到底知道了多少,她心里有鬼,一边卖力表演,一边偷觑着坐在书案后的赵青,试图从赵青神情举止中现些什么,可是赵青一直没有特别的表情,就那样闲闲地看着她。 看了半日,赵青方懒洋洋地吩咐付春恒:“把她带下去,单独看押。” 付春恒:“……”大人,说好的大刑伺候呢? 付春恒带了两个衙役上前。 两个衙役去拖钱嫂,付春恒则看向赵青。 见赵青凤眼微闪,左手修长的手指在书案上“笃笃”敲了两下,似有话说,付春恒便会意地带了两个衙役上前塞住钱嫂的嘴,把钱嫂给拖了下去,然后又单独返回大堂,行了个礼低声询问赵青道:“大人,您有何吩咐?” 赵青知道付春恒是个鬼灵精,但是没想到他居然机灵到这种地步。 他看了付春恒一眼,沉声道:“把钱嫂关到赤霞观那四个道姑隔壁,你亲自守在一旁暗中观察,看她们有什么动向,如何交流,不放过一点线索,不许中途离开!” 付春恒:“……”大人啊,小的不就是拿孙姑娘那特别灵的鼻子开了句玩笑么?您犯得着这么整小的么? 他悲悲切切地答了声“是”,声气凄怆之极,身形却灵敏麻利,利索地拱了拱手退了下去。 赵青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浓茶,起身回了后面,匆匆洗漱罢便躺倒在了床上。 他实在是太累了,躺在床上之后直觉天旋地转满目眩晕,几乎是闭上眼睛的同时便睡着了。 早上赵青又是很早就起来了。 在县衙大堂点罢卯,赵青根本提都没和白知县提赤霞观一案。这件案子牵涉太大,他也不知道白知县有没有牵涉进去,所以提防心很重。 白知县也似有很重的心事,也没有开口提这件轰动一时的案子,两人各怀心思,点罢卯就拱了拱手匆匆作别。 处理完公事回到县衙东厅,赵青吩咐一边侍候的丁小五:“去书房请十二哥过来。” 穆远洋因为前些日子闯了大祸,此时正被赵青关在后堂书房里读书,正读得百无聊赖,听说赵青有请,当即夺门而出大步流星赶了过来,笑嘻嘻道:“阿青,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赵青屏退身边侍候的人,指了指自己身旁,示意穆远洋坐下:“十二哥,你来执笔给舅舅写一封书信,请他注意务必检验今年新运送到的军粮,看到底是新谷,还是陈谷,然后命送信人把检验的结果反馈回来。” 赵青已经去世的母亲穆夫人,她得娘家堂兄兼姨表兄正是当今天子庶弟、甘州节度使穆衡,即穆远洋的父亲,正因为有这两层亲戚关系在,赵青和大哥定远侯赵琪一向称呼穆衡为舅舅。 穆远洋垂下眼帘想了想,脸上玩世不恭之色全都收敛了,神情变得肃穆起来:“阿青,你现了什么?” 赵青把他这两日的现说了一遍,最后道:“十二哥,我怀疑有人收购价钱比新谷便宜得多的多年陈谷,囤积在赤霞观下面的秘密库房里,趁今年秋季新收的军粮经运河往北方运输,在永平码头停歇之时,用陈谷调换了新谷,高价卖掉新谷,从而赚取差价,而陈谷则运往甘州等军事重镇,放给士兵做粮饷。” 穆远洋沉吟片刻,道:“阿青,如果你的猜测是真的,那牵涉进的人可就太多了……”户部和兵部负责押运的官员、永平县运河码头的管事、各军事重镇负责接收军粮的军官……这些人全都逃不过。 赵青凤眼中带着一抹深思:“牵涉这么大,幕后主持的人又是谁?他的能量一定不小。” 他看向穆远洋:“十二哥,我会尽我之力继续调查下去,如果侥幸能调查清楚,是揭开,还是继续掩盖,到时候请你定夺。” 永平帝春秋正盛,作为内定的储君,穆远洋的处境相当微妙,既不能太强势能干,又不能过分的软弱,究竟如何拿捏这个度,得穆远洋自己来定夺,赵青不能替他做决定。 穆远洋咬着雪白整齐的牙齿陷入沉思。 陛下如今年岁渐老,愈的得过且过,大周朝官场表面歌舞升平繁华无比,像这样的脓疮都被遮掩着,可是一旦揭开,就会现整个官场内部早已烂透了…… 赵青和穆远洋都没说话,外堂里静得出奇,气氛一下子凝滞了下来,带着青松气息的秋风从洞开的大门吹入,吹得书案上的纸张“哗啦啦”作响。 一串“咕咕”声打破了屋子里的凝滞。 赵青秀眉微蹙看向穆远洋。 穆远洋捧着肚子赔笑道:“阿青,我饿了。” 赵青浑不在意:“我让丁小五去交代杨妈妈预备午饭。” 穆远洋吓了一跳,双手合十连连摇头:“阿青,杨妈妈做的饭……杨妈妈弄的饭简直令人难以下咽,实在是糟蹋食材啊!亏得阿青你忍受了这么多年,怪不得你长得么瘦,原来吃了这么多苦!” 赵青低头沉思。其实他从小到大都是杨妈妈照管的,他自然知道杨妈妈做的饭菜实在难吃。 见赵青沉默不语,穆远洋知他认同自己的观点,不禁两眼亮:“阿青,我们去寻慧雅吧!”慧雅做的菜既好看精致又好吃美味,实在是令人难以忘怀啊! 赵青:“……好。” 他基本上一夜就睡了一个时辰,早上也没有吃东西,其实也是又累又饿又疲惫。可是想到能见到慧雅,他那疲困的身心顿时变得轻快了起来,嘴角不由自主往上翘,笑意抑都抑不住,只得低头装作整理书案上的文件。 见赵青答应了,穆远洋欢喜之极,当即道:“阿青,我们现在就出吧!” 赵青继续低着头整理书案:“好。” 慧雅正在家里快乐地忙碌着,一想到五六日工夫就能挣二两银子,她的心里就美滋滋的,忙碌着也是开心的。 李妈妈已经从城里买回了月白细纱和各色丝线。 上午的时候,趁着天气晴好光线清晰,慧雅拿了一大块布铺在卧室窗前的妆台上,然后把月白细纱平铺在上面,拿了胭脂色粉笔在细纱上面用心勾勒出一朵朵花卉,直到画出满布的繁花,这才安上绣绷,坐在窗前开始绣花。 她的活做得很细,都快到中午了,才绣出了四朵花。 李妈妈则包了家里所有的杂务,又是做饭,又是整理院落,又是洗衣服的,也是忙进忙出不得清闲。 慧雅刚换了大红丝线,预备开始绣第五朵花,正在低头忙碌,李妈妈忽然推开大门探头进来问慧雅:“慧雅,里正娘子要送咱们几棵正开花的女贞,要不要?” 李妈妈刚才在大门外遇到了里正孙福的娘子,便站在门外聊了起来。孙福娘子的小儿子正在往自己大门外菜地四周种女贞做篱笆,多出了几棵女贞树,就问李妈妈要不要。 慧雅把绣花针扎在了正在绣的月白纱布上,表情有些微妙:“……女贞……” 她不由想起了那次在江守备府山洞里与赵青见面,赵青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女贞花的清香,她的脸蓦地红透了,*辣的。 慧雅忙把手肘放在妆台上,把脸埋了进去。 李妈妈又和孙福娘子说了几句,然后大声道:“慧雅,还是要了吧,就种在你卧室窗前,绿绿的看了舒服!” 慧雅低低“嗯”了一声,脑海里浮现出当时的旖旎场景,不禁有些心乱如麻小鹿乱撞…… 孙福娘子离开之后,李妈妈把那几棵女贞一棵棵挪进了院子里,先在根上淋了些水,然后便满院子考察具体种在哪里,如何开始挖坑。 慧雅则双手托腮趴在妆台上想心事。 正在这时,穿着深蓝便服的赵青骑着马走了过来,穆远洋扮作他的男仆,戴着小帽穿着青衣骑着一匹健骡跟在后面。 他们看着轻车简从,实际上防备是很严密的,宫里派来的那几位扈卫都穿着便衣悄悄跟在后面扈卫着。 到了慧雅家门前,穆远洋先从健骡上滑下来,敲了敲门,对着来开门的李妈妈龇了龇牙笑了:“李妈妈,我们又来了!” 李妈妈往外一探,看到了正下马的赵青,不由大喜,忙忙行了个礼,把穆远洋先迎了进来:“我们姑娘在绣花呢!” 穆远洋先走了进来,大为诧异:“呦,慧雅不只会做饭,还会绣花?” 慧雅见只有穆远洋,顿时有些失望,鼓着嘴斜睨着他,根本没有起来迎接的意思。 穆远洋觉得慧雅即使是鼓着嘴巴,斜着眼睛看自己,也特别的可爱可亲,贼忒嘻嘻笑道:“慧雅,你别这样看我,我会再次对你一见钟情的!” 慧雅:“……” 穆远洋见慧雅对自己是一脸嫌弃的表情,正要再接再厉调戏几句,一抬头现慧雅正在眯着眼睛甜蜜地笑,不由目眩神迷,刚要开口调戏,却冷不防身后一阵大力袭来,他整个人一下子扑了出去,摔了个狗啃泥:“赵青,你给我等着!” 赵青轻轻一脚踹倒了调戏慧雅的穆远洋,立在那里看着窗内的慧雅微微一笑,金色的秋日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秀眉凤眼高挺的鼻梁,美好得简直像是一幅画。 慧雅不由看呆了,又有些害羞,不禁轻轻地咬了咬自己的下唇。 第五十章 二美相遇 第五十章 秋日的阳光虽然灿烂,却并不灼热,穆远洋坐在地上晒着太阳看着赵青与慧雅眉目传情,觉得阿青俊俏高挑,慧雅娇美可爱,这俩人真是天生的一对。 他上次给赵琪写信,扯了不少闲篇之后装作很随意地提了一句“相士言之凿凿,阿青克妻也”,不知道效果如何。 不过,只要阿青不放弃,作为哥哥,他愿意帮忙。 阿青是他最亲的亲人,慧雅救过他的命,他俩又都是他喜爱的人,穆远洋愿意让他俩永远好好的。 穆远洋肚子饿得咕咕叫,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冲着慧雅嗷嗷叫:“慧雅,我快要饿死了!” 慧雅笑着从窗户里探出头来,问正在水井边用皂角水洗手的李妈妈:“妈妈,鸡汤炖好没有?”李妈妈为了给她补身子,用一个银红织金的汗巾子从西邻张婆那儿换了两只老母鸡,正在厨房铁锅里炖着呢! 李妈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乐呵呵道:“鸡还不算烂,但是能吃了,我去翻一下锅边炕的馍!” 穆远洋饿极了,跟着李妈妈进了厨房,见灶膛里放着一根独木,正小火炖着鸡汤,锅盖上热气腾腾,散着浓郁的鸡汤香味,他不由陶醉地吸了一口:“好香!” 他原先在东京,也差不多算是锦衣玉食了,没想到来到永平县投奔阿青,偏偏尝尽了人世间的辛酸悲苦,不过,这样似乎更有意思。 李妈妈见了穆远洋垂涎欲滴的模样,心里欢喜,笑道:“穆公子,你去洗洗手,我这就给你盛!” 穆远洋最会巴结中年妇女了,当即眯着眼睛一脸甜笑:“妈妈,给我俩鸡腿!” 李妈妈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好好好!” 赵青和穆远洋在正房堂屋方桌边坐定。慧雅洗了手,去厨房帮李妈妈了。 没过多久,李妈妈便用托盘端着一碟雪白焦香的炕馍和两大海碗鸡汤出来了。 穆远洋先拿筷子捞了捞,现自己碗里的确有两根鸡腿,开心极了:“谢谢妈妈!” 他得意洋洋地又把筷子伸到赵青碗里搅了搅,现里面居然也有两根鸡腿,不由大惊:“妈妈,你炖的鸡难道有四条腿?” 赵青气得笑了:“傻瓜!” 他拿起筷子把穆远洋的筷子挑了出去。 李妈妈笑吟吟道:“我杀了两只鸡,都炖上了!” 她见赵青脸带沉吟,怕赵青心里有负担,忙道:“小赵大人,慧雅不爱吃鸡腿,她爱吃鸡翅膀!”慧雅嫌鸡腿上肉太多了,从小就爱啃鸡翅。 赵青这才放下心来。 李妈妈又指着碟子里的炕馍道:“这是我做的家乡炕馍,你们尝尝吧!” 赵青抬眼看向李妈妈:“李妈妈是陕西人?” 李妈妈点了点头:“八岁就被后娘卖了……”转卖了好几次,这才卖到了永平县。 想起久远的往事,她眼睛有湿润,打了个招呼就退下去了。 慧雅刚被卖到朱府时才六岁,李妈妈之所以一直很照顾慧雅,除了慧雅乖巧可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看到慧雅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那么小,那么弱,却被后爹给卖了…… 李妈妈手艺不错,炕馍炕得焦香酥脆,面香浓郁,穆远洋和赵青吃了好几个,鸡汤也喝了两大碗。 用完午饭,慧雅沏了一壶毛尖送了上来。 她舍不得买很贵的瓷器,索性全买了白瓷,家里的杯盘碗盏全是白瓷的。 慧雅倒好茶,把白瓷茶盏奉给了赵青和穆远洋。 穆远洋一看,现莹洁的白瓷茶盏里盛的茶汤明亮清澈,色泽绿润,香气纯澈,不由点头叹道:“慧雅颇有见识啊!世人皆在茶中点入珍果香草以为上佳,却不知茶有真香,有佳味,有正色,不宜杂之。” 赵青在旁听了,与有荣焉地看了慧雅一眼,自作主张地把穆远洋对慧雅的赞叹揽了一半在自己身上。 慧雅却扑哧一声笑了,道:“穆大哥,你不知道,我是很善于点茶的!” 穆远洋:“……” 慧雅又是一笑,语气中颇带着几分骄傲:“你如果想喝点茶,尽管吩咐,花茶果茶盐茶我都会!” 她在外人面前都是谦逊有礼的,如今因为穆远洋和赵青亲近,所以她也把穆远洋看成了自己人,因此说话随意得很,透着几分亲近。 穆远洋一听,剑眉扬起:“真的?来说说吧,我看看你会点哪些茶!” 赵青端着茶盏慢慢品着,微笑着看慧雅和穆远洋讲究茶道。 正在这时,李妈妈走到堂屋门前道:“慧雅,贾娘子来了!” 慧雅闻言,似笑非笑看了赵青一眼,道:“家里有客人,请她下次再来吧!” 李妈妈脸上有些为难:“贾娘子说了,她知道是县衙的小赵大人来了,正要给小赵大人请安,顺便回件事!” 慧雅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瞟了赵青一眼,不说话,等着赵青的处置。 赵青不动声色道:“让她进来吧!” 慧雅与李妈妈出去迎贾娘子了。 穆远洋似乎嗅到了什么,兴致勃勃地等着瞧热闹。 赵青见他那只嫌事情不够大不够热闹的样子,便淡淡道:“小穆,起来侍候!” 穆远洋:“……”他这才想起自己这次是以赵青随从的身份跟着过来的。 他悻悻地看了赵青一眼,起身走到了赵青身后,做出一副肃穆恭立的模样来。 李妈妈打开大门,慧雅迎了贾娘子进来。 贾娘子抬头看到了李妈妈身后的慧雅,不由在心里喝了一声采:慧雅这丫头今日当真好看! 慧雅今日因为不曾料到会有客人,所以未曾梳髻,乌黑浓密的长松松编成辫子垂在身前,辫上簪了无数的深红、水红和海棠红的玫瑰花,馨香又美丽。 她今日穿着窄袖扣身的玫瑰红衫子,愈衬得肌肤晶莹洁白,眉如墨画眼横秋水唇色莹润;下面系着白银条纱挑线裙,小腰堪堪一束…… 贾娘子心里酸溜溜的,和慧雅彼此见了礼。 慧雅眼波如水扫了一圈,也把贾娘子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贾娘子今日打扮得格外华丽,头上戴着翠梅花钿,身上穿着白银条纱衫和蜜荷色纱挑线穿花凤缕金拖泥裙子,腰束金镶宝石闹妆,裙下隐约可见一双粉红罗高底鞋…… 慧雅微微一笑,引着贾娘子往正房堂屋走去。 眼看着快走到堂屋门口了,贾娘子一眼便看到了堂屋里端坐着的赵青,心念一动,轻笑一声,拉住慧雅的手停下了脚步:“我记得慧雅妹妹还未曾许人,正有一件大喜事要和慧雅妹妹说呢!” 第五十一章 半夜子时 第五十一章 慧雅闻言往堂屋内看了一眼,正好与赵青四目相对。 赵青垂下眼帘,嘴角微挑,放下茶盏,左手修长的手指在方桌上敲了敲,出“笃笃”的脆响。 穆远洋立在赵青身后,眼睛闪闪光,静等着二美争一男的好戏在他眼前上演。他熟知赵青的一些小动作,赵青这个样子,穆远洋就知道赵青心里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呢! 慧雅含笑不语,等着贾娘子继续说。 贾娘子笑得温婉之极,亲热地拉着慧雅的手:“慧雅啊,咱们永平县城内有一位开粮栈的玉二爷,今年不过二十四五岁,生得高大英俊,十分齐整。” “他虽然是外乡人,可是在永平县城内也买下了一处五六进的院子,就是先前梁皇亲的花园,在江守备府隔壁呢!玉二爷在状元坊还有三间门面房,开了一个大大的粮栈,每天傍晚结账,光铜钱都要收一大簸箩的。” “玉二爷的娘子早早去了,只男片女皆无,家里没什么负担。前几日你去独山,玉二爷恰巧在田大户家铺子里瞧见了,很中意你,亲自来我爹的药铺打听你呢!” “你若是能嫁给玉二爷,简直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傻子才不答应呢!” 听罢贾娘子滔滔不绝的推销,慧雅微微一笑,答非所问:“咦,表姑姑,你家阿宝呢?” 她不明着拒绝,一是怕贾娘子下不来台,二是她也有点小心思,想要赵青有点危机感。 听到慧雅问自家儿子,贾娘子脸上的笑容微微滞了滞,然后笑得更甜美了:“我让小丫头杨枝带着阿宝去我爹那里了,我大哥大嫂至今还没有孩子,我爹很喜欢阿宝的!” 慧雅听出了她话中之意——贾娘子是可以把儿子阿宝留到娘家,自家再嫁的——她笑了笑,道:“赵大人在里面,贾娘子请!” 如果赵青自己把持不住,那没了贾娘子,还有甄娘子,还有王娘子张娘子周娘子,慧雅倒是要看看赵青的态度,看看他是如何对待这些送上门的女人的。 贾娘子进了堂屋,垂眉敛目给赵青道了个万福,起身后道:“奴给大人请安了!” 赵青懒得废话,直接道:“你来见我,所为何事?” 贾娘子嫣然一笑,道:“大人,如今正是西瓜最好吃的时候,奴亲自做了一坛西瓜酱,正要给大人您送去,听说您来看李妈妈,奴就斗胆给你送了过来。” 赵青抬眼看向立在门边的慧雅,见她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知道慧雅在乎自己,他不由心里一甜。 慧雅见赵青看自己,便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赵青面无表情道:“我不吃西瓜酱。” 贾娘子:“……那辣椒酱呢?”她并不是一个笨人,不禁有些怀疑赵青是真的不待见她了,却又有些不死心,想着再试探一回。 赵青依旧没有表情:“我什么酱都不吃。” 贾娘子被赵青噎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她有些狐疑地看向身后的慧雅,见她静立在门口,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个人静美如画…… 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也不久留,笑了笑就告辞了。 作为孙家沟著名的美人,贾娘子素来高傲得很,她觉得小赵大人不是不喜欢她,只是更喜欢慧雅罢了。 她深信若不是慧雅在场,小赵大人一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要知道,年轻女孩子虽美丽,可是她这样的少妇却是更有风情更放得开,又不用他负责…… 今日她向慧雅提了永平县城的玉二爷,慧雅似乎没有动心,她要不要再使一把力? 贾娘子回到了自己家,先到床上躺了一会儿,预备傍晚再去她娘家爹爹开的贾氏药铺走——玉二爷约好傍晚时在贾氏药铺等她的回话。 喝了一盏茶后,赵青借口出去散步,缓缓踱出了慧雅家的大门。 慧雅家大门对面的梧桐树下有一个平展的大石头,此时正有一个闲汉躺在上面睡觉。 赵青走了过去,低声说了几句,然后便回来了。 一觉睡到了傍晚时分,贾娘子梳洗一番,起身往娘家走去。 因为心中有事,所以贾娘子走得很快,她刚要进药铺门,就和人撞了个满怀,那人一下子往后退了一步,开口道歉:“对不住!” 贾娘子气得面红耳赤,抬手就要扇过去,扬起的手却被那人给拿住了。 她气咻咻地定睛一看,现那人目若寒星鼻梁挺直,微抿的唇棱角分明,天生带着一股冷峻高贵之气,正是那个在永平县城内开粮栈的玉瑱玉二爷。 贾娘子的怒气瞬间消散,当即行了个礼,道:“玉二爷!” 玉二爷回头看了柜台后皱着眉头看着这边的贾掌柜一眼,没有说话。 贾娘子会意地点了点头,看向贾掌柜:“爹爹,你去后院看看阿宝,看他渴不渴,若是渴了,喂他喝点水。” 贾掌柜一听,忙掀开柜台旁边的帘子去看外孙子阿宝去了。 见药铺内没了旁人,玉二爷这才看向贾娘子:“孙姑娘答应没有?” 贾娘子转了转眼珠子,道:“孙姑娘甚是喜欢,她……” 她故意做出欲言又止的模样来。 玉二爷瞥了她一眼,道:“她说什么了?” 贾娘子低下头去,似是有些替孙慧雅感到不好意思:“她很是满意,约你夜里子时,翻墙进她家院子里相会,信号就是灯光。如果子时你去了她家门前,从门缝里看到灯光,就说命孙慧雅在等你相会;如果没有灯光,就说明她不方便和你相会。孙慧雅家很好认的,她家门前有几株月季花树,和别家不同……”她记得很清楚,慧雅家门口有好几株一人多高的月季花树。 方才去慧雅家,贾娘子看到了慧雅放在窗台上的绣绷,猜到慧雅为了挣钱,一定会连夜赶工,因此才这样说。 玉二爷眼睛眯了眯,看向贾娘子:“真的?” 贾娘子笑道:“自然是真的了,奴骗你做什么!奴是她的表姑姑,又岂会害她?” 玉二爷微微一笑,道:“多谢。” 他侧身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扔给了贾娘子。 贾娘子接过荷包,脸上带着一抹得意的笑:“玉二爷,不要忘了,是今夜子时!” 有句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贾娘子正在算计慧雅的时候,不知道药铺外面的大柳树下站了几个来孙家沟揽活的闲汉,正在对着铺子里的她和玉二爷指指点点。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闲汉,正是午后在慧雅家门外大石头上躺着的那个,嘴里衔着根青草道:“贾氏这小寡妇终于耐不住寂寞了!”这个闲汉名唤马武,是今日新来到孙家沟揽活的闲汉,他自己说自己也曾读过书的,只是父母双亡家里败落,无钱供应,因此做了闲汉。 另一个叫古三的闲汉道:“马武,里正娘子说这贾娘子欢喜的是县尉赵大人!她喜欢的是有钱又生得漂亮的年青小伙子,不喜欢咱们这样的穷帮子!” 马武嘻嘻一笑,道:“今晚且看我的,我有一个好主意,不愁她不上钩!” 另外两个闲汉古三和秦四都道:“马武,你是读过书的,字又写的好,一定有办法,快快告诉我们!” 叫马武的闲汉嘿嘿一笑,道:“且看我的手段吧,待我得手再说!古三秦四你们俩夜里一定要……” 听罢他的话,那两个闲汉都笑了:“我们今夜子时一定过去!” 喝了两盏茶后,穆远洋直接对慧雅说道:“慧雅,给我和阿青找个地方歇一会儿吧,阿青昨夜审案,差不多一夜没睡!” 慧雅闻言看向赵青,见他眼下确实有些淡淡的青色,忙道:“且等片刻,我去东厢房收拾一下!” 她和李妈妈抱了两床崭新的铺盖去了东厢房,很快就把李妈妈房内的床和竹榻重新铺设好了。 赵青实在是太累了,也不多说,直接和穆远洋去了东厢房。他在窗前竹榻上歇了下来,穆远洋在床上歇了下来。 慧雅依旧开着窗子坐在窗前绣花。 李妈妈拿了自己的针线篮子,搬了把椅子坐在窗下,一边看着门,一边纳着鞋底子。她方才趁慧雅不在,悄悄量了赵青和穆远洋的鞋子,想自己纳了鞋底子,让慧雅给赵青和穆远洋一人做双鞋,也算是慧雅一番心意。 一时之间慧雅家静了下来,阵阵秋风吹过,一片阔大的梧桐叶在风中飘落下来,梧桐树的树枝上有几只小鸟叽叽喳喳清脆地鸣叫唱和着。 慧雅又绣了整整十朵花,累得眼睛直跳,心也有些慌。 她总觉得心里慌慌的,好像有什么事情要生似的。 慧雅便放下绣绷,出了卧室,在院子里散散步休息一会儿。 这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金色的夕阳照在满院的花花草草之上。 李妈妈正咬牙切齿用锥子扎着鞋底钻孔,以便穿过麻绳。 慧雅走了一会儿,她的心渐渐沉淀了下来。 她家前院后院种了不少薄荷,因为慧雅浇水浇得勤,薄荷绿莹莹的,生长得郁郁葱葱极为茂盛,散着清凉好闻的气息。 慧雅便采了些薄荷,用白瓷钵子盛了清水养了,放在东厢房的窗前,自己又去绣花了。 赵青平躺在西厢房窗前的竹榻上,在薄荷清凉的气息中清醒了过来。 他坐了起来,抬眼看向朝南的正房卧室窗内正绣花的慧雅——自从来到永平县,他整日忙碌,难得有这样平静闲适的时候。 慧雅低着头正在绣花,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根本没现他在看她。 赵青静静看着慧雅,只觉得心中无限妥帖,平静安谧,他愿意日日午睡醒来,都能闻到薄荷清凉的气息,能够看到慧雅安静专注的脸…… 天黑之后,贾娘子让杨枝闩上了大门。 今晚阿宝被姥爷贾掌柜留下了,家里只有贾娘子和小丫鬟杨枝两个人。临睡前,贾娘子依旧有些不放心,就又去看了一遍,这才放心地进了屋子。 杨枝年纪小瞌睡多,又哄了阿宝一天,累得很,早早就在柴房里睡熟了。 贾娘子刚进屋,就听到外面“噗通”一声,似乎有什么落到了院子里,忙打着灯笼过去看。 走到院墙边,她现地上扔着一个月白绢包,忙蹲身捡了起来。 解开绢包之后,贾娘子现里面是一个锦绣鸳鸯春意香,香囊里放着一角香料,闻之令人神酥骨软,另有一个纸条,上书“寄与娇娘,置之酥胸;夜间子时,墙内相会”十六个字,字体清隽,落款是“赵青”。 贾娘子喜得浑身直打哆嗦,心想:赵青年纪虽小,可毕竟是男人,男人哪有不偷腥的?我只想和他好,又不让他负责,赵青哪里会拒绝这送上门来的鲜肉? 她得意洋洋地去洗了澡,换了精致的肚兜中衣,在外面穿了件银红绉纱对襟衫子,为了方便行事,也不穿亵裤,直接在外面系了条白杭绢画拖裙子,又细细梳了妆,便在屋子里静候着赵青。 因为赵青和穆远洋要离开,慧雅家的晚饭提前了,是李妈妈用鸡汤下的鸡丝青菜面。 送赵青和穆远洋离开的时候,慧雅依旧觉得心脏跳得有些快,她忍不住道:“赵青,我总觉得好像要生什么事情似的,心跳得很快,手心慌慌的。今天夜里你还是派几个人过来巡查一下吧!” 赵青听了,心中自有打算,却没有说出来。 李妈妈临睡前拿着灯笼又去检查了一番,见大门闩得严严实实,防人拨门闩的铁钉也插了下来,这才自去睡了。 慧雅心里慌,便没有立即睡下,而是点了灯用纱罩罩了,继续绣花。 夜渐渐深了,一轮银色弯月挂在夜空,给人间洒下无数清辉;村子里渐渐静了下来,说话声谈笑声孩子的哭声渐不可闻;流过村子的永平河里,水流声、蛙鸣声隐隐传来。 在这样静谧的氛围中,慧雅绣花的度反而快了许多,不知不觉就绣了好多朵花。 她眼睛有些累,便闭上眼睛伸了个懒腰,心道: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她预备起身洗漱一番就去睡下。 以前在朱府的时候,朱府有好几座从西洋货商那里买来的西洋金自鸣钟,慧雅随时都能知道时辰;如今回了自己的家,好倒是好,就是看时间没有以前那么方便了。 慧雅正在院子里水井边洗漱的时候,不知哪家偶尔响起了一两声犬吠,全村的狗都跟着狂吠起来,全村的狗叫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在疯狂的狗叫声中,慧雅听到自己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不禁吓得打了个激灵,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细听着院子外面的动静,预备看事情不对,就赶紧跑到厨房去掂菜刀。 外面的脚步声愈走愈近,在慧雅家院墙外停了下来。 贾娘子正在屋内焦急地等待,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顿时如闻天籁,当即起身去开门。 她一打开大门,一个高大的身影便挤了进来。 那人一把把贾娘子抱在怀里亲了个嘴,然后把她调成背对着自己的姿势,摁在了门楼内的砖墙上,掀开贾娘子的裙子,现她里面连亵裤都没穿,当下也不言声,掏出自家物件便弄了进去,摁着贾娘子就大肆动作起来。 贾娘子想到赵青的绝世容颜,简直是情难自抑,不管不顾地哼叫了起来。 正在得趣,大门猛地被人踹开,一群人拿着火把闯了进来,口中纷纷高声大喊着:“马武,你在做什么!啊,做什么!” 贾娘子吓得瘫软,被背后那人一下子抱在怀里。 那人抱着贾娘子开口道:“我和贾娘子男未婚,女守寡,偷个情罢了,碍着你们什么事了?” 贾娘子听声音不是赵青,顿时骇然,回头往后一看,见是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不由又气又怕,顿时晕了过去。 这时邻居听到声音,纷纷披着衣服出来探看,见贾娘子衣裙不整倚在一个打短工的闲汉怀中,不由都愣住了。 慧雅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停在了自家院墙外面,便蹑手蹑脚进了厨房,拎着李妈妈用来剔肉的那把尖刀走了出来,悄悄走到了墙内,预备随时捅贼人一刀。 正在这时,她听到外面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而墙边立着的那人似乎现了什么,抬脚狂奔而去,好像有一群人又追了过去,脚步声异常的纷繁杂乱。 慧雅捂住心脏走到了门后,以防有人拨开门闩进来。 她刚走过去,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笃笃”的敲门声。 第五十二章 彪悍女子 第五十二章 贾娘子虽然眩晕了片刻,却知此时不是自己晕过去就能解决问题的时候。 她心乱如麻,脑子里轰隆隆直响,简直像被战车碾过,乱糟糟的,简直不知道自己如何会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最后她一咬牙,心道:事已至此,只能不要脸了! 贾娘子略略一想就睁开了眼睛,用力从背后那人怀中挣开,顺手还挠了那人两下,捂着脸便往正房堂屋奔去,闩上了门,无论外面的人如何喧嚷,她再也不肯出来了。 那个叫马武的闲汉理了理衣服,大笑着与拿着火把来捉奸的几个闲汉一起大踏步走了。 众邻舍见他们皆孔武有力,便不敢招惹,眼睁睁看着他们扬长而去。 贾娘子又在窗内敲着铜盆高声骂了起来:“我是寡妇人家,又不曾给人戴绿帽子,你们看什么笑话?赶紧都给我滚,小心我夜里吊死在你家门前!” 众邻舍目瞪口呆看了这一幕活剧,简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小丫鬟杨枝早就醒了,一直在柴房内装死不吭声,此时就战战兢兢地举着一个油灯从柴房内走了出来,见地上掉着一个钗子,分明是自家贾娘子的物件,就弯腰捡了起来,然后眨着眼睛看着众邻舍:“各位大伯大叔,都这么晚了,我要闩门了……” 众邻舍简直是无话可说,便都散了。 杨枝闩上大门,又回柴房睡去了。 贾娘子在灯前哭了半日,又呆坐了半晌,终于想到了其中蹊跷,她猛地扑到床上,从枕头下拿出了那个锦绣鸳鸯春意香囊,双手颤抖着从香囊里掏出了那个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凑到灯前展开,却现纸条上空无一字,只留下些淡淡的墨痕。 她顿时直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差点倒了下去。 贾娘子记得很清楚的,纸条上写的是“寄与娇娘,置之酥胸;夜间子时,墙内相会”十六个字,字写得很好看,落款是“赵青”啊! 为何那些字都没了呢? 贾娘子已知自己上了当,中了别人的圈套,只是不知是谁给她下的套子。 她躺在床上苦思冥想,到了最后觉得孙慧雅嫌疑最大,可是孙慧雅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怎能结识那些闲汉,给自己设下圈套? 此时子时已过,天上挂着一轮明晃晃的弯月,月光如水隔着梧桐树的枝叶泻了下来,在院中地上洒下斑驳的影子。 慧雅右手握着那把剔肉尖刀,沿着门楼的□□墙慢慢走到了门后,低声喝问道:“谁?” 外面静了片刻,接着就听到一个好听的声音道:“不是姑娘约我过来的么?” 声音清泠泠的,似带着玉器撞击的余韵,好听得很,却是陌生的声音。 慧雅当即大怒,扬声道:“滚!再不滚,小心姑娘我剁了你!” 外面静了一瞬,那人怕是没想到门内姑娘如此彪悍,轻笑了一声,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慧雅耳朵贴到门上,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背脊抵在了门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方才她虽然虚张声势,其实心里怕得很,背上早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候李妈妈听见外面动静,披衣走了出来,低声问道:“慧雅,怎么了?” 慧雅见是李妈妈,这才低声道:“外面有闲人来撩拨,已经被我赶走了!” 李妈妈走到门楼下,现慧雅穿得单薄,忙道:“慧雅,快回屋吧,你穿得太单薄了,小心着凉!” 慧雅怕事情有反复,不敢去睡:“我再看一会儿,真没事了再回去。” 李妈妈见说不动她,便道:“我去你房里给你拿件夹衣出来!” 说罢,她转身过去了。 慧雅背靠着门有些难受,刚要扶着门站直,却又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 慧雅的心立即又提了起来,敛息屏气握紧手里的尖刀转身站到了门后,大脑却在急地转动着,思忖着到底如何处理:如果外面只有一个人,她可以自己对付;如果是一群人,那她就要跑回堂屋,闩上门扯开喉咙大喊大叫,把左邻右舍都叫起来了。 她家东邻是孙大成家,自从孙大成死去,其妻尹桂香被打入死牢,如今是孙大成的弟弟孙二顺一家几口在那里居住。 西邻也姓孙,正是张婆一家,三代同堂,人口极为繁盛,家里好几个壮丁。 村里人都很热心,如果一家遇事,四邻都会守望帮助的。 这样一想,慧雅沉着多了,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时外面传来县里的弓手班头蔡玉成刻意拉长的声音:“弓手巡夜——弓手巡夜——” 慧雅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额头抵在门上半日没声音。 李妈妈拿着慧雅的一件月白夹衣走了过来,披在了慧雅单薄的身上。 过了一会儿,慧雅才恢复了过来,微笑着把那把剔肉尖刀递给了李妈妈:“妈妈,放回厨房吧!” 李妈妈目瞪口呆,接过刀沉吟了半晌方道:“慧雅,厨房最利的刀不是这把,是那把解肉刀。” 慧雅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下次拿那把刀。” 两个人掌不住都笑了,笑声中却带着心酸之意——两个女人单独过日子,是不好过啊! 她俩在月光中回了正房。 李妈妈怕慧雅害怕,就在慧雅房内的贵妃榻上睡下陪伴她。 已经是后半夜了,月光如水倾泻了下来,照在慧雅家对面的簸箕柳丛中。簸箕柳丛中影影绰绰站着一个人,身材高大背脊挺直,静静站在那里,看着慧雅家紧闭着的大门。 月光透过簸箕柳的枝条,照在了他那英俊之极的脸上。 见弓手队的人越走越远,声音渐不可闻,这人折断了一枝柳条,放在鼻端嗅了嗅,在柳条那微带清苦的气息中轻笑了一声。 “滚!再不滚,小心姑娘我剁了你!” 没想到赵青喜欢的姑娘竟然这样彪悍,瞧着可是娇嫩柔弱又美丽的一个小姑娘啊! 上午起来,慧雅坐在卧室窗前继续绣花。李妈妈仍然在窗下纳鞋底。 张婆的儿子儿媳都下田去了,她闲来无事,又带了小孙女孙秀梅来了慧雅家,和李妈妈一起闲聊。 李妈妈见了她也是欢喜,没过多久便把话题带到了昨夜之事上:“昨天夜里村子里怎么那么热闹啊,狗都快叫疯了?” “可不是呢,”张婆一拍大腿,正要开讲,结果见小孙女孙秀梅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正等着她分说,便板着脸道,“秀梅,回家去把祖母的针线簸箩拿过来!” 孙秀梅不情不愿地撅着嘴走了。 见她如此可爱,慧雅在窗内也笑了。 张婆见孙女走了,这才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吗,昨天半夜贾娘子与一个来咱们村里揽活的光身汉偷情,被别的几个闲汉拿住了!听说啊,被逮住的时候,贾娘子身子还和那个闲汉的身子连在一起呢!” 李妈妈原本听得津津有味,此时忽然想起慧雅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忙伸手捂住了张婆的嘴,给张婆使了个眼色。 张婆这才意识到慧雅还是个姑娘,忙笑着轻轻打了打嘴:“唷,瞧我这张没遮没拦的大嘴巴!” 慧雅坐在窗内,垂着眼帘貌似很认真地在绣花。 她的心里其实是极为复杂的。 说实在话,慧雅虽然觉得贾娘子实在可恶,这也算是罪有应得,可是她又觉得贾娘子就算和人偷情,只要男未婚女守寡,也不碍着谁什么事,只是做事不够小心罢了…… 心情如此复杂,她自己都有些迷茫了。 想到如果换做自己,慧雅觉得自己不会像贾娘子那样做,因为她觉得偷‘情什么的,实在是太麻烦了! 张婆偷觑了慧雅好几眼,见慧雅端庄地坐在那里,只顾着飞针走线绣花,也不说回避一下。 她知道那些话不该当着慧雅的面说,可是不说又憋得慌,便拉了李妈妈起身,到院中梧桐树下叽叽喳喳聊去了。 慧雅不光有个好鼻子,还有个特别灵的耳朵,她一边做活,一边竖着耳朵听。 张婆自以为声音很小,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讲述着“……那贾娘子闩上门躲进屋里,人都以为她要上吊了,谁知她在屋子里骂了一阵子,又牢牢稳稳睡了半天,起身回娘家看她儿子阿宝去了!” “她娘家大哥贾步青刚说了她几句,反被贾娘子跳起来骂了个狗血喷头,她娘家大嫂也被她气得哭着回了娘家……” “贾娘子气走了她大嫂,索性住在了娘家,方才我带着秀梅去肉铺割肉,正好碰到了她那个小丫鬟杨枝也去肉铺割肉,说贾娘子中午要吃葱肉馅饺子……” 慧雅怡然自得地听着张婆的讲述,一个活灵活现的彪悍的贾娘子仿佛在她眼前出现了一般,简直令她叹为观止。 经过慧雅日夜赶工,给田大户娘子做的那件月白绣花纱衣终于做好了。 慧雅把衣服细细浆洗了一遍,晾干之后用一个浅绿薄绸罩住,挂着了她的卧室里。 距离她和田大户家的丫鬟玫红约定的日期还有两天,慧雅闲了下来,便让李妈妈进城买了各色颜料、画笔和画纸,自己把画纸用针线订成一个本子,然后开始趴在窗前描画穿着各色各样衣裙的美人。 到了和玫红约定的那一日,慧雅早上起来,现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不由有些担心。 慧雅倒不是担心玫红淋雨——玫红自有小厮天福赶着马车送过来——她担心的是即将到手的银子。 谁知没过多久,玫红还是带着小厮天福来了。 李妈妈听到外面是玫红的声音,便去给慧雅说了一声,却现慧雅上又忘了戴那个白珍珠箍子,忙拿了替慧雅戴在了刘海上面。 大周朝商业达,像永平县这样的因为运河而展起来的商业城市,市井人家规矩都不算大,家里有人去世,妇女们倒是不禁鲜艳颜色衣裙,只是孝亲期内得戴些白色饰物,大户人家女子们戴的是白鬏髻或者白绉纱金梁冠儿,一般人家的姑娘妇人都是戴一个白珍珠箍子,或者戴一对白珍珠耳坠,没钱的人家,在髻上裹一方素白汗巾子也是有的。 慧雅见状,便端坐不动,候着李妈妈给她戴上。 对于孙刘氏的去世,慧雅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死了的话,对孙刘氏来说倒是个解脱。 她一般会戴一个白珍珠箍子,以示还在孝期,只是慧雅太过于丢三落四,所以常常忘戴她那个白珍珠箍子。 不过,除了极少数闲得无聊的人,世人都只顾过自己的日子,很少有人会认真讲究这些事。 玫红下了车,穿着高底木屐打着伞走了进来。 当她进入慧雅卧室,看到那件层层叠叠明明暗暗绣满花朵的月白纱衣时,眼睛不由一亮:“慧雅姑娘,你是怎么绣出这种效果的?” 慧雅笑而不语。 她是用一种很特别的手法绣的花,用这样手法绣出的花立体感更强,更加灵动灵气。 玫红见问不出什么,也就不问了,痛痛快快地付了剩余的银子带着叠好的纱衣离开了。 送走玫红,李妈妈见慧雅嘴角噙着一丝得意的笑,忍不住问道:“慧雅,你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慧雅笑得欢喜极了,大眼睛眯着,两颊一对小梨涡时隐时现,得意洋洋道:“妈妈,我敢说咱们三天内一定还有生意上门!” 李妈妈将信将疑,却不忍心打击慧雅,便和慧雅谈起了慧雅家那两亩菜地——那两亩菜地的地契虽然在慧雅手中,却一直被孙贵的大哥孙全家种着,孙全家一直装死,提都不提这件事。 慧雅想了想,道:“等一会儿我们去菜地看看。” 第五十三章 诱之以利 第五十三章 秋雨缠绵,县衙东厅庭院里的苍松翠柏沐浴在雨中,愈显得苍翠欲滴。 赵青召集了属吏,正在县衙东厅内议事,专门商议在永平县境内各村召集村丁配合弓手队进行巡逻之事。 制定好章程之后,属吏们一个个退了出去,东厅外堂内只剩下赵青和弓手班头蔡玉成。 赵青眼睛盯着书案上摆着的那份章程,这是书记许家英方才记录整理好呈给他的。 蔡玉成上前禀报道:“禀大人,孙家沟的夜巡事宜,属下已经安排好了。”他为人低调,做事一板一眼,一向颇得赵青信任,一般需要认真去办的事赵青都是交给他去办,他都办得很是妥帖。 赵青眼帘低垂,拿着笔在章程上改了几个字,抬眼看向蔡玉成,凤眼幽深,似乎要看进蔡玉成灵魂中去:“蔡玉成,务必保证孙姑娘安全。” 见赵青如此慎重,蔡玉成不由悚然而惊,他竭力按捺住心脏的剧跳,恭谨地答了声“是”。 他既然认定了赵大人,就会竭诚以报,定不负赵大人所托。 赵青微微颔,低头继续忙碌。 蔡玉成无声地退了下去。 赵青刚把章程审了一遍合上,丁小五就进来回报:“禀大人,顾凌云马五岭求见。” 闻言赵青秀致的眉蹙了蹙:“让他们进来吧!” 穆远洋的扈卫顾凌云带着一个高壮的蓝衣青年走了进来,齐齐向赵青拱手行礼:“见过大人!” 赵青懒得打听马五岭假扮成闲汉马武设计贾娘子的细节,只是问道:“结果如何?” 那个叫马五岭的青年上前一步,低头禀报道:“禀大人,事已成矣。” 赵青正要让顾凌云和马五岭退下,穆远洋手里拿着一把描金川扇摇摇摆摆走了进来,见他的扈卫顾凌云和马五岭都在,便贼兮兮地笑着凑了过去:“我说马五岭,听说你可是真刀真枪上了贾娘子……” 马五岭原本没有什么表情的,这下子被穆远洋几句话弄得面红耳赤,吭哧吭哧一句话也说出来了,眼巴巴瞅着赵青,巴望着赵青替他解围。 赵青嫌穆远洋忒过轻浮不够正经,蹙眉道:“穆十二,滚出去!” 穆远洋脸皮奇厚,洋洋得意道:“滚就滚!” 他一把拽住马五岭:“走,马五岭,咱们去细聊一番,讲讲你是如何执行赵大人的损主意的!” 马五岭用眼神向赵青求救——十二郎太胆大妄为,这世上除了陛下,也就小赵大人能弹压十二郎了! 赵青被穆远洋气得俊脸微沉,起身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拽住马五岭,抬起穿着皂靴的脚便对着穆远洋的屁股踹了过去。 穆远洋猝不及防,一下子摔了出去。 顾凌云和马五岭彼此使了个眼色,匆匆溜之大吉了。 赵青见外堂只剩下自己和穆远洋了,便摆出促膝长谈的姿势:“十二哥,过来咱们谈谈!”他非要把长歪了的小树穆远洋给捋直了。 穆远洋也不生气,起身后正要说几句凑趣的话,见赵青摆出要和他一本正经谈事的样子,当即慌慌张张道:“唷,阿青弟弟,你哥哥我还有事,马医官还等着我研究钓鱼技巧呢,咱们下次再谈!” 说罢,他怕拍屁股逃之夭夭了。 正在心中斟酌酝酿长篇大论的赵青:“……” 已经初具雏形的滔滔不绝被临时扎了口,赵青心中不免有些失落,悻悻地看着穆远洋渐渐远去的背影。 正在此时,叶瑾随着丁小五走了进来:“禀大人,属下有了重大现!” 赵青看向叶瑾,等着叶瑾的高论。 叶瑾这些日子负责监视关押在牢中的钱嫂和赤霞观四位道姑,一直未曾在他面前出现。 外面正下着连绵秋雨,雨虽然不大,可是既然要出门,慧雅还是得充分地准备一番。 李妈妈去储藏室拿伞去了。 慧雅拿出自己的高底木屐穿上,又寻了件月白万寿织金妆花比甲套上,见李妈妈拿了两把描着花卉的清油伞过来了,忙起身去迎:“妈妈,走吧!” 两人打着伞出了门,沿着村中道路往菜地方向走去。 虽然下着小雨,可是因为雨势不大,村中道路不算泥泞,慧雅和李妈妈慢慢走着,走得很稳。 下着雨,村里的人也不能下地做活,因此不是三五成群地聚在家门口闲聊,就是在村中的菜肉铺子前的卷棚下饮酒,见一个戴着白珍珠箍子、穿着浅粉夹衣月白比甲乌如云的美丽少女打着一把油纸伞走过,后面还跟着一个青衣妈妈,不由都看呆了。 有人认出了是孙刘氏的女儿孙慧雅,忙低声提醒道:“是今年刚死的刘娘子的女儿雅雅,如今叫孙慧雅,她不是被后爹孙贵给卖了么?如今赎了身,恢复了良民身份,由那位上了年纪的妈妈陪着在家里做针线活度日呢!” 待慧雅和李妈妈走过,众人这才高声议论起来,有人问道:“孙慧雅如今说好人家没有?” 其中张婆的大儿子孙定白因为和孙慧雅家是邻居,最有言权,道:“应该是还没有,这姑娘长得美,又会针线,做饭也来得,因此挑得很呢!”这是张婆向李妈妈提要为慧雅做媒,李妈妈为了让张婆知难而退,故意说的话。 这时有一位丁婆子开口道:“你说这孙慧雅,又有房子,又有二亩地,人又美,完全可以招个女婿上门过日子了啊,还嫁什么嫁啊!” 慧雅家东邻孙二顺媳妇正好带着孩子过来打酱油,闻言道:“我说你们别瞎操心了,李妈妈可是县尉小赵大人的奶妈妈,小赵大人几次登门,她们家可是有靠山的,不会随意许人的!” 众人一听,方才那股跃跃欲试要为孙慧雅做媒的心顿时被泼了一盆冷水,都不吭声了。 慧雅看了村里人,都是行礼微笑而已,并不多话,一路到了西边菜地。 李妈妈因为惦记着慧雅的这份菜地被孙贵的大哥孙全家霸占着,一直很上心,早就和张婆一起过来看过了,她熟门熟路把慧雅带到了那两亩菜地前:“慧雅,你看,就是这块地!孙全家也不知道动动脑子,种些能挣钱的菜蔬,全种成了不值钱的大萝卜!” 她把慧雅看成了自家女儿,见慧雅的利益被人侵占,心里自是气愤。 慧雅抬眼看了过去,只见菜地中种着大片大片的白萝卜,一棵棵萝卜缨子沐浴在蒙蒙细雨中,显得青翠欲滴。 李妈妈在一边埋怨着:“……这孙全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你都在县衙备过案了,里正那里也记录过手实了,可他们就是装死不出头,霸占着你的田地,这孙全家好歹来个人露一下头说一声啊……” 慧雅见李妈妈如此愤慨,不由笑了,轻轻拍了拍李妈妈的手安慰道:“妈妈,我自有主张,不须为这样的事情生气。”她方才看了看,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好办法了,只是没那么快…… 李妈妈最信任慧雅了,闻言点了点头,不再说了。 慧雅和李妈妈回到家里,刚换下踩了不少泥点的木屐,独山镇田大户家的丫鬟玫红就带着天福和一个家人媳妇模样的女人过来了。 李妈妈把玫红她们迎到了正房堂屋. 慧雅在堂屋门口迎了,三人分宾主坐下。 李妈妈自去厨房清洗茶盏倒茶去了。 玫红见李妈妈这年老的人离开了,这才笑着开口道:“孙姑娘,您做的那件衣服我们大娘穿了,既合体又漂亮,我们大娘很喜欢。我们老爷见了,也喜欢得很,现今我们其余几位娘都想请您做衣服呢!” 慧雅闻言嫣然一笑,并没有接话,黑泠泠的大眼睛含着笑意看着玫红,等玫红说明真正来意。 玫红眼睛闪烁看着慧雅,试探着道:“孙姑娘,我们大娘的意思是,我们不吝惜银子,想接您去府里住着做活,等给众位娘都做好了衣服再送您回来。银子您是不须担心的,我们包吃包住不说,还是按照三两银子一件衣服的价钱来结账……” 这时李妈妈端着茶走了过来。 她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觉得这个生意实在是很划算——据说田大户除了大娘子,还有六个小老婆,即使一个小老婆只做一件衣服,一件衣服能赚二两银子,慧雅也能赚十二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第五十四章 飞骑而来 第五十四章 慧雅的视线从玫红身上移开,抬眼看向笼罩在细雨中的庭院。 她这个院子原本就不错,如今经过她与李妈妈更加努力的经营,更是合她的心意——即使进入了秋季,可是院子里依旧绿树成荫生机勃勃。 慧雅好不容易离开了朱府那个牢笼,是轻易不会再自动走回类似的牢笼的。 她看向玫红,微笑着道:“我这里不比别的,只在家里做活。请上覆你们大娘,就说除非把各位娘的尺寸拿过来,我是不过去的。” 慧雅看向那个随着玫红一起过来的家人媳妇,笑意加深:“或者,哪位娘亲自上门我来丈量,也未尝不可。”她觉得这个家人媳妇极有可能是田大户的哪位小老婆派来的,因此特特说了出来。 玫红闻言,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试图继续劝说慧雅:“孙姑娘,我们老爷和大娘可是都说了,银子可是不吝惜的,价钱我们还可以再商量!” 可惜她越是殷勤,慧雅就越坚定。 慧雅见玫红一个劲儿地劝说自己,有些厌烦,索性不理她,让她自己说。 李妈妈走了进来,摆上茶之后就静立在门边,候着慧雅的吩咐。 她原本觉得这笔生意很划算,可是李妈妈知道慧雅心里自有成算,因此并不吭声。 结果听到了现在,李妈妈现慧雅做得对,这个玫红好像确实有问题——她有点太过于热络了,仿佛非得把慧雅给请回去不可! 玫红见无法劝动慧雅,只得颇为遗憾地离开了。 慧雅亲自送她们出了堂屋,看着她们在大门外面上车。 那个家人媳妇走在后面,临离开又给慧雅施了个礼,抬眼深深地看了慧雅一眼,这才起身随着玫红上了车。 马车在蒙蒙细雨中离开了。 慧雅立在那里,一直看着马车在村道的拐角处消失,这才打算回去。 她见大门旁的月季花树上一朵深红的月季花含苞待放,上面星星点点滚动着小小的晶莹剔透的水珠,觉得很是可爱,便探手去掐。 李妈妈在一边见了,着急地很,忙阻止她:“慧雅,月季花掐不得,一是有刺,二是茎太结实,掐不动,得用竹剪去剪!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拿竹剪!”慧雅什么都好,就是偶尔会漫不经心丢三落四,就像今日这样掐月季花玫瑰花,慧雅已经被花刺扎过好几次了,可是下一次她还会去掐。 这时候慧雅已经被月季花茎上的小刺扎了一下,她把指尖含在嘴里,颇有些委屈地跟着李妈妈进了院子。 李妈妈又好气又好笑,问慧雅:“慧雅,手疼得厉害不?要不要用针把刺挑出来?” 慧雅摇了摇头:“只是沁血罢了,没有扎刺。” 李妈妈心疼得很,絮絮叨叨地埋怨着:“你呀,真是太不小心了……” 回了堂屋,慧雅坐下,李妈妈拿了竹剪出去,给她把那朵深红月季花剪了回来,还用竹剪把茎上的小刺都给剥掉了,这才把花递给了慧雅:“拿着玩吧!” 见慧雅举起月季花凑到鼻端去嗅香气,洁白晶莹的脸上现出一抹陶醉的笑意,李妈妈这才道:“慧雅,我觉得你今日不去田大户府里是对的,那个玫红太奇怪了!” 慧雅笑了:“我要走的是高级定制路线,客人爱来就来,不来拉倒,我只管好好做出漂亮的衣裙,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高级定制?”李妈妈很是疑惑,“什么是高级定制?” 慧雅觉得说来话长,懒得多说,便撒娇道:“妈妈,我饿了,午饭想吃番茄荆芥黄瓜丝捞面!” 李妈妈一听,忙笑着起身:“过水不过?要不要加蒜汁?” 慧雅想了想,觉得大不了自己吃完捞面再去好好刷牙漱口,便连连点头:“都要!都要!” 李妈妈乐呵呵去厨房忙碌去了。 慧雅起身又忙碌了半日。 她把以前自己做的几件特别好看的衣裙都寻了出来,用水喷了,又熨烫一番,一件一件挂在了西暗间里,自己站在那里先欣赏了一番,觉得自己简直是古代的王薇薇(veraang)! 陶醉半日之后,慧雅不免有些想念赵青。 上次赵青过来,慧雅见赵青身上那件衣服还是先前她给赵青做的那件,显见赵青是没什么好衣服的,便悄悄又给赵青做了一套石青色白绢里的交领罗袍和一套白绫中衣。 慧雅心里忖度着,伸了个懒腰,回卧室睡觉去了——这样下着细雨的凉爽秋日,岂不是睡觉的好日子? 等睡起来再想给赵青衣服的事。 她今日有些疲累,床铺又柔软舒适,因此很快便在“沙沙沙沙”的雨声中睡着了。 睡起来后,慧雅痛痛快快吃了两碗过了水浇了蒜汁拌了荆芥嫩叶的西红柿打卤面。 痛快过后是麻烦。 用罢饭,慧雅先用泡得浓浓的毛尖漱了好几次,又嚼了不少薄荷,犹觉口有怪味,便拿了牙擦蘸了青盐又忙活了半日。 李妈妈看不过去了,一边端了一盏薄荷水给慧雅,一边道:“又没有外人,你怕什么口气难闻啊?” 慧雅接过薄荷水继续漱口:“我这人就是如此的爱好完美!” 李妈妈:“……”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慧雅看向李妈妈。 李妈妈忙高声问道:“谁呀?” 外面声音听着有些熟悉,似乎是上午来过家里的那个田府家人媳妇的声音:“李妈妈,我上午来过您家的!” 慧雅用汗巾子轻轻在唇上轻轻拭了拭,让李妈妈看看,见李妈妈微微点头,这才用双手端着那盏薄荷水,做出悠然高雅的模样来,笑微微看着大门那里。 李妈妈开了大门,来的果真是上午陪玫红过来的那个田府的家人媳妇。她先给慧雅行礼,然后道:“说给孙姑娘听,玫红是在我们府里大娘房里侍候,而我是田安家的,素日在六娘房里侍候!” 慧雅一听就明白了,含笑道:“去堂屋说吧。”想来无非是府里妻妾争宠那些事。 在堂屋坐定,田安媳妇直接开口问慧雅:“孙姑娘,你这里有没有比给我们大娘做的那件月白纱衣还要招人眼的衣裙?” 慧雅笑眯眯:“有倒是有,只是价钱要贵一些……” 田安媳妇笑得得意:“我们六娘,很得大户宠爱,钱财上是从来不缺的!” 慧雅含笑起身:“既如此,请随我去西暗间!”她早就提前做好准备了。 田安媳妇进了西暗间,看着靠西墙挂着的一排皆以清新秀丽为风格的衣裙,简直是叹为观止赞叹不已。 选了半日,她最终选了两套衣裙,一套是玫红绉纱白绢里扣身衫和白杭绢画拖裙子,一套是上面绣了几朵月白玉兰花的素青杭绢通袖夹袄和月白熟绢裙子。这两套衣裙都能够衬出人细细的腰身,而且上面的绣花玲珑剔透,特别好看。 慧雅见田安媳妇眼睛还流连在她为衣裙搭配水红罗高底鞋和碧罗高底鞋上,便微笑着道:“如果有你们娘子鞋样的话,搭配的绣鞋我们也做。” 那田安媳妇显见是很受田府六娘信任的,当即就拍板做了决定:“这两双配搭的鞋也做!” 两人出了西暗间,在堂屋坐定。 李妈妈点了两盏蜂蜜木樨茶送了上来。 慧雅与田安媳妇吃了木樨茶,便开始谈起了价钱。 因为知道田安媳妇确实看中了,所以慧雅寸步不让,最后商定一套衣裙加绣鞋十两银子,两套总共是二十两银子,先交付定银十两。 谈罢生意,慧雅吩咐李妈妈进去拿出了一个小锦匣递给了田安媳妇:“这里面是我亲手做的四个宫制绢花,你戴着玩吧!” 田安媳妇打开锦匣看了看,见是四样极为精致的绢花,一对海棠花,一对红梅花,心中欢喜,连连谢了。 送走田安媳妇,慧雅掂着装着田安媳妇留下的十两订银的荷包,眯着眼笑得很得意:“妈妈,你去村口雇个轿子,待会儿咱们进城去买衣料丝线,顺便……”顺便把给赵青做的衣服给赵青送去。 想到要见赵青了,慧雅心里甜甜的,笑意满溢出来,掩都掩不住。 李妈妈答应了一声,自去村口车轿行雇轿子——里正孙福的儿子新近在村里开了一个车轿行,专门出租马车和轿子。 赵青到底年轻,听说叶瑾有了重大现,不由身子前倾看向叶瑾,等着叶瑾禀报。 叶瑾见他这么重视,也变得慎重起来,想了想,这才道:“大人,大约是昨日寅时三刻,大牢里关押的人犯都还在梦里,赤霞观那个叫瑞霞的道姑隔着栅栏问了钱嫂一句话,属下听得很清楚,瑞霞说的是‘二爷没事吧’。” 赵青凤眼中闪过一丝迷惑:二爷?究竟是谁呢?难道是…… 他立时想到了新近来到永平县,在状元坊开了个粮栈的毛宇震。 毛宇震可不就是毛二爷? 他沉吟片刻,吩咐叶瑾:“你派人继续监听赤珠子等人,再寻一个机灵一点的手下,让他去监视状元坊的正源粮栈。” 叶瑾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独山半山腰的观景亭内,玉二爷孤零零坐在木椅上品茗,一个青衣小厮静立在亭外时候。 一身紫缎锦衣的田大户带着两个亲随气喘吁吁走了上来,向玉二爷拱了拱手,道:“二爷,田某有负所托啊!” 玉二爷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放下茶盏道:“那个孙姑娘不同意么?” 田大户驼着背立在一旁:“可不是呢,玫红说这丫头油盐不进,怎么说都不行,加银子也不行!” 玉二爷嘴角微挑,轻轻道:“没关系,咱们有的是办法!”十五岁的小姑娘,正是情窦初开时候,对待这样的女孩子,他有的是办法…… 这时一个小厮匆匆跑了过来,低声向玉二爷禀报了几句。 玉二爷当即放下茶盏,起身由小厮侍候着穿上黑缎斗篷,自己伸手戴上了兜帽。 矮胖的田大户紧跟着他,见玉二爷身材高大宽肩长腿,堪称天生的衣架子,偏偏又爱穿白衣披黑缎披风,愈显得玉树临风,简直是男人的克星女人的福音,不由又妒又羡,飞快地迈动着自己的小短腿,紧跟着玉二爷下了山。 到了独山脚下,玉二爷从小厮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马,打马直奔永平县城方向而去。 田大户见他走了,有些急,偏偏越急越上不了马,只得连连喊道:“二爷,等等我!等等我啊!” 那玉二爷已纵马跑远了。 午后赵青有些累,便回了屏风后面,预备躺床上歇了一会儿。 他刚躺下就闻到了枕下传来的蜡梅的幽幽香气。 赵青顺门熟路地探手进去,拿出了慧雅的那个白银条纱挑线香袋,放到鼻端,闭上了眼睛,在蜡梅淡雅的幽香中进入了梦乡。 穆远洋刚得了一个自东京传来的消息,急急过来寻赵青。 丁小五正守在廊下,见他风风火火走了过来,情知阻拦不住,便紧跟着进了屏风后。 见赵青侧着身子睡得正香,穆远洋不管不顾走过去摇撼着赵青:“阿青,快起来,出大事了!”赵青刚睡醒总要迷糊一会儿,得给他下点重药。 赵青睁开眼睛,见是穆远洋,眼睛马上又闭上了。 他的左手握紧慧雅的那个白银条纱挑线香袋,生怕给穆远洋瞧见。 穆远洋一屁股在赵青床边坐了下来,抬手隔着锦被去拍赵青:“阿青,赵琪想把中书舍人曹培德的长女说给你为妻呢!” 赵青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凤眼已经恢复了清明。他一瞬不瞬看着穆远洋:“你是怎么应对的?”按照穆远洋的性格,他这么大张旗鼓地过来,一定是已经做了应对,这是来寻他邀功。 穆远洋:“……你怎么知道?” 赵青起身穿衣,没有说话。 穆远洋想了想,自己先笑了:“我还是用你的老法子呗!” 他歪在赵青床榻上,笑嘻嘻道:“曹培德的夫人和太中大夫钱运成的夫人是亲姐妹,我让人收买了钱夫人身边的妈妈,说大师怀秀给你相面,言说你克妻,需克了两个妻房方能转圜!” 说着他自己笑了起来:“我说阿青啊,以后你在东京可是声名狼藉了!” 赵青正在穿外衣,闻言微微一笑:“那就好!” 他转身看向穆远洋:“十二哥,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请一定帮我留意。”他父亲和继母严氏从不管他的闲事,大嫂尹氏也不管,只有大哥赵琪,锲而不舍地总想给他寻一个名门淑女为妻。岂不知这婚姻就像鞋子,合不合脚只他有自己知道。 赵青不想拿自己的婚姻做筹码,他只想娶自己喜欢的慧雅。 穆远洋双脚踢腾了一番,把靴子给踢到了床下,自己枕着赵青的枕头翘着二郎腿歪在床上,一边晃悠,一边乐呵呵道:“阿青,虽然在我的鼎力相助下,你克妻的名声渐渐传了出去,可是保不定有些人慕我及你父兄之势,为了和定远侯府联姻,心疼嫡女,舍不得嫡女被你克了,特特先把庶女许给你克一克,客过了再用嫡女联姻。” 赵青秀眉微蹙,竭力克制着把穆远洋和他那散着“毒气”的靴子一起扔出去的冲动:“十二哥,鼎力相助不是这么用的,你太自大了!” 穆远洋充耳不闻,晃着二郎腿悠然道:“阿青,想让我帮忙,你得让慧雅再给我做顿好吃的!” 赵青转身不看他,免得生气。 他拿了腰带系上:“好。” 穆远洋转了转眼珠子:“听说慧雅给你做衣服了,你让她也给我做一件!” 赵青想都不想一口回绝:“不行。” 穆远洋:“……小气!” 赵青看不得他那惫懒样子,整理好仪容就起身出去了。 穆远洋觉得屋子里暖洋洋的,不像外面那么湿寒逼人,便拉了锦被盖在自己身上,很快便睡着了。 叶瑾又有了现,来东厅向赵青回报,没见到赵青,反倒先闻到了扑鼻一股脚臭味,不由捂上鼻子问丁小五:“小五,按说咱们大人生得那么好,脚也会这么臭,臭气从内直达堂外?这很不般配啊!” “是穆公子在后堂睡,”丁小五忍不住笑了,“大人去见赵大人了!” 叶瑾道:“怪不得!” 他身负赵青交代的任务,见不到赵青,便继续忙碌去了。 因为要进城,慧雅想着难得进一趟城,便打算去朱府看看贵哥。人心都是肉长的,离开朱府之后她觉得海阔天空一切都好,只是想起贵哥,心里就念得慌。 她给贵哥做了一套大红缎白绢里的夹衣夹裤,正好给贵哥送过去。 把所有物品收拾齐备之后,慧雅不放心,就又细细检查了一遍,这才放心。李妈妈和慧秀总说她丢三落四,所以类似这样的事情,她总是再三检查。 一时李妈妈雇了一顶轿子过来了,慧雅锁上门,与李妈妈一起坐轿往永平县城方向而去。 轿子刚由三岔口走上官道,只见独山方向几骑风驰电掣而来,眼见着便迎面冲了过来,前面的轿夫吓得腿都软了,一下子把轿子扔在了地上。 慧雅不知生了什么事,忙掀开帘子去看,现一骑飞身而来,马的前蹄都要踏过来了。 她吓得浑身瘫软,眼睛直愣愣瞧着即将踏来的马蹄,动都不能动了。 正在千钧一之际,骑士勒住马缰,令马前蹄高高跃起,堪堪阻住了马的冲势。 第五十五章 晴天霹雳 第五十五章 慧雅被吓得脸白,浑身软绵绵的,两腿直打颤,一点力气都没了,只剩一双手拼命扒着轿子前面的横杆。 李妈妈也被吓得脸都白了,背脊紧紧贴到轿子上。 前方那骑士姿势潇洒地翻身下马,黑缎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看都没看前面吓瘫的轿夫,把马缰绳甩给一边跟着的随从,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作势来扶慧雅。 按照他的猎艳经验,不少女人都很喜爱这款策马奔腾酷炫狂霸男人,不知道孙慧雅这个丫头会不会上钩。 慧雅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双手颤抖着松开了一直紧抓在手里的轿帘,整个人软软地倚在了李妈妈身上,心脏怦怦直跳,半天没说话——她方才差一点就没命了! 这是真的命悬一线啊! 那人早见慧雅吓得小脸白嘴唇颤抖,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脸上却似带着无限的歉意:“姑娘,对不住,在下扶您起来吧?” 他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却似带着独玉特有的撞击时出的泠泠余音,很是好听。 慧雅原本没看这人,听到这个声音不由疑惑地掀起了轿帘——这个声音她似乎在哪里听过,感觉有些印象。 轿外正立着一个极为英俊的高大青年,这人眉飞入鬓,目若寒星,鼻梁挺直,脸部线条极为好看。 他的身上披着黑缎斗篷,衬得身形更加高挑,黑白分明的双眼正紧张地看着慧雅,棱角分明的唇微微开启,似在担心慧雅安危。 慧雅疑惑地打量着这个青年,总觉得这人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声音也似乎在哪里听过,很是熟悉,而且是那种不是什么好事的熟悉。 她想了想,试探着道:“这是进城的官道,道路狭窄,行人却甚多,你这样飞马而来,难道不怕撞着人么?”她想再听听这人的声音,然后再做判断。 那人俯视着慧雅微微一笑,原本瞧着目若寒星模样极为冷峻,可是却因为这一笑,他的眼睛变得形如弯月,如同乌云消散阳光照射而出,冷峻不见影踪,英俊之极的脸上分明有一种带着邪气的魅力:“孙姑娘,敝姓玉,排行第二,孙姑娘称呼我玉二就行!” 他的这一声“孙姑娘”,这下子令慧雅全都想了起来,原来这人就是那个贾娘子说的那个看上了她、对她一见钟情要娶她为填房的玉二爷! 而这个声音,分明就是前几日夜里在她家门外响起的那个声音,到现在慧雅还记得当时那人说的是——“不是姑娘约我过来的么?” 慧雅不由怒火填满胸臆,气得脸都红了,涨红着脸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你!” 那人见慧雅明明生气得很,却愈显得色若春晓双目盈盈樱唇嫣红,不由心里一动。 慧雅蹙眉看向轿夫,见轿夫都已经站起来了,显见是没事,便吩咐轿夫道:“咱们快走吧,不要在无谓的人和事上浪费时间了,今日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说罢,慧雅摔下轿帘,看都不看那人了。 这位玉二爷被慧雅如此冷待,却也不恼,微微笑了笑,牵着马往旁边让了让,预备让慧雅过去。 慧雅本来要走了,忽然又想起来不能便宜了这人,便掀开轿帘板着脸道:“玉二,你方才把轿夫吓得够呛,起码得有所赔偿吧!” 玉二爷原本含笑看着慧雅这边,闻言笑容加深,嘴角微微扬起,状似散漫地抬起右手做了个手势。 当下他的亲随便掏出了四锭银子,恭谨地走上前来,一一分给了那四个轿夫。 四个轿夫欢喜之极,连连向玉二爷行礼道谢。 玉二微微一笑,看向蹙眉看着这边的慧雅:“孙姑娘可还满意?”他的声音实在是很好听,清泠泠的,似乎带着玉碎的余韵。 慧雅认真道:“玉二爷,以后骑马赶路请小心一些。” 说罢,她放下了轿帘,再次催轿夫起轿。 轿子走了很远了,慧雅还在想:如果不看脸不看人品的话,这个玉二爷的声音真好听,清冷中却有透骨的温柔,如冰雪初融冰下泉流,如春寒料峭春花绽放……令人瞬间懂了什么叫风华无双的声音,这大概就是人家所说的能让耳朵怀孕的好听声音吧! 只可惜,这玉二的人品却有些不好! 一想到这人会在夜里去敲自家的门,慧雅就觉得这人不是什么好人。 玉二爷牵着马站在路边,眼睛微眯,嘴唇紧紧抿着,静静看着慧雅日渐远去的轿子,脸上带着一抹深思。 他的亲随走上前,低声道:“二爷,现在还进城吗?” 玉二爷翻身上马:“当然进城!” 算算时间,布置在运河码头的那些人早该行动了,这次定要让穆远洋和赵青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时田大户才骑着马带着两个小厮赶了过来。 他一边抹自己头上的汗,一边埋怨道:“二爷,您骑得太快了,为了追二爷您,可没把我给墩散架——” 田大户边说话边觑了玉二爷一眼,见他面无表情,不由心里一突,忙识趣地闭上了嘴,把后面的话都给咽了下去。 进城之后,慧雅和李妈妈先坐轿去了状元坊,在鼎福楼买了需要的丝绸纱罗和各色丝线。 慧雅打定主意要走高端定制服装这个路线,因此所有的材料她都要用好的,不肯用那些次等的材料自砸招牌。 买罢这些东西,李妈妈不禁有些担心:“慧雅,咱们怎么去寻小赵大人啊,总不能直接去县衙,大喇喇道:喂,我们来寻你们小赵大人,快快叫他出来!” 慧雅闻言笑了:“妈妈,你且看我的!” 把刚买的丝绸纱罗和各色丝线放进轿中之后,慧雅和李妈妈又坐进轿中,吩咐轿夫把轿子抬到县衙外面,在县衙对面的清川酒楼前停下轿子。 到了县衙对面的清川酒楼,慧雅和李妈妈拿着行李下了轿子,吩咐轿夫一个时辰后再来这里接她们,两人一起进了清川酒楼,在二楼寻了一个雅座坐了下来。 慧雅点了两杯茶之后,示意李妈妈给了酒楼跑堂的一百个铜钱,含笑道:“这位小哥,请帮忙去县衙寻丁小四丁小哥,就说孙家沟李妈妈找他有急事。” 跑堂的还是个少年模样,大概十三四岁,大眼睛灵动之极,脸上分明还带着一丝稚气。 他把铜钱收到袖袋里,笑眯眯看着慧雅道:“县衙各位官爷常光临敝楼,像叶瑾叶官爷、付春恒付官爷和丁小四丁官爷都是鄙楼常客,请妈妈和姑娘等着,小的这就去叫丁官爷!”这个姑娘可真美丽,只是她寻丁小四干嘛?约会么?两人瞧着可明显不搭啊!这姑娘年纪虽小,气派却很大,看气度看装束明明是大家闺秀…… 不过一盏茶工夫,丁小四就满头大汗跟着跑堂少年跑了过来。 他一溜烟跑上楼,对着慧雅深深一揖:“孙姑娘,我猜就是您来了!” 喘了口气又道:“哎,幸亏您来了!” 慧雅见他的话似乎有些不对,忙道:“小四,生什么事了” 丁小四用衣袖抹了一把汗:“我们……我们大人流了……流了好多血!” 慧雅闻言呼吸一滞,心脏跳得很快,似乎快要从胸腔跳出来了。她紧紧盯着丁小四,声音带了些颤音:“赵青他到底怎么了?” 第五十六章 意气之争 第五十六章 永平县的官员中,除了赵青,还另有一位赵大人——提刑所提刑赵子珍赵大人。 赵青近日要有行动,需请赵子珍配合一二。 与赵子珍商议完毕,赵青带着付春恒离开提刑所回了县衙东厅,刚好遇到了前来回事的叶瑾。 叶瑾急匆匆禀报道:“大人,被属下派到状元坊去监视正源粮栈的弓手方才回来禀报,说正源粮栈今日午后会到运河码头接一批新粮。” 赵青闻言默然片刻。 穆远洋已经收到其父甘州节度使穆衡从甘州来的千里加急,言说刚运到甘州的这批军粮新旧掺杂,而往兰州的那批军粮则完全都是陈粮。 穆衡已经逮捕了负责往甘州和兰州押运军粮的军需官。 付春恒见赵青沉默,便道:“大人,依属下之见,大白天的,能有什么危险,不如我们正大光明去码头上看看。” 叶瑾想了想,道:“大人,还是小心点好!”那些人连军粮都敢偷换,还有什么事不敢做? 缠缠绵绵下了一天一夜的秋雨不知何时停了,空气湿漉漉的,带着雨后特有的泥腥味和草木的清香。 赵青看向雨后湿翠的松柏,片刻后终于做出了决定:“我们现在就去码头看看!”即将进入八月,今年的军粮北运行将结束,如果再不去探查,今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人,赵青决定带上叶瑾、丁小四和付春恒三人。叶瑾小心谨慎,付春恒机智灵动,丁小四则是自小跟他的亲随,他们跟着去各有用处。 两刻钟后,戴着黑纱幞头,穿着月白圆领夹衫,装扮成进京书生的赵青从紫荆书坊内走了出来,身后带着扮成挑行李的伴当的叶瑾付春恒和扮成书童的丁小四。 四人一起往运河码头而去。 还没走到码头,赵青就被匆匆追来的穆远洋给拦住了。 穆远洋笑嘻嘻道:“阿青,我就猜到你撇了我悄悄离开,不是去见孙妹妹就是要去查案!” 赵青原不肯带他去,可是再看看穆远洋身后跟的扈卫顾凌云和马五岭,他转念一想: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事? 他便没有再赶穆远洋,一行七人进了码头,直奔泊船的港湾。 此时正是午后时分,是码头上固定的用饭时间,所以码头上少有人烟,只有一艘艘等待着卸货或者装货的大船静静停泊在港湾里。 因为大路过于惹人注意,所以叶瑾引着众人沿小路往正源粮栈的大船走去。 正源粮栈的大船停泊在月亮湾,那里山石料峭林密路险,除了运粮车经过的大路,只有一条狭窄的小路堪可通行。 如果正源粮栈今日所运送的粮食没有问题,他们就会走大路;如果有问题,绝对要走小路,以避开赵青命人设置的检查路障。 赵青等人来到泊船处,在小路两侧的密林中埋伏了起来,等待着正源粮栈的运粮车过来。 没过多久,辘辘车声由远及近,三辆运粮车从码头运了过来,沿着小路逶迤而来。 赵青心里有些疑惑:为何只有三辆运粮车? 他悄悄掏出令牌,刚要现身查验,却感觉到了一阵森然的杀气。 赵青悄悄从靴筒里摸出了防身的匕,猛地一转身,正好隔住了刺向他身旁穆远洋的利刃。 此时无数青衣蒙面人手握利刃从密林中跃出,其中扑向穆远洋的就有四五人,一个被顾凌云踢倒,还有两个与顾凌云和马五岭缠斗,另有两个人继续扑向穆远洋。 赵青抬脚踹开扑向自己的青衣人,一错眼见还有两个漏网之鱼举刀刺向穆远洋,忙飞身而上挡了过去。 他觉出了左肋处一阵钝痛,与此同时,赵青抬脚踹倒了刺伤他的人。 顾凌云和马五岭上前护住了穆远洋,举刀继续与青衣人格斗。 又缠斗了一阵子,剩余的青衣人见顾凌云和马五岭如此强悍,当下便唿哨一声,飞奔往码头方向而去,跳入水中便消失了。 拉那三辆运粮车的车夫早就蹿了,只留下了三辆运粮车。 赵青摁住伤口走了过去,举起匕刺破运粮车上裹的席子,一股细沙顿时冒了出来。 他刚要弯腰接细沙,一阵刺痛令他不由“咝”了一声。 穆远洋忙道:“阿青,你身上有血!” 他疾步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赵青。 赵青忍住剧痛吩咐叶瑾:“检查那三辆车!” 又吩咐付春恒:“把那细沙装一包带走!” 穆远洋把赵青安置在紫荆书坊后的宅子,让顾凌云给赵青做了简单的处理,然后吩咐丁小四进城回县衙带马医官过来。 丁小四回到县衙,叫上丁小五和马医官刚要走,就碰到了来寻他的清川酒楼跑堂,便让丁小五带着马医官先去紫荆书坊,自己跟着跑堂来见慧雅。 向慧雅说完经过,丁小四眼巴巴看着慧雅,心里极为盼望慧雅能去照料自家大人——那紫荆书坊自上到下全是男子,一个女人皆无,一群粗陋的大男人,怎比得上孙姑娘照料大人妥帖贴心? 到了此时,慧雅哪里还会犹豫? 她当下吩咐李妈妈:“妈妈,你去和跑堂的说一下,等轿夫过来接我们,就说我们有事去城里亲眷家做客了,得几日不回家,让他们先回孙家沟!” 李妈妈答应了一声,忙下楼去寻那个小跑堂了。 慧雅这才看向丁小四:“小四,麻烦你帮我拿一下行李!” 紫荆书坊后的宅子里,赵青光着上身双臂环抱在胸前站在卧室窗前,马医官正弯着腰给他处理腰间伤口。 马医官手里拿着银镊子,夹着蘸了药汤的软布轻轻擦拭着赵青身上的血迹,嘴里唠叨着:“大人啊,真是差一点点你的肾就完了啊,那可是肾啊!” 赵青:“……” 药汤沾到伤口,疼得他牙齿“咝咝”直响,却不肯出声喊一声疼。 穆远洋走了进来,一眼看到赵青上身左侧那道血肉翻腾的狰狞伤口,心情激荡,鼻子也酸酸的,心道:无论从血缘上说,还是从亲情上说,阿青都是我最亲的亲人了,有朝一日我有了能力,一定要对他好,让开开心心的! 他心里下着决心,嘴里却贱兮兮道:“阿青啊,哥哥我还真不知道你身材这么好呢!” 赵青闻言秀致的眉蹙了蹙,恨不得抬脚再踹穆远洋一下,只是怕牵动伤口,只得暂且忍了。 穆远洋走了过来,双手环抱在胸前,绕着赵青转了一圈,口中啧啧称赞:“阿青,你看着文弱,原来浑身都是腱子肉,将来新婚之夜一脱衣服,慧雅还不被吓死,她一定以为你是白面文弱小书生,没想到你是个壮汉……” 他肖想了一下新婚之夜赵青脱了衣服吓住慧雅的情景,心中愉快之极,“嘿嘿嘿嘿”笑了起来。 赵青:“……”被穆远洋这么一说,他也担心了起来。 因为知道自己身材瞧着文弱,所以为了熬炼身体,赵青一直很爱骑马射箭练拳。 只是这样的话,万一真的在新婚之夜脱了衣服吓着慧雅,那可怎么办? 这样一想,赵青不由也担心了起来,幽深凤眼看着窗外庭院中的葱茏花木,心中满是忧虑,甚至开始考虑:慧雅是不是就是喜欢我文弱的样子?要不以后我再也不练了? 穆远洋胡说八道了半日,还不知自己给赵青的心灵造成了那么大的冲击,脱了靴子歪在靠东山墙的黄花梨矮榻上,翘着二郎腿晃啊晃,嘴里却开始说正事:“阿青,陛下派了兰太监带着人来接我回京,我明日就走。” 赵青闻言一愣,转身看向穆远洋。马医官正在给他涂药,不防赵青转身,一下子戳到了赵青伤口,疼得赵青又“咝”了一声。 穆远洋方才正经之色已经收敛,重新换上了笑嘻嘻的模样:“阿青,你放心,不管赵琪怎么费心使力,你的亲事我负责一一给你搅黄!”赵青那么喜欢慧雅,一心想要和慧雅在一起,他一定会成全赵青和慧雅的。只是如今慧雅虽然恢复了良民身份,可是若想成为赵青的正室,她的身份还是过低了,两人若是想在一起,单是赵青大哥赵琪那一关就不好过。赵琪这人,为人正经,最讲究身份地位,又最爱面子…… 赵青:“……”话是好话,只是说话的人不会说人话。 过了一会儿,穆远洋又做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阿青,若是我将来也像我爹,像陛下,只生闺女,生不出儿子来,那可怎么办?” 赵青挑眉看他,觉得穆远洋连老婆都没有,就想生儿生女这件事,未免有些想得多了。 穆远洋贼忒嘻嘻地笑了:“我瞧你家慧雅屁股翘翘的大大的,怕是能生养,将来让她给你生十个八个儿子,挑一个集中你和慧雅优点的过继給我,倒也便宜!” 赵青再也忍无可忍:“我家慧雅屁股哪里大了?” 穆远洋故意逗他:“你家慧雅屁股就是大!” 赵青到底年纪青,一下子就被穆远洋激恼了,扬声道:“我家慧雅就算屁股大,我也喜欢!” 待李妈妈和跑堂的少年交代好,慧雅便和李妈妈上了丁小四叫来的赵青的官轿,起身出城往运河河堤上的紫荆书坊而去。 在紫荆书坊前下了轿子,慧雅因为担忧赵青伤势,心急如焚,也不管在后面拿行李的李妈妈和丁小四了,径直提起裙摆就跑进了紫荆书坊,直奔后宅。 紫荆书坊的掌柜认识慧雅,知道这是自家主人的心上人,因此虽然惊讶,却也没有阻拦,任凭慧雅直奔后宅而去。 慧雅沿着游廊一路小跑,直奔后面正房。 丁小五等人见状,纷纷行礼,慧雅心里焦急,只是摆了摆手,疾步往赵青住的正房而去。 刚到正房门前,慧雅就听到穆远洋和赵青的声音从东边明间传了过来: “我瞧你家慧雅屁股翘翘的大大的,怕是能生养,将来让她给你生十个八个儿子,挑一个集中你和慧雅优点的过继給我,倒也便宜!” “我家慧雅屁股哪里大了?” “你家慧雅屁股就是大!” “我家慧雅屁股再大,我也喜欢!” 慧雅:“……” 第五十七章 房中絮语 第五十七章 慧雅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我的屁股哪里大了? 她很自信,认为自己的屁股一点都不大,翘倒是挺翘的! 赵青一向看着沉稳,哪里有今日这样二的时候?因此顾凌云、马五岭、付春恒叶瑾等人侍立在外,听到里面传出的穆远洋与赵青对慧雅姑娘屁股究竟是大是小的争论,再看看眼前尴尬的孙姑娘,都是笑到憋出内伤,却也只得拼命忍着。 可是再忍他们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个个直往慧雅身上瞟,倒是想看看慧雅姑娘的屁股到底是大还是小。 经过认真判断,付春恒等人一致认为慧雅姑娘的屁股虽然翘翘的,却并不大,只是因为她的腰肢太细了,所以衬得屁股有点大了! 慧雅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狐疑地看向在房外侍立的顾凌云付春恒叶瑾等人,现他们的视线若有似无地瞟向自己,顿时大怒,抬脚便进了正房明间。 马医官是年高见惯世事的人,对于穆远洋和赵青的奇特争论浑不在意,认认真真地帮赵青涂好了药,打断赵青和穆远洋的争论,叮嘱赵青道:“小赵大人,初秋之时天气变化无常,伤口容易炎溃烂,我就不帮你包扎了,你这几天别穿外衣,免得药汁沾到衣服上面。药我已经开好了,内服的药一日三次,外涂的药一日六次,您年青体质好,不过五六日伤口就开始收拢了。” 赵青抓住了马医官话中之意,蹙眉道:“难道这五六日我就天天光着身子?”他虽然不怕冷,可是天天光着身子也不方便啊! 正在这时,慧雅掀开锦帘抬脚进了东暗间,立在那里上上下下打量着赵青道:“赵青,你嘴那么贱,不穿衣服冻几天又怎么了?” 赵青一抬头,见慧雅俏生生立在那里,雪白扣身衫子深绿衣缎裙乌如云,只是玉脸涨红大眼睛亮晶晶的,显见是生气之极的模样。 他一见慧雅,心中先是惊喜——慧雅来了,接着就是一阵委屈——慧雅,我受伤了,然后他才想到自己方才所说的儍话,俊俏的脸顿时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穆远洋见赵青都快要哭了,靴子也来不及穿了,只穿着白绫袜就从黄花梨矮榻上跳下来,一溜烟蹿了出去。 马医官低头而笑,见穆远洋那对散着臭烘烘气息的靴子还在,便弯腰捡了起来,拎着靴子也退了出去。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慧雅和赵青。 慧雅打量着光着上身只穿着月白绫裤脚踏粉底皂靴的赵青,在看到他左腰伤口的那一瞬间,她的眼泪差点落下来:“赵青,伤口严重吗?” 赵青光着上身面对慧雅,不由有些害羞,正要转身去拿衣服,却被慧雅抓住了手。 慧雅凑到近处看了赵青的伤口,心疼得眼泪簌簌往下落:“如何会伤成这样?” 赵青见她落泪,心脏微微有些抽搐,他舍不得让慧雅担心,也怕慧雅看了他的伤口害怕,就强笑着扶着慧雅道:“慧雅,伤口看着吓人,其实一点都不疼,没事!” 慧雅用手抹去眼泪,抬头含着泪看着赵青,故意道:“真的不疼?” 赵青凤眼一瞬不瞬盯着慧雅,连连点头。 慧雅气得笑了,仰看着赵青:“我用手捅你那里一下,看你疼不疼!” 赵青没有说话,只是垂目静静看着慧雅,眼中带着乞怜之意——慧雅未到之时,他知道自己得坚强地忍受疼痛;慧雅一到,他就老想向慧雅撒娇,让慧雅心疼他关心他…… 此时赵青脸上若有所思,他的眼角微微上挑,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愈显得眉目如画俊俏莫名。 慧雅心脏剧跳了几下,觉得赵青实在是太可疼可怜了,起身轻轻地把脸贴到了赵青胸前,倾听着他的心跳,柔声道:“我这几日不走了,留下来照顾你。” 赵青被巨大的惊喜击中,整个人当场晕晕乎乎的,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慧雅的脸柔嫩温热,柔柔地贴在他*的胸膛,真是令人心猿意马…… 赵青悄悄仰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此时只有他和慧雅两个人,慧雅的脸贴在他的胸前,她那清雅芬芳的气息无处不在,与清苦的药的气息一起流荡在房内,令他心跳加快,呼吸似乎也有些困难。 慧雅察觉到了赵青心跳很快,下面那里也似乎隔着柔软的月白绫裤渐渐膨胀了起来…… 她忙装作不在意地起身道:“赵青,我帮你穿中衣吧!” 想到赵青那里变大了,她的脸有些红,说着话时不敢看赵青,呼吸也有些重,育得很好的胸部在素白罗衫下微微起伏。 赵青瞧着她那里,总觉得慧雅那一对隆起之处似乎颤了一下,他有些喉咙紧,心跳加快,忙垂下眼帘,低低“嗯”了一声。 慧雅把自己给赵青带来的新中衣取了出来,服侍赵青穿上:“衣服沾上药汁了我给你洗,怕什么!”这件衣服她做好之后都是清洗过的,现在让赵青穿上正好。 赵青“嗯”了一声,眼神柔和地凝视着慧雅。 慧雅低头帮他扣上盘扣,口中问道:“我刚才听到马医官说还有内服的汤药,你喝没有呢?” 赵青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还没喝。” 慧雅麻利地为赵青扣好盘扣,服侍他在床上侧躺了下来。 这个屋子她曾经住过一夜,如今还是原来的样子:家具都是黄花梨木的,简单而精致;帘幕床铺用的都是深蓝丝绸,庄重又大方;靠西山墙摆着一对黄花梨木交椅,交椅中间是一个黄花梨雕花小几;东山墙靠墙是满架的书,书架前摆放着一个黄花梨矮榻;窗前是一个书案,书案上摆着文房四宝,书案旁挂着一副弓箭…… 她这时才明白,原来这不是赵青的书房,而是赵青的卧室。上次她过来,赵青把她安置在了自己的卧室…… 慧雅想到这里,抬眼去看赵青,见他身上穿着她做的月白松绫中衣,盖着宝蓝缎被侧躺在床上,满头乌云般的长落在枕上,一双精致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跟个小狗似的可怜兮兮的,令她的心都融化了…… 赵青见慧雅要出去,心中一惊,忙道:“慧雅,不要走!” 慧雅回头一笑:“傻子,我去给你端汤药!” 赵青的脸顿时红了,垂下眼帘不说话了,可是想到慧雅叫他“傻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心里甜甜的…… 他自小独立,人皆称他聪明,只有慧雅认为他是傻子,这世上也只有慧雅最疼他…… 慧雅坐在床边,端了汤药喂赵青喝。 赵青尝了尝,觉得太苦了,蹙眉道:“慧雅,好苦!” 见他这样,慧雅有些弄不清楚是赵青在撒娇,还是药真的很苦。她伸出舌尖尝了尝,顿时觉得药汤真是太苦了,便道:“我去想办法!” 赵青眼巴巴看着慧雅离开,等着慧雅想出办法。 慧雅很快便端着一碗蜂蜜水过来了:“赵青,你一口气把药汤喝完,然后再喝蜂蜜水!” 赵青对于慧雅,自是无不听从,很快便一口气把药汤全喝了。 药汤中有安神成分,喝完药没过多久,赵青的眼睛便涩涩的有些睁不开了,脑子也有些慢了。 他侧身躺在床上,勉强睁着凤眼看着慧雅,声音沙沙的有些哑:“慧雅,你不要走,就在这里陪着我……” 慧雅轻轻“嗯”了一声,俯身低声道:“赵青,你放心,我会一直留在房里陪你。” 赵青抬头伸手吃力地从枕下拿出一个描金花卉香樟木头面匣子,轻轻推给慧雅:“慧雅,我给你的及笄礼物……” 他的慧雅真是美丽可爱,因为俯身和他说话,乌油油的长披散了下来,衬得白皙的小脸更加洁白晶莹,一双大眼睛宝光璀璨,似乎是揉碎了所有的星光在里面…… 赵青很快就闭上了眼睛,片刻后便睡熟了。 慧雅坐在床边,静静凝视着赵青的睡颜。 赵青睡熟了,他的呼吸很浅,屋子里很静。 因为睡着了,他的眼部线条愈明显,因为睫毛过于浓密,整个眼部像是画了眼线一般,眼尾上挑,好看极了…… 慧雅的心里又涩又甜,凑过去在赵青眉眼处轻轻吻了一下,又在他的唇上轻吻了一下,然后把脸贴在赵青胸前,隔着中衣轻嗅着赵青身上的味道。 那是一种淡淡的清雅味道,似乎是雨后松柏之香,又似乎是青菜被割断后散的清香,很是好闻。 赵青动了动。 慧雅吓了一跳,怕吵醒了他,忙悄悄坐起来,拿出赵青给她的描金花卉香樟木头面匣子,轻轻摁开消息,打开了匣盖。 匣盖一打开,慧雅只觉眼前一片灿然流光,原来里面是一套红宝石赤金头面——黄金赤澄,显是新打的;宝石粒粒莹澈,大的有樱桃大小,小的也有黄豆大小,颗颗红透。 匣子里铺着黑色丝绒底座,嵌着各种饰,赤金镶红宝石的钗子、步摇、耳坠、项链、手镯等样样俱全,宝光璀璨美得令人心悸。 哪个女人不爱精致绝伦的饰?尤其是心爱的男人送的精致绝伦的饰? 慧雅拿出一支赤金镶红宝斜凤簪在上比了比,拿出一对赤金镶红宝梅花形耳坠试戴了一番,又拿出一对赤金镶红宝梅花镯子试戴在腕上,心跳都变得快了起来。 这对镯子是用赤金做成镯子,镯子周身用一粒粒黄豆大的红宝石镶嵌了一朵朵红梅,金光中闪着红晕,简直是巧夺天工令人心悸。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天光渐暗,慧雅也有些渴睡,便把头面匣子收了起来,放在床尾,自己也在赵青脚头躺下,很快便睡熟了。 赵青醒来已是深夜。 窗外早已黑透了,一阵细密清脆的“啪啪啪啪”声不绝于耳,是雨滴打在树叶上、打在屋檐上、打在青砖地面上出的声音。 原来不知何时又下起了秋雨。 屋子里暖融融的,四周流荡着一股说不出的气息,芬芳甜蜜,荡人心魄,是慧雅的体香…… 赵青直觉伤口处又麻又疼,那个部位也涨得疼憋得难受,不禁轻轻呻‘吟了一声。 第五十八章 再提婚事 第五十八章 慧雅原本就警醒,听到赵青声音,当即醒了过来,手脚并用爬到赵青那端问道:“赵青,你怎么了?” 赵青含糊道:“有点饿……”慧雅此时距离他更近了,那种甜蜜芬芳的气息更是扑面而来,更令他心猿意马情难自已。 慧雅道:“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赵青声音很轻:“下碗汤面就行了。” 慧雅答应了一声,起身背对着赵青立在床边,整理了衣服仪容,然后便出去了。 待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赵青这才烦恼地隔着锦被用力压了一下那个部位——都受了这么重的伤,这里还如此精神,真是奇怪。 正在这时,慧雅就端了个琉璃屏画灯走了进来:“赵青,我先给你抹药!” 赵青“嗯”了一声,整个人僵在了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慧雅把琉璃屏画灯放在床头小几上,用银镊子夹了软布泡进了药盏里,这才去看赵青,却现赵青面色潮红凤眼微湿,雪白的牙齿咬着下唇,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忙问道:“你怎么了?” 赵青看向慧雅,低声道:“慧雅,没什么。” 他把锦被掀到腰间:“慧雅,你给我抹药吧!” 冰凉的药汁涂在了伤口之上,疼得赵青浑身僵直额头冒汗,满心的旖旎之思顿时不见影踪。 慧雅知他疼痛,抹药时愈轻柔。 抹完药,慧雅拿了一方洁净的白挑线汗巾子,一点点拭去了赵青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刚给赵青抹完药,慧雅就听到丁小五的声音自外面传了过来:“孙姑娘,大人醒来没有?” 赵青开口道:“小五,是付春恒回来了么?”他吩咐付春恒拿了从正源粮栈的粮车上取的那包细沙,带着人沿着运河沿岸搜寻去了。 丁小五答了声“是”,道:“禀大人,付春恒说他已经有了现。” 慧雅见赵青有正事要办,便低声道:“我去看着李妈妈下面。”说罢,她起身出了正房。 丁小五见孙姑娘出来了,这才出去引了付春恒进来回话。 付春恒浑身上下湿透了,给赵青施了个礼,道:“大人,属下带着人沿着运河两岸搜索,终于在运河东岸的独山镇河滩上寻到了那种沙,而独山镇距离运河码头和正源粮栈都不远,属下觉得正源粮栈的新仓库应该就在独山镇。” 赵青艰难地扶着床头坐了起来,道:“今夜寅时会有最后一趟军粮北运的船队经过永平县码头,毛宇震以为我受伤很重,他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我们也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他看向丁小五:“十二哥呢?”穆远洋带着来接他回京的兰太监,去向兰太监的侄女婿江守备搬兵去了,不知道回来没有。 丁小五禀报道:“禀大人,穆公子陪着兰公公和江守备书房喝茶,江守备带来的士兵在城外军营中待命。” 赵青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提刑所赵大人来没有?” 丁小五忙道:“禀大人,蔡玉成正陪着赵提刑及提刑所的兄弟们在花厅里候着。” 赵青垂目思索片刻,开口问丁小五:“现在是什么时候?” 丁小五看了看靠西山墙黄花梨小几上摆着的描金西洋金自鸣钟,道:“正是子时。” 赵青算了算时间,现距离寅时还有两个时辰,便吩咐丁小五道:“你去请穆公子和赵提刑过来。” 毛宇震化名玉瑱玉二爷给他布置好了一个袋子让他钻,而他他借势而为,趁机安排了一个更大的袋子等着毛宇震钻进去。 通过穆远洋的情报,赵青知道今夜寅时会有最后一队往甘州运送军粮的船队经过永平县。 而据叶瑾这些天的侦查,正源粮栈可是低价收购了不少陈粮,如果这些陈粮不能趁今夜混进军粮之中,如此阴雨天气,陈粮堆在仓库里很容易酵,毛宇震就会损失一大笔银两。 如果他没有受伤,按照毛宇震的谨慎性格,应该不会贸然行动;可是午后他中了毛宇震设下的埋伏,身受重伤。 这样计算了一番之后,赵青觉得毛宇震一定会在今夜寅时最后再做一票大的。 因为怕大规模调动弓手队的人会惊动毛宇震,赵青提前去寻了县中提刑所的提刑赵子珍,向他借了一百个军士。 如今,万事具备,只待丑时出了。 他这次一定要把毛宇震和他的党羽一网打尽。 到了厨房外面,慧雅先在廊下站了一会儿。 此时秋雨淅沥,夜风夹着凉隐隐的雨丝吹在慧雅*辣的脸上,却丝毫没有令她脸上的热度降下来——慧雅已经明白方才赵青是怎么回事了…… 想到赵青也许对她怀有那种心思,慧雅的脸便热得快要烧着了…… 过了一会儿,慧雅恢复了平静,这才进了厨房,问正在厨房忙碌的李妈妈:“妈妈,面下好没有?” 热气腾腾中,李妈妈乐呵呵地忙碌着,见慧雅进来,忙道:“等我把这些青菜下进去,面就好了!” 慧雅在灶膛前坐了下来,拿了根木柴填进了灶膛里,怔怔看着灶膛中熊熊燃烧的火。 没过多久面就下好了,李妈妈盛了面让慧雅给赵青送去。 慧雅用托盘端着面沿着游廊刚走过去,便看到穆远洋、江守备、顾凌云等人披了油布雨披正从6续正房出来,立在正房门前的廊下戴上斗笠,一起冒雨离开了。 她猜到穆远洋等人一定有重要的事要去做,便等这些人都离开了,这才端着面进了正房。 服侍赵青吃完面,慧雅见离喂他喝药还有一段时间,便问赵青:“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赵青心中有事,哪里睡得着? 他脸色虽然依旧有些苍白,可是凤眼却亮晶晶的,分外的神采奕奕:“慧雅,你给我讲故事吧?” 慧雅:“……这样太幼稚了吧?” 赵青含笑看着她,等着她给自己讲故事。 慧雅想了一会儿方道:“我寻本书给你读故事吧!” 她拿着那盏琉璃屏画灯在书架上寻了半日,终于找到了一本话本,便踮着脚尖拿了下来。 慧雅坐在床边翻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些故事都没什么意思,见有一回目的名字是“钱玉芝剪断薄情郎”,她以为是怨女剪断对薄情郎的痴心,便对着灯念了起来。 赵青觉得慧雅的声音低低的,稚嫩中带着一丝沙哑,很是好听,便认真地听着。 听了一阵子,赵青觉得不对了,不由看向慧雅。 慧雅其实也觉得不对了,也正看着他。 见赵青脸色似乎有些不对,慧雅挑了挑浓秀的柳叶眉,有心吓赵青一下,故意继续念道:“……见刘怀远脱了衣服还要纠缠,钱玉芝大怒,顺手拿起针线簸箩里的剪刀,对准刘怀远那个物件就剪了下去……” 这下子赵青不只觉得腰间的伤口疼了,他那里似乎也有些疼得慌,他怔怔地看着慧雅,半日方道:“慧雅,你放心,两个月之内,我定会上门提亲……” 慧雅:“……”赵青,我真的只是觉得好玩,我并不是想要逼婚…… 夜黑如墨,雨一直下。 毛宇震戴着黑色油布兜帽,披着黑色油布雨披,冒雨一马当先往运河码头疾驰而去。 他的亲随们骑着马紧随其后。二爷已经许诺了,做完今夜这票生意,大家分了银子回东京快活去。 想到赵青留在河边树丛中的鲜血,毛宇震心中平静之极,唯一的遗憾是不曾真的杀死赵青。 他算了算时间,距离卯时还有一刻钟时间,粮栈的伙计们应该用陈粮换完运送军粮的船队里的新粮了,他此时赶过去,正好让人押送新粮回独山镇的仓库,让田大户负责售卖。 眼看着运河河堤隐隐在望了,毛宇震忽然觉得心里一动,他当即勒住了马缰绳,在马的嘶鸣声中厉声喝道:“调转马头,快!” 随从们皆是一愣,在马匹此起彼伏的嘶鸣声中,他们纷纷调转马头,打马追在毛宇震马后往东京方向而去。 天亮之后,穆远洋让江守备搜索全永平县,而他则急匆匆来向赵青报告消息:“阿青,除了毛宇震和他的那几个亲随,他的其余党羽,比如独山镇的田子进田大户、押运军粮的军需官晁正成等人全部落网!” 赵青蹙眉道:“毛宇震跑了?” 穆远洋也有些烦恼,悻悻道:“毛宇震这厮实在是太狡猾了,简直是一点痕迹都没留,他的党羽们一口认定他姓玉,名叫玉瑱,人称玉二爷,根本不知道毛二爷是谁!” 赵青默然片刻方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毛宇震继续作恶,我们早晚会捉住他的。” 穆远洋过了半日方道:“穆远池……”永平帝膝下只有公主,而按血缘关系算的话,穆远池虽然血缘又远了一些,却也是陛下的皇侄,同样具有皇位继承权…… 在这场皇位继承权的争夺中,以毛太师为的毛氏家族,支持的当然是毛太师之女江宁王妃所出的江宁郡王世子穆远池。 赵青见他似乎有些消沉,沉吟了一下,开口道:“十二哥,陛下能把兰公公派过来寻你回京,显见在他心中,你比穆远池要重要得多。” 穆远洋哑然失笑:“我知道啦,不用你安慰!” 临离开,他又看向赵青:“阿青,你放心,我会尽量在二十日之内给你消息的!” 赵青目光恳切地看着穆远洋:“十二哥,请务必帮我。”为了能娶心爱的慧雅,他也要努力一次。 穆远洋见赵青如此上心,不由笑了:“放心吧,我会尽力的!” 第五十九章 风波又起 第五十九章 谈完正事,穆远洋也有些沉默了。 外面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雨声令穆远洋心里有些难受,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雨中湿漉漉的葱茏花木,半晌方道:“阿青,你真的要一直在这小小的永平县呆着?” 赵青侧身躺在床上,“嗯”了一声,道:“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他想了想,又道:“永平县挺好的。”白吉光已经活动得差不多了,怕是要离开永平县高升了,到时候他还想做这永平县的知县呢! 穆远洋远远看到慧雅用托盘端着一盏药汤过来了,不由笑了:“阿青,你是觉得慧雅好吧?!” 赵青想了想,也笑了,道:“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慧雅……” 片刻后,他又低声道:“能认识慧雅,真好。” 穆远洋和赵青从小一起长大,赵青虽然说得含糊,他却能听懂赵青话中未尽之意,不免有些羡慕,道:“慧雅是个好的。” 孙慧雅这个女孩子,这么美丽聪慧,却从未想着利用美貌换取什么;如此坎坷崎岖,却一直未曾放弃,而是努力地改善自己的境遇;和赵青的未来前路茫茫,她却一直未曾放弃,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走着……看着她,穆远洋才觉得原来生活可以是这么有意思的。 穆远洋和蓝太监最后是坐船离开永平县的。 赵青和慧雅都没有出去送。 因为穆远洋的离开,两人心里都有些黯然。 慧雅见赵青半天没说话,知道他心里难受,便走到书架边从一长排《苏轼文集》中选了一本抽出来递给赵青:“读书给我听吧!” 赵青接过书,随手翻了一页,见是苏轼的《卜算子》,看了片刻便开始读了起来:“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慧雅坐在一边,拿了绣绷静静地绣着花。 她已经知道田大户牵涉进了军粮以旧换新案,如今田家怕是已经树倒猢狲散,落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但是她既然接了人家的定金,她就想认真地把活做完,这是起码的诚信。 赵青读完《卜算子》,又开始读《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读着苏词,他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抬眼看向床边坐着的慧雅,见她正拿起绣绷,认真地检视上面的浮绣。 赵青不由微笑:人生之中际遇变化无常,只要有慧雅不离不弃一直相伴,这样的日子,就是最幸福的。 因为慧雅的照顾和李妈妈的厨艺,赵青的伤痊愈得很快,刚进入八月,他的伤口就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眼看着快到与田大户家六娘约定的拿衣服日期了,慧雅有些心急。 这日缠绵了多日的秋雨终于停息了,久违的秋日破云而出,金色的阳光照耀在庭院之中。 慧雅见阳光正好,便让赵青立在窗前给他抹药。 抹药时她问赵青:“赵青,还疼么?” 赵青垂下眼帘:“疼。”其实不疼了,可是他舍不得慧雅离开。 慧雅情知赵青是舍不得自己,却并不说穿,睨了他一眼,用银镊子夹了软布,蘸了些药水轻轻擦拭赵青的伤口。 赵青伤口正在愈合,原本有些作痒,慧雅这样擦拭令他很舒服,不知不觉便低低喘‘息了一声。 慧雅闻声,抬头看向赵青,见他也正看着自己,凤眼亮得吓人…… 她顿时面红耳赤,起身放下银镊子就要出去,却被赵青拉住了。 因为正在抹药,赵青此时身上只穿着一套白绸中衣,衣襟散开,露出了里面精壮清瘦的胸膛,胸膛往下,是劲瘦的腰…… 赵青伸出左臂揽住慧雅的腰肢,令她靠近自己,然后便不管不顾地抱起慧雅,把她放在了窗前的书案上,一手揽住慧雅的腰肢,让她贴近自己,一手抬起了慧雅的下巴,对准她的唇吻了下去。 慧雅被他吻得舌头疼,那温热湿润的触觉令她神思恍惚,神经末梢触电了一般令她身体软,不由自主贴在了赵青的身上,双腿则夹在了赵青劲瘦的腰上…… 不知过了多久,慧雅推开了赵青,微启着被吻得嫣红的唇喘息着看着赵青。 赵青双手撑在书案上俯视着慧雅,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在长睫毛的掩映下,黑泠泠的凤眼流光溢彩,满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情意。 慧雅知道赵青此时身体的变化,浑身微颤,心知再呆下去一定会生些什么,忙用力推开赵青,滑下书案跑了出去。 用过午饭,慧雅非要带着李妈妈离开。 赵青知道她要去朱俊府里看贵哥,想到慧雅宁愿离开自己也要去看那个贵哥,他的心里不免酸溜溜的,却又不好明着吃一个两岁小男孩的醋,只得含沙射影道:“慧雅,朱俊那样的人,他的府里……” 慧雅知道赵青是吃醋了,可她真的不能再呆下去了,否则她和赵青绝对会提前过洞房。 她笑着道:“赵青,你放心,朱俊这些日子不在永平,他如今在做放官吏债的生意,刚带着惠清去东京了!” 赵青无话可说,又不屑于做长舌男,最后悻悻道:“我寻机就去看你。” 慧雅低低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她再不走,真的危险了。 赵青立在那里,看着丁小五拎着行李送慧雅与李妈妈离开,觉得心里似乎空了一块,空荡荡的,难受得很。 虽然这么久没见慧雅了,可是贵哥一见慧雅,第一反应依旧是跳入慧雅怀中,把小脸贴在慧雅脸上磨蹭:“忒雅,贵哥好想你……” 慧雅的心如同浸入蜜糖之中,甜得都快要化了。 她抱起贵哥,这才现贵哥似乎轻了不少,便看向王氏。 王氏给她使了个眼色,又看了看坐在一边的二房董兰英、三房朱栀子、四房马甜甜和马甜甜的妹子马娘子,然后起身拉着慧雅在罗汉床上坐下。 慧雅会意,抱着贵哥坐在王氏身边逗着玩。 李妈妈拿出慧雅给贵哥做的那套大红缎白绢里的夹衣夹裤,在贵哥身上比了比,笑道:“大娘,您看慧雅心思多巧,这套夹衣贵哥现在正好能穿。” 王氏心中感动,轻轻拍了拍慧雅的手:“慧雅,多谢你费心!” “我喜欢贵哥呀,”慧雅眯着眼睛微微一笑,“做件衣服算什么?” 马甜甜有些看不惯,笑了笑,道:“慧雅,你可真会做人,都知道你心灵手巧活计好,你怎么不给我也做一件啊!” 慧雅笑了笑,没搭理她。 马甜甜没得到慧雅的回应,有些没意思,便“哼”了一声,说了句“什么阿物”,带着妹子马娘子扬长而去。 慧雅还好,惟有王氏气得眼睛红双手颤抖。 贵哥这时候静了下来,小脸埋在慧雅胸前,半日没说话。 二房董兰英和三房朱栀子似乎也有些消沉,闲聊了几句就告辞离开了。 见上房里都是自己人了,王氏的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慧雅,你……你不该走啊!”慧雅在的时候她也不觉得;慧雅一离开,这些牛鬼蛇神全部蹦了出来,一个个都想要降服她…… 慧雅抱着贵哥,腾出一只手拍了拍王氏的背,柔声抚慰道:“生什么事了?” 王氏拿汗巾子拭了拭眼角,道:“你知道的,老爷和马甜甜的妹子早就好上了……马娘子如今住在咱们府里不走了,小厮们私下都叫她五娘……” 慧雅沉吟了一下,问道:“她丈夫不是董陵夷么?董陵夷也在朱府做伙计,这事董陵夷会不知道?”董陵夷是马娘子的丈夫,因为马甜甜和马娘子的关系,在朱家做伙计,颇得朱俊信任。 王氏又抹了一把泪:“董伙计被老爷派到陈留县开店去了,马娘子就是以这个为理由赖在家里不走的!” 又道:“我听人说董伙计特别爱马娘子,恨不能把马娘子含到嘴里揣到怀里,唉,她男人这么爱她,她还勾引咱们老爷……” 慧雅摸了摸贵哥的脸,默然不语。其实如果要她收拾马娘子,简直是随时都有无数的办法,只是一则慧雅觉得根源在朱俊身上,二则对她来说很容易的法子,王氏全都做不出来,所以还不如不说。 王氏又开口道:“你不知道啊,如今老爷最爱马娘子,日日和她——” “大娘,”慧雅打断王氏,“先让李妈妈带贵哥出去玩会儿吧!”这些话怎么能让一个孩子听? 贵哥舍不得离开慧雅,最后慧雅答应带他去乡下住几日,贵哥这才依依不舍地跟着李妈妈去院子里玩了。 待上房只剩下自己和王氏了,慧雅这才看向王氏:“大娘,依我之见,您要么想办法把马娘子赶出去——这样的法子我随时都能给你想出好几个——不过按照老爷的尿性,没有了马娘子,必定还有张娘子王娘子;要么您就忍着,只管看着贵哥,慢慢把家产揽到手里,想办法别让马娘子怀私孩子就行了。” 见王氏又要哭,慧雅有些厌烦,却也现王氏的情绪不对头,便道:“大娘,老爷一直都是这样子的,您哭有什么用?还不如自己想开点,好好过日子!” 女人一辈子不是只有男人,还有孩子,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呢。比如王氏这种情况,慧雅真心觉得王氏还不如就当自己没了男人好了。 到了傍晚,慧雅要回去了,贵哥和王氏都舍不得,尤其是贵哥,紧紧扒在慧雅身上,根本就不松手。 王氏见儿子如此,也心疼得很,苦留慧雅。 慧雅却深知朱府自己绝对不能留,便想了个办法:“大娘,不如我带着贵哥回村子里住几日?”王氏的情绪也不对,慧雅觉得自己把贵哥带走会好一点。 王氏想了想,点头同意了。府里如今乱糟糟的不成体统,她也不想贵哥在这样的环境里呆着,不如让贵哥去乡下散散心。 慧雅牵着贵哥的手,李妈妈拿着包袱,王氏带着慧珍慧宝直把她们送到了大门外,一眼便看到县尉大人身边的小厮丁小五赶了辆马车候在大门外,不由羡慕极了:“慧雅,你如今和小赵大人……” “贵哥,快和你母亲说再见!”慧雅不愿多提赵青,顾左右而言他。 贵哥生怕慧雅抛下自己离开,两条软软的手臂紧紧搂着慧雅的腿,只是抬起头对他娘说了声“母亲,再见”。 王氏又好气又好笑:“你说生儿子有什么用,一见漂亮姐儿就跟着跑了!” 说得众人都笑了。 不想慧雅这次带了贵哥走,竟然救了贵哥一命。 第六十章 渣男贱女 第六十章 慧雅是算着时间从朱府出的。 这次丁小五送她,她想让丁小五赶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进村——秋天天黑得早了些,这个时候正是村里的人吃饭的时候,很多人都在村里的饭场中边聊天边吃饭,图的是一个热闹。 孙家沟有两个饭场比较热闹,一个是贾氏药铺前面的老柳树下,一个是菜肉铺子前面的大杨树下。 慧雅想让孙家沟的人,尤其是占着她那二亩菜地不给的孙全一家看到县尉大人的小厮赶车送她回家,以便实施她的狐假虎威之计。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慧雅和李妈妈带着贵哥坐着丁小五赶的马车回到了孙家沟。 她们进村子的时候,村里人果真都是端碗菜拿个馒头,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吃饭闲聊。 见为孙慧雅和李妈妈赶车的是县尉大人的贴身小厮,村里人纷纷目送马车经过,然后便开始议论:“原来人家说的是真的,跟慧雅住的那个李妈妈,真的是县尉大人的奶妈妈呀!” “那是,要不然县尉大人能一趟趟往孙慧雅家跑?” “也许县尉大人不是看奶妈妈,看的是……呵呵……” “再远都是一个孙姓,你怎么能这样说咱老孙家的闺女?” “哟,我嘴贱,我错了,好不好?” “……” 孙贵的大哥孙全和娘子孟氏也在饭场中吃饭,却一直不吭声。 张婆在一边见了,故意道:“哟,孙全,你还种着慧雅的那两亩菜地吧?你一年给人家慧雅多少出息啊?” 孙全闷着头不说话。 孟氏却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当即高声道:“我说张婆,那两亩菜地可是慧雅她爹,我们孩子他二叔孙贵让我们种的,孙贵不吐口,我们就继续种着!” 张婆笑着看了孟氏一眼,冷笑一声道:“人家慧雅的亲爹在地下睡着呢!那地是慧雅亲爹置办的,关孙贵什么事?” 一句话驳得孟氏哑口无言。 村里人厚道,都有些看不惯孙全和孟氏占孙慧雅这样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姑娘的便宜,虽然不至于像张婆那样说到脸上,却也窃窃私语议论着。 孙全和孟氏在饭场中有些呆不住,只得起身回家了。 丁小五安顿好慧雅她们就回去复命了。 几日没回家,家里一切都好,因为连阴雨,院前院后的花草树木也不用浇水,只是屋子里的家具上床铺上都落了浅浅一层灰。 李妈妈去预备晚饭,慧雅带着贵哥把床铺上的寝具全换了,又拿了抹布把家里全擦了一遍。 贵哥拿着一块小抹布,迈动着小胖腿紧跟着慧雅,一边玩耍一边帮慧雅干活,开心得很。 待把家里打扫干净,天也黑透了,慧雅和李妈妈便带着贵哥吃了晚饭。 吃完晚饭,慧雅在家里继续做活,而李妈妈则带着贵哥去张婆家串门去了。 李妈妈临出门,慧雅往她手里塞了一条自己用边角料做的翠蓝销金箍:“妈妈,把这个送给张婆!”她上次通过李妈妈托付张婆,让张婆在村子里帮她传传孙全家霸占她那两亩菜地不给的事,上次她给了张婆一个勒头的白挑线汗巾,这次再给个翠蓝销金箍好了。 李妈妈带着贵哥出门之后,慧雅闩上大门,拿出盛放自己那些活计的包袱,预备继续做活。 这些天在赵青那里照顾赵青,慧雅已经把活计做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些贴花和镂空这些工序了。 时近中秋,飞蛾小虫之类的不少,慧雅便用琉璃罩罩住烛台,坐在卧室里飞针走线忙个不停。 因为是自己喜欢的事情,又能挣钱,所以虽然有些累,慧雅却依旧很开心。 不过半个时辰,慧雅已经把两套衣裙全都做好挂了起来,一套是玫红绉纱白绢里扣身衫配白杭绢画拖裙子,一套是上面绣了几朵月白玉兰花的素青杭绢通袖夹袄配月白熟绢裙子。 两套衣服挂在西屋之中,在灯光的掩映之下,衣裙精致美丽,腰身纤侬合度,刺绣玲珑剔透,美得令人窒息。 慧雅得意地欣赏了一会儿,恋恋不舍地到院子里从水井里打了水,把这两套衣裙洗了,又细细熨烫了一番,这才重新又挂了起来。 她刚把衣服挂好,外面就有人敲门,原来贵哥在张婆家与张婆的孙子孙女们一起玩得太累了,在李妈妈怀里睡着了,李妈妈就把贵哥抱了回来。 当夜慧雅就带着贵哥睡了。 秋季白日艳阳高照,可是夜里却颇有些寒意,慧雅原本是有些冷的,可是有了贵哥这个柔软温暖的小火炉窝在怀里,她这夜睡得安稳极了。 第二天因为心无挂碍,慧雅抱着新抱枕贵哥睡了懒觉。 等她被贵哥给亲醒,现太阳已经透过窗格子照进卧室里了,屋子里亮堂堂的。 贵哥小小的身子压在慧雅身上,手脚也都放在慧雅的胳膊腿上面,像坐船一样晃啊晃的。 慧雅身量苗条,她生怕贵哥从身上掉下去,忙笑着叫李妈妈:“妈妈,快把这小肉肉给抱走,快把我给压死了!” 李妈妈笑着端了两盏温开水走了进来,一盏递给慧雅,另一盏自己喂贵哥喝了,然后才抱了贵哥出去。 待李妈妈抱着贵哥出去了,慧雅因为闲来无事,索性放下纱帐遮住阳光,又倒头睡下。她的纱帐是新换上的,比夏季纱帐要厚一点,浅绿底子上绣着深绿藤蔓,精致又好看,也能遮住一部分阳光。 李妈妈也想让慧雅好好歇歇,就自己带着贵哥去孙家沟的菜肉铺子割了肉,又带着贵哥在自己后院的豆架上摘了半盆长豆角,蒸好了一笼卤面,又烧了个番茄蛋花汤,这才让贵哥去叫慧雅。 贵哥从来没经历过这样有趣的事情,开心地跟着李妈妈跑啊玩啊,不过半天,小脸就变得红扑扑的,眼睛也亮晶晶的,瞧着比在府里时健壮了许多。 贵哥自己摸到了慧雅房中,见卧室里静悄悄的,慧雅显见是还在睡,便走到帐子前,分开帐子钻了进去。 见慧雅平躺着睡得正香,贵哥便先脱了鞋子爬到了床上,然后一下子就扑到了慧雅身上。 慧雅其实早就醒了,贵哥一扑上来,她就抱住了贵哥,笑眯眯道:“中午好,贵哥!” 贵哥趴在慧雅身上努力仰着脑袋:“中午好,忒雅!” 又道:“贵哥不是贵哥,是朱涟。” 慧雅又问了好几遍,才明白贵哥说的是他的学名朱涟,便笑着变成侧身躺着的姿势,让贵哥和自己面对面躺着,然后笑道:“中午好,朱涟!” 贵哥眯着眼睛笑了。他的长相吸取了朱俊和王氏的优点,生得单眼皮薄嘴唇尖下巴,极为秀气,笑起来很是可爱。 慧雅逗着贵哥玩了半日,这才起来穿衣服洗漱。 饭菜已经在堂屋的方桌上摆好了。 慧雅正在喂贵哥吃面,外面有人敲门,李妈妈便放下碗筷开门去了。 贵哥有些挑食,不肯吃菜,慧雅正哄着贵哥吃豆角,李妈妈却带着一个熟人进来了。 那人一见慧雅便屈膝行礼,笑容满面道:“见过孙姑娘!” 慧雅抬头看了过去,现原来是在田大户府里服侍田府六娘的那个媳妇田安家的。 她心里有些疑惑,故意笑着道:“衣裙已经做好了,也熨烫好了,只等你过来拿呢!”田大户因为牵涉进军粮以旧换新案,已经被下狱了,这田安家的过来,是要退订银,还是要取衣服? 衣服慧雅愿意给,但是订银她却不太乐意退。 田安家的闻言笑得更是开怀:“孙姑娘真是讲信誉,说八月初二让我来取衣服,八月初二果真做好了!” 她随慧雅进了西屋,看了那两套衣物和慧雅搭配的水红罗高底鞋和碧罗高底鞋,满意得很,爽快地付了剩余的十两银子。 慧雅一边给田安家的折叠衣裙,一边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不知你家六娘……” 田安家的早就憋不住了,见慧雅问,一拍大腿,笑道:“孙姑娘,如今我们娘可不是田家六娘了,而是罗千总家大娘了!” 慧雅故意瞪圆双眼,做出惊讶的神情,引逗着田安家的继续往下说。 田安家的当下便道:“我们原先的家主田大官人不是下了狱么?家里那些娘都人心惶惶各寻前程,谁知我们六娘竟有这福气,江守备手下的罗千总带了人来捉大官人,竟然一眼看中了我们六娘,听说六娘要再嫁,便一顶轿子把我们六娘抬回家做了填房。我们这些侍候六娘的人也跟了过去,如今可不能再叫六娘了,我们都叫大娘的。罗千总跟着江守备,银钱上是不缺的,我们大娘以后还来您这里订衣服……” 慧雅闻言笑眯眯地把自己画的那些彩衣美人图拿了出来,让田安家的拿回去:“让你们大娘看一看这些图画,有看上的记了页码,拿回来我来做!” 田安家的没想到慧雅这么会画美人图,当即点头道:“太好了,我这就拿给我们大娘看!” 慧雅极会做生意,又送了田安家的四个贴额头的翠面花,喜得田安家的连连道谢。翠面花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只是孙慧雅做的特别精致巧妙,一下就把千总府里别的家人媳妇都给比下去了。 送走田安家的以后,慧雅不由向李妈妈感叹道:“唉,这人的境遇,还真不知道谁会怎样呢!” 李妈妈含笑看着慧雅。她觉得慧雅将来的境遇就不会差,不管慧雅能不能嫁给小赵大人。 又过了两天。 这日一大早,李妈妈在做早饭,慧雅正带着贵哥给院子里的花木浇水,有人敲门,原来惠明赶着车送了王氏和慧秀过来了。 慧雅以为王氏想贵哥了,忙笑着迎了王氏进来:“大娘想贵哥了么?让贵哥再住几天吧!” 王氏急急道:“先进屋再说吧!” 到了屋里,王氏拉住慧雅的手,低声道:“慧雅,我带着贵哥在你这里住几日,可好?” 慧雅连忙答应了。 她小心翼翼地询问王氏原因,王氏却只是垂泪不语,慧雅便不再问了,让李妈妈带着贵哥陪王氏,自己拉了慧秀去收拾李妈妈的房间好让王氏和慧秀住下。 到了东厢房,慧雅低声问慧秀:“到底生了什么事?” 慧秀叹了口气方道:“贵哥不是特别爱吃滴酥鲍螺么,你去接贵哥那日,马甜甜的妹子马娘子亲手拣了一匣子滴酥鲍螺送到了上房,说是给贵哥吃,有白色的,有粉红的,都沾了飞金,看着特别可爱。因为你把贵哥接走了,大娘就让慧宝先把那匣子滴酥鲍螺收了起来。谁知慧宝嘴馋,每日都偷吃几个,今早吐了一大滩血她才说了实话。大娘去寻老爷说了此事,老爷却说大娘妒忌,故意诬陷马娘子,还说马娘子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慧雅闻言气得小脸涨红:“……”这世上怎么会有朱俊这样的渣男和马娘子这样的贱女啊! 赵青伤口虽然未曾彻底痊愈,可是因为积压的公事实在太多,他每日都在忙碌。 这日赵青正在查看近来积压的案件,叶瑾进来禀报:“禀大人,外面有一个叫董陵夷的人来报案,说他刚从陈留县回家,现他妻子马氏被人杀死了,连脑袋都不见了!” 赵青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董陵夷这个名字,便沉吟了一下。 丁小四在旁边道:“禀大人,这个董陵夷,好像是朱俊的伙计,被朱俊安排在陈留县开店的!” 那董陵夷很快便被带了进来。 他是一个年约二十五六的年轻人,矮墩墩的,又黑又胖,青衣小帽做伙计打扮,一进东厅外堂便跪了下来,满脸是泪道:“请大人为小人妻子伸冤啊!” 赵青一问,才得知董陵夷是朱府的伙计,一向被派到陈留县看店,眼看着八月十五将至,主人朱俊捎信让他回永平县和家人团聚过八月十五中秋节。回到家里,他见大门虚掩,便推开大门进了院子,一进去就现妻子躺在院中葡萄架下,头却不见了。 听了董陵夷的话,赵青觉得此案大有蹊跷,便吩咐叶瑾:“叫上刘秀中和许家英,点上十个衙役,先去董家勘查现场。”刘秀中是县衙的仵作,许家英则是书记,再加上捕头叶瑾,这仨人凑成了赵青每次查案都得带上的县衙三宝。 第六十一章 扑朔迷离 第六十一章 王氏带着慧秀也在慧雅家住了下来。 慧雅有心解劝她,却也知道王氏是因为朱俊伤心,若想要王氏对朱俊死心,须得徐徐图之,慢慢说服她。 这天傍晚,因为王氏又在房里流泪,慧雅便牵着贵哥的手,叫了王氏一起去后院采桂花。 一进入八月,慧雅家后院的那几株桂花就66续续开了,米粒大的桂花盛开在枝头,浓郁的甜香萦绕在慧雅家的院子里,离老远就能闻到。 王氏虽然伤心,可是见贵哥跟着慧雅和慧秀玩耍,开心得紧,便也强作欢颜陪着她们采摘桂花。 贵哥非让慧雅抱着他去摘桂花,慧雅刚抱起贵哥,李妈妈便在前院叫慧雅:“慧雅,小五来了!” 慧雅忙把贵哥交给慧秀,自己拎着裙裾跑了过去。 丁小五正抱了个大大的宝蓝绸包裹站在堂屋,见慧雅过来,行了个礼,含笑道:“孙姑娘,大人让小的给您送东西!” 慧雅接过包裹解开,现里面是两个匣子,一个是赵青送她的那个描金花卉香樟木头面匣子,另外是一个未曾着漆的桐木匣子。 头面匣子是慧雅离开时粗心忘带走的。 慧雅看了看头面匣子,心里甜滋滋的,又去打开那个桐木匣子,现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八个精致的银质月饼模子。 她好奇地拿出那四个模子看了看,现银模子分别雕刻着梅、兰、竹、菊、月季、芍药、梨花和桃花图案,精巧得很。 慧雅看了一眼丁小五,含笑道:“你们大人只说让送月饼模子,没说别的?”她觉得按照赵青的性格,就算想吃月饼,也不会直说的。 丁小五眯着眼睛笑:“孙姑娘,我们大人只吩咐小的把这套模子给您送过来,别的什么都没说。” 慧雅也笑了,问道:“他爱吃月饼吧?” 丁小五连连点头,上前一步,用手遮住嘴,低声道:“大人小时候就爱吃月饼,尤其是豆沙馅的,不管是红豆沙,还是绿豆沙,多放一些冰糖,他最喜欢吃了!” 慧雅甜蜜蜜笑了:“放心吧,等我做好了,就给他送过去!” 丁小五想了想,决定说出自家大人的心声:“孙姑娘,您一定要早点去呀!” 王氏坐在慧雅家后院的亭子里呆。 慧秀带了贵哥在摘胡瓜,见慧雅过来,便起身招手叫慧雅也过来。 慧雅一过去,慧秀就现慧雅有些不同,便握着慧雅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现慧雅耳垂上戴上了一对赤金镶红宝梅花形耳坠,那朵红梅是用一粒粒黄豆大的红宝石镶嵌而成的,巧夺天工精美绝伦,金光中闪着红晕,在金色的夕阳之中简直夺人心魄,配着慧雅如云的乌和身上的白绫夹衣海棠红暗花比甲,真是好看得很。 慧秀心中喜欢,揽着慧雅的腰肢走到一旁,低声道:“慧雅,说吧,这对耳坠是谁送给你的?”这样的饰过于贵重,慧雅自己是绝对买不起的。 想到赵青,慧雅的心里就甜丝丝的,她难得含羞道:“关你什么事啊!” 慧秀其实已经猜到了,笑眯眯道:“是县尉小赵大人送的吧?” 慧雅“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慧秀笑着颔道:“你和小赵大人倒真是天生的一对,再换个人也没这么相称了!”慧雅美丽清雅,小赵大人俊俏高挑,两个人真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看着就养眼。 慧雅想想赵青的模样,不由也笑了——赵青生得真是好啊! 第二天李妈妈就去买了红豆、绿豆、红枣和冰糖等材料,慧雅开始试着做月饼。 刚开始的几次,慧雅做得都不够成功,她预备多做几次月饼,等到做得足够完美了,再给赵青送几个去。 慧雅做的这些月饼,她自己很不满意,觉得还不够完美,贵哥却喜欢得很。 他最喜欢吃咸肉馅的月饼,每次慧雅做月饼,贵哥都抱着慧雅的腿撒娇:“忒雅,贵哥要吃咸肉月饼!” 慧雅被贵哥缠得心都酥了,每次都满足贵哥,给贵哥做几个小小的咸肉月饼。 八月十五中秋节一天天近了。 这日慧雅终于做好了十六个比较满意的月饼,她和李妈妈从里面挑选出了八个看起来最好看的用油纸包好。 慧雅打算陪王氏回城,然后把这些月饼给赵青送去。 王氏这些日子日日闷在屋里流泪,觉得自己是人生的失败者。 慧雅知她伤心,便常常带着贵哥在她面前玩耍,希望贵哥能够让王氏早点清醒过来,明白男人不是唯一,孩子和自己同样重要。 这日等王氏终于不哭了,慧雅这才抱着贵哥开始劝她:“大娘,马娘子就算怀孕,她也是董陵夷的老婆,不是老爷的小老婆!” 王氏一想:慧雅说的对,就是啊,人家董陵夷活得好好的,马娘子就算怀了朱俊的孩子,生下来的话那孩子也是私生子,也只能叫董陵夷爹。 她这些日子当局者迷,终于清醒一些了。 见王氏开始有些明白了,慧雅再接再厉,道:“大娘,我记得每年春节和中秋节,府里在外县府的大伙计都要回来过节顺便向老爷交账,是吧?” 王氏点了点头。 慧雅笑了:“再过几日就是中秋节了,那董伙计这个时候应该回家了吧?” 王氏这下恍然大悟,也不哭了,求助地看着慧雅:“慧雅,我该怎么办?” 慧雅抱紧贵哥,沉声道:“大娘,您确定马娘子怀孕了?”如果确定的话,要是王氏愿意与朱俊撕破脸,就直接撺掇董陵夷去告朱俊霸占人‘妻;如果王氏不愿意与朱俊撕破脸,那慧雅就陪她去和朱俊谈判,让朱俊把马娘子弄出朱府,别在王氏面前碍眼。 见王氏没吭声,慧雅又道:“大娘,像这样的情况,您就应该在马甜甜房里安排一个自己人,随时掌握那边的情况!” 王氏想了想,道:“……是老爷说的,因为没显怀,我也不能肯定……”她到了此时才后悔舍不得小恩小惠,没有在马甜甜那里安排眼线。 慧雅看着王氏的懵懂模样,真有种无力感,叹了口气道:“我和李妈妈陪你回城看看吧!”有一句话叫“为母则强”,朱府环境那么复杂,王氏却一直不肯多费一点心,只知勤俭节省,为朱俊积攒家产。 为了贵哥,也为了王氏曾经对她的恩情,慧雅不愿意忘恩负义袖手旁观,她要再帮王氏一次。 既然王氏要回家了,慧雅便和慧秀一起侍候着王氏好好洗了脸妆扮了一番。 惠明得知王氏要回去,便把府里的大车赶了过来接王氏。 他正等在孙慧雅家门外,见慧秀和慧雅扶着王氏出来了,忙下车行礼:“见过大娘!” 王氏上车的时候,惠明悄悄觑了一眼,现王氏今日妆扮得特别隆重,头上戴着赤金鬏髻,堆满珠翠,脸上妆容浓艳,身上穿着件玄色五彩金遍边葫芦样鸾凤穿花罗袍,看着比平日气派庄重多了。 一路到了朱府,李妈妈抱着贵哥,慧雅和慧秀扶着王氏下了车。 想到要面对朱俊和马甜甜姐妹,王氏心中有些紧张,却听慧雅道:“大娘,您是正妻,怕什么?再说了,您是为了贵哥!” 王氏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走了进去。 朱俊正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出去应酬,听小厮回报说王氏回来了,他忙忙道:“快请你们大娘进来!” 见小厮抬脚出去了,朱俊想了想,又道:“我亲自去迎!” 到了大门外,朱俊躬身说了几句软话,把王氏给请下了车。 他看到王氏倒了罢了,一眼见到贵哥,喜得疾步上前,一把把贵哥抱在怀里,连连亲了好几下,口中直道:“我的儿啊,我的小祖宗!爹可想你了!” 慧雅冷眼旁观,见朱俊对贵哥如此亲昵,便知事情还可转圜,就在心里默默计划着。 王氏因朱俊亲迎,觉得大有面子,心里有些软,可是想到慧雅的叮嘱,她还是板着脸跟着朱俊一起进了上房。 慧雅慧秀候在廊下,看着李妈妈带贵哥玩耍。 慧秀没看到慧宝,随口问慧珍:“咦,怎么没见慧宝那小蹄子?” 慧珍看了看四周,低声道:“慧宝死了两天了,昨日已经送到化人场烧化了!” 慧秀慧雅皆大吃一惊。 慧秀蹙眉道:“不就是吃坏了肚子吐了血么,何至于就死了?” 慧珍眼圈红了:“大娘带着你离开之后,慧宝夜里就开始拉肚子,拉了几天,人就没了……” 又道:“老爷说快过中秋节了不吉利,花了四两银子买了个薄板棺材装了,昨日就让仵作团头带了火头过来,直接抬到化人场烧化了,骨殖都扔进了化骨池。” 慧雅和慧秀的眼睛也都红了。 慧雅鼻子酸酸的,眼泪早出来了。慧宝虽然又贪又懒又馋,心眼也不好,可是她们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总是有些感情的。 她拿了汗巾子拭去眼泪,看向慧珍:“马娘子和马甜甜现在在哪里?”慧宝死了,马娘子和马甜甜姐妹俩就是嫌疑人了。 慧珍眼中现出仇恨之色:“慧宝一死,马娘子说她丈夫董伙计快要从陈留县回来了,两天前就回家了;至于四娘,还不是老样子?她哪里会怕报应!” 慧雅藏在月白窄袖里的手紧紧握着,心里暗暗下了决心:马娘子和马甜甜这些人,不把人命当做一回事,此事决不能善了。 安排妥当之后,赵青吩咐董陵夷带路,亲自带着县衙三宝捕头叶瑾、仵作刘秀中和书记许家英及十个衙役往城西董陵夷家勘验现场。 董陵夷家虽在城内,位置却有些偏僻,他家在城西的莲花池。偌大的莲花池边只有他家一个院子,孤零零地坐落在莲花池畔。 一进大门,董陵夷就开始流泪,引着众人来到了院西的葡萄架下,指着下面的一具无尸体哭着道:“那就是贱内马氏,人都叫她马娘子……” 说着话,他又捂着脸哭了起来。 赵青观察着他,见他的眼泪就像没了闸门一般,不停地往外涌,似乎真的非常悲痛,难以控制。 仵作刘秀中带着助手上前开始勘验尸,叶瑾则带着人开始搜查董家。 董陵夷看到仵作解开了妻子的衣服,简直不能再看,一下子趴在地上抠着地哭了起来。 刘秀中检验了半日,让助手一一记下,然后过来向赵青禀报。 他看了仍然趴在地上伤心哭泣的董陵夷一眼,低声道:“大人,属下有事要回,请去外面说吧!” 到了董家门外,刘秀中才道:“禀大人,尸体还是处子。” 赵青秀眉微挑:“还有别的什么特征能证明是处子?” 刘秀中一一说了。 赵青沉吟了一下,命人叫了董陵夷出来,问道:“你妻子的身体有什么特征?” 董陵夷哭得眼睛都肿了,一边擦眼泪一边道:“我娘子身量中等,很是苗条……” 叶瑾在一边补了一句:“具体一点!” 董陵夷想了想,道:“……我妻子锁骨下面有一粒米粒大的红痣……” 赵青又进了院子。 刘秀中翻过尸体,尸体锁骨下面赫然有一个米粒大的红痣。 刘秀中的助手正要把这个情况记录下来,却听赵青沉声道:“且慢!” 赵青看向刘秀中:“用帕子沾了酒液擦一下!”他觉得这颗红痣瞧着有些怪。 刘秀中用洁净帕子蘸了酒液在红痣上擦拭了两下,那颗红痣的颜色似淡了些。 他便又倒了些酒液在帕子上,继续擦拭。 没过多久,那个红痣就没了。 赵青看向目瞪口呆的董陵夷:“再看看是不是你妻子。” 董陵夷跟着刘秀中上前,翻看了半晌之后呆呆道:“衣服是小人娘子的,腕上的银镯子也是小人给妻子买的,可这不是小人娘子,小人娘子身体比她要白一些要细一些,小人娘子也没这么瘦……” 刘秀中笑了:“这当然不是你老婆,这还是个姑娘呢!” 董陵夷结结巴巴道:“这不可能……” 接着他就瞪圆眼睛惊喜之极:“难道……难道我妻子没有死?” 刘秀中没有说话,眼睛看向赵青,候着赵青的命令。 赵青看向董陵夷:“你在陈留县的时候,你妻子马氏一直一个人在家?” 董陵夷因为心里有了希望,红肿的眼睛都有些亮了:“禀大人,小人的妻姐嫁到了小人的主人朱大户家做四娘,小人不在家的时候,小人妻子经常去朱府和姐姐相伴。” 赵青看向刘秀中:“你亲自去寻仵作团头张启义,问他这这两日殓尸丧过程中有没有现可疑之处。”刚才刘秀中已经检验出这具尸体的的死亡时间大约是两天前。 刘秀中领命离开之后,赵青又吩咐叶瑾:“让大家收拾一下,我们先回县衙东厅,待会儿再去朱府勘验。” 回到县衙东厅,赵青让丁小五送了水进来,一遍一遍用香胰子洗着手。 许家英在一边看了,不由笑了:“大人,您每次根本碰都不碰尸体,为何还要一遍一遍洗手?” 赵青垂目不言,他也知道,可是心里就是放不下,总觉得不干净,所以才会一遍一遍地洗手。 丁小五不言声,捧了一个白玉盒子递给赵青:“大人,这是孙姑娘做的香脂。”孙姑娘真的很细心,知道大人爱洗手,换给大人做了抹手的香脂,用的还是清淡的竹香,让大人不至于香喷喷的出去尴尬。 赵青打开白玉盒子,取了一点香脂涂抹在手上,慢慢搓开,想到慧雅对自己的关怀,一阵暖意从心头散开,四肢百骸都麻酥酥的,舒服得很。 他办了这么多案件,深切体会到男女之间的关系不能太复杂了,还是像他和慧雅这样简简单单的好…… 赵青正在若有所思地抹手,仵作刘秀中带着仵作团头张启义赶了过来。 张启义躬身行礼:“禀大人,小人想了想,又和火家们说了,觉得有一件事有些蹊跷。” 他沉吟了一下,接着道:“昨日朱府有个丫鬟死了,让我们抬到化人场化了,等我们过去的时候,人已经殓好装进棺材里了,棺材也钉好了。” 赵青闻言,凤眼亮了一下,专注地看着张启义:“抬棺材的火家有没有现什么异常?” 张启义的脸有些白,道:“抬棺材的火家说了,棺材有些太轻了,而且里面似乎有些奇怪,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滚动……” 赵青沉默片刻,沉声吩咐丁小五:“去叫付春恒过来,我们即刻出去朱府!”按照现有的线索,极有可能朱府抬出的棺材里面只有人头;而那位马娘子,很有可能还好好地活着……. 第六十二章 夜深人静 第六十二章 慧秀与慧珍还在嘀嘀咕咕说话。 慧雅立在一旁倾听着。 董妈妈寻李妈妈说话去了,便把贵哥交给慧雅先看一会儿。 小孩子不愿意听大人说话,贵哥有些无聊,便在庭院里跑来跑去,追蜻蜓抓蝴蝶赶小鸟,自顾自玩得挺开心。 慧雅虽然心中有事,视线却一直紧跟着贵哥。 这时候上房庭院里飞过了一只喜鹊,贵哥觉得好玩,便追了出去。 慧雅见贵哥往外跑,怕生什么事,忙追了出去。 一直追到了仪门外,慧雅这才追上了贵哥。 贵哥被慧雅捉住,便反过来抱住慧雅的腿哈哈大笑。 一大一小正笑在一处,县衙的衙役们簇拥着赵青闯了进来。 慧雅一抬头看见了赵青,不由一愣。 赵青见了慧雅,也是一愣,当下停住脚步,对着付春恒他们挥了挥手。 付春恒和叶瑾给慧雅行了个礼,带着衙役们齐齐大踏步进了仪门。 慧雅拉着贵哥,抬头看赵青:“赵青,生什么事情了?” 赵青想了想,道:“朱俊和他的小妾马甜甜牵涉进一个案子,需拘回县衙问话。” 慧雅意识到案子也许和慧宝的死有关,看了看四周,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便道:“晚间我有话要和你说——” 赵青见慧雅眼下有些青晕,显见身体状况不好,心中颇为心疼,正要说“晚间我命人来接你”,却被慧雅先说了,不由一笑,低声道:“酉时我让小五接你去紫荆书坊后面宅子。” 慧雅“嗯”了一声,明明知道赵青还要去忙正事,却有些舍不得,恋恋不舍地看着赵青。 赵青心中也是缠绵无限,眼睛一直看着慧雅,半日方柔声道:“慧雅,乖!” 慧雅“嗯”了一声,依依不舍地和贵哥一起目送赵青进了仪门。 见赵青影子都看不见了,慧雅这才带着贵哥去后花园玩去了。 玩了约半个时辰,估计着前面的事情已经结束,慧雅这才带着贵哥回了上房。 刚走过穿廊,慧雅便隐隐听到上房内传出阵阵哭声,一抬头,她就看到了立在上房廊下的恵星、惠明、惠清以及慧秀和慧珍。 慧雅看向贵哥。 贵哥也正抬头看她,黑玉似的眼睛里带着惊恐。 慧雅一阵心疼,弯腰抱起贵哥走了过去,与众人一起立在廊下静听。 上房内三娘朱栀子正在哭诉:“……这都是些什么事情啊,大娘,你是大老婆,却连个丈夫都管不住,让男子汉整日偷鸡摸狗……” 二房董兰英见王氏神情冷漠麻木不仁,不由气苦,流着泪道:“大娘,家里偌大家私,都是老爷一手一脚挣回来的,银子没了还可以再挣,老爷的命比什么都重要,宁愿把家私都砸进去,咱也得把老爷给救出来啊!” 她是朱俊的通房丫鬟出身,这些年朱俊对她虽然没有宠爱,却也是丰富供养,但凡家里别的妻妾有的,也从不少她的,因此朱俊出事,她觉得自己才是真心悲痛的那一个。 王氏静静端坐在罗汉床上,神情平静得很。 今日县尉赵青带了县衙的衙役闯了进来,如狼似虎提了朱俊和马甜甜就走,她原本吓得半死,当即委派了管家和小厮们出去活动,可是恵星打听了情况回来一说,她的心彻底凉了——朱俊这次进去,还是因为女人! 马娘子不见了,董伙计回到家里只见到了一个无头女尸,因此告官去了! 王氏这些天在慧雅家里,不知被慧雅劝了多少次,也明白家宅纷乱的根源便是家主朱俊,朱俊在女‘色上太没有节制了,因此她刚才已经下了决心,这次不管朱俊了。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如果朱俊果真杀了人,就让他偿命好了。 而她,则带着贵哥好好过日子,不管怎么说,家里日子总是过得的。 董兰英和朱栀子哭了半日,见王氏毫无所觉,不由也有些灰心,默默流泪而已。 王氏见已经得罪了这两个人,索性得罪到底,道:“他二娘他三娘,我这里正忙着,你们若是无事,就先回去等消息吧!” 朱俊不在家里,董兰英和朱栀子没了后台,也不敢很得罪王氏,便默默起身离开了。 王氏又想了一会儿,听到外面传来贵哥的声音,忙道:“慧雅,你带贵哥进来吧!” 慧雅抱着贵哥进了上房,把贵哥递给了王氏。 王氏抱着贵哥,絮絮地问了一番,又端了温开水喂贵哥喝水。 慧雅见王氏还能平静地给贵哥喂水,便知王氏已经做出了选择,也识趣地不吭声。 王氏眼神慈爱地看着贵哥,待半盏茶喂完,她的心也彻底静了下来,吩咐慧珍去把候在外面的管家恵星和小厮惠*清叫了进来,安排道:“从今日起,家里各处门户都上了锁钥;外面三间门面生意依旧让闵掌柜负责,惠明惠清轮流在铺子里上宿;董婆子在仪门内守着,早上辰时打开仪门,晚上戌时关上仪门,别的时辰不放人进出,丫鬟媳妇无事不许往外边去。以后我们大家伙儿凡事都严紧些,等着老爷回来。” 恵星觑了王氏一眼,试探着道:“大娘,要不要小的再去县里活动一二?” 王氏淡淡道:“活动什么?这次是县尉小赵大人亲自拘了老爷和你们四娘去,小赵大人不像白知县,素来清正廉明不吃贿赂,我们且不可轻举妄动,只管每日往班房里送两顿饭,别的不理。” 恵星算是明白大娘这是不管老爷死活了,心里有些凉,可是王氏说得冠冕堂皇,他也说不出什么。 眼看着快到酉时了,慧雅便和李妈妈一起告辞了。 丁小五骑着马带着轿子提前过来了,正候在朱府外面,见慧雅和李妈妈过来,忙过来接了。 等慧雅到了紫荆书坊后面的宅子,已经是天擦黑时候了,庭院中的花木都笼罩在暮色之中,不远处运河的波涛声隐隐传来,宅子里雅静极了。 赵青还没回来,宅子里空荡荡的。 丁小五引着慧雅进了正房明间,笑嘻嘻道:“孙姑娘,大人还没有回来,您先在屋子里等一会儿吧!” 李妈妈也笑眯眯道:“慧雅,我去厨房预备晚饭!”慧雅这几日一直白天黑夜地带贵哥,一直没睡够,眼下都有了青晕,正该好好歇歇。 慧雅还没来及答话,李妈妈又低声加了一句:“慧雅,女孩子要想美丽,一定要睡够。” 说罢,李妈妈紧跟着丁小五出去了。 慧雅:“……” 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了,慧雅坐了一会儿,也有些好笑,便起身进了东明间赵青的卧室。 卧室里整齐洁净,极有条理,只有枕侧倒扣着一本书,想必是赵青没看完,顺手放在那里了。 慧雅点着那盏琉璃屏画灯放在床头小几上,拿起那本书坐在床边看了起来,现赵青翻到的那一页正是“钱玉芝剪断薄情郎”,不由笑了,倚在床头读了起来。 读着读着,慧雅的眼睛有些涩,脑子也几乎处于停滞状态,她索性脱了绣鞋,脱了外衣拉了锦被盖在身上,很快便睡着了。 赵青也算是和朱俊打过几次交道了,颇有些心得,他先不急着审案,而是先把朱俊和马甜甜单独关押起来,让叶瑾亲自带人暗中守着,一点人声都不透,先吓吓朱俊。 安顿好朱俊和马甜甜,想到在家里等自己的慧雅,赵青便不再耽搁,径直骑着马带着丁小四回了紫荆书坊后面的宅子。 饶是如此,等他赶到家里,已经是亥时了,夜已经深了。 出来迎他的是李妈妈和丁小五。 赵青没看到慧雅,心里一空,凤眼中不由带了些迷茫之色:慧雅呢? 丁小五极为了解自家大人,忙装作无意禀报道:“大人,慧雅姑娘在房里候着您呢!” 赵青闻言,心中欢喜,抬脚便进了正房明间。 李妈妈有些担忧地看着赵青的背影消失在门内,心道:小赵大人不会对慧雅怎么样吧? 丁小五年纪虽小,见识却多,轻轻地自言自语道:“李妈妈,今日穆公子派人从东京送了一封书信过来,好像谈到了我们大人的亲事。” 李妈妈顿时如同打了鸡血,两眼亮:“真的?” 丁小五眯着眼笑:“妈妈,我们去厨房,我给你说道说道!” 一老一小说着话往厨房而去。 第六十三章 惹祸根源 第六十三章 距离八月十五中秋节没有几天了,夜里早凉了下来,赵青的这个宅子又在运河边,带着水气的寒凉的夜风从窗子吹入,透过赵青身上的纱衫,却未能冷却他炽热的身心。 赵青大踏步进了正房明间。 冷月般的灯光从东暗间卧室透出,却带着一股温暖馨香,令他整个身心放松了下来。 赵青放轻脚步掀开帘子进了卧室。 黄花梨拔步床上帐幕低垂,灯光透过月白色的纱帐和雕花格子照了出来,给整个房间增添了几分迷离之感。 赵青走到床前,掀开纱帐在床边坐了下来。 慧雅窝在床上睡得正香,小脸白里透红,整个人缩成一团,看起来那么小,那么弱…… 赵青凑了过去,在慧雅轻轻唇上吻了一下。 慧雅身上萦绕着甜蜜的芬芳,令他的心沉醉。 赵青索性脱了外衣,掀开锦被侧身躺下,把慧雅整个人抱在怀里,闭上了眼睛,很快也睡熟了。 李妈妈和丁小五去了厨房。 她看了看厨房里的食材,最后预备做排骨青菜面。 用料酒和香料腌上排骨之后,李妈妈开始和面。 她一边和面,一边向丁小五打听穆远洋派人从东京送来的谈到赵青亲事的那封书信。 丁小五见李妈妈心焦,趁机提了不少要求,譬如说明日想吃炸鹌鹑啦,想吃红糟鲥鱼啦,想吃韭菜鸡蛋馅的扁食啦。 李妈妈因为担心慧雅与赵青的亲事,一一都答应了。 丁小五这才不再拿乔,开口道:“妈妈,我们大人的长兄在东京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差不多快说成了,却被穆公子给搅和了,现如今那个姑娘非要嫁给穆公子呢!” 李妈妈不顾手上沾的面抚掌大笑:“那就说给穆公子好了!” 丁小五也笑了,含糊道:“穆公子的亲事,一般人做不了主的……” 为了引开话题,丁小五开口问李妈妈:“妈妈,孙姑娘给我们大人做月饼没有?” 李妈妈一边揉面,一边道:“做了啊!用提盒装了,在明间放着呢!” 丁小五闻言有些垂涎欲滴。 李妈妈回头看了一眼,笑道:“也给你和小四带了一提盒呢,就在那儿!” 她指了指厨房门口的橱柜。 丁小五欢喜极了,“嗷呜”一声蹿了出去,把那个提盒拿了出来。 李妈妈见他一会儿就吃了四个,忙提醒他:“小五,可别全吃了,给你四哥留几个!”慧雅给丁小四和丁小五共装了八个月饼,本来就是他俩一人四个的量。丁小四在外面书坊守夜,等一下排骨面做好了,正好和月饼一起送过去。 丁小五很有兄弟爱,他原本已经拿了第五个月饼咬了一口,听了李妈妈的话,只得依依不舍地把自己咬了一口的那个也放了回去,还欲盖弥彰地理了理裹月饼的油纸。 李妈妈看得直笑。 面早就醒好了,排骨也炸好了,青菜也洗好了,可是正房就是没动静。 李妈妈没有办法,只得先下了两大碗面让丁小四和丁小五哥俩吃了,自己继续在厨房里候着。 她知道慧雅没有用晚饭,怕慧雅夜里饿了。 慧雅先醒了。 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赵青近在咫尺的脸,心跳便开始加快,怦怦怦怦跳个不停。 床内小几上放着那个琉璃屏画灯,清冷的灯光照在赵青的脸上,他的肌肤白皙平滑,没有一点瑕疵,眉毛秀致,如同用墨精心描画而成的,因为闭着眼睛在睡觉,睫毛浓长得不可思议,高挺的鼻梁下是紧紧抿着的唇…… 慧雅凑过去在赵青挺秀的眉毛上亲了亲,在他鼻梁上亲了亲,在他唇上亲了亲,又淘气地舔了舔赵青的唇,正要起身却冷不防被赵青紧紧抱住,瞬间天旋地转,一下子被赵青压在了身下。 赵青覆在慧雅身上,却怕压坏了慧雅,不敢使力,把力量都用在腿部支撑着。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慧雅。 慧雅也看着赵青,心跳很快,犹如小鹿乱撞。 她现赵青的脸似乎有些红,鬼使神差般伸手摸了摸,现热热的触感很好,便又捏了捏。 赵青的那里涨得疼,情不自禁轻喘了一声,幽黑凤眼盯着慧雅,下面却压了压慧雅。 即使隔着好几层衣物,可是慧雅还是清晰地感受到了赵青那里的巨大轮廓,顿时惊得樱唇微启,水汪汪的大眼睛讶异地盯着赵青,半日方道:“怎么……这么这么……大,哦,不,怎么这么……吓人?” 她的脸羞得快要滴血了。 赵青:“……” 他被慧雅看得俊脸烧,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当下赵青飞快地翻了下去,背对着慧雅蜷缩成一团。 慧雅平躺在那里,闭上眼睛,双手捂着热‘辣辣的脸,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方才赵青那个部位的轮廓…… 她不由呻‘吟了一声:我的天啊! 如果要和赵青成亲,这新婚之夜该怎么过…… 这样一想,她不光脸烧了,全身上下似乎都在烧,简直是热得难受。 慧雅索性掀开锦被,整个人压在锦被上。 赵青平静了半日,下面也未见有丝毫的软化趋势,索性起身去了床后的浴间冲凉去了。 凉水泼在赵青身上,似乎也泼在了慧雅身上,她不由打了好几个冷战,替赵青冷得慌。 赵青没过多久便出来了,漆黑长披散着,俊俏的脸也湿漉漉的,身上穿着月白松绫中衣和长裤,瞧着更是身材修长双腿笔直,整个人散着湿寒之气向慧雅走了过来。 慧雅一骨碌爬了起来,坐在床边看赵青:“我给你擦头吧!” 赵青点了点头,转身拿了一个素白绫巾递给了慧雅。 他太高了,慧雅踮着脚也够不着,便抬手在赵青胸前拍了一下:“坐在床边!” 赵青听话地在床边坐了下来。 慧雅此时距离他很近,她身上特有的体香缭绕在他的鼻端。 他的脸距离慧雅高耸柔软的部位很近很近,近到他鼻子往前一点的话,就要触到慧雅那里了。 慧雅的手小小的软软的,手指柔柔地按摩着他的头。 所有的一切综合在一起,令他所有的神经末梢都通电了一般颤抖,赵青刚刚因为冲了凉水而偃旗息鼓的部位又立即有了反应…… 他怕慧雅现,伸手悄悄拉下了中衣的衣襟,遮住了那跃跃欲试的部位。 慧雅站在那里给他擦拭长,擦着擦着就“吃吃”笑了起来。 赵青声音沙哑:“笑什么?” 慧雅又笑了一会儿,才道:“你刚才从浴间里走出来,头湿漉漉的,中衣也有些湿,还那么乖,就像一条被雨淋湿的大狗……哈哈……” 赵青:“……” 慧雅越想越好笑,简直是笑得不可抑制浑身颤抖:“赵青,你真的好像一条乖乖的大狗哟!哈哈!” 赵青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慧雅在大笑,她的那里在衣内颤动着,而且已经触到了他的脸…… 笑了一会儿之后,慧雅觉出了不对劲:“赵青,你怎么了?” 她弯腰凑近赵青,呆呆地看着赵青正在流血的鼻端。 赵青尴尬极了,正要用手去抹,可是慧雅反应更快,她从床头拿了一方白挑线汗巾子擦去了赵青的鼻血。 见鼻血丝毫没有止住的趋势,慧雅忙扶起赵青道:“我扶你去浴间用冷水冲!” 过了一会儿,慧雅与赵青从浴间出来了。 赵青的鼻血已经止住了,整个人蔫蔫地坐在床边,低垂着眼帘,一句话都不说。 慧雅心疼极了,柔声问他:“是不是近来喝水太少?” 赵青没有说话,脸色还有些苍白,衬得眉眼更显漆黑,嘴唇嫣红。 慧雅又问:“是不是上火了?” 赵青闷闷地“嗯”了一声:“今日有点上火……”可不就是上火了。没见慧雅,他一天到晚的忙,也想不起那种事;可是一见慧雅,他整个人似乎变了一样,一直蠢蠢欲动,可不就跟个【情的大狗似的…… 想到这里,赵青分外的自我厌弃,恨不能把自己那惹事的根源给剁了,永远永远的不用麻烦,也不用吓着慧雅了…… 慧雅又不傻,其实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为了转移赵青的注意力,她问赵青:“饿了吧?我去看看李妈妈准备了什么宵夜!” 她穿上那件海棠红比甲,理了理鬓,这才转身出去了。 慧雅和赵青一起用过宵夜,慧雅让李妈妈先去睡了,她煮了一壶清火的莲心蜂蜜茶,与赵青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谈起了马娘子一案。 赵青见慧雅询问,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说了一遍,大意就是董陵夷从陈留县回到家里,却在家里现了一具假扮成他妻子马娘子的无头女尸。 慧雅闻言,眼睛一亮道:“我猜马娘子怕是没有死,这极有可能是一个瞒天过海的计策!” 赵青见慧雅和自己不谋而合,不由微笑,也不说话,静听着慧雅讲述。 慧雅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苦又甜的莲心蜂蜜茶,这才道:“马娘子不知何时和朱俊好上了,朱俊把她丈夫董陵夷派到陈留县看店,马娘子则一直住在朱府,和她姐姐马甜甜住在一起。” “贵哥自小特别爱吃滴酥鲍螺,我从你这里去朱府那天,马娘子亲手拣了一匣子滴酥鲍螺送到了上房,说是给贵哥吃。因为我把贵哥接走了,大娘就让慧宝先把那匣子滴酥鲍螺收了起来。谁知慧宝嘴馋,每日都偷吃几个,然后就开始吐血,大娘问她,慧宝才说了实话。” “大娘去寻朱俊说了此事,朱俊却说大娘妒忌,故意诬陷马娘子,还说马娘子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大娘一生气,就带着慧秀去我那里住了几日。” “我今天送大娘回来,听慧珍说大娘离开朱府之后,慧宝夜里就开始拉肚子,拉了几天,人就没了。” “朱俊说快过中秋节死了人不吉利,花了四两银子买了个薄板棺材把慧宝装了,昨日就让仵作团头带了火头过来,直接抬到化人场烧化了,骨殖都扔进了化骨池。” 说罢这些,慧雅眼睛亮晶晶看着赵青:“把你告诉我的和我告诉你的综合起来,我得出了一个结论!” 赵青抬手盖住了她的手,沉声道:“朱俊把马娘子藏了起来!” 慧雅点头微笑:“他要先金屋藏娇,等风头过了,再把马娘子和她生的孩子接入府中!” 第六十四章 中秋将至 第六十四章 此时已是深夜,人人都已歇下,外面很静,运河的波涛声隐隐传来,卧室内的西洋金自鸣钟“咔咔咔咔”走着,庭院里的桂花开了,甜蜜的芬芳氤氲在屋内屋外…… 赵青握紧慧雅的手,凤眼闪亮:“据仵作团头张启义回报,火家们搬运慧宝棺材时觉得不对劲,一是太轻了,二是里面有重物滚来滚去!” 慧雅略一沉思,道:“很有可能是慧宝的尸体被头分离,身体扮作马娘子扔回了城西莲花池董家,棺材里只有慧宝的级。” 看着慧雅精致美丽的小脸,赵青觉得喉咙有些紧,有些干,他左手端起茶盏,不顾苦涩一饮而尽,一边回味着莲心茶的余甘,一边思忖着道:“马娘子一定藏在朱俊的某一处宅子里,或者朱俊租的一处房子里。” 慧雅的左手被赵青握着,便用右手支颐,思索着道:“朱俊的生意都在城内,他还要照看生意,所以安置马娘子的地方距离他的铺子不可能太远,一定就在铺子附近!” 赵青凤眼熠熠闪光,里面满是竭力压抑的欢喜,他握紧慧雅的左手,静静看着慧雅,半日没说话。 他以前没想过自己要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 父亲说娶妻娶贤,大哥说门当户对更重要。 自从遇到慧雅,他便觉得慧雅就很好了。 可是到了现在,他有一种隐隐的喜悦感——他的慧雅,真的很好! 继母严氏很贤惠,从不阻止父亲纳妾,把父亲的内宅管理得井井有条,可是父亲自有年轻的侍妾做红颜知己。 大嫂尹氏出身高贵,和大哥门当户对,两人感情甚笃,可是大哥休沐在家时很少呆在内宅,都是和一群好友在外游荡。 赵青从来没有想过像父亲、像大哥那样有什么不好,可是他如今隐隐明白了,像他和慧雅这样才好。 他和慧雅都爱读书,都爱欣赏园林花木,都爱领略自然风光,都爱分析案情,都爱美食…… 他和慧雅在一起,有时候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候却又一句话都不用说,一个眼神彼此都明白…… 赵青觉得这样真好! 慧雅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帘,右手顺势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热‘辣辣的,便试图去抽回自己被赵青紧握的左手。 赵青不肯松开,眼睛亮晶晶的只是看着慧雅。 慧雅睨了他一眼,故意道:“赵青,我要给你倒茶呢!” 赵青这才松开了慧雅的左手。 慧雅起身端起盛着莲心蜂蜜茶的银白点朱流霞壶,给赵青面前的茶盏斟满,又给自己斟了一盏,这才坐了下来。 赵青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垂目道:“慧雅,待处理完马娘子这个案子,我得回东京一趟。” 按照吏部颁布的法令,各京畿县令、县尉,赤县令、县尉每年进京述职的日期是八月二十,赵青是永平县县尉,而永平县隶属开封府,乃京畿县,因此赵青和知县白吉光需要在八月二十至吏部述职。 慧雅闻言,心里不由一空,抬眼看向赵青:“你……”赵青还会回来么? 想到赵青一去不回这种可能,慧雅的心像是缺了一块一般,鼻子立即有些酸酸的。 见慧雅眼睛变得湿漉漉的,赵青的心猛地一颤,忙解释道:“慧雅,我只是进京述职,同时……” 他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泛红,眼睛也不敢看慧雅了:“我预备和大哥谈谈你我的……亲事。”他不能再耽搁了,得趁这次进京,把这件事敲定下来。 虽然大哥不好对付,可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把这件事办好。 慧雅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击中,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一直担心赵青做不得主,因此早已悄悄下定了决心,如果不能和赵青在一起,她宁愿孤独终生,一个人走完这辈子。 赵青看着慧雅溢满泪水的眼睛,心脏似被人攥在手中恶意揉‘捏压挤,难受极了。 他起身揽过慧雅,把她紧紧抱在自己怀中。 第二天慧雅醒来的时候,赵青早就到县衙点卯去了,留下丁小五听候慧雅吩咐。 慧雅留下给她给赵青做的月饼和衣物,便带着李妈妈坐了丁小五干的车回孙家沟去了。 赵青把寻找马娘子的任务交给了机灵鬼付春恒。 付春恒先出去转悠了半日,按照赵青的叮嘱,拿钱买了一大簸箩鲜肉包子,给那起子小乞丐一人了五个鲜肉包子,让他们专门去搜寻探查朱府附近的客栈和空院子。 天刚擦黑付春恒就去县衙东厅向赵青回话:“禀大人,属下找到马娘子了!” 原来马娘子想着自己早晚要进朱府做五娘的,就没有租宅院居住,而是在距离朱府不远的一处客栈租了个院子住下,日日深居简出的,还是被付春恒这鬼灵精给寻到了。 赵青微微一笑:“连夜提审马娘子!” 慧雅和李妈妈进村的时候正是午饭时间,村子里的饭场依旧热闹非凡,村民端着饭碗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吃饭聊天两不误,很有些趣味。 丁小五在众人的瞩目之中,淡定地赶着车往慧雅家而去。 回家之后,李妈妈忙着打扫卫生整理院落。 慧雅则烧了水,痛痛快快洗了个澡,里外都换了洁净衣物。 因长还未干透,慧雅便用一支白玉簪把头松松挽了个髻,拿了小木桶提了一桶水,用瓢舀水浇灌花木,把前院后院的花木草菜都浇了一遍。 院中花木的浇完,慧雅又提了一木桶水到了大门外,一瓢一瓢浇在了大门外边的月季、刺玫和美人蕉的根部。 她刚把最后剩的一点水全浇了那几丛凤仙花,便听到一阵喧嚷声,抬头一看,现几个士兵簇拥着两顶大轿由远而近,后面似乎还跟着两顶小轿。 慧雅忙闪到院中回避,顺便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 刚理好衣物,慧雅便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李妈妈急匆匆洗了洗手,道:“我去应门!”慧雅是个大姑娘,怎么能让大姑娘去应门? 没过多久,李妈妈就飞快地跑了进来,急急道:“慧雅,江守备娘子和罗千总娘子来了!” 慧雅先是一愣,接着便想起江守备娘子就是兰娘子,而罗千总娘子便是先前的田家六娘。 她略一沉吟便迎了出去。 慧雅刚和李妈妈迎到大门外,便看到一群丫鬟媳妇簇拥着两个艳妆少妇下了大轿。 当先的那个少妇生得美貌之极,鹅蛋脸庞,眉如墨画,目若秋波,头上戴着赤金花冠,上面堆满珠翠,上穿大红妆花通袖衫,下面系着一条白杭绢画拖裙子,裙边压着禁步明珠,正是江守备嫡妻兰娘子。 后面的那个身材娇小,没有戴冠,满头乌挽成一个堕髻,插戴着翠梅花钿,雪白的一张圆脸粉妆玉琢,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身上穿着白藕丝对襟裳和翠纹裙子,裙下露出一双纱绿潞紬白绫高底鞋,瞧着分外的风流婀娜,怕就是那位罗千总娘子了。 慧雅带着李妈妈迎了上去,向兰娘子和罗千总娘子一一行了礼,把她们迎进了堂屋坐下。 李妈妈自去准备茶点,慧雅陪着兰娘子和罗千总娘子说话。 兰娘子握着慧雅的手,笑嘻嘻打量了一番,看向罗千总娘子道:“李娘子,我没骗你吧?你看慧雅美不美?” 那罗千总娘子含笑细细打量着慧雅,见她额齐眉,乌油油的青丝松松挽了一个髻,其余皆顺滑地垂了下来,一张小脸洁白如玉,大眼睛晶莹闪烁,端的是美丽得紧,不由连连点头道:“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在田府的时候,和老爷做生意的那个玉瑱玉二爷一门心思要把这个孙慧雅弄到手,原来她果真如此美貌精灵。 慧雅从小生得美,被人看惯了,倒也不曾害羞,见李妈妈用托盘端了茶点进来,便奉了茶给兰娘子和李娘子。 兰娘子直奔主题,道:“慧雅,我见了你给李娘子做的衣裙,很是喜欢,也想订做几套呢!” 慧雅含笑道:“不知娘子想做什么?有什么要求?” 兰娘子看向李娘子。 李娘子亲自起身,从田安家的手中接过先前带走的慧雅的画册,双手捧着给了兰娘子。她如今的新丈夫罗千总是兰娘子丈夫江守备的手下,因此她侍奉兰娘子甚是用心。 兰娘子翻到折了角的几页,一一指给慧雅看了,又提了自己的要求:“我爱穿大红,喜爱富丽一些的颜色。” 慧雅连连点头,和兰娘子商量了一番,给了不少建议,又拿了软尺给兰娘子量了尺寸,拿笔在纸上记录了下来。 待兰娘子都妥当了,李娘子才道:“我呢,打算做两件斗篷……” 她和慧雅商议了一番,终于也定了下来。 慧雅起身回卧室另拿了一个册子走了出来,微微一笑,道:“感谢两位娘子捧场,我再送两位娘几件小玩意儿!” 她翻开册子让兰娘子和李娘子看。 兰娘子两人一看,才知是些精致出奇的抹胸亵裤内衣,不由都有些面红耳赤,却也一人选了几件。 谈完订做衣服的事,兰娘子又谈起了上次在朱府尝过的慧雅做的小菜。 慧雅想了想,不由笑了,道:“娘子,我还记得当时总共是八个小菜,一碟卤鸡爪,一碟卤鸡翅,一碟红糟鲥鱼,一碟油炸鸽子雏,一碟木樨银鱼,一碟薄荷叶拌鲜核桃仁,一碟鲜荸荠和一碟玫瑰点心……酒是女贞酒。” 兰娘子眼波流转笑容嫣然:“慧雅,我也不求那么多,你尽力给我备下几样,让我带走给我们老爷晚上吃酒,我会好好谢你的!”她的小叔子江锦从东京过来探望他们夫妇俩,兄弟俩夜里怕是要吃酒谈天。 慧雅当下便笑道:“娘子不须多礼,我这就去准备!” 在厨房里忙碌了半个时辰之后,慧雅预备了四个小菜——一碟卤鸡爪,一碟卤鸡翅,一碟红糟鲥鱼和一碟薄荷叶拌鲜核桃仁,酒则是李妈妈浸泡的薄荷酒,全都装进了食盒里,给了兰娘子带来的家人媳妇。 兰娘子见慧雅做事妥帖,心中喜欢,便道:“也许过几日,我就有一件好事要来寻你呢!”她丈夫这个兄弟名唤江锦,今年二十一岁,刚进了武举人,未婚妻病故,还未重新定下亲事,兰娘子有心撮合一下慧雅和江锦。 慧雅不知是何好事,却也笑眯眯谢了。 送走兰娘子和李娘子之后,慧雅开心地拉着李妈妈的手摇啊摇撒娇:“妈妈,你去买只鸡,今晚给我炖鸡汤吧!” 方才兰娘子预付了十五两订金,李娘子预付了五两订金,可真是谈成了一笔大生意啊! 李妈妈也开心得很:“慧雅,还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慧雅趁机大提要求:“我还想吃面厚饼子,上面再点几粒芝麻!” 李妈妈一一迎了,自去用酵子面。 到了晚间,慧雅晚饭喝了两碗鸡汤,有些撑得难受,便在院子里散步。她正在走来走去,却听得东院一阵喧嚷,不由一愣,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 李妈妈见慧雅站在东墙下不动,知她在听什么,笑着解释道:“我听张婆说孙大成的弟弟孙二顺一家几口搬到尉氏县做生意去了,他家宅子卖给了一个外乡来的读书人。” 慧雅听了,不再理会此事,继续散步。 谁知一大早起来,慧雅洗漱罢正在卧室窗内对镜梳妆,大门外面就有人敲门:“家里有人么?” 声音清泠泠的,极为好听,慧雅总觉得这个声音自己在哪里听过,不由心头一阵狐疑,心道:不会是那个玉瑱玉二爷吧? 第六十五章 夜间相会 第六十五章 慧雅心头狐疑,更是不肯现身,便关上卧室窗子,依旧只顾自梳妆。 李妈妈原本正在院子里洒扫,听见声音便去应门:“谁啊?” 外面那清泠泠的声音道:“我是东院新搬来的元京,来向大娘打听件事。” 李妈妈上前打开了大门,见是一个身材高大面容清秀的青年,头戴黑纱幞头,身穿月白交领儒袍,脚上一双皂靴,分明是读书人打扮,便心生好感,行礼问好。 这位叫元京的书生细眉细眼,长相清秀,说话更是温柔得很:“这位大娘,小生想去独山访秋,请问去独山怎么走?” 他说话轻轻的,极为温柔,李妈妈也不好意思高腔大调,便也特意压低了声音,把这位元京让入院中,指着东北方向的隐隐群山让他看:“元小哥,您往看东北边那些山,那就是独山。出了门,您沿着门前那条路往东走,出了村走到第一个十足路口,再往东北拐,就进入了独山镇。沿着独山镇中间那条大街往东一直走,前面就是独山了!” 元京闻言连连道谢,又唤书童阿北拿了一块细布要谢李妈妈。 李妈妈如何肯收?便和阿北推让了几句。 李妈妈和阿北推让的时候,元京含笑看了看孙家院中景致,现虽然是一个普通的四合院,但是院中梧桐成荫,花木葱茏,就连水井边也种着一丛丛茂盛油绿的薄荷,实在是一个清雅洁净的好地方。 慧雅梳完头,又拿了一对银镶珍珠耳坠戴上,对镜照了半日,心中对自己满意得很。 听到外面那个元京还没有走,慧雅便轻轻地把窗子打开了一条缝,往外看了一眼。 那个书生似乎也在看慧雅窗前那一丛细竹——李妈妈原本在慧雅窗前种了几株女贞,被慧雅说了几次,最后只得移走,换成了几丛竹子——正好给了慧雅一个正面。 慧雅见他是单眼皮细长眼睛,和玉瑱那种轮廓很深的大眼睛双眼皮一点都不一样,这才放下心来,又拿了一盒香脂,用指头挖了一块抹在手上揉搓起来。 这时元京见李妈妈推让,便给李妈妈作了一个揖,恳请李妈妈收下。 李妈妈对清秀有礼的年轻人总是有些好感,因元京分明是书生打扮,她便笑嘻嘻道:“这不算什么,待我真的帮了您的忙,就谢我些纸墨之类物件吧,我家需要这个!”慧雅常常写写画画,隔一段时间就得去买纸买墨,因此李妈妈随口这么一说。 元京满口答应了,这才带着阿北告辞离去。 慧雅见李妈妈对这位元书生很有好感,却没说什么。人都是社会动物,她可以避世隐居,却不能要求李妈妈和她一样与世隔绝。 赵青连夜提审马娘子。 马娘子瞧着柔弱,却出乎意料的彪悍,在大堂之上死咬着自己只是想避开丈夫,并没有和朱俊或者谁有私情。 赵青见她的腹部已经明显隆起,便没有用刑,而是吩咐付春恒:“堵了她的嘴,押着她经过关押朱俊的班房,然后提审朱俊。” 没过多久,朱俊便被提上了大堂。 赵青看了一眼跪在堂下的朱俊,淡淡道:“朱俊,马娘子已经交代了,她腹中的孩子是他丈夫董陵夷的。”他已经问过董陵夷的行踪了,判断出朱俊确定不了马娘子腹中胎儿到底是谁的。 朱俊一愣,也有些傻眼了——他自己也不能断定马娘子腹中孩子到底是自己的,还是董陵夷的。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赵青,试图从赵青神情中看出些什么。可是赵青一贯的面无表情,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赵青趁热打铁,语气平静道:“朱俊,马娘子都交代了,你来说说你为了霸占马娘子,是怎么害死慧宝,把慧宝分尸,用慧宝的身子假扮马娘子吧!” 朱俊闻言,以为马娘子和马甜甜把责任全推到自己身上了,当下直起身子大声道:“大人,慧宝不是朱某杀死的!她是患了痢疾,自己死的!” 赵青挑眉看他:“马氏姐妹可不是这样说的。” 朱俊平生最爱的还是自己,见自己于性命有碍,当下便一五一十全交代了。 原来他和马娘子相好多时,马娘子有了身孕,声称是他的种,缠着朱俊要进门做五娘。 马娘子自有丈夫,朱俊当然不可能答应。 最后马氏姐妹想了一个办法——让朱俊买凶到陈留县杀死董陵夷,让马娘子做了寡妇,然后改嫁朱俊。 这可把朱俊给吓坏了,他虽然贪花好色,却不愿背上人命,因此他无论如何都不答应。 马氏姐妹无奈,只得叮嘱朱俊早早把董陵夷叫回来过中秋节。 谁知正好慧宝就得了痢疾死了,朱俊不敢动手,马氏姐妹就亲自上阵,在停灵房里把慧宝分了尸。 最后由朱俊雇了个闲汉,把慧宝的尸身扔进了城西莲花池董家。 看着朱俊签了字画了押被衙役押了下去,赵青开口吩咐叶瑾:“把马氏姐妹押上来!” 见到朱俊的供状,马氏姐妹全招了。 现马娘子怀孕之后,马甜甜就起了害死贵哥霸占朱家家产的念头,谁知贵哥被慧雅接走了,而慧宝居然偷吃了带毒的滴酥鲍螺。 马娘子和马甜甜当下便有了新的主意——待慧宝死了,用慧宝尸身瞒天过海,瞒过董陵夷,将来寻机进入朱府,再摆布贵哥不迟。 有了这个心思之后,因为王氏不在家中,马甜甜便把持着家务,不让人给慧宝请大夫,眼睁睁看着慧宝死去。 案件审理完毕,一大清早赵青就去见知县白吉光了。 用罢早饭,李妈妈自去刷碗收拾,慧雅拿了纸笔趴在窗前妆台上,把画册打开,翻到昨日江守备娘子和罗千总娘子订的衣服,在心里计算着,写下需要购买的丝绸绫罗、丝线和做衣服用的金丝、银丝及珍珠等物,等明天一大早与李妈妈进城购买。 李妈妈收拾罢厨房,见慧雅还蹙着眉头趴在妆台上写写画画,便也不打扰她,自己出门去车行雇车去了。 一路上李妈妈遇到了不少拉着车下田的村民。 如今眼看着就到八月十五了,田里的玉米都该掰了,很多人家都拉着板车去天里掰玉米。 李妈妈随着慧雅在村里住了一段时间了,和这些村民相处得比慧雅还熟。她一路走,一路和人打着招呼,有时还停下来谈笑几句。 到了车行,里正孙福的娘子也在,拉着李妈妈闲谈起来,随口问李妈妈:“昨日那些军爷簇拥着两顶大轿去你家,到底是谁家内眷啊?” 李妈妈扫了一圈,见不少人支着耳朵听,便笑眯眯道:“一个是县里江守备的娘子,一个是罗千总的娘子,来寻我家大姑娘做些针线!”慧雅在家里排行老大,因此村里人叫她“大姑娘”。 孙福娘子不胜艳羡,拉着李妈妈又说了一会儿。 这时孙福儿子过来,李妈妈付了银子,和他约好明日让车夫去家里接的时间,这才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慧雅和李妈妈就坐车进了城。 进城之后,慧雅和李妈妈直奔主题先去了状元坊,在鼎福楼买了需要的一大堆丝绸纱罗、丝绵和各色丝线,又去逛金银铺子,买了些金丝、银丝和需要的珍珠。 全都置买齐备,慧雅不愿耽搁,和李妈妈提着几个沉重的包袱直接上车,让车夫赶车回家。 她刚把包袱放到车里,便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回头一看,现是惠清,忙叮嘱李妈妈看着东西,自己走过去和惠清说话。 惠清原本见了慧雅,有好多话要说的,可是见慧雅过来了,反倒无话可说了,低着头看着穿着千层底布鞋的脚尖,好几次欲言又止。 慧雅低头一看,见惠清穿的还是她做的鞋,不由笑了:“这双千层底还怪结实呢,过几日我有了空,再给你做一双吧!” 惠清闻言,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慧雅笑了,“我做鞋帮,李妈妈纳鞋底,也很快的,八月十五晚上慧秀要去我那儿过节,你也过去,到时候我把鞋给你!” 惠清连连点头,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 慧雅问他近况,他想了想道:“老爷昨日下午已经判了,杖四十,流配沧州,大娘让恵星跟着老爷去沧州照看。如今大娘让惠明管府里门面上开的当铺,让我管绸缎铺子,府里的生意渐渐开始收拢……” 一时又说了几句,慧雅怕站在路边说话不好看,便和惠清告别了。 慧雅和李妈妈坐在车里,想起府中昔日盛况,不禁唏嘘不已。 回到村里已是中午时分。 马车在慧雅家门前停了下来,慧雅下了车,站在车门前往下拿行李;李妈妈留在车里,拿了一个个包袱递给慧雅。 今日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一个个包袱都有点重,慧雅又舍不得把这些包袱放在地上,便吃力地一个个挂在自己胳膊上。 正在这时,东隔壁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高挑身材书生打扮的青年走了出来,见慧雅胳膊上挂的全是包袱,而且累得脸上满是细汗,忙走了过来,轻轻道:“我帮你拿吧!” 慧雅一愣,李妈妈在车里笑着道:“慧雅,是咱们东隔壁的元小哥!” 元京向着从车里探出头来的李妈妈微微一笑,道:“大娘好!” 慧雅这才把胳膊上挂的包袱一个个递给了元京,然后又搀扶着提了个大包袱的李妈妈下车。 元京瞧着挺腼腆的,却挺有力气,轻而易举地提着绝大部分的包袱进了慧雅家院子,放在了慧雅家堂屋的方桌上。 慧雅心中感激,忙向元京屈膝行礼:“多谢了!” 那元京眼中微带诧异,似是没见过如此温柔的慧雅,揖了一揖权作回礼便离开了。 他每次见慧雅,慧雅要么牙尖嘴利不饶人,要么泼辣如母老虎,哪里见过这样温柔体贴巧笑嫣然的慧雅? 慧雅一向是“人对我好一分,我要还人三分”,所以思来想去,便做了一壶薄荷蜂蜜茶,又备了几样小点心,让李妈妈给元京送去了。 李妈妈回来眉开眼笑道:“这位元小哥真是好学问啊!” 慧雅正在缠丝线,闻言挑眉道:“妈妈从哪里看出来他学问好了?” 李妈妈理直气壮道:“我刚才过去,元小哥正坐在院中的葡萄架下看书呢!” 慧雅“扑哧”笑了:“这要是算学问好的话,那我就是大文豪了,我也天天读书来着!” 李妈妈一听,觉得慧雅这话自己驳不了——慧雅的确也是天天看书来着——她不由摸摸脑后的髻也笑了。 到了傍晚,慧雅已经安好了绣绷,支起了绣架,开始绣花了。 她一直忙到了深夜,还不肯去睡,李妈妈催了半日无果,只得在慧雅窗前的妆台上放了一盏琉璃罩灯,自己也纳着鞋底子陪着慧雅。 时近中秋,天上挂着明晃晃的月亮,月光如水泻了满院,夜凉如水,小虫子却还很有活力,绕着琉璃灯罩飞来飞去。 慧雅忙了半日,有些疲累,刚起身伸了个懒腰,便听得外面隐隐传来一阵马蹄声,忙侧耳细听。 李妈妈也听到了,看向慧雅道:“慧雅,好像是朝着咱家过来了!” 没过多久,外面便有人敲门。 李妈妈和慧雅一起走了过去。 李妈妈隔着大门问道:“谁?” 外面传来丁小五的声音:“妈妈,是我,丁小五!” 李妈妈拽出防人拨开门闩的铁钉,拉开门闩,打开了大门。 慧雅定睛看去,只见月光之下站着好几个牵着马的人,当先一人正是赵青,心脏不由颤了一下。 赵青低声和李妈妈说了句话,自己径直进了大门。 慧雅忙跟了上去,两人一起进了堂屋。 慧雅怕外面人看见里面的动静,便把堂屋和卧室的灯都熄灭了。 赵青一把抱起慧雅走到门边,把她摁在了门上,低头吻了下去。 他的吻炽热而急促,令慧雅全身热,心脏剧跳,浑身早已软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赵青放开了慧雅,盯着慧雅已经被他亲得肿湿亮的樱唇低声喘‘息着。 慧雅的唇被他亲得热热的,怕是肿了,她正要说话,可是赵青忽然低下头,隔着几层丝绸在她正急剧起伏的隆起之处吻了一下,然后含住右边的突起轻轻咬了一下。 慧雅顿时又麻又痒,差点瘫软在地,忙猛地推开了赵青。 赵青面红耳赤转过脸去,不敢看慧雅。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回事,鬼使神差般做出了那个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赵青恢复了平静,这才低声道:“慧雅,我现在就出去东京,你等着我回来。” 慧雅脸上的热度尚未褪去,低低地“嗯”了一声。 赵青低头看着慧雅,觉得她是那样的稚弱,恨不能合水把她吞下去,这样他就不担心了。 他又交代了一句:“这些日子蔡玉成和付春恒每夜都会带弓手队的人过来巡逻,你放心。” 慧雅抬眼看着赵青,答应了一声。 月光下的赵青,愈显得肌肤细腻眉目如画,俊美高贵犹如天上神祇…… 赵青离去之后,慧雅再也无心绣花,匆匆洗了个澡便睡下了,梦里也全是赵青…… 第六十六章 中秋之夜 第六十六章 眼看着快到中秋节了,慧雅和李妈妈也忙碌了起来。 八月十四这日,李妈妈除了去城里买了几样果品,又准备了各种佐酒小菜,另备了几样面食,譬如芋饼、肉饼、卷饼和夹沙团之类。 到了八月十五这日下午,慧雅把正在做的那些活计先放了下来,自己给自己放了一天假,煮了红豆、绿豆和豇豆,拌了蜂蜜和砂糖做了红豆馅、绿豆馅和冰糖豇豆馅;又因为贵哥爱吃咸肉馅和蛋黄馅的月饼,她又细细备下了咸肉馅和蛋黄馅,然后忙碌了整整一个下午来做月饼。 到了傍晚时分,慧雅做出了好几簸箩月饼,全罩上纱罩放在院子里散热,她家的院子里弥漫着新出锅的月饼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慧雅正在厨房忙碌,忽然听到有人敲门,便让李妈妈去开门,自己依旧看着锅。 没过多久,李妈妈便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厮进了院子,笑着对慧雅道:“慧雅,东隔壁的元小哥派了书童阿北给咱家送了一篮水果!” 慧雅忙出去迎接,见李妈妈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里面除了红艳艳的苹果、黄澄澄的梨和绿莹莹的橘子,还有几样新奇水果,譬如橙子、荔枝和芒果之类的。 苹果、梨和橘子这样的水果倒也寻常,惟有橙子、荔枝和芒果,都是在果箱里放了冰经运河从南方运过来的,很是难得,倒亏了元京这番心意。 慧雅不爱占便宜,便礼尚往来,把自己刚做好的月饼各样拣了六个,用簸箩装了,让李妈妈给元家送去。 她又拿了二十个铜钱给阿北,含笑道:“阿北,拿着买糖吃!” 到了晚间,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又大又圆的月亮挂在半空,整个孙家沟笼罩在月亮的清辉之中。 慧雅和李妈妈刚在后院亭子里摆好席面,外面就有人敲门了。原来是惠明、惠清和慧秀一起过来了。 五个人围坐在亭子里的圆桌边,一边谈笑一边吃酒,煞是快乐。 吃酒到了酣处,惠清抬眼去看坐在他对面的慧雅。 因是中秋节,慧雅着意妆扮了一番,一头乌梳了上去,挽了一个桃心髻,插戴着一支碧玉簪,身上是绣海棠花的月白对襟长夹衣,下面是一条碧色百褶裙,在月光下愈显得乌鬓如云面如梨花身段苗条,清雅美丽得很。 惠清心里不禁又是一阵苦涩,顿了顿,这才开口问慧雅:“慧雅,你这里如今有月琴么?”家主朱俊前些年有一段时间喜爱音乐,在家里选了四个小丫头,请了乐师来家,教习这四个小丫头弹唱,那时慧雅学的便是月琴,而慧秀学的是筝。 慧雅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起身道:“我去拿月琴,等一下我弹月琴,大家一起唱《画堂春满城风雨近重阳》!” 惠*秀连声叫好,连李妈妈也踊跃得很。 慧雅便回房寻了月琴出来,用丝绸抹拭了一番,试弹了几下,觉得音质还行,便抱着月琴去了后院。 一时慧雅弹奏月琴,众人一起拍手唱《画堂春满城风雨近重阳》:“满城风雨近重阳。夹衫清润生香。好辞赓尽楚天长。唤得花黄。客胜不知门陋,酒新如趁春狂。故人相见等相忘。一语千觞……” 琴声歌声在这静寂的月夜从慧雅家后院飞出,传送了出去,一时四邻都听见了,不由静静倾听。 东隔壁院中的葡萄架下,元京独自坐在那里,就着几样果品和慧雅给的月饼自斟自饮。 小厮阿北静静侍立在一旁。 听到隔壁传来的清晰的琴声歌声,阿北不胜艳羡,低声道:“公子,孙大姑娘家好生欢乐啊!” 元京轻笑了一声,端起一盏酒一饮而尽。 阿北又道:“不知老夫人在东京……” 元京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她好好地在太师府呆着,有什么可担心的!” 阿北想到老夫人和太师之间的不堪关系,不由心头一凛,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 元京又饮了一盏酒,开口吩咐阿北:“把那坛金华酒拿上,等一会儿咱们去孙大姑娘家凑热闹去!” 阿北闻言欢喜之极,当下道:“我这就去,公子您等着!” 见阿北一溜烟跑进了堂屋,元京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唱完《画堂春》,惠明又提议唱《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慧雅便开始弹奏《水调歌头》,众人拍着手齐唱:“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刚唱完《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众人正欢乐间,忽听得东边墙头上传来一阵掌声:“好欢乐!” 慧雅抬头一看,现东隔壁的书生元京趴在墙头,正带着笑看着这边呢! 见慧雅没有搭话,李妈妈便笑着道:“元小哥好!” 那元京举着一坛酒向李妈妈晃了晃:“妈妈好!” 白晃晃的月光下,他清秀的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声音轻轻的,极为温柔:“妈妈家好生热闹,衬得我独自一人孤凄之极……” 见他如此,李妈妈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觑了慧雅一眼,低声央求道:“慧雅,让元小哥也过来吧!” 慧雅见李妈妈都开口了,便点了点头。 李妈妈当即笑盈盈起身道:“元小哥,你也带着阿北过来吧!” 元京似是惊喜莫名,当下便道:“那我带着坛金华酒去!” “太好了,”李妈妈笑道,“我们这里有薄荷酒,正好掺了金华酒吃!” 很快元京就带着提了一坛金华酒的书童阿北过来了。 惠清他们看了过去,现李妈妈口中这位“元小哥”身材高挑面容清秀,身上一袭月白儒袍极为妥帖,实在是一位出众的人物。 惠清心里觉得有点不妥,看了慧雅一眼,见她正低头调琴,并没有特别注意元京,便没说什么。 慧雅从小就端庄自持,从不和别人拉拉扯扯,想来这位元小哥也没什么相干。 李妈妈和阿北去掺金华酒,慧雅调好了琴,又开始弹奏《洞仙歌》。 惠明起身,拍着手引领众人唱:“月中丹桂,自风霜难老。阅尽人间盛衰草。望中秋……” 元京随着众人唱歌,眼睛却盯着慧雅,见月光下她认真地弹奏着月琴,精致的小脸旁一对白玉梨花耳坠荡来丧气,一双大眼睛盈盈含水,实在是美丽得很。 他的心跳不禁有些快,忙低下头去,佯装看盏中的酒液。 此时东京定远侯府也在后花园赏花厅举行夜宴。 一群彩衣歌姬演奏着各色乐器,琴声悠扬动听,歌声响遏行云,煞是热闹。 定远侯赵琪与侯夫人尹氏相对而坐,赵青打横,三人闷闷地饮着酒。 赵琪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放下酒盏,怒声道:“阿青,放着那些大家闺秀你不娶,非要娶一个乡野村姑么?” 尹氏眼神闪烁,默然不语。 赵青淡淡道:“十二哥请了当世大师怀秀给我看了,说我命格奇特,有克妻之嫌,需克了两个妻房方能转圜。” 赵琪气得只拍桌子:“女人不过是糊窗子的纸,烂了旧了就揭掉,再糊一层新的。你有本事克死两个妻房,我就给你再娶两房!怕什么!” 赵青抬眼看向赵琪,道:“十二哥不忍心免误了对方性命,还说怕彼此结下仇怨,反而不美。” 赵琪:“……”赵青搬出了穆远洋,令他有些犹豫了。 第六十七章 离开东京 第六十七章 此时一曲奏罢,歌声暂停,慧雅正在理琴,抬眼看见李妈妈用托盘端了一套白瓷酒壶酒盏和阿北一起走了过来。她知道李妈妈和阿北是去用薄荷酒掺金华酒了,便笑着道:“金华酒劲儿忒大,即使掺了薄荷酒你们也不要多吃,免得明日起来头疼难受!” 惠清慧秀还好,惠明却故意笑道:“哪有你这样的主人,劝客人少吃些酒!” 慧雅也笑了:“得了得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爱吃多少酒,就吃多少酒吧,慧秀,我可不管你们家惠明了啊!” 说得慧秀也笑了。她和惠明在朱府危难之时不离不弃,大娘王氏已经答应了,给她和惠明定下亲事,只待惠明满了十八就让他们成亲。 惠清看了低头弄琴的慧雅一眼,又看了笑微微的慧秀一眼,再看了看笑得眼睛都看不见的惠明,心里愈沉重了。 他这些日子也在考虑自己的前程。大娘已经答应他了,只要他帮着府里好好经营绸缎铺子,待他满了二十五,也把身契还给他,让他成为良民。 想到未来有了希望,惠清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元京含笑看着眼前这一幕,接过李妈妈递过来的酒盏一饮而尽——金华酒掺了薄荷酒味道似乎不错,极为香甜清凉。 他微笑着看了李妈妈一眼:“妈妈,再给我倒一盏吧!” 李妈妈很喜欢元京,就又给元京倒了一盏。她有着丰沛的母爱,单是给了慧雅还有余,还打算再分给元京一些。 元京又是一饮而尽。 李妈妈这才有些担心,忙道:“元小哥,这酒因为掺了薄荷酒,吃着香甜清凉,可是后劲很大,你别喝了,多吃些菜肴或者月饼吧!月饼是我家大姑娘亲手做的,特别不错,你尝尝!” 元京眯着眼睛乖巧地笑了笑,听话地拿起一个月饼吃了,现是自己喜欢的咸蛋黄馅,不由有些惊喜:“咦?永平县还有咸月饼?” 慧雅正在弹奏《浣溪沙》的前奏,闻言停了下来,含笑道:“我做的,怎么,不好吃?” 元京腼腆地笑:“哪里不好吃了?好吃极了!” 慧雅得意地笑了:“我的手艺,那可不一般!” 她索性放下月琴,预备喝点水。 元京见她放下了月琴,趁机倒了一盏酒奉给慧雅:“孙大姑娘,请满饮此杯!” 慧雅笑着接过酒盏,却没有饮,而是端着酒盏垂目沉吟。她知道自己酒品不好,而且是一杯就倒,因此很少饮酒,大部分都是以茶代酒。 惠清笑道:“我替你喝了吧!”他和慧雅一起长大,知道慧雅喝了酒的模样。慧雅和他九岁那年除夕,大娘赏他们一人一杯甜酒,结果慧雅一杯酒饮下便开始酒疯,抱着他亲了不知道多少口,弄得他脸上到处都是口水…… 他伸手从慧雅手中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元京眼睛微微眯了眯,却没有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李妈妈起身给大家做酸辣汤醒酒。 慧雅向李妈妈撒娇:“妈妈,我只要半碗。” 李妈妈眉开眼笑:“好好好!” 元京看着这样家常的李妈妈,再想想自己那花枝招展满头珠翠的亲娘,简直想要扶额叹息。 元京在慧雅家坐了一晚上,现慧雅滴酒不沾,心中有些好奇,便趁李妈妈送他出门时问了一句:“妈妈,我瞧慧雅姑娘怎么一杯酒都不吃啊?” 李妈妈闻言笑了:“等你和我家熟了,你就知道了!”慧雅喝醉了,会特别黏人,还爱抱着人亲来亲去,因此李妈妈一向都不让她饮酒。 这天晚上,慧秀和李妈妈都住在慧雅房里,惠明和惠清则住在李妈妈房里。 睡下之后,慧雅和慧秀谈起了压在死囚牢中的马甜甜马娘子姐妹俩,得知这姐妹俩被判了绞刑,而马娘子也已经流产了,不禁一声叹息。 八月十六早上,惠清赶着车,带着慧雅给贵哥装的月饼匣子,与惠清慧秀一起离开了慧雅家。 慧雅则备下了几个果品匣子,分别装了自己做的各色月饼和元京送来的水果,让李妈妈分别给里正孙福家和西隔壁的张婆家送去了一匣。 京城定远侯府。 月色清凉如水,花厅四角挂着青纱明灯,照得席面上清明一片。 赵青先抬眼看了大嫂尹氏一眼,又看了大哥赵琪一眼,低下头,端起酒盏晃了晃,似是自言自语:“十二哥心肠一向很软;再说了,现在穆远池也在东京,结交大臣,四处钻营……”他知道大哥的软肋是什么,除了怕老婆,赵琪最看重的就是家族了,如今赵氏家族决定全力支持穆远洋,赵琪是不会因为些许小事让穆远洋不开心的。 尹氏看到赵青看自己,当下便和稀泥道:“侯爷,赵家有您在呢,青弟开心就好!” 赵琪见妻子都开口了,只得暂且按捺住了,不再提此事。 赵青心里有些烦,再加上有些酒意,便带着丁小五离了后花园,往前院的竹风院而去。 如今尹氏主定远侯府中馈,内外宅管理森严,赵青原先的院子在内宅正房,就在先侯夫人穆老夫人院子隔壁的院落。 他这次回京,现自己原先的院子早成了赵琪和尹氏的长子赵子节的院子,而他则被安置在了前院书房西侧的竹风院。 赵青别的也不在意,只是先前住的院子在穆夫人院落的隔壁,他母亲穆夫人生前偶尔会去他的院子看他,那里留下了他生命中少有关于母亲的温馨回忆…… 所以这顿中秋夜宴,赵青有点借酒浇愁之意,不免多喝了几杯。 回到自己房里赵青冲了个澡便睡下了。 他正睡得迷迷糊糊,在梦中似乎闻到了扑鼻一股酸臭气,一下子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着向正坐在窗前榻上脱靴子的穆远洋:“你不是在宫里参加中秋宴么?怎么出来了?” 穆远洋脱掉一只靴子,又去脱另一只:“中秋宴提前结束了啊,宫里那么多娘娘望月期盼呢,陛下想必要回去和娘娘们喝酒,我何必不识趣?” 他自己也觉得味道有些不对,狐疑地拿起靴子放到鼻端闻了闻,差点吐了,便弯腰把另一只靴子也拿了起来,推开窗子全扔了出去。 赵青:“……” 穆远洋脱得只剩下身上的白绫中衣,这才大喇喇躺了下去:“阿青,给我拿条薄被子,夜里还怪冷的!” 赵青一动不动:“自己拿。” 穆远洋:“……” 直挺挺在床上等了片刻之后,他终于确定赵青是不会给他拿被子了,只好自己起来从柜子里拿了一条,又在窗前的沉香木榻上躺了下去。 窗子被穆远洋开了半拉,月光如水般泻了进来。 赵青在月光中闭上了眼睛,低声道:“我答应尹氏,十八岁之前不接管母亲留给我的产业,她答应帮我劝说大哥。”他今晚和大哥一起喝了几盏金华酒,酒劲有点大,至今有些眩晕。 穆远洋正在享受月光下难得的休息,闻言不由骂了一声娘:“这目光短浅的娘们!” 悻悻地长吁了一口气,穆远洋安慰赵青道:“阿青,等哥哥我……到时候让尹氏把吃下去的全都吐出来!” 赵青想了想尹氏吃了吐吐了吃的模样,有些好笑,俊俏的脸上现出一抹笑意来。 过了一会儿,他转移话题道:“十二哥,军粮案办得怎么样了?” 闻言穆远洋的声音也正经了起来,却带着几分萧瑟:“捉到了不少人,可都是小喽啰,都只知道主使是玉瑱玉二爷,而没人知道毛宇震毛二爷,更不用提幕后主使毛太师了。毛宇震如今销声匿迹,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赵青心里想着毛宇震的下一步棋,口中道:“他怕是离开京城以躲过这阵风头。” 穆远洋抬起两条大长腿在榻上弹了弹:“这家伙到底跑哪儿去了呢,若是捉住了他,再大刑伺候,我不信问不出什么来……”毛太师捞钱都是通过毛宇震,太师府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也都是毛宇震在管着,如果能抓到毛宇震进行逼供,实在是想想都美得慌啊! “毛太师离不开他,”赵青道,“他早晚会出来的。” 穆远洋换成趴在榻上的姿势问赵青:“阿青,你早点回来帮我吧!” 似乎过了很久,他才听到赵青那似乎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不,十二哥,我想从地方做起,一步步向上走。”他不是矫情,他是想趁年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积累必不可少的基层经验。 穆远洋知赵青有自己的想法,自己也劝不回来,却并不在意——他手下幕僚甚多,追随者甚众,又何必让唯一的弟弟赵青也失去自由,天天在东京这四角天空下营营苟苟,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就像毛宇震一样? 作为兄长,穆远洋想让赵青过他喜欢的生活,爱他喜欢的女子。 兄弟两个都有些疲倦,便不再说话,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赵琪一起身,就从内宅出来,直奔竹风院去寻赵琪。 尹氏昨夜在他耳边喋喋不休折磨了他一夜。 “既然大师怀秀都说阿青命硬了,要克死两房妻室方才罢休,你又何必非要给他娶什么名门闺秀?到时候人家姑娘嫁了过来,人却被阿青克死了,娘家知道真相的话,这可不是结亲,是结仇了!” “既然非要克死两房妻子,那就让他先娶永平县那个村姑,等他先克过了再说,反正阿青生得好,即使再死几个老婆,姑娘们只要看见他的脸,就会着迷的……” “阿青已经满了十七岁了,眼看着就十八了,咱们的儿子也一天大似一天了,你和阿青再不分家的话,哥俩挤在一个府里也不方便,咱们干脆让阿青在永平县悄悄娶了那个女孩子,让他先把家安在永平……” …… 不管怎么说,赵琪觉得尹氏有一句话说动了他——“既然非要克死两房妻子,那就让他先娶永平县那个村姑,等他先克过了再说”。 赵琪到了竹风院,却扑了个空,小厮惶恐地禀报:“禀侯爷,昨天夜里穆十二爷来了,在二爷这里歇了一宿,今天一大早穆十二爷就陪着二爷去吏部了。” 得知弟弟去了吏部,赵琪有些不高兴:阿青就这么急着离开侯府?把他这当大哥的置于何地? 从吏部出来,赵青和穆远洋遇到了同样进京述职的白吉光白知县。 白吉光已经得了确切消息,知道自己要离开永平县到开封县任知县了。 永平县令是正八品京畿县令,而开封县令则是正七品赤县令,能得到越级升迁,白吉光心中十分之欢喜,很是感激赵青带挈他升迁——虽然他送了不少银子出去,可若不是穆远洋的提携,若不是赵青在永平县利利索索办了好几样大事,他如何会有此时的升迁? 因为心中感激穆远洋和赵青,白吉光对他俩热情极了,给穆远洋行了个大礼,又握着赵青的手摇了又摇,感叹道:“多亏赵贤弟啊!如不是你劝说我……”若不是赵青的劝说,他说不定就投进毛太师毛宇震他们那一派去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白吉光,穆远洋笑道:“这白吉光在永平县时瞧着不是这么肉麻的人啊?” 赵青也微微一笑:“他倒也是一个能吏。”只是贪钱了些。 穆远洋笑了:“他还在合理范围内。”大周官员贪污*成风,像白吉光这样贪些小钱却愿意为民做事的,已经算是很不错了,总比那些尸位素餐一心捞钱的官员好! 两日之后,赵青往吏部挂了号,领了勘合,便带着丁小五等人往永平方向而去。这两日,大嫂尹氏终于说服了大哥,给了他准信,重阳节亲自往永平县为他提亲。 想到以后要与慧雅长相厮守,赵青心中不禁一阵甜蜜,满心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行到十里长亭,赵青骑在马上回头看那巍峨皇城,脸上现出一抹笑意——如果日夜兼程,不过两日,他就要见到慧雅了。 他进京时是从九品的永平县尉,出京时已是正八品的永平知县,而他与慧雅的婚事,也渐渐有了眉目。 第六十八章 两情依依 第六十八章 一年一度的中秋节很快就过去了,慧雅迅整理身心,开始忙活自己那些活计。 李妈妈见慧雅忙碌,便包揽了所有家务,镇日洗洗涮涮忙忙碌碌,把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让慧雅没有了后顾之忧。 这日慧雅绣了半日花,有些腰酸背疼,便起身在院子里散步。 到了后院得东墙边,慧雅见墙边种的白木槿花开了,花瓣洁白可爱,便回房拿了竹剪和花篮,预备剪几枝回房插瓶。 剪了木槿花,为了配搭,慧雅又剪了几枝桂花。 到了最后,她索性去大门外剪月季花。月季花花期长,到了八月,慧雅家大门外的月季花还在开花,大红、深红、雪白、嫩黄,色‘色俱全,煞是可爱。 剪月季花的时候,慧雅随意看了一眼东隔壁,现门扉紧闭,杳无人踪,不由感佩:看来这位元京是真正的读书人啊,一天到晚闭门读书。 回到房中之后,慧雅寻了一个青瓷螺珠瓶和一个白瓷花樽,盛了水放在堂屋的方桌上,自己站在方桌边用竹剪修剪着插花。她也没什么具体技术,就是凭感觉剪着玩罢了。 插花的时候,她见那木槿花雪白晶莹,可爱得紧,便剪了一支,进了卧室对镜插戴在了髻上。 慧雅今日梳的是堕髻,木槿花倒也合衬。她至今还在孝期,却老是把孝戴得马马虎虎,想起来了就戴上白珠箍子,或者插戴一朵白花,想不起起来也就作罢,反正也无人和她理会此事。 李妈妈眼看着快到中午了,便约了张婆,一起去菜肉铺子买了些米回来,预备蒸了米,然后给慧雅做金包银炒米。 她有一个炒蛋炒米的技能,就是炒出的蛋炒米鸡蛋全部裹在了米粒上,瞧着金灿灿的,因此叫金包银。 慧雅插完两个花瓶,把白瓷花樽放在了自己卧室里,把青瓷螺珠瓶放到了李妈妈房里。 见李妈妈还在厨房忙碌,显见午饭还没做好,慧雅便又去绣花了。 她和江守备娘子和罗千总娘子约好了八月底交工,得遵守承诺,因此一点时间都不肯耽搁。 李妈妈炒了一锅金包银炒米,又煮了一锅冰糖荸荠银耳汤,把炒米和甜汤在自家堂屋的方桌上摆好之后,笑着对慧雅说道:“慧雅,今日午饭做的多了,我给隔壁送点去吧!” 慧雅以为李妈妈说的是西隔壁张婆家,便随口道:“妈妈想送就去吧!”和邻居相处,自然得大方一些,方能常来常往。 李妈妈闻言大喜,盛了一钵金包银炒米,又盛了一钵冰糖荸荠银耳汤,放在食盒里便出了门直奔东隔壁,给元京送去了。 慧雅用完午饭漱罢口,拿了一本书在床上歪了一会儿,便起身又开始绣花。她这种绣花和一般绣花不同,是在两层衣料上绣,其中外面那层衣料是薄纱,绣好之后还要拆开,因此格外的麻烦。 她正坐在卧室窗前绣花,外面有人敲门。 慧雅懒得动,便自顾自地绣花。 李妈妈自去应门。 等慧雅听到元京那特有的柔和好听嗓音,李妈妈已经把元京迎了进来。 元京和李妈妈说着话走了进来,他的小厮阿北抱着一个精致的大锦匣走在后面。 李妈妈抬头看见了窗内的慧雅,忙道:“慧雅,元小哥给咱们送回礼来了!” 慧雅:“……”她想了又想,这才明白原来李妈妈中午不是给西隔壁张婆家送饭,而是给东隔壁的元京家送饭。 到了此时,慧雅也无从回避,只得起来立在窗内行礼。 元京定睛一看,只见白衣皂裙的慧雅俏生生立在雕花窗内,堕髻上只簪着一支雪白的木槿花,乌黑的长瀑布般垂了下来,随着她低头行礼,耳下一对银镶白玉梨花坠子荡来荡去,瞧着颇为动人心魄。 她待自己似乎有些冷淡,如同初雪坠落,冷冷的却带着一个清新之意…… 元京的心不禁一动,却始终稳住自己,向慧雅回了礼。 慧雅行罢礼,便又坐下继续忙碌,让李妈妈招待元京。 元京见状,也不进屋打扰,让阿北把锦匣交给李妈妈,自己站在院中梧桐树下和李妈妈谈了几句。 他含笑问李妈妈:“妈妈,孙大姑娘看起来一天到晚都在忙……她在忙些什么呢?” 李妈妈笑着看了一眼窗内低头绣花的慧雅,低声道:“我们家的嚼用,都是大姑娘给那些夫人娘子们做衣服绣花挣来的,她日日夜夜都在忙这个呢!” 元京点了点头,心中不由有些怜惜——他没想到这么美丽的一个小姑娘,想的不是寻一个人家嫁了,而是用自己的劳力来养活自己,养活家人…… 一时元京带着阿北离开了。 李妈妈闩上大门,捧了那个锦匣打开让慧雅看:“慧雅,你看元小哥送来的回礼!” 慧雅见李妈妈如此开心,便笑着看了一眼,见锦匣里嵌成一个个格子,里面铺着一层浅绿软缎,放着笔墨纸砚等物,皆精致之极。 她想了想,蹙眉道:“妈妈,这太贵重了,咱们不能收!” 李妈妈有些舍不得,抱着那匣子不离手:“慧雅,你不是老去买纸墨么?这下子要有一段时间不用买了!再说了,人家都送过来了,再退回去也不好看……” 慧雅见状,有些无奈,只得道:“妈妈,那你想办法再给人家个差不离的回礼吧!” 李妈妈想啊想,终于想到了一个主意:“慧雅,如今中秋已过,重阳快到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该换上夹衣了,元小哥主仆俩都是男子,家中未有女眷,不如我给元小哥做一套夹衣?” “随便啦,”慧雅看了李妈妈一眼,笑道,“我可把话说在前面了,这活我可不搭手!” 李妈妈自是明白道理,道:“我知道,他一个孤身青年,你帮忙的话不合适,小赵大人会吃醋滴……” 提到了赵青,李妈妈便开始嘀咕:“这小赵大人走了这么多天了,怎么还不回来啊?” 慧雅想了想,不紧不慢道:“从永平县到东京,即使不坐船,骑着马日夜兼程,也得两三天;在东京他还得忙活公事,还得与家人团聚,等他回来……唉,他怕是还得几日才能回来。” 话虽如此说,可是想到赵青去东京的目的,慧雅心里还是颇为忐忑,顿时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了,默默地忙活自己那些活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慧雅把手中的绣花针插在了绣绷上,单手支颐看着窗外。 李妈妈睡午觉去了,外面庭院里静悄悄的,两只小雀在梧桐树的枝叶间叽叽喳喳鸣叫着。 慧雅心想:如果赵青这次回京,事情没谈成,从此之后他再也不出现,那该怎么办? 想到这种可能,她的鼻子有些酸涩,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慧雅捂住了脸,告诉自己:无论赵青会不会再来,她都要坚强地一个人活下去。 即使活成老姑娘,即使孤身一个人一辈子,她也不肯让自己将就。 转移间就是八月二十了。 慧雅忙了好几个日日夜夜,这天深夜终于做好了江守备娘子订下的那件外罩一层大红镂空绣花细纱的白绫扣身夹袄。 她把这件夹袄挂在西屋架子上,自己就着李妈妈手中擎着的琉璃罩灯的光晕欣赏着,只觉得美不胜收,都有些舍不得交货了。 李妈妈举着琉璃罩灯立在一侧,看的嘴巴都合不拢了:“慧雅,真是太好看了,这要穿在身上,那可真够……”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第六十九章 何处为家 第六十九章 因为已是深夜,村子里万籁俱寂,连狗叫声都不曾有,这“笃笃”的敲门声显得特别突兀,李妈妈和慧雅都吓了一跳,不禁面面相觑,脸都有些白。 慧雅心跳有点快,却依旧拍了拍李妈妈的肩膀,安慰李妈妈道:“妈妈,怕什么,县中的弓手队和村子里的村丁夜夜都在村中巡逻,过一会儿就又到了。” 李妈妈举着琉璃罩灯和慧雅一起出了西屋,她把罩灯放在了堂屋方桌上,走到了院子里,大声问了一句:“大半夜的,谁呀?” 外面传来稚嫩的少年声音:“妈妈,是我。” 是丁小五的声音。 李妈妈大喜,回头看向立在堂屋门槛内的慧雅:“慧雅,是小五!” 慧雅闻言也很开心,眼看着李妈妈开门去了。 很快赵青便带着丁小五走了进来,其余跟他的人有的牵着马留在外面,又的抬着几个箱子也进来了。 慧雅怔怔地立在堂屋门口看着赵青。 其实不过是七八日不见,可是她却觉得仿佛很久没见赵青一般,赵青看上去五官更立体了,整个人也似乎更高了,身上的黑缎披风衬得他愈加高挑,里面宝蓝色的锦袍和金玉腰带隐约可见。 慧雅的眼睛湿润了。 她扭脸看向门扉上挂的桃符,半日不语。 赵青也在盯着慧雅看。 慧雅似乎高了些,也瘦了些,身上穿着月白窄袖衣,系着一条碧色缎裙,越显得纤腰堪堪一束,比原先多了些楚楚的风致,令他心生怜惜。 赵青伸手握住了慧雅的手,柔声道:“慧雅,外面有些凉,进屋说话吧!” 慧雅仰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此时她距离赵青很近,能够闻到赵青身上传来的湿漉漉的清香。 慧雅想了想,伸手挑起赵青的一缕长,现微微有些湿,便微微笑着看向赵青:“你洗澡了?” 赵青:“……” 他的脸有些红,当下眼神闪烁,不敢看慧雅了。因为心急见慧雅,他日夜兼程骑马从东京赶了回来,身上都有味道了。 因为怕熏着慧雅,他先去紫荆书坊后面的宅子洗了个澡,这才过来见慧雅。 李妈妈见状,自去把丁小五等跟赵青的人安顿在了东厢房里,自己烧水沏茶忙碌去了。 丁小五坐不住,便陪着李妈妈去厨房烧水。 李妈妈趁机低声问他:“小五,大人和姑娘的婚事跟家里说过没有?” 丁小五笑嘻嘻地把一根柴火塞到了灶膛里,道:“东京家里已经同意了,大夫人重阳节便过来提亲!” “真的?”李妈妈开心得快要晕倒了,“小赵大人家里真的同意了?” 丁小五笑道:“可不是已经同意了!我们大人多能干啊,只要他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李妈妈已经听不到丁小五说什么了,她兀自兴奋地计划着:“那我得给大姑娘准备嫁妆了……准备什么好呢?得去买些什么?需要多少床锦被呢?孝期怎么算?何时除孝呢……” 元京还没有睡。 他熬夜熬惯了,常常都是读书读到半夜,得子时梆子声响起才睡。 当那刻意掩饰的轻轻的马蹄声愈走愈近时,他刚放下书本,正在卧房窗前,拿了柔软的丝布蘸了些药水,对着镜子在眼皮上轻轻擦拭着。 擦了一会儿之后,元京的手轻轻一扯,那细长单薄的单眼皮便变成了轮廓很深的双眼皮。 元京正在轻揉眼皮,便听到了愈来愈近的杂乱的马蹄声。 他当即熄了灯,轻捷地从窗内跳了出来,无声地落在了院中,蹑手蹑脚走到到大门内细听,预备随时逃走——他担心是穆远洋从东京派人来追捕他。 昨日元京已经接到毛太师从东京传来的消息——宫中中秋夜宴的第二天,当今承平帝颁下旨意,授其侄穆远洋开封府尹一职。 大周自从立朝,便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开封府尹一职,乃立为皇储的标志。 包括承平帝自己,在成为皇太子前,也做过多年的开封府尹。 而毛太师已严令元京无论如何要除掉穆远洋,为他的外孙穆远池腾路。 马蹄声在西隔壁孙慧雅家门前停了下来,那些人很快就进了孙慧雅家。 元京轻手轻脚走到西墙下——西墙的隔壁便是孙慧雅家的厨房,因为厨房后面有一个换气的后窗,所以他能听到厨房里面的动静。 他先是听到李妈妈在叫“小五”“叶瑾”,应该是在招呼客人。在忙乱声中,元京听到了赵青的声音,赵青在叫“慧雅”。 元京的手不由自主握紧墙上垂下来的爬山虎的藤,垂下眼帘继续听着。 没过多久,他便全都听明白了,原来孙慧雅与赵青早已私定终身,现今定远侯府已经同意了他们的亲事。 元京静立在墙下听着,心中渐渐有了一个计策——对新任开封府尹穆远洋来说,表弟赵青颇为重要,他可以利用赵青,把穆远洋引到永平县,然后…… 想到这里,元京用力扯下了手中那段爬山虎的藤蔓。 慧雅踮着脚尖,解开了赵青颈中系披风的丝带,把披风解了下来,搭在了高椅的椅背上。 赵青也顾不得避嫌了,走到堂屋门边,把门上的帘子放了下来——中秋节过后,慧雅觉得天开始凉了,就抽空绣了个油鹅黄银条纱的门帘,替换下先前的纱帘,挂在了堂屋门上。 慧雅见赵青放下门帘,不由有些好笑,又有些期待,笑盈盈立在那里看着赵青,冷不防赵青走了过来,一把把她抱了起来,径直进了东暗间卧室。 东暗间卧室里床头的矮柜上放着一盏浅绿刻花罩灯,照得屋子里隐隐约约。 赵青瞥了一眼窗子,现窗子早已关上了,而上面糊着一层碧纱,想必外面也看不见什么。 他走到床边,轻轻把慧雅放在了床上,自己站在床边俯身静静看着慧雅。 床上铺设着月白色绣浅绿藤蔓的枕衾,慧雅乌黑柔软的长泻开铺在月白色的枕上,衬得她的小脸晶莹白腻,柳眉浓秀,鼻梁秀挺,而樱唇嫣红莹润…… 看着这样娇嫩稚弱的慧雅,赵青只觉得全身上下涌动着一种强烈的渴望,他想把慧雅压在身下肆意揉搓…… 赵青被这种强烈的*吓住了,呆呆地看了慧雅一会儿,突然呻‘吟了一声,紧挨着慧雅在床上平躺了下来。 即使躺了下来,可是慧雅和他紧紧挨着,她身上的馨香氤氲在四周,即使隔着衣物,可慧雅身体那柔软温暖的触觉令赵青一阵心猿意马,他不禁捂住了脸。 慧雅见他捂住脸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有些疑惑,便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当即现了赵青身体的异常。 片刻后,慧雅的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伸手探了过去,隔着衣服攥住了赵青那里。 赵青喘‘息了一声,抬头看着慧雅,凤眼湿漉漉的,雪白的牙齿轻轻咬着下唇,看着可怜极了。 慧雅心疼他为了为了自己一直在忍耐,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视着赵青…… 约两刻钟之后,赵青搂着怀中的慧雅,心里满满都是甜蜜。 他想方才因为慧雅,他尝到了极乐的滋味。 慧雅脸有些红,有些呕得慌,把那方丝帕团成一团,扔在了床下。 赵青紧紧地把慧雅柔软娇弱的身子抱在怀里,他的脸贴着慧雅的脸轻轻磨蹭着,闭上眼睛感受着那极乐的余韵。 想到方才情形,赵青不由腼腆地微笑——在他心目中,慧雅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经过方才,他和慧雅彼此已经打上了对方的烙印,他们彼此印入了对方灵魂,从此再不分开…… 当李妈妈做好鸡汤面送上来的时候,赵青已经衣履俨然坐在堂屋的方桌边了。 李妈妈见只有赵青一个人,有些狐疑,便问了一句:“赵大人,我们大姑娘呢?”瞧小赵大人身上还是方才的宝蓝锦袍,冠也是方才的冠,应该没什么事情吧…… 赵青垂下眼帘,道:“她过一会儿就出来。”慧雅裙子上方才溅上了几滴,现在正在卧室换衣服呢! 没过多久慧雅便出来了。 李妈妈见慧雅系了条银红绉纱裙,不由一愣,她记得慧雅晚上系的是一条碧色缎裙。 一时赵青用完了鸡汤面。 慧雅这才细细问他:“东京家中情形如何?” 赵青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道:“家中一切都好。长嫂尹夫人答应重阳节来永平县提亲,以后我们把家安在永平县。” 慧雅闻言,惊喜得说不出话来,眼睛挣得圆溜溜地看着赵青。 赵青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从此以后,我去哪里,你我的家就安在哪里。” 他和慧雅成亲之后,势必很快就要和大哥分家了,以后他在哪里,慧雅便在哪里,家便在哪里。 慧雅心情激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吸了吸鼻子,仰逼退了眼中的泪意,含笑道:“好。阿青,从此你到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 见赵青瞅着她微笑,慧雅忍不住又道:“只有一条,你不能纳妾纳婢!” 赵青看着慧雅,只是笑,笑得慧雅心都悬了起来,他才温柔道:“好。” 我答应你,此生不纳妾,不纳婢,你只有我,我只有你,我们俩一起走完这人生路。 第七十章 红枫林中 第七十章 为了避嫌,赵青当夜就带着人离开了。 想到要和赵青成亲了,慧雅心情激动,有些坐卧不安,睡也睡不实,因此一大早便起来了。 洗漱梳妆罢她打开窗子,把绣架支了起来,安上绣绷,坐在窗前开始绣花。 李妈妈起来把院子打扫了一遍,把花花草草和后院菜园子里种的菜都浇了一遍,这才笑呵呵过来问慧雅:“慧雅,早饭想吃什么啊?” 慧雅把绣花针插到绣绷上,单手支颐想了一会儿,眯着眼笑道:“妈妈,煮一锅稀稀的大米粥,炕几个玉米面饼子,再把我前段时间做的鲤鱼鲊和蛏鲊用洁净干燥的筷子夹一些出来,用白瓷碟子盛了,然后再拍个胡瓜,做个蒜泥胡瓜拌荆芥,好不好?” 十天几前,李妈妈与西隔壁的张婆去运河码头买了不少鲤鱼和蛏子回来,慧雅想着鲤鱼和蛏子不好保存,便都做成了鲤鱼鲊和蛏鲊,用坛子盛放了起来。 慧雅的做法和一般的做法不太一样,她是先把鲤鱼片和蛏子用盐腌了,洗净控干水分,然后把熟油、姜、桔丝、盐、葱丝、酒和煮好的米饭掺和在一起,然后再分别与鲤鱼片和蛏子拌匀,装了好几坛子,都用泥封了坛口,储存了起来。 这些鲤鱼鲊和蛏鲊在坛子里放够十天,就可以用干净筷子夹出来吃了,又咸又鲜,美味得很。 李妈妈闻言连连点头:“好!” 又道:“今早我摘了半筐茄子,干脆再蒸个茄子用醋、香油和蒜泥凉拌了!” 慧雅觉得很不错,笑眯眯连连点头:“多放些蒜泥!”蒜泥虽然吃了口气不好,可是对身体却实在是好。 李妈妈答应了一声,便忙碌去了。 见李妈妈忙忙走进了厨房,慧雅倒是没有立即开始做活,而是继续想着心事。 她知道江守备娘子爱吃她做的那些小食,所以前段时间糟了两尾鲥鱼,腌了一坛糖蒜,后来又做了鲤鱼鲊和蛏鲊,都用小小的青瓷坛子装了,预备等守备府的人来拿定制衣裙时,让她们一起带走,也算是笼络兰娘子,为自己拉个回头客。 李妈妈在后院菜园子里种有晚荆芥和晚胡瓜,她在锅里熬上大米粥炕上玉米饼之后便拿着菜篮去了后院,剔了些荆芥苗,摘了俩胡瓜,预备给慧雅做蒜泥拌荆芥胡瓜。 待慧雅绣好一幅缎面,李妈妈已经把四样小菜、一篮玉米炕饼和两碗米粥放在了堂屋的方桌上,只待慧雅来用了。 慧雅洗罢手,与李妈妈一起用起了早饭。 她尝了尝自己做的鲤鱼鲊和蛏鲊,觉得咸香美味,肉丝筋斗,很是可口,便就着吃了不少东西。 用过早饭,慧雅歪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又去后院散了一会儿步,便又坐在窗前开始绣花。 眼看着快到傍晚了,李妈妈提前煮好了晚饭,见慧雅还在忙,就不去打扰她,自己出了大门,打算去约西邻张婆明日一起去羊山娘娘庙拜拜,祈求慧雅和赵青婚姻顺利。 刚出门,李妈妈便听到东隔壁的大门响了一下,接着书童阿北就提着书箱走了出来。 阿北看见李妈妈,忙笑着打了个招呼。 李妈妈随口问道:“这么晚了,阿北你还要出门么?” 阿北笑着点头:“听说运河东岸红枫林的枫叶红了,我们公子要去赏玩红枫!” 李妈妈笑了:“这读书人就是雅得很,太阳都快落山了,还要去赏红叶。” 李妈妈和张婆约好明日出的时间,从张婆家出来,她正好看到元京骑了骏马在前,阿北骑了头健骡在后,主仆俩在夕阳中一前一后往南而去。 到了红枫林北边的入口,元京下了马,把马缰绳递给阿北,抬脚进了红枫林。 没过多久,一顶小轿便在红枫林南边入口停了下来,一个小丫头搀扶着罗千总家的李娘子下了轿子。 李娘子交代轿夫道:“且等一等,我去林子里方便一下。”她一得了丫鬟秀玲捎来的口信,便借口到城东信慈庵烧香,让家里的轿夫抬了一顶小轿出来了。 在信慈庵烧罢香她算了算时间,便让轿夫抬她回家,路上正好经过这红枫林。 没过多久,便有一个中年汉子骑着马急匆匆奔了过来,到了红枫林的南边入口,他一眼便看到了守在入口处的轿夫,忙从马上滑了下来,急急问道:“你们大娘呢?”他方才去信慈庵接继妻李娘子,不曾想正好错过,便寻了过来。 轿夫见家主急匆匆而来,脸上全都是汗,不由一愣,忙道:“禀老爷,秀玲陪着大娘进红枫林方便去了!” 罗千总抹了一把汗,把马缰绳扔给轿夫,径直进红枫林寻找妻子李娘子去了。 元京进了红枫林之后,觉得眼睛有些难受,便取下斗笠,用力抹了眼皮上粘的药水,眨了眨眼睛,让眼睛恢复了原状。 他正在揉眼睛,却听到了一声惊呼——“玉瑱!” 元京抬头一看,见一个中年汉子立在不远处的树后,正讶异地看着他。 他立刻认出了这是江守备麾下的罗千总,李娘子的新丈夫,顿时杀机立现,当即就拔出匕抬腿迎了上去。 那罗千总虽然生得粗粗笨笨的,反应却很快,当即叫喊着飞奔而去。 元京望着他远遁而去的背影,抬起匕恨恨地在树干上戳了一下,戴上斗笠急急地离开了。 骑上马之后,元京压低声音叮嘱阿北:“现在就进城!” 罗千总刚冲出红枫林,正要让轿夫们去追,却见妻子手中拈着一朵紫色野菊,与小丫鬟秀玲说笑着走了出来,忙喝问道:“你做什么去了?” 李娘子那双水汪汪桃花眼当即满是委屈:“老爷,我去林子里方便了一下,怎么了?” 罗千总记挂着林中的玉瑱,也不顾其它了,当即道:“赶紧走吧,我刚才看见那个玉二爷了,得赶紧去见守备大人!” 他以前被江守备借给县尉赵青追查过玉瑱,却被玉瑱走脱了,都以为玉瑱远走高飞了,没想到玉瑱还在永平县呢! 李娘子脸上的笑容滞了滞,握着罗千总的手轻轻抚了抚,笑颜如花道:“急什么?你不是说好今晚让我备下酒宴,请你的同侪们来家吃酒么?一则眼看着快到傍晚了,二则今日守备大人陪他兄弟江锦游运河去了,现在也不在守备府,不如等到了晚间,守备大人来咱家吃酒,你再和他说也不迟啊!” 罗千总觉得妻子说得很有道理,便没有吭声,骑马押着轿子,带着妻子李娘子匆匆回家了。 第七十一章 风波乍起 第七十一章 因为要和前知县白吉光做交接,赵青整整忙碌了一日。 一直忙到了夕阳西下时分,赵青才和白吉光交接了所有公事。 县衙三堂左右两边分别有两个院落,分别叫做东院和西院,一向都是知县家眷的住处,如今东院住着白吉光的嫡妻,西院住着白吉光的三房妾室,因为一时搬迁不易,所以白吉光的家眷还住在里面。 赵青倒是无所谓,慧雅还没有嫁过来,他一个家眷也无,惟有跟着侍候的杨妈妈一个老妈妈和丁小四、丁小五这两个小厮,所以白吉光的家眷愿意继续住的话,那就继续住好了。 忙完公事交接,赵青带着人回了东厅外堂,在书案后坐了下来。 朝廷没有任命新的县尉,因此永平县县尉一职任由赵青继续担任。 丁小五奉上茶后便退了下去。这几日大人实在是太累了,得让他一个人静静地休息一会儿了。 赵青喝了半盏清茶之后,起身去了庭院,在松柏林中的小路上慢慢踱着步。 虽然已经过了中秋节,可是这些松柏树依旧深翠欲滴,散着松柏特有的清雅气息。 此时金色的夕阳逐渐淡去,黑夜渐渐来临,一切逐渐黯淡了下来,惟有小虫在草丛里欢快地鸣叫着,浑不知深秋即将来临,它们蹦跶不了几日了。 赵青心中积存的问题很多。 先是在他的知县任期内他的职责问题。 大周朝对知州知县的考评有专门的《知州县令考课法》,其主要内容便是“四善四最”,道德方面要做到德义有闻、清慎明着、公平可称和恪勤匪懈,能力方面要做到劝课农桑、户口增加,狱讼无冤和推荐人才。 赵青相信自己都能做到。 考虑完这个,赵青又开始考虑慧雅的嫁妆问题。他可以不在意,但是为了防止大嫂尹氏说嘴,令慧雅尴尬,他得趁这段时间全都给慧雅备下,寻机送到慧雅那里去。 一想到慧雅要成为他的妻子,赵青的脸就有些热,他抹了一把脸,转身回了东厅外堂。 赵青刚走上台阶,丁小五迎面就走了过来:“禀大人,江守备麾下的罗千总来帖子,请您去他宅邸赴晚宴。” 像这样的官员宴席,不过是吃酒听曲狎玩歌妓,赵青一向都不参加,因此随口道:“替我回掉。” 丁小五答应了一声。 到了晚间,奶娘杨妈妈在后堂厨房煮了些粗疏茶饭,让丁小五送了些过来。 赵青吃了几次慧雅做的美味饭菜,有些吃不下杨妈妈的这种潦草饮食,随意用了一些,就去沐浴更衣预备休息了。 他日夜兼程从东京回来,已是累得难以支撑。 洗罢澡出来,赵青穿着慧雅新给他做的中衣,拿了本书歪在床上看,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寅时赵青就起来了,洗漱罢,他又在松柏林里熬练了一会儿身体,冲了澡,待一切齐备,方去县衙的大堂点卯。 忙了大半个上午,赵青见诸事都告一段落,便起身出了大堂,在外面散步。 永平县县衙和大周各地的地方衙署建制相同,也是坐北面南、左文右武、前衙后邸、监狱居南的传统结构。 赵青立在大堂外,仰去看两边柱子上的对联:“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 他正在心里琢磨这两句话,新近充了门子一职的丁小五疾奔而来:“禀大人,江守备求见!” 赵青闻言,心知江守备这个时候前来,一定有急事要见他,便带着丁小五回了东厅外堂。县衙大堂这边虽然也有议事堂,可是如今里外还没换成赵青自己的人,他有些不放心。 还没走到东厅,赵青便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穿着武官服饰的英俊青年正在东厅前面徘徊,似有难决之事,正是永平县的守备江绣。 江绣一抬头,见是新任知县赵青,忙带着小厮江真迎了上去,躬身行礼:“赵大人!” 彼此见礼罢,赵青和江绣一起进了东厅外堂坐下,丁小五奉上茶来。 江绣端起茶盏品了一口,茶液的清苦令他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一些,这才道:“赵大人,昨夜……唉……” 赵青专注地看着江绣,倾听着他的讲述。 原来昨夜江绣麾下的千总罗金忠备办酒馔,请各位同侪到家饮宴。江绣因为带着弟弟江锦去运河上乘船游玩,去得有些晚。 他去的时候罗金忠已经喝醉了,醉醺醺非要拉着他说话,可是舌头都抻不直,一句话都没说清,江绣有些不耐烦,就训斥了他两句,自己先回去了。 今日一早,罗府的小厮就来报信,说罗金忠饮酒过量,夜间暴毙了。 江绣说到这里,突然起身踱了几步,猛地转向赵青,急促道:“赵大人,江某不放心,带着人去了罗宅,现有些不对!” 赵青凤眼清明,似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专注地注视着他,声音也平静之极:“哪里不对?” 江绣想了想,接着道:“一则罗金忠一向身体强壮,号称‘千杯不醉’,极能饮酒,如何会‘饮酒过量’暴毙?” 他看向赵青:“二则罗金忠酒宴中所用的酒乃江某所送,是贱内娘家叔叔兰公公赠送江某的宫制茉莉酒。” 赵青凝视着江绣,他知道江绣还有话未说。 江绣又踱了几步,这才道:“江某正因为有这些担忧,便命小厮江善去了罗宅,命他务必要觑探罗金忠遗容。据江善回报,罗金忠鼻中隐有血迹。” 赵青看着这位年轻的江守备,沉声道:“江大人放心,此事交给我来办!” 上次的军粮案,江守备及他身后的靠山兰太监,都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十二哥这边,于公于私,赵青都会帮他调查清楚这个案件。 江绣闻言大喜,深深一揖,这才告辞离去。他今年才十九岁,胸中尚有热血,不愿让自己得力的属下死得不明不白,因此才来见赵青。 送走江守备,赵青吩咐丁小五:“去寻叶瑾,让他带上刘秀中和许家英,点上十个衙役,先随我去罗宅勘查现场。”捕头叶瑾、仵作刘秀中和书记许家英这仨人可是赵青每次查案都得带上的县衙三宝,等闲离不得的。 丁小五脸上漾起一丝笑意,答应了一声便叫人去了。 大早上的,慧雅却在和李妈妈争论。 她和赵青的亲事已经有了眉目,按照一般的世俗规矩,她得开始准备嫁妆了。 慧雅还不知道赵青升任知县的事情,她已经想过了,赵青自己不在乎根本不在乎这些东西,而且赵青也不过是个县尉,自己陪嫁几个箱笼过去就行了。 李妈妈听了慧雅的话,简直想要伸出指头在慧雅额头上戳几下,把慧雅给戳醒:“慧雅啊,你聪明了一世,偏要糊涂一时么?” 她懒得多说,索性用事实点醒慧雅。 李妈妈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把赵青那夜过来给慧雅送来的锦匣都搬了过来,一一打开,摆在方桌上让慧雅看。 “慧雅,你来瞧瞧这个匣子,这里面全是珍贵绸缎!” “慧雅,你来瞧瞧这个匣子,这里面全是花生大的珍珠!” “慧雅,你来瞧瞧这个匣子,这里面全是各样金玉宝石饰!” “慧雅,你来瞧瞧这个匣子,这里面是子孙对对碗,全是越窑的青瓷啊!” …… 一一展示罢,李妈妈终于探出指头戳了戳慧雅的额头:“傻姑娘,人家赵大人都开始为你准备了,你还傻乎乎的呢!” 慧雅:“……” 见慧雅都呆住了,李妈妈便掰着指头开始给慧雅普及大周朝女子出嫁时要备下哪些嫁妆:“摆在卧室的家具,比如拔步床、房前桌、红橱、床前橱、衣架、春凳、马桶、子孙桶、梳妆台之类,咱们得准备;摆在外面的画桌、琴桌、八仙桌、圈椅等外房家具,咱们也得准备;另外还得准备珠宝饰……” 慧雅越听越不对,忙拦住了唾沫横飞的李妈妈:“妈妈,你忘了我的身份了?” 李妈妈:“呃……” “我就是个乡下姑娘啊,”慧雅笑道,“差不多就行了,你还当我是千金小姐了!” 李妈妈半天才吐出了一口气:“那我也得尽力备得足足的,让你风风光光出阁!” 慧雅笑着转移话题:“妈妈,你不是和张婆约了要早上出去羊山娘娘庙烧香么,怎么还不走?” 李妈妈这才想了起来,忙道:“我这就去看张婆收拾好没有!”急匆匆出门去了。 和张婆商谈好出的具体时间,李妈妈从张婆家出来,却现几个抬家具的人正往东隔壁元家送家具,书童阿北正开门迎他们进去。 李妈妈看了一眼,不要咋舌不已,原来是这些人正往里运送一座朱漆雕花拔步床,大门外面还放着一座朱漆泥金雕花三屏风式镜台、一方朱漆三斗房前桌和一个朱漆橱柜。 她笑着问忙得满头大汗的阿北:“阿北,你家元小哥要成亲了么?怎么全是红漆家具?” 阿北对着李妈妈笑了笑,没答话,引着抬家具的伙计进了院子。 家具全抬进去之后,阿北把大门闩上了。 那些抬家具的伙计全都恭谨地立在堂屋里,静候着元京话。 元京沉声道:“李娘子那边怎么样了?” 一个伙计出列道:“禀二爷,已经把罗金忠装殓了,李娘子说江守备到的时候,罗金忠已经说不出话了,您的身份应该没有泄露出去。” 元京垂下眼帘,声音中带着刻毒:“按照原计划行事,务必要在三天之内弄死赵青。”他不信赵青死了,穆远洋还能够稳稳呆在东京。 众人答了声“是”,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李妈妈出去之后,慧雅就开始坐在那里呆。 她一直没想到嫁妆问题,如今李妈妈提了出来,慧雅才想起这个也挺重要。 赵青是不在乎,可是为了她的面子好看,赵青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了——怪不得他送了这些锦匣过来,原来是这个缘故…… 想到赵青对自己的体贴,慧雅心中便暖暖的,决心多攒下一些银子,将来出嫁时好看一些。 想到挣钱,她就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按照约定,今日是罗千总家的李娘子派人来取那两件斗篷的日子,因此慧雅昨日就把两件斗篷做好并浆洗晾干了。 她把斗篷挂着西屋的衣架上,细细检视了一遍,见一切完美,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李妈妈也回来了,她立在一旁,笑道:“这两件斗篷真是精美。不过,为何李娘子不要大红?斗篷做成大红的,这才正装啊!” 慧雅笑微微打量着自己亲手绣制的这两件斗篷,眼中满是不舍。 这两件斗篷从画出到绣成,无不凝聚着她的心血,一件是绣绿萼梅花的月白斗篷,衣摆处绣着一枝梅花,枝干倨傲色泽清冷,极是淡雅冷艳;一件是绣满了鸢尾花的软烟罗斗篷,飘逸清艳,令人如在梦中…… 慧雅真舍不得把这两件斗篷给李娘子啊! 她笑了笑,眼中带了些寂寥:“江守备娘子都明说了她喜欢大红之类热闹色彩,千总娘子还能说自己也喜欢大红么?” 李妈妈:“……” 她叹了一口气,又嘀咕道:“这两件斗篷好看是好看,只是一丝红都没有,都可以直接去做丧服了……” 慧雅听李妈妈说得不祥,忙把她往外推:“妈妈,快给我包鸡蛋韭菜馅的扁食去,不要再唧唧歪歪了!” 李妈妈被慧雅推着往外走,眼睛却笑得都快看不见了:“好好好!我的小姑奶奶!给你*蛋韭菜馅的扁食去!” 慧雅不敢再看自己做的斗篷,怕越看越舍不得,便回了卧室,继续坐在窗前绣花做活。 她刚绣了几朵花,就有人来敲门了。 李妈妈打开大门,现正是李娘子的家人媳妇田安家的。 田安家的也不多话,直接付了余银,拿了那两件斗篷便走了,慧雅赠送的抹胸之类她都不看,直接团成一团,塞进了包裹里。如今家主罗金忠新丧,这两件斗篷大娘正好可以做孝服穿;至于这些艳丽的小衣,只好先收起来了。 李妈妈送了田安家的回来,闩上门,小跑过来和慧雅道:“慧雅,罗千总家出事了!” 慧雅一愣:“出什么事了?” 李妈妈压低声音:“方才田安家的告诉我的,说罗千总昨夜喝酒喝死了!” 慧雅:“……”罗千总死了,他的妻子李娘子还有心让人来拿新作的斗篷,也真够奇葩的。 李妈妈一脸神秘:“慧雅,这人世间是不是冥冥中早已注定,我早上还说呢,‘这两件斗篷好看是好看,只是一丝红都没有,都可以直接去做丧服了’,瞧,被我说中了吧!” 慧雅:“……妈妈,我饿了!” 李妈妈一听慧雅饿了,啥都不顾了,忙道:“扁食已经包好了,我这就去给你煮扁食!” 她一溜烟去厨房了。 慧雅不由笑了。 用过早饭,李妈妈便和张婆一起出去羊山娘娘庙烧香去了。 慧雅刚送走李妈妈,就又有生意上门了。 原来县中提刑所赵提刑的娘子听了兰娘子的介绍,让家人媳妇过来交了六两订银,订做了慧雅画册中所画美人身穿的一套衣裙——绣蜡梅的雪青比甲外罩、浅绿薄纱夹衣和一条雪白双层纱裙。 慧雅做活做累了,就起身出门散步。 因为心中有事,她不知不觉走出了大门。 慧雅家大门外两侧墙外种植着不少月季,都过了中秋节了,这些花还都在秋风中盛开着,大红、深红、鹅黄、雪白的月季花盛放在翠叶之中,煞是美丽。 慧雅立在门口对着一枝开得正好的黄月季花呆——这朵月季花半开半放,嫩黄的花瓣上还带着几滴晶莹的露珠,轻轻一嗅,芬芳的气息沁人心脾含——她颇想把这朵月季花掐下来,可是因为被花刺扎了太多回,有些怕疼。 正在这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探了过来,轻轻折断那朵月季花的花茎,掐下了那朵月季花,递到了慧雅面前。 第七十二章 一触即发 第七十二章 慧雅没有接那朵月季花,她抬头一看,见元京正眼中满是期待看着她。慧雅心里一突,觉得眼前情形怪怪的,忙后退一步,福了福,一句话都没说便起身进了自家大门,还闩上了门。 闩上大门之后,慧雅想了想,觉得自己做的很对,应该不会引起这位元京的误会,便进了卧室继续绣花去了。 她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确定自己爱的人是赵青,就不会给别的男人心生误会的机会。 元京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慧雅离开,眼睁睁看着大门在他眼前闭上,一种无力感弥漫在他周身,递出那朵月季花的手悄悄收了回来。 他自从明白人事以来,仗着英俊的容颜、出众的气质和温柔的手段,在女人方面一向无往而不利,没想到在孙慧雅这里屡屡踢到铁板。 元京大踏步进了东隔壁,一片片黄色的花瓣被揉碎,飘飘洒洒落了下来。 女人都是要给自己找个依靠的,坚强如孙慧雅也不会例外,他相信只要自己除掉赵青,孙慧雅早晚会投到他怀中的。 新任永平县知县赵青带着捕头叶瑾、仵作刘秀中和书记许家英以及十个衙役来到了城北汉冶村罗宅勘查现场。 罗家明显的是在进行丧事,听说新任知县赵大人来了,管家田安便带着两个小厮迎了上来,把赵青等人请进大门。 赵青开门见山提出要验尸,田安家的没有别的话,只是道:“请大人允许小的去回禀我家大娘。” 没过多久,田安便引了一个身材娇小容颜娇美的圆脸妇人带着一个小丫鬟走了过来。 圆脸妇人身材甚是苗条,举手投足风姿绰约。 她对着赵青轻轻屈膝行了一个礼,起身后抬眼看向赵青,粉妆玉琢的一张圆脸上,一双桃花眼哭得红肿,盈盈含泪看了赵青一眼,缓缓别过脸去,露出了雪白一段脖颈,颇有几分楚楚动人的韵致。 接着她又似是害羞一般,星眸微闪睨了赵青一眼,声音弱弱的:“大人,请这边走……” 赵青凤眼幽深,仔细观察这位李娘子,见她头戴白鬏髻和珠子箍,还插戴着一朵白绒花,耳朵上也是一对珍珠坠子,身上穿着白藕丝对襟裳和玄色缎裙,裙下露出一双白绫高底鞋,瞧着虽是守孝,却分外的风流婀娜。 他淡淡道:“请带赵某去灵堂。” 灵堂搭在罗宅的内院之中,罗金忠躺在灵床之上,身上盖着纸被,旁边安放着香案,点着随身灯。 在罗千总妻子李娘子哀哀哭泣声中,仵作刘秀中带着助手直入灵堂,掀起了盖在死者罗金忠面上的殃榜,让江守备的小厮江善看了看,确定是罗千总之后,这才开始验尸。 赵青看了一眼,见不过一夜时间,死者已经双目突出,肌肤黑,他心中已经有了谱。 他向外踱了几步,转过身去,平静地看着被小丫鬟搀扶着哀哀哭泣的李娘子,道:“说说昨晚的经过吧!” 书记许家英闻言,展眼四顾,预备寻一个能让他坐下记录的地方。 李娘子虽然哀伤,却甚有眼色,当即柔柔道:“赵大人、诸位官爷,请随奴这边来。” 她在小丫鬟的搀扶下,轻移莲步,引着众人进了堂屋,让了赵青和许家英在方桌边坐下,又柔声命小丫鬟去烧水沏茶:“秀玲,还不去烧水沏茶?” 待那小丫鬟秀玲出去了,李娘子这才无限哀婉地低下头去,声音凄弱:“禀大人,昨晚先夫让奴备办了酒馔,招待先夫的诸位同侪。酒宴散了之后,奴命小厮送走了侍候酒宴的两个唱的,搀扶了先夫回了内宅。先夫回到内宅之后,一直嚷嚷着头疼,胃难受,奴命人去请马医官,谁知马医官还没到,先夫就……” 她用白绫汗巾子捂住脸无声地哭了起来,哽咽得双肩颤抖,显见悲痛得很,可是即使哭成这样,她依旧有一种动人的令人怜爱的柔美风姿。 先前罗千总就是爱上了她哭泣的模样,才迎娶她进门做了正妻,李娘子希望自己能打动这位俊俏得难描难画、而且还未成亲的赵大人。 李娘子虽然哭得梨花带雨,可是赵青却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之心。 他看了许家英一眼,许家英微微颔,示意自己全都记录了下来。 正在这时,仵作刘秀中过来看向赵青,欲言又止:“大人……” 赵青知他有话要回,便起身抬脚出了堂屋。 李娘子一愣,正要跟出去,却见那位负责记录的书记挥了挥手,一个面目黎黑的女牢头从门外走了进来,背靠着门立在那里,一双眼睛如鹰隼一般直盯着她。 李娘子一下子不敢动弹了。 到了灵堂里,刘秀中拿了一根银拨子在罗金忠口中拨了拨,让赵青看:“禀大人,您看罗千总的舌头,已经烂了;您再看他的皮肤,这种黑很异常,属下见过罗金忠,这种黑不是天生的黑……禀大人,罗金忠是身中剧毒而死!” 赵青不愿意在尸身旁多呆,疾步走了出去,立在灵堂外吩咐叶瑾道:“封了罗宅不许人进出,押李氏和她的贴身丫鬟回县衙审问,传唤昨夜与罗金忠一起吃酒的所有客人,江守备除外。” 叶瑾答了声“是”,自去执行赵青的命令。 当李娘子被那个面目黎黑的女牢头拖出来的时候,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丝疑虑:二爷说的那个法子成吗?真的可以先假装认罪,然后等朝廷复审之时再申诉翻案,然后一举扳倒赵青? 她已经习惯了听从二爷的吩咐,这是平生第一次产生了疑虑和怀疑。 可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为了二爷,在东京太师府她吓得毛太师得了暗疾,到了永平县她先嫁田大户那脑满肠肥的死鬼,后嫁罗金忠这粗鲁汉子…… 为了二爷,她死都愿意,认罪算什么? 连赵青都没想到罗金忠一案居然进行得这么顺利——他只不过吩咐衙役把专门用来夹手指的拶子摆了上来,李娘子就伏地全招了。 她跪倒在县衙大堂上,含着眼泪道:“大人,您不要再用刑了,奴全都招了,是奴嫌弃丈夫粗鲁,在他的酒菜之中下了毒,毒死了他……” 赵青凤眼微眯看向跪在下面的李娘子,声音似带金石之音:“毒下在哪道菜里?什么毒?毒从何而来?” “大人,容奴回想一番,”李娘子趴伏在地下,过了片刻方道,“昨夜酒宴所用酒席是奴让县衙对面的清川酒楼送来的,只有炖鸡是奴亲自下厨做的,毒就下在炖鸡之中。砒霜是先前家里闹鼠患,奴让丫鬟秀玲去买的,毒罢老鼠后余了一些……” 说罢,她又哭了起来。 赵青看着哭得双肩微颤头也不抬的李娘子,脑子急运转着:李娘子为何交代得这么利索?炖鸡送上酒宴,吃了炖鸡的怕是不只罗金忠一个人,为何只有他中毒身亡?按照仵作刘秀中方才的展示,罗金忠所中之毒虽然符合砒霜中毒的症状,可是能让罗金忠舌头烂掉全身黑,一点点砒霜毒性能有这么大么…… 这个案子表面简单,可是疑点真是太多了…… 赵青吩咐道:“把李氏押下去。” 待女牢头押了李氏下去,赵青这才吩咐叶瑾:“提秀玲。” 他需要提审李氏的贴身丫鬟、罗宅的小厮管家和昨夜参与酒宴的客人,一一解决他的这些疑问。 等审完这些人,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赵青翻动着许家英的记录,心道:那道炖鸡昨夜四个客人都用过了,却都安然无恙,由此可见罗金忠绝对不是在酒宴之中中毒的。 他差点中了这李娘子之计! 如果他急于结案,把这件案子按照李娘子在炖鸡中下毒毒死亲夫呈报上去,朝廷复审之时,李娘子再提出申诉,此案疑点重重,到时候他一个玩忽职守之罪是跑不了了! 不过,赵青还是有些怀疑:李娘子区区一个深闺弱女子,怎么会想到这么曲折的、而且明显是针对赵青的毒计? 赵青这时才现天色已晚,外面已是夕阳西下之时。 他怀着疑虑站了起来,预备再想一想。 赵青起身之时头有些晕,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差不多整整一天粒米未尽了。 到了东厅外堂,赵青一边用刘秀中送他的茉莉花香胰子洗手,一边吩咐丁小五:“去看看杨妈妈的晚饭做好没有。” 丁小五这才想起自家大人整整忙了一日,还没用过饭呢,当即答应了一声,撒腿就往后堂跑。 赵青刚洗完手,正拿洁净布巾擦拭水迹,丁小五已经跑了回来,面露惶然:“大人……” “杨妈妈没做晚饭?”赵青毫不意外地看向丁小五。 赵青小的时候杨妈妈就这样,她酷爱聊天,站在那里和人闲聊,一聊就是大半天,常常把赵青给忘记了,所以小时候赵青老是饥肠辘辘。 这样的事说出去怕是没人相信——侯府公子会挨饿? 丁小五迟疑地答道:“白大人的家眷要离开了,杨妈妈去送行……大人,小的去清川酒楼订一桌席面吧!”杨妈妈仗着自己是大人的奶娘,一向什么都不怕,根本不在乎大人。 赵青懒得和自己的这奶娘生气,便道:“这样也好,我们现在出去孙家沟,正好能够赶上晚饭!”慧雅因为忙于手上的活计,总是天擦黑才能用饭。李妈妈舍不得慧雅吃冷饭,因此常常把饭做得比一般人家要晚一会儿。 丁小五闻言大喜:“大人,您是得去孙家沟看看了!”孙大姑娘家的饭菜多丰盛美味啊! 慧雅正在赶制江守备娘子的那几件小衣,一直忙到了傍晚时分,累得手指头都酸了。 又因为整整一天,就自己一个人在家,慧雅也有些孤单,因此当李妈妈进门的时候,慧雅几乎是扑进了李妈妈怀里:“妈妈,我好累啊!” 李妈妈忙把手中提的东西放在了地上揽住了慧雅:“慧雅,等我洗了手给你按按!” 慧雅舒舒服服躺在梧桐树下的躺椅上,双手轻放在扶手上。 李妈妈用皂角洗了手,搬张小凳子坐在一边,拿起慧雅的右手从手腕开始往下捋,一直捋到指尖才放开,好让慧雅手上的血液加流动。 慧雅眯着眼享受着。 李妈妈一边帮她按摩手,一边絮絮道:“娘娘庙的主持灵韵大师真大方,我和张婆不过帮她清扫了院子,她就送了我和张婆一人一包干地皮菜,我等一会儿用水了,晚上给你烧菜……慧雅,你想吃地皮菜炒鸡蛋呢,还是想吃凉拌地皮菜?” 慧雅想了想,道:“地皮菜炒鸡蛋吧!”地皮菜又叫地耳,一般下雨之后才会出现,不管是炒鸡蛋,还是凉拌,抑或是做汤,都别有一番风味。 李妈妈答应了一声,又去捋慧雅的左手:“除了地皮菜,我再用肉末炖个豆腐,怎么样啊?” 慧雅被李妈妈说得饥肠辘辘,忙睁开眼睛,笑嘻嘻道:“妈妈,你是故意的吧都把我说饿了,赶紧去做饭吧!” 李妈妈又帮慧雅把左右手各捋了两次,这才起身笑道:“我这就去做饭!” 她先把从娘娘庙带回来的地皮菜和黑木耳用水上,这才出门去了孙家沟的菜肉铺子。 家里后院的菜园子青菜、青椒、茄子和豆角之类是尽有的,她预备去买些豆腐和肉,再去看看河边鱼肆有没有鲜鱼,有的话再买些小鲫鱼,晚上给慧雅丰丰盛盛做一顿晚饭。 赵青赶到慧雅家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而李妈妈刚把饭菜摆在后院的亭子里。 李妈妈一开大门,便笑着行礼道:“大人,您还没用饭吧?” 赵青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李妈妈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正好,饭菜刚在后院亭子里摆上,我们大姑娘也没用呢,您正好和她一起用!” 赵青轻轻道:“多谢李妈妈了。” 李妈妈眉开眼笑把他往里面引:“我给大人先打水洗手!” 见赵青洗罢手过来了,慧雅把自己擦手用的白绫汗巾子递给了赵青,低笑道:“你来得正好,我……”不过两日没见,可她已经想赵青了…… 听她说得缠绵,赵青的心不由颤了颤,他深吸一口气,握住了慧雅的手,趁着夜色在慧雅手上轻轻吻了一下。 慧雅被他亲得有些痒,笑着轻轻推了赵青一下:“走吧,先吃饭!” 赵青和慧雅在后院亭子里用饭,跟赵青的人都坐在前院梧桐树下,李妈妈在梧桐树下摆了桌椅,盛了几样菜肴,和丁小五一起送了过去,招呼众人用饭,自己又去厨房重新添水做饭,又馏了一锅馒头。 李妈妈今晚烧的晚饭格外的丰盛——一碟地皮菜炒鸡蛋、一碟蒜蓉小青菜、一碟五花肉烧干豆角、一碟干炸小鲫鱼和一钵肉末炖豆腐,另外还有用新下的高粱面做的窝窝头和用新下的红薯玉米煮的红薯玉米汤。 后院亭子里只有慧雅和赵青,他俩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慢用着晚饭。 因为天上满天的繁星,后院没有点灯。 满天星光之下,花木影影绰绰的,再配上四周草丛中秋虫的鸣叫,别有一番意味。 慧雅其实不算饿,她瞧着有些瘦削的赵青,心疼极了,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五花肉给了赵青:“阿青,你又瘦了一些……吃些肉补补吧!”她以前听丁小五说过杨妈妈得的情形,她得想想法子了,不能让赵青一直过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赵青没有拿碟子去接,而是直接含住了慧雅夹过来的筷子,吃下了那块五花肉。 慧雅一愣,脸有些热热的,半晌方道:“你呀……” 赵青声音沙哑:“慧雅,你喂我吃吧!”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突然觉得很委屈,就是想向慧雅撒娇。 慧雅眼睛看着赵青俊俏却瘦削的脸,心中一阵酸楚,便温柔道:“好啊!” 东隔壁的元京已经得知了赵青带了四个人进了孙慧雅家的消息,他心中先是一阵妒火攻心,却很快便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好的狙杀赵青的机会——赵青夜间一定会离开的,他只须让人埋伏在村外赵青的必经之路,一定会一击而中的。 杀了赵青,或者只是令赵青重伤,都能把穆远洋引到永平县…… 元京低声吩咐阿北:“让晋丰他们进来吧!”晋丰等人是江宁王府的高手,太师新近派到了他的身边,供他调遣使用,督促他务必杀死穆远洋。 第七十三章 一夜秋雨 第七十三章 慧雅没料到一向害羞的赵青这次居然会这么主动,她一时愣住了,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 片刻之后,慧雅在赵青怀中直起身子,看向近在咫尺的赵青的脸。 当她看到赵青又在情不自禁地咬着他的下唇时,便知他紧张极了,不由低眉一笑,当即站了起来,伸手在赵青脸上摸了一下,声音中带着一抹媚意:“阿青,你好好用饭,用罢饭……” 慧雅低头含笑在赵青对面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开始用饭。 她的脸却始终有些热,方才她摸赵青的脸,现赵青的脸热热的,说明他方才都快要害羞死了,却不知怎么的说出了那样的话。 赵青不再说话,低头专心用饭,他总觉得自己方才好像被慧雅给调戏了,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慧雅见赵青害羞,吃了几口便起身道:“阿青,我去给你拿瓶酒。”起身离了后院。 意识到后院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赵青身子颓然靠在了后面的椅背上,双手捂脸半天没说话,他也后悔方才自己的孟浪,不知道慧雅会不会嫌弃他…… 慧雅很快便用托盘端着一个白瓷酒瓶和两个白瓷酒盏过来了。 她斟了一盏奉给赵青:“阿青,这是家里放的薄荷酒。” 赵青接过酒盏一饮而尽,觉得酒液醇滑,甚是香甜,后味带着薄荷的清凉,让如今正心里躁动的他吃了正好解躁。 慧雅见他喝完,便又给了倒了一盏。 赵青有些借酒盖脸之意,便又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慧雅怕他喝得太快扶不住,忙夹了菜让赵青吃了。 赵青吃了几盏酒之后,现慧雅一盏酒都没有吃,便拿起酒瓶子给慧雅倒了一盏酒,奉给慧雅道:“慧雅,你也吃一盏吧!” 慧雅接过酒盏,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星光之下闪闪亮,声音中带着一丝蛊惑:“阿青,你确定想让我饮酒?” 赵青突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却依旧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慧雅端起酒盏,仰一饮而尽,直觉一股热气直透胸腑,然后开始向四肢百骸散,令她身子变得软绵绵的,脑子却兴奋极了。 她端起酒盏让赵青看杯底,声音轻涩中带着一股缠绵:“阿青,我喝尽了!” 赵青见她眼睛亮得吓人,这才意识到危机,忙要去抢酒盏,可是慧雅已经拿过那个白瓷酒瓶,仰把里面剩余的薄荷酒全喝了,然后笑盈盈看着赵青。 赵青刚要起身去抱她,慧雅却已经跨坐在了他的身上,双手捧住他的脸舔了下去。 是的,不是亲,是舔。 赵青被她舔得浑身都僵硬了,一动不动忍受着这个“酷刑”。 慧雅大概是对赵青的脸特别感兴趣,对着他的脸用了好久的工夫,然后扯开赵青的衣襟开始往下…… 李妈妈备下饭菜,照看跟赵青的人都用了饭,见后院还没有声息,心中不免有些焦躁,因为太担心慧雅的贞操,她抬脚就要过去,却被丁小五给拽住了衣袖。 丁小五笑嘻嘻道:“李妈妈,刚才孙大姑娘来拿酒了,我估计我们大人今晚怕是得留宿,要不您现在去收拾一番?” 李妈妈:“……” 这时外面远远传来弓手队巡逻的号子声,丁小五笑着道:“今晚是付春恒值夜,我看看他去!”大人担心慧雅姑娘的安全,这段时间一直安排有弓手队的人在孙家沟巡逻。 没过多久,丁小五便带着付春恒进来了。 付春恒还要巡逻,喝了一盏茶便离去了,临离开在丁小五肩上拍了拍:“放心吧,外面一直有人的。” 又道:“等大人得空,你帮我回一下,我要向大人回件事。” 东隔壁元家。 元京独自一人坐在后院的凉亭里,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晋丰探头看了一眼,正要抬脚进去,却被小厮阿北拉住了。 阿北轻轻摇了摇头:“别管闲事。” 晋丰仗着自己是江宁王府的人,笑着道:“二爷瞧着还怪出奇的,大半夜的一个人坐在后院里吹凉风!”怪不得王妃说这个二堂叔性子古怪。 阿北扯了晋丰就走。他知道二爷这个时候坐在后院中呆,只有一个可能——西隔壁的慧雅姑娘此时也在一墙之隔的后院中。 二爷都二十多岁了才情窦初开,简直就像老房子着了火,真是麻烦啊! 到了东厢房,晋丰带来的人中有人开口道:“晋大哥,既然那个赵青就在隔壁,咱们索性冲进去,把里面的人全都砍杀了,留下一桩无头公案不就得了!” 晋丰简直懒得开口解释,抬脚踢了那小子一下,道:“你傻啊!你没见跟那个赵青的四个人中有三个人都带着刀?更不用提三不五时就巡逻而过的弓手队了!” 听晋丰提到弓手队,别的人就都不说话了。 元京坐在那里,西风带来了隔壁隐隐的低语。 “慧雅,你不要……” “……慧雅,别舔了……” “慧雅,别咬我哪里……” “啊……” 听到隔壁传来的隐隐的几不可闻的抽气声,元京几乎快要疯了,恨不能立时三刻把赵青给宰了。 他竭力按捺住自内而外溢出的杀气,急急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晋丰见他出来,忙禀报道:“二爷,弓手队的人刚俩开。” 元京深吸一口气:“你们现在就去村口断崖处埋伏,切记不要轻举妄动。”赵青得在卯时点卯,因此寅时他一定会离开。出村的断崖处有一片密林,地势险要,正好可以埋伏。 他权且先试一试,也给江宁王府的人做个姿态。 晋丰等人装束停当,出了大门便分散开去,在夜色中向断崖出而去。 元京不知道的是,赵青和慧雅此时的情形和他的想象完全不同。 “慧雅,你不要……” ——慧雅在亲赵青的鼻子,赵青都快郁闷死了,却又怕把慧雅推倒,只得拼命抗拒。 “……慧雅,别舔了……” ——慧雅捧着赵青的脸,觉得他生得太好看了,所以伸出舌头舔来舔去,舔得赵青满脸口水。 “慧雅,别咬我哪里……” ——慧雅含住了赵青的耳垂,牙齿轻轻啃咬着,吓得赵青都不会动了,生怕慧雅喝醉了控制不住力道,一口咬下去。 “啊……” ——慧雅抱着赵青的脖颈睡着了。 把慧雅安置在床上之后,赵青起身向李妈妈要了水洗了脸。 坐在床边一直等到慧雅睡稳,他这才俯身在慧雅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抬腿出了屋子,在院子里梧桐树下的躺椅上坐了下来。 李妈妈一直提心吊胆的,此时见赵青衣履俨然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忙重新沏了茶端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赵青身心皆彻底平静了下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躺回了躺椅上。 丁小五过来回道:“大人,付春恒说他有事要回。” 赵青低声道:“让他过来吧!” 一身青色劲装的付春恒轻捷地走了进来,行礼罢低声道:“大人,孙大姑娘家东隔壁的元家似乎有些古怪。” 赵青挑眉看他。 付春恒见知县大人躺在躺椅上,还得仰看他,索性在地上蹲了下来:“属下调查过了,那家只有一个男主人,名唤元京,在里正孙福那里登记,说是从江宁府搬过来,预备明年进京参加春闱,因为永平县距离京城不远,又风景秀丽交通便利,因此暂时在永平县安家。” 他想了想,接着道:“属下暗中观察了,这几日不停地有人往元宅送朱漆家具……可是,属下查了一下,进去了十六个搬家具的伙计,却只出来八个。” 赵青闻言,坐直了身子,凤眼微眯盯着付春恒:“确定?” 付春恒点了点头:“属下能够确定。” 赵青抬眼看向慧雅卧室的格子窗,半晌方道:“你现在派人回城,告诉县丞秦大同,让他负责点卯。元宅这边,你继续监视。” 付春恒答应了一声,起身自去安排。 赵青躺在躺椅上,静静想着心事,他要尽量把事情都考虑周全,以免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他得安排慧雅和他的亲事。 大嫂尹氏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一定会起幺蛾子的,赵青得抓住她的软肋,别让他和慧雅的亲事出了岔子。 赵青还得考虑慧雅家东隔壁的元家。 这个元京,到底是什么来历? 赵青决心陪着慧雅住在孙家沟,看看那个元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夜深了,因为赵青的命令,丁小五他们都在东厢房歇下了,而李妈妈则去了西厢房休息。 赵青见众人都歇下了,便抬脚去了慧雅的卧室,掀开锦被,挨着慧雅躺了下去。 几乎在躺下的那一瞬间,他就睡着了。 半夜下起了雨。 雨势并不大,可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等慧雅醒来,院中已有了不少积水。 慧雅醒来之后没有立即睁开眼睛。 昨夜情形并没有因为她酒醉而忘记,一幕幕在她脑海里不停浮现…… 想到自己对赵青做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慧雅简直是想要去死一死。 她用手捂着脸,心道:希望赵青像往常一样已经离开了! 慧雅实在是没脸见赵青了。 听到里面的动静,用罢早饭在堂屋闲坐的赵青走了进来,双手环抱在胸前,面无表情看着慧雅。 慧雅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猜到是赵青,便不肯睁眼,继续闭着眼睛装睡。 赵青知道她醒了,淡淡道:“起来,收拾行李跟我回城。”他一想到有人在觊觎自己的未婚妻子,简直是恨不能立时把慧雅带走。 慧雅:“……” 她猛地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赵青,半晌方道:“阿青,你怎么了?”总不能我了次酒疯,你就要把我弄回去未婚同居吧! 赵青在慧雅床边坐了下来,半晌没有说话。 他知道现在把慧雅接走的话,一定会打草惊蛇,可是他怎么舍得把慧雅放到觊觎他的人的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赵青道:“我这段时间住在你这里。” 慧雅的脸红了:“……我们还没成亲,这不太好吧?” 赵青睨了她一眼:“慧雅,你想到哪里去了?” 他身子向后倒,枕着慧雅的腿躺在床上,好整以暇道:“县衙三堂左右两边有两个院落,分别叫做东院和西院,一向都是知县家眷的住处,如今白吉光的家眷还未搬走。我预备等白家人搬走之后,让人收拾一下东院和西院。我们成亲后住在东院,至于西院,就让李妈妈住好了。” 慧雅觉得自己好像从赵青的话中捕捉到了什么信息。 她一边想,一边顺手拔去赵青簪的白玉簪。 赵青乌黑的长瀑布般散了下来,慧雅轻轻抚摸着,觉得凉隐隐沉甸甸的,手感实在好。 她想了一会儿,这才疑惑地问赵青:“阿青,东院和西院不是知县家眷的住处么?我们成亲后为何要住在那里面?” 长被慧雅握在手中,似有细细的电流流过,麻酥酥的,舒服得很,赵青闭上眼睛,享受着慧雅的抚摸,哑声道:“慧雅,我已经升职了啊!” 慧雅其实已经明白过来了——赵青如今已经是赵知县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喜该悲,半晌方道:“阿青,你们家人还同意我……嫁给你么?” “傻姑娘,”赵青轻笑一声,“有我呢!” 他的话轻轻的,却成功地抚慰了慧雅的心。 她把脸埋在赵青间,轻轻嗅着那青竹般淡雅好闻的味道,直觉身心欲醉,手也放到了赵青身上,在摸到一处明显突起的时候。慧雅下意识捏了一下。 在赵青的吸气声中,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摸到了什么,简直是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忙忙地抬手离开,她的手却被赵青摁住了。 赵青的脸红得快要滴血,凤眼亮晶晶地看着慧雅,嫣红的唇微微颤抖:“慧雅……” 慧雅最拒绝不了他这个模样,脸*辣的,大眼睛水汪汪的,轻轻“嗯”了一声。 晋丰天还没亮就潜回元宅向元京复命,他那些属下都淋得*的,已经被他安排到运河的画船上休息去了。 元京一身白衣坐在堂屋里,瞧着一脸平静,心中早已快要爆炸——赵青那厮昨夜留宿在了孙慧雅家! 他平静地坐在那里,在心中一刀刀把赵青碎尸万段。 晋丰见元京半晌没说话,便试探着道:“二爷,咱们下一步……” “下一步我已经安排好了,”元京声音很轻,“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要轻举妄动。” 晋丰恭谨地答了声“是”。 江宁王妃虽然话里话外看轻元京这个假堂叔,可是经过这一番接触,晋丰可以断定:这个元京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就凭元京编织的那一张似疏实密笼罩了整个大周的情报网络,晋丰觉得,不光王妃,就连太师老大人,怕也是小看了元京这个二爷。 他不是不出手,他只是看值不值得出手。 元京端着茶盏,眼睛看着堂屋外面的白杨树呆。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仲秋,先前满树碧叶如今已叶叶变黄,经过昨夜那场秋雨,庭院中如今满地黄叶。 他之所以有存在价值,是因为他可以为太师、为贵妃娘娘、为江宁王妃和江宁王世子出手。 作为一个工具,他的存在价值在于毛氏一族的敌人的存在。 所以,不管是赵青,还是赵青背后的穆远洋,作为工具,他会出手,但是却会渲染难度,让毛氏家族的人认识到他的价值…… 得知赵青去了孙家沟,昨夜一夜未归,杨妈妈有些不高兴,独自坐在后堂堂屋生气。 侍候她的小丫头小露见状,怕杨妈妈掐她打她,便躲着杨妈妈在游廊里逗蚂蚁玩。 白知县家的丫鬟秋娟走了过来,见小露在那儿玩,忙笑着问道:“小露啊,你们杨奶奶呢?” 小露努了努嘴,指了指堂屋方向,人却不起身。 秋娟笑了笑,塞了十个铜钱给了小露,自己抿了抿涂了胭脂的唇,风摆杨柳般走了过去。 杨妈妈一见秋娟这种狐狸精便烦,正要开口斥责,却见秋娟变戏法一般从银红纱的衣袖里掏出了一个绢包递了上来:“妈妈,奴给您老人家买了个赤金镯子,您试戴一下吧!” “是么?”杨妈妈脸上的怒意没来得及彻底消逝,就变成了笑意,“来让我看看吧!” 第七十四章 棋高一着 第七十四章 这个金镯子虽然有些细,可是黄霜霜的,成色极好。 杨妈妈试戴着这个金镯子,眯着眼睛笑着看这个叫秋娟的丫鬟。 这个叫秋娟的丫鬟大约十七八岁年纪,眼睛间的距离稍宽了一些,嘴也太大了一些,可是姿态却很媚,身材也很窈窕,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先前的白知县家中女眷甚多,侍候的丫鬟也多,有好几个丫鬟都爱送东西巴结她,杨妈妈知道她们的目的都是想借自己接近赵青。 她记得这个秋娟以前送过她一对金灯笼坠子,还送过她一匹丁香色南京云紬的五彩纳纱,没想到这次居然就送赤金镯子了。 杨妈妈嘴里说着“哎哟,这怎么好意思呀”,却眯缝着眼笑着把玩着腕上的赤金镯子,一点取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白大人的家眷这两日就要随白知县搬到陈留县任上去了,秋娟下了这么大的本钱,这次怕是得说出她的来意了。 秋娟陪着杨妈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切入正题:“妈妈,我们大娘说了,车马都已备好,明日就要离开永平县了……唉,我舍不得妈妈呀!” 杨妈妈一脸慈祥的笑:“我也怪舍不得你的。”她眉开眼笑地又摸了摸腕上的赤金镯子。这么大方的丫鬟,难得遇上一个,她真有些舍不得呢! 秋娟闻言,又从手指上褪下一个金戒指,笑微微道:“妈妈,我家原先就在这永平县,我不想去陈留县,我想留在永平县陪着您,和您老人家作伴。我家老爷一向敬重赵大人,若是赵大人开口讨要我的话,我家老爷一定会答应的。您是赵大人的奶妈妈,您和赵大人说说吧,就让我留下做点粗使活计!求您了!” 杨妈妈没有说话,视线却落在了秋娟手中的金戒指上。 秋娟会意,把金戒指戴在了杨妈妈左手中指上。 杨妈妈这才笑着道:“”放心吧,等我家大人回来,我就去和他说。” 秋娟闻言亲热地抱着杨妈妈的胳膊:“谢谢妈妈了!” 杨妈妈的眼睛饶有趣味地落在了秋娟髻上簪的那支金花簪子上,心道:我是会去说,至于我们大人要不要你,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慧雅洗漱罢便要梳妆,见赵青拿着一本书歪在靠东墙放的贵妃榻上,似乎还没有离开的打算,便催促道:“咦,阿青,你还不走么?” 赵青眼睛盯着手中的书:“我等着你和我一起走。” 慧雅闻言笑了:“我不去。” 她披散着长走过去,挨着赵青坐了下来,撒娇道:“我还有好多活计要做呢,你自己走吧!再说了,你不是晚上还要过来么?” 慧雅始终觉得,相爱的两个人还是要给彼此留些空间,不要时刻腻在一起的好,因此她无论如何都不答应赵青提出的带着她去县衙的要求。 赵青抬眼看她,见慧雅虽然柔媚,可是大眼睛黑白分明极是清明,便知慧雅确实坚持。 他垂下眼帘想了想,道:“那你不要出门。”他在慧雅家门外安排的有人,只要慧雅不出门,就不会有事。 慧雅连连点头。 赵青轻轻拂过慧雅的长:“不要见那个元京。” 慧雅先是道:“我原本就不见他啊!” 接着她忽然后知后觉明白了赵青是在吃醋,不由笑得花枝乱颤:“阿青,你想到哪里去了?” 赵青被她笑得脸有些红,却依旧坚持道:“无论如何都不要见!” 慧雅见他如此坚持,为了安抚赵青的心,忙举手誓道:“我若是见那个元京,就让我这辈子吃不到好吃的!” 赵青被她逗得微微一笑,把慧雅抱入怀中,半日没说话。 慧雅预备送赵青离开。 她一出堂屋门便打了个寒噤,这才现因为下着雨,外面冷得很。 慧雅小跑跑了回来,拿了一件月白串枝山茶花罗立领对襟长衣穿上,又拿了赵青的黑缎披风,踮着脚尖帮赵青系上。 丁小五早回紫荆书坊后面的宅子拿了油布雨披过来,见孙姑娘陪着赵青出门,忙走了过来,把油布雨披递了过来。 慧雅不敢把赵青送到大门外,因为怕村里人背后说闲话。 最后还是李妈妈打了伞,站在大门外目送赵青等人骑马离开。 西隔壁的张婆待人都走远了,这才带着孙女孙秀梅走了过来,一起站在慧雅家的白‘粉门楼内闲聊。 她笑着对李妈妈说道:“我说大妹子,你可真有福气啊,有这么一个奶儿子!” 李妈妈笑着道:“唉,还不是赵大人长情念旧。” 她想起慧雅的交代,笑了笑,道:“我这几日身体有些不爽快,赵大人说了,晚上还来看我呢!” 张婆听了,羡慕之极,说出的话便有些酸溜溜的。她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说李家大妹子,赵大人不会是看上你们家……” 她的眼睛往正房斜了斜,嘴巴努了努。 李妈妈听出来了张婆话中之意,却装作听不懂,道:“说什么呢?我这奶儿子孝顺着呢!”她把慧雅看成了亲闺女,因此一心为慧雅考虑。如今赵大人官运亨通,才十七岁就成了永平县的知县,李妈妈担心赵青将来悔婚,不肯迎娶慧雅,因此在外面一丝口风都不露,谁问她,她都说赵大人之所以常来,是因为赵大人长情念旧,老是过来看她这奶妈子。 慧雅在里面听到了,便开口叫李妈妈:“妈妈,是张婆在外面么?” 张婆忙答应了一声。 慧雅笑道:“张婆婆,我这里有一些布头,您拿过去给秀梅做衣服用吧!” 张婆闻言欢喜极了,拉着秀梅的手走了进去:“走,看你大姑给你什么布头!”按照辈分,孙秀梅得叫慧雅“大姑”。 慧雅把自己做衣服裁下来的那些白绫、红缎、紫潞紬和白银条纱和绿闪红缎子叠好,都给了张婆。 张婆高兴极了,抬手在秀梅单薄的肩上拍了一下:“秀梅,还不谢谢你大姑!” 孙秀梅今年十一岁了,大眼睛尖下巴,生得很机灵,当下便给慧雅行礼:“谢谢大姑!” 慧雅忙笑着把她扶了起来。 有句话叫远亲不如近邻,她既然在这孙家沟居住,便打算尽力和村里人搞好关系。 孙秀梅抱着装布头的包裹,看着慧雅笑嘻嘻道:“大姑,赵大人生得真好看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哥哥呢!” 慧雅:“……”唉,赵青生得太好了,以后得有多少女子喜欢他呢?真是甜蜜的烦恼啊! 赵青回到县衙东厅之后,继续审理罗千总被杀一案。 李娘子依旧是那副娇怯怯的模样,还是坚持自己把毒下在了炖鸡之中,毒死了丈夫。 她口口声声道:“大人,奴都承认了,奴只求死,求大人早些结案吧!”二爷已经吩咐了,让她一口咬定毒药是下在炖鸡之中,诱使赵青早早结案,等将来朝廷复审此案时再翻案,这样就能令她脱出囹圄,又能借机扳倒赵青。 赵青见她还坚持要坑害自己,心中不由恚怒,脸上却愈平静,沉声吩咐叶瑾:“上刑。” 他很少对女人用刑,只是这李娘子心思太过歹毒,让他忍无可忍了。 被拶子拶了三拶之后,李娘子再难忍受,疼得满脸都是冷汗,却依旧闭嘴不交代。 待用过刑,赵青凤眼微眯看着瘫倒在躺下的李娘子:“那道炖鸡,客人基本上都吃过,却都没有中毒。说吧,毒到底是何时下的?” 说完,他看向叶瑾:“把木驴抬上来!” 叶瑾脆生生答了声“是”。 李娘子闻言,脸色惨白,五官开始抽搐。 四个衙役抬着木驴进了外堂,把木驴放在了李娘子面前。 赵青悄悄打量着李娘子,见她死死盯着那个木驴,嘴唇都变成了灰色的,心知李娘子已经濒临崩溃。 他沉吟片刻,做出改变了想法的模样来,大声道:“把这木驴抬到县衙大门外,把犯妇李氏押出去,我要当众施刑!”看慧雅以前提起木驴这个刑具的反应,赵青猜想凡是女人应该都很怕这个刑具,因此故意吓李娘子。 李娘子当即崩溃了,大哭起来:“我……我全都交代!夜间酒宴散了,我把毒下在了给罗金忠喝的解酒汤中……” 她全都交代了,说自己是太师府的毛二爷安排进田大户家做了六娘的,后来又嫁给了罗金忠做了正妻。 因为罗金忠看到了毛二爷的真面目,毛二爷下令让她毒死罗金忠。 赵青吸了一口气:“毛二爷现在在哪里?” 李娘子却哀求道:“大人,奴快要渴死了,请让奴喝口水再说吧!” 赵青当下便挥了挥手,一个俊秀的青衣小厮端了碗水走了进来,把水给了李娘子便退了下去。 赵青突然意识到这个小厮自己并不认识,心里一动,忙喝道:“不要喝!” 叶瑾反应很快,抬脚向着李娘子的手腕踢了过去。 丁小四追了出去。 李娘子已经仰脖饮下了碗中的水。 在死神来临的那一刻,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原来二爷没有骗我……”原来真的会给我一个死。 丁小四带着人追上了送水的那个青衣小厮。 那小厮知道无处可逃,已经服毒自尽了。 蔡玉成上前看了看,回身禀道:“大人,这是白大人身边的门子楼沁。” 他想了想,低头禀道:“白大人很……宠爱这个门子。”白吉光一向水旱并进,这个门子是他的心尖尖,不知怎么的竟然混了进了东厅。 赵青面无表情立在那里,整个人被一种无力感笼罩了。 和毛宇震比,他始终是差了一个段数啊! 第七十五章 媒人上门 第七十五章 赵青立在外堂廊下,静静看着庭院中沐浴在细雨中的苍翠松柏。 如果一直站在这里失落,他知道自己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与其自怨自艾,不如亡羊补牢及时补救。 对他来说,当务之急有两件事,一是要等白吉光携家眷离开之后清理县衙内外人等,务必全换成自己的人;二是要赶紧收拾县衙东西院子,预备迎娶慧雅进门,让她在孙家沟呆着,他总是有些不放心。 过了半晌赵青方吩咐丁小五道:“拿我的名刺。我要去拜访江守备。”他想进行全县境内的人口排查,以便把毛宇震逼出来,单凭县衙的人力根本做不到。 赵青离开之后,慧雅就开始忙碌做活。 江守备娘子那几件衣服她已经做好浆洗罢挂在西屋了,只等守备府派人来拿了。 慧雅如今正在做的是县中提刑所赵提刑的娘子订做的那套衣裙——绣蜡梅的雪青比甲外罩、浅绿薄纱夹衣和一条雪白双层纱裙。 因为秋雨还在下,屋子里光线有些黯淡,慧雅便打开窗子,在窗前妆台上铺了一层大红毡,把绣架和绣绷铺设在大红毡上,然后坐在窗前飞针走线。 李妈妈蒸了一笼菜肉包子,见慧雅还在忙,便用竹编簸箩装了两簸箩,一簸箩送到了西隔壁张婆家,一簸箩送到了东隔壁元京家,另外一家还送了一瓷瓶自己浸的薄荷酒。 元京家是阿北接过去的。 李妈妈没见到元京,便随口问了一句:“你家公子呢?” 阿北笑眯眯道:“我家公子在房里读书呢!” 李妈妈听说元京在读书,也不敢打扰了,忙道:“那可不敢打扰,我回去了!” 回到家里,李妈妈见慧雅停下了手里的活,正拿了把伞在院子里掐薄荷,便笑着问道:“慧雅,你又掐薄荷做什么?” 慧雅起身含笑道:“我前几日不是买了个白瓷花囊么?我想用薄荷和白木槿花插了,放在房里,味道一定好闻!” 她想了想,又道:“妈妈,这几日你跟我一起睡吧,你的房间咱们好好收拾一下,等晚上他来了,让他住里面。”赵青正是血气方刚时候,她和赵青老腻在一起,早晚会出事,慧雅想让赵青先住李妈妈住的东厢房。 慧雅说得含含糊糊,可是李妈妈当即领会了,她眉开眼笑道:“这感情好!我这就去收拾,我也不住你房里,我还是把西厢房收拾一下住几日吧!慧雅,你去把你房里的衾枕被褥拿一套过来!” 李妈妈动作很快,很快就把西厢房打扫好了,把自己的物品都搬了过去,又把东厢房收拾妥当,打扫得洁净异常,和慧雅一起换上了慧雅绣的青竹纱帐,铺设上了慧雅用的衾枕被褥。 慧雅见一切妥当了,便去把她方才插好的薄荷花囊放在了床前小几上。 李妈妈得意地从花囊里拔出了一枝雪白的木槿花,帮慧雅插进了堕髻里,端详了一番笑着道:“慧雅,午饭吃我蒸的菜肉包子,配玉米稀粥,可好?” 慧雅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外面大门响了。 见李妈妈要去开门,慧雅忙道:“妈妈,等我进了屋子你再去开!” 看到门外立着的是元京,李妈妈不由开心极了,笑盈盈把元京迎了进来:“元小哥,好几日没见了!” 元京腼腆地笑了笑,给李妈妈行了个礼:“妈妈,有事请你帮忙呢!” 李妈妈闻言,忙道:“什么忙啊?快说快说!” 元京似是很不好意思,拿出一个青绸包裹:“妈妈,我这件白绫夹袍扯了个大口子,阿北和我都不会……” “让我帮你缝补么?”李妈妈笑了,“这可太简单了!” 两人说着话往里进。 绕过粉壁之后,元京装作无意地抬头看了慧雅的东厢房一眼,现窗前空荡荡的,只有慧雅的绣架绣绷还摆在那里。 李妈妈拿了银针,配了同色的月白丝线,戴上顶针,坐在西厢房廊下开始飞针走线帮元京缝补白绫夹袍。 元京搬张小凳子坐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地陪李妈妈说话,乖巧得很。 他聊了几句,便似随口一提,道:“你们大姑娘如今有人家没有?” 李妈妈愣了愣,方含糊道:“她还小呢,今年才十五岁。” 元京心里不由一阵闷气升腾。他又想起了昨夜在后院听到的慧雅和赵青的私语,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这才轻轻道:“孙大姑娘瞧着可不像才十五岁。”十五岁会这么亚赛名妓般淫‘荡? 李妈妈笑了:“我们大姑娘自从搬到这孙家沟,好像又长高了不少,看起来像个大姑娘了,其实她年纪还小呢!”慧雅这半年来真的长成大姑娘了。 元京低下头,想起慧雅高高的胸,心道:可不就是大姑娘了,知道勾搭男人了…… 他心里酸溜溜的,闷得快喘不过气来,也说不出自己想做什么,反正就是要把慧雅弄到手,把她关在家里,外男一个都别想见她。 元京抬头又往慧雅卧室窗子看了一眼,现慧雅还没出现。 他低声道:“妈妈,大姑娘该订下来了。” 李妈妈用牙齿咬断丝线:“可不是呢!” 下午的时候雨停了,慧雅正立在窗前剪裁衣料,大门又响了。 李妈妈从厨房出来,问道:“谁呀?” 张婆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李大妹子,是我呀!” 见是张婆,慧雅便没有起身,而是继续低头忙碌自己的活。 打扮一新的张婆提着一个提盒摇摇摆摆走了进来,拉着李妈妈的手往院子里走。 李妈妈原本要把她往自己现今住的西厢房让,张婆却拉着她的手非要进慧雅住的正房堂屋。 一时坐下,李妈妈捧上茶来,与张婆相对坐了。 张婆笑嘻嘻道:“李大妹子,我有一件亲事,来对你说,管保你中意!” 李妈妈一愣:“什么亲事?” 张婆笑道:“你们家大姑娘不是满十五岁了么?如今正有一件千伶万俐的亲事!” 李妈妈闻言眉头蹙了起来,有些坐卧不安。 张婆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方道:“我说大妹子,你先看看这些礼物。” 她打开提盒,取出一个个精致的锦匣让李妈妈看:“这是一匣赤金宝石钗子,这是一匣红缎尺头,这是一匣南海珍珠,这是一匣——” 李妈妈忙拦住了她:“我说张婆婆,到底是什么亲事?” 张婆用力一拍大腿:“就是你家东隔壁的元京元小哥,他一直未曾定亲,今年才二十四岁,样子你是见过的,人才自不必说,个子高高的,人也生得好,家中父亲早逝,只有母亲在家里,也算薄有家产,地也有百十亩,房子也有好几进,想说了你家慧雅为正房妻室……” 李妈妈吃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张婆还在喋喋不休推销着元京:“……元小哥人生得风流俊俏,书也读得好,明年参加春闱,说不定就中了,以后慧雅就是戴珠冠着大袖衫披披帛的诰命夫人了……” 慧雅正在卧室床上躺着看书,听了张婆的话,简直是又好气又好笑:真是媒人的口,什么都敢吹! 她实在听不下去了,便从床上起身,理了理鬓衣裙,这才撩开珠帘走了出去。 慧雅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她这次要借拒绝张婆,让村里人都知道她眼界高,轻易不再过来给她说亲做媒。 元京重金托了张婆说媒之后,便立在卧室窗内的书案前写字。 他自己都弄不清自己的想法了,只知道自己想把慧雅娶回家,好好待慧雅,慢慢挽回她的心,以后生儿育女好好过日子。 至于赵青,他敢占慧雅的便宜,杀了好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元京提笔沉吟了一下,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他和慧雅一起生活的画面,又笑了——慧雅在他面前实在是太过彪悍泼辣,他实在是想象不出慧雅温柔贤惠持家有道的贤妻良母模样。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咚咚咚”擂门,中间夹杂着张婆的说话声。 元京的心不由往下坠——张婆这可不是成功之后春风得意的反应! 张婆提着提盒面红耳赤走了过来,匆匆给元京行了个礼,气哼哼道:“元小哥,是婆子我没本事,这亲事没做成!” 元京轻轻道:“到底怎么了?” 张婆一拍手道:“人家大姑娘眼界高,要高嫁呢!” “傻丫头,以为生得好就要挑三拣四了,”她冷笑一声,道,“我不信她能嫁给天皇老子!” 方才在孙慧雅家,孙慧雅虽然举止有礼,可是说出的话却噎人得很:“张婆婆,我如今还小,暂时还不想寻人家,多谢你费心,以后请不要再提说亲的事了!” 张婆还要挽回,慧雅却上前把那几个锦匣一个个装回了提盒里,提起提盒递给了她,笑盈盈道:“妈妈,我就不送你了!” 气哼哼回想了片刻,张婆看向元京,脸上漾出了极为温和的笑:“元小哥啊,那个孙慧雅不识抬举,亲事是不成了,我这里可是还有好的呢,贾营富贾大户有个女儿,生得百伶百俐……” 元京垂下眼帘,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张婆婆,别人虽好,可我就是看上孙慧雅了。” 张婆:“……” 第七十六章 生死一线 第七十六章 见元京如此顽固,张婆想到他那丰厚的报酬,有心好好劝说他一番,便道:“我说元小哥啊,不是我说你,这世上有句话叫‘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另外啊,我常见县里的小赵大人去她们家,那小赵大人实在是生得太好,官又做得大,想必那孙慧雅是看上小赵大人了,这样的女子不要也罢……” 元京觉得此话甚不中听,便开口吩咐阿北:“阿北,再给婆婆拿匹杭州绢。” 张婆滔滔不绝的陈述一下子被打断了,眉开眼笑道:“这如何使得……”事情没办成,还得了主家五两银子外加一匹杭州绢,这生意可真做得啊! 元京懒怠再多说,含笑起身送客:“婆婆,请!” 待屋子里只剩下元京一个人了,他从白玉笔托上拿起狼毫,蘸了些墨水,在平铺着的纸上写下了三个字——“孙慧雅”。 不知过了多久,阿北奓着胆子走了进来,低声禀报道:“公子,顺娘有消息传了过来。”顺娘是白知县排行第三的妾室,也是元京安排进白知县内宅的探子之一。 元京展开纸条,见到上面只写了个字——“小鬟已携毒而入”。 他英俊的脸上漾起了一丝得意的笑。 这种毒是他命人从西域带来的,无色无味见血封喉,大周朝至今还没有解药。 赵青今日只要在县衙用茶用水,就别想活过今日了。 只要赵青死了,他日日去慧雅家厮磨,种种手段都用上,烈女怕缠郎,何愁慧雅不改变心意? 元京微微一笑,命阿北点了火。 眼看着那张纸条在火中化为灰烬,元京这才继续拿起笔开始练字。 他得抓紧时间了。 赵青中毒身死之后,元京预备先不忙收拾穆远洋之事,而是先想办法娶了慧雅,然后带着慧雅回晋州老家安顿。 太师喜欢的类型正是慧雅这样的女孩子,他不能冒险带慧雅进京,免得慧雅被太师觊觎。 不过,若是太师敢动慧雅一根手指头,即使是太师,他也照杀不误。 元京怡然自得地畅想了一会儿,又想起中秋之夜慧雅曾用月琴弹奏过《画堂春》。 他抬眼看着外面的绵绵秋雨,想起有次见到慧雅,慧雅鬓乱钗横面带红晕星眸微闪唇色浅淡,分明是午睡刚醒的模样…… 元京略一思索,提笔填了一阕《画堂春》:“西风庭院雨垂垂。黄花秋闰迟。已凉天气未寒时。才褪单衣。睡起枕痕犹在,鬓松钗压云低。玉奁重拂淡胭脂。情入双眉……” 送走张婆婆后,慧雅波澜不惊,继续埋头做活。 李妈妈却很是忧愁,生怕结亲不成反成仇,搬张凳子坐在慧雅窗下长吁短叹:“……慧雅啊,我去元家看看吧,把这事给说开了,不就好了……” 慧雅被她说得烦了,笑着埋怨道:“妈妈,你想去就去吧!不过我可把话说到前面,我对元京一点那种意思都没有,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可不是假作推脱欲拒还迎,也不是这边挂着赵青,那边吊着元京做候补丈夫。即使赵青不娶我了,我也不会回头去寻元京。我是真的心里有了赵青,所以不会再答应别人了。” 李妈妈饶是再忧愁,听慧雅说什么“候补丈夫”,不由也笑了:“慧雅,我知道,我知道!”她自小看慧雅长大,很清楚慧雅的性格。慧雅看着温柔柔顺,实际上丁是丁卯是卯,从来不拖泥带水。 赵青去见了江守备,和江守备秘密约定好今夜子时开始全县人口的大排查,又一起在江守备那里用了午饭,这才回了县衙。 他一进东厅外堂,丁小五就奉上了后堂灶上送来的茶水。 赵青心中有事,顾不得喝口水,先叫了丁小四付春恒过来询问道:“你们在东厅排查得怎么样了?”因为白知县先前的门子楼沁混了进来,他去见江守备之前,吩咐丁小四和付春恒一起排查东厅所有人等,务必找出楼沁混进来的原因。 丁小四和付春恒行罢礼都没有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愿先说。 大人的生母早逝,是杨妈妈把他带大的。杨妈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该如何向大人开口? 沉吟片刻后,丁小四这才鼓起勇气道:“禀大人,楼沁是从白大人家眷居住的西院进入了东厅的内堂,又从内堂进了外堂。” 东厅分为外堂和内堂,内堂和外堂有穿堂相通。因为赵青一向在外堂办公住宿,所以外堂一向戒备森严;而内堂只住着杨妈妈和侍候杨妈妈的小丫鬟小露,白知县那边的女眷和丫鬟常常过去串门,所以内堂有些松懈。 丁小四没说那么透,不过赵青一下子就明白了:楼沁是杨妈妈放进后堂的。 赵青没有说话,身子后仰靠在了椅背上,半日方道:“让小五去请杨妈妈过来。”杨妈妈是他的奶娘,对他有照料之恩,他自觉对杨妈妈有养老送终的义务,因此到哪里都带上杨妈妈,也很少限制杨妈妈,只希望杨妈妈的晚年能过得安乐。 没想到最后还是出事了。 午饭是秋娟做的,很是美味,杨妈妈中午吃得太饱,正歪在堂屋的锦榻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 以前赵青不在东厅的话,她是连饭都不做的,情愿自己也饿一顿;如今有了秋娟帮忙,她可算是吃了一顿安逸午饭。 秋娟上午又过来送了她一对金花,还说已经自赎自身,是自由身了,因为仰慕赵大人风采,她愿意一分银钱不拿留在县衙内宅帮忙。 杨妈妈听了,觉得又便宜不占是傻子,便把秋娟安置在了后堂灶上——因为赵青太过谨慎,茶饭一向都由她弄。 现今有了秋娟,不管事烧茶还是做饭,都可以让秋娟去做,她老人家终于可以歇歇了。 她正在想着如何帮秋娟关说,听丁小五说赵青请她过去,不由乐了:“哟,我也正要去见咱们大人呢!” 丁小五觑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跟着丁小五去外堂的时候,杨妈妈趁机低声问丁小五:“大人想娶孙家沟那个孙大姑娘,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丁小五默然不语。 杨妈妈便猜测道:“一定是真的。我上次可听见咱们大人吩咐你小四哥哥去买成匹的大红遍地金罗和大红缎子,说是要往孙家沟送。” 她撇了撇嘴,道:“侯爷还没与大人分家,咱们大人手上又没几两私房银子,为何要对那孙大姑娘那么好?她若是出不起嫁妆,就不要嫁咱们大人好了!” 丁小五嘴很严,一句话也不说,低着头把杨妈妈领到了外堂。 杨妈妈一进去,正在回事的丁小四便拉了付春恒一下,俩人一起出去了。 看了一眼凝神端坐在书案后的赵青,杨妈妈还没感觉到气氛的凝滞,笑嘻嘻道:“阿青,我正有一件事要和你说呢!” 赵青垂下眼帘,端起茶盏淡淡道:“妈妈说吧。” 杨妈妈笑道:“白知县不是要去陈留县上任了么,他们家有几个本地丫鬟,不太想背井离乡,有的就来寻我的路子,想继续留在县衙内宅侍候……” 赵青抬头打断了杨妈妈:“妈妈,我这里不需要进人。” 杨妈妈觑了他一眼,情知赵青看着柔和,其实性子刚烈,便不敢再提了,转变话题道:“阿青,你叫我过来做什么?” 赵青原本拿起茶盏要喝了,闻言放下茶盏,沉声道:“妈妈,上午时是你放楼沁进来的?” 杨妈妈:“楼沁?是白知县的那个小门子么?怎么了?”上午白知县身边的小门子楼沁给她送了一匣子点心,送完点心他为了抄近路就从她那儿直接去了东厅外堂。 赵青懒得多说,沉思片刻后道:“妈妈年纪大了,该荣养了,我派丁小四送您回东京侯府吧!” 杨妈妈闻言急了,跳了起来大声道:“阿青,你到底受谁挑拨了?是不是那个孙大姑娘!” 赵青不想再说,叫了声“小五”。 丁小五忙上前拽住了杨妈妈:“妈妈,别闹了,此事下去我和您老人家说!” 杨妈妈被丁小五拽了下去。 赵青看着杨妈妈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楚。 他生活在一个煊赫一时的大家族,却每每觉得孤独,因此很珍惜身边的人,没想到杨妈妈是第一个离开的。 赵青端起了茶盏要喝,却现不知何时茶已经凉了,不过他从不在意这些细节。 丁小五把杨妈妈拉到廊下,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全都说了一遍,又道:“大人震怒,我四哥现正和付春恒在排查内宅呢,您老人家何必又去触这个霉头?不如先随我四哥回京城侯府荣养,等大人气平了再做打算……” 杨妈妈听了,脸都吓白了——她把秋娟安排在了灶上,今日的茶水饭食都是秋娟收拾整理的! 她心脏剧跳,忙转身冲进外堂:“阿青,茶水、茶水有——” 第七十七章 本卷结束 第七十七章 赵青今日奔波了一天,早就渴了,只是一直忙碌,连喝茶的空都没有。 他端起茶盏刚要喝,忽然想起这几日东厅后堂混乱之极,不知混进了多少毛宇震的奸细,不由迟疑了一下,放下了茶盏。 几乎是与此同时,杨妈妈以她这年纪罕见的灵敏冲了进来:“阿青,茶水、茶水有——” 杨妈妈气喘吁吁立在那里:“阿青,你喝这茶没有?” 赵青见她眼中满是忧虑,脸上都急出了一层汗,心中不由感动,便道:“你放心。我没喝。” 杨妈妈这才放下心来,顾不得喘气,先道:“后堂灶上的秋娟好像有问题!” 赵青摆了摆手,丁小四马上带了两个差役下去了。 略一思索之后,赵青吩咐书记许家英:“去见白大人,就说我待会儿要去为他送行,请务必等着我。” 许家英答了声“是”,从衙役手中接过油布伞,进入了雨中。 杨妈妈见状,忙一五一十把这些日子秋娟巴结她的事情说了。 赵青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疏忽到这种地步,顿时默然。他因为一直未曾有家眷,所以觉得不用考虑内宅,没想到还是出了问题。 杨妈妈说完,这才意识到赵青的情绪很不对劲,忙道:“阿青啊,你身边得有人照顾你啊,我可不能离开你呀!” 如果回到京城侯府,她不过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仆罢了,侯夫人尹氏的人谁都可以踩她一脚。如果留在赵青身边,她可是众人巴结的老封君一般的存在,谁敢小觑?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赵青! 赵青只说了一句话:“妈妈,你还是回京城侯府吧!” 他不肯再说了。 杨妈妈正要还说,丁小四已经带着衙役押了秋娟过来了。 赵青看了付春恒一眼。 付春恒笑嘻嘻走过去,对着杨妈妈一躬身:“杨妈妈,小的送您下去!”大人要用刑,杨妈妈在这里怕是不方便。 杨妈妈:“……” 她见事已至此,只得一步三回头下去了。 下午时雨愈下愈大,东厅庭院中白杨树的叶子一片片被雨打落下来,满地都是湿漉漉的黄叶,惟有苍松翠柏依旧屹立在雨中。 赵青缓缓踱出了外堂。 在他的背后,秋娟的惨叫声突兀地响起。 付春恒在替他审讯。 傍晚时分,秋娟终于招认出了白吉光排行第三的妾室顺娘。 赵青当即起身去见一直候着他的白吉光。 张婆从元京这里得了五两银子,中午便带着孙女秀梅去村里的菜肉铺子割肉。 割了肉之后,张婆回家时路过贾氏药铺,被贾娘子叫住了。 贾娘子被她爹贾掌柜拘在铺子里帮忙,已经好久没出来串了,见了张婆就招手叫她:“张婆婆,过来一下,我有话与你说!” 张婆走了过去。 贾娘子把她拉到铺子里,低声问道:“婆婆,孙慧雅家东隔壁的元公子,您认识么?”她近来有再嫁之意,前几天见元京骑马经过,觉得此人年轻清秀,和自己年纪也颇相当,因此有了些想法。 张婆笑道:“当然认识了!” 她把元京看中了慧雅,托她说媒,却被慧雅拒绝的事情说了。 贾娘子听了妒恨交加,旧仇新恨涌上心头,却不多说,而是从髻上掠下一支银挖耳给了秀梅,低声道:“婆婆,奴有心再走一次,望婆婆在元公子那里美言几句,若事能成,奴一定重谢……” 张婆听了,有些吃惊,上上下下打量了贾娘子一番,觉得贾娘子真是痴人说梦,她的名声早已烂透,却奢望嫁给元京,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她笑了笑,道:“娘子,有机会我一定去说。” 贾娘子知张婆推脱,便从腕上捋下一个玉镯子,套到了张婆腕上,央求道:“有劳婆婆了!” 看在玉镯子的份上,张婆只得勉强答应去试试。 张婆带着秀梅离开之后,贾娘子站在药铺门口,瞧着渐渐远去的张婆,想到被孙慧雅拒绝的元京,她的心里快要憋屈死了:凭什么她看上的男人都看上孙慧雅这小贱人? 到了下午,孙全娘子冒着雨带着儿媳妇简氏前来贾氏药铺抓药。她儿媳成亲好几年了,一直未曾有孕,这几日正在看病。 贾娘子给孙全娘子包好了药,把药包递给了孙全娘子,故意笑着问孙全娘子:“我说大娘啊,我可听人家孙慧雅说了,你家占了孙慧雅家那二亩地,她早晚要出去县衙告你们家呢!” 孙全娘子闻言气得脸都红了:“那二亩菜地是她爹孙贵让我家种的,何时成了她的?” 她儿媳妇简氏生得五大三粗,却因为不孕在家里一向被婆婆欺负,闻言当即捋袖子道:“娘,咱们去寻那小娼妇出了这口气!”她在婆婆那里受了欺负,总想在比她更弱的人那里找补回来。 孙全娘子一听,当即道:“咱们这就过去!”她非要给孙慧雅来个下马威,让孙慧雅以后再也不敢提这二亩菜地的事情。 用过午饭,慧雅闲来无事,便让李妈妈烧了水,她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她刚洗完澡出来,正立在房里擦拭长,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和叫骂声。 慧雅细听了一会儿,才听出是孙贵大哥孙全的娘子和大儿媳简氏在外叫骂,说那二亩菜地本是孙贵让他们种的,孙慧雅违背长辈之命,非要抢回那二亩菜地! 孙全娘子和大儿媳妇简氏坐在慧雅家门外,一人手里拿着一个捣衣棒,一边敲打着铜盆子一边叫骂着“小娼妇”“小贱人”。 李妈妈的反驳声也隐隐传来。 听着外面那污秽的叫骂,慧雅怒火上涌,她来不及梳理长,就简单理了理,索性披散湿漉漉的长,只穿着一件浅绿绣折枝梅花上襦和白色百褶裙就走了出去。 临出大门,慧雅又去厨房里拿了那把剔肉刀。 和这些乡野村妇,有什么道理可讲? 慧雅拿了剔肉刀,走到了大门内,听到外面还在骂,骂她在城里勾引主家,被主家大娘赶了出来。 李妈妈高声道:“我们家大姑娘从朱府赎身出来时才十四岁,你们若再敢乱讲坏人名节,咱们县衙里见!” 那孙全娘子婆媳俩回以更污秽的叫骂。 慧雅冷笑一声,打开了大门。 李妈妈正在外面和孙全娘子和简氏讲理,回头见慧雅出来了,忙道:“大姑娘,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因为事情刚起来,而且下着雨,所以围观的人并不多。 慧雅扫了一眼,见只有孙全娘子和儿媳妇在门口坐着,孙全父子不知道在哪里躲着,便冷笑一声,大眼睛中淬着寒冰盯着孙全娘子婆媳俩,大声道:“这二亩菜地是谁买的?是我祖父!我祖父留给了我爹,我爹又留给了我,和孙贵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处理我的田产!” 孙全娘子被慧雅这席话驳得哑口无言,又见慧雅手里握着刀出来了,原本有些胆怯,正要说句话圆圆场面就退下,谁知她这儿媳妇是个愣头青,站起来向慧雅嚷嚷道:“你这小丫头,能把我怎么样!” 说着话,她竟然举着捣衣棒向慧雅扑了过来。 慧雅见她如此不讲理,心中的悍性被激了出来,反倒冷静了下来,索性心一横上前一步,把刀亮了出来,预备捅这媳妇一刀,来个鱼死网破。 李妈妈见状,想起了先前慧雅打杀孙贵的事,她怕慧雅出事,忙冲上来,死死地把慧雅揽到了身后。 元京原本正在屋内读书,听到外面动静,便也走了出来,正好看见孙全家儿媳妇扑过来要打慧雅,而慧雅也拿着刀预备上前,他不由眉头一皱,疾步挡在了慧雅面前,抬脚踹到了孙全家儿媳妇的肚子上。 他瞧着清秀文弱,实际上腿上力道很重,孙全家儿媳妇当即被踹飞了出去,一下子落到了慧雅家对面的簸箕柳树丛之中,出了一声惨叫。 孙全娘子顾不得儿媳妇,哭着道:“孙慧雅,你欺人太甚!有贾娘子为证,你是不是说要去县衙告我们家占了你的地?你别以为有野男人撑腰,你就——” 这时候留在孙福家的蔡玉成得知了消息,带着四个弓手赶了过来,也不说话,上前直接拖了孙全娘子和她家儿媳妇就走。 孙全娘子和儿媳妇被他们拖在泥水之中,一边哭一边哀求着。 慧雅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难受极了。 她原本以为这孙家沟如世外桃源一般,谁知竟然出了今日之事。 思前想后一番,慧雅已知今日之事乃贾娘子挑起,心中暗恨,一边在心里忖度着如何炮制贾娘子,一边静静看了围观的众人一眼,然后大声道:“我如今把话说到人前。我爹去世的时候,我家有多少地?我家有六十亩地!我娘死的时候,我家剩了多少地?就剩了二亩菜地,还被孙贵的大哥孙全家给占了!我原本还想忍着的,如今孙全家既然撕破了脸,我也不忍了,乡亲们做个见证,明日我和孙全家县衙里见!” 慧雅说完,扫视了一圈,视线却和元京对上了。 元京怔怔看着她,眼神复杂。 慧雅此时尚在气头上,巴掌大的小脸白里透红,大眼睛因为怒火闪闪光。 她大概是出来得太急,未曾穿上外衣,只穿着浅绿绣折枝梅花上襦和白色百褶裙,愈显得纤腰一束,海藻般的长湿漉漉披散了下来,衬得她愈苗条纤弱…… 这样柔弱的慧雅,面临危机时却迸出那样大的能量,用单薄的肩头扛起生活的风雨…… 元京很想把她抱入怀中,为她遮挡这风风雨雨,让她从此无忧无虑…… 慧雅想起元京方才出手帮忙,便把手中的剔骨尖刀递到了李妈妈手中,自己屈膝端端正正向元京行了个礼,哑声道:“多谢!” 行罢礼,慧雅拉了李妈妈,回了自家门内,闩上了大门。 闩上大门之后,慧雅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把脸埋进李妈妈肩膀,无声地哭着。 李妈妈的眼泪也流了出来。她揽着慧雅瘦弱的身子,轻轻抚着慧雅的背,低声安抚道:“等你和赵大人成了亲,咱们就离了这里……” 慧雅哭了一阵子,抬头用衣袖擦去眼泪,笑道:“我才不怕呢!她们若是再来欺负我,我拼着雇凶杀人,也不让她们好受!”她如今手里有的是银子,真逼急了,就雇几个泼皮日日去孙全家嚷闹。 这样一想,慧雅突然想到了收拾那脸厚心黑的贾娘子的法子。她一边拉着李妈妈往堂屋走,一边道:“妈妈,待我想个法子,务必要给贾娘子那贱人一个教训!” 傍晚时分,雨终于停了。 张婆在家里摸着贾娘子送的玉镯子思来想后,终于禁不起诱惑,起身去了元京家,预备再试一试。她心道:元京怕是不会答应,不过万一元京脑子一热,此事就成了呢?到时候两头得谢媒礼,倒也不错! 元京听了张婆的叙述,简直是无话可说了,半晌方道:“贾娘子?是不是今日那个疯婆子说什么‘有贾娘子为证’那个贾娘子?” 张婆听了,尴尬极了,却不愿意昧着良心说瞎话,便道:“正是呢……” 想了想,她又忙圆了回来:“嗳哟,也许是孙全娘子听错了!” 元京低头笑了笑,温柔地看着张婆,轻轻道:“张婆婆,这件事我先考虑考虑。” 张婆得了他这句话,已经觉得大有收获了,当下喜滋滋离开,去寻贾娘子报喜去了。 贾娘子得了消息欢喜之极自不必提。 张婆一离开,元京就把阿北叫了进来,让他去探听贾娘子与慧雅的纠葛。 阿北很快就打听了一番,回来一五一十说了。 元京何等聪明,当下就明白了,道:“一定是赵青用美色引诱那贾娘子,设计陷害贾娘子。” 说话之时,他心里一动,计上心来,叫了阿北过来,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 赵青既然用过美男计了,那他为了给慧雅出气,也将计就计用一次吧! 夜幕很快便降临了,孙家沟沐浴在夜色之中,陷入了沉静之中。 阿北按照元京的安排去见了贾娘子回来,正在回话,便有布置在白吉光府里的小丫鬟跑回来报信:“二爷,秋娟被知县赵大人抓了,已经招认出了顺娘!” 元京立即做出了决定,淡淡道:“吩咐晋丰等人,即刻撤出永平县!” 阿北忙道:“二爷,隔壁孙家……” 元京一边走一边道:“你去孙家说一下,就说我要进京读书,预备参加明年春闱,明年再见吧!” 又吩咐阿北道:“那个贾娘子,交给你了!” 阿北答应了一声,见公子骑着马消失在夜幕之中,这才去敲孙慧雅家的门,预备寻李妈妈辞行。 夜深了,贾娘子抬高灯笼照着门外的阿北,急急道:“你们公子真的约我去船上会面?” 阿北天真地笑了笑:“对啊!公子的船正泊在永平河码头,到了凌晨我再送娘子回来,谁也现不了!”公子可是吩咐了,要把这贾娘子卖到东京最下等的窑子里去呢! 贾娘子一听阿北说别人现不了,心道:不过是一夜风流,去一次又有什么? 她叫了丫鬟杨枝闩上大门,自己随着阿北进入了夜色之中。 夜已经深了,慧雅正在挑灯做活,听到村子里狗叫声连成一片,不由有些害怕,便叫了李妈妈过来陪她,两人一边做活,一边说着闲话。 李妈妈说起了天擦黑时东隔壁的阿北过来辞行,说要连夜进京的事。 慧雅有些奇怪,道:“既是进京读书,为何走得这么急?” 李妈妈也觉得奇怪:“谁知道呢,也许明年元小哥就考中了。” 两人心里都有些怕,彼此说着话壮胆,正说话,外面就有人敲门,“笃笃”的敲门声在这静夜里特别的清晰,把慧雅和李妈妈都吓了一跳。 赵青和守备江绣带人追了大半夜,可是元京提前布了好几路疑兵,到最后还是被元京给跑了。 江绣自带了人回城搜索全城,预备把元京在永平县的势力连根拔起。 赵青担心慧雅,带着人去了慧雅家。 第七十八章 风波再起 第七十八章 慧雅一听是赵青的声音,心中欢喜,当下也顾不得别的了,一叠声地叫李妈妈:“妈妈,快去开门!” 李妈妈也是欢喜,当下便起身出去开门。 一时赵青进来,依旧是让跟的两个人去了东厢房,他直接去了堂屋。 李妈妈见跟赵青那两个人都是疲惫不堪的模样,忙去厨房烧水沏茶,并预备做些饭菜做宵夜。 掀开堂屋门上的锦帘,赵青抬腿进了堂屋。 一进堂屋,赵青便看到慧雅立在方桌边,正呆呆地看着自己。 方桌上摆着一盏琉璃罩灯,柔和的灯光映在慧雅的脸上,赵青这才现慧雅眼中含泪,心脏不由一颤,忙大步走了过去,口中道:“慧雅,怎么了?” 被孙全娘子和儿媳妇简氏欺负的时候,慧雅原本是有股孤勇之气的,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解决,可是如今一见赵青,不知怎么的,她心脏一阵酸楚,鼻子也酸酸的,眼睛里顿时溢满了泪水,声音也有些哽咽:“阿青……” 赵青抱起慧雅,在圈椅上坐了下来,让慧雅窝在他的怀中,柔声抚慰半晌方问道:“慧雅,到底出什么事了?” 慧雅依偎着赵青,声音中满是委屈,把今日被孙全家的人欺负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是很坚强,可是这些坚强在遇到她爱的男人时全化为委屈和娇气。 赵青静静地听慧雅叙述着,待慧雅叙述完,他凑过去在慧雅额头轻轻吻了一下,低声道:“你放心,全交给我吧!” 那些人敢欺负他的慧雅,就要承受他的报复。 对他来说,弄死孙全一家跟弄死几只小虫子小蚂蚁差不多,甚至连亲自出手都不必。 赵青以前不知道自己如此护短,现今有了慧雅,他才明白什么叫护短。 只要欺负了他的慧雅,他才不管谁对谁错呢! 慧雅抬眼看赵青,见赵青面无表情,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幽深的眼波,显见是怒火炽烈,不由也有些心惊,忙道:“阿青,吓吓他们为我出出气就行了,不必夺人性命妄造杀孽。” 赵青轻浅地笑了笑,揽紧慧雅,没有说话。 慧雅就着灯光去看赵青,现他眼下有些青晕,知赵青是熬得很了,忙道:“阿青,你多久没睡了?” 赵青揉了揉额角,哑声道:“也没多久。”元京实在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他和江绣联合,也未能擒得元京。 慧雅从他怀中挣出,先是在赵青唇上轻吻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跳开,笑着道:“厨房里有晚上我炒的花蛤,我去厨房给你下碗海鲜青菜面,你吃了赶紧睡下!” 赵青被慧雅亲了一下,不由有些害羞,俊俏的脸泛起红晕,凤眼也亮晶晶的,眼睁睁看着慧雅掀开锦帘走了出去。 慧雅家厨房是并排三个锅那种灶台,李妈妈在里面那个锅给大家下鸡蛋面,慧雅便用外面的炒锅单独给赵青下了一碗海鲜青菜面,又烧了一锅热水冲了一碗鸡蛋水,放了些砂糖,用托盘给赵青送了过去。 对赵青来说,慧雅亲手做的面自然是美味无比,他吃完宵夜,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见慧雅往厨房送碗去了,赵青漱了口便径直进了卧室,脱了外衣倒在了慧雅床上,很快便睡得人事不省。 慧雅去了厨房,和李妈妈说了一声,让李妈妈去房里预备一下,好安顿赵青在东厢房睡下。 安排好之后,慧雅便回了堂屋,却现赵青不见了。 她心里一惊,忙跑进了卧室。 进了卧室一看,慧雅现赵青好好地躺在自己床上,已经睡着了,不由失笑:阿青都累成这个样子了? 慧雅自己笑了一会儿,便把赵青往里面推了推,又帮他把枕头铺排舒适,这才展开锦被盖在赵青身上。 安顿好赵青,慧雅自去洗漱了一番,和李妈妈一起去西厢房睡下了。 第二天赵青用了早饭才离开。 他一出慧雅家大门,就骑在马上吩咐蔡玉成道:“你带着几个人去孙家沟那泼皮孙全家,称是我的命令,提了孙全家所有成年男丁,往县衙里听审。” 慧雅心善,他却不会心软,务必要摆治了孙全一家,倒要看看从此以后孙家沟谁敢欺负他的慧雅。 赵青刚回到县衙,白吉光便来见他。 白吉光诚惶诚恐道了半日歉,见赵青果真没有怪罪他之意,这才携带家眷离开了永平县,乘船沿水路往陈留县赴任去了。 赵青还真没怪罪白吉光。 他自己都没想到短短半年时间,元京居然在永平县经营得这么深密。 不过经此一役,元京在永平县的势力已经被他和江绣连根拔起,正好方便他经营这永平县,这倒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白吉光刚走,江绣就带着小厮江真来了。 江绣带来了这次拘捕的元京余党的名单。 赵青把名单细细看了一遍,抬眼看向江绣:“毛宇震的母亲娘家正是姓元,晋州元氏。” 江绣闻言,似有所悟,片刻后开口问赵青:“这件案子报上去么?” “捉了这么多人,咱们当然要报上去,”赵青道,“只是有两点:一,不能结案;二,须以盗案报上去。” 江绣略一思索,不由大为佩服,含笑道:“赵大人高明!” 捉了这么多人,得找到一个名义,盗案倒是相宜;而结案的话,这件事就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不如拖着,早晚有一日捉了元京归案,诸多案件并为一案,赵青考虑得确实长远…… 而此时陈留县的一座大宅内,元京正独自一人在书房内饮茶。 他这次虽然成功地自永平县逃脱,但是却一点欢喜之意都没有,一直独自呆在书房里。 永平县位置重要,他经营了好久才有了如今这规模,这次却被赵青连根拔起,而他自己匆匆逃窜,连慧雅都未能见成最后一面。 想到慧雅有可能要嫁给赵青,元京心里就猫抓一般,扯得他的心一麻一酥,不住的虚颤,真是要命的滋味啊! 他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慧雅嫁给赵青做妻子。 思索了半日之后,元京开口叫了阿北进来,吩咐道:“传我命令,让秦蓁娘想办法接近定远侯夫人尹氏。” 秦蓁娘是他手中最合用的暗探,替他做了不少事情,这次让秦蓁娘出马,希望能够马到成功…… 第七十九章 大嫂来到 第七十九章 快到九月九重阳节了,可是连绵的秋雨一直下个不停,下得人心里也湿漉漉的。 这日慧雅正在房里绣给县里赵提刑娘子做的衣物,张婆来家里串门来了。 慧雅在房里绣花,听张婆在堂屋神秘兮兮地对李妈妈说道:“咱们孙家沟最近出了件奇事!” 李妈妈笑着问道:“什么事啊?” 张婆故意压低声音,道:“贾氏药铺那个贾掌柜的闺女,就是贾娘子,她前几日夜里不见了!” 李妈妈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一个大活人,怎么突然会不见了呢?” 就连东暗间卧室里的慧雅,也被张婆成功勾起了好奇心:贾娘子到底去哪里了? 张婆一拍大腿,道:“可不是呢!听杨枝说,贾娘子夜里开了大门,和一个听着是少年声音的男子说了几句,然后就吩咐杨枝闩门,贾娘子却和那少年一起朝河边走去了。我觉得啊,她怕是和野男人私奔了!” 李妈妈听得是目瞪口呆:“行李都没拿就私奔么?” 张婆啧啧叹气:“可不是呢,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幸亏她的儿子阿宝一直养在贾掌柜那里,要不然……” 慧雅先听的时候还觉得一阵快意,可是听张婆提到贾娘子的儿子阿宝,她的心里就有些不忍。 因为上次贾娘子挑拨孙全娘子婆媳俩来她家叫骂,所以慧雅很厌恶贾娘子,听说贾娘子不见了,她自然觉得大快人心恶有恶报。可是想到小小的阿宝没了娘多么可怜,慧雅又打心眼里祈求贾娘子在外面玩够了还回来。 毕竟外祖父外祖母再亲,也比不得亲娘亲啊! 慧雅不忍心再听,便转移话题,开口道:“张婆婆,你家秀梅呢?”张婆婆平常到哪里都要带上孙女秀梅的,今日怎么没带? 张婆婆听了,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半晌方道:“县里张大户家托了金嫂买小丫鬟,她爹要卖她,现金嫂正在我家看人呢!” 慧雅闻言一惊,忙起身撩开珠帘走了出去:“秀梅才十二岁,定白大哥为何要卖秀梅?”张婆的大儿子名叫孙定白。 张婆神情黯然,过了半日方道:“你定白大嫂进门这些年,只生了个秀梅,然后肚皮就没动静了,你定白大哥想要卖了秀梅,再买个小的回来生儿子。” 慧雅一听,当真是气得肺都快要炸了:妻子没生儿子,就要卖闺女买小老婆?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她小脸涨得通红,顾不得交浅言深,深吸一口气,道:“张婆婆,定白大哥这样做,你也不拦拦?这世上哪有卖亲闺女买小老婆的事?” 张婆听了,有些不高兴,道:“这不是怕断了孙家香火么!” 慧雅一听,简直是气得要笑了:“定白大哥没儿子,可是定黑二哥有三个儿子,定朱三哥也有两个儿子,孙家的香火怎么能说是断了?” 张婆觉得慧雅的话她很不爱听,便腾地坐了起来,瞅着慧雅嘀咕了一句:“你家绝了户,就想让别人家都跟你家一样绝户吗?” 因为担心自己说不过慧雅的伶牙俐齿,她撂下这句话,也不等慧雅回话,就撩起裙摆飞快地迈脚跑了。 慧雅:“……” 见张婆都出大门了,李妈妈忙宽慰慧雅道:“慧雅,别急,你来听我细说。“ 她按住慧雅,柔声道:“你想想啊,孙定白想买小老婆,还说是要生儿子续孙家香火,张婆婆哪里会不愿意?她只是有些舍不得孙女秀梅罢了,并不是不同意卖秀梅,你再说都没用的!” 慧雅想到自己六岁时被继父卖了的事,眼睛都红了:“孙定白自己没本事,可也不能卖闺女啊……” 李妈妈拍了拍她的手:“慧雅,男人都这样……” 孙慧雅心中升起一股迷茫:赵青也会是这样么?将来她若是和赵青成了亲,如果没有儿子,赵青也会纳妾么? 反正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 至于赵青,慧雅一则觉得赵青不是那样的人,二则她自己有的是办法。 这样一想,慧雅的心便定了下来,不再忧心忡忡了。 赵青点卯罢升堂,别的不说,先吩咐衙役把霸占孤女田产的孙全父子三人各打了二十大板,然后戴了枷,锁在了衙门外面,让衙役守着。 此时雨还在下,孙全父子三人和孙贵一样,都是横行乡里多年的泼皮无赖,一向是仰着脸走路横行霸道无人敢惹的主,如今被打得奄奄一息,淋着雨披枷带锁跪在了县衙外,还被人指指点点,当真是既受罪又丢面子啊! 孙全娘子和大儿媳妇简氏、二儿媳妇朱氏得知了消息,跑去县衙探望孙全父子三人,见了他们的惨状,各自抱着自己丈夫放声大哭。 孙全奄奄一息道:“哭什么哭,快想办法救我们出去啊!” 孙全娘子婆媳三人哭哭啼啼回了孙家沟。他们一家人虽然横行乡里,可是却一直是在孙家沟窝里横,出了事也是一筹莫展。 孙福娘子见她们哭得凄惨,便悄悄给她们出了个主意:“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们想想你们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 孙全娘子想了半日方道:“这如何能想起呢?”她家此类事情做得太多,大的如联合孙贵昧了孙慧雅家五亩水田,小的如赖下邻居家的快下崽的大猪,偷了村民地里的西瓜卖了,为了出口闲气打了邻居家的孩子…… 孙福娘子索性提醒道:“你们只想想这几日吧!” 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孙全娘子当下也不哭了,带着两个儿媳妇直奔慧雅家而去。 慧雅正在卧室里做盘扣,被大门外那突然响起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吓了一跳。 李妈妈听了半晌,立在窗前问慧雅:“慧雅,要不要给她们开门?” 慧雅笑了笑,继续耐心做盘扣,赵提刑娘子刚派了人把衣服取走,却又订下了两件月白松绫扣身袄,慧雅闲来无事,便打算先把盘扣提前给做了。 她手里忙活着悠然道:“让她们多哭一会儿吧!” 这起子女人,一天到晚在村子里欺负人,如今好不容易受点教训,可不能轻易饶了她们。 赵青处理了孙全父子,处理罢积压的公事,到了下午便带着丁小四丁小五去看白吉光的家眷腾出的东院和西院。 东院西院早已腾空了,里面收拾得倒也干净,只是若是要做新房,还得再重新粉刷,晾上几日再进行铺排,另外东院的花木也得慧雅看了再安排种植。 赵青把东院西院都看了一遍之后又去了东院。他和慧雅成亲之后要住在东院,自然得细心收拾。 丁小四最是机灵,见赵青若有所思立在东院庭院里,他察言观色一番后道:“大人,我听惠明说孙大姑娘很会收拾房子,以前朱家的房子都是让孙大姑娘看着收拾的,特别好!” 赵青略一思索,觉得丁小四这法子很好,既收拾了房子,他又能日日见到慧雅了。 丁小四见自家大人没说话,似在凝神思索,也不敢吭声了。 片刻后,赵青轻轻问了一句:“今日是九月初几?” 丁小四一愣,忙道:“禀大人,今日是九月初八。” 赵青没有说话,抿了抿嘴,抬腿离开了东院。 他和大嫂尹氏约定的时间是九月初九重阳节,尹氏今日或者明日就该到永平县了。 赵青腿长,走得又快,丁小四和丁小五眼看着他走远了,忙小跑赶了上去。 走到大堂后面与东院相连的游廊,赵青停住了脚步,吩咐丁小五道:“小五,你叫上付春恒和你一起去县里驿站,让他们收拾出一座至少两进适合女眷住的洁净院落。”他是小叔子,尹氏到了永平县,住在县衙里总是不太方便,还是安顿在县里驿站好了。 丁小五领命离开之后,赵青又吩咐小四道:“小四,你带着人去码头迎侯夫人,若是到了,先引她去驿站歇息,然后再来报我。” 丁小四闻言当即答了声“是”,快步而去了。 他和丁小五都是赵青心腹,自然知道侯夫人尹氏是过来商议自家大人和孙大姑娘的婚事,因此办事都很用心,轻易不肯出了差错。 到了傍晚时分,赵青正在东厅内处理公事,丁小四进来回话:“大人,小的接着侯夫人了,小的已把侯夫人以及跟着侯夫人侍候的人都安顿在了县中驿馆!” 赵青想了想,起身道:“随我去拜见侯夫人。” 永平县驿站给定远侯夫人收拾出的是一处三进的院落,第一进院落住着跟来的管家、家人和小厮,第二进院落是跟来侍候的婆子和家人媳妇,第三进院落才住着侯夫人尹氏和贴身侍候的五个大丫鬟。 丁小四丁小五随着赵青穿过前两进院子进了第三进院子,一路上见那些尹氏亲信的管家、家人和小厮衣履鲜明,皆身着绸缎;那些婆子媳妇和丫鬟都穿金戴银身裹绫罗,不由心里都有些忿忿不平。 京中侯府人人皆知侯夫人尹氏加进来时虽然号称十里红妆,实际上都是些虚的,常常家常开销都入不敷出,还得穆老夫人接济。可自从穆老夫人去世,尹夫人把婆婆穆老夫人留给赵青的遗产全抓在了手里,不仅她手面大得出奇,她的亲信们也都阔绰极了。 想到这些人花用的都是自家大人的银子,丁小四和丁小五心中极是不平,彼此看了一眼,却都没有说话。 大人以前是年纪小,又不愿让侯爷为难;如今大人要成亲了,侯夫人难道还能继续霸揽着大人的产业? 侯夫人尹氏此时正舒舒服服歪在第三进院落正堂的锦榻上,大丫鬟素蓁正拿了美人拳,一下一下地为她敲腿,另一个大丫鬟红梅正用白挑线汗巾子铺在她的肩头,轻轻为她按捏着肩膀,屋子里赤金香炉里焚着百合香,煞是好闻。 管家顺福娘子进来回报道:“夫人,二公子已经过来了,正在外面候着呢!” 尹氏闭着眼睛没有说话,继续享受着丫鬟的服侍。 她这个小叔子,心眼忒多了,从小就知道提防着她。如今赵青刚刚做了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就想趁机要挟她这个做大嫂的,哼,想得美!先晾他一阵子,让他知道上下尊卑! 过了良久,尹氏觉得把赵青晾得足够久了,方道:“请他进来吧!” 第八十章 夜晚絮语 第八十章 赵青进来之后,向尹夫人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在靠东墙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尹氏歪在那里,慢慢由两个大丫鬟搀扶着倚着靠枕坐了起来,却并不开口。 赵青眼观鼻鼻观心端坐在那里,也不说话。 一时堂屋里有些静。 尹氏坐起来之后,大丫鬟紫菊用托盘端了一盏清泉白石茶和一盏江南凤团雀舌芽茶走了进来。 大丫鬟素蓁接了清泉白石茶奉给了尹氏,又把另一盏江南凤团雀舌芽茶奉给了赵青,心道:这个二公子生得可真俊俏啊,和侯爷一点都不像! 她不禁又看了赵青一眼,现赵青的眼睫毛很长。 赵青掀开盖碗,拨了拨上面的浮沫,然后把茶盏放在了手侧的小几上,抬眼看向尹夫人,一脸沉静:“大嫂,明日就遣官媒去孙家沟提亲吧!” 尹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把茶盏递给素蓁,看着素蓁放下,这才缓缓道:“婚姻乃人生大事,岂能如此草率?你且写了那孙氏的八字过来,容我寻人问询一番。” 赵青对此早有准备,他微微一笑,沉声道:“大嫂,穆家十二哥早拿了我和孙氏的八字让怀秀大师看过了,怀秀大师说无碍的。” 他笑着看着尹氏,道:“怀秀大师如今正在东京大相国寺挂单,等大嫂回了东京,自可问询。” 尹氏低头含笑道:“可父亲还在沧州任上……” 赵青一脸真诚:“此事还需仰仗大嫂代为斡旋。” 尹氏坐在那里,拨弄着手指上戴的宝石戒指,含笑道:“阿青你刚过了十七岁生辰,年纪还小,你大哥和我这做嫂嫂的实在是不放心啊!” 赵青闻弦歌而知雅意,当下道:“大嫂,自是待我满了十八岁,才算真正成‘人。” 他虽已认定慧雅为妻,可是如今这世道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个人要服从家族的一切决定,一切以家族为先。慧雅出身低微,如果大嫂不出面做主的话,他是很难说服父亲和大哥的。 为了娶慧雅为妻,暂时损失一些财产又有什么。 两人都没把话说透,但彼此心中都明白得很,几句话而已,已经达成了初步协议,当下说好让尹氏在县中驿站休息一两日,再派遣媒人去孙家提亲。 赵青离开之后,尹氏又缓缓躺了回去。 素蓁轻轻上前,拿了美人拳在尹氏肩膀上轻轻敲击着。见尹氏似是心事重重,她笑着低声道:“夫人,二公子要娶一个农家女,彼此地位是不是过于悬殊了啊!” 尹夫人没有说话。她这几个贴身大丫鬟中,红梅紫菊她们四个都是一直跟着她,用了多年时间才慢慢调‘教好的,惟有素蓁是她娘家母亲前不久让人送过来的,还不算很知根知底,因此她不愿对素蓁多说。 素蓁觑了尹夫人一眼,甜甜一笑,道:“夫人,要不奴婢明日想办法出去打听打听这孙氏?” 尹夫人点了点头:“那你小心些,别让人现什么痕迹。”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她是得派人去打听一二了。素蓁既然这么急着表现,就让她去好了。 那孙全娘子婆媳三人在慧雅家哭闹了半日,慧雅和李妈妈只是闭门不理,在家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孙全娘子和两个儿媳妇无计可施,只是扑在慧雅家大门外痛哭哀求。 到了最后,还是一个她家一个远房堂兄叫孙正涵的瞧不过去了,给她们出了个主意道:“我说弟媳妇,你怎能这个样子?你们这样越闹,人家大姑娘越不会理你们,不如寻一个德高望重的婆婆或者妈妈做中人,去寻大姑娘好好说合说合,看她有什么要求!” 听了孙正涵的话,孙全娘子如梦方醒,急急忙忙带着两个儿媳妇去了里正孙福家,恳求孙福娘子前去说合。 雨下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放晴了,慧雅便在孙全娘子婆媳三人的哭闹声哀求声中把做好的衣裙都洗了。因这些衣裙的材质都是丝绸罗缎,不敢很在太阳下暴晒,便在背阴处晾了。 她和李妈妈正在院子里搭衣服,就听到大门外有人敲门,接着就是孙福娘子那不紧不慢的声音:“大姑娘在家吗?” 慧雅知孙福娘子虽然家务不太好,可是人却精明又厚道,怕是被孙全家央来做中人的,便笑着对李妈妈说道:“妈妈,等一下她要是问我,就说我被孙全娘子气病了,在床上躺着呢!” 李妈妈会意,笑着点了点头,低声道:“你去吧,我把她引到堂屋去,这样你也听得到外面的声音。” 慧雅把湿漉漉的手在月白松绫扣身小袄上擦了擦,蹑手蹑脚跑进了自己卧室,脱了绣鞋,展开被子躺了下去。 李妈妈见慧雅卧室的窗子紧闭着,这才抬脚去开门。 慧雅躺在床上,有些无聊,便从枕边拿了一个词集随便翻了一页,一边看一边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孙福娘子在堂屋坐下之后,与李妈妈寒暄了没几句,便言归正传,问道:“大妹子,慧雅呢?” 李妈妈叹了口气道:“被孙全娘子气病了,现今还在床上躺着呢!” 孙福娘子闻言,一脸担忧:“那我赶紧去看看慧雅!” 李妈妈摇了摇头:“唉,算了,别惹她生气了……” 孙福娘子便把孙全全家人批骂了一通,然后道:“大妹子,孙全家人都知道错了,托我来说合说合,让我见见慧雅吧,慧雅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李妈妈装腔作势了半日,这才去卧室叫了慧雅起来。 慧雅整理了髻和衣裙,见一切妥当,这才抬脚出了卧室,和孙福娘子见礼罢,她直接开口道:“大娘,我有两个条件,若是孙全家都答应了,我就去县衙撤告;但凡孙全家有一条答应不了,那撤告之事咱们就再也别提!” 孙福娘子忙道:“慧雅你讲!” 慧雅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在脑子里又整理了一番,这才开口道:“一,村西我那两亩菜地,如今地里被孙全家种了些萝卜白菜,全都拔了,把地还给我;二,孙全家全家当众给我道歉,承诺以后再不欺负村里人。” 孙福娘子闻言心里吃了一惊——她还以为慧雅这么大闹了一场,一定会提不少刁钻要求的,没想到居然会这么简单——她当即眉开眼笑道:“这两条我现在就能替他们答应,我现在就去和她们说去!” 送走孙福娘子,李妈妈低声问慧雅:“慧雅,这样是不是便宜孙全家了?” 慧雅沉吟了一下才道:“不是我不想治他们,只是我听说赵青已经狠狠收拾他们了,他们家也得了教训了;另外咱们俩孤身女子在村子里住,不能狠得罪孙全这样的泼皮无赖。” 听她这么一说,李妈妈全都明白了,笑着问慧雅:“这样就太好了!慧雅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慧雅想了想,微微含羞道:“赵青今晚怕是要过来瞧我们,妈妈做几样清淡菜肴就行了。” 李妈妈如今对赵青是感佩之极,当下便摘菜洗菜忙碌去了。 天刚擦黑,慧雅做活累了,正拿了本书坐在琉璃罩灯下看,赵青骑着马带着丁小四丁小五过来了。 用过晚饭,慧雅和赵青坐在堂屋里,对着方桌上的琉璃罩灯,一人拿了一本书,相对喝茶吃点心读书——赵青专心读书,慧雅吃点心喝茶看话本,忙碌惬意得很。 赵青拿的是一本农桑著作,他读了半日,却一直没有深入读进去——慧雅此时距离他很近,她身上甜美的清香萦绕在他周身,他如何能够读进去书? 他索性放下书,看向慧雅,哑声道:“慧雅,我大嫂明日或者后日会派官媒来提亲。” 慧雅正眼泪汪汪沉浸在话本的悲剧氛围中,闻言不由愣住了:“……” 她口中其实还含着一粒烤白果,不上不下的,根本没法子说话。 赵青有些羞涩,垂下眼帘道:“我父亲带着继母严夫人在沧州任上,东京家中由大嫂主中馈,因此你我婚事由大嫂做主。” 他想了想,抬眼看向慧雅,柔声道:“不过你别担心,你将来随我在任上,不用侍候继母和大嫂。” 慧雅默默地把白果吃了,又喝了口茶水,这才道:“大嫂会不会嫌我嫁妆少……”她觉得自己如今是良民,赵青家也不过是小康之家,身份地位上差距倒不是很大,因此只考虑到了嫁妆问题。 赵青闻言看向慧雅,见一向镇定自若的慧雅小脸上有些惶恐之意,不由笑了,抬眼见堂屋门上的锦帘垂了下来,遮得严严实实的,便起身凑过去在慧雅唇上吻了一下,柔声道:“傻姑娘,一切有我呢!” 他看着慧雅的眼睛,沉声道:“我给你说实话吧,如果你没有嫁妆的话,大嫂说不定会更同意你我的亲事!” 慧雅:“……”天啊,这句话信息量好大! 第八十一章 官媒上门 第八十一章 慧雅双目清澈异常看向赵青:“……阿青,你是说大嫂……” 赵青凝视着她的双目,点了点头。这些家丑他从来不愿提起的,可是慧雅将要成为他的妻子,他怕慧雅不了解内情吃了暗亏。 慧雅明白了过来,情不自禁握住了赵青的修长的双手:“阿青你……”她知道赵青母亲早逝,父亲续娶了继母,家中长嫂做主,只是没想到居然到了如今这种地步。 想到赵青那么小就没了母亲,又是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慧雅心中不由怜惜极了。她俯身把脸贴在了赵青手上,半晌方闷闷道:“阿青,我会对你好的。” 你放心,我会爱你、体贴你,和你携手到老…… 赵青只觉得慧雅柔嫩温暖的脸颊贴在他的手心,令他的心微微颤,胸臆之间闷闷的胀胀的…… 不知过了多久,慧雅抬起头来,大眼睛湿漉漉的,却带着笑意望着赵青:“阿青,以后我们两个好好的!” “嗯。”赵青点了点头。 因为有些害羞,他不再看慧雅,抬手拿过方才看的那本书,低头继续看了起来,只是看了好一阵子都没看进去。 慧雅手里正剥烤白果,无意间瞥了赵青一眼,她的眼睛不由弯成了月亮看着赵青:“阿青,你读到哪里了?” 赵青闻言定了定神,这才现自己手里的书拿倒了,不由面红耳赤,放下书抬腿出去了。 慧雅趴在方桌上笑:“我说阿青,我给你剥了好几个烤白果呢,你怎么不吃就出去了?” 赵青脸热心跳立在院子里,心道:烤白果又软又苦,味道怪怪的,也就慧雅爱吃了,还以为都和她自己一样爱吃呢! 慧雅见赵青不进来,便故意撒娇道:“阿青,我的指甲剥白果剥得有些疼,你来帮我剥吧!” 赵青闻言掀开锦帘进了堂屋。 丁小四丁小五在东厢房里歇息,听到孙大姑娘在调戏自家大人,而自家大人傻乎乎地被调戏着,哥俩简直是要绝望了:我的大人哟,你怎么遇到了孙大姑娘就成傻子了?孙大姑娘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还有没有男子汉的刚性了? 赵青进了堂屋,现方桌上琉璃罩灯烛焰摇曳,可是屋子里空荡荡的,慧雅却不知去哪里了。 他心里一慌,忙叫了一声“慧雅”。 正在惶急间,赵青忽然觉得身后似乎触到了温热柔软之物,紧接着他的眼睛就被一双温软的手蒙住了。 赵青的身子一下子变得僵直:“……慧雅?” 慧雅竭力踮着脚尖方够着了赵青,她笑嘻嘻道:“阿青,我是谁啊?” 赵青只觉得慧雅身上那温软的还在微微颤着的两团,隔着薄薄的白绫扣身夹袄贴在了自己背上,一种*蚀骨的滋味从那里生出,渐渐散向四肢百骸,令他的心都酥酥麻麻的…… 慧雅渐渐觉出了赵青的不对,忙笑着松开了赵青,走到方桌便端起一盏冷茶,慢慢喝了。 赵青背对着慧雅深吸了一口气,在那里立了半晌,方道:“我回去洗澡睡觉。” 慧雅“嗯”了一声,没好意思看他。 一时赵青回了东厢房,冲了个凉水澡,在东厢房暗间睡了。丁小四丁小五兄弟俩,则在东厢房明间歇了下来。 第二天凌晨天色未明,因为要去县衙点卯,所以赵青一大早就带着人离开了。 在县衙大堂忙了半日之后,赵青抬腿便出了大堂,穿过后面的穿堂进了游廊,沿着游廊进了东院。 丁小四正在东院监督着工匠用白‘粉粉刷内外墙壁,见赵青带着丁小五进来了,忙过来行礼。 赵青散步一般把东院的里里外外都看了看。 这东院总共两进,外面那进是他见客读书的外院,里面那进是慧雅将来住的内院,内外院之间由仪门相通,将来慧雅的轿子可以直接抬到仪门外下轿。 丁小四紧跟着赵青,为赵青做着介绍:“大人,这内院您不是说让在庭院里全种上梅花么?小的斗胆,全都种成了白梅,您看如何?” 赵青点了点头,道:“后院种几株红梅吧!” 丁小四记在了心里,引着赵青往内院上房走。 看着空荡荡的上房,赵青双臂环抱在胸前,标枪一般立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丁小四察言观色一番,道:“大人,下一任您不定去哪里呢,依小的之见,这房里家具实用就行,譬如松木白桦木也可以的,不一定非得摆红木黄花梨乌木之类的……”大人手中的现银原本就没多少,为了给孙大姑娘置办嫁妆又花了一些,还要收拾房子院子,家具摆设什么的不如省着来。 赵青心下黯然:成亲是他和慧雅一辈子的事,可是他却没有能力为慧雅置办全套的黄花梨家具…… 慧雅是不会在意,可他却舍不得让慧雅受一点儿委屈。 他从来不是只会消沉叹息的人,很快便想出了一个法子——他在紫荆书坊后面那处宅子,江守备一直想买,跟他提了好几次,不如把那宅子卖给江守备。 反正不能让慧雅受委屈。 下午的时候,永平县东南的黄岗寺生了一起僧人被人用石头砸死在井里的案子,赵青带着县衙三宝去黄岗寺勘查案现场了,一直到天擦黑才回了县衙。 他刚进东厅庭院里,留守在县衙的蔡玉成就迎了出来:“大人,顾侍卫来了!” 赵青在书案后坐了下来。 顾凌云上去恭恭敬敬给他行了个礼,把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奉给了赵青。 赵青一看信封上写着“青弟亲启”四个清俊瘦削的“穆远洋体”字,不由笑了,也不用裁纸刀,直接撕开了信封,却现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叠银票。 他诧异地把银票展开,现都是东京长福记出的大额银钞。 东京高门圈子里的人都知道,长福记的幕后老板正是当今天子承平帝,长福记也算陛下的私房钱库了,穆远洋是怎么从承平帝那里弄来这些银子的? 顾凌云这才又躬身行了个礼,一本正经地复述穆远洋的原话:“禀大人,我们府尹大人说了,‘阿青要成亲了,自然需要银子,可是定远侯府想必是一毛不拔的,而阿青又太清高,不屑于贪腐,我提前把礼钱给他,也算是我这做哥哥的一番心意。记得提醒阿青,千万不要忘恩负义,将来我去他家,一定要让他家孙娘子下厨给我做几味佐酒小菜。’小的传完话了。” 赵青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却也感动。 他低头瞧着手中的那些银票,鼻子有些酸楚,眼睛也湿了,半晌方哑声道:“替我谢谢十二哥。” 慧雅上午的时候一直在绣花。 到了下午,她见太阳已经把院中的青砖地面晒干了,便和李妈妈一起在地上铺了一层竹席,又在竹席上铺了一层大红毡子,然后便开始缝制她和赵青成亲时用的缎被。 慧雅负责铺垫棉花。 她刚把新棉絮铺好,李妈妈却笑着道:“太厚了,得再薄一些!” 慧雅有些不解,道:“妈妈,我以前做冬天被子,也是这么厚的啊!” “以后不一样了,”李妈妈笑眯眯道,“男人火力大,太厚了容易出汗。” 慧雅:“……”妈妈,你不是一辈子没成过亲么,怎么什么都知道? 两人正在笑谑,大门外忽然有人敲门:“奴是过路的孤身女子,行路行得口干舌燥,想求一碗水喝!” 这样的事在村子里也是常见的,李妈妈听说是孤身女子,便起身打开了大门,见外面立着一个瘦高挑的年轻女子,杏眼桃腮,削肩细腰,很是利索,只是嘴唇干得都起皮了。 李妈妈忙把她让了进来,进堂屋倒了一盏温茶给她端了出来:“姑娘赶紧喝吧!” 那过路女子屈膝行了谢礼,端着茶盏慢慢啜饮着,眼睛却时不时地落在慧雅脸上。 慧雅如今已经及笄了,却依旧是额齐眉,乌油油的青丝挽了一个堕髻,其余全顺滑地垂了下来,一张小脸洁白如玉,大眼睛晶莹闪烁,嘴唇嫣红莹润,令人眼前一亮。 过路女子心中暗暗吃惊:真没想到这乡野之间居然有这样的陋室明娟,怪不得定远侯府的二公子赵青要娶她,怪不得二爷一心想要得到她…… 她喝了几口之后,便端着茶盏和慧雅李妈妈攀谈起来。 慧雅很少说话,只是埋头飞针走线缝制锦被,倒是李妈妈和她聊了几句。 过路女子喝了茶后又郑重地道了谢,这才离开了。 慧雅待她走了,这才起身絮絮地交代李妈妈道:“妈妈,以后即使是女子叫门,也轻易不要开门,就怕是那些坏人的诱饵。咱家没有男丁,若是真的需要食水之人,尽可以去那些有男丁的人家。” 她声音低柔,语缓慢,说得李妈妈也是信服,点头道:“慧雅,我知道了。”她应该想到的,家里只有两个孤身女子,而慧雅又生得这么美,以后是得小心一点。 装扮成过路女子的素蓁出了孙家沟,上了雇来的马车,径直往县衙驿站方向而去。 进了定远侯府在驿站包的院子,她先去洗刷一番,重新妆扮了,这才进堂屋拜见侯夫人尹氏:“夫人,奴婢在孙家沟打听过那孙氏了!”二爷不是要她拆散孙慧雅和赵青么,那她就先从侯夫人尹氏这边下手好了。 尹夫人神情淡然,拿着一把赤金拨子拨弄着香炉里的百合香,道:“说说吧!” 素蓁先是笑了,接着道:“夫人,奴婢一打听,真是吓了一大跳,这个孙氏果真是个村姑呢!” 尹夫人闻言抬眼看她,等着她往下说。 素蓁脸上带着笑,眼睛窥伺着尹夫人的反应,心里忖度着,口中道:“不仅是个村姑,先前还被后爹卖到了县里朱大户家做丫鬟,今年才赎身成了良民!” 尹夫人似在专心致志地拨香炉里的香料,并没有特别的反应。 素蓁说了半日,只说得口干舌燥,见尹夫人依旧是这个模样,便不再说了,转移话题道:“不过孙氏生得真是美得很呢,奴婢还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 尹夫人笑了笑,没有说话。 枉费她以前高看赵青几分,现在看男人都一样,看女人只看那一张脸,将来有赵青后悔的。 素蓁出了堂屋,心道:尹氏一直不动声色,看来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晚上临睡前,慧雅思索良久,才选出了一件月白交领兰花刺绣的长衣和一条湖蓝缎裙,又选出了赵青送她的一套赤金镶翡翠头面,预备明日梳妆。 大周朝的婚礼过程分为六个阶段,分别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 明日是纳采之日,即赵青家请官媒到她家开提亲,她的妆扮得往庄重上走,不能给人轻佻的印象。 第二日慧雅起身后细细梳洗了一番,穿上提前选好的衣裙,对镜照了半日,觉得一切妥帖,心中却始终有些忐忑。 为了稳住自己的心绪,慧雅便端坐在窗前继续绣花,心情渐渐便平复了下来。 东京来的官媒崔彩珍约了永平县的官媒张银儿,一起先去见了停驻在驿站的定远侯夫人尹氏,然后又去拜见永平县知县赵青。 赵青先礼后兵,把这两位官媒震慑了一番,这才吩咐付春恒:“你去安排两顶轿子,点齐十二位弓手跟轿,护送两位官媒去孙家沟吧!” 两位官媒:“……”能让俊俏冷峻的小赵大人如此护着,倒是要看看这位孙大姑娘是何方神圣了! 第八十二章 齐大非偶 第八十二章 今天天公作美,天气好得很,金灿灿的秋阳高悬天际,堪称天高云淡。 两位官媒的轿子在全副武装的弓手队护送下逶迤进了孙家沟。 她们进村的派头实在惊人,没过多久,孙家沟的人就都知道官媒进村的消息了,追随围观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两顶轿子在弓手队的护送下直奔孙慧雅家,在慧雅家门前停了下来,两个头戴盖头身着紫禙子的官媒下了轿,会齐之后立在了孙慧雅家门前。 按照大周风俗,媒人也分好上中下好几等,今日前来的两位媒人,皆戴着盖头,身着紫禙子,这是上等官媒的标志,立刻引得众人议论起来。 没过多久,孙家沟的人都知道知县赵大人请官媒来向孙大姑娘提亲的消息了。 一时面上人人称羡,皆道郎才女貌,也有人暗中后悔以前不曾巴结孙慧雅。另有孙全全家,简直是如丧考妣,大白天的关门闭户,不与人来往。 慧雅呆在东暗间卧室里,听着李妈妈与两位官媒在堂屋寒暄说话,心里早已沉静了下来,只是想到成亲以后要和赵青生活在一起了,心中不免甜蜜之极。 和李妈妈商谈已毕,两位官媒便一起含笑起身,东京来的官媒崔彩珍拿出赵青临行前给的锦匣,和永平县的官媒张银儿一起打开。 崔彩珍从里面取出了一支宝光璀璨的金累丝嵌宝石凤钗,笑嘻嘻看向李大娘,道:“请大姑娘出来相看相看吧!” 李妈妈见了这支凤钗,心中欢喜之极,笑得眼睛都眯缝着,起身去请慧雅出来。 按照大周风俗,如果男方家人看中姑娘了,即拿钗子插入姑娘髻之中,这就叫插钗子,然后双方就开始进入起细帖子定亲这个环节了。 见李妈妈进了东暗间卧室,崔彩珍低声笑着对张银儿说道:“看来小赵大人确实是看中这位孙大姑娘了,侯夫人倒是没说什么,小赵大人却把插钗子用的钗子都提前备好了,显见是不想出了岔子。” 张银儿颔道:“咱们务必要小心服侍孙大姑娘,别得罪了小赵大人!”她是永平县当地人,一家老小都在知县赵青手里捏着,方才在县衙中被赵青敲打那一番,张银儿的感受可是比东京来的崔彩珍更深刻。 一时李妈妈扶了慧雅出来,彼此见礼。 崔彩珍和张银儿细细一看慧雅,心中皆喝了一声采:怪不得小赵大人如此上心,这二人恰恰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再换了谁都没有这么匹配的! 一时崔彩珍拿了那支金累丝嵌宝石凤钗插入慧雅髻之中,插钗子一道程序算是走完。 崔彩珍和张银儿向慧雅讨了细帖子便要离开,慧雅笑着看了李妈妈一眼。 李妈妈会意,忙取了两锭五两一锭的银锭子,给了崔彩珍和张银儿一人一锭,笑着把她二人送了出去。 送走官媒之后,慧雅心情激荡,便去了后院,坐在亭子里倚着栏杆呆。 李妈妈自去应付那些前来贺喜的人,一时热闹非凡。 到了晚间,李妈妈和慧雅聊起了给慧雅死去的母亲孙刘氏守孝的问题。大周经济达风俗开放,一切以生者为主,因此儿女为母守孝以一年为期,慧雅母亲是六月没的,慧雅与赵青的婚期只能定在明年六月之后…… 两位官媒崔彩珍和张银儿出了孙家沟,先去向县衙向赵青回话。 赵青听了,默然片刻拱了拱手道:“多谢!” 丁小五马上取了两匹玄丁香色织金缎子,给了崔彩珍和张银儿一人一匹。 崔彩珍和张银儿齐齐跪倒拜谢。 赵青只交代了一句话:“凡事妥帖,不要委屈了孙大姑娘。” 崔彩珍和张银儿笑着巴结道:“大人请放心,接下来这些都有奴等效劳!” 付春恒奉赵青之命,继续带着弓手押着崔彩珍和张银儿的轿子去驿站向定远侯夫人回话。 在一旁听了崔彩珍和张银儿的回话,素蓁都有些目瞪口呆了:事情居然进行得这么顺利? 尹夫人含笑道:“有劳了!” 又吩咐大丫鬟紫菊:“赏。” 大丫鬟紫菊便取了两个小银锞子,给两个官媒一人一个,送了她们出去。 到了晚间,尹夫人沐浴罢出来,五个大丫鬟有条不紊地侍候着她。 待尹夫人梳好髻换上了寝衣,素蓁这才点了一盏玫瑰泼卤瓜仁茶奉给了尹夫人。 尹夫人吃茶的时候,素蓁不肯放弃希望,趁机道:“夫人,奴婢听说,说给二公子的孙氏,她死去的母亲可是有些不清白……” 她做出欲言又止的模样,等着尹夫人来问。 尹夫人慢条斯理地吃了几口茶,放下茶盏之后,又接过绿梅递过来的汗巾子拭了拭嘴角,方吩咐道:“素蓁,你这几日有空的话,再去探听一番,寻些有根据的事情一一记下,不要说那些捕风捉影之事。”等孙氏进了门,这些都是她用来要挟孙氏的证据。 素蓁心中欢喜,忙答了声“是”。 赵青手段太高,做得太绝,二爷在永平县的布置被一扫而空,害得她只能孤军奋战。 因为赵青的全程监督,他和慧雅订婚的程序走得既快又妥当。 这日官媒往慧雅家送来了赵青的细帖子。 官媒告辞之后,慧雅这才拿起赵青的细帖子看了起来。 她只扫了一眼就觉得不对了——赵青的曾祖父、祖父和父亲怎么都袭定远侯爵位?赵青不是东京小康之家出身么? 放下细帖子之后,慧雅整个人都懵了,呆呆坐在那里,半日没有说话。 李妈妈见了,忙问道:“慧雅,这细帖子有什么问题么?” 慧雅:“……” 她看向李妈妈,低声问道:“妈妈,赵青的出身好像很了不得……” 李妈妈:“啊?” 慧雅道:“他是定远侯府的二公子。” 李妈妈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惊还是该喜了,她既怕赵青齐大非偶,又觉得慧雅是被天生掉下的金元宝砸中了,半晌方砸了砸嘴道:“我说呢,赵大人一看就是高门出身,那气质,那气度,当真是清贵无比……” 见慧雅蹙眉不语,李妈妈忙道:“慧雅,那你有什么打算?” 慧雅过了一会儿方道:“妈妈,你去雇个轿子,我们进城去寻赵青。”她一定要找赵青问个究竟。 第八十三章 订婚之夜 第八十三章 李妈妈听了慧雅的话,想了想,试探着问慧雅:“慧雅,你不会是想寻小赵大人退亲吧?我可把话说在前面了,今日人家小赵大人已经下过定了,你和小赵大人已经算是定罢亲的未婚夫妻了!” 慧雅饶是满腹心事,闻言也不由笑了:“妈妈,看把你吓的,我有那么无聊吗?” 她沉吟了一下,道:“我是想问问他,到底为何隐瞒出身。”慧雅一直以为自己将来嫁给赵青,要做的是一个小康人家不受重视的次子媳妇,可从来没想过是要嫁入煊赫一时的定远侯府做二夫人。 慧雅一是要质问赵青,给赵青来个下马威;另外就是得和赵青一起商量一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她孙慧雅从来都不是怕事的人,只是这种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不太舒服。 两人正在商量,西隔壁突然传出一阵凄厉的哭声,是秀梅的声音。 秀梅放声大哭:“我不去!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接着就是秀梅的爹孙定白的声音:“你不去也得去,死丫头片子,养你这么多年,不肯为家里出一点力,要你做什么?今天这张大户家,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慧雅闻言眉头微蹙,扶着方桌慢慢站了起来。 李妈妈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随着“咣当”一声,似乎是秀梅跑了出去,紧接着就是孙定白安抚人牙子的声音:“金嫂,您别急,我这就去寻她!” 听到秀梅的声音在自家大门外面响起,慧雅忙看向李妈妈:“妈妈,快去开门!” 李妈妈年纪虽大,反应却很快,当即拎着裙裾奔了出去,把大门打开,放了秀梅进来,然后“咣当”一声把大门闩上了。 没过多久,孙定白的擂门声就响了起来:“秀梅你这作死的丫头,快给我出来!” 秀梅躲在李妈妈身后瑟瑟抖,满是泪水的眼睛望着慧雅:“雅姑姑,我不想去,我听人说张大户是想找人生养,我才刚十二岁……” 慧雅深吸一口气:“这件事交给我!” 她疾步走到大门边,听孙定白还在外面推门,便猛地一抽门闩。 大门突然打开,正在用肩膀扛门的孙定白收势不住,一下子跌了进来,直直跌了个狗啃泥。 秀梅本来正在哭,一见她爹这怂样,不禁也破涕为笑。 孙定白恼羞成怒,正要破口大骂,忽然想起孙慧雅如今正是知县赵大人的未婚妻,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规规矩矩地向慧雅行了个礼:“见过大姑娘。” 慧雅知卖秀梅之事张婆家已经扰攘了好几日,孙定白是卖定了闺女,便直接开口问道:“定白大哥,秀梅的身价银子你和金嫂讲好没有?” 孙定白老老实实道:“已提前讲好了,一共是十五两银子。”因为秀梅生得还算机灵,才卖了这个价钱。有了这十五两银子,再加上他娘张婆卖玉镯子的七两银子和他娘子的那些银簪子银耳环,足够买个小妾来生接香火的儿子了。 慧雅瞅着孙定白的脸,心里一阵厌恶,吩咐李妈妈道:“妈妈,去我房里拿十五两银子,秀梅我买了!” 她看向孙定白:“你去叫金嫂过来,正好拟定文书!” 孙定白愣住了,吭哧吭哧半晌,只得出去了。孙慧雅如今可是知县赵大人的未婚妻,他这小老百姓可惹不起。 人牙子金嫂得知孙慧雅要买秀梅的消息,真是打心眼里不乐意,她原本和孙家谈定身价银子是十五两,在张大户那里却说是二十两,生意做成之后,除了张大户家的赏银,她还能赚这五两的差价,被孙大姑娘这一搅和,她什么都赚不到了。 只是如今孙大姑娘身份不同以往,她实在是惹不起,因此金嫂只得陪着笑做了孙定白和孙慧雅的中人,把秀梅卖给了孙慧雅。 慧雅是个聪明人,知道小人不能得罪,收好秀梅的身契以后,又让李妈妈取了一两银子出来。 她似笑非笑看向金嫂:“不能让你白跑了!” 金嫂如何敢收? 她忙跪了下去,口中道:“小媳妇如何敢收?只望大姑娘日后多照顾小媳妇的生意就行了!”孙大姑娘到了明年可就是知县娘子了,怎么少得了侍候的人,到时候若是能得了这个门路,她以后在永平县的人牙子中可是要横着走了! 慧雅不愿意占这个便宜,还是让李妈妈把那一两银子给了金嫂。 金嫂推让了半晌,这才收了。 待一切妥当之后,慧雅吩咐秀梅道:“秀梅,你回家收拾行李去吧,明天再搬过来,以后你跟着李妈妈住在西厢房。” 秀梅心中感激,却不说话,擦干眼泪,给慧雅行了个大礼,这才跟着她爹走了。她年纪虽小,却已经打听过了,那张大户最爱糟蹋小姑娘,她若是进了张大户家,哪里还有活路?因此秀梅很感激慧雅。 她嘴笨说不出来,却打定主意以后要好好伺候慧雅姑姑,以报答慧雅姑姑的救命之恩。 这些人一离开,堂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李妈妈闩上大门过来,也有些迟疑:“大姑娘,咱们这样做,不知道是对还是错……”自从慧雅开始议亲,她特意改了称呼,尽量不叫“慧雅”,而是叫“大姑娘”。 慧雅想了想,道:“谁知道呢!不过总不能眼睁睁瞅着秀梅跳进张大户家那个火坑!我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也不求做个大善人,可是这样举手之劳的善事能做还是要做的。”张大户喜欢十二三岁的童女,这在永平县从来都不是秘密,慧雅怎能明知道前面是陷阱,还看着秀梅一步步陷进去。 被孙定白这一闹,慧雅也没心情进城了,便懒懒地趴在方桌上向李妈妈撒娇:“妈妈,我饿了!” 李妈妈闻言,急急起身道:“慧雅,你想吃什么?”眼看着太阳快落山了,是该准备晚饭了。 慧雅想了想,道:“妈妈,我今日说了太多话,想吃点清爽利口的菜……先把上次我做的黄芽菜泡菜夹出来一盘,再用白萝卜和山楂糕做个珊瑚水晶卷,再做个青椒拌腐竹……至于荤菜么,切些胡瓜丝和葱丝,做个蒜泥白肉蔬菜卷;腌点排骨,做个蒜香排骨;再点木耳,加点红尖椒做个小酥肉……妈妈,你上次不是采了些荷叶么,再做个上次你做的那个荷香叫花*……” 李妈妈听她说了一大串,本来想说“就咱俩,你要吃几道菜”,可是看着慧雅那疲累的模样,她满心只剩下心疼,哪里还会说别的? 当下便道:“好好好!我这就去做!” 李妈妈在厨房忙碌的时候,慧雅做了一会儿绣活,心里依旧有些乱,便独自一人去后院散步。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西边的天空一片通红,把西边北边青山的轮廓清清楚楚地勾画出来,美得像一幅画。 慧雅弯腰在草丛里掐了朵野菊,正坐在亭子里玩,忽然听到李妈妈在外面叫她:“大姑娘,赵大人来了!” 赵青与慧雅进了堂屋。 丁小五跟着李妈妈进厨房帮忙去了。 慧雅待堂屋门上的锦帘落了下来,这才拿起那张细帖子,故意做出一副恼了的模样:“阿青,我正要找你说道说道呢!” 赵青心知肚明,当即乖乖地在圈椅上坐了下来,仰看着慧雅:“慧雅,我错了。”反正认错是没错的。 慧雅睨了他一眼:“你哪里错了?” 赵青见她即使是嗔怒之中依旧双目晶亮,明净清澈,眼波流转间,说不出的灵动可人,当下原先准备的那些推搪的话全飞到了爪哇国,老老实实道:“我早该告诉你家里的情况的,只是你没问,我也就懒得说了。”他是真的懒得提家里的那些烂事。 慧雅:“……” 赵青的长相其实是有些清冷的那种,看起来高不可攀难以接近,可是如今他乖乖地坐在那里,认真地向自己解释这,慧雅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她心虽然软了,嘴却依旧很硬,抬手倒了一盏莲心蜂蜜茶递给赵青:“那你现在还懒得说?” 赵青没有接慧雅递过来的茶,而是就着慧雅的手喝了一口,这才道:“家里的状况我其实都和你说过了,只是说得没那么细致。先母穆夫人出身皇族,是当即陛下的堂妹,也是甘州节度使穆衡的堂妹兼表妹,穆衡就是十二哥的父亲。母亲去世后,父亲续娶了国子监祭酒严松林长女,即继母严夫人。因为母亲临终遗命,父亲让大哥承继了定远侯爵位,自己带着继母严夫人在沧州任上。” 他默然片刻,又补了一句:“父亲如今是沧州节度使,三弟赵勤和妹妹赵颖乃继母严氏所出,随父亲和继母在沧州任上。” “大嫂尹夫人出身京畿尹氏,父兄都是朝中栋梁,很得大哥看重。大哥大嫂膝下只有一子,名叫子节。” 赵青这段话说得干巴巴的,可是慧雅却从中听出了不少信息。 她端着手中的茶盏,慢慢喂赵青把余下的莲心蜂蜜茶喝完,脑子里的信息也梳理清楚了,静静看着赵青,道:“阿青,成亲以后我一直跟着你在任上?” 赵青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这就好!”慧雅一下子笑了起来,“我可不耐烦伺候继婆婆,天天和长嫂打擂台!” 赵青腼腆地笑了:“以后你随着我在任上,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慧雅还想再问些细节,可是赵青却不愿意再说,就故意转移话题,道:“慧雅,我这几日遇到了一个案子,有些烦难,你帮我分析分析!” 听他这么一说,慧雅大感兴趣,忙道:“快说快说!” 赵青垂下眼帘,道:“永平县东南的黄岗寺生了一起凶杀案,一个僧人被人用石头砸死在井里,至今我还没有一些头绪。” 慧雅想了想,道:“一般僧人被杀,要么是因为财,要么是因为色,你有没有查僧人死后寺中或者附近村落失踪的人?” 赵青凤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轻轻道:“在寺中读书的一个书生不见了,另外附近村子有人说他娘子也失踪了。” 慧雅索性拉了圈椅在赵青旁边坐下:“有没有找到那个书生和那位娘子?” 赵青摇了摇头,道:“蔡玉成和叶瑾正带着人分头寻找。” 慧雅单手支颐,静静思索着。 这时屋子里的光线已经很暗了,赵青看着眼前逐渐隐入黑暗中的慧雅,心里软软的暖暖的,他起身过来,俯身吻住了慧雅。 慧雅正被赵青吻得浑身酥麻娇喘吁吁,却听得李妈妈的声音在外面传了过来:“大姑娘,菜肴都备好了,现在上菜么?” 她忙去推赵青,这才现胳膊软绵绵的提不起劲,只得低声央求道:“阿青,别……” 赵青原本正埋在慧雅身前,闻言低喘着松开了慧雅,紧紧抱着她,半日方平复了下来。 一时两人分开。 慧雅背过身去,低着头整理被赵青扯得纷乱的交领;赵青红着脸拉了拉夹袍,遮住了那有了反应的部位。 一时李妈妈和丁小五一起把三素三荤六个菜肴摆在了方桌上,便要掀开锦帘出去。 慧雅忙叫住了李妈妈:“妈妈,把家里浸的薄荷酒装一瓶子送过来!” 李妈妈诧异道:“大姑娘你……”慧雅可是一杯倒的酒量,又爱酒疯,怎么敢让她喝…… 慧雅撒娇道:“我想喝点酒嘛!”她心中欢喜,不知道如何表达,就想与赵青一起饮点酒。 见赵青没有阻拦之意,李妈妈便答应了一声,掀开锦帘出去了。 没过多久,她果真送了一瓶薄荷酒进来。 慧雅见堂屋只有自己和赵青,便起身倒了两盏酒,一盏放在自己面前,一盏放到了赵青面前。 见慧雅端起酒盏欲饮,赵青忙拉住了她:“慧雅,先吃点东西再喝。”慧雅一饮酒,又要抱着他又亲又摸又舔了,还是让她先吃点东西再说,免得夜里难受。 想到今日订婚的各项程序已经走完,他和慧雅已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了,赵青的心便有些颤,又有些期待…… 第八十四章 巧遇兰氏 第八十四章 吃了一些菜之后,慧雅又跃跃欲试地拿起了酒盏,正要仰饮下,酒盏却被赵青轻轻接了过去。 赵青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酒液带着丝丝薄荷的凉意滑了下去,接着就是*辣的感觉,头也有些蒙蒙的。 慧雅:“……” 过了一会儿,慧雅见赵青似乎没有瞧自己这边,便悄悄拿起酒盏,慢慢送到了嘴巴。 谁知她差点就要尝到酒了,赵青手一伸,又把她手里的酒盏夺了过去。他把酒盏里的薄荷酒一饮而尽,抬眼看向慧雅,凤眼因为酒意上涌变得水汪汪的,煞是好看,声音也温柔得很:“慧雅,乖,吃菜。” 慧雅悻悻地夹了一筷子小酥肉吃了。 一时用过饭,因为赵青的阻拦,慧雅一直到最后都没能喝上一滴酒。 李妈妈进来收了盘盏。 慧雅起身沏了一壶毛尖送了进来,和赵青饮茶聊天。 为了不让慧雅饮酒,今晚这一瓶酒都被赵青喝完了,他脑子有些兴奋,便和慧雅聊起了黄岗寺僧人被杀案件。 慧雅给他出主意道:“不是说在寺中读书的那个书生不见了,另外附近村子有人说他娘子也失踪了么?现如今既然一时没寻到书生和娘子,那你有没有问询那位娘子的丈夫?” 赵青点了点头,道:“据其夫交代,他妻子回娘家去了,一直没回来;可是据娘家交代,她家姑娘因为丈夫一直来催,前日傍晚的时候就自己骑了驴回家去了。” 慧雅眼睛亮晶晶的,脸颊也白里透红:“阿青,我建议你好好问问这个做丈夫的和他家四周的邻居,说不定能问出些有价值的东西。” 赵青点了点头。 他原本是好几天线索同时并进的,一时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如今听了慧雅的话,他预备明天开始就兵分两路,一边寻失踪的书生和小娘子,一边审问失踪的小娘子的丈夫,问询她家的邻居,暂时不在别的方向花费太多精力了。 不知不觉两人都不说话了,堂屋里顿时静了下来。 慧雅枕着双臂趴在方桌上,大眼睛盈盈如水凝视着烛光中愈俊俏难言的赵青,耳朵倾听着夜风吹过庭院中梧桐树出的哗哗声,以及院中地上落下的梧桐叶子被夜风吹动时出的瑟瑟之声,心中直觉温馨无限。 而赵青手里把玩着茶盏,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道心中在想什么。 赵青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悄悄看了慧雅一眼,见她趴在方桌上,乌披肩肩膀细弱,心里不由一阵怜惜。 他知道因为孙刘氏的缘故,婚期定在了六月。 可是,赵青想提前把慧雅娶回家,即使不能真的圆房,他也想把慧雅娶回家…… 刚想到这里,赵青心中便有了一个主意,修长的手指在方桌上笃笃地敲了几下之后,赵青这个主意便有了雏形——冲喜! 如果他爹赵岭赵节度使恰好生一场病的话,他就可以借此机会,以冲喜为理由,提前娶了慧雅进门…… 慧雅一眼瞧见赵青手中的白瓷茶盏空了,便站了起来,预备再为赵青倒一盏,却现茶壶里已经空了。 她刚要转身出去添水,却被一股大力猛地拉了过去。 慧雅一时没防备,在跌入赵青怀中的同时,手中的茶盏直直坠了下去,随着一声清脆的“啪嚓”,茶壶在地下摔得粉碎。 与此同时,赵青抱起慧雅转了过去,溅起的碎渣并没有伤着慧雅。 慧雅刚要开口,赵青抱着她掀开珠帘进了东暗间卧室。 卧室里没有点灯,只有堂屋的灯光透过珠帘隐隐照了一些进来。 赵青把慧雅放在了卧室床上,自己随之便压了上去。 慧雅这才意识到情形不对,忙用力去推赵青,却现赵青今夜力气大得吓人,把自己紧紧箍在那里,连动都动不了。 赵青寻着了慧雅温热柔软的唇,用力吻了上去。 在迷醉中,慧雅感觉到赵青又扯开了她的交领…… 她喘息着拔去了赵青簪的青玉簪,随着赵青的动作,抚摸着赵青散开的柔软长。 不知过了多久,慧雅翻身躺在了犹在喘息的赵青身旁,挨着赵青躺了良久,这才凑了过去,柔媚地询问赵青:“阿青,那个……是什么感觉啊” 赵青犹在低喘,只是抱紧了慧雅,没有说话,一串形容词在他脑海中闪过:欲仙欲死,意荡神迷,畅美酥麻,妙不可言…… 他和慧雅还没来真的,却已经如此了,倘若成了亲…… 赵青把慧雅抱在怀里,低声道:“慧雅,待我想个法子,我们早点成亲吧!” 慧雅贴着赵青劲瘦的胸膛,柔声道:“……阿青,我都听你的……” 第二日赵青离开之后,慧雅早早起来继续做活。 她刚绣了几朵花,秀梅就提着个小包袱过来了。 慧雅想了想,总觉得秀梅和自己的名字太过相似,最后还是给她改了个名字,唤作小梅。 李妈妈安顿小梅在西厢房住了下来,趁着小梅收拾整理床铺。她过来低声告诉慧雅:“慧雅,张婆家就让小梅带过来几件内衣,除了身上穿的那身衣服,连一身衣服也没让慧雅带。” 慧雅笑了:“正好胡大户娘子新让做的那件鸾凤穿花罗袍料子不够,我要进城去买些料子。咱们顺便带了小梅去,让小梅挑些料子,给她做两套夹衣!” 李妈妈点了点头,却还是觉得张婆家实在是太抠唆了,嘀咕道:“自己的亲闺女,一点都不知道心疼。” 慧雅低头笑了笑,飞快地挑了几针。 这样的父母多了去了,在他们看来女儿就不值钱,只有男孩才是自家人,恨不得榨干女儿的所有剩余价值去支援儿子。 小梅正在收拾床铺,李妈妈抱着一床锦缎被子走了进来,笑吟吟道:“小梅,这是大姑娘给你的!” 见小梅把锦被放在了床上,李妈妈便道:“小梅,大姑娘说了,先给你一个月五钱银子的月银,如果你勤快懂事,再给你往上加,你看如何?” 小梅没想到自己还有月钱可拿,不由又惊又喜看向李妈妈。 李妈妈笑着道:“只是有一句话要提醒你,得了月银就自己攒起来,可不要因为别人一句好话,你就颠颠地把银子奉送过去!” 小梅一愣。 她毕竟年纪小,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了李妈妈话中之意,脸一下子红了,低低“嗯”了一声。 她今年都十二岁了,正是敏感的年龄,什么事不知道?也知道自己家的人抠抠唆唆的,也知道自己那个爹实在是丢人! 一时李妈妈去孙福家的车马行雇了两顶轿子,慧雅乘了一顶,李妈妈和小梅乘了一顶,一起进城而去。 到了状元坊,慧雅先去鼎福楼选需要的绫罗。 她们一行三人刚进鼎福楼,慧雅就听到里面有人叫她:“孙大姑娘!” 慧雅抬头一看,现叫她的正是江守备娘子兰氏,不由也是惊喜,忙迎了上去。 兰氏正带着四个丫鬟在看绸缎,见慧雅过来,也笑着迎了上去。 彼此见礼罢,她直接开口道:“慧雅,我正要给你下帖子请你呢!” 上次她就想撮合她小叔子江锦和慧雅了,没想到她叔叔蓝太监病了一场,她回东京侍病,一直到昨日傍晚才回了永平县。 兰氏笑嘻嘻握着慧雅又白又嫩的小手,把慧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慧雅真是越来越美了!”满了十五岁之后,慧雅真如春风枝头绽放的栀子花,晶莹洁白馨香芬芳…… 慧雅有些害羞,道:“娘子才是大美人呢!” 兰氏爽朗地笑了,道:“慧雅,此地不是说话之处,我有一件事要和你细说,去我家吧!” 慧雅也很喜欢兰氏,便点头答应了。 第八十五章 赵青吃醋 第八十五章 临出鼎福楼,慧雅低声交代李妈妈:“妈妈,你去县衙寻小五,让他告诉他家大人,就说我应江守备娘子邀请去守备府了。” 李妈妈点头答了声是。 一时兰娘子的轿子在前,慧雅的轿子在后,小梅跟着守备府的丫鬟们在一块,一行人逶迤往守备府而去。 轿子一直抬到了江府仪门外面。 守备江绣刚带着弟弟江锦从书房出来,听说妻子闲逛回来了,他抬脚便去迎接。 江锦知道大哥一向疼爱大嫂之极,便也跟着过去迎接。 兄弟俩带着几个小厮来到了仪门外,见到打先两顶轿子停了下来,前面的正是兰氏的轿子。 江绣上前搀扶了妻子下轿。 江锦正立在后面含笑看着大哥大嫂,却见一个青衣小鬟上前,从后面的轿子里扶出了一个梳着堕髻身穿粉蓝五彩花草纹样缎褙子和月白绣梅花百褶裙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出得轿来,直起身子微笑着和过来招呼她的兰娘子说着话。 在看到她的脸的瞬间,江锦的呼吸不由一窒:原来这世间真有这么美的女孩子,就如《诗经》中所描绘的那样:“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那女孩子看都没看他,目不斜视地把手放进了兰氏手中,与兰氏手挽着手进了仪门。 丫鬟们都跟了过去。 一直到她们的影子再也看不见,江锦才清醒了过来,低头没说话,跟着兄长去前面大厅见人去了。 至于守备大人江绣,他是标准的妻奴,眼睛里只有妻子兰娘子,别的女人他都不甚注意的。 见人的间隙,江锦悄悄问了大哥的小厮江真,得知那个女孩子就是和兰娘子交好的孙大姑娘,心中不禁欢喜极了——大嫂和他提过,想要给他说合一位孙大姑娘…… 慧雅与兰氏一起沿着爬满凌霄花的游廊进了内院上房。 上房内桌子上摆了不少花花草草,几个彩衣丫鬟许是正在插花,见兰氏回来,忙上前迎接:“娘子回来了!” 见到慧雅,她们笑着行礼道:“见过孙姑娘!”自家兰娘子喜欢这位美貌的孙姑娘,这些丫鬟对孙姑娘自然也客气有礼得很。 一时兰氏拉着慧雅的手在锦榻上坐了下来,一起洗了手聊天吃茶。 说了些东京之事之后,兰氏便笑着问慧雅:“方才在仪门外,外子和一个年轻人在一起,你注意到没有?” 慧雅笑了:“因为是江守备,我就没多看。” 兰氏笑得拿汗巾子只捂嘴:“傻姑娘,我说的是外子身旁那个青年!” 慧雅心里忽然一动,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忙握着兰娘子的手道:“娘子,我有一件事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呢!” 兰氏见她神情郑重,忙凝神倾听。 慧雅一边斟酌着,一边道:“我前些日子订了亲……” 兰氏简直是大吃一惊,嘴都张不开了:“……这么快?” 慧雅有些羞涩,轻轻“嗯”了一声。 兰氏先惊后喜,急急问道:“慧雅,和你定亲的人是……” “就是赵青……”饶是慧雅大方,此时也有些难以开口。 兰氏眼睛一亮:“新升任永平县知县的赵青么?” 慧雅点了点头。 兰氏眼中含笑畅想了一番美丽婀娜的慧雅和俊俏高挑的赵青站在一起的画面,顿时觉得养眼极了,欢喜道:“呀,是他的话,倒也配得上你,你们俩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啊!” 慧雅被她说得脸都红了。 这时丫鬟端了茶进来,给兰氏和慧雅一人奉了一盏。 兰氏吃了几口茶,放下茶盏道:“慧雅,幸亏你告诉我了,要不然我……” 慧雅知兰娘子为人爽朗,不是爱藏着掖着的人,便也放下茶盏,笑盈盈看着她。 兰娘子失笑,摇了摇头方道:“我原本想撮合你和我家小叔子呢!” 慧雅没想到兰娘子对她这么好,心中感动,握住兰娘子的手柔声道:“多谢你!” 兰娘子笑:“谢什么,我这大媒又没做成。” 她又道:“我小叔子叫江锦,就是方才在仪门外和外子站在一起的那个年轻人。” 慧雅凝神想了想,却没想起那个年轻人长什么样子。不过江守备生得那么英俊,他兄弟怕是不会差到哪里去。 兰娘子也和她想一块去了,笑着道:“我想你根本没有看清楚,不过我家小叔子和他大哥生得很像,也是一个俊秀青年,我就是因为他生得好,才想撮合你与他的!” 慧雅与兰娘子又说了一会儿,便起身去了内室,专门去看兰氏新买的那些衣料去了。 赵青正在查探黄岗寺僧人被杀一案。 他带着叶瑾、付春恒和许家英去了黄岗寺东边紧挨着的村子蒋家庄。 命付春恒带着人去搜查妻子失踪的村民蒋大友家后,赵青带着叶瑾和许家英去了蒋家庄里正家。 蒋家庄里正收拾了一间静室,专门供赵青等人单独问询蒋大友的左邻右舍。 赵青连见了好几个人,都没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不过这些人都说出了一个事实——蒋大友之妻蔡娘子生得娇美之极,蒋大友把妻子看得活宝贝一般,别人看两眼他就要生气的。他老丈人病了,她娘子回家归省侍病,不过两日,众人就见蒋大友往老丈人家的村子跑了好几趟,一趟趟地去接他娘子蔡娘子,不过根本没接回来。 赵青看了许家英的记录,提笔在“蒋大友把妻子看得活宝贝一般,别人看两眼他就要生气”这一行记录旁做了个记号。 又进来的是蒋大友的东邻蒋明云。 他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正在自己地里干活,被里正叫了过来。 蒋明云黑瘦精悍,一看就是一个勤谨人,他利利索索行了礼,听了叶瑾的问话,歪着头想了想,道:“现黄岗寺僧人尸体前一日,小的起得很早——小的一直起得很早的,早上干活凉爽——天还没亮,大约是刚到寅时,小的刚出了房门,就听到西邻蒋大友家有动静,蒋大友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因为蒋大友夫妻很少起这么早,所以小的有些疑惑,便打开大门看了看,见黑魆魆中蒋大友扛了个什么东西在肩上往西去了。” “小的拿了锄头去地里做活,刚锄了两畦地,便看到蒋大友夹着一卷棉被从黄岗寺那边回来了,小的还问他呢,他也不说,急急离开了。” 赵青仔细倾听着,间或拿笔在纸上画下一两道。 蒋明云还没离开,搜查蒋大友家的付春恒便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精致的大红绣鞋:“大人,属下在蒋大友家大门内寻到了这只大红绣鞋!” 付春恒知道赵青爱洁,便把红绣鞋用纸托着放在了赵青面前的桌子上,嘴里絮絮叨叨道:“属下在蒋大友家搜了半日,也没搜到另一只!” 赵青低头看了看,现这只绣鞋很新,却是穿过的样子,鞋底上有一些尘迹。 他看着这只绣鞋,没有说话:为何只找到这一只绣鞋?另一只呢? 正在这时,蒋明云道:“这是蒋大友娘子的绣鞋,鞋帮上面的桃花还是我家老婆子帮她绣的呢!” 赵青抬眼看向蒋明云:“你能肯定?” 蒋明云一脸笃定:“不信的话去把我那老婆子叫过来问问!” 蒋明云娘子过来后拿起绣鞋看了看,非常肯定地说道:“大人,这鞋帮是我帮蔡娘子绣的,单这朵桃花,我就用了红、粉、白三色丝线,一般人只用一色丝线的!” 这些人退下之后,赵青略略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起身道:“回县衙提审蒋大友!”蒋大友的岳父说的是真话,蔡娘子那晚上是真的回家了,只是不知夜间生了事情,蒋大友凌晨的时候用被子裹着蔡娘子去了黄岗寺,然后自己回了家。 见了那只红绣鞋,蒋大友彻底崩溃了,扑在地上哭了起来:“是小的害死了妻子啊!” 原来他妻子蔡娘子回家之后,小声埋怨了他几句,说他“心眼小,不像个男人,老婆回家才几天就不停地去接”,他也生气,便和妻子拌了几句嘴,说妻子一定是有了野男人,才会不肯回家,才会嫌弃自家男人。 谁知夜里蔡娘子便气不过上吊了。 等蒋大友现,妻子都没气了。 见妻子死了,他太恐惧了,便用被子裹了妻子的尸体去了西边的黄岗寺,把妻子扔进了黄岗寺后面的枯井里,自己拿着被子回家了,没想到路上遇到了蒋明云在田里锄地。 蒋大友哭哭啼啼道:“大人啊,小的明明是把妻子扔进了黄岗寺后面的枯井里,怎么天一亮,就变成了个僧人呢……” 蒋大友被带下去之后,赵青坐在书案后面,想起慧雅的话——“阿青,我建议你好好问问这个做丈夫的和他家四周的邻居,说不定能问出些有价值的东西”——他的心里不禁一阵甜蜜骄傲:我的慧雅真聪明…… 想到昨夜的旖旎,赵青不由心尖一颤,似被什么牵引着一样,一阵酥麻…… 他正在思念慧雅,丁小五走了进来,附到他耳边低声道:“大人,孙姑娘让李妈妈过来见您,说她应江守备娘子邀请去守备府了。” 赵青闻言一愣:慧雅去江绣家做什么? 他很快便想到了英俊的江绣和江锦兄弟俩,心里不由酸溜溜的。 自从和慧雅关系更加亲密,赵青自觉已经是慧雅的丈夫,这醋吃得更加理直气壮,当下便道:“我现在就去江绣家接她!” 要去接慧雅了,自然得把身上得官服脱下换成便服。 因为东院还没收拾妥当,赵青暂时还住在原来住的东厅外堂。他带着丁小五一边往东厅外堂走,一边问道:“李妈妈呢?” 丁小五忙道:“禀大人,小的把李妈妈安置在东厅后堂了!”大人晚上一定很想把孙姑娘留下,既然如此,那就先把李妈妈安置在后堂好了,孙姑娘那么看重李妈妈,一定也会过来的。 赵青没想到丁小五这么机灵,诧异地看了丁小五一眼,道:“小五,这事你办得好,去账上支二两银子吧!” 丁小五眯着眼睛得意地笑了。 一时回了东厅,赵青先洗了手。 因为急着去接慧雅,他直接脱了外面的官服,依旧穿着里面的白色罗中单,脚上穿着白绫袜黑皮履,只在外面换了件宝蓝圆领夹袍,戴上黑纱幞头,便带着付春恒丁小五去了守备府。 因为内宅有女客,江绣不方便进去,便和弟弟江锦呆在外面书房里,说起了东京官场的风云变幻。 兄弟两个正说得起劲,小厮江真进来回报:“禀大人,知县赵大人求见!” 江绣闻言笑了:“这个赵青,他的娘子前脚刚来,他后脚就跟过来,真是一刻都分不开啊!” 江锦一愣:“大哥,知县赵青的娘子……是谁啊?” 江绣笑着起身,预备去迎赵青:“就是今日仪门外和你大嫂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 江锦:“……那个女孩子不是姓孙,排行第一么?”大嫂不是说要说和他与孙大姑娘么?怎么转眼间孙大姑娘就成了知县赵青的娘子? 第八十六章 新人新房 第八十六章 一时之间江绣江锦兄弟带着人迎了赵青进来,寒暄着往外书房走去。 进了外书房,见江绣还要命人准备酒席,赵青忙道:“兄台不可!” 他凤眼含笑扫过一旁的江锦,沉声道:“愚弟贸然来贵府接拙荆,已是冒昧,如果敢再叨扰?”因为未婚妻太美丽了,所有赵青对潜在情敌的政策是“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妻奴江绣就算了,江绣的兄弟江锦还未曾成亲,赵青觉得自己还是得提高警惕。 江锦黯然坐在那里,心里不是不后悔的——一个月前大嫂就和他提过一句,可是他因为嫌弃那个孙姑娘身份太低,便没有答应,没想到今日一见,这才知道大嫂并没有虚言骗他,这个孙姑娘真的很美…… 江绣与赵青推让一番之后,见赵青态度坚决,只得叫了小厮江美进来,吩咐道:“去后面上房和夫人说一声,就说赵大人来接孙姑娘了。” 江美答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慧雅正在和兰娘子商量一起开店的事。 她和兰娘子一向极为投合,便有心合开一个走高端路线的成衣店,慧雅负责技术,兰娘子负责启动资金。 江美过去的时候,慧雅和兰娘子刚谈到店里绣工的问题。 兰娘子的意思是在外面招募一些绣工熟练的绣娘,慧雅却怕有些人名为做工,暗中偷师,因此颇有些踌躇。 两人正在讨论,江美便进来隔着帘子禀报:“禀夫人,知县赵大人来接孙姑娘了,正在外面书房候着呢!” 听了江美的话,兰娘子笑了起来,取笑慧雅道:“嗳哟,不过是来我这里玩一会儿,咱们的小赵大人都不依了!” 慧雅的脸瞬间红透了,当下就*辣的。她红着脸起身向兰娘子告辞。 兰娘子拉着她的手又商量了两句,两人最终决定暂且搁置争议,预备下次见面再接着谈。 小梅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大的世面,离开守备府后,一直到坐着小轿走了很远,她的脑子里还懵懵的,心脏也怦怦直跳。 她忍不住撩开轿帘往前看了看,见姑娘的轿子行在前面,美男子赵大人骑着高头大马护在左边,真是天生地设的一对! 慧雅的轿子抬进了县衙,一直抬到了东厅后堂。 赵青下了马,从轿子里扶出了慧雅,牵着慧雅往后堂上房走去。 小梅刚要跟上去,却被小五拦住了。 小五笑吟吟给她使了个眼色,指了指厨房的方向,示意小梅过去。 小梅脸一红,忙小跑去了厨房。 到了厨房,她才现李妈妈正在里面忙碌,案板上摆了好几样精致小菜。 问道菜肴的香气,小梅不由有些饥肠辘辘,肚子“咕噜咕噜”一阵叫。她今日是在江守备府用的晚饭,因为见守备府那些丫鬟姐姐都跟神仙一般,便不敢由着性子多吃,见那些姐姐放下碗,她忙也放下了,根本就没吃饱。 李妈妈知道小梅正长身体,饿得快,便拿筷子拨了小半碗炸小鱼和油激豆角,又给她拿了一个馒头:“你在厨房里先吃一点垫垫吧!” 虽然已是深秋季节,可是后堂庭院里种的多是女贞松树之类,因此瞧上去依旧花木葱茏, 到了上房门前,赵青忽然停住脚步:“慧雅,要不要去东院看看?” 慧雅一愣,抬头见赵青凤眼含笑,便知他说的东院就是将来她和赵青的新房了,不禁有些羞涩,又有些期待,低低“嗯”了一声。 赵青心情甚是松快,牵着慧雅的手穿过东厅内堂和东院之间的通道,直接去了东院。 整个东院的房屋建筑全是阔朗的黑瓦白墙,在湛清的碧空下很是好看。 一进大门,迎面便是一堵白粉影壁。 赵青含笑看向慧雅:“慧雅,影壁上画什么你想好了告诉我,我让人去画。” 赵青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要和慧雅在一起,他的心里就欢喜得很,嘴角老是不由自主往上翘…… 慧雅随着赵青绕过影壁进了东院,一边想,一边说道:“可以让画工画上一丛牡丹,也可以画上竹林……如果能够按照春夏秋冬四季来画代表性的花卉,每次换季就重新换一幅,那就太好了! 赵青低头看她,见她黑泠泠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便柔声道:“好啊!” “真的?”慧雅满眼都是不敢置信:真的可以这么任性么? 赵青捏了捏她的手心,低声道:“当然是真的,你想要什么就画什么,想何时调换就何时调换,值什么?” 慧雅心里暖暖的,突然拉住了赵青,在赵青诧异的眼神中,扑进了赵青怀中,紧紧抱住了赵青劲瘦的腰肢,脸贴着赵青脖颈处,半晌方道:“阿青,我觉得好幸福!”幸福,多么俗气的字眼,却是多么温暖的字眼。慧雅愿意用以后的生生世世,换来此生与赵青的长相厮守…… 赵青在慧雅上轻轻吻了一下,无声道:慧雅,我也觉得好幸福啊! 进了上房,慧雅现屋子里的家具全是简单却雅致的黄花梨木家具——七屏式围板罗汉床、仕女观宝图屏风、透雕鸾纹玫瑰椅、雕花二十四幅密格衣橱,全都是黄花梨材质的,就连东暗间卧室的窗子都是黄花梨镂花长窗…… 她心情震荡之余,却有些心疼银子,转身看向赵青:“阿青,其实不用这么奢华的……”她担心赵青为了她贪污受贿,到最后反倒害了他自己。 赵青见她担心自己,心中涌出一阵暖流,低声道:“慧雅,你放心,这笔银子是十二哥提前给你我的礼钱。” 慧雅:“……” 想到自己差点误会了赵青,慧雅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进了卧室,见里面摆着一座崭新的黄花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上面挂着簇新的彩绣大红连珠缣丝帐,慧雅有些不好意思,便催着赵青出了东院上房,直接去看上房后面的花园。 虽是深秋季节,可是西下的夕阳给院中的花木抹上了一层胭脂红,美得令人心颤。 赵青和慧雅走在后花园的白杨林中,踩着厚厚的黄叶,边走边聊着黄岗寺僧人被杀案件。 慧雅听赵青说了案件的进展,想了想,道:“阿青,你如今有什么打算?” 赵青略一沉思,道:“如今失踪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在黄岗寺读书的书生阮志敏,一个就是蒋家庄蒋大友的妻子蔡娘子,我记得你说过,一般这样的杀人案件,要么与情有关,要么与财有关,假设蔡娘子当时只是假死,而阮志敏拐了她去……” 慧雅闻言心里一动,双眼亮晶晶看着赵青:“假如阮志敏拐了她去,她脚上当时可是只有一只大红绣鞋!” 赵青伸手握住了她柔软的手,轻轻一捏:“既然人人皆道蔡娘子生得美貌,阮志敏如何舍得让她光着脚赶路?” “那他就要给蔡娘子去弄一双绣鞋了!”慧雅笑,“可是一时之间去哪儿弄呢?” 赵青停住了脚步:“弄来的这双鞋得合脚,最好还是新的!” 慧雅见赵青似乎在下某个决定,便没有说话,而是挽着赵青的胳膊立在那里,过了片刻才柔声问道:“阿青,你现在打算……” 赵青低头在她嫣红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转身牵着慧雅的手往外走:“我现在就让人描了蔡娘子的鞋样,分头去黄岗寺周边的鞋帽店蹲守!”蔡娘子光着脚,不可能走太远,一定还呆在黄岗寺周边的某处。 慧雅一边夸奖赵青“阿青,你好聪明”,一边拎着裙裾,跟上了赵青的步伐。 赵青腿长走得也快,她非得小跑才能跟上去。 第八十七章 一见钟情 第八十七章 慧雅虽然走得有些急,心里却是开心兴奋极了:她要跟着赵青一起探案了! 她轻轻挠了挠牵着她的手大步而行的赵青,心道:阿青,即使你不让我去,我也要想办法缠着你一起去,能够亲自参与探案多有意思啊! 赵青被慧雅挠了一下手心,忙反省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走得太快了,便刻意放慢了脚步,看向慧雅,柔声道:“慧雅,我背着你走吧!” 慧雅抬头看了看四周,见虽然暮色渐深,但是天色尚明,便笑眯眯道:“下次吧!” 听她预约了下次,赵青也笑了。 到了东厅外堂,赵青交代慧雅去屏风后面,自己吩咐丁小五:“把蔡玉成、付春恒、叶瑾和许家英叫过来!” 这时天色渐暗,丁小五进来把外堂的青纱明灯点着,又拿了一盏送到了屏风后,笑嘻嘻给慧雅行了礼便要退下去。 他今年才十二岁,正是灵动佻脱的年纪,一天到晚笑嘻嘻的,让人一看心情就好得很,慧雅也很喜欢他,便叫住了他,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拿去买糖吃!” 丁小五笑着接了碎银子,又给慧雅行了个礼:“谢夫人!”然后飞快地退了下去。 慧雅的脸瞬间红透了:“……”还没成亲呢,叫什么“夫人”…… 她这次来也现了,自从她与赵青定亲,县衙里里外外的人,尤其是赵青的亲信们,都把她当知县夫人看了,那种亲热劲是她能够很容易就体会到的。 蔡玉成、付春恒、叶瑾和许家英很快就都过来了。 赵青言简意赅吩咐道:“许家英去描了蔡娘子的鞋样,蔡玉成、付春恒、叶瑾各执一份,分头带人去黄岗寺周边的鞋帽店询问蹲守!” 四人齐齐答了声“是”。 赵青又道:“许家英留在前面值事房值守,有了新线索来报我!” 许家英出列拱手道:“是,大人!” 四人中付春恒最机灵,当下便道:“大人,您是不是怀疑蔡娘子还活着?” 赵青“嗯”了一声。 叶瑾道:“咱们以前接过类似的案子,有女子因气上吊自缢,家人都以为已经死透了,结果在棺材里一晃,反倒醒了!” 一时说了几句,蔡玉成便开口道:“大家切莫耽搁时间了,现在就出吧!” 慧雅呆在屏风后,把外面赵青与蔡玉成、付春恒、叶瑾和许家英四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她现蔡玉成稳重有担待,付春恒机智灵便,叶瑾老实认真,而许家英则儒雅含蓄,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特点,但都被赵青安置得妥妥当当。 她一边听一边就着清冷的灯光打量着自己所在的地方。 她知道赵青平常都住在这里,因此格外的感兴趣。 这是一个极为简单的房间,屏风后面是一个简单的床铺,铺着薄薄的深蓝衾枕,床头有一个小几,上面放着一盏鎏银八宝明灯,后面是一个木格长窗,正对着后堂的游廊,窗前放着一张贵妃榻,紧挨着贵妃榻的是一张书案,另外就是两张镶螺钿的榉木圈椅和一张小几了,小几上放的便是方才丁小五送进来的青纱明灯。 慧雅在赵青的床上坐了下来,现因为床褥太薄,坐上去不太舒适,便记在了心里。 她又去看赵青床上的锦被和枕头,看需不需要换得舒适一些,却现赵青枕下露出了一条青色穗子。 慧雅有些狐疑,忙掀开了枕头,却现枕下放着一个四条青色穗子的白银条纱挑线香袋,不由一愣:这个香袋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她拿起香袋闻了闻,嗅到了极为清淡的蜡梅清香,往事全都浮现在慧雅脑海里——县衙东厅的外堂,是她与赵青初次见面的地方啊! 慧雅记得清清楚楚,那日她刚进县衙侧门就听到了轰隆隆的雷声,还没走到东厅,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打得她的脸都有些疼了。 她和惠明随着丁小四到了东厅外堂,全身都被淋透了,而那时赵青正站在廊下。 她记得当时赵青身上穿着一件宝蓝锁边的雪白夏袍,劲瘦的腰间系着一条青玉腰带,身形兼具少年的单薄与青年的高挑,静静立在廊下,似乎正在看庭院里的苍松翠柏,俊俏的脸上一片沉静,一双幽深凤眼似乎蕴含着无尽的烟波浩渺,令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而那时的她,头衣服全都被雨打湿了,湿漉漉贴在身上,难受死了,而且似乎有些走光了。 慧雅记得赵青好像也现她走光了,便把身上那件宝蓝锁边的雪白夏袍脱了递给了她。 那袍子尚带着赵青的体温,味道也很好闻,似乎是清晨林木的清香,又似乎是春日阳光的味道…… 慧雅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赵青的。 看着手中的白银条纱挑线香袋,慧雅满心的旖旎中又多了些得意:原来赵青那时候就喜欢上我了! 要不然,他怎么会保留着慧雅自己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的香袋呢? 等待外堂只剩下自己了,赵青便叫慧雅:“慧雅,出来吧!” 慧雅答应了一声,笑眯眯从后堂走了出来,双手还背在后面。 赵青看了她一眼,道:“我们去后面用晚饭吧!” 慧雅却轻盈地跳到了赵青前面拦住了他,得意洋洋地把一个小小的白银条纱挑线香袋举到了赵青面前:“阿青啊,这是怎么回事?” 赵青的脸瞬间红透了。 慧雅见了他的窘状,更加得意了:“哟,原来你对我是一见钟情呀!” 赵青红着脸睨了慧雅一眼,道:“慧雅,还给我。” 慧雅举着香袋得意道:“不给哟,这可是一辈子的把柄呢!” 赵青见她得意个没完没了了,索性走过去一把抱起了慧雅。 慧雅猝不及防被赵青抱了起来,忙胡乱挣扎着。 赵青从胡乱挣扎的慧雅手中抢过了那个香袋,塞进了腰带里,这才把慧雅放下,垂下眼帘道:“慧雅,你想多了!” 慧雅见他的俊脸依旧透着红,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不敢看自己,便知赵青是害羞了,便故意凑过去,踮着脚尖在赵青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阿青,我也是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你了……” 赵青又惊又喜看着慧雅,一把抱住慧雅,寻到慧雅的唇,便吻了下去。一时只觉香濡清甜,便又吸又吮百般痴缠。 慧雅被他吻得浑身酥麻娇喘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慧雅才从赵青怀中挣出,红着脸转身理了理纷乱的衣襟裙裾。 赵青微微喘息着,竭力平复着悸动的身心。 李妈妈见慧雅和赵青进了内堂堂屋,忙指使着小梅送了水和茉莉香胰子进去。 慧雅洗手的时候,小梅无意中看了一眼,现慧雅唇上的胭脂全都没了,而且嫣红莹润,似乎是肿了,不由有些担忧,却不敢多问,侍候着慧雅和赵青洗过手,便端着残水下去了。 李妈妈整理了六个小菜,用托盘送到了堂屋,又回来预备着送稀粥过去。 小梅心中担忧极了,便小声问李妈妈:“妈妈,姑娘的嘴唇似乎是肿了,怎么办啊?” 李妈妈:“……” 接着她就笑了,道:“傻丫头,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说罢她就用托盘端着两碗清粥出去了。 小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直到李妈妈出去了,这才呆呆地“哎”了一声。 一时用过晚饭,漱罢口赵青便与慧雅去了外堂屏风后读书。 丁小五飞快过来回报,说书记许家英从值事房传来消息,据叶瑾回报,黄岗寺北边的柳朱集上有一家柳记鞋帽铺子,掌柜说早上天还没亮时,有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就拿了这个鞋样来订绣鞋,说是急用,要求赶工,说好晚上亥时来取的! 赵青略一思索,吩咐丁小五:“传话给叶瑾,让他不要打草惊蛇,埋伏起来,一举擒获那订鞋之人! 丁小五答了声“是”,自去传话不提。 待人都离开了,赵青便走到屏风后陪慧雅。 赵青拿了一本和刑狱有关的书,坐在贵妃榻就着书案上的灯光读书。 慧雅从赵青的书架中寻到了一本字帖,便坐在赵青的书案前静静临帖。 两人都不说话,却觉得静谧安逸,舒适得紧。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慧雅把手中的毛笔放在了笔托上,含笑道:“阿青,听声音是欢喜的,估计是抓住那个叫阮志敏的书生了!” 赵青放下书起身,俯身在慧雅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低声道:“在这里等着我!” 说罢,他起身出去了。 叶瑾带着衙役押了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慧雅果真猜对了,这一男一女,男的是在黄岗寺读书的书生阮志敏,女的是蒋家庄蒋大友的妻子蔡娘子。 蔡娘子正在低声哭泣,听到那些官爷们纷纷行礼叫“大人”,顿时如梦初醒,忙匍匐在地放声大哭:“大人啊,奴冤枉啊!奴一五一十都说了!” 那个叫阮志敏的书生满脸苍白跪在那里,一时无话。 慧雅倚在贵妃榻上,在屏风后倾听着赵青审案。 赵青审案时话不多,可是言简意赅,每次都点到了要紧之处。 那蔡娘子一边哭一边说,用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把案情交代清楚。原来她回娘家侍奉生病的父亲,谁知刚回娘家两日,丈夫蒋大友就一天两次地去叫,娘家人都有些不堪其扰,蔡娘子也尴尬得很,那日天擦黑她便骑了驴回蒋家庄去了,到了天黑透才到家。 谁知她到了家里,蒋大友不仅不体贴,反倒一直啰啰嗦嗦骂骂咧咧,说“在家从父既嫁从夫”,既然嫁到蒋家了,生是蒋家人,死便是蒋家鬼,不能再顾念娘家父母。 蔡娘子一时气不忿,便和蒋大友争论了几句,谁知蒋大友这人固执之极,非要和她争吵,还指责她有了外心。蔡娘子心灰意冷,夜间就用腰带自缢了。 谁知醒来,她却现自己在一个枯井里,忙叫了几声,而天色尚暗,便有那天不亮就起来挑水浇菜的黄岗寺僧人和在黄岗寺读书的阮志敏听到了,前来救她。 蔡娘子刚刚醒来,手脚都是软的,一时无法。那僧人心善,让阮志敏用绳子把自己坠了下来,把蔡娘子绑在绳子上,让阮志敏拉了上去。 谁知道那阮志敏一见蔡娘子美貌,当下便把蔡娘子放在一边,然后拿起大石头便扔进了井里…… 蔡娘子被阮志敏捂住嘴趁天色未明抱到了黄岗寺北边的柳朱集,寻了一个空宅子安置住了,当下他就把蔡娘子奸污了。 蔡娘子从井里出来,脚上只有一只绣鞋尚在,甚是不方便。因为阮志敏一直搂着她求欢,她实在忍受不了,便催着阮志敏给她买鞋,这才把阮志敏支了出去。 到了最后,蔡娘子哭倒在地:“大人啊,奴受了歹人玷污,自知配不起那蒋大友,求大人千万判奴与蒋大友和离,求大人了!” 事已至此,阮志敏全都交代了。 一时案情审理清楚,赵青便让人把人犯人证都带了下去,退了堂。 虽然已过子时,慧雅却依旧精神奕奕,她蹙眉看向赵青:“阿青,那蒋大友性情执拗,蔡娘子若是随他回家,怕还要再死一次!” 第八十八章 波澜再起 第八十八章 赵青在书案后坐了下来,背脊挺得笔直,抬眼看着慧雅,专注地倾听着。 虽然慧雅的话和时下所谓的三从四德很不相容,他却觉得慧雅说得很有道理。 慧雅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攀爬到窗格子上藤蔓,低声道:“一般夫妻相处,拌两句嘴是正常的,蒋大友若是性子没那么执拗,容让妻子两句,蔡娘子也不至于气得夜间自缢;蔡娘子自缢,蒋大友现了,如果及时对蔡娘子施以救治,也就不会有后面之事了;就算蔡娘子真的死了,蒋大友也应该马上向蔡娘子娘家说明真相,把蔡娘子好好安葬,而不是趁天还没亮,把蔡娘子扔到枯井中去,还到丈人家大闹,诬赖丈人把女儿另嫁。这位蒋大友的人品实在是低劣之极啊,以后蔡娘子如何与他相处?他有何面目再见蔡娘子?” 赵青点了点头,道:“慧雅,你放心,这件事我心里有数。” 慧雅听了,知他差不多算是答应了,不由心中欢喜,笑微微看向赵青:“阿青,你饿了么?” 她不说赵青还没感觉,听慧雅这么一说,赵青马上觉得自己确实有些饿。 他沉吟了一下道:“已经过子时了,李妈妈怕是早睡了吧!”他舍不得让慧雅费事。 慧雅嫣然一笑:“阿青,你陪我去厨房,我看看再说!” 此时已是凌晨时分,天空挂着一轮将圆未圆的月亮,慧雅仰看到月亮,这才意识到又快到月圆之夜了。 夜风吹拂着游廊外花木的枯枝败叶,出“飒飒”的声响,令慧雅有些寒冷,又有些恐惧。 赵青见她肩膀有些瑟缩,便低声道:“慧雅,我背你吧!” 慧雅闻言大喜,忙小跑跑到赵青背后,得意地在赵青背上敲了一下:“阿青,还不蹲下?” 赵青轻笑一声,屈膝蹲了下去。 慧雅怕他的背碰着了自己的胸部,便轻轻趴伏了上去。 赵青双手伸到背后,揽住了慧雅的双腿,背着她沿着游廊进了后堂。 游廊上挂着青纱屏画灯,清冷的灯光照得四周一片朦胧,慧雅软软地贴在赵青身上,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赵青带给她的温暖和安逸,悄悄在心中下誓言:阿青,你背我走路,照顾我,我也要体贴你,爱你,尽量不和你拌嘴,我们两个平平安安和和美美过下去…… 到了厨房,慧雅从赵青背上滑了下来,就着赵青拿进来的青纱屏画灯在厨房看了一圈,最后探头出来问留在外面的赵青:“阿青,铜盆里有剁好的萝卜鲜肉馅,湿纱布内有和好的面,是李妈妈晚上做煎饺剩下的,你想吃扁食还是馄饨?” 赵青想了想,道:“下碗馄饨吧!” 慧雅清脆地答应了一声,开始忙活起来。 厨房里还有一把芫荽和几棵青蒜,拣妆内还有些海米和紫菜,包几个馄饨煮了,比包扁食还快呢! 赵青才不管什么君子远庖厨,慧雅在厨房里忙,他便立在一旁陪慧雅说话。 慧雅利索地擀了二十张馄饨皮,开始包馄饨。 她一边飞快地包着馄饨,一边问赵青:“阿青,你何时升堂审理蔡娘子那个案子?”她很想看看赵青如何断这件案子。 赵青闻言,认真盘算了一番,这才道:“还得传唤人证,准备物证,真要审理的话,怕是得五日之后了!” 慧雅见他认真成这个样子,不由心里暗笑,故意笑盈盈道:“哦,既然还需要再等五日,那我明日还是先回家好了,等你要审这件案子了,再派人去接我!” 赵青:“……”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啊! 他想反悔,可是又觉得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得道:“我明日下午派人送你回去。” 慧雅说着话已经把二十个馄饨全包好了,笑着道:“你明日让人把我送到朱府就行,天冷了,我给贵哥做了几套夹衣,正好送过去!” 赵青:“……”他心里酸溜溜的,立在那里半日没说话。 慧雅见锅里水还没滚,便把紫菜、海米和切碎的榨菜放入碗中,又切了些蒜苗芫荽放进去,这才去下馄饨。 没过一刻钟,一碗喷香鲜美的馄饨便盛了出来。 慧雅又往碗里点了几滴香油和几滴醋,这才用托盘端到了堂屋。 李妈妈早带着小梅在西厢房里歇下了,丁小五也在外堂厢房歇下了,内堂里外静悄悄的。 堂屋的方桌上放着一盏鎏银八宝灯,烛焰摇曳着,间或出灯火炸裂的“啪啪”声。 堂屋里只剩下了赵青和慧雅。 赵青坐在堂屋的方桌前吃馄饨,慧雅不愿吃压床食,便单手支颐坐在一边看着他吃。 两人都不说话,却觉得这样就好,不用那么多废话。 一时赵青把一碗馄饨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完了。 慧雅怕自己和赵青生些什么,便趁着赵青用清茶漱口撒娇道:“阿青,我好渴睡,你也赶紧去外堂睡去吧!” 赵青没理她。 他漱罢口,见慧雅为了躲他,已经进了东暗间卧室,不由无奈地笑了,从袖袋里掏出一叠银票,唤慧雅道:“慧雅,过来我给你些东西!” 慧雅警惕极了,只从卧室门内探出一只手:“给我吧!” 赵青轻笑一声,把那叠银票搁在了慧雅手中,轻轻道:九月的家用!” 说罢,也不待慧雅回话,抬腿便出了堂屋。 慧雅:“……” 她倚着卧室门框站着,握着手中的银票,眼睁睁看着赵青修长的身影消失在堂屋外面。 慧雅此时竟然也有了这样一种类似大逆不道的心情:唉,这么好的男人,如果能早点成亲就好了,孙刘氏死得真不是时候啊! 第二日上午,慧雅醒来之后洗漱罢,趁赵青正在前面大堂见县里提刑所的赵提刑,命丁小五备下轿子,她带着李妈妈和小梅坐了轿子就离开了。 到了朱府,王氏听说慧雅来了,简直是欢天喜地,当即牵着贵哥的手与二娘董兰英一起迎了出来:“慧雅,我正要去看你呢!” 一时进了内宅上房坐定,王氏和慧雅在罗汉床上隔着红木小炕桌并排坐了,董兰英坐在靠东的圈椅上陪着。 贵哥一见慧雅就欢喜,猴在慧雅身上扭股糖似的动来动去,亲热得很。 慧雅也很开心,轻轻捏捏贵哥白嫩嫩的小脸,再拍拍贵哥肉乎乎的胖屁股,享受着贵哥香甜的亲吻,别提多惬意了。 王氏寒暄了几句就直奔主题:“慧雅,我想拜托你件事!” 慧雅心里清楚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自己的身份是知县赵青的未婚夫,因此格外的谨慎,就因为怕有人借自己向赵青行贿,她如今连绣活都不肯再接了。 她没有立即答是,而是谨慎道:“大娘先说说看吧!” 王氏见她如此谨慎,不由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缓缓道:“老爷不是被配到了沧州么,他刚让人捎回了一封家书,言说沧州苦寒,他身体久病,很怕命不久矣,想要我去一趟,和我交代一下家事……” 董兰英在一旁早抽抽噎噎哭了起来:“我苦命的老爷啊!” 慧雅静静看了董兰英一眼,没有说话。 朱俊哪里苦命了?他如果苦命的话,被他害得家破人亡的人家苦不苦命? 王氏烦她只知道哭,便呵斥道:“想哭回房哭去,少在我这里现眼!” 董兰英闻言,憋得直打嗝,却也不敢说什么,起身哭着打着嗝出去了。自从老爷被配到了沧州,朱栀子也另寻人家主动求去了,王氏自从掌握了家事,就一日比一日的厉害,对她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容让了。 董兰英一走,王氏终于耳根清净了,便道:“慧雅,我去便去,只是贵哥年纪小,我怕……” 慧雅已猜到了王氏之意,微微一笑道:“大娘想让贵哥跟着我住么?” 王氏点了点头,殷切地望着慧雅。慧雅太靠谱了,把贵哥放在慧雅那里,甚至比放在她娘家还令她放心。 慧雅点了点头,爽快道:“大娘,尽管把贵哥放在我那里吧!” 她与王氏又商议了一阵子,最后商量好五日后她来接贵哥过去,由慧雅来照顾贵哥直到王氏从沧州回来。 三日后正是九月十六。 这日一大早,慧雅正在窗前对镜梳妆,大门外面就有人“嘭嘭嘭嘭”地用力敲门,听起来很不礼貌,把慧雅给吓了一跳。。 第八十九章 财□□惑 第八十九章 小梅正在厨房里帮忙,听见敲门声便跑了出来,见慧雅还在梳妆,就跑到窗下低声问道:“姑娘,要不要开门?” 慧雅笑微微道:“再等等!” 她慢条斯理地把赵青送她的赤金镶红宝石梅花型耳坠子戴上,对镜看了看,这才低声吩咐小梅:“你过去在门里问一问,再来回我!” 小梅答应了一声,小跑跑了过去,在门内问道:“谁啊?” 外面的人高声大嗓道:“是孙全家的!” 接着便是孙福娘子的声音:“我说孙全家的,你能不能声音小一些啊!” 听说是孙福娘子和孙全娘子,慧雅这才让小梅打开了大门。 孙全娘子进了堂屋,见孙慧雅大模大样坐在方桌边,一点出来迎接的意思都没有,不由在心里暗骂了好几声。 孙福娘子见状,忙给孙全娘子使了个眼色。 孙全娘子摆出一副饱受屈辱的模样,慢慢扶着膝盖跪了下去,浅浅地磕了四个头:“大姑娘,对不住了,是我们家的人性子左了,老想霸占您的产业,以后再不会了。” 慧雅看都不看她,兀自整理着自己的衣裙。 因为还在孝期内,她今日依旧穿得很素雅,上面是月白松绫交领夹衣和粉绿绣竹叶梅花领褙子,下面系了一条银灰撒花绸子马面裙,瞧着极为淡雅清新。 孙福娘子觑了慧雅一眼,赔笑道:“姑娘,孙全家也是诚心道歉,您看……” 慧雅含笑道:“我那二亩菜地腾出来没有?”她知道菜地被孙全家种了菜,所以宽限孙全家好几日,给他们把菜收了的时间。 孙全娘子见里正孙福的娘子都对孙慧雅如此恭谨,也醒悟了一些,低声道:“禀姑娘,全都收干净了。” 慧雅根本不和她说话,含笑看向孙福娘子:“地里收拾了么?” 孙福娘子忙道:“禀姑娘,我去看了,都收拾了!” 慧雅特意放慢音缓缓道:“我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犯人。以后大家都好自为之,好好做邻居吧,别一天到晚老想着欺负别人,占别人的便宜,谁都不是傻子!”最后一句她的声音乍然提高,她就是要告诉这爱欺负村民的孙全一家人,以后若是再敢作恶,她见一次,让人打一次。 那孙全娘子屈辱地答了声“是”,情知如今遇到了对头,不敢多言。 一时孙全娘子低着头离开了。 孙福娘子留了下来,又陪着慧雅说了一阵子家常,这才告辞离开了。 慧雅因为知道孙福两口子都是好人,因此对孙福娘子倒是亲热得很。 上午的时候慧雅坐在窗内继续绣最后接的那批活计,李妈妈坐在窗下帮她锁边,让小梅把前院后院的花木都浇了一遍。 小梅浇过花之后,便搬了张小凳子坐在李妈妈身边跟着李妈妈学做活,可是她毕竟年纪小,有些坐不住,坐在那里乱晃乱扭,弄得小板凳“吱呀”直响。 慧雅看了不由笑了,道:“小梅,你出去寻小伙伴玩一会儿吧!” 小梅开心极了,清脆地答了声“是”,起身跑出去玩去了。 李妈妈起身把大门闩上,过来笑着对慧雅说道:“大姑娘,你十二岁的时候可稳重多了,明明看着是小姑娘的模样,可是老是小大人一般懂事!” 慧雅垂下眼帘,微微笑了:那时候可不得和小大人一般么?十二岁的她已经出落得很好了,家主朱俊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三娘四娘五娘她们也渐渐把她当成了眼中钉,时不时刺两句,大娘又是不护着下面人的性子……她没有资格天真啊! 李妈妈坐了下来,继续做活。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忙问慧雅:“慧雅,空出那两亩菜地咱们种些什么呢?” 慧雅想了想道:“要不全种成桃树?水蜜桃怎么样?”她想象了一下春天桃花盛开的胜景,真的是悠然神往啊! 李妈妈笑了:“咱们又没人去看着,到时候结的桃子还不被村子里的小孩子给全偷了?” 慧雅笑了:“偷就偷吧,多好玩啊!” 见李妈妈一脸的不赞成,慧雅忙安慰她道:“咱们先买些好桃树苗种上,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李妈妈点了点头。 两人正在说话,外面又有人敲门,这次温柔多了,“笃笃,笃笃”,显得轻柔而有节奏。 李妈妈走到门内问了一声,外面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们是周台官府里的人,我们大娘和我们大姑娘来看望孙姑娘!” 慧雅听李妈妈说了,蹙眉道:“我不认识什么周台官娘子啊!” 她又想了半日,这才想起她第一次去江守备府赴宴,曾经遇到过周台官娘子和周大姑娘,当时还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因为周台官娘子母女出言不逊,结果被兰娘子当众打了脸,灰溜溜走了——只是这母女俩到她家来做什么呢? 一时慧雅起身迎了周台官娘子和周大姑娘进来,三人在堂屋分宾主坐下,李妈妈奉上茶来。 周台官娘子打量着慧雅,见她梳着桃心髻,髻里插了一朵雪白晶莹的木莲花,分明是孝中的打扮,可是雪白晶莹的花朵衬着她那张美丽的芙蓉面,愈显得风流美丽,心里不由鄙视得很,脸上却堆满笑意:“我们家在附近有二百亩地,是预备将来给我们大姑娘做陪嫁的,我原本是去地里看看,结果听说苏姑娘您在这里住,不敢过门不入,便过来看您呢!” 慧雅听她乱用成语“过门不入”,不由暗笑,脸上却正经得很,微笑道:“欢迎欢迎!” 周台官娘子给闺女使了个眼色,继续奉承慧雅道:“孙姑娘家里收拾得真雅致,让人看了心旷神怡,正好我给孙姑娘带了四车名种菊花,孙姑娘您可不要嫌弃啊!” 没办法,她家大姑娘就是看上知县赵大人了,在家里哭着嚷着非赵大人不嫁,寻了媒人去县衙询问,却被知县赵大人派人给赶了出来。闺女在家里日夜啼哭寻死觅活,她只得另辟蹊径,带了重礼来见孙慧雅。 慧雅诧异地接了礼单,匆匆浏览了一遍,见上面书写着“名种菊花三十六盆,黄金漆点翠玻璃围屏一对,青花底琉璃花樽一对,凤雕玉盒一对……” 她心里一沉,把礼单还给了周台官娘子,含笑道:“咱们有话好好说就行了,可这些礼物我不能收!” 周台官娘子为了闺女,对慧雅极尽巴结奉迎,又推让了半日,最后慧雅被纠缠得烦了,便似笑非笑道:“周夫人,您还是开门见山说说吧!” 慧雅这话其实已经很不客气了,可是周台官娘子病急乱投医,竟然没听出来,反而大喜道:“孙姑娘,敢问您和赵大人的婚期定于何时?” 慧雅低头端起茶盏品了一口,缓缓道:“明年六月。”随便一问就能打听出来的话,这周台官娘子问她做什么? 周台官娘子满脸意味深长的笑:“嗳哟,还得九个月呢!” 慧雅稳坐钓鱼台,垂下眼帘看自己手中的茶盏,并不接话。 周台官娘子见她不上当,只得自己说道:“孙姑娘,这九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会生不少变故呢……” 慧雅含笑不吭声,等着周台官娘子亮明来意。 周台官娘眼睛觑着慧雅,试探着道:“赵大人年轻俊俏,又是一县父母官,谁不巴结呢?那些丫鬟啊,媳妇啊,不知道多少人想要爬‘床呢,赵大人又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万一哪一日把持不住……” 慧雅并不接话,而是轻松适意地微笑。 周台官子见孙慧雅滑得跟泥鳅似的,一点都不上当,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白话:“依我说啊,孙姑娘,与其让那些不上台面的人得了好去,不如先给赵大人纳一房和您一心、嫁妆又丰厚的良妾,反正您将来是正妻,到时候这良妾的嫁妆还不是捏在您手里……”孙慧雅是没多少陪嫁的,一定贪钱得很,诱之以利一定有效。至于嫁过去以后的事情,她家是官家,孙慧雅一介民女,又没有靠山,如何斗得过她家? 慧雅这时已经全部明白她的来意了,笑了笑,打量了一旁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周大姑娘一眼,淡淡道:“如果有人有这个意思的话,尽管去找赵大人,我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如何会管这些事?” 她的视线扫过周台官娘子和周大姑娘,脸上带笑,可是眼中殊无笑意:“这样的事情,我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不该听,也不能听!至于那些礼物,我更是不能收了!” 慧雅笑微微看向周台官娘子和周大姑娘,沉声道:“这种事情,只须去找当事的赵大人,只要赵大人同意,我都听赵大人的!”她倒是要看看,赵青如何处理这送上来的漂亮姑娘和漂亮姑娘的大笔嫁妆! 周台官娘子和周大姑娘吃了个闭门羹,只得灰溜溜带了礼物原路返还了。 一路上,周台官娘子坐在轿子里,见女儿一直哭哭啼啼,便道:“哭什么?我去寻你爹,让他托江守备再和赵大人说一次,明说我和你爹陪送你两千两银子和二百亩地,我不信赵大人不心动!” 第九十章 冲喜有望 第九十章 到了周府,周台官娘子一下轿子就问周台官书房的小厮:“老爷回来没有?” 小厮忙道:“禀大娘,老爷已经回来了,正在雪枝姑娘房里。”雪枝是周台官的通房丫鬟,一向深受周台官宠爱。 周台官娘子当下便直奔雪枝的房间,没过多久就把正与小老婆吃酒的周台官揪了出来,回了上房。 听了妻子的话,周台官当即苦兮兮道:“夫人啊,赵青虽好,可咱们大好的闺女送去做二房,这实在是太丢人了,你还让我亲自去巴结……” 周台官娘子当即蹦了起来,嗷嗷直叫:“不是你说的吗?说人家赵大人爹是沧州节度使,娘出身穆氏皇室,大哥是定远侯,表哥是开封府尹是未来的皇太子,你引得咱们大姑娘动了心,你又不肯了?” 周台官讷讷:“这……” 周台官娘子又道:“想那赵青的未婚妻孙氏,出身低微,不过是个乡野村女,咱们大姑娘即使是去做二房,那姓孙的又能把咱们大姑娘怎么样?” 周台官被妻子这么一批讲,不由也有些心动,便沉吟起来。 周台官娘子觑了丈夫一眼,又加了一把柴火:“老爷,你若是肯出面说成此事,我就给雪枝打一个银鬏髻扶了做姨娘!” 周台官闻言大喜,勉强抑制着自己的欢喜之情,矜持道:“我再考虑考虑。” 客人离开之后,李妈妈见慧雅稳稳地坐在窗前绣花,不由忧愁极了,低声道:“慧雅啊,这赵大人生得好,家世也好,实在是个香饽饽,将来这样的人怕还多着呢!” 慧雅一边绣花,一边慢悠悠道:“若是赵青有这想法,我再防也防不住;若是赵青没这想法,有多少这样的人我也不怕。” 李妈妈立在窗外,咀嚼着慧雅的话,觉得慧雅这话虽然简单,可是大有道理——根源可不就在男人那里! 她不由转忧为喜,道:“就看赵大人的心思了!” 两人正在说话,有人敲门,原来是小梅回来了。 小梅跑得满脸通红,两鬓汗津津的,跑到窗边道:“贾娘子回来了!” 李妈妈和慧雅闻言一愣,过了片刻才想起贾娘子是谁。 小梅从李妈妈手里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温开水,抹了把嘴,接着道:“贾娘子快变成乞丐了,瘦得不成个人样,现在正抱了她家阿宝哭呢,说是被人拐卖到了外地,她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小梅洗脸去了,李妈妈解气道:“哎哟,让贾娘子一天到晚地出幺蛾子,这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慧雅叹了口气道:“回来就好,阿宝还是得跟着亲娘。”她虽然讨厌贾娘子,却依旧为阿宝有母亲陪着开心。 此时定远侯夫人的大船行驶在运河之上,眼看着已经快到京城了。 尹夫人似睡非睡倚着锦垫歪在锦榻上,大丫鬟紫菊给她按摩着肩部。 素蓁跪在一侧给尹夫人捶着腿。 她觑了一眼尹夫人,开口继续道:“夫人,那孙氏出身实在是太低了,将来真的结了亲,咱们侯府还不成了整个东京城的笑柄?就连夫人您,说不定也会被那起子爱说闲话的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尹夫人没有说话。 紫菊见素蓁又在说未来的二夫人的坏话了,不由笑了,等到了晚上,这才悄悄对素蓁说道:“我说素蓁,根本不用担心咱们夫人的名声,二公子娶亲这件事,京城没人会知道的!” 素蓁知她是尹夫人的心腹,闻言忙道:“好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赶紧和我说说,别让我心急!” 紫菊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啊,怀秀大师说二公子克妻,得克够两个方才罢休,所以老侯爷、侯爷和侯夫人的意思是先让二公子克死两房妻室,再另娶高门之女为妻!” 素蓁:“……”等进了京,得赶紧把此事禀报二爷。那孙姑娘虽好,可若是被赵二公子给活活克死了,二爷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因为慧雅想看他断黄岗寺僧人被杀一案,所以为了早点找到理由去接慧雅,赵青加快了办案的度。不光他自己忙,就连叶瑾许家英等人也都忙得够呛,终于在九月十六准备就绪,预备九月十七公审此案。 赵青忙完这些,吩咐丁小五带了轿子去接慧雅。 丁小五刚离开,丁小四便引着一个管家和两个士兵风尘仆仆走了进来:“禀大人,老侯爷派管家宋伯从沧州送书信来了!”宋伯名叫宋喜祥,正是赵青父亲赵岭的亲信。 问了宋伯几句话之后,赵青命丁小四带宋伯去客房安置,自己回到东厅屏风后打开了父亲赵岭送来的书信,匆匆读了一遍,现前面不过是些督促他上进的话,后面的话才是重点——“吾儿既有此意,为父装病一场又有何难?吾已交代宋喜祥,让他一切听吾儿安排。” 另外赵岭随信捎来了几张银票,加起来总共有三千两银子,是给他迎娶孙氏用的。 赵青知道沧州那边府中家计都由继母严氏把持,父亲能给他这三千两银子,怕是攒了好久的私房。 他略一思索,提笔写了一封回信,极力表达了对对父亲体贴自己的谢意。 他前些日子让人往沧州送了一封书信给父亲赵岭,信中充满了凛然正气,说自己要为国家为家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然后笔头一转,开始以情动他爹,说了因为国师怀秀的断言,他压力很大,要等克过两妻,不知要等到何日云云,而孙氏到明年六月才能除孝。 写了这些之后,赵青接着便开始撒娇,求他爹想个办法,实在不行就装病冲喜,让他早点娶了孙氏进门,以便早日应验怀秀大师之言,也好为赵氏延续香烟云云。 没想到他爹这么快就有了回应。 赵青心中欢喜,把看过的信纸叠好,装进了信封,随手用镇纸压在了书案上。 来孙家沟接慧雅的除了丁小五,还有老衙役管老爹和其妻管妈妈。 丁小五笑着禀报道:“孙姑娘,我们大人怕家里没人您担心,就派了管老爹和管妈妈过来帮您看门!” 慧雅不由笑了:“……” 李妈妈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这小赵大人是有多舍不得慧雅啊,连这都帮慧雅想好了。 既然没了后顾之忧,慧雅便拜托管老爹管妈妈帮她看门,自己带着李妈妈和小梅上了轿子。 丁小五骑着马押轿,慧雅的轿子在前,李妈妈和小梅带了她的衣包和妆匣坐了后面的轿子,一行人进城而去。 到了县衙已是傍晚时分。 慧雅的轿子一直被抬到了东厅内堂门外。 轿子甫一停稳,慧雅还没回过神来,轿帘就被掀开了,赵青微微含笑躬身扶着她出了轿子。 见赵大人扶着慧雅进了内堂游廊,小梅刚要跟过去,却被李妈妈拽了一下,她这才回过神来,吐了吐舌头,跟着李妈妈和丁小五一起慢悠悠走在后面。 见李妈妈她们距离甚远,慧雅便仰笑着看赵青:“赵青,我正有事寻你呢!” 赵青的手在衣袖遮掩下握住了她的手:“何事?” 慧雅笑道:“我现在先不说,等应景了再说呢!” 到了内堂堂屋,慧雅与赵青坐在屋里说话,李妈妈上了茶点之后便退了出去。 赵青这才开口问慧雅方才所说的是何事。 慧雅正要开口,丁小四进来回报,说周台官求见。 赵青秀眉微蹙,道:“天晚了,我正忙着呢,下次吧!”这个周台官过于巴结奉迎,气质有些猥琐,赵青并不喜欢。 上次他家居然还派了媒人上门,真是有些自不量力。 慧雅没想到周家人来得这么快,似笑非笑道:“阿青,依我说,你还是见见吧!” 她起身走过去,挽着赵青的胳膊笑盈盈撒娇:“阿青,你见周台官的时候,让我呆在屏风后面听听吧!” 慧雅如此柔媚可爱,赵青一阵晕头,不由点头答应了。 赵青知道慧雅一向靠谱,从来不做无谓之事,她这样做,一定是有这样做的理由,便吩咐丁小四:“一刻钟之后带周大人去东厅外堂!” 慧雅在外堂屏风后面的贵妃榻上坐了下来,挥手让赵青出去:“阿青,你不用管我,忙你自己的吧!” 赵青微微一笑,转身出去了。 周台官一进外堂,见赵青端坐在书案后面,忙深深行了一个大礼:“见过大人!” 赵青含笑道:“周大人请坐!” 丁小五奉上茶来,宾主暂先品茶,一时无话,只有杯盏碰撞出的脆响。 放下茶盏之后,周台官又扯了几句闲话,见赵青始终面带微笑,和蔼得很,便大着胆子说起了自家女儿及陪嫁:“小女翠珊,年方二八,为人娴雅——” “周大人这是何意?”赵青越听越不对,背脊挺直,秀眉微蹙,蓦地打断了周台官的话。 周台官情知不对,忙抢着道:“小女陪嫁甚是丰厚,除了纹银两千两,还有——” 赵青已经起身叫丁小五了:“小五,送客!” 周台官还要再说,丁小五却已经笑吟吟请他出去:“周大人,请!” 他抬眼看赵青,见赵青脸上没有表情,可是凤眼微眯,分明是极为怒的模样,便不敢再说了,觉得自己真是大丢其人。 周台官唉声叹气灰头土脸地被丁小五给“请”了出去。 赵青立在那里没有动。他真的有些恼了,那周家的媒人前些日子被他赶了出去,没想到周台官如此无耻,居然亲自来了。 片刻后,他怕慧雅担心,便去了屏风后面。 慧雅坐在贵妃榻上含笑看他:“阿青,你怎么不听听周家陪嫁什么?” 赵青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慧雅嫣然一笑:“她们可去我面前说了,为了嫁你,周大姑娘情愿为妾,而且还陪送两千两银子和二百亩地!” 赵青有些生气,没有说话,在慧雅身旁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方道:“慧雅,你放心。” 慧雅原本脸上带着笑,心中却有些酸,此时听了赵青这平淡的一句“慧雅,你放心”,不知怎的,她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赵青见慧雅双目晶莹,眼泪盈盈欲滴,心中不由大为疼惜,便把慧雅揽入怀中,低声解释道:“慧雅,我若是想要女人,可以说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和我情投意合彼此相爱的你…… 慧雅依偎进他的怀中,紧紧贴着赵青,伸开双臂抱住了赵青劲瘦的腰。 第九十一章 定下婚期 第九十一章 赵青有些偏瘦,他的怀抱并不宽阔,可是却带给慧雅无限的安全感。 慧雅窝在赵青怀中,看着窗外夕阳中的蓊郁花木,低声道:“阿青,我都知道。我的出身太低,而你的出身太高,无论怎么看,你都不可能娶我为妻的,可是你做到了。能做到这一点,你一定付出了很多。我不知道,但我能猜到。” 听了慧雅的话,赵青鼻子有些酸涩——作为男人,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滔滔不绝的人,可是只要慧雅理解,他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紧紧抱住慧雅,低声道:“慧雅,我有可能提前迎娶你过门了。” 慧雅大吃一惊,仰看着他:“……阿青,你不怕这将来成为你的把柄?” 赵青微微一笑,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你等着看吧!” 他的五官偏于精致,生得俊俏之极,却偏偏又带着一股逼人的英气,这样一笑,别有一番与往日不同的魅力,看得慧雅都有些呆了。 见慧雅盯着他呆,赵青的脸慢慢红了,他把脸埋进慧雅馨香的间,怀里抱着慧雅柔软温暖的身体,只觉得温馨无限。 到了晚间,慧雅与赵青用完了晚饭,便命丁小五拿了笔墨纸砚在堂屋的方桌上铺排开来,两人一边讨论,一边拿了笔在纸上画出东院后花园的花木布局。 他俩有时候也都觉得奇怪,仿佛彼此是上天特地安排好的另一半一般,观点每每不约而同,而且常常慧雅刚开了口,说出的就是赵青心里正在想的。 俩人正讨论得热烈,丁小五就在外面禀报:“禀大人,宋伯过来了,想给孙姑娘磕个头。” 赵青点了点头:“让他过来吧!” 慧雅忙轻轻用口型询问赵青:“要预备赏银么?” 赵青想了想,道:“宋伯是父亲的亲信,跟着父亲上过几次战场,在战场上救过父亲的,情分不同别人,和自家人是一样的。不用给他赏银,你待他尊重一些就是了。”正因为宋喜祥如此重要,不然他也不会让慧雅见宋喜祥。 慧雅见一向寡言的赵青如此详细地交代自己,便知这个宋伯想必是赵青父亲面前很重要的人,心中也就有数了。 没过多久,小梅撩开了堂屋门上的柳黄遍地金锦帘,一个身材清瘦面容英俊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中年人一进堂屋,便要给赵青和慧雅行礼:“宋喜祥见过二公子孙姑娘!” 慧雅忙起身退让,最后彼此让了一番,宋喜祥还是行了半礼,慧雅也还了礼。 一时赵青让宋喜祥在靠西的圈椅上坐了。 宋喜祥专心致志地和赵青说着话,视线偶尔扫过慧雅,平静中带着审视之意,他是领了主人赵岭之命,专门来相看二公子的未婚妻的。 二公子这位姓孙的未婚妻子如此美丽,而且谈吐有致气质清雅,倒是令他有些吃惊。 一时宋喜祥告辞出去了。 赵青看了慧雅一眼,示意自己去送宋喜祥。 慧雅心里有些乱,便拿了笔,在纸上描了几朵玫瑰花,很快便沉浸了进去。 她正在画,赵青掀开锦帘走了进来:“慧雅!” 慧雅抬头看他:“怎么了?” 赵青勉强抑制心中的欢喜,做出一副悲伤的模样来,故意压低声音道:“慧雅,父亲身染重病……” 慧雅顿时站起身来:“阿青,你我需不需要去沧州侍疾?” 赵青垂下眼帘,低声道:“父亲交代宋伯,让我提前迎娶你进门,为他冲喜。” 慧雅讷讷道:“……父亲吉人自有天相,何至于此……” 赵青见慧雅一脸的无所适从,便垂下眼帘道:“慧雅,我们听父亲的吩咐吧!” 他看向慧雅:“慧雅,你先休息吧,我去安排此事!”他得先放出父亲身染重病的消息,为以“冲喜”为名提前让慧雅除孝、迎娶慧雅进门做好舆论导向。 赵青与宋喜祥带着笑边走边说,冷不防与端茶过来的李妈妈走了个对脸。 赵青离开之后,慧雅捧着脸坐在堂屋里,简直是心乱如麻,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好了。 李妈妈进来之后,从慧雅那里得知事情原委,不由欢喜极了,道:“姑娘啊,这可真是太好了,我一直担心夜长梦多啊!” 慧雅蹙眉道:“可是我还在孝期啊,说出去对赵青的名声难道没影响?” 李妈妈笑了:“姑娘,你可是在尽孝啊!” 她眉开眼笑道:“我的姑娘,你是赵家的人了,自然得以赵家为主,赵家要娶你进门冲喜,咱们虽然面子上不好听,可是却能得一个孝顺的名声,只要你与赵大人提前成亲,别的都不论了!” 慧雅低头不语。 李妈妈便又道:“姑娘,只要明年六月之前你不曾有孕,就什么事都没有!” 慧雅抬头睨了李妈妈一眼,见她依旧是满脸喜色,不由嗔道:“妈妈,人赵青的爹病了,你也表现得太高兴了!” 李妈妈连连喊冤:“姑娘,不是我先表现得开心的,是赵大人自己先高兴的,你没看到他方才是笑着送宋管家出去的?” 她神秘兮兮道:“宋管家也在和赵大人说笑呢!” 闻言慧雅心里不由存了些疑心。 第二日赵青从前面过来陪慧雅用早餐。 慧雅一直悄悄观察赵青,现他面色如常,既不特别伤心,也不见一丝悲色,心中便有些明白了。 待用罢早饭漱罢口,慧雅见屋内无人,这才走到赵青身旁,含笑道:“阿青,说实话吧!” 赵青:“……” 见慧雅一双宝光璀璨的大眼睛笑盈盈盯着自己,赵青便笑着招供了:“父亲并未生病,他老人家为了我们俩能够提前成亲,故意装病的!” 慧雅有些担忧:“那朝廷那边……”赵青父亲不是镇守北部边境的沧州节度使么,能轻易装病? 赵青脸上的笑意渐渐消逝,默然片刻方低声道:“陛下早盼着父亲因病隐退。”正因为知道父亲也在等这个理由,以便急流勇退,他才给父亲写那样一封信。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可是慧雅全听清楚了,而且稍微一想,她就明白了其中关窍。 慧雅伸手握住赵青的手,低声道:“‘高鸟尽,良弓藏’,父亲暂时引退,并不是坏事。” 赵青点了点头,低头在慧雅唇上吻了一下,含糊道:“慧雅,我好欢喜!”想到不日就要与慧雅成亲,赵青心中欢喜极了。 慧雅心脏怦怦直跳,柔声道:“我也是呢……” 两人又谈起了婚期安排。 赵青盘算着道:“我选了三个婚期,分别在十月份、十一月份和十二月份,已经写在了家书里,让宋伯带给父亲,由父亲择定。” 慧雅笑道:“沧州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回,定在十二月份的可能性更大。” 赵青瞅了慧雅一眼:“那我正好带你回东京过年。十二哥捎信过来,想要吃你亲手做的小菜呢!” 慧雅笑了,爽快道:“好的!” 眼看着快到升堂时间了,赵青便带着慧雅往东院去了。 他们预备穿过东院,由东院进大堂的后堂,然后赵青在前面审案,慧雅在后面听审。 到了大堂后面,慧雅现屏风后面已经摆好了一对竹丝圈椅和一个小几,不由莞尔,特特屈膝给赵青行了个礼,道:“谢大人色‘色周全!” 赵青抬手在慧雅上揉了揉,又笑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一向是不爱笑的人,和慧雅在一起,却常常笑个不停。 因为前期准备充分,人犯俱已服罪,黄岗寺僧人被杀一案审理得很快,没过多久便审理完毕,进入了结案环节。 慧雅坐在屏风后的圈椅上,静静听着屏风外赵青的判词:“……阮志敏斩立决,蒋大友杖八十,蔡娘子与蒋大友和离,带嫁妆回家另行择嫁……” 赵青的判词平平淡淡,一点花哨都没有,却令慧雅心情激荡不已——赵青真的太好了! 她起身带着李妈妈离开了。 赵青中午回了东厅后堂。 慧雅笑盈盈迎了出来,屈膝给赵青行了个礼:“大人辛苦了,我亲手给大人备下薄酒小菜,大人请!” 赵青见慧雅眉目浓秀樱唇莹润,身材窈窕有致,正笑盈盈看着自己,心中不由一荡,哑声道:“有劳娘子了!”轻轻扶起了慧雅。 李妈妈和小梅在廊下侍候,见这对未婚小夫妻你来我往耍花枪,不由“扑哧”一声笑了。 这下赵青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垂下眼帘,握拳虚虚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挽着慧雅的手便进了堂屋。 李妈妈故意抬高声音道:“大人,姑娘,我带小梅去厨房了!” 说罢,她捂着嘴笑着带小梅离开了。 听了李妈妈的话,赵青又闹了个红脸,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幽深眼波,挺直背脊坐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面前的空酒盏。 慧雅故意做出一副烟视媚行的模样,风摆杨柳般走上前,伸手捏着赵青下巴,媚笑着道:“哟,这小哥怪俊秀的,来,让姐姐亲亲!” 赵青:“……”他怎么觉得自己被慧雅给调戏了呢! 慧雅噘着嘴要亲赵青,却冷不防被赵青揽住腰肢抱了起来,一下子就跌坐在了赵青怀中。 第九十二章 狂风之夜 第九十二章 慧雅坐在赵青怀中,笑闹了一阵,忽然觉得身下似乎有些不对,顶的难受——赵青有了反应! 她不由心里一慌,忙柔声央求赵青道:“阿青,先用饭吧!” 赵青也知再调笑下去,势必会不可收拾,便松开了慧雅。 慧雅今日虽然号称亲手做了四样小菜,其实只有凉拌苦菊和糊燠鲇鱼是她现做的,另外两个小菜鹅掌鲊和黄雀鲊都是她在家里做好带过来的。 因为小菜几乎都是咸鲜型的,所以赵青不免口渴,而酒又是慧雅带来的薄荷酒,所以他就多喝了几盏酒,又用了一碗慧雅做的羊肉臊子的扯面,便有些醉意朦胧。 慧雅把他安顿在东暗间卧室睡下,自己待赵青睡稳这才出去了。 赵青这次午觉睡得痛痛快快酣畅淋漓,一觉醒来却现慧雅不见了,不禁心里空落落的。 丁小五觑着他的脸色禀报道:“禀大人,孙姑娘说她先回家了。” 赵青坐在床上默然良久,方叹息一声,起身洗漱。 真希望这样两处分离的日子早点结束…… 慧雅到了朱府内宅,现王氏正指挥着丫鬟媳妇们收拾行李,上房里乱成一团。 贵哥不知何时跑了出来,独自蹲在栏杆外面薅砖缝里的野草,见慧雅过来了,呆呆地抬起头看向慧雅,小脸上满是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惊喜:“忒雅……” 慧雅见他如此孤单,心里不禁有些难过,便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抱住了贵哥,柔声问道:“贵哥,你母亲呢?” 贵哥指着上房门道:“母……亲……收……拾……” 慧雅故意笑着问他:“收拾什么啊?” 贵哥艰难地调动着大舌头:“收……拾……行……伊!” 慧雅“扑哧”一声笑了,抱着贵哥进了堂屋。 李妈妈和小梅带着衣包和妆匣跟在后面,此时便都留在了廊下。 王氏一见慧雅,不由惊喜极了,口中却道:“慧雅,不是说明日我再把贵哥送去的么?” 慧雅轻轻在贵哥白嫩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微笑道:“我进城有事,顺便把贵哥接回去,也省得大娘你来回跑了。” 她又问王氏:“贵哥的行李收拾好没有?” “收拾好了!”王氏一边说,一边招手示意慧珍把贵哥的行李拿了过来。 慧雅接过贵哥的行李细细检查了一番,见只有夹衣中衣,却没有过冬的衣物,忙道:“大娘,你九月十六出,一路上来回得一个月时间,等你回来,最早也得十月底了,那时候天已经很冷了,得给贵哥准备一些棉衣吧!” 这番话说的王氏顿时一拍手:“瞧我这脑子,怎么没把时间给算对!” 贵哥的行李是她亲自收拾的,谁知道反倒还漏了这一茬。 于是慧雅陪着贵哥在罗汉床上玩耍,王氏带着慧珍、慧秀和新买的一个小丫头慧颖去里屋重新收拾去了。 收拾完行李,宾主坐下吃茶。 慧雅有些不放心,便细细问了王氏此去沧州的一路行程,得知安排了小厮惠清和二娘董兰英看家,王氏带了丫鬟慧秀和小厮惠明去沧州看望朱俊。 听了王氏的安排,慧雅连连点头,觉得甚是妥当。 惠清为人善良正直,做事妥当,留下看家是最好的;惠明机智灵便,带着出门是极合适的;而慧秀又和惠明是一对,带上的话自然便利。 待诸事齐备,已是傍晚时分。 王氏依依不舍送慧雅贵哥出了仪门,眼泪都快出来了,强忍着泪道:“慧雅,贵哥就拜托你了!” 又道:“唉,只盼着朝廷早日大赦……” 慧雅面带微笑,心中却道:像朱俊这样的人,还是多在沧州受点罪的好,不然他一回来,不知又要起什么幺蛾子了! 坐着轿子回到家里后,李妈妈忙着做饭,小梅则忙着把贵哥的行李安顿在了慧雅房里。 贵哥路上在轿子里睡了一路,此时精神得很,慧雅喂他喝了温开水,这才带着他去后院玩耍。 已是深秋季节,慧雅家后院草木凋谢,呈现出一片零落的萧瑟景象,唯有黄色和蓝紫色的野菊开在枯草之中,给这萧瑟破败之境增添了一抹亮色。 慧雅见贵哥蹲下乱拔乱拽,便柔声道:“贵哥,你掐野菊,忒雅姑姑给你编花环,可好?” 贵哥大为赞同,便小心翼翼地掐了不少野菊交给了慧雅。 慧雅果真编了一个花环给了贵哥玩。 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一直到李妈妈过来叫他们吃饭,这才手拉手去了前院。 到了晚上,慧雅在李妈妈和小梅的帮助下给贵哥洗了个澡,自己也洗了个澡,一大一小都香喷喷的,又坐在贵妃榻上玩了一阵子,待头干透了,这才一起睡去了。 贵哥今日活动量太大,慧雅刚给他讲了一个小故事,贵哥便在慧雅怀里撅着屁股睡着了。 慧雅在贵哥屁股上拍了拍,觉得怀里多了这么柔软温暖的一团,真是充实极了,很快便也睡熟了。 第二日一大早,慧雅让李妈妈去请了四个短工,把那两亩菜地里全种成了五月鲜桃树。 慧雅刚安排好此事,外面便有人敲门,原来是人牙子金嫂来了。 小梅一见金嫂便吓得脸色苍白,急急带着贵哥去后院玩去了。 慧雅见金嫂是带着两个极甜美的十三四岁小姑娘来的,不由一愣。 金嫂嘻嘻哈哈寒暄了一阵,这才道:“孙姑娘,您瞧我带来的这俩丫头如何?” 慧雅笑而不语。 金嫂一脸体贴:“孙姑娘,您出嫁在即,自然得买几个丫鬟侍候,这俩丫鬟一个叫青艾,一个叫青叶,原先是城西高大户家的,如今想要卖,您知道高大户家开什么价么?” 慧雅笑着打量了一下这俩丫鬟:这俩丫鬟生得一模一样,一般高矮,圆圆的脸,水汪汪一双杏眼,身材窈窕,这样一对姐妹花加起来的价钱,可比一般买两个丫鬟贵多了——至少得一百五十两银子! 金嫂夸张地伸出一根手指头:“这样一对姐妹花,总共只要十两银子!孙姑娘,您说划算不划算?也就是您要了,若是别的人家这个价钱,高大户才不卖呢!” 慧雅瞧了瞧青艾和青叶,见她们上各簪着一对赤金镶青玉石金花钗,不由笑了——单这两对赤金镶青玉石金花钗,起码就值十两银子了! 她大概猜到了金嫂来意,微笑着引逗金嫂往下说:“这高大户遇到了什么难事?竟然到了卖家中丫鬟的地步?” 金嫂知慧雅是个聪明人,自己还是少在她面前玩心眼,便吞吞吐吐道:“高大户的确是遇到了一些麻烦……” 慧雅端起茶盏怡然自得抿了一口,并不催促。 金嫂含含糊糊道:“高大户因祖坟之事,与人争讼,如果姑娘能在赵大人面前美言几句,这青艾青叶姐妹俩,奉送孙姑娘又有何妨?” 慧雅当下全都明白了,看来她真的猜对了——高大户这是名为卖丫鬟,实则给她送礼呢,好让她去找赵青关说。 这礼物她绝对不能收。 慧雅沉吟一下,含笑看向金嫂,竭力令自己显得诚恳一些,这才道:“请转告高大户,赵大人性格坚韧,若是知道我收了礼,此事势必不能干休,到时候反倒连累了他。” 接下来无论金嫂怎么说,慧雅面带微笑,却一步不让。 金嫂失望极了,只得带着青叶青艾这对姐妹花离开了。 李妈妈有些担心,等她们离开了,这才低声对慧雅说道:“慧雅,你不收的话,那高大户会不会直接给赵大人送去?男人哪有不偷腥的……” 慧雅莞尔一笑:“你且等着吧,阿青今晚不来,明日必来看我!” 昨日她从赵青那里走得那样急,赵青心里一定纳闷,而且不会放心,而昨日他又太忙,因此慧雅断定要么赵青今晚处理罢公事过来瞧她,要么等明日他休沐了再过来。 李妈妈将信将疑,却也不吭声了。 傍晚的时候挂起了大风,一时间飞沙走石,狂风摇撼着院子的白杨树和梧桐树,间或出“咔嚓咔嚓”的声响,这是树枝被风给刮断了。 贵哥早早就睡下了,慧雅与李妈妈小梅坐在堂屋灯下做针线。天越来越冷,慧雅想给赵青做几件棉衣御寒。 李妈妈纳了一会儿鞋底子,抬头叹息道:“天气这么不好, 大人怕是不会来了吧?” 慧雅想了想,觉得也是,便放下手中的活计,单手支颐倾听着外面的风声,不由叹息了一声,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外面风越刮越猛,只听远处“嘭——”的一声巨响,似乎是厨房的门被风重重地关上了。 慧雅心中有些担心,便起身道:“妈妈,我去看看厨房里炖的鸡汤!” 还没起风的时候,慧雅怕赵青晚间过来,就让李妈妈去村里买了只鸡晚饭后炖上了,预备等赵青过来给他用鸡汤下面,现在厨房的灶膛里还燃着一根独木柴火呢! 没想到风居然会这么大,赵青怕是不回来了,慧雅预备去看看,若是鸡汤好了,就盛了过来,三人分喝了罢了。 李妈妈忙道:“我跟你一起过去吧!” 院子里黑黢黢的,白杨树和梧桐树被风刮得“呜呜”直响,吓人得很。 到了外面,慧雅才现已经风中夹杂着小雨,忙拉着李妈妈跑到了厨房。 她们刚到厨房,就听到外面似乎传来敲门声。 慧雅见李妈妈脸色都变了,忙大着胆子站在厨房门边大声问道:“谁?” 第九十三章 面首三千 第九十三章 赵青下午的时候故意当众了一场脾气。 永平县富户高大户看中了一个小户人家的风水宝地,想要买下,可对方却无论如何都不答应。 高大户便使计诬告那户人家。 因为金嫂在孙慧雅那里吃了个闭门羹,高大户下午时索性寻了县衙小吏做中人,拿了礼单带了青叶青艾这对姐妹花去见赵青,好贿赂了赵青,夺了人家的风水宝地迁祖坟。 赵青见他如此无耻,便有心借他立威,不但把他当众呵斥了一顿,礼单扔了回去,那对姐妹花也被赶了出去,然后他又借此召集县中官吏申饬了一番。 这样忙了一番,转眼就天擦黑了。 见风越来越大,赵青担心慧雅夜间害怕,便带着丁小五和付春恒等人出城去了孙家沟。 到了慧雅家门前,赵青让付春恒带人去了里正孙福家,只把丁小五留了下来,这才上前敲门。 慧雅紧张地倾听着外面的声音。 外面传来了赵青的声音,虽然夹杂在风雨声中,却依旧清晰可闻。 慧雅的心瞬间放松,身子软软地倚在门上,这才感觉到一阵后怕。 李妈妈打开了门,戴着兜帽披着斗篷的赵青带着丁小五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就看到了倚在厨房门口的慧雅。 厨房里似乎还有火光,为慧雅周身镀上了一圈光晕,愈显出她的娇小与柔弱。 其实慧雅的个子并不算矮,却因为骨架小,看着特别的瘦弱。 赵青的心蓦地变得柔软异常,他抬脚走了过去,伸手握住了慧雅的手,哑声道:“慧雅……” 慧雅仰看着他,大眼睛晶莹闪烁,似有泪光:“赵青,幸亏是你,风太大了,好吓人!” 赵青低声道:“不用怕,我在你家附近安排有人。” 慧雅不由破涕为笑:“真的?” 赵青肯定地点了点头。 “唉,早知道就不害怕了”慧雅撒娇地看着赵青,“你不知道这样的风雨之夜多吓人!” 赵青微微一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一时李妈妈拿了伞过来,赵青打着伞护着慧雅去了堂屋。 在堂屋方桌边坐定之后,慧雅问赵青:“厨房锅里炖着鸡汤,是给你盛碗鸡汤,还是用鸡汤面下面?” 赵青从下午一直忙到夜幕降临,连晚饭都没来得及用,原本还不觉得,听了慧雅的话他不禁觉出饥肠辘辘来,便道:“有炕饼么?有的话盛碗鸡汤就行了!” 慧雅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笑盈盈看着他:“有呢!” 她起身撩开堂屋门上的锦帘交代李妈妈:“妈妈,热四个炕饼,盛碗鸡汤,上面撒一层切碎的青蒜苗!” 李妈妈正和小梅在厨房里,闻言忙答应了一声。 堂屋内一时静了下来。 慧雅坐在赵青身旁撒娇道:“阿青,你不知道今晚多吓人,风呼呼直叫,树枝被风刮折了,‘咔嚓’直响……” 赵青静静看着慧雅,听她带着娇嗔说着对风雨之夜的惧怕,心中却暖暖的——慧雅一向没这么多话的,看来真的是被吓住了——等慧雅说了大半日,他才淡淡道:“谁让你昨日下午偷着跑了?” 慧雅一时语塞,悻悻地“哼”了一声。 她见赵青身上的斗篷虽然去掉了,可是还穿着外袍,便颠颠地献殷勤:“阿青,我帮你脱掉外袍吧!” 赵青“嗯”了一声,起身抬脚进了东暗间慧雅的卧室。 慧雅一愣,怕赵青吵醒了贵哥,忙追了进去。 她一进去,就看到赵青的外袍脱了一半,正秀眉紧蹙看着床上酣睡的贵哥:“慧雅,这是什么玩意儿?” 慧雅笑着走过去,俯身在贵哥睡得红扑扑的小脸上亲了一下:“这可不是玩意儿,这是可爱的小贵哥!” 赵青:“……”他深夜赶过来,除了担心慧雅之外,自然也想亲亲慧雅的,如今这小家伙在这里,他能对慧雅做什么? 慧雅看了赵青一眼,见他脸上现出悻悻之色,猜到了赵青心意,不由得意地笑了:“赵青,我让小梅去收拾东厢房,你今晚还住东厢房!” 听慧雅提到小梅,赵青这才意识到自己过来还有目的,忙道:“慧雅,一个丫头不够使,再给你买几个,明日我让人带了过来,你选一下吧!”今日高大户寻他说情,送了他一对姐妹花,被他给拒绝了,却也提醒了他——得给慧雅买几个丫鬟了! 慧雅想了想,点了点头。 她虽然觉得自己用不着那么多人侍候,可是按照赵青的说法,等到了十二月他们成了亲,是要进京过年的,她自己无所谓,但是赵青的体面总得顾的。 想到这里,慧雅睨了赵青一眼:“阿青,今天是不是有人给你送小美人了?” 赵青浑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我从来不收这些的。”他不缺钱,也没有别的嗜好,更不想要别的女人,因此倒是天生的清正廉明。 他把外袍脱下来递给慧雅:“他们先来你这里试过了?” “对啊,”慧雅笑道,“可惜他们用错办法了,给我送什么美女啊,直接送我面三千,我就从了!” 赵青闻言,凤眼顿时变得幽深起来,抬手把帐子从青玉钩上放了下来,然后上前一步。 慧雅被他凛人的气势所迫,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了靠东墙的衣柜边,身子靠着衣柜大眼睛满是惊惶看着他。 赵青欺身上前,抱紧慧雅吻了下去。 慧雅被他吻得浑身软,因为赵青的手臂揽在腰间,这才没有坠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赵青终于放开了慧雅。 他垂目看着慧雅被吻得嫣红肿的樱唇和被扯得散落的交领间若隐若现的雪白丰满,沉声道:“还要不要面三千了?” 慧雅眼睛水汪汪的,樱唇微启娇喘着看着他,根本没法回答。 赵青凑了过去,贴在慧雅耳边哑声道:“你若敢有这样的心思,我弄得你日日下不了床……” 他是第一次说这样露骨的话,慧雅惊得瞪圆了眼睛,接着就反应了过来,抬手就对着赵青胸前捶了过去:“你这……你这……” 赵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对慧雅说出了这样的话,被慧雅捶了两下这才反应了过来,不由面红耳赤,抱紧慧雅不肯吭声。 慧雅的脸贴在赵青胸前,听着他有些急促的心跳,不由脸也有些红了。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李妈妈的声音:“大人,姑娘,鸡汤和炕饼送过来了!” 慧雅嗔怒地斜了赵青一眼,用力推开赵青,依旧余怒未熄,便伸出两根手指头,在赵青腰上狠狠拧了一下。 赵青被她拧得有些疼,却因为理亏,一声不吭地伸手为慧雅整理着胸前的衣物——这里刚才被他弄得凌乱不堪,里面的雪白中衣被扯开了,里面的浅粉抹胸也被拉了下去,那柔软雪白之处露了将近一半…… 这样的慧雅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奇异魅力,赵青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 慧雅现赵青越帮越忙,便背过身去,自己整理起来。 赵青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渐渐平复了一些。 一时赵青用过宵夜,漱罢口却依旧不肯离开,与慧雅坐在方桌边喝茶闲聊,所说的都是关于京城的一些事情。 他眼睛望着手中端着的茶盏,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咱们俩回京之后,住在客院就行,反正等初二去罢外祖家,我就带你回永平县。” 慧雅单手支颐看着他,认真地倾听着。 赵青又道:“当时母亲去世前说好的,父亲的爵位由大哥承继,侯府就是大哥的。你跟着我在任上就行,我们到哪里,家就安在哪里。” 慧雅想了想,道:“父亲身体健旺,为何那么早让大哥承继爵位?为何继母严夫人不主中馈,而让大嫂主着侯府中馈?” 赵青沉吟再三方道:“慧雅,这些事以后你就知道了。”这些事情是家族的丑闻,他真是没法子开口告诉慧雅。 慧雅见他神情,知赵青是真的不愿提,便转移话题,起身抱着赵青的胳膊撒娇:“阿青,我今日雇人在我那二亩菜地里种了五月鲜桃树,怕是全被风给刮倒了,阿青哥哥,你赔我嘛!” 赵青闻言笑了,抬手在慧雅上揉了揉:“慧雅,没关系,哥哥赔给你!” 他转念一想,道:“你让李妈妈去问一下,那块菜地周边的地的主人愿不愿意卖地,我们可以把价钱提得高一些。” 慧雅诧异地看着他。 赵青在心里筹划着,缓缓道:“我让人都买下来,干脆为你建成一座小庄园,咱们夏季时过来避暑。” 慧雅点了点头:“我都听你的。” 再舍不得分开,可是赵青还是得回东厢房睡觉,临离开,他与慧雅进房拿他的外袍。 赵青酸溜溜看了一眼床上撅着屁股睡得正香的贵哥:“慧雅,这小子在你这里要住到什么时候?” 慧雅笑眯眯道:“他是我干儿子呢!” 赵青低头笑了笑,道:“既然那么喜欢孩子,到时候咱们自己多生几个!” 慧雅试探着问道:“咱们生几个?” 赵青一脸坦然:“十个吧!” 见慧雅眼睛都瞪圆了,赵青只得讨价还价道:“要不少一点?九个?八个?七个?六个?” 慧雅依旧不满意。 赵青觑了她一眼,抬脚就走:“六个,不能再少了!” 慧雅追了出去,犹听到赵青边走边道:“太少了不热闹!” 慧雅:“……”赵青,你到底是多爱热闹啊! 第九十四章 静水微澜 第九十四章 这场秋雨断断续续下了一个多月。 这些日子赵青一直在忙由官库贷款给百姓之事。 永平县因为运河流经,又距离东京不远,在赵青的主持下,开始渐渐成为北方的布匹集散地,不少永平县百姓都做从南边贩布回北方卖,然后又从北方收购棉花去南方的生意,一时之间永平县税收接连上涨,知县赵青也被上司嘉奖多次。 而赵青为了继续支持永平县的布匹买卖,便禀明上级,用官库存银借贷给百姓,收取较低的利息,这样既可以官府百姓共同获利,又可以挤压高利贷的生存空间,一举多得。 在这一个多月里,赵青只要有空,就过来探望慧雅,一时之间日子倒也平静。 这日用过午饭,因为雨还在断断续续地下,家里也没什么事,小梅就又出去玩了。 眼看着就快要到十一月了,慧雅的婚期渐渐临近,李妈妈便坐在堂屋里为慧雅准备成亲用的物件。 慧雅在教贵哥说话。 贵哥舌头又有些大,音有些难,说话有些不清,他自己便不肯说,结果越的不会说了。 慧雅很有耐心,贵哥问她要东西,她都是要贵哥自己说出来,要不然就不给贵哥,一时之间一大一小闹成一团。 李妈妈手里做着针线,间或抬头看看慧雅和贵哥,不由笑了。 没多久小梅就回来了,面带喜色道:“我爹不买小老婆了,他把家里的地都卖了,要和人合伙做生意呢!” 慧雅正教贵哥说“因为”,贵哥说来说去都是“应为”。教了一会儿,怕贵哥嫌烦,慧雅便起身牵着贵哥的手走来走去玩耍。 听了小梅的话,她便问道:“小梅,你爹爹把地卖给谁了?” 孙定白家的地也在村西,和慧雅那块菜地离得不远,慧雅想买下来,便让李妈妈去说,情愿比市价加些银子买下来。谁知孙定白当面答应了,第二日却不承认。问他为什么,却讳莫如深不肯说。 慧雅又让李妈妈去打听她那块地周围别的地的主人,想要用比市价多加五分之一的价钱买下来。谁知她今日和人谈好,明日对方就反悔了,问为什么,却也和孙定白家一样,都不肯说, 她一生气,就把买地的事搁置了下来。 小梅走过来拿了一根湿漉漉的狗尾巴草逗贵哥玩,口中道:“说卖给了一个晋州来的一个姓袁的行商,我爹说他出的价钱很高,比市价高出不少呢!” 贵哥有些烦小梅逗自己,便一把扯过那根狗尾巴草,藏到慧雅身后去了。 小梅接着道:“我爹还说这姓袁的商人为人阔朗,自从来到永平就住在船上,跟神仙似的。对了,我爹就是跟他合伙做生意呢!” 慧雅闻言,牵着贵哥的手去了方桌边,喂贵哥喝了几口水,心里却在想:那姓袁的行商为何要买村西的那些地?是除了我的地别的地都买了,还是只是由着性子随便购买?如果是除了我的地,别人的地这位袁客人都买了,这里面怕是有什么猫腻…… 想到这里,慧雅便看向李妈妈。 李妈妈也正看慧雅。 慧雅便装作若无其事,笑着问小梅:“小梅,是只有你家的田地卖给了这位袁客人,还是村西那边所有地的主人都把田地卖给了这位袁客人?” 小梅正拿狗尾巴草搔贵哥的脸,把贵哥气得火冒三丈,闻言道:“我听我祖母说,好像除了姑娘您,都卖给袁客人了!” 慧雅闻言,给李妈妈使了个眼色,起身出了堂屋,到了东厢房。 没过多久李妈妈也过来了。 慧雅低声交代李妈妈:“妈妈,你先去孙福家问问,看那姓袁的客人买了这么多田地,有没有在他那里登记备案;再去村子里那些人场子里串串,看是不是村西那些地除了咱家,都卖给这位姓袁的客人了。”如今一直下雨,村里人都没下地,大部分都在菜肉铺着或者贾氏药铺打叶子牌或者闲聊天,在那些人场子里打听事情,倒也便宜。 李妈妈答应了一声,换了木屐,拿了把油纸伞,打着伞出去了。 傍晚时分雨小了一些,李妈妈这才回来了。 她一进门就向慧雅使了个眼色。 慧雅会意,便把贵哥交给小梅,道:“小梅,你带贵哥打着伞去后院拣地皮菜吧!”因为连阴雨,慧雅家后院里生了不少地皮菜,慧雅昨日趁雨停带着贵哥拣了一些,李妈妈用鸡蛋炒了,味道异常鲜美,贵哥很喜欢吃。 贵哥一听要去拣地皮菜,简直是欢天喜地手舞足蹈,忙不迭地去拉小梅手:“舟!舟!” 待小梅带着贵哥出去了,李妈妈这才压低声音道:“姑娘,我先去孙福家问了,孙福说还没人拿了手书去录入。我又去了菜肉铺子打听,原来除了咱家,都把地卖给那个姓袁的客人了!” 见慧雅若有所思,李妈妈便又道:“和小梅说的一样,那些和姓袁的行商打过交道的人都说,那个袁客人生得十分清秀,却有一个怪癖,只肯在船上交易,从不肯下船。哪个人若是要他下船,他宁愿不买这人的地。只是他的价出得实在是高,所以众人都把地卖给了他。” 慧雅暗暗皱眉,觉得此事大有蹊跷。 李妈妈想了想,又道:“对了,那姓袁的行商还让大伙三日内不要把消息透露出去呢,怪不得起初咱们什么都问不出来!” 慧雅最后交代李妈妈道:“妈妈,这件事情太奇怪了,我觉得还是赵青说一声吧!” 李妈妈知道慧雅主意多,便不说话,等着慧雅吩咐。 慧雅边想边说:“付春恒和蔡玉成不是轮班带着弓手队还有村丁夜巡么,到时候听到他们夜巡时的锣声,你打开门交代一声,让他们进城捎个信!”如今下了这么久的雨,路实在不好走,要不然慧雅也不会出这个主意。 到了半夜,李妈妈果真拦住了在孙家沟巡夜的付春恒,托他把消息带给赵知县。 第二天上午张婆来了。 她寒暄了几句便直奔主题,说与她儿子孙定白合作生意的袁客人想要买慧雅那块菜地,托她来做中人。 慧雅假意问了问价钱,现比市价高出了一半,便假装欢喜道:“这价钱好倒是好,只是在哪里订协议呢!” 张婆笑着用力一拍大腿:“可是说呢,这袁客人有个怪癖,他老人家不爱下船,专门爱呆在船上——这订契书,必须在船上订啊!到时候老婆子我陪着大姑娘你过去,花不了一刻钟时间,买卖不就做成了” 慧雅坚持道:“我倒是想卖地,只是我一个姑娘家,实在不方便上他们的船,不如换个地方订契书?” 张婆又劝了半日,见慧雅固执己见,只得离开了。 傍晚时分又下起了小雨。 这绵绵秋雨无声无息飘洒在孙家沟的沟沟壑壑上、枯枝败叶上和房屋上,淋湿了沟沟壑壑,淋湿了房屋瓦舍,淋湿了花草树木,也给宽阔的永平河罩上了一层雨雾。 永平河码头停泊着一座精美的画船,画船二层的精致阁子内,元京正歪在贵妃榻上休息,一个清雅的白衣美人正坐在不远处的窗前弹奏月琴。 细雨之中琴声悠扬,令人心旷神怡。 阿北送走了孙定白,沿着带扶手的红漆木梯走了上去,低声禀报道:“二爷,孙定白说孙姑娘愿意卖地,却没有答应到船上来订契书。” 元京淡淡道:“慧雅原本就谨慎得很,如果轻易上钩的话,那就不是她了。” 窗前弹奏月琴的美人如玉听了,心中不禁胃酸,停止弹琴走了过来,撒娇道:“二爷,这样太危险了!太师不是让您回东京么,赶紧早些回东京好了,何必在这穷乡僻壤耽搁呢?” 元京看着她那与慧雅极为相似的脸,淡淡道:“我何时让你说话了?”这个如玉之所以被选到他身边侍候,只是因为远看的话生得几分像慧雅,却不能开口,只能远观,因为一开口或者一走近就不像了。 如玉极为惧怕元京,闻言小脸都白了,当下在自己脸上扇了两下:“奴婢多嘴!求二爷恕罪!” 说罢,她退回到窗前,身子颤抖着继续弹奏月琴。 阿北觑了如玉一眼,轻轻道:“二爷,东京那边催得甚急……” 元京垂下眼帘没说话,过了片刻方道:“再试一次吧!你去告诉那个孙定白,就说我最多愿意在永平河码头上订契书。到时候让林正带着人埋伏在树林中,待她过来就劫了她扬帆离去。” 如今陛下身体日益衰弱,那穆远洋日日进宫侍疾,太师有些急躁了。等忙了慧雅这件事,他就直接进京,助穆远池除掉穆远洋。 第九十五章 尘埃落定 第九十五章 这段时间一直阴雨霏霏,天气湿冷,不知不觉间慧雅已经给贵哥换上了小棉袍,她自己也在里面穿了一件月白松绫小袄,在外面套了一件粉蓝印花交领长衣,系了一条白底绣花马面裙,自我感觉还算素净淡雅。 用罢晚饭,小梅又回家去了。 贵哥缠着慧雅讲故事,谁知他白天玩累了,结果一个故事没听完就睡着了。 慧雅抱着贵哥在堂屋又坐了一会儿,待他睡熟这才把贵哥抱进了东暗间卧室。 李妈妈展开锦被,慧雅轻手轻脚把贵哥脱得只剩下中衣放到了被窝里。 贵哥睡得正香,小脸在锦被上蹭了蹭,蜷缩成一团继续睡。 李妈妈笑道:“慧雅,你还不睡么?” 慧雅微笑:“等贵哥把被窝暖热了我再睡!”贵哥年纪小火力大,在这样湿冷的初冬之夜,抱着贵哥这个小火炉睡觉舒服极了。 李妈妈叹息道:“贵哥这孩子真乖……”虽然有一个不着调的爹,但是贵哥真可人疼啊! 慧雅俯身帮贵哥掖了掖被子,低声道:“他爹是他爹,他是他。” 一时两人放下帐子,走了出去。 李妈妈拿了掌子、锥子和麻绳,继续纳鞋底子。 慧雅拿了本书坐在方桌边,就着琉璃罩灯继续看书。 没过多久,小梅就回来了。 她回来之后也不说话,搬了张小凳子坐在慧雅脚边呆。 慧雅见她如此安静,便放下手中的书笑着道:“小梅,你现在有几套棉衣?” 小梅闷闷道:“我有两套棉衣,都是姑娘新给我做的啊!”她来的时候,爹娘说孙大姑娘自会给她做衣服,把她那些衣服全都留了下来,说要给她妹子穿。她如今的两套新棉衣都是慧雅让李妈妈给她做的。 慧雅单手支颐,一边用左手摆弄着书本,一边道:“我有两个白绫袄和两条马面裙,大概都是八成新,是我前两年的穿过的,你要不要?”她这两年个子长高了不少,以前的衣服都有些短了。慧雅想给小梅,却又怕小梅不喜欢是旧衣服。 小梅闻言心里欢喜极了——慧雅在衣服上特别讲究,她的衣裙都漂亮得很,而且料子都很好——她的鼻子也有些酸酸的,一时没说话。 李妈妈以为小梅嫌弃,便道:“小梅,你可别嫌弃,我告诉你,大姑娘没别的爱好,就是爱做衣服,她以前大部分月银都花这上面了……” 慧雅听李妈妈卖自己赖,忙撒娇道:“妈妈——” 李妈妈这才不说了。 小梅抬手用衣袖擦了一下眼睛,仰笑道:“我是太高兴了……” 慧雅见她眼睛湿漉漉的,不由一愣。 小梅猛地站了起来,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慧雅,道:“姑娘,我给你说件事,等一下我祖母会来寻你,你小心一点!” 慧雅吃了一惊,忙追问小梅。 小梅知道的也不多,她边想边说:“我是听我妹子说的,我妹子说和我爹合伙做生意的那个袁客人想买姑娘在村西那块地,还说那位袁客人的小厮给了我爹十两银子做谢礼。”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低声道:“我就不明白了,既然好好做生意,为何还要给我爹这中间人银子,还给那么多……” 慧雅没想到小梅居然站在了自己这边,心中感动,抬手在小梅手上拍了拍,笑道:“小梅,你能把这些话告诉我,我很高兴!” 小梅讷讷,脸都红了,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慧雅笑眯眯道:“以后这样的事一定要和李妈妈或者我说,不要放在自己心里!” 小梅点了点头。 慧雅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咱们进屋寻那些我先前的衣服去!” 两人进了屋,慧雅果真给小梅寻了两件白绫袄、一件粉橙绣梅花对襟褙子、一件大红泥金禙子、一条朱红长裙、一条大红马面裙和一条朱砂马面裙。 除了那两件白绫袄之外,其它衣服都是颜色太艳,她在孝中没法穿,因此一直搁在了那里,干脆都给了小梅算了。 李妈妈见了,笑着道:“小梅,你先去试试,若是不合体,我再给你改改!” 小梅开心极了,先答应了一声,又给慧雅行礼道了谢,抱着一大包衣服跑到西厢房试衣服去了。 没过多久,果真有人敲门。 李妈妈去应门,原来是小梅的祖母张婆。 张婆一进堂屋先向慧雅道喜:“大姑娘啊,还是你聪明,你不肯去船上订契书,人家袁客人把村西其余人家的地都买了,只剩下你这一块,实在是没法子盖庄园,只得派小厮来托我再来寻你一趟,说是价钱可以再涨一些!” 说罢,她眼睛里满是期待看着慧雅。那位袁客人的小厮说了,如果买卖谈成了,还要再给她家五两银子呢,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慧雅心中暗笑,道:“哦,价钱涨多少呢?” “说是每亩再涨五两银子!”张婆伸出五根手指头亮了亮,接着又变成忧心忡忡的模样,“只是那袁客人依旧不肯下船……” 慧雅笑道:“那我就不卖了!” 张婆一看到手的中人费要鸡飞蛋打,忙道:“慧雅,这样吧,双方各退一步,改为在咱们村的码头上订契书,如何?” 慧雅垂下眼帘,看了看自己泛着莹润光泽的指甲:“时间订在何时呢?” 张婆见事情有戏,忙道:“那袁客人的小厮说了,时间就订在明日辰时如何?” 慧雅眉头微蹙:“辰时?也太早了吧?如今下着雨,辰时天怕还没亮呢!” 张婆也是一脸为难:“可人家袁客人明日过了辰时还有急事……” 慧雅抬头看着张婆,大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笑盈盈道:“那说好了,明日辰时咱们永平河码头见!” 张婆笑得老脸蹙成了一朵菊花:“一言为定,大姑娘!” 张婆一离开,慧雅就借口累了,洗漱一番便大家都休息了。 过了半个时辰之后,看小梅睡熟了,李妈妈便悄悄起身出了西厢房,轻轻推开虚掩的堂屋门进了堂屋。 慧雅根本没有睡,正神采奕奕坐在方桌边。 见李妈妈进来,她便开口道:“妈妈,到子时没有?” 李妈妈道:“快到了!” 慧雅深吸一口气:“妈妈,你去大门口迎赵青!” 没过多久,随着一阵轻捷的脚步声,披着黑色油布斗篷的赵青带着一群全副武装的弓手趁着雨夜幽暗进了慧雅家院子。 赵青直接进了堂屋。 李妈妈自引了那些弓手去东厢房坐定。 赵青一进堂屋,便看到了立在方桌边微笑着看着自己的慧雅,不禁心里一暖,道:“慧雅,辛苦你了!” 慧雅迎了上来,仰问他:“斗篷要不要先脱掉?” 赵青摇了摇头,道:“我大概只能留一盏茶时间。”接了慧雅让付春恒捎过去的消息,他马上带人在永平河上设了两个暗卡,把孙家沟那一段河面给堵住了;又加强了弓手队在孙家沟的巡逻,好保护好慧雅的安危。 慧雅略一思索,道:“阿青,不知道是不是我有些自恋过度,我觉得所谓姓袁的客人怕是——” “怕是元京,也就是毛宇震!”赵青凤眼幽深盯着慧雅,轻轻道。 慧雅:“……” 赵青拨掉兜帽,上前一步,俯身在慧雅唇上轻轻吻了一下,道:“不许喜欢元京!” 慧雅:“……” 赵青微微一笑,道:“毛宇震又名元京,名义上是毛太师的堂弟,可是……” “可是什么?”慧雅的好奇心被调动了起来,双目炯炯盯着赵青。 赵青瞥了慧雅一眼,却不肯再说。 穆远洋京居无聊,常常给他写信,信中常有乌七八糟的内容,譬如上次有一封信,穆远洋就在信中把元京的出身给翻了出来——元京母亲元氏早年守寡,多年来一直和毛太师关系暧昧,一直住在太师府;而元京很可能是毛太师的私生子! 不过这些不堪入耳之事,赵青不愿意让慧雅知道。 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赵青便要离开了。他揽着慧雅的腰肢柔声道:“慧雅,父亲的书信和大哥的书信今日都到了,我们的婚期定在了十一月十六。” 慧雅:“……那不就只剩下十八天了……” 赵青轻笑了一声,在慧雅鬓角轻吻了一下,低声道:“你安安生生只管睡觉,外面我安排的有人!” 说罢,他戴上兜帽转身出去了。 慧雅呆呆里站在那里,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有十八天时间,她就要嫁给赵青了…… 夜深了,停泊在永平河码头的画船依旧灯火通明。 如玉和侍候的人都在一层舱房休息了,惟有元京依旧坐在二层阁子里看书。 阿北轻手轻脚上了楼梯,先弄去了脸上的伪装,这才向元京行了个礼,道:“禀二爷,孙姑娘同意了。” “会这么容易?”元京双眉挑起,“你把事情经过说一遍。” 阿北想了想,便从自己去见张婆及其大儿子孙定白讲起,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听阿北说完,元京略一沉思,道:“你怕是上了孙慧雅的当了。” 阿北吃惊地看着他。 元京不再说这件事,而是问阿北:“永平县弓手队的人还在慧雅家四周巡逻么?” 阿北答了声“是”,又道:“禀二爷,林正的人暗中查了,共四十名全副武装的弓手在孙姑娘家四周巡逻,由副班头付春恒带领。另外村中还有村丁不时巡逻,根本找不到可乘之机。” 听了阿北的话,元京情知这次计划怕是又要落空了,该趁机离开了,可是想到即将与赵青成亲的慧雅,他始终有些意难平。 元京闭上眼睛,想起了十年前毛贵妃对毛太师说的一句话——“让我出手杀穆远洋?我得先有命在,才能去享受那些我拿命换来的荣华富贵!” 他得先有命在,才能从赵青手中夺了慧雅! 元京沉声吩咐阿北:“去下面通知林正,让他带人探路!再通知胡敏中,即刻拔锚扬帆!”他这艘船看着与一般大周的画船一模一样,内在构造却完全不同,是他自西洋购入的西洋最先进的航船,度极快,撞击的力道极大,一般船只都拦不住它。 一刻钟后,林正带着一群杀手和县衙弓手队设的暗卡短兵相接,一时之间刀光剑影。 而元京的画船却在纷乱之时全驶来,如离弦的箭一般撞了过来,赵青命人设在永平河上的暗卡虽然牢固,却依旧被撞得粉碎。 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撞碎的木屑四散开来,而画船则消失在永平河与运河交汇之处。 两天后,几乎两天两夜未睡的赵青带着人在运河陈留县段打捞到了那艘画船的残骸——元京为了不让赵青得到那艘船,宁愿把它毁掉! 不过,赵青也算有所收获,他捉住了元京一个叫胡敏中的亲信。 赵青怕夜长梦多,当即命付春恒带人把胡敏中解往开封府交给穆远洋审讯。穆远洋身边聚拢了无数能人,自有办法从胡敏中口中掏出些东西出来。 慧雅一直在家里焦急地等待等赵青,谁知道还没等到赵青,却先听到了西隔壁张婆家的哭闹声。 小梅回家看了一趟,哭丧着脸回来了。 待一进屋子,她脸上就挂上了笑容:“我爹攒的银子全都被那个姓袁的客人骗走了!他现在没法子买小老婆了!” 慧雅听了想笑却不敢笑,憋得有些难受,抬眼去看李妈妈,现李妈妈也在竭力忍住笑意…… 第九十六章 新婚之夜 第九十六章 缠绵了一个多月的雨终于停了下来,久违的太阳终于重新出现了,虽然不热烈,却成功扫除了人们心头积累的阴霾。 慧雅也心情大好,和李妈妈小梅一起把家里的被褥棉衣都晒了出来。 她家前院和后院顿时搭满了各种颜色的绸缎,在略显黯淡的冬日阳光下显得特别的鲜艳。 因为有慧雅教养,有李妈妈照顾,还有小梅陪着玩耍,贵哥比先前健壮了许多,也活泼了许多,小猴子般在锦被棉衣之间穿梭往来,咯咯的笑声响在院子里。 慧雅怕他玩得时间长了口渴,便进屋倒了一盏温开水端了出来,立在一旁叫正在疯跑的贵哥过来:“贵哥,快来喝水!”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叫门,听声音是惠清。 李妈妈打开门一看,才现王氏带着慧珍和惠清过来了。 贵哥见了王氏,先是歪着脑袋打量着,然后看向慧雅,指着王氏道:“母亲?” 王氏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孩子,才一个多月不见母亲,怎么就不认识了?” 慧雅含笑道:“贵哥,是母亲呢!” 贵哥得了慧雅的话,这才扑进了王氏怀里:“母亲!” 王氏顿时泪如泉涌,紧紧抱着贵哥:“我的儿,我的儿啊!” 一时众人进了堂屋坐下。 李妈妈上茶的时候,慧雅打量着王氏,见她清瘦了不少,便知去沧州这一路着实辛苦。 王氏虽然略显憔悴,精神却好得很:“……老爷身体已经见好,幸好带去的是惠明,惠明拿了银子,官营、差拨上上下下都使遍了,终于给老爷换了一个轻省的活计。” 她笑道:“老爷如今终于晓事了,叮嘱我看好家业,守着贵哥好好过日子,还说他早晚能逢到大赦,到时候一家三口完聚……” 王氏留在这里用了午饭才走。她走的时候把贵哥带走了。 贵哥一走,慧雅心里空落落的,做什么都不得劲儿,闷闷不乐地坐在窗前呆。 李妈妈见了,安慰她道:“反正再过几日你就要和赵大人成亲了,到时候多生几个小公子,咱们也热闹得很!” 见慧雅还是有些闷闷不乐,李妈妈便转移话题道:“慧雅,你看大娘出手还是不行啊,咱们帮她带了将近两个月的儿子,她就给咱们送来了两盒沧州薄脆!” 慧雅闻言终于笑了:“她就这样,想让她不小气,等下辈子吧!” 想到王氏的吝啬成性,慧雅不由又笑:“不过,像大娘这么小气的人,确实也不易寻呢!” 和李妈妈吐槽王氏一番之后,慧雅终于渐渐缓了过来。 转眼之间就到了十一月初十,距离慧雅出嫁只有六日了。 这日丁小五骑着马押了两顶暖轿赶到了孙家沟。 原来穆远洋想着慧雅与阿青婚期将近,怕这俩人什么都不知道,便选了一个妈妈和一个丫鬟丛京城给慧雅送了过来。 这个妈妈姓梁,生得圆润白胖,笑模笑样的,是穆远洋母亲的陪嫁侍女,因一生未嫁,便一直依附穆远洋生活。 丫鬟叫月莲,黑而高瘦,和美丽一点都扯不上关系,可是不卑不亢甚有气度,是穆远洋特地从自己的家生子中挑选出来的。 因为是穆远洋所赠,所以慧雅待梁妈妈和月莲甚是客气,她很快就现梁妈妈很是能干,把出嫁的各项事务办理得妥妥当当;而月莲话虽然不多,却异常的认真妥帖。 慧雅渐渐对梁妈妈和月莲变得倚重起来。 眼看着快到日子了,梁妈妈便趁机拿了一套春‘宫画给了李妈妈,让李妈妈给慧雅。 慧雅接过这套春‘宫画,还怪不好意思的,随手塞到了枕头下面就赶李妈妈出去:“妈妈,你出去吧!” 李妈妈以为她害羞,笑着出去了。 慧雅等卧室只剩下自己了,这才拿出春‘宫画欣赏了一番,觉得画工甚是细致,别的也就那样了。 时光荏苒,慧雅出嫁那日很快就来到了。 这日虽是冬日,太阳却好,暖暖地照在人身上。 因为是冲喜,所以婚事办得并不算隆重,饶是如此,慧雅依旧被摆弄得够呛。 等花轿进入县衙东院,太阳已经不见影踪了。北方的冬日分外的冷,北风从极寒北地呼啸而来,席卷而去,即使在暖轿之内,内,慧雅依旧感觉到了外面那刺骨的寒冷,不由裹紧了身上梁妈妈给她备下的大红五彩遍地锦面貂鼠皮袄。 想到即将到来的新婚之夜,慧雅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期待。 一直到夫妻对拜结束,慧雅还有一种如堕梦中不敢置信的感觉——她这就成为赵青的妻子了?幸福真的就这么简单么? 慧雅不知道的是,赵青也紧张极了。 穆远洋作为哥哥,实在是考虑得十分之周到,不仅给慧雅派去了梁妈妈,还给赵青派去了他的亲信顾凌云。 顾凌云奉命带来了一个精致的锦匣,锦匣里除了一套宫藏秘制春‘宫画,还有一本东京最流行的春意话本——《春闺细话》。 赵青当夜拜读了《春闺细话》,又赏鉴了那套宫藏秘制春‘宫画,简直是眼界大开目瞪口呆,深觉先前的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夫妻对拜之时,赵青看着对面近在咫尺的慧雅,堪称心如鹿撞。 为了掩饰紧张,赵青俊俏的脸绷得紧紧的,可是围观的众人还是从他微红的脸上看出了端倪。 付春恒最为淘气,导大声喊道:“哈哈,新郎官脸红了!”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赵青不由更紧张了。他凝神去看慧雅,见慧雅如今已做官夫人打扮,头上宝髻巍峨堆满珠翠,衣裙灿烂红艳,实在是与平时不同。 想到与慧雅以后要长相厮守了,赵青躁动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在赞礼人的赞礼声中躬身行礼。 夫妻对拜之后,赵青牵着慧雅进了洞房,并排跪坐在了婚床之上。 梁妈妈走上前,庄重地奉上了金剪。 赵青接过金剪,心里默背着早已记得烂熟的婚礼流程,捏着慧雅的一缕长,稳稳地用金剪剪了下来,递给了梁妈妈,然后把金剪给了慧雅。 慧雅的双手有些颤抖,她深吸了一口气,待气息稳了一些,这才伸手轻轻地把赵青披散在身后的乌黑长抓了一缕过来,用剪刀“咔嚓”一声,剪下了赵青这缕长。 剪下这缕长之后,慧雅因为紧张,忘了给梁妈妈。 梁妈妈见状,不由笑了:“夫人,给奴婢吧!” 慧雅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把那缕长给了梁妈妈。 梁妈妈笑着用红丝线把赵青和慧雅剪下的长扎起来,放入锦囊挽成“合鬓”,这才交给了慧雅。 这时候婚礼已经接近尾声了,外面司仪曼声高唱“合卺之礼”。而洞房之内梁妈妈正从李妈妈手里接过提前准备好的两个系着红绳装满美酒的的葫芦瓢,分别递给了赵青和慧雅。 赵青慧雅在梁妈妈的指挥之下交换葫芦瓢,笨拙地交臂饮酒。 李妈妈和梁妈妈笑盈盈看着赵青慧雅饮合卺酒——这俩人都太紧张了,这酒有一半都是洒在了衣服上和大红地毡上。 合卺之礼结束之后,外面的人群识趣地散了,都到前院吃水席饮喜酒去了。 月莲和小梅抬了一个摆了菜肴和调味的酱的黄花梨雕花小炕桌进来,摆在了慧雅和赵青的花梨木雕花拔步床上。 赵青和慧雅依旧有些紧张,食不知味地一起吃了几口菜,算是完成了“共牢而食”这一程序。 梁妈妈和李妈妈相视一笑,摆手示意月莲和小梅撤下席面,四人从上房鱼贯而出,都去了内院门口的值事房。 这时候夜幕早已降临,外院的唱歌声斗酒声猜枚声隐约传来,可是内院却没什么声音,除了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洞房窗前的妆台上放着一对白瓷螺珠瓶,里面插着几枝红艳艳的梅花,梅花清雅的香气在温暖的空气中弥漫着。 在红烛的光晕中,慧雅抬头看向赵青,晶莹的大眼睛中满是羞涩之意。 赵青看着慧雅,心中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却只化为一句话,他望着慧雅,轻轻叫了声“娘子”。 慧雅低头“嗯”了一声,抬起头来时,已是满脸绯红。 此时洞房内红烛高烧,愈显得赵青的眉眼如同墨画的一般,他的凤眼亮晶晶的,只是看着慧雅,眼中是无尽的欢喜。 慧雅被他看得有些害羞,垂下眼帘,脸红得火烧一般,*辣的。 赵青看出了她的紧张,自己心里也紧张极了,半日方柔声道:”慧雅,睡吧……” 慧雅有些口吃:“你,你先背过身!” 赵青见她紧张到这种地步,自己的紧张反倒缓解了许多,笑着背过身去,道:“我先去洗澡!” 见赵青去了拔步床后面的浴间,慧雅便起身卸去簪环,脱去了身上的衣物,掀开大红缎被钻了进去,脸朝着床里侧躺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红缎被被掀开了,一个带着冷香的身子贴了进来。 慧雅身子僵直,一动也不敢动。 赵青抱紧了慧雅柔软温暖的身子,心里默想着《春闺细话》中新郎官在新婚之夜所做之事的先后顺序,片刻之后,他的手伸到了慧雅身前,隔着慧雅的薄绸中衣握住了柔嫩娇软的浑圆…… 慧雅那里极为敏感,很快便被赵青揉得浑身颤抖,软成一滩春‘水。 她本来以为这就是极致了,谁知道赵青又隔着薄薄的衣料在轻轻摩挲着…… 慧雅顿时觉得一种极为舒服的感觉以顶端为原点向全身散。 …… 赵青被箍得吸了一口凉气…… 身体被挤开被撕裂,疼得慧雅浑身颤抖,几乎没着没落,她哭泣着推拒着。 赵青柔顺的长垂了下来,在她肌肤上拂来拂去,疼痛中却又有一种奇妙的触觉…… 到了夜里,慧雅渴醒了。卧室里生着地龙,本来就热,赵青又把她抱在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身子火炭一般,硬是把她给热醒了。 她一动,赵青就醒了,而且很快又有了反应。 慧雅吓得魂飞魄散,忙哀求道:“阿青,真的不行……” 见赵青还是不肯离开,慧雅便撒娇道:“阿青,我渴了!” 赵青又揉了她一下,掀开被子下了床,也不穿衣服,帮她掖好被子,这才去妆台上拿提前备好的水。 慧雅趴在床上悄悄看着赵青。 赵青的身材修长劲瘦,宽宽的肩,细细的腰,窄窄的臀,长长的腿,看上去高挑阳刚,极为好看。 慧雅想起他俊俏的脸,再想想他阳刚的躯体,又想到了他那刑具似的吓人之物,脸悄悄红了…… 第九十七章 新婚燕尔 第九十七章 此时已过子时,外面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房内红烛烛泪堆积,映得彩绣大红连珠缣丝帐影影绰绰。 赵青从暖水瓶里倒了盏温开水,转身看着帐子半遮半掩的缣丝帐,想到里面的慧雅,心里不禁一甜,抬脚走了过去。 到了床边,赵青怕慧雅害羞,先拿了套白绫中衣换上,这才在床边坐下,隔着锦被拍了拍,柔声道:“慧雅,出来喝水。” 慧雅从锦被里钻了出来,却只露出脑袋,其它部位都被她用锦被严严实实遮住了。 她先用水汪汪的大眼睛先上上下下打量了赵青一番,见他穿了白绫中衣,长长的黑披散了下来,映衬得俊俏的五官更加好看,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幽深的眼波,似乎看不出他的心事,可是那微微上翘的嘴角却泄露了他的情绪…… 赵青心情甚好,慧雅却有些闷闷的——她的身子动一动就疼,赵青却是这么轻松的模样,真是不公平啊! 见慧雅脸上神情变幻,赵青忍住笑,垂下眼帘扶起慧雅,喂慧雅一口一口把水喝了,然后起身把茶盏放回了远处,这才走了过来。 他脱去中衣,掀开锦被躺了进来,把正背对着他侧躺在里面的慧雅整个揽进了怀里。 赵青从记事以来都是独睡,没想到和慧雅肌肤相触的滋味这样美好,顿时连生活习性都生了改变,再也不肯穿着中衣睡觉了。 慧雅身子疲累,脑子却清醒。赵青把她抱在怀里,她原先是不在意的,可是现赵青试图脱去她身上刚趁赵青不在穿上的中衣和亵裤时,慧雅忙推拒起来。 她一推拒,赵青觉得更有趣味了,当下便一手探进去箍着慧雅的腰肢,一手把慧雅给剥了个干干净净,完完全全贴在了自己怀中。 慧雅以为赵青又要弄了,身子都吓僵了,谁知道赵青只是抱着她,别的动作一概没有,这才渐渐放下心来,在赵青怀中动来动去,终于找到了一个极舒服的姿势——挨着赵青肌肤的感受,就像挨着如软丝绸包裹的钢铁,温热坚硬,极为舒服。 赵青下面早已有了反应,却知慧雅那里已是肿了,怕是耐受不住,因此不敢轻举妄动,忍耐着静待慧雅睡去。 慧雅窝在赵青的怀中,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感受着赵青平静的呼吸,没过多久便睡熟了。 赵青等慧雅睡熟了,轻轻起身虚虚伏在慧雅身上,在她唇上轻轻亲了好几下,又往下左左右右各亲了好几下,这才心满意足在慧雅外侧躺了下来。 他闭着眼睛,把慧雅重新揽入怀中,直觉得她娇小可怜,脑海里浮现出初夜之时那娇颤挤推的感触,心脏不禁一颤…… 那种事慧雅帮他弄和真的洞房原来完全不同啊…… 赵青不敢再胡思乱想,抱紧慧雅,没多久也睡熟了。 慧雅早上醒来的时候,现赵青已经不见了。 她的身子酸痛难当,动一下都难受,好像被重物碾过,已经不是自己的一般。 慧雅悄悄伸手摸了摸黏腻的下面,也说清是什么感受,有些害羞,有些庆幸,又有些失落,裹紧锦被在床上滚了又滚。 一时外面候着的梁妈妈等人听到里面动静,忙道:“夫人,我们现在进去侍候么?” 慧雅忙道:“再等一会儿!”她得赶紧把昨夜的证据都收起来。 一时李妈妈她们都进来了。 李妈妈带着小梅收拾衾枕,梁妈妈和月莲一起服侍着慧雅在浴间泡了药澡。 洗罢澡出来,慧雅在妆台前坐了下来,月莲立在她的身后,拿了一方厚实吸水的布巾吸着她上的水分。 慧雅见李妈妈已经收拾好了衾枕,正笑吟吟看着她,便想要问问赵青去哪儿了,可是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妈妈最了解慧雅,当即笑嘻嘻道:“禀夫人,大人在西暗间书房内看书呢!” 她把一盏温茶递了过来,继续道:“大人一大早就起来了,也不怕冷,在后花园里打熬了半日,又回来冲了澡,然后进书房看书去了。” 慧雅不由笑了:赵青的自律性真是太强了。 听到李妈妈在外面请他出来,赵青这才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出了西暗间书房。 他一出来,就看到了正在堂屋黄花梨七屏式围板罗汉床上端坐的慧雅,不禁眼前一亮。 慧雅今日是新妇妆扮,戴了赤金镶红宝石制成的花冠,身上穿着大红通袖五彩妆花四兽麒麟袍儿,系着金镶碧玉带,下面是锦绣裙子,这喜庆之极的衣饰愈衬得她小脸白里透红,双目晶莹欲滴,嘴唇嫣红莹润,身材婀娜娇小,真是我见犹怜…… 见赵青进来,慧雅抬头看了他一眼,见赵青穿了件月白袍子,腰间则系着一条黑玉腰带,愈显出了颀长高挑的好身段,这才相信自己真的嫁给了自己的男神! 她望着赵青微微一笑,起身端庄地行礼:“大人!” 见她一本正经,赵青也一本正经地拱手回礼:“夫人!” 慧雅正经完了,顿时放松了下来,嫣然一笑:“阿青,该用早饭了!” 赵青走了过去,挽住了慧雅的手。凑近了,他才现慧雅的唇还有些肿,不由心中一荡,俊脸顿时红了。 慧雅与赵青一起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抬眼去看赵青,这才现他的脸有些红,便笑嘻嘻道:“阿青,你的脸怎么红了?” 赵青:“……” 正在摆饭的梁妈妈等人顿时都抿着嘴笑了——大人太容易脸红了,老是被夫人调戏! 今天的早饭是李妈妈带着小梅准备的。 除了一碟葱油卷和一碟炊饼,另有九样小菜——薤花茄、辣瓜、藕鲊、笋鲊、莼菜笋、糟黄芽、拌生菜、黄雀鲊和银鱼鲊,都用素白小碟盛了,齐齐整整摆在黄花梨小炕桌上。 李妈妈上前行了个礼,道:“备下了五味粥、粟米粥、咸肉粥、莲子粥、七宝素粥和馓子粥,不知大人和夫人用哪样?” 赵青不太在意这个,便道:“慧雅,我和你一样。” 慧雅撩了赵青一眼,看向李妈妈含笑道:“盛两碗七宝素粥吧!”赵青也吃甜的么? 赵青没有说话,他还真是无所谓,从不挑食,慧雅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一时用过早饭漱罢口,梁妈妈四人退了下去,好给这对小夫妻一点独处的时间。 慧雅起身去了东暗间卧室。 赵青一愣,忙也跟了过去。谁知刚到卧室门口,他就被慧雅拦住了。 慧雅撩着珠帘笑盈盈道:“阿青,我进来换衣服,你进来做什么?” 赵青的脸不禁又红了:“……”我来看你换衣服…… 慧雅伸手在赵青脸上飞快地摸了一下,笑着松开了手,转身快步走到了妆台边。 满把的珠串四散开来,独玉珠子互相撞击着,出清脆的犹带泠泠余韵的撞击声。 赵青讪讪地抓住珠帘,顿了顿,最后还是抬脚跟进去了。 慧雅取下了上的红宝石花冠,把箍得有些疼的长全都散开披了下来,又把外面庄重的大衣服都脱了,只穿着白绫扣身小袄和裙子立在妆台前,拿了把玉梳子开始梳理长,预备等一会儿挽个堕髻出去散步。 赵青先还立在一侧看着,觉得单是看慧雅卸妆,也怪有意思的,等到慧雅脱去外衣露出玲珑有致的身形,他就有些不淡定了,只觉得慧雅清雅的体香氤氲在室内,令他喉咙紧血脉贲张…… 慧雅刚把长梳顺,正要开始挽堕髻,忽然便被赵青从后面抱住了。 慧雅被赵青紧紧箍在怀中,她的心跳很快,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要不然这样子太奇怪了了。 “阿青,你要……”她的话还没说完,赵青就扳过她的身子,一她的双唇瞬间就被赵青柔软温暖的唇给堵住了。 这一次不比昨夜初次,赵青少了许多顾忌,多了些实战经验,再加上屋内光线明亮,慧雅蹙眉咬唇星眸微闪勉强承受着他,那娇怯怯的模样更是激起了赵青揉搓慧雅的*,因此赵青不像昨夜那样轻怜蜜爱,而是恣意驰骋尽兴而为…… 慧雅被他揉搓得娇喘吁吁筋酥骨软…… 一时事毕。 赵青轻轻吻着慧雅,两人相拥睡了。 再次醒来已是用午饭时间。 慧雅没有胃口,只用了半碗素面,便不肯再吃了,倚着靠枕歪在罗汉床上,看赵青用饭。 赵青心中羞愧,匆匆用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漱罢口就让侍候的人都退下了。 他红着脸哄慧雅:“慧雅,外面日头正好,我带你去后花园逛逛吧!” 慧雅睨了他一眼,懒懒道:“万一你在外面又……” “怎么可能?”赵青的脸瞬间红透,“外面那么冷……”其实他幻想过后院白梅盛开,而他在花丛中从背后弄慧雅…… 慧雅抓住了他的话语中的漏洞:“我说,难道你的意思是若是不冷的话,你……” 赵青看向堂屋的黄花梨镂花长窗,不肯说话了,可是他那微微湿润的凤眼还是出卖了他。 慧雅娇嗔道:“你呀,怎么没个餍足……” 赵青讷讷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想……” 慧雅一听,再不敢在屋内呆了,忙忙起身道:“我去换件衣服,咱们这就出去!” 见赵青跟着要起身,慧雅忙道:“阿青,你不必起来了!你若是跟进来,咱们今天就别想出去了!” 赵青俊脸再次红了:“……” 片刻之后慧雅就出来了。 她梳了堕髻,上插戴着一支赤金镶红宝石梅花簪子,脸侧垂着配套的赤金镶红宝石梅花坠子,身上穿着白底水红玫瑰印花对襟褙子和朱红马面裙。 慧雅出来的时候手中还拿着两件衣物,一件是赵青的玄缎银狐披风,一件是她的那件大红五彩遍地锦面貂鼠皮袄。 两人互相服侍着穿了外衣,手挽手出了上房。 慧雅出门就看到了庭院中满院在刺骨寒风中盛开的白梅,不由惊呆了。自从盖着盖头进了新房,她就一直没有出来过,没想到不过隔着一张窗纸,外面居然会有这么美的白梅! 她不由屏住呼吸,轻嗅着那带着寒气的冷香。 赵青见慧雅如此,知道自己这个安排投合慧雅心意,不由也是欢喜,道:“后花园还有不少红梅呢!” 慧雅回头仰看着他,嫣然一笑:“阿青,谢谢你!” 又柔声道:“阿青,你待我真好……” 见慧雅如此柔媚,赵青不禁心神俱醉,揽住慧雅腰肢道:“我们近前看看吧!” 李妈妈在值事房里,听到外面有动静,便探头看了看,见赵青和慧雅携手立在白梅之前,一个高挑俊俏,一个娇小美丽,实是一对璧人,忙叫梁妈妈来看。 梁妈妈看了也笑了:“真是天生的一对啊!” 和赵青慧雅此时的甜蜜温馨不同,东京太师府外书房内,毛太师被气得目龇欲裂,手指指着元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元京好整以暇坐在窗前的圈椅上,一脸的不以为意。 毛太师气急了:“你母亲已经快要被你气死了,你都二十四岁了,为何还不成亲?” 元京淡淡道:“关你屁事!” 毛太师一口气噎在了那里,半天方缓了过来,放低身段哀求道:“阿京,你母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你就不能让她宽宽心?” 元京讥诮地笑了笑:“好啊,只要她跟着我回晋州居住,再也不靠近东京一步!” 毛太师:“……”元氏自来依赖他,如何肯离开东京太师府? 这名为堂兄弟的亲父子俩不欢而散。 回到自己的院子之后,元京回到书房坐了下来。 阿北拿了一叠信报进来回报。 当他翻开最后一封信报,不由觑了元京一眼,见他面无表情看着窗外,便轻咳了一声,禀报道:“二爷,刚刚接到永平县周台官传来的消息,赵青以冲喜为名,提前迎娶了孙氏过门。” 元京闻言,面上的表情依旧未变,可是阿北却现他的手青筋青筋直绷,这说明他已愤怒之极。 元京英俊的脸上挂上了一丝狞笑:“成亲么?成亲又怎么了?我是那拘泥于世俗之人?只要她最后是我的,中间经的人又算什么!” 阿北:“……”二爷这样的话太过惊世骇俗,他小小的心灵着实理解不了。不过不管是太师,还是二爷,抑或是宫里的贵妃娘娘,毛家的人就没有一个正常的,二爷再不正常,能越过日日采阴补阳专门糟践小姑娘的太师? 二爷纯洁着呢,说不定还是处男子呢!要不然他会对孙慧雅如此着迷?还不是老处男动了情,譬如老房子着了火,一旦引着就称燎原之势。 这样自我洗脑一番之后,阿北觉得自家二爷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是极好的。 东京定远侯府内,尹氏在丫鬟媳妇的簇拥下迎了下朝回府的定远侯赵琪。 夫妻俩回了上房坐定,大丫鬟紫菊和红莲带着小丫鬟奉了茶点便退了下去。 尹氏笑着问赵琪:“侯爷今日上朝又接了什么新差使?” 赵琪揉了揉太阳穴,和赵青有几分相似的脸上疲态尽显:“爹爹向陛下递了奏本,声称病体支离,要求告老还乡。” 尹氏闻言两条剔得细细的眉毛顿时扬了起来:“告老还乡?他和严氏那贱人往哪里告老还乡?这侯府是你我的,是我们子节的!他们一家四口别想住进来!” 赵琪不听则已,一听她又口口声声这侯府都是她的,是子节的,心中便大怒,直起身子捶着炕桌道:“侯府都是你的?我何时和阿青分家了?你把持着母亲给阿青的产业,何时还给阿青?别以为我都不知道!” 紫菊见状,忙摆手示意素蓁红莲她们都跟着她一起退了下去。 见丫鬟们都离开了,尹氏气焰更盛,也不顾侯夫人的体面了,跳起来道:“你是定远侯,承袭爵位的是你,为何这侯府不是你的?赵青是母亲的儿子,你也是母亲的儿子,为何母亲把嫁妆留给了阿青而不是留给你?这不是明火执仗的偏心么?定远侯府就子节是长房嫡脉,咱们就子节一个儿子,你不为子节考虑,不和我们母子一心,算什么一家之主!” 赵琪见尹氏又是这样,懒得和她争辩,起身抬脚就走。尹氏蛮不讲理胡搅蛮缠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全天下的便宜都得她占了,全天下就她一个聪明人,别人都是傻子,都活该被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实在是懒得搭理她,不过为了彼此家族的体面,维持着举案齐眉的面子罢了。 见赵琪大步离开,尹氏冷笑着道:“有本事就死在你养在外书房那小贱人身上去!”打量她不知道呢,别人送了个美人,赵琪不敢带到里面,就偷偷养在了外书房!大家都不要脸了,她早晚过去打烂头,弄个一拍两散! 赵琪闻言,气得笑了,转身道:“你去外书房看看,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小美人!” 说罢,抬脚出去了,和尹氏在一起呆一会儿就能让他疯,还不如在外书房陪着几个门客说些闲话。 永平县周台官宅子里,周台官和妻子一起立在女儿周大姑娘窗前,在凛冽寒风中苦苦哀求着:“大姐儿啊,别哭了,赵青那厮不是好人,你别一心一意系在他身上了!” 里面哭声更响了,周大姑娘边哭边诉说:“都怪你们,在我面前把赵青说得千伶百俐世上无双,说他生得好家世好前途无量,非要我巴上去,如今人家不要我,我可丢了大人了,我可怎么活啊!别理我,让我死吧!” 周台官忙道:“大姐儿,爹已经给你想办法了,一定会许一个比赵青条件更好的男子,你别急啊!”他找到了太师府毛二爷的门路,若能事成,把女儿许给毛二爷,似乎也很不错。 周大姑娘觉得爹爹的办法来得太慢,等到她要嫁毛二爷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哭声便更响了。 周台官娘子想了又想,终于一拍巴掌:“大姐儿,娘有法子了!” 第九十八章 夫妻探案 第九十八章 新婚第四日凌晨,外面还黑黢黢的,赵青却已经起身了。他怕影响慧雅,把动作放得很轻,连烛台都没有点着。 谁知慧雅异常的警醒,赵青一起来,她就也醒了,裹紧身上的锦被低低问赵青,声音中犹带睡意:“阿青,现在是什么时候?” 赵青撩开锦帐,探头过去在慧雅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低声道:“刚到寅时。” “寅时?”慧雅不由一愣,“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点卯啊!”赵青轻笑一声,又帮慧雅掖了掖锦被,柔声道,“你多睡一会儿,家里又没什么事,不用起那么早。” 慧雅跟他在任上有一个好处,便是上面没有长辈,她不用一大早起来问安侍候,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慧雅娇憨地“嗯”了一声,身子蜷缩成一团,很快便睡熟了。 赵青洗漱罢出去,在后花园白杨林间的沙场骑马射箭练拳,一直到了寅时三刻这才回房冲澡。 等他冲完澡出来,慧雅犹自睡得正香。 赵青熟练地立在衣架前穿上公服,围上金玉腰带,又戴上皂纱幞头。待一切齐备,他又依依不舍走到床边,俯身在慧雅温热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该走了,可是心里就是牵挂着慧雅,舍不得离开。娶了慧雅之后,赵青才明白什么叫难分难舍。 赵青刚洗过冷水澡,嘴唇柔软中带着一丝寒意,一下子把慧雅给骚扰醒了。 慧雅睁开眼睛,见是赵青,便闭上眼睛继续睡了。 赵青不由笑了:“傻姑娘!” 他细心地掩上帐子,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慧雅这一觉一直睡到了自然醒。 等她醒来,已经快到中午了。 新婚这三日,赵青大概是初尝滋味的缘故,有些不知餍足,慧雅这三日着实被他累着了。 如今赵青出去处理公务,她终于能够没人骚扰痛痛快快睡一觉了。 梁妈妈和月莲侍候慧雅梳妆的时候,李妈妈命小梅从厨房端了一盏温热的蜂蜜水送了过来。 慧雅示意正给她整理髻的月莲先停一停,从小梅手中接过那盏蜂蜜水,一口一口喝了。 因为屋子里生着地龙,李妈妈怕她上火,所以特地给她备下了清热去火的槐花蜜水。 月莲打开妆匣看了看,把抽屉一层层拉开,捧到慧雅面前含笑问道:“夫人,今日用哪个簪子?” 慧雅扫了一眼,懒懒道:“今日我穿的是真红色长夹衣,就选那支银镶红宝石花簪吧!” 月莲答应了一声,把那支花簪取了出来。 慧雅刚妆扮完毕,正在洗手,赵青就回来了。 李妈妈和小梅摆上午饭,便都退了下去,让赵青与慧雅自在用饭。 慧雅坐在罗汉床上,往摆着午饭的小炕桌看了一眼,便知李妈妈还是偏心——小炕桌上摆着的都是些粥馒头和小菜之类,虽然美味,却不适合该吃午饭的赵青,而只适合因起得太晚没吃早饭的她。 她心知肚明,却不肯让李妈妈下不来台,便笑盈盈问赵青:“阿青,想吃面么?”赵青一直爱吃她做的面。 赵青倒是没注意小炕桌上的饭菜,听慧雅话中是要亲手给他做面的意思,想也不想便连连点头:“想吃。” 慧雅嫣然一笑:“俗话说‘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我如今只有阿青你了,今日便给你露一手吧!” 不过一刻钟工夫,慧雅便带着李妈妈进来了。 慧雅走在前面。 李妈妈走在后面,手里端着的托盘里放着一个金边白瓷大盖碗,另有一双乌木筷子。 李妈妈把金边白瓷大盖碗放在了小炕桌上,慧雅含笑掀开了碗盖:“阿青,你看怎么样?” 慧雅刚掀开碗盖,一股扑鼻的海鲜鲜香夹杂着面香便扑鼻而来,碗中蛤蜊鲜美,青菜青翠,面条筋斗,实在是不错的一碗面。 赵青忙了一天,早有些饿了,忙拿起乌木筷子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慧雅做的蛤蜊青菜面鲜香美味,令人食指大动,赵青一向爱吃。 赵青吃面的时候,慧雅随意喝了几口稀饭,吃了几口瓜菜,便不肯多用了。 漱罢口赵青该去前面大堂办案了,可他看着慧雅,依旧有些依依不舍,便想出了一个主意,微笑着问慧雅:“慧雅,想不想听我办案?” “可以吗?”慧雅原本正懒洋洋地呆,闻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真的可以?” 赵青见她如此兴奋,不由笑了:“我带着你从大堂后面的穿堂进去,你坐在屏风后面,谁也看不见你。” 慧雅兴奋极了,当即起身凑过去在赵青额角吻了一下:“阿青,你真是太好了!” 赵青:“……”饶是如此亲密了,可慧雅主动亲他,他还是会脸红。 慧雅把手放在了赵青手中,欢天喜地跟着赵青出去了。 今日巧得很,赵青在这里一上午,都是在处理庶务;下午慧雅一来,正好就有一个案子送上门来了——周台官家管家周欧前来报案,他家祖传的一串夜明珠原本在周大姑娘房里,如今却不翼而飞。 赵青当即接了这个案件,先吩咐叶瑾:“叶捕头,你点齐十个衙役,跟着周管家去周台官府里查探现场!” 叶瑾刚出列答了声“是”,那周家管家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中带着哭腔道:“大人啊,鄙主人家丢失的那串夜明珠乃先帝赏赐给去世的老大人的,价值连城,恳请大人亲自勘察现场!”他把重音加在了“先帝赏赐”和“价值连城”这八个字上。 赵青见他一心想把自己引到周家去,也不搭理他,直接吩咐叶瑾:“你带着人先去吧,我也会过去的。” 周家管家眼巴巴瞅着赵青,待赵青说出了“我也会过去”,这才松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退堂后赵青进了屏风后。 他过去的时候,慧雅正在沏茶,后堂里氤氲着毛尖的飘渺幽香,清淡怡人。 见他进来了,慧雅便捧着一盏清茶迎了上来:“阿青,你辛苦了,喝口茶润润口吧!” 赵青接过茶盏,慢慢啜饮细品着。 茶味微苦,苦涩中带着清冽芳香,后味却又甘甜,是上等的毛尖。 赵青优雅地品着茶。 慧雅单手支颐坐在对面,一脸兴奋两眼闪闪亮:“阿青,我方才全都听了,我感觉周家那个管家是想把你引到周台官府里去!” 赵青放下茶盏,淡淡一笑,道:“周台官长姐乃宫中周太妃,曾经颇受先帝宠爱,赏赐一串夜明珠给周家也是可能的,只是……” “只是周家管家的演技实在是太浮夸了!”慧雅笑道,“他演得有些过头了!” 赵青含笑道:“慧雅,愿不愿意陪我去查案?” 慧雅吃惊:“真的可以吗?” 赵青笑:“我让丁小五给你寻一套儒生衣饰,你戴上儒巾,换上一套儒生袍子,再让月莲给你收拾一下,看能不能充当我新聘请的书记!” 慧雅高兴极了,当即道:“我这就过去!” 她拎着裙裾带着候在外面的小梅,也不管赵青了,急匆匆穿过穿堂,跑回了东院。 赵青刚把一盏茶品完,小梅便引着一个头戴皂纱幞头身穿圆领儒袍的黑瘦少年走了过来。 少年对着赵青拱手行礼,声音低哑:“孙惠见过大人!” 赵青定睛一看,现正是慧雅。 慧雅换了男装,不知怎么在脸上脖颈涂了一层浅褐色的颜料,顿时变成了一个极普通的黑瘦少年,惟有一双大眼睛灵动有致,别的实在是很不显眼。 赵青不由微笑:“好,跟我去吧!” 第九十九章 离家出走 第九十九章 因为慧雅不会骑马,所以赵青这次也难得地乘了一次官轿——衙役开道,他的官轿在前,慧雅乘了一顶小轿在后,一起往周台官家而去。 虽然是坐轿,慧雅依旧不太舒服。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月莲用白绫把她胸前密密缠绕了一圈,方才还不觉得,现今她还真觉得颇受拘束。 不过想到居然能出门,而且能陪着赵青去查案,慧雅还是很兴奋滴! 周台官正陪着叶瑾在讯问周大姑娘房中的妈妈,听说赵青来了,当即一脸喜色与叶瑾一起迎了出来:“赵大人,您可来了!” 给赵青行罢礼,叶瑾抬起头来,一眼看到了赵青身后立着一个儒生打扮的黑里俏少年,不由一愣。但他是那种面上憨厚,心中自有成算的人,因此也不多说。 进了周家的外书房,周台官与赵青分宾主坐下,叶瑾和扮成师爷的慧雅也坐了下来。 叶瑾起身禀报道:“禀大人,属下已经勘察过现场了,周家报称被窃的那串夜明珠原本在周大姑娘闺房里收藏,前日周大姑娘曾经佩戴,可今日周大姑娘打算佩戴,让贴身侍候的丫鬟爱云去取却现盛放夜明珠的匣子已经空了。” 赵青垂下眼帘,静静听着。 叶瑾继续道:“属下经过审讯,把从前日傍晚到昨日傍晚出入过周大姑娘闺房的人都问了一遍,不曾现什么蛛丝马迹。” 这时一位青衣小厮用托盘端了四盏热腾腾的姜茶走了进来。 周台官一见,忙起身起来,先向赵青献了茶,又向叶瑾和慧雅献了茶,然后笑着问赵青:“赵大人,这位小哥有些面生……” 赵青淡淡道:“这是孙惠,我新请的师爷。” 叶瑾闻言看了过去,心里咀嚼着“孙惠”这两个字,终于现这孙惠像谁了——可不就是和赵大人的新婚夫人孙氏生得有几分相像么,难道是孙夫人的弟弟? 周台官心中有事,虽然问话,可是并没有认真倾听,眼睛却时不时瞟向赵青,看他有没有饮下这盏茶。 赵青端起茶盏作势喝了一口,把茶盏放在了小几之上——周家如此诡异,他又收拾过周台官,这茶他如何敢喝? 周台官见赵青总算是喝了一口,终于松了一口气,继续谈笑风生起来。 慧雅一直在密切注意着赵青,见他虽然貌似喝了一口,其实连嘴唇都没触着,这才放下心来。 叶瑾见状,也没敢真喝。 赵青见慧雅也是碰了碰唇就放下了茶盏,心下放心,便道:“周大人,请清空令千金房中之人,另备下一屏风,说不得要请令千金问话,赵某这就开始查案。” 周台官忙道:“小女房中自有屏风,下官这就命人交代一下,让小女暂且回避。” 一时赵青带着叶瑾和慧雅去了后面周大姑娘房中。 赵青命叶瑾带着一群衙役在外负责传唤,自己带着慧雅进了静室。 周台官也想跟着进去,却被赵青给拒绝了,他只得心急火燎地陪着叶瑾候在自己大姐儿闺房门外。 周大姑娘房中花团锦簇,异香扑鼻,慧雅一进去就打了好几个喷嚏——这周大姑娘到底用的是什么香啊! 一时之间赵青开始一一传讯从前日傍晚到昨日傍晚出入过周大姑娘闺房的人,审了一遍之后,似乎是周台官的通房丫鬟雪枝嫌疑最大。 别人这两日进出周大姑娘房中,都是有人相伴,只有雪枝有曾经单独在周大姑娘房里停留了一会儿。 见房中只有自己和赵青了,慧雅这才低声道:“听那几个婆子的口声,这个雪枝似乎很受周大人宠爱啊!” 赵青点了点头,道:“该传唤周大姑娘了!” 周大姑娘戴着帷帽带着一个小丫鬟娉娉袅袅走了进来,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可是因为穿着扣身长衣,身段实是玲珑之极。 她一进来便向赵青行礼:“见过大人!” 行罢礼,周大姑娘在靠东墙摆放的锦椅上坐了下来。 跟着周大姑娘进来的小丫鬟端着的托盘里放着三盏茶,她取了一个茶盏,放在了赵青面前的案几上,又取了一个茶盏,放在了慧雅面前的案几上,然后又取了一个茶盏放在了自家姑娘身旁的小几上,这才屈膝行礼:“请赵大人孙师爷用茶!” 说罢,她便退了下去。 赵青与慧雅相视一看,俱举盏假作饮了一口。 周台官自从女儿进去,便如坐针毡,很纳闷下了那么猛的料,那个新来的师爷孙惠的肚子怎么还没动静,按说早该急着寻那出恭之所了! 他实在是不能再等了,只得高声道:“孙师爷,请出来一下,下官有事相商!” 慧雅似笑非笑看了赵青一眼,手指在自己茶盏上点了点,眼睛却看向周大姑娘的茶盏,双手做了个交换之势。 赵青微微颔。 慧雅便笑着起身往外走。 走到了门口,慧雅却又转身请周大姑娘过来:“大姑娘,请过来看看这幅锦帘!” 周大姑娘不知这位黑里俏孙师爷是何意,便起身走了过去。 慧雅装模作样指着锦帘上的花纹问道:“敢问周大姑娘,这是什么纹路啊?” 周大姑娘隔着帷帽的纱帘皱着眉头,强忍着不耐烦回答了。 赵青飞快地把自己的茶盏跟周大姑娘的茶盏调了调——既然慧雅想玩,就陪她玩好了! 慧雅询问完毕,似模似样地躬身谢了,掀开锦帘走了出去。 房里顿时只剩下赵青和周大姑娘。 在堂屋门上锦帘落下的那一瞬间,周大姑娘便上前一步,取下了帷帽,露出了一张粉妆玉琢千娇百媚的脸,哀哀道:“大人……” 赵青诧异地看着她。 周大姑娘心中其实也在纳闷:不是说那药的药效很强么,怎么赵大人还没反应? 她不再多想,莲步轻移走向赵青,漂亮的脸上满是妩媚的笑:“大人,奴深慕大人,夜不能寐——” 赵青举起茶盏道:“周姑娘请!” 周大姑娘表演被打断,只得回身端起自己的茶盏饮了一口。 赵青又道:“天气干燥,大姑娘请!” 他自己先作势饮了一口。 周大姑娘只得又举盏饮了一口。 她刚要再开口,便觉得一股燥热从内涌出,骨头都是痒的。 赵青见状,开口道:“孙师爷!” 周大姑娘想要去拦,却实在是难受极了,浑身几乎快要爆炸了,痒得难受却没处抓挠。 慧雅被周台官叫了出去,便心不在焉地陪着周台官说了几句话,听到赵青叫她,忙嗖的一下掀开帘子冲进了堂屋。 她进去之时,顺手把锦帘挂了起来。 堂屋外面候着许多衙役与小厮,于是都眼睁睁看到知县赵大人与新来的孙师爷吓得面无人色挤在一起,厉声道:“周大姑娘,你要做什么!” 而周大姑娘步步紧逼,一件一件地撕扯着自己身上的衣物。 周台官见状,大惊失色,便要冲上去拉住女儿。 叶瑾蔫坏地伸脚拌了他一下,周台官一下子摔了个狗啃泥。 于是众衙役和众小厮便接着欣赏了周大姑娘脱去了贴身小袄,用力撕扯着身前的抹胸…… 等周大姑娘一身雪白的肉都露了出来,慧雅这才现玩大了,忙叫外面已经愣住的小丫鬟:“还不给你们姑娘穿上衣服!” 一时周台官让小丫鬟冲了进去,用衣服裹着周大姑娘,把她塞进了卧室里。 外面衙役们窃笑不已,小厮们低头暗笑。 周台官面如土色如丧考妣:如果只有赵青看到女儿身子,倒也可以赖上赵青,可如今无数的人都看到了女儿的身子,这可怎么办啊?难道都让女儿嫁了? 他不由心中暗恨妻子:出的什么馊主意,还说药效很强,不愁赵青不上钩,到时候乖乖地把大姐儿娶进门! 可如今呢?女儿这辈子算是完了! 谁知此事还不算完,赵青带着慧雅从堂屋出来,便吩咐叶瑾:“带人去搜雪枝房间!”那周台官娘子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使的怕是一箭双雕之计,一方面给自己下药,逼自己娶她女儿;另一个方面怕是要借机除去周台官宠爱的丫鬟雪枝,那串夜明珠很可能就在雪枝房中。 周台官还没从女儿自取其辱的悲痛中抽身出来,那边衙役已经押着雪枝过来了。 叶瑾手中拎着一串珠子:“大人,这串夜明珠在雪枝房中床下寻到了!” 雪枝一见周台官便大声哭泣:“老爷,不是奴偷的,是大娘诬陷奴……” 周台官先还想着维持妻子体面,如今见心爱的丫鬟也受了辱,不禁气了个倒仰:“董氏你这淫妇!” 周台官娘子听说女儿出事,也带着丫鬟赶了过来,正好听到丈夫辱骂自己,便扑了上来就要挠周台官,夫妻来撕扯在一起。 正在这时,房里传出小丫鬟的尖叫:“不好了,大姑娘要上吊!” 周台官一家鸡飞狗跳闹成一团。 赵青听了一会儿,现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周台官娘子想要一箭双雕,一面给他下药,想要他非礼自己女儿,好赖上他;一面趁机栽赃雪枝,好除去心头之刺。 他吩咐叶瑾释放了雪枝,不再搭理周家众人,众人一起出了周府。 到了外面,慧雅凑到赵青身边,小声求赵青:“阿青,带我去运河河堤的得月楼吃河鲜,好么?” 赵青笑着看了她一眼,吩咐叶瑾:“你带着人先回去,我与孙师爷去运河河堤用午饭!” 叶瑾:“……”大人,凭什么您带孙师爷去运河河堤用午饭,却让属下带着人回县衙? 赵青才不管他,直接上了轿,和慧雅一前一后往东出城而去。 叶瑾不放心,指了四个老成些的衙役跟了上去,自己带着其余衙役回县衙去了。 赵青带着慧雅去了运河河堤上最著名的酒楼得月楼,直接上了二楼要了两个相隔的雅间——一间给那四个衙役吃酒,一间自己自己和慧雅用餐。 点完菜,得月楼的跑堂的出去了,慧雅走到窗前推开了雕花窗子,从运河上而来的风凛冽而来,刺得她脸上的肌肤都是疼的,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赵青走过来,刚想把慧雅揽入怀中,忽然意识到慧雅身着男装,便站在慧雅身侧,一起看运河上来来往往的大小船只。 慧雅有些担心,道:“阿青,眼看着要进入腊月了,若是运河上结了冰,这船上生意如何做呢?” 赵青笑了:“按照惯例,腊月是歇业期,那些客商也要回家过年的。” 慧雅这才放下心来,含笑道:“阿青,你今日怎么谢我?” 赵青秀眉微挑:“谢你什么?” 慧雅脸颊上一对梨涡时隐时现:“谢我挽救了你的贞操啊!” 赵青:“……”贞操…… 他的脸又红了。 慧雅见他又脸红了,不由轻笑出声,淘气地躬身行礼:“以后请叫我‘护草使者’,谢谢!” 赵青不禁也笑了。 菜肴6续送了上来。 菜是赵青点的,都是慧雅爱吃的菜,一共三菜一汤——酒浸江鳐、麻辣盘膳、水煮河虾和酸辣鲤鱼汤。 因为慧雅是一杯酒下去就要酒疯,赵青没敢让上酒,只让上了一壶上好的毛尖。 慧雅今日心情大好,放开大吃了一顿,然后笑着问赵青:“阿青,我是不是还算有用?” 赵青睨了她一眼:“是不是以后还想跟着我出来?” 慧雅被赵青说破了心事,故意使出哀兵之策,可怜兮兮低声道:“阿青,等以后我怀了孩子,再出来就难了……” 这句话却蓦地打动了赵青——他和慧雅会长相厮守,会有许多儿女…… 想到慧雅以后要为他怀孕生子备尝辛苦,赵青的心蓦地软了,伸手揽住慧雅腰肢,柔声道:“好。” 慧雅大喜,一下子扑进了赵青怀中。 小两口正腻歪着,跑堂的进来添茶,一见眼前景象,忙道了声歉退了出去。 慧雅笑嘻嘻:“哟,这下赵大人一个爱南风的名声可算是传出去了!” 赵青:“……” 下午赵青把慧雅送回了东院,让慧雅睡会儿午觉,自己依旧出去忙去了。 慧雅一直睡到了傍晚才起来。 待梁妈妈和月莲侍候着她梳妆完毕,慧雅便吩咐她们:“你们先下去吧,叫李妈妈进来。” 自从她和赵青成亲,就给在东院侍候的这四个人做了分工——李妈妈掌管银钱出入外加东院厨房,梁妈妈负责迎送客人外加人情往来,月莲负责梳妆外加掌管她的衣服饰,而小青则负责顿茶倒水。 李妈妈管着厨房,却始终有些偏心,待她更加用心一些,每每准备的饭菜都是按照她的口味来。 慧雅心中感激,却知李妈妈这样做是不对的,赵青虽不在乎,可她却舍不得赵青受一点委屈。 李妈妈进来之后,慧雅含笑起身挽着她的手在贵妃榻上坐下,絮絮地说了起来。 她先谢了李妈妈,然后又说道:“妈妈,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是谁?陪我最久的人是谁?” 李妈妈也明白了,当下便道:“姑娘,我以后会待姑爷好一点的!” 慧雅笑了,柔声道:“阿青待我那么好,他要陪我一辈子的,妈妈,你对他好就是待我好,他口味清淡,又爱吃面,你以后多做些他爱吃的,我无所谓的。” 李妈妈心中羞愧,忙忙地答应了。 慧雅把身子靠在李妈妈身上,笑着道:“妈妈,无论到了何时,你都是我亲近的人,我都晓得的。即使你八十岁了,我还是到哪里就把你带到哪里,让你给我做好吃的,你可不许推脱!” 李妈妈心下感动,眼睛湿润了。 她最担心的就是老无所依,慧雅就是她的精神支柱,听慧雅这样说,她心里一块大石头顿时落了地,往后在东院里便更勤谨了。 赵青晚上回来用饭,现有好几样小菜都是自己爱吃的,不由抬眼看向慧雅,慧雅狡黠地眨了眨眼,却没多说什么。 夜间外面下起了雪。 雪倒是不大,一粒粒的雪细沙一般密密落了下来,出“沙沙沙沙”之声。 卧室内彩绣大红连珠缣丝帐内红烛高烧,一片春意盎然。 赵青中衣衣襟散乱着,正在后面剧烈动作着。 慧雅衣衫半褪跪在前方,被摇晃得鬓乱钗横小脸泛红,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微微眯著闪些泪光…… 她直觉心尖颤浑身软,娇娇怯怯道:“阿青……阿……阿青,求你了……”这已是今晚的第三次了,再弄她真受不了了。 赵青*太强,她真得出去躲一躲了,明日一定得想个法子…… 一时事毕,赵青抱了慧雅去了浴间。他怕慧雅提前怀孕,因此都是弄在外面,所以事毕须得清洗一番。 第二天中午赵青回了内院,却只见到了李妈妈和梁妈妈,慧雅却不知去哪儿了。 李妈妈见赵青面无表情,可是那双凤眼却带着一丝急躁,忙笑着道:“禀大人,江守备娘子上午来寻夫人玩耍,夫人带着江守备娘子去紫荆书坊后面的宅子赏雪去了!” 赵青:“……”这个傻姑娘,赏雪哪里赏不了,非要去那个宅子赏! 李妈妈仿佛听到了赵青心声,马上又道:“禀大人,夫人交代,她今晚不回家了,就和兰娘子一起住在紫荆书坊后面的宅子,让您自己在家里安置。” 赵青:“……” 第一百章 耍耍花枪 第一百章 赵青立在那里,想象了一下晚上自己没了慧雅可抱孤枕独眠的情形,心里就怪不好受的——以前没成亲也没这么明显,如今成了亲,他都离不得慧雅了,每晚睡觉怀里抱了柔软温暖的一团,多么幸福啊! 可是妻子就走了半日,就巴巴的去寻,未免又有些抹不开面子…… 略思索了片刻,赵青便有了一个主意,他开口吩咐丁小四:“备马,我要去见江守备!”江守备可是永平县有名的妻奴,拉上他一起去,别人就注意不到他赵青了! 昏暗的天际间正飘洒着密集而细小的雪花,紫荆书坊后面的宅子里种了几株白梅,白梅正在雪中盛开,一朵朵白梅晶莹剔透小巧玲珑清香怡人,有一种夺人心魄的美。 慧雅身穿玉青缎面貂鼠披风,兰娘子身穿大红刻金牡丹纹遍地锦面貂鼠皮袄,都是一色的白绫裙和大红凤头高底鞋,携手立在白梅之前,一人折了一枝白梅,拿在手里说着闲话。 兰娘子之所以这么急来寻慧雅,主要是为了向慧雅打听些闲话。她一向厌恶周台官娘子和周大姑娘,听说周家出了事倒了大霉,偏偏又听得不够详细,便特地来向慧雅打听。 谁还有慧雅知道得更清楚的?慧雅笑道:“听跟去的小厮说,那日热闹得很,原本正在问话,谁知周大姑娘把外子和外子聘请的师爷堵在了堂屋里,当着外面众人的面撕扯衣服就要扑上去……” 下面她不肯再说了,兰娘子悠然畅想了一番,道:“这周大姑娘怕是中了什么药。” 又叹息道:“妻妾众多的人家,内宅之内皆污浊不堪……” 慧雅笑了:“你不必忧心的,这永平县哪个不知守备大人是妻奴,别的女人根本入不了守备大人的法眼!” 兰娘子不由甜蜜地笑了,眼睛带着笑意看着远处的一枝白梅,半晌方道:“我与外子少年相识,能走到今日,也颇经历了一些波折……” 慧雅见她眼睛微湿,忙握住她的手柔声抚慰:“好在都熬过来了!” 兰娘子嫣然一笑:“都熬过来了!” 慧雅与兰娘子边走边聊,等她们回到堂屋,雪已经变得很大了,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飘了下来,花木上、在台阶上、走廊上、皂瓦屋顶上都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小梅和月莲在厨房里忙了半日,终于整顿出了一桌荤素菜肴,见夫人传饭,忙让丁小五把炭炉和鸡汤锅子搬了进去,她俩把一碟碟荤素菜肴摆在了堂屋方桌上,又把调配好的酱料送了进去。 兰娘子和慧雅进了东暗间卧室,在兰娘子的丫鬟的服侍下脱去了外面的大衣衫,洗了手,都只在白绫袄外面加了件禙子便出去了。 一时锅子里的鸡汤烧沸了,兰娘子夹了薄薄的羊肉片去汤中涮熟,然后蘸着酱料吃了,边吃边道:“在东京,那些读书人把热锅子称作拨霞供,这个名字来自‘浪涌晴江雪,风翻照晚霞’这句诗,说的便是涮羊肉时的情景。” 慧雅也笑:“寒冷时吃这个既美味,又暖和,实在是冬日佳肴!” 两人正一边吃一边说着话,丁小五在外面回道:“禀夫人,江守备来接守备娘子!” 兰娘子一听,微微蹙眉道:“我才刚开始用午饭呢!” 慧雅笑了,道:“我猜外子也来了,你不必出去,我让人照咱们这样子送一套锅子到外面书房给他们,让他们就着热锅子吃酒聊天,想必江大人就不急着接你了!”她和兰娘子约好的都不告诉丈夫,而江守备还能过来接,这说明是赵青把人给带来的,既然如此,何必着急? 江绣与赵青一起来到了紫荆书坊后面的宅子,没接到妻子,后宅先送了炭炉子热锅子出来,各色荤素菜肴摆得满满当当,连金华酒都热好送了出来,他和赵青还有何话可说?自然是就着热锅子吃酒顺便等着接妻子回家了! 用罢午饭,在赵青的撺掇下,江绣又让人去内宅传话催促兰娘子。 兰娘子被丈夫命人催了好几回,实在是没招了,笑着和慧雅告辞:“慧雅,咱们下次再聚!” 慧雅见她要走,心里空落落的,握住她的手道:“姐姐,下回我提前让人去码头买些鲜鱼片成鱼片,咱们用热锅子涮着吃!” 兰娘子答应了一声,在两个贴身丫鬟的服侍下穿上大红刻金牡丹纹遍地锦面貂鼠皮袄,戴上貂鼠卧兔,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出去了。 没过多久丁小四丁小五便搀扶着醉醺醺的赵青回来了。 慧雅服侍着赵青在罗汉床上坐了,吩咐月莲道:“月莲,厨房里不是有荸荠么?你取二十个荸荠刷洗干净,在擂臼里捣成泥状,用纱布包裹着,把汁给榨出来,用小碗盛了送过来!”小梅年纪太小,这样的细致活计还是交给月莲妥当些。 月莲答应了一声出去了。 赵青其实没看上去醉得那么厉害,他纯粹是为了掩饰自己一会儿都离不得慧雅,借酒盖脸呢! 听了慧雅吩咐月莲,他便问道:“慧雅,这是做什么?” 慧雅走过去,端了一盏温开水服侍赵青一口一口喝了,这才道:“荸荠汁解酒,我怕你酒后难受。” 赵青喝了点酒,特别感性,觉得除了去世的母亲,此生从来没人待自己这么好过,便道:“慧雅,你待我真好……” 慧雅笑嘻嘻看着他:“阿青,那是因为你生得好看呀,你若是一个丑八怪,我才不会这么侍候你呢!” 赵青:“……”他觉得自己似乎又被慧雅给调戏了! 慧雅瞄了一眼赵青,见他一脸呆滞,便再接再厉,故意伸手抚摸着赵青的脸做花痴状:“哎呦,这么俊俏的脸,我怎么会不喜欢呢!呵呵呵!” 赵青:“……”被慧雅软软的手一摸,他的脸顿时变得*辣的…… 慧雅正要继续调戏赵青,赵青凤眼微湿看着她:“慧雅,回房去吧……” 慧雅面红耳赤:“阿青,你……” 赵青也不说话,只是抬眼看着慧雅。慧雅不是说了么,他的脸俊俏得很,她很喜欢,那就充分利用一下自己这个优势吧! 慧雅果真投降了,哑声道:“就一次哦!” 赵青微微笑了:“嗯。” 一直到晚饭时间,慧雅才醒了过来。 赵青早起来了,正在外面书房看沧州来的家书,听小梅回报说慧雅醒来,忙进了卧室去看慧雅。 他撩开锦帐,挨着慧雅在床边坐了下来。 慧雅闻到了赵青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道,知道赵青洗过澡了,想到他还有力气洗澡,不由悻悻然道:“你不是醉了么,怎么还这么精神?” 赵青轻笑一声,揽着慧雅腰肢转移话题道:“父亲命人送来书信,他已告老还乡,不日将携继母严氏、三弟赵勤和妹妹赵颖回京居住,路经永平县会过来停留几日,与咱俩会和后一起进京过年。” 慧雅脑子还有些晕乎乎的,身子软绵绵倚在赵青身上,片刻后方道:“把父亲和继母他们安置在这个宅子,可好?” 大周朝儿媳妇侍候公婆,最基本的就是晨昏定省,也就是晚间服侍就寝,早上省视问安。慧雅真的不想侍候公婆,连带着侍候小叔子小姑子,更不用提这个婆婆还是丈夫的后母! 赵青理所当然道:“他们自然住在这里了,总不能与咱们住在一起!” 慧雅:“……” 她嫣然一笑,紧紧抱住了赵青的小细腰:“阿青,你真好!” 第一百零一章 出口恶气 第一百零一章 回到县衙之后,赵青自去忙碌公事,慧雅又在房里休息了一日,这才振作精神,开始安排迎接赵青父亲赵岭与继母严氏一行人的各项事宜。 慧雅躺在床上,却把事情都想好了。 她先吩咐梁妈妈和丁小四带了人去紫荆书坊后面的宅子,把赵岭严氏四口的住宿安排好;又吩咐李妈妈和丁小五去运河河堤上的得月楼,订下一桌上好席面,预备等赵岭等人抵达了为他们接风洗尘。 安排好这些之后,慧雅便开始预备给小叔子赵勤和小姑子赵颖的见面礼。 慧雅想着赵勤和赵颖年纪小,便给赵勤备下了一套惟妙惟肖的赤金十二生肖,给赵颖备下了一盒精致的赤金镶各色宝石十二花钗——别的不喜欢,金子宝石大家总都喜欢的吧? 赵青待她那样好,她也得待赵青的家人好一些,不能落了赵青的面子。 慧雅备好礼物之后,为了邀功,特地拿了出来让赵青看。 赵青看了一眼却笑了:“赵勤赵颖都十岁了,怎么会喜欢这些玩意儿!” 慧雅闻言,不由一愣,诧异地看向赵青,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想了又想,这才看着赵青,轻轻道:“阿青,母亲去世几年了?”她指的当然是赵青的亡母穆夫人。 赵青闻言眼圈都红了,垂下眼帘,过了半日方道:“母亲去世十年了。”他七岁那年,母亲穆夫人去世,可不就是十年了。 慧雅身子一凛,当即道:“母亲去世十年,赵勤赵颖这对龙凤胎却已经十岁,这也太……”难道继母严氏是怀着孩子嫁过来的? 赵青抬眼看向窗外苍绿的女贞,没有说话,幽深凤眼中却带着一股深深的恨意。 慧雅当下全都明白了。 她轻轻道:“严氏不是国子监祭酒严松林的长女么?家教该很严的……” 赵青冷冷一笑,道:“严氏是大舅母大严氏的娘家妹子。” 慧雅在脑子里把这些亲戚关系撕掳了一遍,这才明白了其中的关系——继母严氏是赵青母亲穆夫人娘家嫡亲大嫂大严氏的妹子,却偷偷和姐姐大严氏的小姑子穆夫人的丈夫赵岭好上了,而且还有了身孕,不由道:“严氏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赵青没有说话,轻轻揽住慧雅的腰肢,半晌方道:“慧雅,我们俩好好过就行,别管这些脏的臭的。” 慧雅默想了半日,这才明白为何赵青父亲老侯爷赵岭会在穆夫人临终前答应把定远侯爵位给长子赵琪袭了,原来是因为有把柄被穆夫人捏住了啊! 她觉得这些高门背后的事情真是污浊不堪,倚在赵青怀中半日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慧雅方仰看着赵青道:“阿青,你别背叛我,我也不背叛你,我们彼此忠诚,好好过下去,可好?” 赵青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低低“嗯”了一声,再次抱紧了慧雅。 这世上只有慧雅是完完整整属于他的,而他也属于慧雅,他们俩要彼此珍惜对方。 一时慧雅起身,叫了李妈妈进来,当着赵青的面吩咐道:“妈妈,把这一套赤金十二生肖和这盒赤金十二花钗都收到库房里去!” 李妈妈有些犹豫地看看慧雅,再看看赵青,给慧雅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大人在场呢,这样合适么? 慧雅笑了,满不在乎道:“这两样东西有些过于贵重了,不能给那不值得的人,咱们还是收起来吧!妈妈,你带了小梅去外面的金银楼,买一个小小的金麒麟,再买一对赤金对钗!” 她看向赵青,道:“阿青,那套赤金十二生肖等进了京给子节做礼物吧!”子节是赵琪和尹氏的独子。 赵青浑不在意:“你看着安排吧!”慧雅爱怎么就怎么吧,反正有他呢! 雪不过下了两三日便停了。 等到院中积雪快化完的时候,赵岭严氏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永平县。 赵青骑着马带了乘轿的慧雅,赶到运河码头,接了赵岭严氏一家四口和跟随侍候的人,把他们安置在了紫荆书坊后面的宅子里。 待赵岭与严氏在堂屋坐定,赵青便携了慧雅上前行了大礼。 赵岭对这个注定要被赵青给克死的二儿媳妇并没有细看,只觉得生得极好,在相貌上和赵青很是般配。 严氏则细细打量了慧雅一番,深觉这个孙氏与赵青乃是一对璧人,想到这个娇花般的小美人注定要被赵青这扫把星给克死,她的心里不禁有些幸灾乐祸,脸上的笑意却愈的慈爱:“都起来吧!” 厮见完毕,赵岭与赵青进书房议事去了,剩下慧雅陪着严氏、赵勤和赵颖在堂屋呆着——严氏搂着赵颖在锦榻上坐着,赵勤在靠东墙的圈椅上坐着,慧雅静立一旁端茶倒水侍候着。 严氏对待慧雅简直是慈爱之极,摸着慧雅的手,满脸堆笑细细打量慧雅:“孙氏你生得真好,怪不得阿青千方百计非要娶你!” 慧雅觉得这话不是什么好话,微笑装傻而已,并不答话,她还不了解严氏性子,还不到撕逼的时候。 严氏又絮絮问起了永平县的情况。 慧雅含笑简短回答而已,并不肯多言。这个严氏瞧着二十六七还不到三十岁的模样,生得甚是清丽,满头珠翠堆积,身上衣裙华贵,体态玲珑,分明是少妇模样,偏偏做出如此慈爱的模样,实在是太假了点,和她整体的气质实在不搭。 说了一会儿话,慧雅便吩咐月莲把给赵勤和赵颖准备的见面礼拿了上来,含笑道:“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三弟和妹妹拿着随意赏人吧!” 赵勤见是一个小小的赤金麒麟,不由有些不屑,随手扔在了一旁的小几上。 赵颖则把不屑表现得更加明显,把那对赤金对钗扔到了铺着红毡的地上,仰着小脸道:“什么阿物!我家下等的婆子头上戴的都比这个好!” 她的模样甚肖其母,清丽无双,仰着脸说着这样傲慢的话,简直是说不出的惹人厌恶。 严氏板着脸瞪了女儿一眼,却没有说话。 慧雅似笑非笑地看了赵颖一眼,吩咐后在外面的小梅:“小梅,把这个捡起来,拿出去玩吧!”给脸不要脸,那就不给你脸好了! 小梅怯生生走了进来,弯腰捡了那对赤金对钗,屈膝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众人都不说话,只有赵颖气咻咻地坐在那里生闷气。 她原是想侮辱赵青娶的乡野村妇的,没想到反被侮辱了——孙氏这番做派,简直是把卑贱的小丫头和她一样看待! 慧雅笑吟吟看了严氏、赵勤和赵颖一番,屈膝道:“旅途辛苦,我就不打扰母亲休息了!” 说罢,便要退下。 这时严氏身边的大丫鬟助诗出列含笑道:“二夫人,论理不该奴婢说的,可是奴婢实在是不吐不快,您这样对待长辈,实在是太目无尊长了!” 慧雅正想要寻个事由出出气呢,见她自己跳了出来,便停住了脚步,似笑非笑道:“哟,这位姐姐是……” 助诗不卑不亢道:“禀二夫人,奴婢名唤助诗,一直在老夫人身边侍候。” 慧雅一脸我就是不讲理的表情,吩咐月莲:“这个助诗目无没有上下尊卑,掌嘴六下!”赵青已经告诉她了,即使进了东京,他们两口子也是住在赵青母亲留给他的一处小宅子里,而且去外家拜客,去的也是穆远洋当家的穆府,所以慧雅现在才这么有恃无恐。 月莲是穆远洋的人,奴肖主子,月莲和穆远洋一样天不怕地不怕,更何况是仇人严氏的丫鬟? 她脆声声答了声“是”,笑吟吟上前,捉住助诗便左左右右扇了六个耳光。 助诗被她给打懵了,俏丽的脸蛋肿了起来,杏眼里泪汪汪的,“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捂着脸奔进了卧室。 严氏气得手都是抖的。 赵颖和赵勤也都吓坏了,他们都是文明人,哪里见过慧雅这样彪悍粗野之人? 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慧雅当着主人的面打了狗,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微微屈了屈膝,也不管小严氏,带着月莲和小梅扬长而去。 她从赵青和梁妈妈话语之间,猜到赵青母亲穆夫人之所以会青年去世,怕是与她现了丈夫赵岭与自己娘家大嫂大严氏的妹子小严氏的私情有关,慧雅心里便很是看不惯小严氏,趁机便给对方来了个下马威。 严氏被慧雅气了个倒仰。 她因为德行有亏,又害赵青不成,被大儿媳妇尹氏抓住了把柄,带着一双儿女灰溜溜离开侯府,随着丈夫赵岭去了沧州任上,原本想着二儿媳妇孙氏出身太低容易拿住的,没想到这个孙氏生得娇滴滴的天仙一般,却如此彪悍,比尹氏还不讲理! 慧雅一出堂屋门,就看到了立在台阶上仰看她的赵青。 赵青一身藏青锦袍,愈衬得身形高挑修长,临风玉树一般立在那里,凤眼含笑看着慧雅。 慧雅想到自己方才泼辣之举,脸不由有些红了。 赵青上前一步,握住慧雅的手,柔声道:“慧雅,我们回家吧!” 里面的动静他方才都听到了,心中不禁不生气,还颇有出了一口恶气的爽快感。 慧雅娇俏地睨了他一眼:“阿青,我刚才……” 赵青微微一笑:“有我呢!”凡事都有我兜着呢!作为我心爱的妻子,你只需恣意快活地活着就好! 慧雅见有赵青做她的靠山,不由得意极了,和赵青牵着手一起离开了。 小严氏立在堂屋的雕花长窗之内,眼睁睁看着赵青和孙慧雅手牵手肩并肩,边走边说笑着甜甜蜜蜜携手而去,简直是气得心都疼了。 赵颖气得眼都红了,伸手拉着小严氏的手道:“母亲,你一定得治治孙氏这个恶妇!” 小严氏眯着眼睛道:“阿莹,你放心,母亲心里有数。”不是要一起进京么?那她就在路上慢慢调理这个粗野彪悍的孙氏好了! 谁知道小严氏想了无数的主意要在路上炮制孙慧雅,可到了出那一日,赵青却命人来告诉赵岭,说永平县临时出了一个大案,上面督促得很急,他暂时走不了,而孙氏得留下侍候他的起居,只能请父亲继母和弟妹先行了。 小严氏再次气了个倒仰。 第一百零二章 夫妻齐心 第一百零二章 小严氏正被赵青和孙慧雅这对小夫妻气得肝疼,她派出去打听消息的颜妈妈回来了。 颜妈妈一进来,见几个大丫鬟都在屋子里,便向小严氏使了个眼色。 待在房里侍候小严氏的人都退下去了,颜妈妈这才低声道:“禀夫人,奴婢出去打听了,这二少夫人孙氏,是永平县孙家沟人士,打小就被继父卖进了朱大户府中,贴身侍候朱家大娘王氏,很得王氏信重。十四岁她娘死了,继父失踪,她便承继了家产,自赎自身出了朱府,恢复了良民身份,然后便与二公子订了婚成了亲。” 小严氏一听,觉得这孙氏的身世简直处处都是槽点,随便找一点都是短处,怪不得她有恃无恐呢,纯粹是虱子多了不痒么! 她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缓缓道:“容我再想想……”孙氏短处太多了,反倒没有短处了,难道还能令她跌到更差的境地么? 其实赵青并没有完全说谎,永平县的确生了一个案件,只不过不是赵青所谓的大案。 眼看着就要进入腊月,快要过年了,不少南北行商为了赶在腊月运河冰冻期前赶到京城,把从南方贩的丝绸或者干鲜海产等物送入东京,或者从东京贩了货物回来,都加快了日期,因此运河之上船只熙熙攘攘往来不绝,而永平县作为运河上的重要码头,也着实繁忙,不过却也收取了不少税金。 这日中午赵青正在处理政务,便有位老人前来击鼓喊冤,声称自己的儿子被儿媳妇张氏和船家乔大福给合伙害死了。 赵青问询之后,得知这位老人姓韩,就住在运河码头附近的韩营。韩老伯的儿子韩大郎从松江贩了一船好布,在永平县把货全给卖了,和船家说好今日寅时出,再去东京进一批瓷器运到永平县屯着,待过了年再去南方卖。 结果明明他儿子天还不亮就带着银子去码头了,可是到了早上,提前约好的船家乔大福却跑到韩营他家,问为何寅时早就过了,韩大郎怎么还没来。 全家人赶紧去找,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韩大郎人了,就连韩大郎随身带的五百两银子也不见影踪。 韩老伯口口声声是儿媳妇张氏和船家勾结,把自己儿子韩大郎给害死了。 赵青接了案子,细细询问了韩老伯之后,便命叶瑾带人去把韩大郎娘子张氏给带过来,又吩咐付春恒带人去把船家乔大福带过来,两人分别看押。 忙完这些,赵青翻开税吏交上来的文书,正要批示,丁小五过来传话:“大人,夫人请您回去用午饭呢!” 赵青闻言,把手中的笔放在了笔托上,起身洗了手,回后堂换了家常锦袍,便带着丁小五往后堂而去。 慧雅认为自己把小严氏气得够呛,心情很好,便和李妈妈一起在厨房里忙了半日,做了赵青喜欢的家常食物扁食。 李妈妈和面,慧雅盘馅,最后包了六十个羊肉大葱馅扁食,又包了六十个韭菜鸡蛋馅扁食,取六六大顺之意。 包好扁食,慧雅吩咐丁小五去请赵青回来,让李妈妈负责煮扁食,自己回了上房,用香胰子彻彻底底洗了手,又拿了蜡梅香脂认真地搓了手,重新梳了头,又换了衣服,这才出来迎接赵青。 赵青一进堂屋,慧雅便从东暗间卧室走了出来,笑盈盈屈膝行礼:“见过大人!” 也不待赵青搀扶,她直起身子,大眼睛里满是笑意:“大人辛苦了!” 赵青垂下眼帘含笑道:“慧雅,你又淘气了!” 他握住慧雅的手,两人一起在罗汉床上并排坐了下来。 慧雅单手支颐倚在小炕桌上:“阿青,怎么办呢?我可不想与小严氏一起进京,路上要好几天呢,到时候我和她一定会相看两相厌的!” 赵青想了想,道:“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慧雅闻言大喜,大眼睛宝光璀璨满是期待看着赵青:“阿青,快说说呗!” 赵青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我上午刚接了个案子……” 慧雅眼睛亮:“咱们可以……以你接了案子为理由晚两日出……” “而你要侍候我的起居,”赵青闲闲道,“等闲不能离开!” 慧雅大笑:“这下子我们就不用陪着小严氏进京了!” 赵青凤眼中漾起笑意。 慧雅开心极了,情不自禁扑进了赵青怀中:“阿青,你真聪明!” 其实慧雅的称赞是很浮面的,可是赵青就是觉得很受用,心里暖暖的,浑身轻飘飘的,他揽着慧雅的腰肢,在慧雅唇上轻吻了一下,正要深入,锦帘外忽然传来李妈妈的轻咳声。 慧雅忙推开了赵青,起身立在罗汉床边理了理衣裙。 赵青也有些不好意思,为了掩饰,拿起茶盏饮了一口。 李妈妈的声音很快便锦帘外传了过来:“大人,夫人,现在摆饭么?” 慧雅理罢衣裙,清了清喉咙,开口道:“现在就摆饭吧!” 一时用罢午饭,慧雅命小梅送上来一壶清茶,吩咐侍候的人自去用饭休息,不叫不要过来,而她与赵青靠着软枕相对饮茶闲聊。 慧雅一时好奇,便问赵青:“对了,阿青,你说的那个案件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青知道慧雅最喜欢和他一起研究各种案件了,便把案件详细地和慧雅说了一遍,然后道:“慧雅,下午我预备分别审问韩老伯、韩大郎娘子张氏和船家乔大福。” 慧雅想了想,道:“你想从这三个人的叙述中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 赵青点了点头,垂下眼帘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等待慧雅主动开口请求陪他审案,他好提一些有利于己的条件。 慧雅睨了赵青一眼,等着赵青开口主动邀请她去听他审案。 可是她使了无数的眼色,做了无数的张致,赵青就是头也不抬专心饮茶。 慧雅悻悻然看着赵青浓长的睫毛,最后只得道:“阿青,我想去后堂听你审案。” 赵青一本正经道:“……可这不合规矩啊!” 慧雅酝酿了一番,这才脱了绣鞋,从罗汉床里面绕到赵青那边,从背后抱住赵青,贴在赵青身上央求道:“阿青,求你了,带我去嘛,你抛下我,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呆在家里,我好无聊的……” 她那温暖柔软馨香的身子贴在赵青背上,又娇滴滴地撒着娇,赵青心都快酥了,可是为了更大的福利,他只得硬着心肠道:“除非你……” “除非我什么?”慧雅急切地贴了过去,嘴唇正好碰到了赵青的耳朵,令赵青心尖一颤。 他忙忍住浑身的战栗感,压低声音哑声道:“慧雅,咱们去卧室窗前,就像昨夜我让你看的那幅图那样弄……”《春闺细话》中有一幅图画,画的就是庭院之中大雪纷飞红梅盛开,而雕窗之内则春光融融,窗前一对男女…… 慧雅闻言,脸顿时*辣的,推开赵青便下了罗汉床,掀开珠帘进了卧室。 赵青低头略一思索,起身追了进去。 午睡起来,赵青和慧雅洗了澡换了衣服,一起去了大堂——赵青在大堂问案,慧雅隔着一道屏风在后面喝茶吃点心外加听稀奇。 赵青先问讯的是韩大郎的妻子张氏。 他开门见山问张氏:“张氏,船家乔大福是何时去你家寻你丈夫的?” 张氏跪在地上,凝神想了想,道:“禀大人,当时奴刚为公爹送上早饭,就听到乔大福在外面叫门,奴一向都是赶在辰时给公爹送上早饭的,因此约莫是辰时左右。” 赵青面无表情,接着道:“下面我的问话,你要仔细想好再回答。” 张氏紧张极了,忙答了声“是”。 赵青这才道:“船家乔大福叫门时说的原话是什么?” 他的声音不高,可是清泠泠的,令张氏躁动的心渐渐稳了下来,她想了一会儿,这才道:“奴听到叫门声就去了院子里,听得乔大福在大门外大声道,‘张娘子,为何你家大郎还不出?’” 说罢,她又闭上眼睛想了想,睁开眼睛道:“禀大人,奴可以肯定,当时乔大福问的就是这句话!” 赵青看了一眼在一旁飞快记录的许家英,许家英点了点头。 赵青这才道:“好,你接着说罢!” 张娘子被带下去之后,赵青又询问了韩大郎之父韩老伯,韩老伯也说听到那船家乔大福在大门外叫的是“张娘子”。 韩老伯被带下去之后,赵青起身去了后堂。 慧雅正歪在后堂罗汉床上眼巴巴等着他呢,见他过来,忙招手叫赵青过来:“阿青!”午后她被赵青给折腾得有些筋酥骨软浑身酸胀,睡了午觉也没缓过来。 赵青乖乖走了过去,挨着慧雅坐了下来。 慧雅心中已经有了成算,却故意问赵青:“阿青,你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赵青见她还想考自己,便伸手在慧雅披散下来的黑上轻抚了一下,道:“张娘子说,乔大福在大门外就问‘张娘子,为何你家大郎还不出?’” 慧雅猫一样眯着大眼睛趴在赵青腿上,抬头看着赵青说道:“船家乔大福到韩家门外寻韩大郎,可是问的却是张娘子……” 赵青温柔地看着她:“这说明他知道韩大郎根本不在家里。” 慧雅望着赵青:“他为何知道韩大郎不在家里呢?” 赵青轻轻道:“因为他已经杀死了韩大郎。” 小夫妻俩此时都明白了此案关键所在,不由你看我我看你,都笑了。 正在这时,屏风外面传来付春恒的声音:“禀大人,船家乔大福带到!” 慧雅闻言,忙手忙脚乱地从赵青腿上爬了起来,又在罗汉床上躺了下去,懒洋洋道:“阿青,你去忙吧,我睡一会儿!” 赵青见她已是睡眼朦胧,便帮她脱去外面长衣,拿了一床锦被给她盖好,这才出去审案去了。 慧雅酣畅地睡了一觉醒来,现窗外已经暗了下来,身旁一灯如豆,赵青正坐在罗汉床上,就着小炕桌上的琉璃罩灯在看一个卷宗呢! 见慧雅醒了,赵青便起身倒了一盏温茶,扶起慧雅喂着她喝了,这才道:“船家乔大福已经交代了。寅时韩大郎背着包裹去了船上,他见韩大郎行李沉重,便起了谋财害命之心,用锤子砸死了韩大郎,绑了块巨石把韩大郎扔进了运河之中。蔡玉成和付春恒带着乔大福去打捞韩大郎尸体去了。不出意外的话,这两日内就能结案。” 慧雅喝了茶,口中好受了点,眼珠子一转,忽然道:“哎呦,赵青,说好明日就要一起出进京了,咱们走不了了,何时通知小严氏呢? 赵青慢条斯理道:“明日再通知也不晚啊!” 慧雅不由得意笑了:“大人,如此甚好!” 想到小严氏被气得疯却又要竭力维持体面的模样,慧雅简直是开心极了,她乐滋滋道:“想到小严氏不开心,我就特别的开心,今晚让李妈妈做点好吃的!” 见她如此淘气,赵青不禁也笑了。 到了晚间,慧雅与赵青刚用完晚饭,正要披了披风去庭院里散步,丁小五便进来回报,说守备府兰娘子派了一个婆子过来了,似乎有什么着急的事。 第一百零三章 童颜美人 第一百零三章 慧雅闻言,看了一眼赵青,然后道:“把人带进来吧!” 丁小五很快便带着一个打扮得格外齐整的婆子走了进来。 那婆子一进来便向赵青和慧雅行礼,然后起来笑吟吟说明了原委。 原来兰娘子听说赵青要带慧雅进京探亲,便有心让慧雅帮她捎带几样体己礼物到东京,送给她的叔叔兰太监。 慧雅和兰娘子那样要好,自然是满口答应了:“回去告诉你们娘子,把礼物备好送给来,我保证一定送到!” 那婆子听了,满脸是笑又给赵青和慧雅行礼。 慧雅笑着看了梁妈妈一眼。 梁妈妈会意,当即拿了二钱银子给了婆子:“拿去买酒喝!” 婆子千恩万谢,这才出去了。 慧雅和赵青按照原定计划,依旧出去散步了。 前院中白梅在凛冽夜风中绽放,清冷的幽香幽幽散,两人沉浸在这静美景致之中,流连赏玩了一番,又一起去了后面花园。 到了后面花园,见没人跟上来,慧雅便问赵青:“兰娘子的叔叔兰太监是怎么回事?”听起来好像权势很重的样子。 赵青伸手握住她的手,现慧雅的手有些凉,就裹住她的手为她取暖,缓缓道:“兰太监陪伴陛下长大,深得陛下信任。” 慧雅品味着赵青的话,心下明白了——兰太监是当今承平帝的亲信——她没有说话,心中却自有计较。 到了第二日,赵青携慧雅恭而敬之送走了父亲赵岭及继母小严氏一行人。 目送赵岭等人的船消失在水天相接之处,慧雅这才笑盈盈看向赵青:“阿青,今日把丁小四借给我吧!”丁小五是赵青明确给了慧雅的,让他为慧雅跑腿,而丁小四一向是赵青自己用着。 赵青当然答应了。 回到县衙之后,赵青到外面书房见人去了。 慧雅回到东院,叫了众人进来,开始交代准备过年礼物之事。 回东京的礼物慧雅早命人准备好了,如今需要准备的是给永平县诸人的礼物。 她早已提前想好,一是需要准备给守备府兰娘子的礼物,二是需要准备给朱府王氏和贵哥的礼物,三是要预备给县衙各级官员的回礼。 慧雅把这件事交给了梁妈妈和丁小四负责。 安排好这件事,慧雅又问了丁小四,得知赵青已经派人去东京打扫汉阳门内的宅子了,便不再理会。 把这一切安排妥当,慧雅这才放下心来,让众人退下,自己拿了一本书歪在罗汉床上看了起来。 时光荏苒,转眼间已是腊月二十三了。 腊月二十三便是小年了,从今日起,县衙开始放假,赵青便不再点卯理事,只须处理扫尾工作即可。 永平县素有“二十三,炕火烧”的习俗,李妈妈一大早起来,炕了好几簸箩的烧饼,与众人分食了,而丁小四则带着丁小五燃放了爆竹,迎接小年到来。 慧雅这日一起来,便吩咐人把备好的礼物分别给守备府和朱府送了过去。 她还没缓口气,永平县各级官员的家眷便命人前来送年礼。 慧雅把迎送往来、收礼回礼、放赏钱之类事情都交给了梁妈妈和李妈妈,自己在上房歪着,等待着王氏带着贵哥过来。 给朱府送的礼物中有几样是慧雅特地给贵哥备下的,其中的内外衣服和小棉袄小棉裤是慧雅亲手缝制的,慧雅觉得王氏必定会亲自来回礼。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王氏便带着贵哥和二娘董兰英过来了。 彼此见礼罢,宾主落座。 贵哥这段时间似乎瘦了一些,却更敏捷了,一见慧雅便扑进了慧雅怀里:“忒雅!” 王氏闻声大惊,忙忙起身要去捂贵哥的嘴:“你这小冤家,怎能对夫人不敬!”如今不同往日,慧雅已是知县大人,而她们家日渐败落,怎能再像以前一样直呼慧雅名讳? 慧雅微笑着抱着猴在自己身上的贵哥:“只要是贵哥,就没关系!” 贵哥虽然年纪小,却能够凭借直觉分清楚谁是真的喜欢他,谁是假装的,因此他特别的喜欢慧雅,志得意满地猴在慧雅身上冲着母亲做鬼脸。 二娘董兰英见慧雅虽然地位不同往日,却待自家人依旧可亲,便试探着笑着起身又行了个礼:“奴给夫人请安了!” 慧雅笑了笑,摩挲着贵哥的脑袋,没说话。 董兰英觑了觑室内,见房内只有一个又黑又瘦又高、和美丽一点儿边都沾不上的丫鬟立在那里侍候,那些妈妈小丫鬟都在外面廊下守着,便又赔笑道:“夫人,怎不见有房里人侍候?” 慧雅闻言,懒得搭理她,便没有说话,只把董兰英当成一个笑话看。房里人就是通房丫鬟或者妾室,先不说她和赵青新婚,即便使成婚久了,她又怎么会给赵青安排房里人? 王氏见董兰英自寻没趣,忙道:“他二娘,你别乱说话!” 董兰英见慧雅虽然没看自己,可是脸上似笑非笑的,便奓着胆子道:“夫人,有一句话按说我不该说,可是不说我又担心你。这男人啊,都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按我说,与其等大人养了外室您生气,夫人您不如自己选个合意的给大人纳了,还能留住大人的心!” 慧雅大致明白她要说什么了,便不搭理她,看她能作死到什么地步。 王氏见董兰英如此,既想借慧雅之手给董兰英没脸,又担心自家受了连累,简直是如坐针毡。 董兰英见慧雅并没有驳她,便谄笑着试探道:“夫人,我娘家有个外甥女,今年才十四岁,生得面如桃花身段窈窕……” 慧雅看够了笑话,这才向董兰英,淡淡道:“董氏,难道你一人做了小老婆,你们家的人都要上赶着要做小老婆了” 董兰英被羞得脸红脖子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慧雅吩咐月莲:“月莲,屋子里太热了,董二娘都狂躁了,把董二娘请出去在廊下凉快凉快,去去狂躁!” 月莲闻言脆声答了声“是”,走到董兰英身前,把董兰英请了出去。 王氏觉得心中痛快极了,朱俊在家时董兰英常常挑唆朱俊和她生气,挑唆朱栀子马甜甜和她怄气,朱俊不在家了董兰英又常常给她添堵,如今董兰英在慧雅这里大大丢人,实在是太痛快了! 慧雅见屋内只剩下王氏了,这才抱着贵哥道:“大娘,贵哥还小,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趁贵哥爹不在家,这董兰英还是多给几两银子遣嫁了吧!” 王氏闻言,连连点头。她其实早有此意,只是优柔寡断下不了决心,怕朱俊回来和她生分。 慧雅抚摸着贵哥的小胖手,沉声道:“大娘,朱俊即使回来,也没有贵哥靠谱,不如把银钱都抓在手里,好好教养贵哥,大娘你将来也有了指望。” 王氏心知慧雅这是好话,心中感激,便起身答应了。 离开的时候,贵哥舍不得和慧雅分开,泪眼婆娑看着慧雅,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弄得慧雅心里也难受极了,直直把贵哥送到了仪门外,目送王氏牵着贵哥的手上了轿。 待轿子看不见了,她这才转身回去了。 赵青出去办事,回来的时候路过马家医馆,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带着丁小四和付春恒去了马家医馆。 虽然日常在县衙答应,可是马医官自家还有一个医馆,距离县衙不远。 赵岭这些年镇守沧州这样的苦寒之地,身体确实出了些问题,来永平县时赵青特地叫了马医官过来为他诊病。 马医官给赵岭开了些丸药,只是赵岭走的时候药还未曾配好。 这药对父亲来说很重要,既然顺路,赵青便打算自己去马家看看。 马家医馆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红衣姑娘站在柜台内用药杵捣药。 赵青觉得不太方便,便不肯进去,立在门口,示意付春恒上前去问。 付春恒走上前,作了一个揖,问道:“姑娘,敢问马医官在家么?” 那姑娘抬起头,笑盈盈问道:“请问您是……” 付春恒一见,简直是酥了半边身子——这位姑娘一张小脸晶莹洁白,眉清目秀,美丽中带着几分稚气,身材丰满有致却骨架小巧,分明是个小美人啊! 这样脸容稚嫩身子成熟的女孩子,是付春恒最喜欢的女子类型。 他忙笑道:“我是县衙弓手队副班头付春恒,我是陪知县赵大人来寻马医官取药的!” 付春恒指了指门口的赵青:“呶,我们大人在那边呢!” 此时赵青正等得有些不耐烦,便侧身看着外面,等着付春恒出来。 那姑娘抬眼一看立在门口的赵青,不觉有些痴了——这世上居然有这么好看的男子…… 她的脸微微红了,低头慌乱地用药杵在药臼里捣了几下,差点捣住自己的手,忙道:“请告诉你家大人,那药还差一味药材未曾配好,我爹爹去寻那味药了,等药配好了,我亲自给赵大人送去!” 赵青等得不耐烦,早出去了。 付春恒闻言便提醒道:“既是马姑娘亲自送药,那便直接送到我们夫人那里吧!”姑娘家往前面送药,似乎不太方便。 马秀莹答应了一声,又瞟了赵青一眼,这才现美男子赵大人已经不见了,小小的心灵里不禁失望之极。 午饭罢,赵青陪着慧雅睡了一会儿午觉便起身去前面忙去了,他今日下午要带着人再检查一遍税金账目,然后便要封账了。 慧雅又睡了一阵子,待兰娘子过来拜访,她这才起身梳洗。 兰娘子如今已与慧雅熟不拘礼,便随着小梅走了进来,坐在一边看着月莲为慧雅梳妆。 慧雅今日懒得打扮,便让月莲梳了个桃心髻,只插戴了支金海棠珠花步摇。 梳罢髻,慧雅便和兰娘子讨论在白绫袄外面穿什么外衣,她的意思是穿一件海棠红出风毛绣竹叶梅的圆领袍子,可兰娘子喜爱浓艳色泽,非说慧雅肌肤洁白细腻,穿那件银红缎子袄更热闹好看。 慧雅笑着打量兰娘子:“你是银红袄白绫裙,难道非要我和你扮双胞胎?” 兰娘子笑:“这样多好玩啊!” 两人正在说笑,小梅便在外面禀报:“禀夫人,马医官的女儿马姑娘求见,说是来送老侯爷的药!” 慧雅忙道:“快请马姑娘进来!” 她也不和兰娘子争辩了,直接穿上那件银红缎子袄便和兰娘子一起出去了。 小丫鬟掀开了上房门上的翠蓝销金的锦帘,马秀莹抬脚走了进去。 进了上房,马秀莹抬头一看,却一下子愣住了——正中间的黄花梨罗汉床上并排坐着两个俱穿着银红缎袄月白绫裙的美人。 这两位美人一个鹅蛋脸庞,眉如墨画,目若秋波,长挑身材,极为美丽;一个是洁白细腻的小瓜子脸,乌溜溜的柳叶眉,黑泠泠的大眼睛,挺秀的鼻梁,红馥馥的弯月唇,身材要矮一些,却更加玲珑有致。 马秀莹一时之间呆住了:这两位瞧上去都富贵得很,到底哪位是赵大人的夫人? 见马秀莹迷惑,月莲笑着,指着慧雅道:“这是我们夫人!” 又指着兰娘子道:“这是江守备娘子!” 马秀莹忙给慧雅和兰娘子行了礼。 把盛药的匣子交给月莲之后,马秀莹陪着慧雅和兰娘子又坐了一会儿。她原本很是自傲,以为自己算得上是这永平县第一美人了,谁知道见了这孙氏和兰氏,才知道自己还是眼界太窄。 不过马秀莹还是觉得自己不比孙氏兰氏差,自己只是未曾像她们一样嫁得贵婿,妆饰上差些罢了。 出于一种极微妙的心理,马秀莹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闲闲道:“今日上午赵大人去我家了,我看赵大人气色倒好。” 兰娘子闻言一愣——你一个大姑娘家,见外男做什么? 她看向慧雅。 慧雅笑了笑,道:“外子和我说了,他上午从城外回来,顺路去了马家医馆。马姑娘难道在医馆里见客?” 马秀莹的脸当即红透了,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她平时也有丫鬟侍候的,从不轻易到前面见客,只是今日上午父亲出去了,另外一个大夫也出去了,她这才在医馆里看了一会儿。 马秀莹再也坐不住了,一脸屈辱之极的表情,起身告辞,带着小丫鬟沉香离去了。 小梅引着马秀莹和沉香出了东院,把她们交给丁小五,让丁小五送她们出去。 到了拐角处,马秀莹心一横,停住脚步一脸焦急道:“这位小哥,你们大人如今在哪里?我有急事要寻你们大人!” 丁小五迟疑道:“这……”一个姑娘家去见大人,似乎不太合适…… 马秀莹急急道:“和给你们老侯爷配的药有关!” 这下丁小五不再犹豫,带着马秀莹和沉香便去了前面大堂。 赵青刚送走一拨客人,正靠在外书房圈椅背上闭目养神,听丁小五回报,说马姑娘求见,不由睁开眼睛诧异道:“哪里来的马姑娘,见我做什么?不见!” 丁小五忙道:“大人,这位马姑娘,就是马医官的女儿,她说有事要和您说,和给咱们老侯爷配的药有关。” 赵青:“……” 第一百零四章 风云变幻 第一百零五章 赵青此时正在后堂见穆远洋的贴身侍卫顾凌云。 外面天色阴沉,屋内光线也有些暗,丁小四点了一盏八瓣莲灯放在了后堂书案上,悄悄去了大堂,立在大开的黄花梨雕花长窗边,继续看着外面的动静。 在后堂窗外和穿堂里,几个青衣汉子正肃静地立在那里。 读罢穆远洋的书信,赵青面无表情把信纸仔细叠好,塞进了信封中,然后信封凑到八瓣莲灯的烛焰上点燃,静静看着那封信烧得只剩下一角,最后全部化为灰烬。 赵青抬眼看向顾凌云,涩声道:“请转告十二哥,此事我定会竭尽全力。” 顾凌云深深行礼:“有劳二公子了!” 丁小五赶到了外堂,刚要闯进去,却被丁小四给拦住了。 丁小四低声道:“大人在见人,你先别进去。” 丁小五听话地候在了那里,道:“马医官的女儿马姑娘来送药,夫人让我送她回家,可是马姑娘半路告诉我她有急事要寻咱们大人,说是和给老侯爷配的药有关。” 丁小四在他肩上拍了拍:“再等一会儿!” 过了片刻,屏风后传来赵青的声音:“小五进来吧!” 丁小五进了后堂,却现里面只有自家大人,而空气中隐约流荡着纸张焚烧后的味道。 听了丁小五的叙述,赵青道:“不必见马姑娘,我自有主张。” 丁小五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听了丁小五的传话,马秀莹被巨大的失望笼罩了,双腿仿佛灌了铅一般,带了沉香随着丁小五出了县衙。 哪个女孩子心中没有对完美男子的幻想? 汉乐府《陌上桑》中的一段叙述就代表着很多女孩子对完美男子的总结:“……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 马秀莹作为小女儿随着父亲从繁华的东京来到永平县这个小县城,所见的无不是粗陋男子,心中不是不失望的。 如今好不容易赵青出现了。 赵青的出身极为高贵,他的母亲穆夫人出身穆氏皇族,父亲赵岭乃一方诸侯;赵青本人高挑俊俏气质清冷,实在是难得的美男子;赵青表兄穆远洋乃开封府尹,未来的皇位继承人,他的大哥赵琪袭了定远侯爵位,而且身居要职,乃工部侍郎,更不用说赵青今年才十七岁,却已是正八品京畿县令,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马秀莹知道,穷尽自己的一生,怕再也遇不到比赵青更优秀的男子了,所以她勇敢了一次。 只是,她被拒绝了,赵青根本见都不肯见她。 古诗有“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而她此时脑海里回荡的却是“恨不相逢君未娶”…… 夜幕渐渐降临。 北方小城冬季天黑得特别早,刚过酉时没多久,天已经黑透了。 丁小五带着灯笼,护送着马秀莹往马家医馆而去。 用罢晚饭,赵青与慧雅进了西暗间的内书房。 赵青拿了本书坐在书案前看。 慧雅挨着他立在书案前练习书法。 她这些日子有了空闲就练习书法,渐渐现了很多趣味。 人若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间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慧雅已经写了一摞雪浪纸。 赵青看了看旁便博物架上的西洋金自鸣钟,见已近亥时,便压低声音叫了声“慧雅”。 慧雅如梦方醒,拿着笔眨了眨眼睛:“阿青,什么时辰了?” “亥时了,”赵青凝视着慧雅,“慧雅,你陪我出去一趟吧!”他不愿和慧雅分开,去哪里都想带着慧雅。 “好呀!”慧雅把毛笔放在了笔托上,伸了个懒腰,又左左右右扭了扭腰,“现在就走么?” 赵青“嗯”了一声,道:“就披你新做的那件银狐斗篷吧!”前些日子,慧雅为他做了件黑缎银狐披风,自己做了件玉色云缎面的银狐斗篷。 慧雅答应了一声,自去取衣服去了。 半个时辰后,赵青与慧雅带着丁小四丁小五兄弟赶到了距离县衙不远的马家医馆。 慧雅就着丁小四兄弟俩手中的灯笼,看到紧闭的大门上方挂着一个黑漆匾额,上书“马家医馆”四个字,不禁诧异道:“阿青,你想见马医官,命人叫他过去不就行了,何必……” 她的话还没说完,心里就明白赵青夤夜前来马医官这里,一定是有要紧之事,不由兴奋起来,大眼睛闪闪光看着赵青。 赵青见她这样兴奋好奇,不由也笑了,在慧雅带着兜帽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 正在这时,医馆的门开了,赵青揽住慧雅的腰肢,带着她一起走了进去。 马医官是一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赵青前来,一定是有要紧的事,因此把赵青让进了自己的药房,让小厮在外面守着。 见赵青牵着那个披着玉色云缎面银狐斗篷的女子进来,马医官不由一愣:“大人,这……” 慧雅淘气地一掀兜帽,露出了一张可爱的笑颜:“马医官,是我啊!” 见是赵大人的新婚夫人孙娘子,马医官不由也笑了:“大人、夫人,请!” 药房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道,一灯如豆,屋子里光线有些暗。 赵青看着马医官,深深一揖。 马医官慌忙还礼:“大人,使不得!” 赵青盯着马医官的眼睛,声音轻得几乎要消失在空气之中:“赵某代十二哥问马老伯两个问题。” 寒冬腊月,马医官的额头却沁出汗来。 他其实已经猜到赵青会替开封府尹穆远洋问什么了——他前段时间奉了密诏去了东京,刚到家没几日呢! 马医官压制住狂跳的心脏,恭谨道:“大人请问。”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赵青依旧看着马医官的眼睛:“第一个问题,龙体无恙否?” 马医官垂下眼帘,低声道:“风中之烛,一年之内,油尽灯枯。” 赵青凝视着马医官的眼睛,见他眼角皱纹密布,可是眼中黑白分明甚是清澈,便问出了第二个问题:“毛太师依旧嗜食黄雀否?” 马医官这次回答得很快:“太师最喜用永平县博望镇出产的小脚黄雀制成的黄雀鲊佐粥。” 他转身看向一面墙高的药柜,喃喃道:“川乌、草乌、附子、雪上一支蒿,先兴奋,后麻痹,最后呼吸衰竭……” 赵青再次深深一揖。 慧雅在一旁静静听着。她面容平静,心中却波涛汹涌——她已经现自己大概进了一个不得了的圈子,这个圈子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随时都能令大周朝风云变幻。 回到东院上房,赵青把慧雅抱在怀里,低声道:“慧雅,这次进京,我们需要带上几笼活的小脚黄雀。” 慧雅紧紧依偎着他,仰看着赵青的眼睛:“用川乌、草乌、附子、雪上一支蒿来喂养这些小脚黄雀,然后制成黄雀鲊么?” 川乌、草乌、附子、雪上一支蒿这些药材,无论哪一种,都能令人先兴奋,后麻痹,最后呼吸衰竭,若是把这些药材拌在饲料中喂养小脚黄雀,最后再把这些黄雀制成黄雀鲊,通过某种渠道献给嗜食黄雀鲊的毛太师…… 赵青微笑着看着她:“对,制成黄雀鲊。”慧雅是他最亲的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打算瞒住慧雅。 慧雅嫣然一笑:“阿青,你负责打成粉末的药材和几笼活蹦乱跳的小脚黄雀,其余事情就交给我吧,我保证半个月后把六坛鲜香美味的黄雀鲊交给你!” 从嫁给赵青的那一天起,她就没打算做一个只在床上服侍赵青、为赵青生儿育女的女人,她要和赵青携手并肩立在一起,一起面对着人世间的凄风苦雨,彼此成为对方的依靠。 腊月二十五一大早,赵青携了慧雅,在蔡玉成与付春恒的护送下,经6路往东京而去。 他们的车队中间夹着好几辆车,外面瞧着普普通通,车中却饲养着好几笼永平县博望镇的特产——小脚黄雀。 一路晓行露宿,赵青慧雅一行人终于在腊月二十八那日傍晚赶到了东京城外的朱仙镇驿站,与候在驿站的定远侯赵琪会合。 马车的车门被拉开了,扑面而来的刺骨寒气令慧雅不禁打了个哆嗦,她这才现披着黑色缎面银狐披风的赵青与一个身穿宝蓝缎面披风的人立在外面,正看着她。 赵青微微一笑:“慧雅,这就是大哥!” 定远侯赵琪目瞪口呆看着赵青熟练地伸出手,把车里端坐的这个美丽柔弱的小姑娘抱下了马车——十五岁的慧雅,在二十七岁的赵琪看来,可不就是小姑娘? 慧雅在地上站定,马上笑盈盈向赵琪低头行礼:“见过大哥!”赵青的大哥和赵青还真有几分相像,只是没有赵青好看…… 赵琪:“……起来吧!”怪不得阿青一直催着要娶这孙氏,果真是美丽娇俏得很,只是不知道为人如何…… 因为天色已晚,所以按照赵琪的安排,今晚大家在朱仙镇驿站住一夜,明日一起进城。 赵琪一边说,一边引着赵青和慧雅往驿站里进,预备带赵青夫妻去他命人包下的院落,谁知刚进了驿站,迎面就被一个披着宝蓝缎面玄狐斗篷的高个子给拦住了。 天虽然黑透了,可是驿站院子里挂了不少灯笼,照得整个院子如同白昼, 那人拦在了赵青他们前面,伸手拨掉头上的兜帽,含笑看着立在赵青身侧的慧雅:“真巧!” 此人大约二十四五年纪,目若寒星鼻梁挺直,薄唇棱角分明,生得极为英俊,不是毛宇震又是谁? 第一百零五章 兄弟相争 第一百零五章 慧雅迎着毛宇震的视线看了过去,眼神平静如水,并没有一丝退缩之意。 毛宇震深深看了慧雅一眼,视线这才移向赵琪赵琪兄弟俩,含笑拱了拱手。 比起几个月前,慧雅似乎圆润了一些,整个人气色极好,肌肤白里透红,似乎隐隐散着珠光,美得如仙子一般。 赵琪和赵青兄弟两个相视一看,齐齐还了礼便欲抬腿离开。 毛宇震好不容易才逮到这个机会见慧雅一面,如何肯轻易离开? 他先与赵琪寒暄了几句,接着便和赵青提起了即将到来的二月春闱,还向赵青行了个大礼:“赵贤弟年仅十六,却凭去年春闱一捷名动京城,愚兄愚钝,望能向贤弟请教!” 慧雅立在赵青身侧,静静看着正在彼此虚以委蛇的赵青和毛宇震,心中却在思索着。 赵青十六岁考中进士她是知道的,却不知道生了一副风流模样的毛宇震居然也要参加科举考试。 毛宇震身为太师之弟,不用参加科举就能拥有很多东西了,他为何还要参加科举考试呢? 毛宇震与赵青赵琪兄弟说着话,视线却不时落在见赵青身侧的孙慧雅身上,见她似乎看着自己,一双黑泠泠的大眼睛却似没有焦距,便知她是在走神,不由轻笑一声,又和赵琪扯起了闲篇,尽量拖延着时间。 赵青怕慧雅劳累,不愿再敷衍他,便匆匆行了个礼,道:“内子一路奔波,甚是疲惫,小弟先告退了!” 毛宇震微微一笑,与赵琪赵青说了几句客气话拱手作别。 向外走了几步之后,毛宇震转身又看了过去。 他看到慧雅边走边仰和赵青说话,美丽的脸上似乎满是欢喜…… 见此情状,毛宇震的心脏不由微微有些抽痛,他藏在衣袖中的双手攥了起来,转身大步出了朱仙镇驿站。 连夜回到太师府,毛宇震在自己书房坐下,半日没说话。 阿北不敢惹他,悄悄走了进去,把一盏热茶放在了书案上。 他正要退下,却听到毛宇震清泠泠的声音:“绿竹安排进去了么?” 阿北忙道:“禀二爷,已经安排进去了。” 他沉吟片刻,鼓起勇气道:“二爷,赵青的宅子防守实在严密,朱桢他们费了不少工夫,却也只是把绿竹弄进去做了外院的粗使丫头……” 毛宇震背脊挺直,淡淡道:“只要能进去,总有机会的。”他这次选人,特地要求选那些普通没有特色让人记不住的人,这个绿竹正符合这个要求。 赵琪在朱仙镇驿站包了一个三进的院子,其中第三重院落就是为赵青夫妻和贴身侍候他们夫妻的人安排的,收拾得颇为雅洁。 把慧雅送到第三重院子的上房后,赵青便去安排付春恒、丁小四和梁妈妈把车马行李先送到承阳门宅子安置,让李妈妈带着月莲小梅侍候慧雅。 慧雅则先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又用了些宵夜。 她原本想等着赵青回来一起休息的,谁知道丁小五回来传话,说大人要和侯爷谈事情,让她先就寝。 慧雅听了,自己回房先睡下了。 作为丈夫,赵青实在是太靠谱了,慧雅知道赵青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因此一点都不担心。 她实在是累极了,脑袋刚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慧雅不知道的是,此时赵青正在和大哥赵琪激烈地争吵。 第二重院落的书房内灯火通明,赵琪的心腹小厮丁小二和赵青的心腹小厮丁小四正静立在外面廊下,书房内隐隐传来赵琪刻意压抑却依旧清晰可闻的声音:“……我们甘州赵氏,何等的高贵,一个出身卑贱的女子,也配进入我们赵氏的祠堂!” 丁小四心情有些沉重,悄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先前大人和侯爷谈的是接下来大人职位的变动,倒是和谐的很,可是自从大人提起除夕晚上的祭祖之事,兄弟两个便爆了激烈的争执。 赵青凤眼微眯下巴微仰盯着赵琪,声音似带金石之音:“大哥,你所谓的这个不配进入赵氏祠堂的女子,正是我的结妻子!” 赵琪怒极,刚要说出更难听的话,却现赵青正盯着自己,凤眼幽深,似乎蕴藏着无尽的风暴,他当下心中一凛,突然明白了这个孙氏在赵青心中的分量,只得深吸了一口气,把即将脱口而出的难听话全都咽了下去,沉声道:“阿青,此事我们下次再谈。” 赵青却不肯轻易了结此事,他唇角微抿,俊俏的脸上带着一丝倔强与决绝:“如果我的结妻子连赵氏的祠堂都进入不了,这样的赵氏,这样的祠堂,我也不必进了!” 赵琪不禁一阵头疼,只得道:“容我再考虑一下。”他作为甘州赵氏的族长,自有自己的坚持,可是赵青的性子……赵青从小脾气就好,从不轻易与人动怒,除非别人触到了他心中真正看重的东西。 赵青起身端端正正向赵琪行了个礼:“大哥请慎重考虑,考虑好的话请命人到承阳门内那处宅院知会我。” 赵琪闻言皱着眉头道:“……你不准备住在府里?” 赵青神情平静:“侯府是大哥的侯府,我已成家,早该搬出侯府了。” 赵琪看着倔强的弟弟,心中一阵酸楚,眼睛都红了:“阿青,你……” 赵青不愿多说,拱手行了个礼,缓缓退了下去。 不知何时忽然起了风。 北风呼啸而来,飞沙走石气势惊人,驿站的窗子被摇撼得出阵阵呻‘吟。 慧雅被窗外传来的一声树枝“咔嚓”声惊醒了,她睁开眼睛,这才现身边空空的,赵青还没有回来。 她的心不禁沉了下去,裹着锦被坐了起来,倾听着外面狂风吹过枯枝的声音。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慧雅一抬头,便看到赵青走了进来。 赵青从赵琪那里出来时脸上犹带怒意,可是一进卧室,他便恢复了平静,见慧雅在床上坐着,便走了过去,柔声道:“不是说不让等我的么?” 慧雅依偎进赵青怀中,打了个哈欠道:“外面风太大,我被吵醒了。” 赵青把慧雅娇小柔软的身子紧紧抱在怀中,半晌没有说话。 慧雅被他勒得有些难受,正要推赵青,却被赵青压倒在了锦褥之上。 她刚要挣扎,唇便被赵青犹带寒意的柔软双唇给堵住了…… 第二天赵琪一大早就起来了,在书房内等了半日,也没见赵青过来,只得命丁小二去后面叫。 丁小二没多久就回来了,脸上犹带几分尴尬:“禀侯爷,二爷还没起身。”丁小四守在最后那进院子门外,他连大门都没能进去,更不用提见赵青看了。 赵琪心中很是不悦,却也知在自己没有答应让孙氏进入赵氏祠堂祭拜祖宗之前,赵青是不会再见自己了,只得叹了口气,道:“让人备马,我们这就回府。” 慧雅被赵青翻来覆去折腾了大半夜,最后昏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眼睛还没睁开,就感觉到旁边有人。 慧雅不用睁眼去看,就知道正在抚摸自己的人是赵青,她默然片刻,突然抓住了赵青的手:“阿青,疼!”她那里昨夜被赵青吸得有些肿了,稍微有些力就有些疼。 赵青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转而向下抚摸慧雅柔软的肚皮。 慧雅被他摸得怪舒服的,便小猫一般躺平在床上,任凭赵青抚摸。 见她如此可爱乖巧,赵青不由笑了。 过了半日,慧雅这才想了起来:“阿青,什么时辰了?” 赵青的声音慵懒中带着些沙哑:“快到巳时了。” “啊?”慧雅大惊,一把拿开赵青放在她肚皮上的手,“那大哥岂不是等急了!” 她这就要掀开锦被起身。 赵青伸出手臂一把把她扣入怀中紧紧箍住:“大哥早走了!” 慧雅从他怀中探出脑袋,压在赵青身上,大眼睛眨啊眨:阿青,“那大哥不恼么?” 赵青的手钻入慧雅中衣之内,缓缓抚摸着慧雅的背脊:“怕什么,有我呢!”这次进京,他务必让慧雅的身份得到家族的承认,让慧雅成为他名正言顺的结嫡妻! 慧雅被摸得舒服极了,索性趴在赵青身上,没多久居然被赵青给摸睡着了。 赵青不由莞尔,就让慧雅趴在他身上睡着。 慧雅的呼吸平缓极了,她的馨香萦绕在赵青周身,赵青抱着她想着心事,没过多久居然也睡着了。 等慧雅醒来,她这才现自己压在赵青身上睡了半日,不禁有些内疚,便起来为赵青做了好一阵子按摩。 一直到了中午,赵青和慧雅这才闹够了,一起起床梳洗洗漱。 用罢午饭,赵青两口起身,预备进入东京城。 进入东京城后,车队穿行在东京城内,又行驶了良久,这次驶入了一个苍松夹道的僻静小街,在一个崭新的红漆大门前暂时停了下来。 马车驶入大门之后,慧雅撩起车窗上的锦帘看了看,现马车正行驶在一个宽阔的广场似的庭院中。 又往北行驶了好久,马车这才在通往内院的垂花门前停了下来。 慧雅被赵青搀扶着下了马车,第一句话就是问赵青:“阿青,这就是你所谓的‘小宅子’”世上有这么大的“小宅子”? 赵青一脸懵懂:“是小宅子啊!”和侯府比,这个宅子是不大啊! 第一百零六章 初入京城 第一百零六章 见这宅子实在是太大了,慧雅便不管别的,让李妈妈带着月莲小梅与梁妈妈会和,一起先收拾屋子,她自己与赵青携手先把这内院看一遍。 单是从内院的垂花门走到上房门前,赵青和慧雅就用了一炷香时间。 见慧雅兴致勃勃还要去后面花园看看,赵青忙拉住了她:“慧雅,等一会儿回去歇歇,我给你画一个后花园的平面图!” 慧雅昨夜被赵青折腾了半夜,到了现在,她身上还有些酸疼,她有心也折腾折腾赵青,便拉着赵青的手撒娇:“阿青,我想去看看嘛!” 赵青偏偏最吃她这一套,虽然很想回房和慧雅一起歇一歇,却经不起慧雅的缠磨,当下就答应了。 两口子便沿着穿山游廊进了后花园。 赵青边走边向慧雅介绍:“这个宅子是母亲的陪嫁,如今是你我的产业,咱们东京的家就安在这里好了!” 慧雅眼睛亮晶晶看着他:“阿青,咱们不用和大嫂以及严氏她们挤在侯府么?” 赵青理所当然道:“不用,这是咱们的家。” 这个后花园是穆夫人生前亲自画图建成的,共分四个园,园名分别是画堂春、梧桐影、霜天园和梅花引。 慧雅和赵青直到把四园都走了一遍,一直到夕阳西下时分,这才回了上房。 两人都累得够呛。 慧雅一在罗汉床上坐下,便一叠声地叫李妈妈:“妈妈,快让人送上热水,我和阿青要泡脚!” 李妈妈知道她和赵青在后花园转了半日,一定累得很,因此早命人准备了热水,当下就指挥着人送上了两个盛了热水的赤金脚盆。 慧雅见状,笑着道:“我们俩用一个盆子就行了!” 见夫人果真和大人挤在一个脚盆里泡脚,梁妈妈李妈妈她们不禁都有些好笑,掀开锦帘出去,立在廊下莞尔而笑。 慧雅见上房内只剩下自己和赵青了,便把脚放在赵青脚上,一边逗着赵青玩,一边和赵青商量着家务:“阿青,咱家的外管家内管家你都安排好没有?” 赵青抬起左脚,轻轻揉着慧雅雪白粉嫩的脚,满不在乎道:“外管家是小四小五的爹丁福,内管家你安排吧!”慧雅的脚不大,却有些肥,衬着圆溜溜的珠贝似的脚趾甲,特别的玲珑可爱。 慧雅想了想,道:“内宅还和咱们在永平县时一样,李妈妈管钱和厨房,梁妈妈管人情往来,月莲管我的饰衣服,小梅跟着打杂。” 赵青想了想,道:“这些人怕是不够用,等明日我让小四把在内院侍候的人的花名册拿给你,你再选几个丫鬟吧!” 他用脚夹住慧雅的脚,声音带上了几分笑意:“多选几个人,这样你出去若是被人欺负了,也可以立即打回去!” 慧雅想象了自己带着一群丫鬟出去打架的场面,不由也笑了:“我哪里有这么彪悍!” 赵青睨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慧雅也想起了自己今天上午骑在赵青身上的场面,面红耳赤蹬了赵青一脚:“滚啊你!” 赵青不由笑了。 晚饭后穆远洋过来了。 赵青去前面书房见穆远洋去了,慧雅趁机让梁妈妈把内宅的丫鬟全都叫了过来,一一遴选了一遍,最终选了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进她房里侍候。 两个大丫鬟中,一个细眉细眼身材微丰,慧雅给她起了个名字叫海棠;另一个瓜子脸杏核眼身材清瘦,慧雅给她改名为玉桂。 两个大丫鬟海棠和玉桂给慧雅行了礼,便立在一边侍候了。 梁妈妈见慧雅已经睡颜惺忪连打哈欠了,便道:“夫人,那四个小丫鬟的名字要不奴婢来取吧?” 慧雅竭力睁开眼睛,道:“算了,她们还叫以前的名字吧!” 盥洗过后,慧雅先换了寝衣上了床。 她略一思索,吩咐梁妈妈留下,李妈妈带着其他人先出去。 见人都出去了,梁妈妈这才立在锦帐前低声道:“禀夫人,按照您的吩咐,那几笼小脚黄雀如今都养在了画堂春的湖心岛上,奴婢已经把饲料都拌了药,谁都不让插手,奴婢以后每日早上过去喂养!” 慧雅确认了此事已经妥当,这才放下心来,让梁妈妈出去,自己先睡下了。 她这两日不知道怎么回事,特别容易疲倦。 外院书房里,赵青正与穆远洋喝茶聊天。 穆远洋先谢了慧雅命人送去的那八坛糟鲥鱼、鹅掌鲊、黄雀鲊、茄鲊和虾鲊等小菜,又道:“还是慧雅待我好,知道我爱用这些鲜物!” 赵青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淡淡道:“慧雅爱做这个,常制了给我吃的。”想到十二哥喜欢过慧雅,他心中还是有些吃醋 穆远洋:“……我说,阿青你这是……炫耀吧?” 赵青接着又补上一刀:“送你的都是李妈妈做的,不是内子所造,你也不用太感激了!” 穆远洋:“哼!” 两人吵了几句,便开始说正事。 穆远洋道:“阿青,年终吏部的各项考评,你都是上上等,有什么想法没有?” 赵青想了想,道:“大哥想让我去工部。” 穆远洋一脸惫懒:“算了吧,大哥那是想把你拴到他裤腰带上。依我之见,你还是在地方上的好!” 赵青抬眼看向穆远洋——他觉得自己这位十二哥一定还有后招,不会简简单单让他继续在地方上当逍遥知县。 果真穆远洋起身走到书案前面,满脸堆笑对着赵青深深一揖:“阿青啊,与其在永平县做一个小小的知县,不如到开封府帮哥哥我的忙,我可把开封府少尹一职给你留着呢!” 赵青想了想,讨价还价道:“开封县知县不是空了么,我去开封县吧!” 穆远洋实在是想让赵青去开封府帮他,可赵青坚持要去开封县任知县,哥俩讨价还价了一阵子,最后还是穆远洋退了一步,说好过完年赵青转任开封县知县。 永平县知县乃正八品京畿县令,而开封县知县乃正七品赤县令,赵青等于连升两级,可是穆远洋犹嫌不足,嘀咕了半日,最后赵青烦了,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提了出去:“滚啊你!”慧雅骂他的话,他又原样奉送给了穆远洋。 穆远洋被赵青赶到了外面,刚要走,却想起了还有事没有说,便又转身过来,拍着黄花梨木雕花门框道:“阿青,我明日晚饭来你家吃,你让慧雅亲自下厨啊!” 赵青:“知道了……” 穆远洋这才在扈卫的簇拥下得意洋洋骑着马离开了。 晚上睡得早,慧雅早上便起得早了些,吩咐丁小四押了两车礼物去了兰太监府上。 这两车礼物一车是兰娘子给兰太监的礼物,一车是慧雅给兰太监的礼物。 兰娘子的礼物封得严严实实,慧雅也不知道是什么。 而慧雅给兰太监备下的都是些永平县土物。 慧雅打听过了,兰太监是永平县人,少年离乡,如今一定是年纪老大,定有家乡之思,送些家乡之物也算是投其所好。 谁知慧雅和赵青刚用罢早饭,丁小五便进来回报:“禀大人夫人,兰公公跟着四哥过来了!” 慧雅一惊,忙看向赵青:“难道是我送的礼物出什么差错了?” 见她担忧,赵青忙道:“不用担心,我这就出去迎接!” 因知这兰太监是当今承平帝最宠信的大太监,所以慧雅很担心是自己的礼物送得不妥,这才引得兰太监亲自来了,生怕连累了赵青,正在后面上房焦急地等着消息,丁小五跑进来禀报:“夫人,大人引着兰太监进来了!” 慧雅大吃一惊,忙起身带着月莲进东暗间卧室理了理妆容,见一切妥当,这才带着人出去迎接。 她刚出了上房,便见赵青引着一个身穿大红蟒衣,脚踏粉底皂靴的白脸俊秀青年走了过来。 慧雅不由一愣:咦,这是谁?赵青怎么把外男带进来了? 那白脸俊秀青年抬眼看见慧雅,忙道:“赵大人,这就是令夫人么?”他的声音很好听,有种雌雄莫辩的感觉。 赵青从容道:“正是内子孙氏。” 又道:“兰老太监请了! 慧雅这才明白这位白脸俊秀青年便是大名鼎鼎的兰太监,不由愣住了——“兰老太监”?老在何处啊? 她忙上前行礼:“见过兰老太监!” 兰太监含笑虚虚扶了慧雅起身,宾主进了上房。 一时月莲带着丫鬟送上茶点退下,兰太监这才含笑道:舍侄女年幼不懂事,孤零零随着她丈夫江绣去了永县,甚是孤独,多亏你陪伴她,我很是感激!” 慧雅实在不能把眼前这个言笑晏晏说话老气横秋的小白脸和名动天下的兰公公合成一个人,闻言起身福了一福,微笑道:“大人严重了,我与兰娘子交好,乃是性格相投,不掺别的!” 兰太监听了更加欢喜,眼睛湿润了,叹口气道:“唉,舍侄女自幼父母双亡,是我把她带大,多承蒙你照料了!你既和她是好朋友,也叫我叔叔吧!” 慧雅闻言忙看了赵青一眼,见他凝视着自己微微颔,眼神平静,她的心情便也平静了下来,微笑着起身行礼:“见过叔叔!” 那兰太监似猜到了慧雅心事,笑道:“我是内官,别人不会多想的。” 慧雅不由羞涩地笑了,美丽的小脸隐隐透出些红来。 赵青在一旁也笑了。兰太监深得承平帝宠信,在宫中朝中影响力都很大,一向高傲之极谁也不理的,没想到与慧雅居然如此投缘…… 第一百零七章 除夕将至 第一百零七章 兰太监又絮絮问了几句兰娘子的境况,叹口气道:“唉,我兰家一门,只余下她一人了,我还指望她与侄女婿早日诞下麟儿,我也就放心了。” 慧雅实在是接受不了一个瞧着最多也不过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却有如此老气横秋的做派,大眼睛亮晶晶的,笑盈盈听着兰太监说话。 兰太监习惯了侄女兰娘子那种倔强却又光风霁月的做派,如今再看侄女的好友,现居然是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也很是喜欢,又说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去了。 赵青送兰太监去了,慧雅回到上房坐下,想想美丽的兰娘子,再想想方才所见的兰太监,忽然意识到这叔侄俩其实生得挺像的,都是相貌气质极其出众那类人。 想起了兰娘子,慧雅便有了一个打算,她想趁年前有空,让金银楼的女伙计来一趟,好选几样饰,等过完年回永平县了给兰娘子带回去。 慧雅正在思索,梁妈妈走了进来,拿了礼单奉给了慧雅:“夫人,这是兰公公的礼单。” 接过礼单,慧雅匆匆扫了一眼便有些吃惊——这些礼物也忒贵重了些……兰太监到底有何意图? 见慧雅眼睛瞅着礼单只是沉思,梁妈妈忙道:“夫人,您看安排什么回礼好呢?” 慧雅想了想,道:“此事等大人回来问他吧!”她凭直觉觉得此事不会那么简单。 她单手支颐想着心事,想起那日在马家医馆的药房里赵青与马医官的对话: 赵青问的是“龙体无恙否”,而马医官答的是“风中之烛,一年之内,油尽灯枯”。 难道当今承平帝身体状况极其不佳,所以他的亲信兰太监才会借向赵青示好,向皇位继承人穆远洋示好? 这些东西实在是太深了,慧雅不敢再想下去了,便懒洋洋叫李妈妈:“妈妈,我的腰有些酸,帮我按按腰!” 梁妈妈知道夫人和李妈妈一向亲近,见夫人又向李妈妈撒娇,便笑着退了下去。 她是穆远洋手中用出来的人,自有一份大气在,并不会嫉妒李妈妈与慧雅感情更亲近。 慧雅趴在罗汉床上,李妈妈斜签着身子坐在一边为她按摩着,口中低声道:“夫人,明日就是除夕了,大人还没提回侯府团聚之事?”大周大户人家的除夕,可是要打开祠堂祭拜先祖的,慧雅作为新媳妇,难道不回侯府祭祖? “没呢!”慧雅优哉游哉道,“阿青多靠谱啊,我听他安排就是。” 听她这样说,李妈妈便不说什么了。 此时太师府也是一片忙碌之中,送礼之人熙熙攘攘比肩接踵,家人迎送往来不绝。 因为毛太师身体不适,所有的这一切都由二爷毛宇震主持。 毛宇震整整忙了半日,却依旧神采奕奕,不见一丝倦意。一直到了中午,他这才抽出空来,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阿北用托盘送了一盏清茶进来,见二爷正躺在躺椅里闭目养神,便轻手轻脚放下茶盏。 他刚要出去,却听到毛宇震清泠泠的声音响起:“承阳门内赵宅有什么消息没有?” 阿北忙停住脚步,恭谨地行了个礼,道:“禀二爷,绿竹刚传来两个消息,一是今日兰太监去了承阳门内的赵宅,不知何故;二是……” “二是什么?”毛宇震睁开眼睛看着阿北。他的五官轮廓较深,此时看去,堪称剑眉星目,英俊得很。 阿北深吸一口气,道:“禀二爷,据绿竹传来的消息,那孙氏与赵青甚是恩爱,家常睡到中午也是有的……” “喀拉”一声脆响,屋子里的静寂被打破了。 阿北瞅着被二爷掰下来的躺椅扶手,不由一凛,再也不敢出声了。 毛宇震气得闭上眼睛半日没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阿北听到里面叫他,忙跑了进去:“二爷!” 毛宇震依旧躺在没了右边扶手的躺椅里,淡淡道:“带如玉过来见我。” 阿北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如玉虽然和那孙氏有几分相似,却并不是孙氏啊,二爷这是要做什么,总不会拿如玉权当孙氏…… 想到这里,阿北也觉得自己心思有些涉及淫‘邪了,便不敢多想,出去吩咐人传话。 如玉得了消息,打扮得格外清丽婉,随着人过来了。 阿北守在书房外面,却一丝声息都没听到,不过半盏茶工夫,如玉便出来了。 到了晚上,毛宇震又在前面见客回来,匆匆洗了个澡,换了身月白儒袍,衣履洒然走了出来,吩咐阿北道:“吩咐人备马,让阿南跟着,我要去承阳门内赵宅拜访!”阿南是他另一个常留京城的小厮的名字。 阿北:“……”二爷,着么晚了,您又要上赶着被赵青孙氏那两口子虐么? 因为穆远洋要过来用晚饭,所以慧雅下午的时候便带着李妈妈在厨房忙碌了半日。 到了傍晚,慧雅终于做出了四凉四热共八个菜,备了薄荷酒和金华酒,又让李妈妈炕了炕馍,做了绿豆粥和韭菜酸笋蛤蜊汤。 眼看忙得差不多了,慧雅回房匆匆冲了个澡,披散着长素颜穿了寝衣,拿了一本书歪在卧室贵妃榻上边读书边晾头。 谁知负责传话的丁小五很快便一溜小跑过来了,气喘吁吁道:“夫人,大人和十二公子要在内宅用饭,已经要过来了!” 慧雅闻言,忙起身吩咐月莲、海棠和玉桂侍候梳妆。 月莲负责梳髻,海棠负责准备饰,玉桂负责准备衣物,很快慧雅便挽了个一窝丝杭州攒,云鬓堆鸦却只插戴了一排银镶翡翠花钿儿,耳边带着银镶翡翠坠子,也不涂脂抹粉,素颜穿了件月白绣袄,系了条碧色缎裙便出去迎接。 穆远洋纠缠了半日,才得了赵青允许跟着赵青进了内宅,心中兴奋得很,一边跟着赵青沿着游廊往里进,一边絮絮叨叨道:“阿青啊,我是你哥哥,见见弟妹又怎么了?你不要多想……” 赵青理都不理他。 后面跟着的顾凌云等人:“……” 他们都觉得丢脸极了。 自家这位主子,正常的时候挺正常的,可是不着调的时候就特别的不着调! 到了进入内宅的垂花门外,顾凌云等人都驻足不前,只有两个年少的小厮糊涂和明白跟着进去了。 慧雅一出上房,便看到了从穿山游廊绕过来的赵青穆远洋等人,忙上前屈膝行礼。 穆远洋能够看到小美人就行了,虚虚扶了扶,乐滋滋道:“慧雅,不必多礼!” 他是很喜欢慧雅,可是如今慧雅是阿青的妻子,那他能隔三差五来蹭顿好吃的就很满足了。 李妈妈指挥着两个小丫鬟青枝和碧水摆上席面,在西暗间书房内安排停当,便退了下去。 一时宾主坐了,赵青与穆远洋相对而坐,慧雅打横陪着。 赵青与穆远洋边吃边聊,慧雅也不插话,自顾自把金华酒热了,又掺了薄荷酒,给穆远洋和赵青一人斟了一杯。 穆远洋从赵青那里知道慧雅是一杯倒的酒量,因此也不让她,只与赵青一盏一盏饮酒。 他喜欢赵青和慧雅这里,觉得有阿青和慧雅的地方便有家的温暖,再加上他和赵青兄弟之间,不必说那些话中有话的言语,行那些虚以委蛇之事,更是格外的畅意温馨。 因为心情放松,穆远洋和赵青不免都多饮了几杯。 赵青还算清醒,只是凤眼有些亮。 穆远洋却醉得有些深,一言不只是呆。 赵青见状,也不劳驾别人,打横把穆远洋给抱了起来,招呼慧雅道:“慧雅,你跟着我来!” 慧雅见赵青公主抱抱穆远洋,正在窃笑呢,闻言便随着赵青去了。 两口子很快便把穆远洋安置在了西厢房中,吩咐穆远洋的贴身小厮糊涂和明白守着,这才携手回房去了。 慧雅知道赵青也有些酒意了,便吩咐月莲去厨房做了荸荠汁送了过来,她坐在罗汉床上,扶着赵青一口一口喂赵青喝了。 赵青喝了酒却并不难受,反而有一种微醺的陶然之感。 他倚着靠枕歪在罗汉床上,怀中抱着柔软温暖娇小的慧雅,夫妻俩在灯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听着外面呼啸而过的凛冽北风,真是觉得踏实又幸福…… 正在温馨之时,忽然听得小五在外面廊下禀报:“大人,毛二爷求见。” 赵青与慧雅不由相视一看,心中都有些惊讶:这么晚了,毛宇震来做什么? 赵青看抬高声音问道:“他来做什么?” 丁小五忙禀道:“大人,毛二爷说是来向大人您求教科举学问。” 赵青秀眉微挑,看向慧雅。 慧雅便问他:“不能不见么?” 赵青略一沉吟,道:“彼此都是亲戚……”他们还真是亲戚,毛太师的两个女儿都嫁入了穆氏皇族,一个是当今宫中的贵妃娘娘,一个是江宁王妃,而赵青的母亲出自穆氏皇族…… 最重要的原因是十二哥今晚在他家里,他得看看毛宇震此举到底有何用意。 “他是来请教科举学问么?”慧雅大眼睛闪着狡黠的光,“阿青,科举考试是不是考四书五经什么的?” 赵青忍住笑,点了点头:“正是。” 慧雅闻言,恶作剧之心大起,下了罗汉床起身去了西暗间内书房,很快便抱着一大摞书出来了。 她笑盈盈把书抱到赵青面前,堆放在罗汉床上:“阿青,毛宇震既然向你请教,那你就多多给他布置些背诵任务,让他背完了再来见你!”这样毛宇震就没理由再往她家跑了。 赵青打量着这摞书,心中暗笑:慧雅还真是度够快,这么一点工夫,她就把四书五经给凑齐了。 他轻笑一声起身,示意阿北抱着书跟着他出去了。 虚以委蛇彼此试探了几句之后,赵青没弄清楚毛宇震真实来意,索性顺着毛宇震的话,命阿北把那摞书摆放在了书案上,含笑道:“二哥回去之后,只管把这些书背得烂熟,自然能够春闱得中。” 又笑着道:“下次二哥再来,小弟可要提问二哥的背诵了!” 毛宇震一脸感激:“多谢贤弟!”心中却把赵青大骂了千万遍,微笑着起身告辞了。 小厮阿南吃力地抱着那摞书紧跟在他的后面,颠颠地跟着出去了。 赵青很是有礼,一直把毛宇震送到了大门外,眼看着毛宇震一行人看不见了,这才低声吩咐付春恒:“带几个人跟上去,看他们去哪里。” 付春恒答应了一声,点了几个人悄悄跟了上去。 第二日便是腊月三十除夕了。 赵青今日无事,便在家里陪着慧雅,根本不提除夕阖族开祠堂祭祖之事。 慧雅便又拉着赵青去后花园游玩去了。 后花园四个园子,慧雅最喜欢一汪碧水亭台楼阁俱全的画堂春,便与赵青一起又游览了一遍,然后两人合作,吩咐人预备画纸、画笔和颜料,预备合作画出长卷《画堂春》。 慧雅拿了颜料挑选着,道:“阿青,待咱们把《画堂春》画完,再去画《梧桐影》、《霜天园》和《梅花引》,好不好呀?” 赵青欣然应允:“好啊!”慧雅说什么,便是什么,何必让她不开心? 慧雅正与赵青拿着画笔勾勒轮廓,丁小五便过来禀报:“大人,夫人,侯爷过来了!” 赵青闻言,脸上的笑意顿时消逝了,交代慧雅道:“慧雅,你先等着我,我去去就来!” 第一百零八章 来如此 第一百零八章 慧雅仰看着赵青,大眼睛中柔情缱绻,“轻轻嗯”了一声。 赵青心里一动,俯身在慧雅唇上吻了一下,正要出去,却被慧雅拉住了。 慧雅忍住笑意,踮起脚跟伸手拭去了赵青唇上沾染的一点胭脂——她今日穿了桃红缎袄,为了唇色与衣服颜色更加陪衬,就在唇上涂了些桃红胭脂。 赵青不已一阵尴尬,抬手在唇上蹭了又蹭,又让慧雅看了看,这才脸色微红起身出去了。 外书房内燃着炭盆,黄花梨木案几上摆着两个白玉盆,里面水仙开得正好,散着幽幽芬芳。 赵琪立在打开的雕花长窗前,看着窗外的一株红梅,暗自酝酿着情绪,预备来个以情动人,好打动赵青,让他屈服。 赵青很快便带着两个小厮丁小四丁小五过来了。 赵琪赵青兄弟两个在书房内的罗汉床上坐了下来。 丁小五奉了两盏清茶进来,便匆匆退了下去。 赵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现是上好的六安雀舌芽茶,心中满意,又酝酿了片刻,抬眼看向赵青,声音缓慢低沉:“阿青,父亲在侯府等着你回去呢!” 赵青端起茶盏,淡淡道:“我的家在这里。” “你的家在定远侯府!”赵琪怒吼一句之后,深吸一口气,竭力压抑心中怒气,缓声道,“阿青,不是你和穆十二告诉我的么?说怀秀大师给你看了面相,说你命中带煞,须得克了两房妻室才能解除此煞,我和父亲这才答应你,同意你娶孙氏的,你是堂堂男子汉,怎能出尔反尔?” 赵青放下茶盏,脸上似笑非笑,说不出的惫懒可恨:“大哥,你太好骗了!” 赵琪闻言,气得差点把手中茶盏摔到赵青脸上,却又怕伤到赵青,只得气咻咻把茶盏摔到了铺着地毡的地上。 他明白自己上了穆远洋和赵青的当了,眼睛微眯看向赵青:“阿青,你不怕我弄死孙氏么?” 孙氏一没娘家,二无靠山,弄死她,就像弄死一只蚂蚁。 赵青背脊挺直,凤眼凌厉如刀:“大哥,你就不怕我弄死子节么?” 就像他的软肋是慧雅一样,大哥的软肋便是独子赵子节。 赵琪闻言,顿时暴跳起来:“这两个人能比么?孙氏能和子节比么?” 赵青当即针锋相对,声音带着金石之音:“对我来说,孙氏就是我的一切!” 赵琪再也无法忍受赵青,起身拂袖而去。 听到“咣当”的摔门声传了过来,赵青站起身,立在窗前,深吸了一口带着红梅清香的寒气,心中慢慢筹划着。 他和大哥已经翻脸,如今只有两种可能:要么由父亲出面打圆场,让慧雅与他一起进入宗祠祭祖;要么大哥派人杀了慧雅,一了百了。 而他要做的,一是护好慧雅,二是让人盯住子节,关键时刻用子节胁迫大哥…… 思索一阵子之后,赵青叫了丁小四进来,问道:“我让你爹在庄子里选的人,送来没有?” 丁小四忙道:“禀大人,我爹娘把人带过来了,正在外面值事房候着呢!” 赵青垂下眼帘道:“你带她们进来吧!” 大约过了一盏茶工夫,丁小四带着两个女孩子过来了。 这两个女孩子大约十五六岁年纪,身材都是中等偏瘦,肌肤都有些黑,生得普普通通没什么特点,更不算美丽,却利落得很。 她们一进外书房便屈膝行礼:“见过大人。” 赵青打量了她们一番,见她们甚是矫健利落,这才满意,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个女孩子相视看了一眼,左边那个先道:“禀大人,奴婢名字叫阿芬。” 右边那个道:“奴婢名字叫阿凤。” 赵青叫了丁小五进来,吩咐道:“带她们去见梁妈妈,以后夫人出去,让她们跟着去侍候。” 丁小五答应了一声,自带着阿芬阿凤去内宅了。 赵青又吩咐丁小四:“你去见顾凌云,十二哥已经和他说过了,他知道我让他做什么。” 他早就和穆远洋商量好了,必要时让顾凌云暗中看着赵子节,以备将来要挟大哥。 赵青立在窗前,盯着窗外一枝开得格外好看的红梅,心里忖度着:要不要折了这枝梅花,拿了去让慧雅赏玩呢?可是一个大男人,拿着一枝红梅招摇过市未免又有些不妥…… 他正在犹豫,小厮便来回报,说付春恒回来了。 付春恒一进来就看到赵青立在窗前,似乎在看外面的红梅花,便咧嘴笑了:“我说大人,您是想折了枝红梅给夫人带回去么?属下劝您用白瓷花瓶插梅花,红白映衬,格外的好看!” 赵青:“……”付春恒这样的鬼灵精,也有让人烦的时候啊! 付春恒见赵青面无表情,当即转移话题,笑嘻嘻道:“大人,属下终于知道为何礼部名录中没有毛宇震的名字了!” 赵青闻言不由挑眉看他。 付春恒洋洋得意道:“原来毛宇震早已被过继给了他在晋州的舅舅元崇志,他的名字早就改为元靖了,籍贯为晋州,怪不得我在礼部的名录中找不到他呢!” 赵青闻言却没有惊讶,他原本就知道毛宇震字元靖,趁势改为元靖倒是便利。 他只是没想到元靖是真的想要参加明年二月的春闱,不由陷入深思:元靖如此做作,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 慧雅正趴在书案上用画笔蘸了朱砂,细细勾勒一朵梅花,见赵青来了,便放下笔迎了上去:“阿青!” 赵青伸出双臂,把慧雅揽入怀中,轻轻嗅着慧雅上的馨香。 慧雅在赵青胸前嗅了嗅,闻到了红梅的清香,便道:“咦?你身上怎么有梅香?” 赵青想起了以前办案时付春恒说过慧雅有个狗鼻子,灵敏得很,不由笑了,柔声道:“外书房庭院中全是红梅,如今正在盛开,满院都是梅花香。” 慧雅畅想了一下满庭红梅的情景,笑盈盈道:“好想去看看哟!” 赵青睨了她一眼,道:“不准去!”慧雅生得太美丽了,他得妥当藏好,外书房那边人来人往,可不能让慧雅过去,免得被别人看到了。 慧雅悻悻道:“不去就不去!阿青,过来陪我画画!” 赵青眼神温柔地看着慧雅,只觉得她那样柔弱,那样稚嫩,他得好好保护她…… 他柔声道:“好。” 此时的赵青得了选择性健忘症,忘了慧雅用烛台把孙贵给砸死的彪悍事迹了。 赵青负责勾勒连绵山脉和漠漠平林,慧雅负责描画亭台楼阁和花卉人物,两人风格并不一致,却合作得颇为和谐。 因为怕慧雅寒冷,赵青命人在内宅上房内生着地龙,暖和得很,一旁的金炉中焚着凤髓香,香气悠远。 赵青刚把山脉画完,抬眼见慧雅放下了笔正在揉手腕,便道:“慧雅,我来帮你吧!” 揉着揉着,不知不觉间慧雅便被赵青抱入了怀中…… 赵青衣服整整齐齐,特别正经地坐在书案前的锦椅之中,慧雅背对着他坐在他的腿上,衣裙也很整齐,可是随着赵青的动作,她被赵青弄得乱钗横,满面红霞,娇喘吁吁,只得无力倚在赵青怀中,任凭赵青动作…… 待慧雅午睡罢起来,现赵青已经不见了。 她裹着锦被在床上翻腾了好一阵子,实在是躺得难受了,这才起身问月莲:“大人呢?” 月莲一进卧室,便闻到了幽香中夹杂着的淡淡的暧昧味道,不由怪不好意思的,忙道:“禀夫人,老侯爷来了,大人在外书房见老侯爷!” 慧雅闻言,一阵紧张,忙道:“让玉桂海棠她们进来吧,我得起来了!”公公过来了,她这儿媳妇却还在房里睡觉,好像怪不像话的。 月莲趁机回道:“禀夫人,大人上午时选了两个丫头,说是专门跟您出门的,命丁小五送了进来,一个叫阿芬,一个叫阿凤,您要不要见见?” 慧雅懒洋洋道:“下次吧!” 虽然睡了午觉,可是此时她身子依旧有些酸胀,很是懒怠,不大想见人。 月莲答应了一声,叫了玉桂海棠进来,一起服侍慧雅沐浴梳妆。 大名已经改为元靖的毛宇震上午在外奔波了半日,一直到午后才回了太师府。 他有急事要和太师商量,便直奔毛太师的书房。 快到书房廊下的时候,元靖一眼便看到书房廊下立着两个小厮,却理也不理,径直抬腿上了青石台阶。 那两个小厮们不敢拦他,只得齐齐跪倒在地哀求道:“二爷,太师正在里面……” 元靖想起太师的荒淫,心中一阵恶心,压低声音道:“他又在做什么荒唐事?” 此时里面隐隐传出大床被摇动出的“吱呀”声。 那两个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只得吞吞吐吐道:“二爷,太师……不就好那一口……” 此话不说还好,一说元靖恶心得差点当场吐了出来,踢倒那两个小厮,大踏步走到雕花门边,抬脚便踹了过去。 书房门本就是虚掩着,当下就被他踹开了。 元靖疾步走了进去。 屏风后面的拔步床上,肥壮的太师穿着蟒袍正压着一个雪白的小小身子逞着兽欲,见元靖进来,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是元靖啊,再等一会儿,我这就出货!” 元靖再难忍受,大踏步走了过去,揪住毛太师拽了过来,扔在了一边,把那个躺在血泊中的女孩子用锦被一裹夹了出去,递给在外面候着的阿南:“把这人送到城外庄子,让徐真施救!” 阿南答应了一声,招手叫了两个人,抬着这个锦被卷飞快跑了出去。 这时毛太师的声音从书房里传了出来:“毛宇震你这臭小子,你不是以字为名非要改姓元么,干嘛管我毛家的闲事!” 元靖立在廊下,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我不能管毛家的闲事,是么?那我不管了!” 说罢,他转身就走。 阿北忙跟了上去。 毛太师:“……死小子,造反了么?你给我回来!”他风流了一世,居然生出这样一个贞洁的元靖,这到底是不是他的种? 现在就去问问元氏去!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小厮阿北和谋士苏寒终于打马在金明苑外面追上了纵马而出的元靖。 此时正是寒冬腊月,繁华一时的金明苑也不过淡日疏林荒郊野路,分外的萧条冷寂。 苏寒轻轻问元靖:“公子是真的要离开太师府?” 元靖刚要说“是”,可是想到依旧在太师府中居住的母亲元氏,想到烜赫一时的百年望族晋州毛氏,最后只余一声叹息。 阿北夹了夹马腹,上前禀报道:“公子,素蓁捎来了一封信。” 元靖接过素蓁送来的密信打开,在马上看了起来。 他看得很快,匆匆看了一遍,不敢置信,便又看了一遍,不由道:“我的天!原来如此!” 他还纳闷呢,赵青一个侯门公子为何会迎娶慧雅,而定远侯府为何会答应,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元靖抬眼望着挂在稀疏林梢的苍白日头,吩咐阿北:“你现在就去安排,务必让我见到孙氏本人!” 第一百零九章 嫁妆嫁妆 第一百零九章 慧雅妆扮之后便拿了本书歪在锦榻上边等边看,可是等了好一阵子还是没有前面的消息。 她正在忐忑,梁妈妈忽然过来了。 瞅四下无人,梁妈妈这才低声向她禀报道:“夫人,那些小脚黄雀都已经拾掇好晾好了。” 慧雅闻言,忙道:“我要的那八个白瓷坛子准备好没有?” 梁妈妈忙道:“准备好了,都是从永平县拉过来的!” 慧雅知道这件事更重要,就不再等前面的消息,只叫了梁妈妈李妈妈跟上,也不叫其他人,直接去了后花园的画堂春。 画堂春的湖心岛上有一个厨房,梁妈妈已经把需要的器皿和作料都准备好了。 慧雅在梁妈妈李妈妈的服侍下脱去外面的大衣服,只留扣身月白松绫小袄和银红裙子,和李妈妈梁妈妈一起洗了手,开始忙碌起来。 李妈妈和梁妈妈把已经洗剥干净晾干的小脚黄雀一只只用酒泡了泡,然后抹干。 慧雅则忙着调配调料,她用麦黄、红曲、盐椒、香料、葱丝和姜末用一个大铜盆搅拌在一起。 梁妈妈忙活的时候,间或看了慧雅一眼,见她一言不认真地搅拌着调料,不禁心中感佩之极。 忙完这些之后,梁妈妈把白瓷坛子全搬了进来。 李妈妈把抹干的小脚黄雀在坛底摆了一层,慧雅拿勺子舀了一层调料盖住;李妈妈再铺一层小脚黄雀,慧雅再盖一次调料。 等装满了一白瓷坛子,梁妈妈就用箬叶盖住,用篾片十字交叉,从顶端固定住。 一直忙碌到了后半晌,慧雅她们才把八坛黄雀鲊密封好收了起来。 慧雅吩咐梁妈妈:“放阴凉处收好,半个月后就可以送出去了。” 明日就是初一,半个月后正是正月十五,毛太师吃惯山珍海味,一定有些腻味了,而这用他最爱的小脚黄雀制成的黄雀鲊,正好用来与清粥搭配着吃…… 慧雅用桂花香胰子反反复复洗了好几次手,这才看向梁妈妈,话中有话吩咐道:“我和李妈妈先走,梁妈妈把画堂春的小厨房收拾干净。” 她说话的时候,一双大眼睛看着梁妈妈,重音又放在“干净”两个字上,梁妈妈自然听出来了,当即屈膝行礼:“夫人放心吧,这边有我呢!” 从湖心岛回岸上,需要经过水上游廊。 慧雅了了一桩心事,心中轻松适意,带着李妈妈,悠闲地散着步往外走。 李妈妈心中着实好奇,到了此时才开口问慧雅:“夫人,做那么多黄雀鲊做什么?您不是说黄雀壮阳,不可多用的么?” 慧雅不由笑了,亲热地拉着李妈妈的手,道:“妈妈,是用来送给远房客人的,你别管了,别和别人提这件事!” 李妈妈点了点头:“我知道,一定是大人为了升迁,要给上司送礼物,又怕人知道。放心,我谁都不提的!”她只和慧雅亲近,这些事又会去和谁说? 慧雅笑着伸了个懒腰:“妈妈,这样我就放心了!” 赵青送走父亲,心情激荡,当即便去内宅寻慧雅,谁知却扑了个空。 月莲玉桂她们只知道夫人带了李妈妈和梁妈妈去后面花园,却不知做什么去了。 赵青却一下子就明白了,便让丫鬟们都退下,自己一个人进了西暗间书房,开始继续完成他和慧雅合作的画《玉堂春》。 慧雅回来的时候,赵青在书房内听到她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忙出来迎接——他只不过和慧雅分开了半日,竟觉得好像分开了很久一般,心里空落落的,觉得有些孤独,颇为思念慧雅。 按照慧雅和赵青的规矩,她和赵青在房里的时候,丫鬟们都不用进来侍候的,因此赵青慧雅夫妻携手进了房内,丫鬟们便都立在廊下候着。 慧雅一进上房,便踮着脚跟让赵青闻她身上的味道:“阿青,你闻闻有没有什么味道?” 赵青什么都没闻到。 可是慧雅依旧不放心,非要换衣洗澡。 赵青只得道:“那你快一点,晚上我们要去侯府祭祖饮宴。” 他的声音很平淡,可是正在脱衣服的慧雅却听出了他那平淡之中所蕴含的欢喜,不由回头看了他一眼,道:“阿青,到底怎么了?” 赵青微微一笑,上前抱起了慧雅:“我陪你一起去洗澡吧!” 想到慧雅要陪他进入赵氏家祠,得到赵氏列祖列宗的承认,他心中便欢喜极了,恨不得立下把慧雅摁到身下揉搓一番。 慧雅吓了一跳,一边挣扎一边连声道:“不要!不要!我才不要和你一起洗澡呢!”赵青每次和她一起洗澡,目的都不是洗澡,而是折腾她! 她如何能挣过赵青,很快便被抱进了浴间。 一时事毕,浑身软绵绵的慧雅被赵青服侍着洗了澡出来,歪在贵妃榻上半日才缓过劲儿来,见赵青又来吻她,便抬手拍在赵青脸上,推开了赵青的脸:“滚啊你,色‘狼!” 赵青俊俏的脸当下就红透了,讷讷道:“……我是你丈夫……” 慧雅眼波流转看了他一眼:“色‘狼!” 赵青觉得这俩字和自己实在不搭,很不情愿,又懒得反驳慧雅,只得默认了。 到了傍晚时分,慧雅这才收拾停当预备出门。 赵青已经在西暗间书房等了半日了,闻声便走了出来,见慧雅笑盈盈立在那里,戴着赤金镶红宝花冠,穿的是玫瑰红百蝶穿花纹遍地金修身长衣和月白裙子,这样热闹富丽的颜色却衬得她肌肤更加晶莹洁白,大眼睛盈盈含水,樱唇嫣红莹润,说不出的美丽可爱。 看着这样美丽的妻子,赵青有些腼腆地笑了,从月莲手中接过慧雅的大红羽纱面银狐斗篷,服侍慧雅穿上,牵着慧雅的手,柔声道:“走吧!” 作为几代列侯府邸,定远侯府自是威赫扬扬,其富丽高华自不必言。 慧雅的马车跟在骑马的赵青后面进了定远侯府。 月莲拿着她的衣包,海棠拿着妆匣,玉桂则拿着装赏人银锞子的匣子,坐在后面的那辆车上。 阿芬和阿凤则坐在最后面的那辆车上。 马车逶迤而行,直直走了一盏茶工夫,这才走到了仪门外面。 打扮得花团锦簇粉妆玉琢的尹氏在丫鬟媳妇的簇拥下来迎赵青慧雅。 一时赵青扶着慧雅下了马车,齐齐向尹氏行礼:“见过大嫂!” 尹氏矜持地回了个礼,道:“父亲和老夫人都在里面呢,你们大哥也在里面,都进去吧!” 到了侯府上房,慧雅与赵青一起给公公赵岭和继母小严氏磕了头,又给大哥赵琪行了礼。 这时赵勤赵颖也上前给赵青慧雅行礼。 待这些人都见礼罢,小少年赵子节才被大丫鬟带了过来,给众位长辈行礼。 整整忙乱了好久,管家来报,说众族人都到齐了,现任族长赵琪这才请示了父亲,预备开始祭祖。 慧雅是第一次见到所谓的赵氏家祠。 只见前方是一排乌油油的木栅栏,栅栏内是五间紫檀木大门,正中间的大门上挂着一个匾额,上书“赵氏宗祠”四个字,下面加盖着皇帝印章,原是先帝题写的。 进入祠堂之后,道路两侧皆是苍松古柏,外面的爆竹声隐隐约约,里面静得有些吓人。 穿行三重院落之后,终于到了祠堂外面。 慧雅立在外面往里看了过去,现里面锦幕飘拂香烛冉冉,弥漫着肃穆庄严之意。 祠堂内挂着傅氏列祖的遗影,众人在乐声中开始祭祀跪拜。 半个时辰后,慧雅的腿如灌了铅一般,跟着赵青随人流出了赵氏家祠。 此时定远侯府华灯初上金碧辉煌,在连绵不断的爆竹声中,家宴开始了。 用罢家宴,众人开始守岁,赵青却起身告辞,带着慧雅离开了。 赵岭心中有事,不让别人出来,只带了赵琪出来送赵青夫妇离开。 目送次子儿媳乘了马车离去,赵岭心中不由有几分萧瑟,他非常清楚,除夕之夜赵青之所以非要离开,这是做给他和赵琪看的。 赵青是真的要和他大哥赵琪分家了! 一直到赵青和孙氏乘坐的马车消失在视线外,赵岭这才看向赵琪,沉声道:“阿琪,你看个时间,和阿青把家分了吧!” 赵琪抬头看着父亲,眼中满是倔强:“父亲,母亲让我照顾阿青——” 赵岭叹了口气:“你们都长大了……” 他抬头看向前面成排的写着“定远侯府”四个字的大红灯笼,低声道:“你母亲留给阿青的嫁妆呢?”大儿媳妇尹氏这是把所有人当傻子呢,当年穆氏嫁入侯府,她的嫁妆堪称十里红妆名动京城,谁不知道穆夫人嫁妆堪比公主? 尹氏怕是还不知道,穆氏临终前不放心新进门的大儿媳妇尹氏,怕她不会善待自己的小儿子阿青,就让人把嫁妆单子抄录了一份,如今正放在他这里! 赵琪羞愧地低下头去。 赵岭淡淡道:“你弟弟所得的,不过是你母亲的嫁妆,你心中应该清楚,你所得的至少是你弟弟的十倍,何必纵容贪得无厌的尹氏!” 赵青和他谈了整整一下午,作为一个不合格的父亲,他想为一向不被他看重的二儿子主持一回正义,要回亡妻留给阿青的嫁妆。 赵琪半日无言,最后道:“父亲,这件事情交给我吧!” 第一百一十章 风波不断 第一百一十章 回到承阳门内宅子之后,赵青与慧雅也不能免俗,开始守在一起不睡觉熬年。 两人先是继续画那幅《画堂春》。 画卷完成之后,慧雅这才现她还没有印章,没法盖上她的印戳。 赵青便道:“我明日寻人去刻个你我合用的章。”其实时下之人很少在画上用章,不过慧雅想要,刻一个又何妨?反正穆远洋极爱刻章,就像他喜爱书法一样。 慧雅想了想,道:“就刻‘青雅’二字如何?” 赵青自是同意。 正月一日起来,家中侍候人等,无论男女,齐齐来向赵青和慧雅磕头拜年。 慧雅命丁小四丁小五抬出早已准备好的钱篓子,一一放了丰厚赏钱,阖府上下开始庆贺年节。 因今日赵岭、赵琪都去参加大庆殿的正旦大朝会了,所以赵青和慧雅没有去定远侯府,而是在家悠闲度日。 慧雅听兰娘子说过,年节开封府会在城内张灯结彩搭建彩棚连玩三日。 彩棚内铺陈冠梳、珠翠、头面、衣着、花朵、靴鞋、玩好之类,这三日内连女子也可进去玩耍购买,很是热闹。 她便缠着赵青也要出去玩。 赵青心中早已愿意了,可是为了享受慧雅的纠缠,他佯装不理,端坐在罗汉床上看书。 慧雅最后急了,便故意装作恼了,不理赵青,故意甩开赵青,自己进了卧室,躺到了床上。 赵青这才慌了,忙追到了卧室,见慧雅背对着他躺在床上,似乎还在生气,便道:“别生气了,慧雅,我带你去好了!” 慧雅闻言大喜,马上翻身坐了起来,两眼闪闪光:“真的?” 赵青已知道自己上了慧雅的当,可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便道:“我这就去安排马车。” 赵青慧雅要去潘楼街游玩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元靖那里。 元靖正愁慧雅一直呆在内宅不出门,他根本见不到慧雅,听到这个消息,当即就有了主意,叫了苏寒阿北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 潘楼街今日繁华异常,游人摩肩接踵,赵青揽着慧雅的腰肢行在行人之中,阿凤和丁小四走在他们前面,阿芬和丁小五走在后面,无论主仆,都是兴高采烈,格外的轻松。 一架彩棚内专卖各种精致饰,货品奇多,摆得琳琅满目,慧雅一眼见里面有好多种玉簪子,便也跑了进去。 赵青原本跟着她,可是一波又一波的女人涌了进去,紧紧挨着他,有人甚至试图摸他,让他觉得异常的尴尬,便往外退了几步,利用自己个子高挑的优势在外面看着慧雅。 慧雅今日穿的是一件大红绣袄桃红裙子,异常的醒目,倒是不容易看丢。 谁知很快又进来了几个穿着大红绣袄的女子,赵青顿时有些眼花缭乱。 慧雅刚挑选了六根玉簪子,正要叫赵青来付账,却被后面的两个女人大力挤到了彩棚最右侧。 眼看着慧雅就要撞到墙壁上了,谁知却撞了一个空,她被一个高个子揽在了怀中。 慧雅下意识抓住了对方,正要感谢,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她便被那人抱着闪进了彩棚里面的锦帘内。 这一切生得太快,等慧雅反应过来张嘴要喊时,那人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 慧雅这下看清楚了,这人细眉细眼,长相清秀,正是元京。 她惊讶极了,抓开元京的手:“元京?你怎么在这里?” 元京的手臂依旧揽着她的腰肢,沉声道:“慧雅,你知道赵青为何娶你么?” 慧雅:“……”管你屁事! 元京急促道:“慧雅,我告诉你,大师怀秀断言他命中带煞,须死两房妻室方才得解,他娶你就是为了解煞!” 慧雅闻言,脸一下子白了。 元京见她脸色煞白,心脏不由颤了一下,却知道时间紧急,赵青随时都会找过来,便急急道:“怀秀大师如今在大相国寺挂单,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 说罢,元京似下了决心一般,俯身在慧雅脸颊上飞快吻了一下,然后松开慧雅,很快便消失在人流中了。 慧雅根本没意识到她被元京亲了一下,呆呆站在那里,任凭人群挤来挤去,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方才元京靠近时那股兰草清香似乎还萦绕在她的周身…… 赵青很快便挤了过来。 他一把抱住慧雅,喘息着半天没有松开,全身心被失而复得的欢喜笼罩了。 到了马车上之后,赵青这才觉慧雅的异常,忙问道:“慧雅,你怎么了?吓着了么?” 慧雅没有说话。 元京的话她并没有全信,可是心底却开始横了一根刺:我的确身份低微,除了美貌一无所有,没有嫁妆,没有背景,没有得力的娘家,赵青到底看上了我什么? 赵青以为慧雅只是在害怕,抱起慧雅,让她坐在自己怀中,柔声抚慰着:“慧雅,还在想那些玉簪子?不打紧,下午我便让金银楼的人直接拿饰去家里,让你自在地选。” 方才那一幕也把他吓坏了,变故瞬间生,慧雅离开他的时间也极短,可是却令他胆战心惊。 慧雅的心里乱糟糟的,蜷缩在赵青怀中,一言不。 她知道赵青待自己好,好得没了底限,可是元京那句话却戳中了她的软肋——天之骄子赵青为何娶出身低下的她? 这其实也是她深藏心底的一个疑惑。 以前她以为赵青只是一个小康之家的次子,所以觉得自己自己和赵青的差距并不大,可是如今她知道了赵青的真实身份,她还能坚守那份自信么? 元靖挤出人群之后,一路狂奔进了一个僻静的小巷,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背靠着一户人家的墙壁放声大笑起来——他亲到慧雅了,他居然亲到慧雅了,虽然只是在慧雅脸颊上轻轻的一触! 方才那柔软馨香的触感,似乎还在唇边流荡,元靖抚摸着自己的唇,不由又笑了起来。 这时苏寒带着人跟了上来:“公子!” 元靖脸色绯红抬起头来,细长的眼睛微微湿润:“让大伙撤了吧!”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马车在内宅的垂花门停了下来。 赵青不顾侍候的人的视线,抱着慧雅下了车,直接进了垂花门。 慧雅窝在他的怀中,心中依旧乱糟糟的。 赵青先让人在浴间的池子里放满了热水,然后便抱着慧雅进了浴间,一件一件脱掉了慧雅的衣服,又脱去了自己的衣服,然后抱着慧雅进了浴池里。 慧雅直到被赵青抱着浸入了温热的浴桶里,这才悚然而惊,她紧紧抱着赵青,贴在赵青身上,默默地想: 阿青爱我么?无疑他是极爱我的,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阿青喜欢与我在一起么?他喜欢与我在一起呀,这我当然是知道的! 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怀疑阿青?为何不直接去问他? 赵青以为慧雅是被吓傻了,便自顾自用自己的法子唤醒慧雅的神智。 他先吻了慧雅几下,又揉搓了慧雅一会儿,见慧雅还没有回过神来,便也不待慧雅准备好了,抱起慧雅,用了些玫瑰汁子,终于挤了进去。 赵青直觉那里层层叠叠紧致之极,他被箍勒得吸了一口冷气。 慧雅却在此时清醒了过来,双手扶着赵青双肩,眼睛看着赵青,低声问道:“阿青,你为何娶我?” 赵青正在情动,不禁有些害羞,吻住了她,没有说话,只是剧烈地动作着…… 一时事毕,慧雅软软倚在赵青怀里,继续问赵青:“赵青,你为何娶我?” 赵青懒洋洋抱紧了她,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方答非所问道:“今天你在潘楼街突然不见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就想: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的脸贴着慧雅的脸:“慧雅,我想你永远陪着我,我们两个永远陪着彼此。”我孤独了太久,你的出现,温暖了我的生命,我会永远抓住你,让你和我在一起…… 慧雅此时心情激荡,突然有豁然开朗之感——对啊,我和阿青,仿佛上天为我们彼此注定好的一般,在一起那么快乐,为何还要怀疑? 她决定和赵青把话讲开,便开门见山问赵青:“阿青,你娶我是不是为了解煞?” 赵青闻言笑了:“咦?这你也知道?这都是我和十二哥商量好了骗父亲和大哥的!” 他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慧雅这下全明白了过来,不由欢喜极了,笑着看向赵青:“阿青,我明白了,如果是你自己去做这件事,一旦事情败落,便不好收场;可是你故意让十二哥也掺和了进来,父亲和大哥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了,对不对?” 赵青腼腆地笑了,点头道:“父亲和大哥都现了,还真不能把我怎么样!” 他略一迟疑,又道:“还有,父亲和大哥之所以现了事情的真相也没把咱俩怎么样,还有一个原因……”他利用了父亲和大哥对他的愧疚…… 赵青知道,父亲因为当年和小严氏之事,对他心存愧疚;而大哥因为知道尹氏霸占了母亲给他的遗产,因此心中不安。 所以他便利用了父亲和大哥的这种心理,和父亲恳谈,让父亲去说服大哥和他分家,充分激起大哥的内疚之心,这样就转移了矛盾,大哥也就不再关注他和慧雅的婚姻了…… 慧雅听了赵青的分析,简直是呆住了,半天才道:“阿青,你实是宰相之才啊!” 赵青以为慧雅夸他是要和他*,便红着脸去摸慧雅,口中道:“慧雅,再弄一次吧!” 慧雅:“……” 元靖回到住处之后,简直是得意了一整天。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吩咐阿北:“快去看看绿竹那边传来消息没有!”绿竹便是他好不容易安插进赵宅的眼线。 阿北出去之后,元靖按捺不住满心的兴奋,在圈椅上坐了下来,美滋滋地想:说不定慧雅正在和赵青闹呢,最好他们马上和离,这样我就可以趁虚而入娶了慧雅。 即使这次慧雅和赵青不和离,我还有后招等着呢! 想到被自己安排好的那个如玉,元京简直是踌躇满志。 没过多久,阿北便过来了,小心翼翼道:“禀公子,绿竹让人传来口信,说听里面侍候的人说,赵青与孙氏回府之后,便回房一起洗澡去了,连午饭都是在浴间用的,一直洗到了晚上,然后晚饭都没用就睡下了……” 阿北说着话,偷觑着元靖脸色,见他脸色煞白,便不敢再说了。 不知过了多久,元靖方道:“通知如玉,继续执行下面的计划。”对于孙慧雅,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因为晚饭没吃就睡了,睡到半夜孙慧雅就饿醒了。 她侧身抬起腿,用脚在平躺着睡觉的赵青微微凹陷的肚子上搔了搔:“阿青,我饿了!” 赵青当即睁开了眼睛,拉响叫人的金铃,吩咐值夜的人准备宵夜。 一碗鸡丝青菜面下肚,慧雅这才想起在潘楼街遇到元京的事,便把经过和赵青说了一遍。 赵青闻言,心中大恨,脸上却不动声色。 过了一会儿,他问慧雅:“那些小脚黄雀拾掇好没有?” 慧雅眉开眼笑邀功道:“都收拾好了,整整装了八个白瓷坛呢!” 赵青垂下眼帘,浓长得睫毛遮住了他幽深的眼波:“我现在就让付春恒带人运走。”毛太师嗜食用永平产的小脚黄雀制成的黄雀鲊,可如今永平县产的小脚黄雀已经几乎灭绝,很难觅到,这八坛黄雀鲊辗转送过去,不愁毛太师不食用。 只要毛太师倒台,元靖就没了靠山…… 大年初二赵青要带着慧雅去外家穆家做客,可是慧雅早上一直睡不醒,赵青见她睡得香,舍不得叫醒她,便自己先起来了。 穆家新任家主穆远洋在家里等了半日,结果尹氏、小严氏都去了,可他最盼着的客人赵青和慧雅却还没有到。 穆远洋便亲自骑着马带了从人去了赵宅。 赵青把穆远洋迎到了书房里。 穆远洋开门见山问他:“你们怎么还不出?” 赵青只得道:“慧雅还没醒呢,她最近有些累。” 穆远洋瞬间瞪圆了眼睛,然后慢慢道:“慧雅不会是……怀孕了吧?”容易累,爱睡觉,岂不正是怀孕的症状? 赵青大惊:“……怎么可能?”他和慧雅一直都是弄在体外的…… 穆远洋自顾自眉开眼笑道:“我没记错的话,慧雅可是到六月孝期才满呢!” 又道:“我得回去安排侍妾传出有孕的消息了!咦,选哪个呢?得寻一个不爱说话口风紧的……”他虽然因为陛下的犹豫不决未曾成亲,可是小妾却不少。 赵青听了半晌,不解道:“我说十二哥,我妻子怀孕,你兴奋什么?” “你们不是答应给我一个孩子的么,”穆远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慧雅足不出户在家里把孩子生了,然后对外声称是我的侍妾生的孩子,这样咱们都很方便啊!” 赵青简直是不想和这个哥哥说话了,抬脚出了书房,也不理穆远洋了。 慧雅睡得正香,被赵青给叫醒了。 她睡眼惺忪抬手摸了摸赵青俊俏的脸,觉得他真是好看啊! 赵青紧张地问慧雅:“慧雅,你上次月信是什么时候?”如果慧雅真的怀孕了,他得赶紧去做安排了,无论如何,这个孩子是一定要生下来的! 慧雅:“……” 第一百一十一章 怀孕怀孕 第一百一十一章 慧雅想了想,道:“成亲前那几日来的月信……”她记得自己当时还庆幸不至于新婚之夜来癸水,不然多尴尬…… 她突然也意识到自己的月信一个多月没到了,不由一惊,看着赵青:“阿青,不会是……”不会怀孕了吧?真的会这么巧?明明一次都没敢让赵青弄到里面去的…… 赵青见她如此惊恐,忙伸手握住慧雅的手,缓缓安慰道:“慧雅,没事,有我呢!”他的心内却在快地思索着对策。 慧雅见赵青如此平静笃定,便也平静了下来。 赵青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一下,道:“我去让人寻稳妥的大夫,你先起床梳洗吧!” 慧雅答应了一声,见赵青起身要走,忍不住问了一句:“阿青,如果真的怀孕了怎么办啊?” 赵青转身看着慧雅,微微一笑:“那咱们的第二胎就得对外声称是双胞胎了,只不过双胞胎中的老大要显大一些!” 慧雅:“……这样的谎也太……太容易被人揭穿了!” 赵青狡黠地笑了:“或者等到六月满了孝,咱们就声称你有了身孕,只不过孩子生下来后长得挺快的,百天时看着就像□□个月的模样了!” 为了安慰惊惶的慧雅,赵青难得幽默起来:“没办法,谁让孩子他爹我个子高呢,孩子随我没办法!” 慧雅:“……” 赵青走过去,弯腰在慧雅鬓角吻了一下:“正月过后我就带你去任上,到了那里山高皇帝远,谁管我们呢!” 慧雅一想,觉得赵青说了这么多,也就这句话靠谱些了。 赵青来到书房,正要吩咐人私下去请一位女医过来,却现穆远洋居然还在,而且歪在贵妃榻上睡着了。 他走过去在穆远洋脸上左右拍了拍:“你怎么还没走?” 穆远洋被赵青拍醒了,却不肯睁开眼睛,道:“我让顾凌云去请相熟的大夫了。” 赵青闻言,先问:“放心么?” 穆远洋睁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道:“是我养在庄子里的名医江子云,放心吧!” 赵青略一思索,道:“让他晚上过来吧!”白天可不大合适。 穆远洋笑了:“我早就交代过了!” 这件事安排好了,表兄弟俩偷得浮生半日闲,在书房里对坐饮茶——穆远洋盘腿坐在贵妃榻上,赵青坐在圈椅中。 喝了几口茶之后,赵青又旧话重提:“十二哥,你怎么还不回家?” 穆远洋懒洋洋地又躺回了贵妃榻上:“今日是大年初二,姐姐们都回了娘家……” 赵青想象了一下满屋大嗓门穆家姑娘,屋顶都要被吵穿的情形,简直是打了个寒战,忙道:“十二哥,你随意吧,晚上再走也没关系!” 穆远洋躺在贵妃榻上道:“等江子云瞧罢你家慧雅,我再离开吧!” 赵青:“……” 穆远洋看了面无表情的赵青一眼:“阿青,你可别误会,我关心的是慧雅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别的!”他一想到自己那十一个姐姐,就担心自己将来生不出儿子来,因此对慧雅和阿青的儿子颇为觊觎,也不是想抢走,只要长大了过继给他,他就满意了。 赵青懒得搭理他,径直起身去陪慧雅了,把穆远洋在书房里自生自灭。 慧雅刚梳罢妆,正在镜前映照,赵青便进去了,月莲忙带着玉桂和海棠退了下去。 赵青见慧雅是出门见人的妆扮,便道:“不是很累么,出去做什么?” 慧雅回头嫣然一笑:“咱们今日得去侯府参加晚宴,你忘了么?” 赵青这才想了起来,却没有说话。 慧雅凑近镜子看了看自己耳上的红宝石坠子,照了又照,开口问赵青:“阿青,大红缎袄配上红宝石,会不会太热闹了?” 赵青却答非所问:“慧雅,咱们家里的消息,元靖知道得那样快,会不会是家里有了内贼?” 慧雅闻言一愣,把这几日的事情回想了一遍,道:“这倒是很有可能。” 她有事可忙,也不关注自己的耳坠了,兴致勃勃道:“阿青,我让丁福和梁妈妈拿了家里男女仆人的名录,我一个个见一见,调查一番吧!”自从离开永平县,就再也没有案子可查了,她还真有点寂寞呢! 赵青见她兴奋得大眼睛亮晶晶的,小脸白里透着绯色,可爱得很,便微笑道:“你这几日累了,这件事交给付春恒和月莲吧!” 慧雅见不能查案,不由有些失落,便朝着赵青翻了个白眼。 她的白眼翻得娇俏之极,赵青当下就笑了,柔声抚慰道:“我带你去挑选饰,然后咱们再去侯府。” 慧雅闻言大喜,道:“我想给兰娘子挑选几样花翠做礼物,到现在还没呢!” 赵青出去了,慧雅开始安排人跟着她出去,最后还是月莲拿着她的衣包,海棠拿着妆匣,玉桂则拿着装赏人银锞子的匣子,而阿芬和阿凤这两个小丫头则跟车过去。 慧雅穿了大红羽纱缎面银狐斗篷,戴了兜帽,在丫鬟的簇拥下出了内宅的垂花门。 一出垂花门,她便看到外面停着三顶轿子,当先的那顶轿子崭新华美,彩绣辉煌。 慧雅不由愣住了——她那辆车是赵青刚给她买的,还是新的,怎么就换了轿子? 赵青走了过来。 慧雅仰看他,低声道:“阿青,车不是还是新的,怎么换了轿子?” 赵青没有说话,可那双凤眼仿佛会说话一边,视线在她的腹部溜了一下——若是慧雅怀孕了,车就有些颠簸,还是坐轿的好! 慧雅这下全明白了,面红耳赤地在赵青的搀扶下上了轿子。 到了宋门外的状元坊,赵青陪着会慧雅逛了好几家金银楼,最后满载而归。 慧雅知道兰娘子喜欢红,便选了一对镶宝凤蝶鎏金银簪、一对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和一对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取双双对对之意。 赵青见慧雅喜欢,便亲自给慧雅选了一对点翠嵌珍珠钿、一对赤金宝钗花细,又选了一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和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摇。 慧雅满载而归,却有些踌躇,悄悄问赵青:“阿青,你这么尽着我花钱,咱家会不会破产啊?” 赵青闻言笑了,附到慧雅耳边低声道:“没关系,最近会有一大笔进账!” 慧雅睨了他一眼,道:“你可不许给我贪污受贿!” 赵青笑了:“放心吧,那点银子我还不放在眼里。” 慧雅觉得他是在说大话,却不多说,心里暗暗忖度着以后要看好赵青,可不能令他因为自己爱花钱手面大而去贪污受贿。 买了饰之后,见天色不早了,赵青便带着慧雅直奔定远侯府。 赵青把慧雅送到了侯府上房外面,叮嘱了月莲等人几句,这才去外书房见父亲和大哥去了。 慧雅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进了铺着满地红地毡的正堂。 尹氏和严氏都在里面,正在待客,听丫鬟回报,说二夫人来了,尹氏便含笑起身:“弟妹来了,快进来吧!”她口中说得热情,却并不出迎。 严氏更是似笑非笑坐在正中的螺钿床上,一动不动;赵颖和一个粉衣白裙的女孩子坐在靠东墙的贵妃榻上说话,头都不抬。 慧雅并不争竞,含笑屈膝给严氏行了个礼,在靠西山墙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尹氏也在螺钿床上坐了下来。 一时间屋子里满满当当都是人,却只有赵颖和那个粉衣白裙的女孩子低着头说着话,其余人都是缄默不言。 别人不说话,慧雅也不自讨没趣,微笑端坐着。 等到尹氏身边的大丫鬟紫菊进来回报,说席面已经在西花厅摆好了,尹氏这才开口道:“老侯爷、侯爷和二爷他们都去了么?” 紫菊笑盈盈道:“禀夫人,都去了,连公子都去了呢!”她口中的公子指的是赵琪和尹氏的独子赵子节。 众人纷纷起身,一直只和赵颖说话的那个女孩子笑着给尹氏行了个礼:“见过大表嫂!”她是小严氏的娘家侄女严英真,小严氏带了赵颖回娘家,回来的时候就把侄女严英真带过来做客。 尹氏矜持地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因为小严氏勾搭有妇之夫赵岭,所以她对所有姓严的女人都没有一丝好感,包括大舅母大严氏,自然也包括大严氏小严氏的侄女,这位才十四岁的严英真。 尹氏可记得小严氏刚背着自己的婆婆穆夫人勾搭上公公赵岭时,小严氏才十五岁。 严英真给尹氏行了礼,却似没有看过慧雅一般,径直与赵颖从慧雅面前走了过去,而且边走边嘀咕着:“咦,颖妹妹,你不是说能见到二哥哥么?二哥哥在哪里?” 她就是故意的,就是故意气赵青为了解煞娶的这个丫头出身的乡下女人! 慧雅微笑着没有说话,只是打量了这个小姑娘一下,现这位严英真肌肤雪白晶莹,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眼睛黑幽幽的顾盼生姿,花瓣似的小嘴嫣红可爱,声音娇嗲嗲的,不撒娇也似在撒娇,带着股娇憨,衣裙也很别致,瞧着很简单,可是严英真一起身,慧雅才现她的裙子褶皱中点缀着数不清的花生大的珍珠,真是低调的奢华。 这位严英真和其姑母小严氏生得一点都不像,态度更是骄横得很。 慧雅悄悄笑了,要是和这样被宠坏的小姑娘怄气,那她就傻了。 西花厅其实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堂,所有的桌椅等家具都是描金雕花的檀木,地下铺着厚厚的深红地毡,陈设富丽而精致。 虽是家宴,却也分了男女,因此西花厅中间用一架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宝座屏风隔开,男席在南边,女席在北边,而丫鬟们则两边穿梭往来侍候着。 慧雅在紫檀雕花八仙桌旁坐了下来,也不多说话,只是含笑而已。 檀木雕花八仙桌上摆满了碧玉盘,盛着荔枝、龙眼、榧子、榛子、松子、银杏等干果和金桔、切脆橙、榆柑子、新椰子、藕铤儿、甘蔗柰香、梨五花儿等时新果子,摆得满满登登的。 穿着月白小袄浅紫绸缎褙子的丫鬟轻盈地穿梭其中,把众人侍候得密不透风。 尹氏从来都是严肃的人,端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慧雅年纪虽小,人却稳重,也不说话。 小严氏虽然爱装慈爱,可是实在是年纪太轻,比大儿媳妇尹氏还小两三岁,因此不得不端着,也不多话。 这三位都不吭声,就衬得赵颖与严英真特别的活泼多话。不知道她俩嘀咕了什么,慧雅只听到她们说什么“二哥哥”。 没过多久,赵颖便笑嘻嘻拉了严英真起来,齐齐拉着小严氏撒娇:“母亲(姑母),我们去那边看看!” 小严氏似乎是一番慈母心肠,便答应了。 尹氏知道那严英真从小就喜欢赵青,一过来就缠着赵青。若是往日,她一定会开口斥责的,只是如今…… 她淡淡看了一旁端坐微笑的慧雅一眼,没有说话。 尹氏还真想看一场好戏,看严英真能不能比她的小姑母小严氏还有手腕,把赵青从这孙氏手中给抢过去。 赵青正在陪着父兄饮酒,见赵颖引着一个小姑娘过来了,并没有在意。 严英真十分之活泼可爱,牵着赵颖走了过去,笑靥如花先给赵岭赵琪行了礼,这才美目盼兮看向赵青,嫣然一笑:“二哥哥,英真好久没见你了,你何时回京城的!” 赵青:“……”这是谁? 赵颖年纪虽小,却是个鬼灵精,一看就明白赵青根本不记得严英真是谁,忙含笑道:“二哥,这是英真姐姐啊!” 赵青面无表情:“……” 严英真见赵青是真的不认识她,顿时泪盈于眶,长长的睫毛都被打湿了,花瓣似的嘴唇微微颤抖,声音娇嗲嗲的:“阿青哥哥,你不认识英真了么?” 赵青见她如此,秀致的眉毛顿时皱了起来,看了父亲一眼,没有说话。 赵岭被二儿子这一眼看得面红耳赤,当即喝令赵颖:“赵颖,还不把你表姐带走,成何体统!” 泪汪汪的严英真被赵颖拉了过来,居然捂着脸跑了出去。 男女席之间只隔着一道屏风,那边的对话慧雅听得一清二楚,她想象着严英真在赵青面前扮可爱而赵青面无表情的情景,老神在在拈了一粒松子剥着。 赵颖生气极了,指着慧雅道:“都怪你!你为何不去安慰英真姐姐!” 慧雅一脸懵懂:“我为何要安慰你的英真姐姐?” 赵颖觉得和慧雅这样的笨蛋讲不清,跺了跺脚,也追了出去。 一时酒席散了,赵青父子三人去外书房议事去了,众女眷继续回正堂饮茶闲坐。 慧雅有一句没一句地陪着严氏和尹氏说了几句。 正在这时,赵颖与严英真手拉手从外面走了过来,她们看向慧雅的眼神有些躲躲闪闪,根本不敢和慧雅眼神相接。 慧雅见状,便警惕起来,借口出去透透气,出了正堂,带着月莲、阿凤和阿芬去了放她的衣包和妆匣的东偏房。 玉桂和海棠正在东偏房里闲坐,见慧雅进来,忙起身行礼。 慧雅想了想,开口问她们:“你们进了这房间后,中间出去过没有?” 玉桂和海棠忙道:“禀夫人,方才一个小丫鬟叫我们出去吃饭,我们出去了一会儿,吃了饭就过来了。” 慧雅闻言,忙吩咐月莲:“你去检查衣包!” 又吩咐海棠和玉桂:“你们去检查妆匣和银匣子!” 她的轿子丁小五在看着,严英真和赵颖若是想做什么手脚,怕就是在玉桂和海棠离开的那阵子了。 果真,海棠很快便从妆匣里拿出了一个攒金丝海兽葡萄纹缎盒——夫人的妆匣里原本是没这个玩意儿的! 海棠的手都有些颤抖了,摁开消息打开了缎盒,现黑丝绒底座上嵌着一支文殊满池娇金分心玉叶金蝉簪,忙拿了给慧雅看。 慧雅一见,情知没有时间多想了,心思急转,吩咐阿凤道:“阿凤,你能不能现在把这个放到侯夫人尹氏的妆匣里去?” 阿凤想了想,道:“夫人放心吧,奴婢现在就去!” 慧雅把缎盒递给了阿凤。 阿凤把缎盒塞进怀中,打开后窗滑溜溜蹿了出去。 慧雅定了定神,又吩咐阿芬了几句,然后又叫了海棠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这才理了理鬓,带着月莲又回了正堂。 赵颖与严英真正挤在贵妃榻上说话,见慧雅进来,不由得意地相视一笑,彼此意会。 果真,没过多久,赵颖便一惊一乍道:“唷,英真姐姐,你上的文殊满池娇金分心玉叶金蝉簪呢?我上午还见呢!” 严英真声音中满是疑惑,演技浮夸地伸手摸了摸髻,道:“我中午时还在上戴着呢,怎么不见了呢?” 严氏见状,心里大概猜到了自己女儿和侄女儿是想捉弄孙慧雅。她虽然觉得这个计策过于幼稚,但也没说什么——女孩子必须在风雨中成长;再说了,孙慧雅一个乡下姑娘,就算被冤枉了,她又能怎么办?至多不过去寻赵青哭诉罢了! 尹氏也察觉了严英真和赵颖的意图,心中虽然鄙视严英真和赵颖歹竹出歹笋,却也没有制止之意,反而含笑坐山观虎斗,看严英真和赵颖如何欺辱孙慧雅。 这时候赵颖已经义愤填膺地拉着严英真去寻尹氏做主了。 尹氏笑而不言。 赵颖便道:“大嫂子,不知是那个眼皮浅的偷了英真姐姐的簪子,反正左右就在这几个房中,也没过多长时间,赃物应该还没来得及传送出去,不如让人在这几间房里搜一搜吧!” 尹氏淡淡道:“既然妹妹们都这么说了,那就按你们说的办好了!” 她又看向慧雅,皮笑肉不笑道:“弟妹,妹子们是娇客,多有得罪了,让丫鬟婆子们去搜搜吧,咱们妯娌也好脱了嫌疑!” 慧雅巧笑嫣然:“我都听大嫂的!” 一时之间小严氏的陪房妈妈凌妈妈和尹氏的陪房妈妈云妈妈,带着严英真和赵颖的几个丫鬟搜索了起来,闹得整个上房鸡飞狗跳。 慧雅悠闲地等着看热闹。 没过多久,外面便吵嚷起来:“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严姑娘的文殊满池娇金分心玉叶金蝉簪了!” 小严氏得意地笑了。 尹氏瞧了慧雅一眼,也笑了。 这时外面的吵嚷声越来越大,好像还撕打了起来。 尹氏顿时觉不对,忙命大丫鬟素蓁出去看。 素蓁很快便回来了,一脸惊慌道:“夫人,凌妈妈云妈妈……还有大姑娘和严姑娘她们都撕打起来了!” 尹氏和小严氏顿时都站了起来。 尹氏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素蓁怯生生看了小严氏一眼,道:“严姑娘诬陷您,把她的文殊满池娇金分心玉叶金蝉簪放到了您的妆匣里,诬赖是您偷了她的簪子,云妈妈气不过,和她们分辨了几句,她们不知谁推了云妈妈一下,把云妈妈给推倒了,绿痕紫菊看不惯,便和她们撕打了起来!” 尹氏闻言,忙和小严氏一起走了出去。 慧雅也笑嘻嘻带了月莲跟出去看笑话。 赵青在父亲赵岭的主持下,从大哥大嫂那里要回了京城状元坊的一个绸缎铺子和一个金银楼,又要回了嵩山脚下的一个庄园,正要再接再厉再挤一些回来,听说后宅闹起来了,他担心慧雅,忙疾步而出,冲到内宅去接慧雅。 饱看了一场笑话的慧雅见赵青来了,便也不看笑话了,得意洋洋随赵青离开了。 赵青担心慧雅,慧雅的轿子一停下来,赵青马上就扶了慧雅下轿。 慧雅心中得意,正要把今日之事和赵青说说,便看到穿着皂色鹤氅月白锦袍的穆远洋衣袂飘飘带着明白和糊涂两个小厮从仪门内踱了出来,不由一愣。 赵青也是一愣:“十二哥,你怎么还赖在我家没走?” 穆远洋翻了个大白眼,走了过来道:“我还不能走呢!” 慧雅很喜欢这个哥哥,当即屈膝行礼:“见过十二哥!” 穆远洋对着赵青翻白眼,对着慧雅却青眼相加,温柔得很:“慧雅,我请了个人过来,就在里面客室候着呢,我陪你进去看看吧!” 慧雅笑着看了赵青一眼。 赵青果真妒火中烧,揽着慧雅的腰肢便往前走,口中道:“十二哥,哪儿凉快你呆哪儿去吧!” 见一向沉稳的赵青变得这么幼稚,穆远洋开心得很,也跟着进去了。 女医没有请到,穆远洋把自己的亲信江子云叫了过来。 江子云已经候在客室里了。 他虽是一代名医,却是穆远洋的亲信,自然待慧雅恭敬之极。 江子云给慧雅把脉的时候,穆远洋和赵青都一言不端坐在那里,慧雅一抬眼看见了,觉得他俩像一对门神一般,不由“扑哧”一声笑了。 诊罢脉,江子云还没有说话,穆远洋已经开口抢了赵青的台词:“我弟妹有没有怀上?” 赵青的脸都黑了,也不管别的了,先揪着穆远洋把他给推了出去,又把门闩上,这才回来问江子云。 穆远洋因为武力值不如赵青,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被赵青这个做弟弟的欺负多少回了,因此习惯得很,也不大闹,只是在外面不停地敲着门央求着:“阿青,我不多话了,让我进去看看吧!阿青,我再也不插嘴了!求你了!” 在江子云看来,他的主子穆远洋从来都是英明神武的,谁知却被赵青欺负成这个样子,江子云简直是骇极而笑:“赵大人,令夫人并未有孕。” 赵青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疑问,他觑了慧雅一眼,吞吞吐吐道:“既如此,为何内子癸水未至,而且……疲倦易累” 江子云沉吟了一下,道:“赵大人,你我出去再说吧!”这些男人间的话题,实在不适合当着夫人的面谈,还是出去说好了!再说了,自家大人好奇心那么强,也不能让他一直在外面着急。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东京风云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宾主在外书房坐了下来。 丁小五沏了一壶江南凤团雀舌芽茶,奉上之后便退了下去,静静守在外书房廊下。 寒暄几句之后,江子云略一沉吟,这才道:“赵大人,事皆有度,过犹不及,世上之事皆须适度,凡事皆须适可而止。” 说罢,他抬眼看向赵青,眼神恳切:“令夫人仿若一朵娇花,大人您……” 穆远洋和赵青都是聪明人,自然听懂了江子云这一番关于“凡事有度”的劝诫,这下子穆远洋窃笑不已,赵青则面红耳赤,起身勉强谢了江子云。 穆远洋知道赵青脸皮薄,怕赵青生气,也不敢过于刺激他,当下便转移话题道:“子云,我弟妹需不需要服用些药物滋补?” 江子云见赵青的脸红得快要滴血了,忙顺着穆远洋的口声道:“夫人药倒是不须用,以后注意保养就行了。” 一时赵青送江子云出去,穆远洋知道赵青此时羞恼交加,也不敢触他霉头,便借送江子云跟着溜之大吉了。 赵青立在书房阶上,目送着穆远洋和江子云离去。 此时夜已深了,不知何时起了风,北风呼啸而过,狂风吹得外书房庭院里的红梅几乎快要卧倒,凛冽的寒意令赵青*辣的脸渐渐凉了下来。 他觉得脸上有些湿,抬头一看,现不知何时天上已经飘起了雪花…… 赵青刚要进房,丁小五带着月莲走了过来:“大人,夫人让月莲姐姐过来,说您有事要吩咐她。” 看着阶下等着自己话的丁小五和月莲,赵青蓦地想起自己和慧雅商量了,要让月莲和付春恒一起寻出家中元靖的细作。 略一思索之后,赵青开口道:“去把付春恒叫过来吧!”正好江子云叫他适合而止,那他今夜就找点别的事情做好了! 慧雅闲来无事,便让李妈妈去库房拿了些上好的料子出来,今日她见穆远洋穿的那件大氅,既保暖又洒然,很适合高个子人穿,便打算也给赵青做一件。 上房里红烛高烧,李妈妈、小梅、海棠和玉桂都陪着慧雅在那里做针线,阿凤和阿芬针线不好,便在一边侍候茶水点心。 众人说起了今日在侯府的闹剧。 阿凤口角便利,连说带比,把今日之事说得活灵活现:“……不知谁把尹夫人的陪房云妈妈给绊倒了,这下子尹夫人房里的大丫鬟绿痕紫菊都气急了,便带着小丫鬟上前撕打。绿痕不知怎么的扯了颖大姑娘一下,颖大姑娘哭了起来,严姑娘带着人上前讲理,结果也被扯了进来,那么一个千娇百媚娇滴滴的小美人,也被打成了烂羊头……” 慧雅正立在罗汉床边裁剪衣料,听到阿凤的话,却似没听到一般,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低头认真地裁剪着。 众人说笑着做着活计,谁都没有现外面开始下雪。 一直忙到了很晚,赵青还没有回来,只让小厮丁小五过来交代了一声:“夫人,大人有事要忙,让您先睡呢!” 慧雅听了,这才让众人散了。 她在海棠和玉桂的侍候下洗漱沐浴罢出来,听到外面有沙沙沙沙的声音,打开窗子一看,现外面雪已经铺了一层,庭院的地面已经变成白的了…… 慧雅又等了一阵子,见赵青还没有回来,只得自己睡去了。 她已经习惯了赵青每夜的陪伴,如今身边乍然少了一个人,不免有些辗转反侧,不知多了多久,这才朦胧睡去。 睡到半夜,慧雅忽然被人从后面给搂住了。 她知道是赵青,便柔顺地贴了过去——按照过去的规律,这时候赵青一定会做点什么的。 隔着薄薄的中衣,慧雅感受到了赵青的剑拔弩张,谁知赵青却只是紧紧揽着她,并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慧雅在赵青怀里动了动,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这才道:“江先生说什么了?” 赵青在慧雅上轻轻吻了一下,低声道:“没事,就是让你以后注意休息。” 慧雅“嗯”了一声,挨着赵青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慧雅现赵青又不见了。 海棠见状,忙道:“夫人,大人一大早就带着丁小五去后面画堂春熬练身体去了!” 慧雅:“……”要知道自从进京之后,赵青为了早上多陪她睡一会儿,就停下了保持了很多年的寅时起床熬练身体冲冷水澡这个习惯了,没想到居然又恢复了。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赵青一直在忙碌着三件事。 一是他经过层层谋划,终于成功地把那八坛小脚黄雀制成的黄雀鲊送入了太师府。 二是过完年他便要担任开封县令一职,得把永平县的职事和新的永平县知县做交接,另外,要开始安排自己的那些班底,譬如蔡玉成、付春恒、许家英、刘秀中和叶瑾等人。 三是他让管家丁福带了丁小四丁小五哥俩与尹氏的管家做交接,接收了母亲穆夫人留给他的京城状元坊的一间绸缎铺子、一间金银楼和嵩山脚下的一个庄园。 单这三件事就让赵青忙了十几天。 而这十几天中,月莲和付春恒经过暗中追踪排查,终于寻出了元靖的奸细——外院一个叫绿竹的粗使丫鬟。 赵青听了月莲和付春恒的回报,别的没说,单只说了一句话:“不要打草惊蛇,我自有计较。 他起身带着丁小五去穆府寻穆远洋商议此事。 赵青是穆远洋最亲近的亲人了,因此他一进去,小厮糊涂也不通报,直接带着他去了穆远洋的外书房。 糊涂边走边道:“二公子,我们大人刚从宫里回来,如今正在外书房躺着休息呢!” 穆远洋正在外书房贵妃榻上躺着看书,见赵青来了,也不起身,直接问道:“阿青,你家慧雅没事了吧?” 赵青:“……管你屁事!” 穆远洋:“……” 哥俩斗了两句嘴,便开始商议大事。 这段时间,穆远洋日日在宫中侍候,偏偏毛太师也都在,给他下了无数的绊子,弄得穆远洋很是不快。 当天赵宅内就传出风声,说明日正月十五元宵节,夫人不留在城内赏灯,而是前往嵩山四平庵烧香祈福。 元靖这些日子忙得恨不得一个人做几个人用。 毛太师虽有两个女儿,却不曾有儿子,因此阖府事务都交给了元靖,而元靖这几日又忙着预备二月的春闱,一时忙得不可开交。 这日傍晚元靖终于得了个空隙,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品茶歇息。 一壶毛尖沏好,元靖刚尝了一口,阿北就进来禀报绿竹传出的口信:“公子,绿竹说赵青夫人孙氏明日一早出,前往嵩山四平庵烧香祈福。” 元靖闻言眉头皱了起来:“赵青跟去么?”雪还没有化,此去嵩山路途遥远难行,赵青疯了,这样的日子让慧雅去山中烧香祈福? 阿北忙道:“绿竹说,赵青明日要陪穆远洋去陛下新赐的运河旁庄园。” 元靖闻言,心中大喜,也不说话,默默思索着明日自己如何趁虚而入。 元旦那日,穆远洋纠缠着陛下,让陛下把位于开封县的一个皇家庄园赐给了穆远洋。 元靖没想到穆远洋居然会明日带赵青去看庄园,而赵青居然不跟着慧雅去四平庵烧香。 片刻后,元靖叫了苏寒进来,吩咐了一番之后,又道:“务必要收买四平庵的人!”他若是得到了慧雅的身子,还愁得不到慧雅的心? 苏寒答应了一声,点了几个人骑着马先出了。 元靖又叫了阿北阿南进来,让他们去安排一下,预备天擦黑自己也出去嵩山脚下的四平庵。 傍晚时分,慧雅穿得整整齐齐,裹了一件玄色刺绣缎面雪貂皮袄,由赵青陪着,带着阿凤和阿芬去了后花园的画堂春——赵青已经悄悄明日把画堂春湖心岛上的小楼收拾妥当,生了地龙。 如今虽是初春,可是东京地处北方,依旧是冰天雪地的景象,画堂春也有些名不副实,只剩下些寒山瘦水,满目皆是光秃秃的枝条和黄干枯的草。 慧雅的住处早就安排好了,就在画堂春湖心岛上,是一座三层的木质小楼,外面依稀可见竹青色的油漆——这是当年赵青母亲穆夫人春日居住的地方,名字就叫春水楼。 春水楼外表看着有些旧,看来有些年头了,可是慧雅一进小楼,就现里面别有洞天,室内家具都是新的,地上铺着竹青色地毡,整个楼内暖融融的,氤氲流荡着青竹香气,布置得既清雅又舒适。 这天晚上,赵青便陪着慧雅在春水楼二楼卧室睡了下来。 夜里的时候,外面刮起了大风,狂风摇撼着春水楼前的竹林,出“沙沙沙沙”的声音,给人寒气逼人的感觉。 春水楼内的地龙挥着作用,赵青和慧雅的卧室温暖如春,睡得很舒服。 赵青温香软玉在怀,却强抑着自己的*,抱着慧雅一动不动。 慧雅却有些兴奋,低声问背后的赵青:“阿青,十二哥究竟在毛太师府内安插了什么人?” 她从赵青的只言片语中,猜到赵青和穆远洋是要用自己做诱饵,使出调虎离山之计,把劲敌元靖骗到嵩山四平庵,然后让安插在毛太师府内的内线把她做的那些黄雀鲊安排进毛太师的早餐内…… 赵青实在有些忍不住,修长的手指钻进了慧雅衣内,轻轻抚摸着,半日方道:“慧雅,那个人,是十二哥的心腹……”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可是为了十二哥,却甘愿牺牲她自己。 慧雅其实已经猜到了,她听说过毛太师那些*,知道毛太师是个变态,作为暗探,那个女孩子的牺牲可谓大了。 她觉得这个话题太承重,便絮絮叨叨说起了赵青过些日子去永平县做交接之事,最后央求赵青:“阿青,带着我一起去永平县吧,我不想自己在京城呆着,我不怕旅途劳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赵青不大说话,静静听着慧雅絮絮叨叨说着些孩子气的话,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拿起慧雅的手,放在了自己和慧雅之间的某个部位。 慧雅握住了赵青那个硬邦邦的物事,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半日方道:“要不要……”自从见了那个名医江子云之后,赵青便再也没碰过她了。 赵青的心跳开始加快,脸也热热的,默然片刻,他翻身压在了慧雅身上,俯身去亲慧雅的樱唇,只觉滑腻清甜,不由吻得更深。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渐成飞沙走石之势,狂风吹着竹林沙沙作响,楼内联珠帐内拔步床的床架吱呀直响,一片春意融融…… 第二日卯时,赵宅的管家丁福带着两个小厮,押着三辆马车驶出了赵宅。 一刻钟后,赵青骑着马带着小厮去了穆府,与穆远洋会和,骑马往开封县而去。 毛太师这几日被新纳的小妾雨燕给缠住了,爱得不行,夜夜宿在雨燕这里。 这日夜间,他又被雨燕拉进了房里。 到了早上,雨燕亲自起身给他安排了早饭。 毛太师洗漱罢一看,见锦榻的小炕桌上摆着四样小菜——一碟乌油油的黄雀鲊,一碟红灿灿的糟鲥鱼,一碟银闪闪的木樨银鱼和一碟绿油油的薄荷叶拌鲜核桃仁——皆用雪白的银边小碟装了,看起来色彩鲜明,另有一碗玉青色的御田米熬成的稀米粥和一碟金黄的玉米面小饽饽,不由食指大动。 雨燕也不让婢女侍候,亲自侍奉毛太师用早饭。她用乌木筷夹了一筷子撕好的黄雀鲊,媚笑着去喂毛太师:“老爷,你尝尝这个,这可是用真正的小脚黄雀制成的!” 她年纪虽小,可是稚嫩中自有一股清媚,令毛太师心都酥了,眉开眼笑吃了,觉得甚是爽口,便又就着雨燕的手吃了一口。 雨燕年纪虽小,却工于内媚,是毛太师先前经历的女子都不曾有的,因此他在雨燕的侍候下,足足吃了一只黄雀,又把那些小菜都吃了不少,这才结束了这顿早餐。 用罢早饭,雨燕正撺掇着毛太师给她打几件时新饰,小厮进来寻太师:“老爷,二夫人寻您呢!” 二夫人便是元靖的生母元氏,名义上是毛太师的堂弟媳妇。毛太师瞧在元靖的份上,对元氏还算不错。 元靖虽然性格古怪,却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心中其实是很疼元靖的,因此对元氏也一向忍上几分,所以此时他虽然有些不舍得雨燕,却依旧起身要去见元氏。 雨燕见了,便握着毛太师的手撒娇,粉脸飞霞声音娇嫩:“老爷,晚上还来看雨燕,雨燕给您准备晚饭……” 毛太师喜得心尖颤:“我的小娇娇,老爷晚上定然还来寻你!” 到了晚间,毛太师终于哄住了元氏,这才偷跑到雨燕这里用了晚饭。 晚饭自然还有毛太师最喜欢的黄雀鲊。 用罢晚饭,毛太师正要与雨燕解衣就寝,元氏的贴身丫头梅英又来了:“老爷,二夫人腹疼,命奴婢来叫您!” 毛太师情知元氏是装的,可是看在元靖份上,只得起身去陪元氏。 元氏虽然徐娘半老,可是风韵犹存,*尤其强烈,到了夜间,毛太师虽然不喜,却不得不闭着眼尽力盘桓一番。 元氏刚到紧要关头,现毛太师不动弹了,不由心急火燎,忙睁开眼睛去看,却现毛太师趴在自己身上不会动了,忙推开毛太师,就着帐内挂着的夜明珠起身去看,她这才现毛太师口歪眼斜,已然不会动了。 元氏不由心胆欲裂,愣了半晌方尖叫起来:“快来人啊!快来人!都死了吗?” 丫鬟婆子们忙都冲了进来,现元氏赤身躶体跪在半透明帐子里,而太师身上不着寸缕歪在一旁,不由都有些懵。 元氏嘶声道:“还不去寻阿靖!” 有两个机灵些的丫鬟反应很快,当即跑了出去。 几个年老的妈妈现情形不对,试探着走了进来:“夫人,太师他……” 元氏满脸是泪:“他……他不会动了……” 过了良久,去寻元靖的丫鬟们跑了回来:“夫人,靖公子不在府内,留守的小厮也说不清他去哪儿了!” 元氏哭了一阵子,这才想了起来:“快去寻穆公子!”毛太师的外孙穆远池这几日正好在太师府,先把他寻来吧! 此时元靖正在嵩山脚下。 他带着阿北阿南穿行在山路两侧黑魆魆的灌木丛中,往四平庵的后门走去。 苏寒早已买通了四平庵的主持清水师父,他今夜便可潜入慧雅房中,把慧雅给占了。 闪过一排高高的院墙,前方山麓间便现出了一排排的灯光来——四平庵建在嵩山东麓,山影沉沉树木隐隐间灯火闪烁。 想到慧雅就在这屋子里睡得正香,元靖的心蓦地变得柔软起来。他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这次得了慧雅,便带了慧雅乘船去南方,避上几年做一对神仙眷侣,待赵青另娶妻室,他再携了慧雅回来…… 带路的小尼姑引着元靖进了两重院子之后,终于停下了脚步,引着元靖沿着走廊到了一间房前,在黑暗中轻轻推开了房门,低声道:“公子请进去吧!” 元靖立在门外,觉得一股暖风扑面而来,中间夹杂着淡淡的清香,正是上次他偷亲慧雅时从慧雅身上闻到的味道,便不再犹豫,抬腿走了进去,回身把门给关上了。 此时已近夜间子时,外面山风怒号,中间夹杂着山泉在冰下缓缓流动的潺潺声,似是近在耳畔,又似远在天边。 元靖摸黑进了卧室,静静立在雪白的帐外,只觉所有的声音都听不到,所有的一切都看不到,只有慧雅身上的清香萦绕在他的身侧…… 他刚掀开帐子,正要凑过去,便见床上睡着的人突然动了动,咳嗽了一声——这明显是上了年纪的女人的声音! 元靖心里一突,却不肯死心,正要有所举动,却听见床上睡着的人又咳嗽了几声,这下子他确定这不是慧雅了! 他正在犹豫,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同时有人大声呼朋引伴:“快过来!都过来!” 元靖已知上当,忙打开窗子,从窗子里跳了出去,向和苏寒约定好的会和之处飞奔而去——他从来都是一个做事稳妥的人,为了连夜携带慧雅逃走,除了买通四平庵的尼姑之外,还特地让苏寒请了些高手候在这里。 苏寒带着几个人正候在外面,见状忙接了他,越墙而去。 天亮之后,一群青衣人骑马护送着几辆车自东京西城门进了东京城。 中间那辆大车内,赵青很随意地靠着车壁坐着,俊俏的脸没有一丝表情,显见是很不高兴。 穆远洋则优哉游哉地躺在车上铺着的锦褥上:“阿青,别生气了,这世上之事岂能事事尽如人意,只求无愧于心罢了!你我已经尽力,只是那元靖过于狡猾,你就别自己和自己生气了!” 虽然被自己这位不靠谱的哥哥安慰了一番,可是赵青还是觉得很不开心。一想到元靖再一次逃走了,而且还会觊觎自己心爱的慧雅,赵青的心里就堵得慌! 穆远洋一想到方才接到顾凌云的飞鸽传书,毛太师已然中风,口歪眼斜不能动了,他的心里就特别的开心,乐滋滋对赵青说道:“阿青啊,你和慧雅这次可是立下大功啊,毛太师这厮可不能和我作对了!” 赵青淡淡道:“可他还没有死。”一想到畜生一般的毛太师居然还活着,赵青就觉得呕得慌,这样一个人渣,早该死了! 穆远洋为了安慰弟弟,便道:“阿青,你几时忙完永平县那边的交接?等你来开封县上任,我就送你一件大礼!” 赵青看都懒得看他这个惫懒之极的十二哥,兀自想着心事。他这两日就要出去永平县了,慧雅自然是得带上的,他一刻都不愿和慧雅分开。 穆远洋见赵青面无表情,以为他还在不高兴,便继续安慰他道:“你家慧雅不是喜欢江绣的妻子兰娘子么?我听兰太监说了,他已经求了兵部尚书,江绣不日就会调任开封县任守备,慧雅还能和兰娘子继续来往……” 其实此刻赵青心中正在想:如何能真正气着那个不死心的元靖呢?最好的办法便是我和慧雅夫妻恩爱和美,让元靖看在眼里难受在心里! 赵青决定回到家之后,和慧雅在画堂春的春水楼中好好亲热一番。 因为怕被奸细现自己还在家里,慧雅便一直没敢出画堂春。 一大早起来,她洗漱梳妆罢,便拿了针线活计,坐在春水楼二楼卧室窗前的贵妃榻上做针线,为赵青缝制那件新大氅。 赵青到家之后,命付春恒带人把绿竹押到穆府,自己则直奔后花园画堂春。 慧雅正在飞针走线,听到楼梯那边传来上楼声,抬头看了过去,现正是赵青,她不由欢喜极了,放下针线,连绣鞋都没穿就奔了过去,投入了赵青怀中——其实分开没多久,可是她就是想念赵青了。 赵青一把接住了慧雅。 此时因为屋子里太暖和了,慧雅身上只穿着雪白的软绸寝衣,柔软单薄的丝绸软软地贴在身上,玲珑丰润的身体显得曲线极为明显。 赵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一抱住慧雅,他便有了反应。 慧雅现了赵青身体的异样,推开赵青,似笑非笑看着他。 赵青那点小心思被慧雅看透,俊俏的脸悄悄透出一层红晕来,却装作没看到慧雅的表情,避开慧雅的视线强作镇定在贵妃榻上坐了下来。 慧雅见他脸都红了,便也不揭穿,起身吩咐海棠和玉桂送水上来,她亲自侍候赵青洗了手,又让人送了热茶和点心上来。 赵青怕是还没有用早饭,她可不愿饿着赵青了。 海棠她们上了热茶和点心之后便都退了下去,二楼顿时只剩下慧雅和赵青。 见慧雅苗条玲珑的身子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赵青心中那点子想法便更加炽烈,脸愈红了。 慧雅见赵青静静坐在那里,俊俏的脸透着红晕,而且凤眼湿润得快要滴水了,显见很是急切,她不由心中暗笑,从缠丝白玛瑙碟子里拈了一块薄荷香茶放入口中,又瞟了赵青一眼,见赵青正襟危坐,俊俏的脸一丝表情也没有,棱角分明的唇紧紧抿着,便知他是真的有些紧张,不由低头抿嘴而笑。 她走了过去,捧起赵青的脸,凑过去吻住了赵青,把口中那点薄荷香茶渡给了赵青。 慧雅的唇温暖柔软清甜异常,赵青心中的理智之弦瞬间断裂 紧紧抱着慧雅柔软的身子,恨不能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去。 慧雅被赵青抱得有些难受,便推了推他:“阿青,你抱得我太紧了!” 赵青听到这个“紧”字,一下子想到了慧雅那异常紧窒之处,当下血脉贲张,立刻翻身把慧雅压在了下面…… 二月初一那日,新任开封县令赵青携妻子孙氏离开京城前往永平县,与新任永平知县进行交接事宜。 第一百一十三章 权势漩涡 第一百一十三章 因为慧雅跟着,赵青怕慧雅辛苦,所以这一路行得并不快,原本四五日的路程活生生被他走成了半个月,直到二月十五傍晚才赶到了永平县。 到了县衙,赵青去安排公事交接,慧雅便带着李妈妈、小梅、海棠和玉桂回后衙东院歇息,预备明日再开始收拾行李并与亲友话别。 梁妈妈带着月莲、阿凤和阿芬在东京承阳门内宅子留守,没有跟过来。 第二日起来,赵青有事要忙,一早就出去了。 慧雅起来梳洗罢,用过早饭,带着玉桂去后花园散步去了。 她带在身边的这些个丫鬟中,海棠太爱说话了,小梅年纪又太小,就数玉桂不爱说话人又实在,所以慧雅散步时爱带着她。 如今正是春日,风中虽然依旧带着丝寒意,可是花园中的迎春花已经开到了极盛,柳树也萌了嫩黄的小芽,丝丝缕缕地垂了下来,就连桃花和梨花开放了,和冬日的萧瑟荒凉比起来,自是多了勃勃的生机。 慧雅散着步,大脑里却在盘算着这几日的安排,待转悠了几圈之后,她便带着玉桂回了前面上房,把人都叫了过来,让他们在上房廊下候着。 她端坐在堂屋的罗汉床上开始安排家务:“丁小五和海棠去守备府,把我给兰娘子带回的礼物送过去!” 又叫了李妈妈和小梅进来:“你们去朱府,把给王娘子的礼物和给贵哥的礼物送去!” 安排停当之后,慧雅带着玉桂又把后宅的各个屋子都看了一遍,盘算着如何处理那些黄花梨木的家具——永平河已经解冻,从永平县到开封县,倒是可以用船把这些家具都运送过去。 除此之外,慧雅还得安排孙家沟的宅院和那二亩菜地。 慧雅最后下定决心,明日寻机回孙家沟一趟。 她刚做了决定,丁小五与海棠便回来了,跟着他们过来的还有兰娘子的陪房徐妈妈。 徐妈妈带来了兰娘子给慧雅的两箱上好贡上绸缎。 徐妈妈给慧雅行了个礼,笑眯眯道:“上覆孙娘子,我们娘子说了,多谢娘子盛情,我们娘子又让问娘子何时回孙家沟探望,我们娘子陪您回去,顺便同去独山踏青!” 慧雅闻言,不由笑了,道:“去告诉你们娘子,请她明日巳时来寻我,我们一起出!” 到了第二日,慧雅果真与兰娘子会合了,齐齐坐轿往孙家沟而去。 她这边带着李妈妈和小梅,丁小四丁小五跟轿;兰娘子那边带着徐妈妈和丫鬟玉洁,江真和江善跟轿,一行人热热闹闹去了孙家沟。 慧雅嫁过去之后,赵青便吩咐一个姓叶的年老差役带着老妻在孙家沟宅子里守着,每月给他们两口子一两银子。 如今慧雅与兰娘子下轿进了院子,现院子里极为洁净整齐,几株榆叶梅开得如火如荼,煞是美丽。 看着这繁盛热闹的景象,慧雅心中却有些惆怅,她与兰娘子携手在后院转了转,又坐了一会儿,便不欲多留了。 给叶老头夫妻俩留了三十六两银子权作三年的费用之后,慧雅便与兰娘子乘轿子去了独山。 傍晚回到家,慧雅正在房里歇息,小梅进来回报,说王娘子带着贵哥来了。 慧雅甚是思念贵哥,不顾身体疲乏,忙起身迎接,又招待王氏和贵哥用了晚饭,这才命丁小四送贵哥母子回去。 贵哥对慧雅依依不舍,慧雅心里也很难受,她站在廊下目送贵哥母子俩在慧秀的陪伴下向外走去,心里不由空落落的。 她想起了当年朱府繁盛时分,王氏出门做客,满头珠翠衣裙华丽,众位妾室也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珠围翠绕,与丫鬟们一起簇拥着她出门,何等的热闹…… 如今,只剩下慧秀一个人还跟着王氏…… 慧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王氏和贵哥的背影,眼泪不由自主流了出来,忙叫了一声:“大娘,且等一等!” 王氏正强拉一直在哭的贵哥出去,听慧雅叫她,忙停住脚步,先拭了拭眼泪,这才转身看慧雅——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的眼中也满是眼泪。 慧雅拎起裙摆,疾步跑了过去,俯身一把抱住了贵哥,泪如泉涌。 勉强止住眼泪之后,慧雅叮嘱王氏道:“我家那位不日便去开封县赴任,你与贵哥若是在永平县不得安身,索性带着贵哥迁往开封县,我也能看顾一二!”她不是舍不得别的,只是舍不得贵哥。 王氏心中感激,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非要给慧雅行了个礼。 慧雅忙回了礼,这才看着王氏抱着满脸是泪的贵哥去了。 到了晚间,赵青回来,现慧雅眼皮微肿,显见是哭过了,不由着急道:“慧雅,怎么了?” 慧雅懒懒道:“我只是有些舍不得永平县……”她在永平县长大,如今乍然要离开,再回来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的确是很舍不得。 赵青把慧雅揽入怀中,柔声抚慰道:“慧雅,以后我们两个一直在一起,生好多孩子,这样你就不寂寞了。” 慧雅:“……”这安慰真是牛头不对马嘴! 她睨了赵青一眼,道:“阿青,陪我去东厅看看吧!”这县衙内宅,她也住了有一段时间,如今也要离开了,还真有些舍不得呢! 在松林中散步的时候,赵青告诉慧雅:“捕头叶瑾、书记许家英和仵作刘秀中预备跟我去开封县,过几日与我们的大船一起出。叶瑾的母亲和娘子也随船过去,你命人看顾一二。” 慧雅自是答应了。 小夫妻俩趁着夜色,手牵着手把县衙转了一遍,这才回了东院歇下。 到了二月二十,赵青终于忙完了与新任永平县知县的交接,这才携了慧雅登船而去。 最让慧雅吃惊的是赵青走便走了,消息传出之后,居然有无数的永平百姓聚在运河码头为赵青送行,还送了万民伞之类物件。 慧雅问了丁小四,这才知道赵青在永平县任上做了不少实事,把永平县治理得治安良好,百姓富裕,她不由心中感佩,看向赵青的眼神便带了些崇拜之意,私下里依偎着赵青,把赵青大大地吹捧了一番。 赵青被妻子崇拜,心中自是得意,却竭力表现得宠辱不惊,淡淡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是我应该做的!” 见赵青在自己面前还端着,慧雅不由低头笑了。 一路晓行夜宿,赵青慧雅一行人终于在三月初到达了开封县。 因前任开封县令的家眷还住在县衙内宅里,所以赵青便把慧雅先送回了承阳门内的宅子,自己在开封县衙忙着交接。 待赵青忙完交接,让人整修了开封县衙后宅,又接了慧雅搬进去,已是三月底了。 开封县衙的结构与永平县很像,也是县尉在东厅办公,家眷在东厅后堂居住,而县令在大堂办公,家眷在大堂后面的东院西院居住。 慧雅这次过来,除了梁妈妈与李妈妈之外,大丫鬟只带了月莲、海棠和玉桂,小丫鬟只带了小梅、阿芬和阿凤,其余丫鬟都留在了城内承阳门内宅子里。 整整忙了好几日,一直到了四月初,慧雅终于把内宅彻底理顺,舒舒服服安居了下来。 县衙内宅上房的庭院里种着几株白玉兰,绿而肥大的叶子间盛开着大大的雪白花朵,美丽又芬芳,慧雅很是喜爱。 这日上午慧雅便命人在玉兰树下摆了张软榻,她倚着绣枕歪在软塌上读书赏花。 正在惬意间,丁小五急急跑了过来:“夫人,大人陪着穆大人过来了!” 慧雅情知穆远洋是通家之好,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便含笑起身迎接。 穆远洋与赵青说着话一起进了内院的月亮门,刚绕过影壁,就看到了玉兰树含笑伫立的慧雅。 慧雅虽与赵青成亲将近半年了,其实到四月底她才满十六岁,此时的她粉衣白裙俏生生立在那里,额齐眉,乌油油的青丝松松盘了一个堕髻,其余全都顺滑地垂了下来,映衬得一张小脸洁白如玉,大眼睛晶莹闪烁,再加上樱唇嫣红润泽,端的是美丽可爱得很。 穆远洋欣赏地打量了慧雅一番,再看看身旁高挑俊俏的赵青,觉得自己的表弟和慧雅堪称一对璧人,心中便欢喜得很:“慧雅,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慧雅嫣然一笑:“咦?我记得好像有人曾经说过,等我和阿青从永平县回来,要送我们一份大礼呢!” “那个人就是我呀!”穆远洋笑嘻嘻走了过去,与赵青一起在慧雅对面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坐下之后,他这才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袋递给了慧雅,然后满脸期待地看着慧雅。 慧雅从锦袋里掏出了一枚小小的玉印,上面刻着“青雅”二字——正是她和赵青托穆远洋刻的章! 赏玩片刻之后,慧雅起身,认认真真给穆远洋行了个礼:“谢谢十二哥!”这个印章她实在是太喜欢了,简直是爱不释手。 穆远洋和赵青见慧雅欢喜,不禁相视一看,也都很开心。 待丫鬟奉上清茶,穆远洋这才道:“慧雅,你和阿青还没有别业吧?哥哥送你一个如何?” 慧雅正在低头赏玩印章,闻言不由一愣,忙看向赵青。 赵青含笑看了她一眼,然后看向穆远洋:“十二哥,陛下不是把运河旁的那个庄园赐给你了么?那里距离开封县衙不远,干脆送给我们慧雅做别业吧!”他早就猜到十二哥是要把这个庄园送给他和慧雅了。 穆远洋闻言笑了:“阿青,你这鬼灵精!” 他招手吩咐小厮糊涂过来。 糊涂走了过来,把一个松檎双鹂图的剔彩捧盒奉给了慧雅。 穆远洋舒舒服服靠在椅背上,懒洋洋道:“慧雅,这是庄园的地契和庄园中下人的身契,都给你了!” 慧雅吃惊得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十二哥,这……”十二哥这手笔可太大了! 穆远洋笑眯眯看着慧雅:“慧雅,以后对十二哥我好一点儿!” 见赵青板起了脸,他忙往下接着道:“多给十二哥我做点好吃的,给阿青做衣服,也顺带给我做一套!” 他把重音放在了“顺带”这两个字上,赵青却依旧有些吃醋,起身催促他道:“十二哥,你不是要去见那些大夫么?怎么还不去?”最近承平帝病势日益严重,穆远洋也开始遍寻名医。 听赵青提到此事,穆远洋心情顿时有些沉重,却依旧不肯离开:“阿青,既然来了,我在你家用了午饭再走吧!” 他如今日益繁忙,能像今日这般偷得浮生半日闲,以后怕是难了。 午饭慧雅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家常小菜,安排穆远洋与赵青吃了,这才送了他们出去。 又过了几日,慧雅突然接到了兰娘子命人送来的书信,原来江守备接到兵部调令,调任开封县任守备,兰娘子不日就要随夫赴任。 慧雅顿时大喜,忙重赏了送信人。 没过多久,慧雅收拾了一番,正要带人去后花园散步,丁小五就引着一个小太监进来了。 小太监大概十一二岁年纪,生得清清秀秀的,机灵得很,一进来先给慧雅行了礼,然后起身说明了来意。 原来兰太监知道侄女和侄女婿要过来,便早早让开封县原先的守备腾出了守备府,又因为听侄女兰娘子说慧雅很会布置屋子,他便托慧雅帮着布置守备府内宅。 小太监活灵活现学兰太监说话:“我们公公说了,请夫人您随意安排,只要舒适,银钱是不论的!” 慧雅想了想,却没有立即答应,而是给丁小五使了个眼色,让海棠带小太监去吃茶,她叫了丁小五过来,悄悄问了一句:“你们大人怎么说?” 丁小五忙道:“大人让我转告夫人,您想接就接了,不想接也不打紧,凡事都有他呢!” 慧雅听了,心中自有主意,便叫了小太监过来,应承了此事。 到了晚上,慧雅和赵青说了,赵青却担心慧雅受累,蹙眉道:“你挂个名就行了,让梁妈妈带着月莲去办这件事吧!” 慧雅却笑了:“梁妈妈和月莲如何知道兰娘子喜好?这件事还是我来办吧!” 她和兰娘子是好朋友,就算兰太监不出面,她也愿意帮兰娘子布置收拾房子的。 赵青默然。 这两日承平帝病势已经沉重到无法上朝视事的地步,已由穆远洋代他上朝理事。 饶是如此,承平帝依旧不放心穆远洋,刚刚下了诏书,让穆远池前往沧州督军。 同时承平帝如今呆在寝宫之中,只肯见兰太监一人,就连他最宠爱的毛贵妃都难见他一面,更不用提穆远洋了。 因此到了此时,兰太监的态度便变得重要起来…… 见赵青没有说话,显见是心事很重,慧雅便缠着他道:“阿青,如今朝中情形如何,你和我讲讲吧!” 赵青想了想,便把朝中形势和慧雅讲了。他最近心事很重,却只能闷在心里,能和慧雅说一说,他也能纾解一二。 慧雅没想到穆远洋如今身处权势漩涡,当下听得呆了。 等赵青说完,她仰看着赵青的眼睛,认真道:“阿青,我知道,你与十二哥祸福与共,若是十二哥失势,你我势必不能幸免。你放心,兰公公那边,我自会好好敷衍的!” 赵青心事重重抱住了慧雅,却听得慧雅道:“十二哥心真大啊,都这样了,他还有闲心给我刻章!” 闻言赵青也笑了:“唉,十二哥就是这样的人……” 第二日,慧雅刚刚梳妆罢,赵青就陪着兰太监过来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捉奸成双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与上回身穿大红蟒衣脚踏粉底皂靴的权监打扮不同,今日兰太监头戴皂纱帽,身穿月白儒袍,再加生得面如傅粉,唇似涂丹,俊秀异常,分明是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书生。 慧雅不慌不忙带了侍候的人上前迎接,把兰太监迎进了上房坐下。 她情知在这样的特殊时期,赵青把兰太监引到内宅,一定是有话要说,便屏退侍候的人,让阿凤阿芬打开堂屋的雕花长窗,一前一后远远守在房后和廊下。 忙完这些,慧雅便静立一侧,亲自沏茶侍候。 兰太监今日是青年书生的打扮,说话也特别的文绉绉,寒暄几句后便道:“幸亏大人转任开封县,否则如先前一般在永平县,距离虽不远,你我却难得一见,哪有如今方便?” 赵青微微颔道:“公公所言极是。” 因为兰太监如今对十二哥穆远洋很重要,所以赵青虽不至于卑躬屈膝,对兰太监也算颇为敷衍了。 兰太监似乎谈兴正浓,又吊起了书袋子:“我先前陪陛下在御书房读书,曾读过一本《元丰九域志》,里面言说东京开封府辖县一十七,却只有开封、祥符二县为赤县,实有深意在里面。穆大人把赵大人安排在开封县任职,实在是用心良苦啊!” 慧雅静立一边,认真听着兰太监的话,试图从兰太监话中听出些话外之音。 她知道赤县即天子直辖之地,乃京都所治的县,开封县在开封府治下,可不就是赤县? 兰太监见慧雅静立一侧,大眼睛清泠泠的,樱唇微微抿着,乖巧得很,便又笑了,接着道:“至于府上老大人,明明年富力强,却早早因病引退,可叹啊可叹!” 赵青微微一笑,起身施了一礼:“家父去年病体支离,经过一番调养,如今已经彻底恢复了!” 兰太监闻言笑了:“恢复了便好啊!” 勉强文绉绉说了几句之后,兰太监便又恢复了太监的做派,看向慧雅,笑得很慈祥:“孙娘子,你今日可有空闲?可愿随我去那守备府内宅看一看房屋?” 慧雅含笑道:“现在就去么?” 兰太监轻松地笑了:“陛下一时半会儿离不得我,我好不容易候着陛下睡着,这才出来的,也只有这两个时辰的空闲了,我们现在便去吧!” 起身后兰太监又看向赵青:“小赵大人,我可要把令夫人拐走了?” 赵青啼笑皆非:“公公说笑了!”从穆远洋那里,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兰太监是打小净身入宫的货真价实的太监,哪里会有什么醋意?再说了,慧雅身边侍候的人那么多,怕什么! 兰太监乘了一顶青纱小轿在前,慧雅乘了一顶素纱小轿在后,月莲阿凤她们乘着马车在后,齐齐往开封县守备府而去。 赵青目送兰太监与慧雅离开,当即吩咐付春恒:“带几个人悄悄跟上去,暗中保护夫人!” 付春恒答应了一声,自去安排。 赵青却换下官袍,戴了眼纱,骑着马带着丁小四丁小五往穆府而去。 方才从兰太监的话中,他听出了不少玄机。 开封府治下两个赤县——开封县和祥符县,如今开封县已经被赵青握在手里,祥符县的县令刚刚出缺。 因为祥符县位置重要,所以不管是穆远洋一党,还是毛太师一党,都想要自己人补上祥符县县令一缺…… 为了不让承平帝猜疑,兰太监不能和穆远洋过多接近,所以才借见慧雅说了方才那一席话,传达的其实是陛下之意——开封县县令由穆远洋的表弟赵青担任,那么祥符县的县令须有毛太师一党担任;沧州驻军的督军由穆远池担任,那么赵青之父赵岭作为穆远洋一党,自可被重新启用,继续担任沧州节度使一职。 这样方能维持穆远洋一党和毛太师一党的均衡之势。 赵青需要先去和穆远洋商量一番。 兰太监与慧雅一起把开封县守备府内宅那四进院子看了一遍之后,两人商议了一番,现彼此都熟悉兰娘子的喜好——她喜欢大红、朱红这样热闹繁华的色泽,喜爱黄金宝石这样的饰品,喜爱喝铁观音这样香味浓烈的茶。 因为兰娘子,兰太监对慧雅更是好感大增,看罢房子,便邀请慧雅一起去城内状元坊看家具。 见慧雅稍稍有些犹豫,他不由微微一笑,老气横秋道:“孙娘子难道怕人误会么?莫说我年纪老大,再说我的身份……” 他把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慧雅怎能再推脱,便陪着兰太监乘轿去了状元坊。 自从毛太师中风瘫倒在床,元靖便更加忙碌了。 他一边忙着遍请名医为毛太师诊病,一边准备着四月的殿试——二月的会试已经结束,元靖自然是高中了——另外继续管理着毛氏一党的种种事务,简直是忙得不可开交。 前些日子元靖想起永平县有一位太医院出身的马医官,曾经给毛太师看过脉,便让人带了拜帖飞马去永平县请马医官。 谁知元靖反复延请,偏偏马医官敬酒不吃吃罚酒,以年老多病为由无论如何都不肯进京。 元靖从来不是一个轻易就要放弃的人,正面不行,他便从侧面入手,很快便打听到马医官的小女儿马秀莹正在京城姑母家做客。 作为一个美男子,元靖素来清楚他自己的魅力,当下便以温柔体贴有钱有势的阔少面目出现,制造了好几次与马秀莹的偶遇,弄得马秀莹芳心荡漾。 这一日,元靖的小厮阿北从马秀莹的丫鬟沉香那里得到了一个口信——马秀莹要去状元坊看饰,约元靖在状元坊清风茶楼见面。 元靖打扮得衣履洒然骑着马去了状元坊,静立在二楼雅阁窗前候着马秀莹过来。 清风茶楼对面便是京城最大的金银楼宝相阁,他预备先带马秀莹去宝相阁购买珠宝,然后拐了马秀莹进太师府,好胁迫马医官进府为毛太师针灸。 马秀莹还没有来,元靖却看到了一个无论如何不该在此时出现在状元坊的人——孙慧雅! 只见孙慧雅陪着一个头戴皂纱帽身穿月白儒袍的小白脸,一边走一边说笑着从宝相阁隔壁的家具行走了出来。 元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揉眼睛,凝神看了下去,现那女子穿着月白兰花刺绣交领褙子,系着雪青长裙,身材袅娜,笑容可爱,千真万确正是孙慧雅! 可是那个高挑身材的小白脸却不是赵青! 孙慧雅成亲不到一年,居然已经有了奸夫,而这个奸夫却又不是自己,这个事实简直快要把元靖给活活气死了! 元靖立在清风茶楼之上,死死盯着孙慧雅的这个奸夫,简直是妒火中烧,也顾不得等候马秀莹了,低声交代了阿南阿北一番,让他们引着马秀莹去他在状元坊的宅子,自己则怒气冲冲下了楼,直奔孙慧雅和那个小白脸而去,全然忘了自己根本没有捉奸的立场。 逛了几个家具行之后,慧雅现兰太监居然与自己是大大的知音,两人对家具摆设的品味是一样的,都爱读探案话本,都喜爱浅绿、浅碧、浅粉这样的色彩,都喜爱月季花和梅花,都喜爱花木葱茏的宅子……最重要的是,两人做决定都很快,都很果断。 不过一个时辰,兰太监与慧雅便把守备府内宅四进院落的家具摆设全都选好了,而且互有知音之感,便兴冲冲同去宝相阁,预备为兰娘子再选几样饰。 两人边走边谈,一个自以为是叔父兼太监,一个自以为是晚辈兼闺蜜,而且侍候的人都在后面跟着,一点都没察觉到在别人看来,他们俩男的高挑俊秀,女的美丽袅娜,实是合衬得很! 慧雅刚上了宝相阁的台阶,正要入内,便听得后面有人叫了一声“孙娘子”,声音清泠泠的,极为好听,她听出似是元靖声音,很是纳闷,回头一看,台阶下立着的人,不是元靖是谁? 兰太监听见声音,便也回头去看。 因为毛贵妃的关系,他见过元靖几次,很快便认出是毛太师那个过继给晋州元氏的堂弟元靖。 元靖剑眉紧蹙盯着慧雅,压低声音道:“孙娘子,你不怕我告诉你丈夫么?” 慧雅:“……” 兰太监:“……” 第一百一十五章 疑案重审 第一百一十五章 慧雅如今也知道元靖对自己的心思,因此见到元靖的第一反应便是往四周去看。 当她看到前方不远处的付春恒等人和兰太监的那些随从时,慧雅的一颗心这才放回了远处。 她看了元靖一眼,心道:关你屁事! 兰太监反应很快,看看元靖的神情,再看看慧雅的反应,便知元靖误会自己在和慧雅幽会,不由又好气又好笑,道:“不知元公子有何指教?” 元靖见慧雅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心里已经开始打鼓了。 听到兰太监那特殊的沙哑嗓音,他定睛看去,这才现这个风度翩翩的小白脸居然就是大太监兰泽,不由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满脸通红强装镇定给兰太监行了礼。 他是个很机灵的人,说了几句话之后脸上的红晕就消失无踪,风度翩翩地与兰太监寒暄了起来,尴尬的气氛也得以化解。 慧雅在旁边听了片刻,见元靖居然提出要陪兰太监逛宝相阁,她不欲多留,便向兰太监提出告辞。 兰太监亲自送她下了台阶,眼看着她上了轿,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了,这才转身与元靖一起进了宝相阁。 慧雅的轿子走了没多远,风把轿帘吹拂起来,露出了一道缝隙,慧雅一眼就看到元靖的小厮阿北引着一个女子从清风茶楼走了出来。 她心中一惊,撩起轿帘定睛一看,现那个女子竟然是马医官的女儿马秀莹! 元靖陪着兰太监逛了宝相阁,帮兰太监付账买了不少饰,又邀请兰太监同去饮酒。 作为承平帝的亲信,兰太监也深谙平衡之道,虽然暗中投向了穆远洋一方,但对毛太师一系还是很和气的。 他客客气气道:“多谢元公子了,不过陛下该醒了,我得赶紧回宫伴驾……” 元靖自然又是把兰太监给捧了一番。 临分别,兰太监都坐进轿中了,想了想,撩起轿帘含笑看向元靖:“元公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元靖笑得满面春风,声音更是好听:“公公请讲,元某洗耳恭听!” 兰太监笑:“元公子,不知‘天涯何处无芳草’的下一句是什么?” 元靖俊脸上那春风般的笑意滞了滞,然后笑得更加开怀:“公公,下句不是‘看你会薅不会薅’么?” 兰太监:“……”毛贵妃是疯子,毛太师是疯子,元靖也是疯子,毛家全都是疯子! 他不和疯子说话了! 慧雅的轿子刚走到状元坊街口,跟轿的小厮就隔着轿帘禀报道:“禀夫人,大人来接您了!” 慧雅把轿帘撩起了一道缝,看到赵青牵着马走了过来,不由心中一喜,却故意放下了轿帘。 赵青走过来,撩起轿帘探头进来,柔声问慧雅:“没事吧?” 慧雅嫣然一笑:“回家再和你说!” 回到开封县衙后宅,慧雅与赵青一起洗了手,又亲手点了两盏榛松泡茶,与赵青在罗汉床上挨着坐了,这才把今日与兰太监出去之后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因为怕赵青吃醋,提到元靖出现时她没多说,只说元靖似乎是误会了毛太师与她的关系,并询问赵青:“阿青,元靖会不会拿这个做文章,污蔑我与兰公公的关系?”她什么都不怕,却担心赵青声名受到影响。 赵青垂下眼帘笑了:“怕什么?有我呢!” 见慧雅大眼睛忽闪忽闪,看起来余悸未消,赵青便揽过慧雅,在慧雅柔嫩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低声道:“一则兰太监在宫中地位然,即使得宠如毛贵妃,也得小心巴结他;二则我不会让这样的流言伤害你的。”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赵青和元靖斗了很多次,他现元靖虽然卑鄙,却在对待慧雅上一直保留着一道底线,从不越过这道底线去——所以赵青不是特别担心。 小夫妻俩依偎在一起良久,慧雅叹了口气道:“这样的日子真没意思,阿青,最近又没有什么案件啊?” 赵青笑着在她额上吻了一下,敷衍道:“哪里有什么案件。”其实他这段时间之所以这么忙碌,就是因为有凶案生,可是这样的案件太过凶残黑暗,他不愿让慧雅参与。 慧雅还是觉得无聊,猴在赵青身上磨蹭着,弄得赵青心乱如麻难以自制。 他只得投降,紧紧抱着慧雅不让慧雅动弹:“等有了案件,我就让小五来叫你!” 慧雅这才满意,与赵青脸贴脸轻轻磨蹭着。如今春暖花开,她也似乎比往日热情了些,偶尔也会主动一次两次。 赵青哪里还能忍住?当下抱起慧雅便进了东暗间卧室。 午睡起来后,慧雅见赵青去前面忙去了,便让小梅去寻丁小五,让丁小五传话给赵青,说自己预备带人去守备府后宅布置房子。 没过多久,丁小五便带着叶瑾过来了,原来赵青正在处理公务,让叶瑾带着几个差役护送慧雅过去。 慧雅做事麻利妥当,不过花了七八日,便把开封县守备府内宅的四进院落收拾得花团锦簇富丽舒适,只待主人兰娘子入住了。 安排好这一切,慧雅又分别给兰太监和兰娘子去了封书信,把此事交代清楚。 转眼间就到了四月底,慧雅的生日刚过,天气便一天比一天热了。 这日大早上的天便有些热,慧雅挽了个桃心髻,只穿了件月白扣身夏衫,系了条玉色纱裙,打扮得利利落落,带了月莲等丫鬟立在堂屋罗汉床边裁剪夏季衣裙。 丁小五过来禀报道:“夫人,大人请您去后堂呢!” 慧雅一听,便知赵青这是让她去参与断案,当即欢喜道:“且等我片刻!” 她进了卧室,在丫鬟的服侍下在外面穿了件白底碧色领子对襟印花褙子,又抿了抿刘海,这才带着小梅和海棠随着丁小五去了。 穿过穿堂到了后堂,慧雅在屏风后的圈椅上舒舒服服坐了下来,吩咐小梅和海棠:“去准备一些冰镇酸梅汤过来,再切一盘水果什锦送过来!” 小梅和海棠答应了一声,轻手轻脚进出准备着茶果点心。 冰镇酸梅汤和水果什锦刚准备好,赵青亲自拿着一摞卷宗走了过来,把卷宗放到了茶几上:“慧雅,你来看看这个案子有什么破绽!” 见赵青过来了,小梅和海棠忙退了下去。 慧雅仰一看,见大热的天,赵青依旧带着乌纱帽穿着官袍,额头上有些细汗,忙拿了自己的白挑线汗巾子,示意赵青俯下‘身来:“阿青,擦擦汗再说!” 赵青也不出声,乖乖地俯身让慧雅给他擦了汗。 慧雅放下汗巾子,端起一盏冰镇酸梅汤喂着赵青一口一口喝了,这才拿起卷宗看了起来。 赵青拖了一把圈椅挨着慧雅放下,自己在圈椅上坐了下来,拿着一把扇子慢慢扇着,凤眼沉静如水,凝视着正翻看卷宗的慧雅。 慧雅看了一会儿,现这是上任开封县令张德胜留下的一桩悬案。 今年二月初,盐商之子孟少祖带了两个小厮在运河河堤上游玩,见河边一处宅子桃花灿烂,赏玩中便自花园后门闯了进去。 这座宅子原是户部尚书胡晓宇的外宅,花园中那座小楼,里面住着胡晓宇豢养的外室、从良的名妓聂润润。 孟少祖立在楼下,与楼上的聂润润调笑了几句,开玩笑般约定夜间子时小楼相会。 谁知事情便这么巧,胡晓宇奉旨南下巡视江南诸州,回京之后交割了公事,第二天一大早便出城到了自己这处藏娇金屋,来会聂润润。 谁知他带着从人刚进入宅子,便听得小楼中传出一声尖叫,丫鬟翠叶从小楼里冲了出来:“娘子死了!娘子被人杀死了!” 胡晓宇带着人冲上楼,现聂润润衣裙凌乱倒在楼梯口,背上插着一把宰牛专用的割牛刀。 接到报案之后,前任开封县令张德胜亲自到现场勘查,现聂润润是被这把割牛刀一刀劈死的。 审了聂润润的丫鬟翠叶之后,张德胜得知聂润润白日曾与一位风流少年调笑,约定夜间子时相会。到了晚间,翠叶就被聂润润遣到了前院的值事房,后花园小楼里生了什么,翠叶都不知道。 第二天清早,她去楼上侍奉聂润润起身,一上楼就现了聂润润的尸。 张德胜很快便把与聂润润偷订幽期的盐商之子孟少祖捉拿归案。 刑讯之后,孟少祖招认自己当夜子时来到胡宅花园后门,推门进去,直奔小楼。 楼门虚掩,上楼之后,逼奸不成,他便杀了聂润润。 赵青见慧雅看得很快,没过多久便把卷宗看了一遍,便轻轻道:“前任开封县令张德胜刚结案,还没来得及上报,他就被调任湖州,此案便搁置了下来。” “我刚与张德胜做了交接,孟少祖之父孟庆三便携重金前来贿赂,希望我能够为孟少祖翻案,被我给赶了出去。” “我虽然赶走了孟庆三,可是读了一遍卷宗,却现了好几处疑点……” 慧雅凝视着赵青,认真地倾听着赵青叙述,到了此时,才道:“阿青,那户部尚书胡晓宇多大年纪?” 赵青想了想,道:“胡晓宇是五十多岁近六十的样子。” 慧雅雪白的手指在卷宗上弹了弹,出“啪啪”的声音:“卷宗里说了,聂润润十八岁,孟少祖十七岁!” 她大眼睛里含着一丝兴味:“第一个疑点,卷宗上面描述孟少祖是十七岁,‘貌甚俊雅’,也就是说他生得年轻又俊雅,而聂润润十八岁,聂润润的金主胡晓宇五六十岁,相对于年迈的胡晓宇,年轻俊秀又多金的孟少祖似乎对女人的吸引力更大!” 赵青闻言秀致的眉蹙了起来:“……” 慧雅笑嘻嘻安慰他:“当然了,阿青,即使你年老色衰,即使你八十岁了,我最爱的还是你!” 赵青扶额:“年老色衰……” 慧雅莞尔一笑,继续道:“另外有一个细节是孟少祖夜间子时进入胡宅,花园后门与小楼之门都是一推而开,这说明是聂润润为他留的门。聂润润既然为孟少祖留了门,说明她对孟少祖有意,既然有意,孟少祖又何必逼奸?而聂润润又怎会因为‘逼奸不成’被杀?” 赵青拿着扇子猛扇了几下,沉声道:“另外还有一个疑点,孟少祖始终没说清楚,那把割牛刀是从哪里来的!” 慧雅看向赵青:“既然疑点重重,为何前任开封县令会急着要结案?” “因为户部尚书胡晓宇催逼他结案,”赵青凤眼微眯,声音里带着一丝别的意味,“而毛夫人,则是毛太师的妹妹。” 他眼波流转看向慧雅。 慧雅想了想,道:“胡晓宇的妻子,是毛太师的妹妹,他自己是毛太师的门生,居然还敢豢养外室?外室被杀死之后,他又为何不急着寻出真凶,而是催促着结案?” 赵青嘴角抿了抿,道:“不知元靖又在里面充当了什么角色……”他真的很厌恶这个元靖! 慧雅神情凝重:“阿青,这个案子,可真是疑云重重啊……你确定要继续调查?” 赵青点了点头。 这件案子,他一定会追查下去。 这是一个削减毛太师一系势力的大好机会。 第一百一十六章 暗影重重 第一百一十六章 见后堂气氛凝滞,为了缓和气氛,慧雅起身用银叉子插了块桃肉喂赵青吃了. 因为方才赵青提到元靖,慧雅便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似的,过了拿着银叉子坐在那里拼命想。 赵青见慧雅半日没说话,便伸手握住了慧雅的手,低头在慧雅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慧雅因为赵青这一吻,忽然受到触动,忙道:“阿青,前些日子我和兰公公一起去宝相阁,不是碰到了元靖么?我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了!”因为阿北似乎长高了许多,当时她也不是很肯定那个小厮就是阿北,觉得不能肯定就乱说不太合适,所以当时没说,没过多久便忘记了。 赵青闻言,专注地看着慧雅。 慧雅想了想,道:“我从宝相阁出来,看到一个和阿北有些像的小厮引着马医官的小女儿马姑娘从清风茶楼走了出来!” 她能肯定那个女孩子是马姑娘,却不能肯定那个小厮是阿北。 赵青闻言,心念急转:元靖为何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状元坊?他的小厮为何会与马医官的女儿在一起?难道…… 想到这里,赵青心里不由一动。 慧雅此时也在思索着,她有些怀疑元靖和马秀莹是一对情侣,便试探着道:“阿青,元靖会不会是喜欢马秀莹啊?毕竟马秀莹那么美,而元靖自己生的也不错,声音尤其好听……” 赵青闻言抬眼打量着慧雅,没注意到慧雅顺口夸了元靖几句、 在他心目中,慧雅不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却是他眼中最美丽的女人,因为他爱慧雅。 元靖明显是对慧雅情根深种,他既然对慧雅抱有痴心妄想,屡次涉险,如何又会同时喜欢上马秀莹? 既然他不是真的喜欢马秀莹,那元靖又为何与马秀莹纠缠,难道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的目的是马医官! 想到这里,赵青不禁豁然开朗。 他突然起身道:“慧雅,你先在这边等着我,我去去就来!”他想透了这一层,却难得地不愿和慧雅分享,赵青才不想让慧雅知道元靖对她的心思呢! 慧雅见赵青走得这么急,忙道:“你忙完了就快点过来!”等一会儿便该用午饭了,她提前让李妈妈做了赵青爱吃的素馅扁食。 赵青匆匆答应了一声,迈开长腿疾步离开了。 到了大堂,赵青叫来丁小四和付春恒吩咐道:“你们点齐人手,换上便服,去查探马医官的小女儿马秀莹是不是在京城;如果在京城的话,她如今住在哪里;如果寻到她的话,就用夫人的名义,请她到县衙内宅做客!” 丁小四和付春恒见赵青神情凝重,忙答应了一声,匆匆点齐人手忙去了。 布置完这件事,赵青便放松了下来,去后堂寻慧雅去了。 事已至此,他尽力而为罢了,至于结果,那就是另一件事了。 午饭李妈妈准备了芥菜肉馅的扁食和鸡蛋韭菜馅的扁食。 慧雅陪着赵青用了,又细细漱了口。 慧雅犹嫌不足,拿了两枚香茶,自己吃了一粒,另外一粒喂赵青吃了,夫妻俩便去卧室睡午觉去了。 午睡起来,赵青见慧雅睡得正香,只是因为天气太热,她的脸上身上出了一层细汗,贴身的中衣都有些潮潮的。 他不忍心慧雅忍受即将到来的暑热,便默默思索着帮慧雅解除暑热的法子。 下午的时候穆远洋从宫里出来,有些无聊,便打马往赵青这里来了。 表兄弟两个相对饮茶。 见赵青似有心事,穆远洋随口问了一句:“阿青,烦什么呢?” 赵青便道:“东京夏季比永平县热,我怕慧雅暑季不好过。” 穆远洋:“……”可耻的妻奴啊! 他心中鄙视赵青,可是作为标准弟控,却又忍不住替赵青想着办法。 赵青怕家里原先订的冰块不够用,正在打算让人再去预定一些冰块,却听穆远洋猛地一击掌:“阿青,我有办法了!” 见赵青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穆远洋得意洋洋道:“阿青,你知道我是怎么让陛下避暑的么?” 他心中太兴奋了,拿着一柄川扇,一边走动一边道:“陛下怕热,夏季就搬到了御花园水阁中居住,我命人在寝殿外遍植苍松修竹,浓翠蔽日,又在殿前庭院中摆放了无数茉莉、素馨、建兰、麝香藤、朱槿、玉桂、红蕉、阇婆、薝葡等香花,花前又摆了盛冰的金盆,然后又在水中建立层峦奇岫,令寒瀑飞空带动风轮,风轮对着寝殿前的花和冰吹,吹得满殿都是清凉的芬芳,我呆得久了一些,就觉得冷的慌呢!” 穆远洋越说越兴奋,摩拳擦掌起来,大有照御花园寝殿原样为赵青慧雅复制一个凉阁之意:“……开封县衙的内宅太小了,我实在是施展不开,我记得你们在承阳门内那个宅子后花园的画堂春有水,我把湖中心那个春水楼改造为凉阁如何” 赵青听得眼睛都亮了,听到最后却悻悻然道:“我说哥哥,咱们说点实际点的吧,我打算在西暗间书房内布置一个避暑用的碧纱橱,碧纱橱四周建上木架,木架上放置香花和冰盆,这样慧雅既能纳凉,又不至于受寒。” 他这位十二哥还真干得出把承平帝的寝殿在他家复制一遍这样的事情来,可是穆远洋敢做,赵青还怕麻烦呢! 穆远洋最爱弄这些奇技淫巧,当即道:“这件事交给我吧,明日我就能把这件事办好!” 他既然有了想法,便一刻也不肯耽搁了,抬脚就带着人离开了。 赵青:“……”明明是我的事,如何又变成了你的事? 傍晚时分,付春恒和丁小四回来了。 付春恒禀报道:“禀大人,属下寻到马姑娘的行踪了。马姑娘进京之后一直住在余庆坊她姑母家,只是前些日子她姑母嫁到城外运河边的小姑子病了,她姑母便带她去运河边的小姑子家侍疾去了。” 赵青想了想,算了算马秀莹姑母带着马秀莹离开东京的时间,正是慧雅瞧见马姑娘和阿北走在一起第二日,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又问道:“马医官呢?” 丁小四忙道:“禀大人,马医官并没有进京。” 赵青略一思索,抬眼打量着付春恒和丁小四。 付春恒和丁小四个子都为成亲,又都是面容清秀身材高挑的模样,只是丁小四年纪小一些,略显幼稚,虽然也算是清秀,却不如付春恒机智灵便成熟,吩咐付春恒道:“你带着人去马姑娘与她姑母做客的地方,务必保护好马姑娘的安全!” 赵青担心元靖用马秀莹胁迫马医官,便打算对马秀莹用用美男计。 付春恒答了声“是”,很快便退了下去。 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赵青忙了半日,实在是有些疲惫。 他正坐在书案后的圈椅里闭目养神,许家英走了进来:“禀大人,高大人又让人给您送来了拜帖,还是请您去得月楼玩耍!” 得月楼是东京最著名的销金窟,有大周最风流的名妓,最诱人的歌舞,最醇正的美酒,一般人根本进不去,只招待那些达官贵人。 所谓的高大人,正是赵青的同年高忠和,如今也是官运亨通,已经做到了户部主事一职。 最近不知为何,赵青那班同年一直邀请赵青出去游玩,全都被赵青以忙碌为理由拒绝了——一则那班同年中最年轻的也二十六七了,和赵青没什么共同语言;最重要的是,他们请赵青去的都是声色之地,赵青不愿意去。 听了许家英的回禀,赵青想了想,淡淡道:“你和叶瑾替我走这一趟吧,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企图。” 许家英和叶瑾都是很靠谱的人,让他们过去赵青很是放心。 晚上闲来无事,慧雅便拉着赵青继续研究聂润润被杀一案的卷宗。 两人也不嫌热,坐在灯下研究卷宗,终于又被慧雅现了一个破绽:“阿青,你看这里,那个孟少祖第一次供词和第二次的供词有不一样之处,第一次他说聂润润大叫着反抗,他一生气就把聂润润踹倒在地,一刀砍到了聂润润腰间——可聂润润的致命伤是在背上啊!” 赵青其实也现这一处了:“第二次供状,孟少祖却又说自己一刀砍在了聂润润背上……” 慧雅赵青不由抬头对视。 慧雅喃喃道:“重审此案的话,到底从哪里着手呢?” 赵青看着她笑了:“当然是从重新提审孟少祖着手啊!” 慧雅闻言忙撒娇:“阿青,明日我在后堂听审,好不好呀?” 赵青睨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慧雅却猜到了他的心思,怕赵青又提出要她在房中之事上换花样,便抢先道:“我给你再做一套中衣,如何?” 赵青:“……好吧!”如今还有一个多月慧雅就除孝了,到时候他与慧雅再颠鸾倒凤无所不为好了,现在先暂时放过慧雅。 夫妻两人刚要歇息,丁小五却过来把赵青叫了出去,原来叶瑾与许家英回来了。 叶瑾许家英你推我我推你扭捏了半日,最后叶瑾讷讷道:“禀大人,那得月楼新来了一位唱曲的女娘,生得……生得很像……” “很像谁?”赵青沉声问道。 叶瑾最后还是不肯说,只是道:“那个女娘叫如玉,大人您下次亲自去看看吧!” 赵青见他们是真的不愿意说,只得把这件事藏在了心里,预备明日再问。 一夜无话。 到了早上,赵青在浴间冲凉水澡,慧雅端坐在妆台前梳妆,丫鬟们都候在廊下,丁小五却跑进了内院,立在廊下禀报道:“禀大人夫人,穆大人带着一群人抬了好多家什过来了!” 慧雅闻言一愣,忙起身隔着浴间的门问赵青:“阿青,十二哥来了,小五说他让人抬了好多家什……” 赵青此时已经冲罢澡了,光着身子便走了出来,背对着慧雅开始穿衣。 他难得如此大喇喇地展示身体,慧雅一时间有些看呆了——赵青身材修长肌肉紧实,光洁的肌肤上水珠滚动,实在是好看得紧! 她笑着拿了大丝巾上前,帮赵青揩拭着身上的水珠。 赵青叮嘱慧雅道:“慧雅,你就在卧室里看书歇息,千万不要出去!”等一下十二哥怕是要指挥着人安装避暑用的碧纱橱了,可不能令慧雅被人看了去。 慧雅不知道生了何事,却乖巧地答应了:“好的,阿青!” 穆远洋行动力惊人,不过半日时间,就把碧纱橱给装好了。 慧雅跟着赵青去看了,不由佩服得很。 穆远洋趁机邀功求赏:“慧雅,今日我想吃你做的鲜鲅鱼馉饳!” 馉饳是大周朝特有的一种食物,因形状像花骨朵而出名。所谓的鲜鲅鱼馉饳,其实就是把新上岸的鲜鲅鱼片肉,剁成肉茸,加入香料、韭菜调和为馅,包成大如小儿拳花骨朵状的馉饳,煮熟之后每碗盛两只,加入调制好的汤水。 慧雅拌成的鲜鲅鱼馅味道鲜美,调制的汤水咸香美味,因此穆远洋吃过之后很是喜欢,问慧雅诀窍慧雅却不肯说,他只得寻机求慧雅做了。 对于穆远洋的要求,慧雅看向赵青,见赵青并未反对,她便满口答应了:“好啊!” 赵青刚陪着穆远洋吃了两碗鲜鲅鱼馉饳,丁小五便来回报:“禀大人,户部尚书胡大人着人送拜帖来了!” 闻言赵青、穆远洋和慧雅都是一愣:户部尚书胡大人,可不就是刚死了外室聂润润的胡晓宇,他来做什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 婚姻生活 第一百一十七章 穆远洋看向赵青:“胡晓宇过来,难道是为你重审他那个外室被杀一案?” 赵青想了想,道:“胡晓宇的架子一向很大,这样一个案件,如何能惊动了他的大驾,居然亲自来拜访我一个低级官吏……” 慧雅见这表兄弟俩都是一脸纳闷,便道:“要不,先把午饭用罢再去?” 赵青却道:“先上茶漱口吧!晓宇为人傲慢,怕不愿意等着。” 一时赵青与穆远洋漱了口,一前一后出了内宅,直奔前面外书房而去。 赵青走得很急,疾步在前——他如今身上穿的是便服,得去外书房换上官袍。 穆远洋摇着川扇走得很慢,一边走还一边赏玩着道路两侧的月季花,故意落在了后面。 赵青刚带着丁小五出了仪门,便有衙役飞奔而来:“禀大人,户部差役传话,胡大人到前门大街了!” 赵青略一沉吟,还没来及说话,又有衙役跑了进来:“禀大人,户部的差官传话,胡大人过昌和桥了!” 赵青知道胡晓宇这个做派,是要他带人前去迎接,不禁一哂,集齐县衙各级官吏,带着他们到县衙外面迎接户部尚书胡晓宇。 片刻之后,便见一对对官吏军士举着执事旗牌,簇拥着一顶八抬八簇肩舆明轿逶迤而来,明轿没有帘子,只见里面端坐着一位头戴乌纱身穿猩红蟒袍腰围玉带的高官,瞧着身材高大相貌威武,颇为显赫威严,正是户部尚书胡晓宇。 执事到了县衙外面便一字摆开,喝着肃静回避。 赵青忙带着县衙官吏上前,迎了胡晓宇这顶八抬八簇肩舆明轿入了县衙。 把胡晓宇迎到外书房坐下之后,众官吏又在外面行礼如仪,待赵青说了,这才齐齐散去。 丁小五沏了江南凤团雀舌芽茶奉上,静静退了下去。 胡晓宇态度傲慢,抬着下巴端坐在高椅之上,默不作声,等着赵青先向他屈服。 赵青虽然出身高贵,前途不可限量,可他毕竟贵为户部尚书,乃朝廷重臣,所以胡晓宇打算先从气势上碾压赵青。 谁知赵青年纪虽小,却很能沉得住气,胡晓宇不说话,他便也沉默着。 到了最后,还是胡晓宇先开的口。 他审视了赵青一番,觉得这个赵青虽然俊俏之极,却分明还是少年的稚嫩模样,心中更是轻视,淡淡道:“赵大人,听说你要重审孟少祖因奸杀人一案?” 如果赵青胆敢承认,他下一句便是“前任早已审定的证据确凿的案子,赵大人非要翻案,莫不是收了孟少祖那个盐商父亲的贿赂”,一顶收受贿赂的大帽子先扣上去! 赵青嘴角微挑冷冷一笑,正要答话,只见外面脚步声响起,接着便是丁小五的声音:“穆大人到!” 胡晓宇一愣,抬头一看,只见头戴玉冠身穿月白纱袍的穆远洋踱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柄川扇摇啊摇。 穆远洋笑吟吟道:“我们家阿青就是要重审孟少祖杀人一案,胡大人有何见教?” 胡晓宇原本满是傲气的脸上顿时堆出笑意,起身向穆远洋深深一揖:“原来是穆大人!” 又躬身摆手:“穆大人请!” 他的嫡妻乃毛太师之妹,因此是货真价实的毛党。只是如今毛太师瘫在床上不会说话,承平帝又病势日重,穆远洋已经开始奉诏代替承平帝上朝听政…… 他还真不敢明着得罪穆远洋。 穆远洋也不谦让,摇着川扇摇摇摆摆走了过去,大喇喇在上座坐了下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只管看着胡晓宇,等着胡晓宇的下文。 胡晓宇心念急转,只得硬着头皮道:“赵大人,孟少祖杀人一案确实疑点重重。赵大人年轻明智,乃我大周朝廷的希望,你一定要不畏艰险,认真断案,要让整个案件水落石出,大白于天下,让坏人得到惩罚,正义得到伸张!” 他说起套话来一套一套的,越说越溜,自己都差点相信了。 赵青面无表情:“……” 穆远洋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笑微微道:“胡大人,您确定不是反话?” 胡晓宇一脸诚恳义正言辞:“穆大人,胡某身为朝廷命官,自然是希望真凶落网,百姓安危得到保证!” 胡晓宇这次过来,除了鼓励他好好查案之外,还有一个目的——把他妻子的堂弟元靖安插入开封县衙。 因为承平帝御体欠安,今年四月的殿试由礼部尚书孔玉明主持,而元靖考了二甲二十四名,新由吏部下了公文,补了开封县县尉一职,不日将要上任。 而胡晓宇是特地过来拜托赵青照顾元靖的。 胡晓宇当下含笑道:“蒙陛下恩典,内子的堂弟元靖会试得中,吏部下了公文,补了开封县县尉一职。舍弟年幼,不谙世事,还需赵大人多加提携!” 赵青早知元靖考中了进士,却没想到元靖居然敢到开封县任县尉,当下笑了笑,拱手而已,心里却开始思索炮制元靖的法子。 穆远洋见赵青神情,便笑嘻嘻道:“胡大人请放心,我表弟一定会好好照顾胡大人令内弟的!”他把重音放在了“照顾”这两个字上。 胡晓宇呵呵笑了:“有劳赵大人了!” 临离开,胡晓宇又郑重拜托赵青:“赵大人,不知开封县衙的东厅是否完备,需不需要修缮?” 县尉的办公场所正是东厅,他的妻子毛氏特地交代,要他过问一下东厅能否住人,让他吩咐开封县令修缮一番。只是如今穆远洋在场,他自然不能这样说了,只希望赵青聪明一些,能够领会他的意图。 赵青凤眼幽深,表情平静,声音和缓:“元公子要住进东厅么?”他藏在官袍衣袖里的手攥得紧紧的。 胡晓宇笑了:“舍弟虽然在东京有几处宅子,只是公务繁忙,还是住在县衙东厅比较方便。” 赵青微微颔,没说什么。 送走胡晓宇后,赵青叫了工房主事过来,叮嘱道:“你带几个人,现在就开工,在内宅与东厅后堂之间砌上一道高墙!” 工房主事想了想,拱手问道:“大人,中间留门么?” 赵青几乎是咬牙切齿:“不用!” 穆远洋在旁边摇着川扇看热闹,见赵青吃醋至此,觉得好笑之极,却因为有外人在场,只得竭力忍着,差点忍出内伤。 待工房主事出去了,穆远洋这才放声狂笑起来:“阿青,你吃醋了!哈哈!” 赵青:“……” 外面天色阴沉沉的,没过多久又起了风,风越来越大,窗外的女贞被刮得东倒西歪。 赵青立在窗前,预备在元靖到任之前便把孟少祖杀人一案了结了,不给元靖可趁之机。 赵青和穆远洋离开之后,慧雅吩咐人把桌面收拾了,自己拿了一本书歪在卧室贵妃榻上看了一会儿,心还是静不下来。 她很想把小梅叫了进来,吩咐她去前面寻丁小五,看看那位胡大人来做什么,可是思来想去之后,她也知道这样做很不妥当,索性卸了簪环脱了外衣,歪在床上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似乎下起了雨,慧雅醒了过来。 雨倒是不大,只是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窗子未关,凉意水一般在房内流动着,渐渐凉意越来越重,慧雅刚拉了薄被盖上,便听到有脚步声传了过来。 慧雅听出是赵青的足音,便故意闭着眼睛装睡。 赵青进了屋子,见慧雅拥着薄薄的锦被睡得正香,洁白柔腻的小脸也睡得白里透红,嫣红的唇微微嘟着,说不出的可爱,便俯身在慧雅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只觉得香暖柔软,和外面的湿寒迥然不同,令他也有些想睡了。 他索性脱了外面的衣服,掀开锦被,把柔软温暖的慧雅抱在怀里,摩挲了一会儿,很快便睡着了。 不管元靖如何觊觎,他的慧雅还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慧雅被赵青摩挲得浑身麻酥酥的,骨头都痒了,却知自己只要敢醒过来,赵青一定非要折腾她不可,便闭着眼睛竭力装睡,没多久居然又睡了过去。 小夫妻俩舒舒服服睡了一下午,到傍晚的时候赵青先醒了过来。 慧雅此时穿着雪白的绣花寝衣,乌披散着,整个人缩成一团,窝在他怀里睡得正香。 赵青抱着慧雅,觉得慧雅无处不软,无处不暖,就像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但是看着,就觉得一口咬下去,定是满口的蜜水。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赵青想了一阵子,终于不再矜持,抱着慧雅咬了一口…… 良久之后,拔步床终于恢复了平静。 赵青躺在床上,觉得全身的毛孔都透着清凉舒适,整个人飘飘欲仙,紧紧搂抱着慧雅,觉得*的滋味不外如是。 慧雅被他折腾得昏昏沉沉的,窝在他的怀里,不知道是昏睡过去了,还是在闭目养神,她的呼吸扑到赵青*的胸膛上,仿佛有一根羽毛在轻轻挠着他,又些暖,又有些痒。 赵青最怕痒了,忍耐了半日,终于忍不住了,他轻轻地把慧雅放好,侧躺在那里看着慧雅。 此时的慧雅脸颊依旧是白里透红,因为闭着眼睛,浓长的睫毛铺撒了下来,在她眼睑上撒下一片阴影,嘴唇也被赵青给吻肿了,嫣红润泽…… 赵青觉得慧雅还像熟透的水蜜桃,只不过这水蜜桃刚被自己给咬了一口,看上去特别的可怜可爱可疼…… 看了一会儿之后,赵青又想咬一口了,便又吻了上去。 慧雅昏沉间反抗了几下,只得由着他去了。 外面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渐成狂风骤雨之势。 卧室的黄花梨雕花拔步床上也是狂风骤雨,赵青这次有些狠。 他知道自己对慧雅有一种病态的占有欲,可他改不了,也不愿意改。 慧雅只觉得自己如一叶小舟,在惊涛骇浪中高高低低晃晃悠悠…… 两人又一起睡到了晚上这才起来。 用罢晚饭,慧雅因为和赵青睡了一下午,所以虽然身体疲惫,精神却是亢奋得很,缠着赵青要问白日户部尚书胡晓宇纡尊降贵前来拜访他,到底为了何事。 赵青原本有些讳莫如深,非不肯说,被慧雅纠缠得受不了了,只得道:“他是为聂润润被杀那个案子来的。” 慧雅闻言眼睛一亮:“胡晓宇说什么了?” 赵青道:“他鼓励我不畏艰险,好好断案,一定要整个案件水落石出,大白于天下。” 慧雅:“……确定胡晓宇说的不是反话么?” 赵青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瞧着不像是反话。” 慧雅不禁感叹:“聂润润被杀一案真是愈扑朔迷离了!” 赵青以为她有畏难情绪,便道:“没关系,有我呢!” 他看向慧雅,这才现慧雅大眼睛亮晶晶的,分明是兴奋之极的模样,不由失笑。 慧雅嫣然一笑,颊上两粒梨涡时隐时现:“阿青,我是觉得这个案子扑朔迷离,极有挑战性,所以开心呢!” 赵青温柔地看着慧雅,心中满溢着欢喜与温暖——他也喜欢挑战复杂的案子,他的妻子与他志同道合,真好! 转念他又想到了元靖,心里不禁一阵烦闷。 此时的元靖已经快要疯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相互剖白 第一百一十八章 因为毛太师丧妻后一直未曾续娶,所以元氏以毛太师婶子的身份一直在太师府管家,是太师府实际上的女主人。 毛太师鼎盛时期,太师府日日顾客盈门,送礼的巴结的络绎不绝,连带着元氏也成了京城贵妇圈的红人。 自从毛太师病倒,起初太师府依旧贵客盈门,来来往往的人不是来探毛太师的病,便是来安慰巴结帮毛太师管家的婶子元氏。 谁知道毛太师一病两个月,太师府渐渐便有些门可罗雀起来,而元氏出去交际,也颇遭受了一些冷遇。 元氏受不了冷落冷遇,对着只剩一口气吊着的毛太师哭了半日,见不能把毛太师给哭醒过来,只得另觅他途。 她又没有别的靠山,只有一个元靖可以让她依靠了,所以这日傍晚元靖在自己宅子内的书房里正看书,阿北便引着元氏过来了。 元氏虽然伤悲,但依旧满头珠翠涂脂抹粉,打扮得煞是浓艳,她隔着窗子便看到元靖在看书,不由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冲进去便要抢过元靖手中的书给撕了:“我的天啊,太师都病得只剩一口气了,阿靖你不去为他寻医觅药,你竟然还躲在这里看书!” 元靖实在忍耐不住,道:“为他寻医觅药?让他清醒了再去害人么!” 他的话音未落,元氏便一头撞进了他的怀中,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着,主题就是元靖不孝。 元靖无力吐槽,只得默默忍耐着。 他这一忍耐就是整整一晚上。 元氏哭累了诉说,说累了痛哭,简直快要把元靖给折磨疯了。 就在元靖快要崩溃的时候,阿北进来禀报道:“公子,有客人急着见你!” 元靖逃也似地跟着阿北冲了出去,把正鼻涕一把泪一把诉说的元氏扔在了书房里。 到了外面,阿北这才低声道:“公子,是马姑娘。” 元靖皱眉道:“马秀莹?” 阿北点了点头:“马姑娘在外书房等着您呢!她说她已经给她父亲写了家书,哄骗她父亲过来了!” 元靖脑子里此时轰隆隆直响,元氏的诉说声哭声似乎还在回荡,他对女人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当下便道:“请她在客院歇着吧!” 抬脚便走了。 阿北:“……”公子费了那么大工夫,终于哄得马姑娘主动提出要请马医官过来了,为何却不理马姑娘了? 元靖在夜间静寂的街道上不知打马跑了多久,情绪终于缓了过来。 一直跟着他的苏寒催马上前,低声道:“公子,得月楼就在前面……” 元靖想了想,哑声道:“去得月楼吧!” 得月楼是他的生意,他为了引赵青上勾,把生得与慧雅有几分相似的如玉安排进去做了卖唱的女娘,谁知赵青竟然不上当,根本就不进来。 他如今最想见到的人便是慧雅,慧雅自是见不着的,见见如玉也行。 如玉正在陪客人喝酒,听说元靖来了,当下便寻机溜了出来,去后面小楼去见元靖。 元靖正与苏寒相对而坐,也不说话,只顾一杯接一杯地饮酒。如玉过去的时候,他已经醉了。 如玉见他如此,心里一动,忙柔媚地凑了过去,娇声道:“见过公子……” 看着近在咫尺妆容精致的如玉,元靖仿佛有些恍惚,怔怔看了半晌,方道:“你不是她!滚出去!” 如玉恨恨地走了出去。元靖这样待她,她却不恨元靖,只恨勾引了元靖的孙慧雅。 如玉立在栏杆内暗自赌咒誓:可恨的孙慧雅,老娘一定要把你丈夫勾到手中,有朝一日你若是落到老娘手中,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到了早上,如玉去寻老鸨,哄了半日,终于要到了一种得月楼常用在嫖【客身上的药物和一种专门用来对付不听话雏儿的最烈性的女儿媚。 老鸨笑着道:“如玉,你虽然是老板直接送过来的人,我也警告你,这两种药的药性都强的很,你用的话可要悠着点!” 如玉水汪汪的眼睛里全是笑意:“放心吧,妈妈!奴自有主张!” 得月楼距离开封县衙和祥符县衙都不远,听说先前的开封县令张德胜招待上司或者同僚,常常从得月楼叫妓女去陪酒唱曲,她就不信新任开封知县赵青招待客人不从得月楼叫唱的。 如果她有机会混进开封县衙的后宅,那她就一定要那孙慧雅好看! 赵青第二天便开始重审孟少祖因奸杀人一案,先分别提审了孟少祖和聂润润的丫鬟翠叶。 他在大堂审讯的时候,慧雅便在后堂仔细倾听。 赵青让人拿了四把割牛刀,和作为凶器的割牛刀放在一起,让孟少祖去辨认,结果孟少祖选错了。 至于聂润润的丫鬟翠叶,在赵青强大的精神威吓下,终于招认了以前不曾说出的内情。 原来聂润润虽然从良了,却依旧风流不羁,恩主胡晓宇只要不来,她便让翠叶打开花园的后门,专门勾引生得好看的年轻子弟。那日聂润润看上了误闯进来的孟少祖,特地嘱咐翠叶把花园后门和楼门都虚掩着,让翠叶先去前院,她好和孟少祖夜间偷会,谁知聂润润却被人给杀了。 审讯结束,赵青来到后堂寻慧雅。 外面雨不知何时停了,雨后的气息清新好闻,赵青慧雅夫妻俩索性一起去了后面庭院里散步。 庭院里种植着不少竿翠竹,赵青和慧雅走在竹林间的小路上探讨着案情。 赵青道:“孟少祖的杀人嫌疑基本上可以排除了,他不过是一个贪花好色的浮浪子弟罢了,那把割牛刀应该另有主人。我已让叶瑾带人去寻运河码头附近所有的宰牛人和卖牛肉的人,并寻了个理由让他们把割牛刀都带到大堂。” 慧雅仰好奇地看着赵青:“阿青,你预备怎么做?” 赵青凤眼中含着笑意:“我命人把他们的割牛刀都收缴在一起——” “然后让他们自己去寻出自己的刀,”慧雅大眼睛闪闪光,“就看那把凶器会被谁拿走,谁拿走,谁就有可能是凶手!” 赵青点了点头,伸出手臂揽住慧雅的腰肢,继续散步。 他知道自己昨日待慧雅实在是有些狠了,心中颇为内疚,因此今日格外的温柔体贴。 慧雅自是感受到了赵青的温柔,到了那松木参天的僻静之处,便拉着赵青的手,低声撒娇:“阿青,我……你以后不可那样了……” 赵青凝视着慧雅的小脸。 都过了一夜了,慧雅眼下依旧透出些青来,如一朵娇美的花,刚刚经历过狂风暴雨……显见是被自己折腾得太狠了,他不由又是心疼又是怜惜,最后叹息一声,紧紧抱住了慧雅,柔声道:“慧雅,以后我不那样了!” 慧雅有些害羞,低声吞吞吐吐道:“也不是不能那样……只是,别像昨日那么多次……也是可以的……” 赵青听明白了慧雅的话,不由又惊又喜又是感动,松开慧雅,在她脸颊上额头上吻了不知道多少下…… 到了下午,叶瑾带着衙役把收集到的割牛刀全堆在了县衙庭院里,然后让那些听县衙的书记许家英训了半日话的宰牛人和卖牛肉的人一个个去拿了自己的割牛刀离开。 在这些宰牛人和卖牛肉的人去拿自己的割牛刀的时候,赵青带着人在暗处看着,终于在一个黝黑粗壮长相凶恶的大汉拿起那把做了记号的凶器时,赵青挥了挥手,那群衙役如狼似虎扑了上去,把那凶恶大汉给摁住了。 赵青傍晚继续审讯这个凶汉。 这个凶汉名叫张七郎,正是运河码头旁边村子里的人,一向在运河码头宰牛卖肉。 张七郎看着凶恶,却胆小得很,很快便交代了——原来那晚他去运河边的赌坊赌钱,结果把当日卖牛肉所得的钱全都输光了,连买牛的本钱也都输了,还被赌坊的人给打出来了。 他正沮丧地躺在赌坊前面的空地上,忽然夜色中有一个女人走近他,蹲下来低声道:“你想要银子么?我可以给你银子……” 那女人趁着夜色把他引到了运河河堤上,走到了一个花园的后门处,给了他十两银子,让他去奸污花园中小楼里的一个娼妇。 张七郎一脸木然:“大人,谁要那娼妇反抗呢?她要不反抗,我也不杀她!” 赵青凤眼微眯看着张七郎,像看着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他忍着恶心,又问了一句:“对那个给你银子引你过去的女人,你有什么印象么?” 张七郎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老爷!青天大老爷!不是小的想要杀人,是这个女人害小的杀了人!” 他想了半日,方道:“那女人个子比一般的女人要高一些,戴着眼纱,看不起长什么模样,小的只记得她的声音很好听,特别好听!小的如果能再听一次,绝对不会忘记!” 赵青有些疲倦地去了后堂,挽着慧雅的手一起回家。 慧雅兀自恶心道:“这个张七郎真恶心,我不想提他了!” 她把手从赵青手中挣脱,从旁边折了一枝茉莉花,一边揪着一朵又一朵的雪白茉莉花,一边道:“我怀疑指使张七郎奸污聂润润的女人是胡晓宇的夫人,至少是胡夫人派去的。聂润润做人外室是不对的,与人*也是不对的;可胡晓宇明明有妻子,却在外面养妓‘女做外室,也是不对的;若是胡夫人出面报复了聂润润,那胡夫人也有些狭隘了,她不能只报复聂润润,也不应该放过她的丈夫胡晓宇,毕竟胡晓宇才是始作俑者……” 赵青听慧雅说了一大堆,不由笑了,柔声抚慰道:“慧雅,你放心,我是不会养外室的!” 慧雅有些不放心,睨了他一眼,道:“万一你那些同僚们在一起聚会,他们叫了妓‘女去陪酒唱曲呢?” “你放心吧,”赵青微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到了晚上,付春恒垂头丧气回来了。 原来他一直在看着那个马秀莹,要请马秀莹到县衙后宅作客,却被马秀莹以方便为由给溜了,找了整整一天一夜都没寻着。 没过多久,东京开封府所辖一十七个辖县的县令聚在一起,商讨即将来临的麦收问题,谈完正事,东道主祥符县的县令朱有德悄悄命人去得月楼要一桌上好席面,并从得月楼叫几个妓‘女过来陪酒唱曲。 得月楼的妓‘女很快便坐着轿子过来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美人计出 第一百一十九章 祥符县县令命人在县衙东花厅上摆设了筵席,请各位同僚一起坐了,又让小丫鬟都打扮起来,在席前斟酒执壶。 酒过三巡,得月楼的两个乐工上前,一个弹琵琶,一个弹筝,开始奏乐。 须臾得月楼的十几个歌姬打扮得花枝招展走上前来,先齐齐行了个礼,然后在席前递酒。 如玉行罢礼起身,一双杏眼滴溜溜扫了一圈,见祥符县县令朱有德右手边端坐着一个青年官员,生得凤眼朱唇,俊俏无比,更兼身材高挑玉树临风,她想起阿北说过赵青生得极好,心里便有了数。 她其实还未破身,尚是处子,这样的场合本是不必来的,这次是她主动贿赂老鸨,这才跟了过来。 递酒中,如玉细心观察,见朱有德称那凤眼美男子为“赵大人”,便更加确定了那就是赵青,心里就开始盘算起来。 那孙慧雅夺走了公子的心,还令她沦落到了得月楼,她便夺走孙慧雅的丈夫,看孙慧雅怎么办! 在酒宴上伺候了一会儿,如玉现她特意在赵青面前走了好几趟,可是赵青似乎对她一点反应都没有,连多看她一眼都没有——不是说她生得像赵青的妻子孙慧雅么? 如玉不知道的是,赵青和慧雅日夜相处,自是熟悉得很,一则他从不认为慧雅和别的谁像,二则他想都没想到一个歌姬和自己妻子有何相似之处。 如玉趁人不注意,把藏在戒指中的药末倒入了酒盏之中,背着人用小指头搅了搅,娉娉袅袅走到赵青与朱有德之间,娇滴滴道:“赵大人,奴敬你一杯!” 说着话,她挺着丰满的部位试图往赵青身上凑近。 赵青有些厌烦,秀眉微蹙,身子往右边移了移。 得月楼过来的这十几个歌姬中,顶数如玉初出众了,因此她一进来,朱有德的那双眼就钉在了她身上。 偏偏朱有德生得身材粗壮五官普通,很不起眼,如玉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此时见如玉巴结赵青,朱有德不由有些吃醋,心道:姐儿爱俏,老子今日偏要摘了你这朵娇花,让你不得如意! 他起身接过如玉放到赵青嘴边的酒盏。 见如玉眼中满是惊讶,朱有德心中有些不快,便把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伸出手臂一把把如玉揽了过来,贴在自己身上,对准如玉的嘴强喂了进去。 如玉急中生智,忙把酒液又反哺给他。 朱有德以为如玉对他有意,顿时更加放浪形骸,抱起如玉便当众亲了起来,这一盏酒倒是没有浪费多少,全进了他和如玉的腹中。 见朱有德开了头,那些官员们也都心领神会,便一人搂了一个亵玩起来,甚至有人知道朱有德喜欢更热闹,便端着酒盏过去敬酒,顿时幽静的东花厅成了行乐场,热闹到了不堪的境地。 赵青见场面实在是不堪,早悄悄起身离开了。 他改变不了这些官场积习,那就不参与好了,起码他所管辖的范围内,绝对不容许出现这样的事情, 慧雅此时正在后花园待客。 自从随赵青来到开封县赴任,没过多久,慧雅便有了自己的交际圈,也常和那些县令妻子、县丞妻子和县尉妻子常来常往。其中最常来拜访慧雅的便是祥符县县令朱有德的妻子杨氏和开封县县丞秦书宇的妻子方氏。 这日男人们都去祥符县县衙聚会去了,杨氏便和方氏一起过来寻慧雅玩耍。 因天气有些热,慧雅便命人在后花园山子洞里摆了酒席,又命人去叫两个说书的女先生过来,预备让她们说些话本故事。 因慧雅不能饮酒,她便用蜂蜜薄荷水替代,倒是引着杨氏和方氏喝了不少茉莉酒。 杨氏生得肌肤黑而细腻,身材苗条,极有韵味。 方氏三十多岁,肌肤白嫩,生得很是秀丽,声音尤其好听,不撒娇也像撒娇,听得慧雅骨头都有些酥。 杨氏有了些酒意,便提议道:“孙娘子,单听书没意思,咱们从得月楼请些小幺儿来唱曲佐酒,可好?” 慧雅一愣。 杨氏醉眼朦胧:“那些小幺儿要么粉妆玉琢,要么清秀可人,要么清俊雅致,只要出得起钱,都可以的!” 慧雅不由笑了:“杨娘子,你喝醉了,说什么醉话呢,说书的女先生就快来了!” 方氏也笑:“就是啊,听书还不行,你还要左拥右抱!” 杨氏哼了一声,道:“孙娘子,你还不知道吧?今日咱们那些大人们聚会,我家老爷早命人去叫了得月楼的歌姬,那聚会的东花厅怕是早成了他们取乐的道场!” 慧雅与方氏相视一看,彼此都有些疑惑。 方氏知慧雅好奇,便替慧雅问了出来:“杨娘子,今日不是开封府所辖一十七个辖县的县令聚在一起,商讨即将来临的麦收问题么?如何会叫了得月楼的歌姬过去?” 杨氏笑道:“我们老爷每每聚会都如此,家常待客也从得月楼叫人的!” 她端起酒盏,晃悠了几下,举盏饮下,两眼亮看着慧雅:“孙娘子,要不我带你去看看?” 慧雅:“……” 杨氏水汪汪的细长眼中满是兴味:“东花厅有个屏风,咱们从内院过去,立在屏风后谁也不知,把他们那套把戏看个十足!” 慧雅垂下眼帘,又给她倒了一盏茉莉酒。 杨氏端起酒盏再次一饮而尽:“我家朱有德最喜欢凑这样的热闹了,他那几个亲信,时常和他一起饮酒做耍的……” 慧雅见她的话渐渐不该听了,便吩咐海棠和玉桂:“杨娘子醉了,你们扶杨娘子去歇息吧!” 那杨娘子却扶着八仙桌笑道:“我没醉!” 她的眼中似有泪光:“孙娘子,你敢说你男人就出污泥而不染?我告诉你,男人都那样,表面一本正经,暗地里肮脏不堪,你别以为你家赵青就是个例外,他生得好,那些歌姬才喜欢呢,还不知道谁嫖谁……” 杨氏这话慧雅不爱听,她淡淡笑了笑,道:“外子不是这样的人。” 杨娘子闻言拍着桌子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世上最大的笑话:“哈哈!哈哈哈哈!” 正在这时,小梅跑了过来:“夫人,大人回来了,让小五过来看您,说别让您喝酒呢!” 慧雅:“……” 闻言杨氏的酒顿时醒了大半,期期艾艾:“……你们……你们大人……回……回来了?” 小梅眨巴着大眼睛:“对啊,我们大人正在上房等着我们夫人呢!” 方氏见状,忙打圆场道:“杨娘子,赵大人既然回来了,你我赶紧离开吧!” 杨氏心里不信,便借酒盖脸,道:“好啊,我们去给赵大人行个礼便离开!” 慧雅见她是真不信,只得引着她们去了。 赵青回了家,得知慧雅在后花园宴女客,他怕慧雅喝酒,便让丁小五去看看——丁小五还不满十二岁,内宅倒也去得。 谁知道赵青正在堂屋里端坐饮茶,外面庭院里突然乱哄哄的,赵青担心慧雅,刚站起身小五便跑了过来:“大人,朱大人的夫人杨娘子和秦大人的夫人方娘子要给你行礼!” 赵青:“……”慧雅这是搞什么鬼!? 他虽然觉得麻烦,却不愿拂了慧雅的面子,还是起身出了堂屋,立在廊下等着这些女人们。 杨氏没想到赵青居然真的回家了,不由瞪大了眼睛盯着赵青看了好几眼,确定这个身穿月白夏袍的俊俏青年正是赵大人,这才悻悻然对慧雅翘了翘大拇指:“孙娘子,还是你有本事!” 慧雅心中得意极了,脸上却谦虚得很:“外子好静,不耐烦热闹不堪之所,真没办法!” 送走杨氏和方氏之后,慧雅见四周没有外人,便拎着裙摆一溜小跑回了上房。 赵青正在堂屋内品茶,见她进来,撩了她一眼,道:“好玩么?”把自己男人弄出来让别的女人看,也只有慧雅会做这样无聊的事情了! 慧雅大眼睛亮晶晶的,一脸甜甜的笑,笑得颊上一对梨涡时隐时现。 她匆匆忙忙净了手,又涂了些玫瑰香汁子,这才让侍候的人都退下去。 等屋子里只剩下她和赵青了,慧雅笑嘻嘻起身脱了外面的月白兰花刺绣交领长衣,只穿着玫瑰红扣身中衣和浅粉长裙走了过去,立在赵青面前笑盈盈道:“阿青,你给我老实交代,今日宴会,朱有德是不是叫了得月楼的歌姬去侍候?” 赵青见她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溢满笑意,小脸晶莹,两颊飞红,樱唇嫣红莹润,心里不禁一动,老老实实道:“是。” 慧雅趁势坐在了他的怀中,抬手搬过赵青的下巴,盯着他继续问道:“那些歌姬美不美?” 赵青秀眉微蹙:“我又没细看,怎么知道?” 慧雅浓秀的眉毛扬了起来:“听说朱有德他们很是放荡?” 赵青一哂:“我见场面有些乱,一早便出来了,别人怎么样,我怎么知道?” “真的?”慧雅一脸不信,“敢不敢让我检查一下?” 赵青这才意识到慧雅是在和他*,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挑眉看向慧雅:“……慧雅,你确定要检查?” 慧雅见赵青凤眼湿漉漉黑泠泠的,心中暗道不好,正要逃走,却被赵青握住了腰肢,难以逃脱,只得暂时敷衍道:“阿青,你放我下去,我好好检查一番!” 赵青却不肯上当,直接抱起慧雅便往东暗间卧室走:“到卧室去检查吧!” 第一百二十章 命案了结 第一百二十章 慧雅要“检查”赵青有没有出轨,却被赵青给反反复复检查了个透透彻彻,最后她累极入睡,“检查”二字再也不肯提起了。 见慧雅睡熟,赵青便悄悄起身去浴间沐浴了。 沐浴罢,他带着丁小五去前面处理公事。 赵青刚见过税吏,付春恒便神采奕奕走了进来,行了个礼,禀报道:“大人,我找到马秀莹的踪迹了!” 赵青头也不抬,淡淡道:“马姑娘不是在毛太师府,便是在元靖在青玉坊的那个宅子之内,对么?” 付春恒顿时口吃起来:“……对……对啊!” 他疑惑地挠了挠头,不解地看着赵青:“大人,您是怎么知道的?”他可是带着人查了好几天才查到的! 赵青抬头看着他,神情平静:“猜的。” 付春恒:“……”讨厌大人这样足不出户便知万事的聪明人! 他想了想,最后老老实实道:“大人,属下带人查了好几日,方查到那马秀莹近来喜欢上了一个英俊青年,为了见那青年,她甩开丫鬟沉香,偷偷跑到了对方在青玉坊的宅中,之后就再也没了消息。属下经过查探得知,那青年便是元靖。只是元家家大宅深,防守严密,属下实在是进不去啊!” 赵青略一沉吟,道:“这件事先放下来吧,你去参与查办孟少祖因奸杀人一案。” 元靖既然把人给弄了进去,除非他自己愿意放人,赵青暂时还真没办法救出马秀莹。 付春恒闻言忙道:“请大人示下!” 赵青想了想,道:“你去审讯翠叶,问她聂润润从良跟了胡晓宇后,还和那些子弟来往过,尤其是案前那段时间,查出那些子弟之后,再看看那些人中有没有住在运河河堤附近,或者亲戚家在附近,或者自家在那附近有别业的,把名字单列出来。” 那个在七星赌坊前收买张七郎的女子既然恨聂润润到如此地步,除了可能是胡晓宇的夫人毛氏及其亲信之外,还有可能是被聂润润拉下水的男子的家眷。 但是这样的恨意还没法使一个良家女子在深夜时分徘徊在运河河堤上,那么她家要么是在运河河堤附近,要么是在那附近有别业,或者亲戚在那边住。 付春恒极为聪慧,当下一想,便全都明白了,行了个礼喜滋滋离开了。 一直睡到了傍晚,慧雅这才起身。 她刚叫了李妈妈进来安排了晚饭,李妈妈还没离开,丁小五便带着江守备家的小厮江真来了:“禀夫人,江守备娘子派江真送信来了!” 慧雅闻言大喜,接过信后也不待用裁纸刀裁开,直接用手撕开便抽出信纸看了起来。 她在这开封县确实有些孤独,平时交际往来的只有祥符县县令朱有德的妻子杨氏和开封县县丞秦书宇的妻子方氏。 方氏人很好,很是端庄温柔,慧雅很喜欢她。 只是那杨氏为人未免有些放荡不羁,言行颇为出格,慧雅与她相处,觉得她言谈虽爽利,却总怕自己的名声也连带着不好了。 正因为如此,慧雅便格外的思念与她投契非常的兰娘子了。 把兰娘子的亲笔书信看了两遍之后,慧雅满脸欢喜问江真:“你家夫人如今行到哪里了?” 江真年纪小小的,一脸的稚气,行了个礼,道:“禀夫人,我家大人和夫人的船已经到陈留县,明日傍晚便可赶到京城。” 慧雅欢喜极了,忙命梁妈妈拿了一个小银锭子赏了江真,又吩咐丁小五带江真出去歇息用饭。 赵青此时屏退侍候的人,正在见常在开封县和祥符县行走的官媒李嫂。 李嫂是一个白白胖胖又高又壮的中年妇女,早听引她过来的丁小四说了,大人想知道祥符县县令朱有德夫人杨氏和开封县县丞秦书宇的妻子方氏的为人,因此行罢礼便道:“大人既然要问,我就直说了,朱大人常和那些歌姬来往,在外面也养了唱的,因此抛闪了杨娘子,杨娘子风流好耍子,是头一个爱养汉子的,听说不但和家里小厮不清白,还从得月楼叫过唱曲的小幺儿……” 赵青听明白了,当下秀眉紧蹙,手指在书案上敲了敲,道:“说说下一个吧!” 李嫂机灵得很,当下便又说起了开封县县丞秦书宇的妻子方氏:“方娘子与秦大人感情甚笃,为人贤惠得很,她与秦大人膝下只有一子,名唤秦宝川,今年才十五岁,聪明伶俐,生得也俊,已经有了举人的功名,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原说要参加今年二月份的春闱的,不知何故竟然没有参加,隐隐约约听说是和一个从良的名妓有关……唉!” 赵青听到这里,心中一动,叫了丁小四进来,沉声道:“让你爹来见我,你现在就带着李嫂去寻付春恒!” 又吩咐李嫂:“把秦宝川的事情好好和付春恒说一遍!” 丁小四和李嫂不知赵青是何意,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听话地一起退了下去。 丁福正在指挥着人给夫人往后宅运送冰块,听说大人寻他,忙忙地跑来了。 赵青见他满头满脸的汗,忙道:“不急,你先凉快会儿!” 又吩咐在堂上侍候的小厮给丁福倒了一盏凉茶。 丁福接过凉茶一饮而尽,这才道:“大人,您吩咐吧,老奴都听着呢!” 赵青略略想了想,这才道:“以后祥符县县令朱有德的夫人杨氏有帖子过来,不要送到里面去;若是派人或者她亲自过来见夫人,就让人说夫人不在。” 这个杨氏不是什么好人,赵青怕慧雅老跟杨氏来往学坏了。 丁福是穆夫人留下来的老仆,一向把小主人赵青看做神明一般,当下便道:“大人,您放心吧,小的一定好好布置下去!” 见丁福要出去了,赵青忙道:“别让夫人看出来!” 丁福咧嘴笑了,答了声“是”,这才退了下去。大人什么都好,只是有些惧内。 丁福刚出去,小五就过来了:“禀大人,江守备夫妇明日傍晚便要到了,夫人现在要去守备府内宅安排一番,问您去不去!” 赵青刚安排丁福把与慧雅常来往的杨氏拒之门外,有些心虚,当即起身道:“我陪着她去吧!” 到了守备府内宅,慧雅吩咐人把守备府内宅收拾齐备,江绣与兰氏夫妻俩可以直接入住,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和赵青预备步行离开守备府。 这时夜已经深了,守备府后宅庭院里有一个荷塘。赵青和慧雅沿着荷塘边的小路往外走。 一轮明月高悬在空中,映在荷塘水面上,像撒上了一层碎银在水中,晶亮闪光妙不可言。 夏夜的风徐徐吹来,带来荷塘中莲花的清香,令人格外的清新凉爽。 慧雅轻松极了,道:“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四月便过去了,不知不觉就进入五月了!” 赵青瞟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嗯,离六月不远了。” 慧雅疑惑地抬头去看赵青,总觉得赵青意有所指。 赵青见她不开窍,便提醒道:“六月孝期不是满了么?” 慧雅这才明白了,长长地“哦”了一声。 赵青见她还不开窍,便又提醒了一句:“你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了?” 慧雅一脸莫名其妙:“我答应你什么了?” 赵青悻悻道:“你忘了十二哥给咱们做的碧纱橱了?” 慧雅:“……”她的脸慢慢红了。 前段时间穆远洋带人帮他们在西暗间书房做了个避暑用的碧纱橱。 做成之后慧雅便拉了赵青去看,她这才现西暗间书房前后窗都被改造过了,全改成了黄花梨木的落地长窗,上面糊着薄而透气的碧色蝉翼纱;而屋子中间,则摆着一个高大双向开门黄花梨木花开富贵木雕拔步床,床的横眉及四周挡板镶嵌着红珊瑚,外侧浮雕山水人物,内侧雕刻百子图,围板上雕刻着山水图案,而床上垂下的帐子则是西域进贡的半透明冰绡制成,上面缀着无数的珍珠,精美之极。 床的四周挂了无数的白玉透雕葫芦香囊,里面盛着香料,散着幽幽香气。 床的下方另有一层,专门放置着六个盛冰块的金盆。 慧雅试着和赵青去睡过一晚上,躺在上面舒适之极,满床都是清凉的芬芳,既凉快又舒适。 她当时一时兴奋,便答应赵青等六月孝期满了,她和赵青不再避孕,在碧纱橱痛痛快快睡一次…… 赵青见慧雅想起来了,心满意足地牵着慧雅的手继续往前走,心道:十二哥一向不着调,这次总算是干了件人事! 月色中赵青骑着马,护着慧雅的轿子直接进了县衙。 到了仪门外,赵青刚下马,付春恒便带着两个衙役急急跑了过来:“大人,孟少祖杀人案有了新现,属下有急事要禀报!” 赵青看了看四周,道:“去内宅说吧!”慧雅一直很关注这个案子,让她听听也好。 到了内宅上房,赵青和慧雅并排坐在罗汉床上,等待着在靠西墙圈椅上坐着的付春恒禀报。 付春恒放下茶盏,起身禀报道:“禀大人、夫人,属下先审问聂润润的丫鬟翠叶,把四个月内和聂润润私会过的男子都登记了下来,现里面有县丞秦大人的独子、十五岁的秦宝川。” “秦宝川外祖家就在运河边,正月初二那日秦宝川随母亲方夫人去了外祖家,在运河河堤上散步,结果被倚在花园后门的聂润润引到了住处小楼。” “秦宝川整日与聂润润厮混,在小楼中藏了一个多月,生生把二月的春闱给误了。” “我又见了官媒李嫂,从她那里得知,方夫人为了寻儿子,记得头都白了一半。得了消息后,她亲自带人趁夜去了小楼,把秦宝川给抢了出来,只是秦宝川的情形好像已经不太好。方夫人大概是怕消息泄露坏了秦宝川的名声,因此一直未曾张扬此事。李嫂因为常在宅中行走,所以知道了一些。” “属下又去找了去秦大人府里给秦公子看过病的大夫,得到了秦公子的脉案,症状是……” 付春恒看了慧雅一眼,有些迟疑。 慧雅淡淡道:“没什么,说吧!” 付春恒见赵青没有阻止,这才道:“秦公子的症状有腰膝酸软,无力行走,眩晕耳鸣,形体消瘦,失眠多梦,颧红潮热……是肾水衰竭之症。” 慧雅静静听了半晌,喃喃道:“方夫人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原来那个夜间徘徊在七星赌坊门口,用十两银子收买张七郎奸污聂润润的女子便是方氏,怪不得声音那么好听,张氏的声音的确很好听。 赵青看了慧雅一眼,道:“要不,让张七郎去听听方夫人的声音?” 慧雅垂目思索良久,方道:“不,不要!张七郎杀人偿命,罪有应得。” 她抬起头看向赵青:“阿青,你我虽然没有孩子,可是我能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方夫人的独子才十五岁,便被聂润润给毁了,换了任何一个母亲,都会出手报复。” 慧雅眼睛隐隐带着恳求:“阿青,事情到此为止吧!” 赵青思索片刻,看向付春恒。 付春恒家中也有母亲,当下道:“大人,张七郎杀人偿命,天理昭彰。” 赵青伸手握住慧雅有些凉的手,沉声吩咐付春恒:“这件案子你和许家英善后结案吧!” 付春恒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慧雅依偎进赵青怀中,低声道:“阿青,养孩子好难啊!” 赵青则很是烦恼道:“怎么还不到六月呢!” 慧雅悻悻地“哼”了一声,起身道:“明日马医官便随江守备家的船进京了,我看你怎么帮人家找女儿!” 赵青满腔的旖旎之思顿时化为乌有:“……” 第一百二十一章 运河再遇 第一百二十一章 如今慧雅和赵青的产业共有五处——京城状元坊的绸缎铺子鼎兴隆、金银楼玉晶楼,嵩山脚下的一个庄园柳林庄,运河边的一个庄园涵翠苑和永平县运河河堤上的紫荆书坊。 赵青不耐烦管家务,把这五处产业都交给了慧雅。 慧雅上手之后,梳理了一遍,做了许多新规定:鼎兴隆和玉晶楼的掌柜每月初一来向她汇报,柳林庄和涵翠苑的庄头每季来一次,至于紫荆书坊,慧雅则让掌柜每年年终来盘一次帐。 今日是五月初一,每月初一是鼎兴隆和玉晶楼的掌柜来向她汇报的日子,因此整个上午慧雅都在处理这件事。 刚命小五送走鼎兴隆和玉晶楼的掌柜,小梅就进来了:“夫人,方娘子求见!” 慧雅忙道:“请她进来吧!” 她脸上虽然带着笑,心里却在想:方氏来寻我做什么?难道她察觉了什么? 方氏很快便带着两个丫鬟和一个婆子走了进来。 她头上戴着银镶绿松石的冠,身上穿着白银条纱衫儿,系了一条密合色纱挑线穿花凤缕金拖泥裙子,虽然已经三十余岁了,可是肌肤白嫩,双目晶莹,依旧秀丽得很。 见慧雅大热天迎了出来,方氏忙撩起裙摆急急走上台阶:“孙娘子,您出来做什么?” 慧雅迎上去握住她的手笑盈盈道:“大热的天,你怎么过来了?” 方氏向身后的丫鬟一招手,她那两个丫鬟便端着四个果匣走上前来。 方氏一边与慧雅向里走,一边道:“我知道你爱吃甜食,这是我亲手做的四样点心,送来给你尝尝!” 丫鬟把四个精致果匣摆在了黄花梨木方桌上,打开纱盖便退了下去。 方氏倚在方桌边看着慧雅,笑吟吟介绍道:“这个做成心形的是绿豆饼,这个做成玫瑰型的是红豆饼,做成月亮型的是酥油泡螺,做成梅花型的是栗子饼,都是你爱吃的!” 慧雅一样样尝了,觉得很好吃,便又郑重地谢了她。 见屋子里的人都退了下去,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和慧雅,方氏突然起身,端端正正给慧雅施了个大礼。 慧雅刚要拦她,方氏低头哽咽道:“多谢赵大人孙娘子,多余的话我不再说了……”都是聪明人,赵大人与慧雅的善意,她和丈夫秦书宇都感受到了。 拭了泪重新坐下,方氏这才道:“阿川是我的心肝宝,为了他我死都愿意,见他成了那个样子,前途也被耽误了,我心如刀绞,宁愿自己死了,也要回到正月初二那一日,我一定早早带着儿子回城,不放他去运河河堤上玩耍……” 她的眼泪猝不及防再次涌出,一滴滴扑簌簌落了下来。 慧雅忙抽了方崭新的白挑线汗巾子给她。 方氏拭了泪,这才道:“我承认,我家阿川也有错,是他自己禁不起诱惑,可是那聂润润,她不该……不该禁锢了我儿,令他错过二月的春闱……这才是对他、对我和外子最大的打击……” 独子秦宝川遭受的这一切,一直沉重地压在方氏和她的丈夫秦书宇的心上,夫妻俩不能和别人讲,只能日日守着儿子,把这枚苦果强咽下去。 昨日秦书宇察觉到付春恒在调查这件事,昨晚他和方氏一合计,两人便知是知县赵大人和赵夫人一起把事情给压了下去。 方氏当即便来拜访慧雅,一方面表达自己的感激,另一方面也有承担自己该承担的责任的意思。 慧雅轻拍着她的手,柔声抚慰道:“都过去了……” 又问道:“阿川现在没事吧?” 方氏闻言顿时欣慰地笑了:“阿川如今好多了,我娘家就在运河边的朱仙镇,家中世世代代都行医,我大哥亲自给阿川诊脉,都好了……” 过了一会儿,她有些不好意思,又道:“我娘家没有男丁,我姐姐招了姐夫上门。我姐姐专供妇科产科,在东京颇有些薄名。” 她把话点到为止,没有多说,却说起了另一件事:“孙娘子,昨日祥符县县令朱有德大人请客,赵大人不是带着咱们开封县的大小官儿们都离开了么?后来啊,听说酒宴上出了些事情……” 慧雅的好奇心成功地被勾了起来:“出了什么事情?” 方氏含羞笑了半日,方低声道:“听说得月楼的一个叫如玉的清倌人不知怎么的也去了酒宴侍奉,被朱有德给……听说得月楼后台很有势力,不知道会怎样呢!” 慧雅闻言道:“这个朱有德真恶心!” 方氏点头道:“幸亏咱们大人为人正直,把下面的官吏管得也很好,不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多恶心人啊!” 两人转了话题,不再提此事,转而谈论起夏季如何收集香花。 方氏在这方面是行家,也不藏私,和慧雅细细说了起来:“……东京能得的香花,有茉莉、素馨、建兰、麝香藤、朱槿、玉桂、红蕉、阇婆和薝葡,把香花用秘法制好,用银香球装也好,用纱香囊装也好,如果有玉雕镂空香囊,也是极好的……” 她越说越兴奋,便道:“过几日便是五月初五端午节,依我之意,孙娘子你什么都不必准备,我做好给你送过来,反正这些香花我都制好了!” 慧雅也喜欢这些香花香草香囊之物,却不会那么种的制法,闻言忙谢了方氏。 两人越谈越投机,越说越喜欢,最后还是方氏知机,想起丈夫秦书宇说过赵大人对夫人孙娘子极为依赖,午饭也要一起吃的,便不欲打搅赵青慧雅夫妻相处,起身忍着笑意非要告辞。 慧雅再三挽留,方氏都不肯留下,只得送方氏出去。 午饭时赵青回来用饭,听慧雅说了今日之事,便道:“只要不是贿赂,那便没有关系。方氏待你好,你也不要小气,吩咐人送些衣料玩器过去。” 秦书宇此人极有能力,极有才干,也很有想法,同时左右逢源滴水不漏,却又极有义气。 这样一个能人,赵青预备培为亲信。 慧雅睨了他一眼:“这些事情,还用得着你说?” 赵青微微一笑,给慧雅盛了一碗冰糖绿豆汤递了过去。 慧雅甚是聪慧,她喝了一口清甜的绿豆汤,顿时明白了过来,眼睛含笑看着赵青,猜测道:“方娘子的丈夫秦书宇,是不是很有能耐?” 赵青点了点头,道:“秦书宇这人能力很强,有宰相之器,若有机会,定会成为治世能臣,更难得的是,他是一个极厚道的人。” 他想给慧雅,给他和慧雅将来的孩子留一条后路。 慧雅这才明白了,一口一口地喝着绿豆汤,心里思索着:赵青心气很高,连未来的皇帝他的表哥穆远洋,还常常被他嫌弃呢,秦书宇能得赵青这样的评价,那一定是真的很不错…… 下午午睡起来,慧雅亲自带着月莲去库房选了一匹月白松绫和一匹大红织金缎子,命人用锦盒装了,让梁妈妈带了海棠坐轿送了过去。 忙完这些,慧雅就和赵青一起,往城外运河码头迎接江绣兰氏夫妻去了。 祥符县县令朱有德当夜就命人把如玉送了回去。 得月楼的老鸨尤美娘一见如玉的惨状,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如玉可是大老板元靖亲自安排进得月楼的,说是另有安排,如今不但被人破了身,而且下面还受了重伤,这可怎么办? 尤美娘不敢隐瞒,当下便亲自坐轿去元靖宅子回报去了。 谁知元靖却不在家里。 小厮阿北告诉尤美娘:“我说尤大娘,您如果有急事,就去运河边的清风茶楼去寻公子吧!”清风茶楼也是元靖的产业,在大周有无数的分店,单在东京,就有状元坊分店、朱仙镇分店和运河分店三处分店。 尤美娘一听,当即又赶去了运河河边。 元靖原本在家招待同榜的那班新科进士,正谈风吟月风雅着呢,他母亲元氏到了。 元氏一到元宅便直奔元靖书房,打算再闹一场,让元靖上点心,寻神医来为太师诊病。 谁知她刚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走到客院外面,便和在客院门口徘徊的马秀莹打了个对脸。 马秀莹自从进了元宅,便再也见不着元靖了,心里正在慌乱。见到元氏,只是元靖母亲,她顿时被吓了一跳。 彼此一寒暄,元氏得知马秀莹居然是当年京城有名的马医官之女,当即火冒三丈:好你个元靖,你都把马医官的女儿弄过来了,怎么还不给你亲爹看病? 元氏当下安顿住马秀莹,带着一群丫鬟婆子直奔元靖待客的书房,预备大闹一场。 元靖不能和元氏讲理,只得让人拦住元氏,他带着一班同年去了运河边的清风茶楼。 赵青骑着马押着慧雅的青纱凉轿,一起来到了运河边。 谁知兰太监也来接侄女和侄女婿,他拉着赵青进了清风茶楼一楼的雅间谈事去了。 慧雅见兰太监如此神秘,不欲多听,就带着玉桂和阿凤阿芬出了雅间。 雅间的后门出去便是清风茶楼后面的花园,种了无数的玉兰树,最出奇的是这些玉兰树居然还在开花! 慧雅因为好奇,便带着玉桂和阿凤阿芬去看。 碧绿肥厚的大叶片间,隐约可见一朵碗口大的雪白香花,慧雅心里痒痒的,却碍于个子不够高,根本够不着,只得仰去看。 她正在仰看那碗口大的雪白花朵,冷不防有人伸手把那朵香花轻轻给掐了下来。 慧雅一看,愣住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重大变故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元靖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巧遇慧雅。 他手中握着那朵雪白香花,眼睛怔怔看着慧雅,恨不能把慧雅合水吞下去。 虽然已经成亲了,慧雅也做了少妇打扮,穿着一件白色绣宝石蓝藤蔓的对襟长衣,下面系着一条宝石蓝紬裙子,裙下隐约可见是一双遍地金扣花白绫高底绣鞋,可是整个人瞧着依旧小小的,上戴着一顶赤金镶蓝宝石冠,乌油油的长披散了下来,衬得白皙的小脸更加洁白晶莹,一双大眼睛宝光璀璨,似乎是揉碎了所有的星光在里面…… 元靖贪婪地打量着慧雅,觉得慧雅似乎比上次在宝相楼见面清减了些,大概是因为天气太热了,她洁白晶莹的小脸上隐隐有些汗意,几缕黑黏在了脸侧,衬得眉毛更显浓秀,眼睛更大更黑,嘴唇嫣红微肿,单薄的夏衣也衬得纤腰只剩下一束…… 带着花香的穿堂风拂了过来,吹得慧雅柔软的额轻轻拂动着,她那双黑泠泠的大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轻雾,瞧着烟波浩渺,令元靖一阵心悸。 他低头凝视着慧雅,握着那朵雪白香花递了过去。 眼前这人身材高挑,把一身月白儒衣穿得极为妥帖,更兼目若寒星鼻梁挺直,堪称风度翩翩英俊之极,正是久违的元靖! 慧雅的第一反应是眼睛往四周看了过来,见阿凤和阿芬已经立在了她身后,而元靖则是孤身一人,心下大定,却没有立即离开——她想起了即将和江锦兰氏夫妻一起到达京城的马医官。 对于当年不嫌弃自己的婢女身份,给自己诊病,忙自己隐瞒的善良的马医官,慧雅心中始终有一份感激,她想为马医官出一份力。 慧雅没有接那朵花,而是往后退了一步,先屈膝行了个礼,然后抬头看着元靖,开门见山道:“马秀莹姑娘如今在你家里?” 元靖猝不及防:“……呃……” 最后他索性承认:“是。” 慧雅浓秀的眉微微蹙起:“马姑娘还未曾许配人家,你留马姑娘在家中,究竟是何道理?” 元靖:“……” 慧雅见他紧张到脸都红了,便步步紧逼,道:“我与马医官家颇有渊源,不如我约了江守备娘子,一起上门替马姑娘提亲,元公子以为如何?” 元靖抿了抿唇,声音清泠泠的,似带金石之音:“我对马姑娘无意,马姑娘很快便可归家。” 慧雅大眼微眯:“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元靖接了一句。 慧雅不肯放松:“那么就请元公子命人把马姑娘送我我家,如何?” 元靖眼睛一直看着慧雅,当下便答道:“我听你的,马姑娘一个时辰后便会送到。” 他正要再说话,那边赵青已与兰太监走了过来。 兰太监虽然是宦官,可是看看元靖看孙慧雅的眼神,再看看赵青眼中的怒火,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他笑呵呵走了过去,极巧妙地把赵青拦在了身后,对着慧雅微微一笑:“孙娘子,好久不见!” 慧雅趁机屈膝给元靖行了个礼,低声道:“多谢!” 说罢,她抬脚走向兰太监。 兰太监笑模笑样对着元靖拱了拱手。 元靖深深看了慧雅的背影一眼,遥遥向兰太监揖了揖,转身离开了。 赵青上前牵了慧雅的手,打量了一番,低声道:“没事吧?”在看到慧雅与元靖说话的那一瞬间,他已经起了杀意。 慧雅笑了:“阿芬阿凤跟着呢,能有什么事?” 她亲热地把自己的手放入赵青手中,道:“现在去接江守备兰娘子夫妇么?” 赵青若有所思,“嗯”了一声。 大船靠岸之后,江绣搀扶着妻子兰娘子下了船,马医官带着一个小厮跟在后面也下来了。 慧雅缓步上前,先给江绣和马医官行了个礼,然后笑眯眯看着兰娘子。 兰娘子一下来就看到了慧雅,当即跑过去握住了慧雅的手,眼中满是惊喜。 慧雅笑眯眯打量着兰娘子,见她依旧美貌得很,头戴金镶红宝石冠,鹅蛋脸庞上眉如墨画目若秋波,身穿大红纱衫,下面是系着一条素白绣花缎裙,美如一朵正盛开的玫瑰花。 慧雅最喜欢美人了,当即凑归去在兰娘子脸上亲了一下。 兰娘子吃吃笑了起来,抱着慧雅笑得花枝乱颤。 一边的江锦和赵青:“……” 赵青不由低头微笑,走到马医官身旁,和马医官说了起来。 正在这时,兰太监慢慢从大树后踱了出来。 兰娘子原本正与慧雅闹着玩,一眼看见兰太监,杏眼之中顿时溢满泪水:“小叔叔!”她从小父死母嫁,祖父懦弱,继祖母刻薄,差点把她卖入行院,多亏小叔叔救了她…… 兰泽虽然只比她大七岁,却抚育她长大,并安排她嫁给了心爱的江锦…… 兰泽眼睛也湿润了,起身扶起兰娘子,柔声道:“阿琳,回来了就好!”兰娘子闺名唤作兰琳。 慧雅见他们亲人团聚,眼睛不禁也湿润了,依偎着赵青,低声道:“阿青,我们俩要一直在一起!” 赵青用力握了握慧雅的手,低声道:“我到哪里都带着你。” 马医官见此情景,心下感叹,默默无语。 慧雅忙道:“马医官,马姑娘怕是已经在我家候着您了!” 马医官闻言又惊又喜,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向赵青慧雅深深一揖。 自从见过了元氏,马秀莹心中颇为忐忑,在屋子里坐卧不安。元宅清雅异常,她所住的客院也幽静舒适,丫鬟态度恭谨,只是自从进了元府,当初殷勤温柔的元靖便再也不肯出现,令她心神不宁。 马秀莹坐不住,刚起身打算出去看看,元靖的贴身小厮阿北便随着两个丫鬟进来了:“马姑娘,我们公子命我送您去开封县衙内宅去见您父亲!” 马秀莹闻言花容失色:“我父亲他……” 阿北不给她思索的时间,态度恭谨却不容拒绝:“马姑娘,请!” 在看到一直宠爱的小女儿的那瞬间,马医官老泪纵横:“秀莹!” 马秀莹原本一直以为自己为了爱情出走,是最勇敢的事情,可是如今看到老父亲泪流满面,她顿时也哭了起来,扑进了马医官怀中:“爹爹!” 慧雅见马医官与马秀莹父女相见,不欲打扰,便悄悄拉了兰娘子去上房聊天去了。 到了上房,慧雅与兰娘子在罗汉床上并肩坐了,絮絮地说着话。 说了一会儿,兰娘子想起自己给慧雅带来的那些礼物,忙笑道:“慧雅,我给你带了几样礼物!” 她起身吩咐自己的四个大丫鬟:“让婆子们把我给孙娘子带来的礼物抬进来!” 兰娘子正一样一样展示给慧雅带的礼物,小梅进来禀报:“夫人,马姑娘求见!” 待房内只剩下兰娘子和马秀莹,慧雅这才起身握住了马秀莹的手,柔声道:“我在遇到外子赵青之前,曾经有过别的机会。可是我想,这不是我喜欢的人。在遇到我喜欢的人之前,我要好好努力做我自己,只为了以后遇到对的人,我可以不卑不亢,我能配得上他。” 马秀莹握紧了慧雅的手。她的父亲教她医术,宠她爱她,却不曾教过她这些。 慧雅凝视着马秀莹,低声道:“爱,是生命中非常美的事情,是人生的亮点,却不是人生的唯一。有些人,他不是对的人,那就踹了他,你这么美丽,值得更好的人……” 马秀莹低低道:“孙娘子,谢谢您……愿意教我。” 送走马医官和马秀莹之后,慧雅有些呆。 兰娘子走过来握住慧雅的手:“女孩子一天天长大,需要一个人在身边教她,让她少走一些弯路。” 她嫣然一笑:“慧雅,在我成长过程中,教我的人是我的叔叔,你呢?” 慧雅有些伤感,低声道:“在遇到阿青之前,我只有我自己。”因为只有自己,所以她只有强迫自己快些长大,快些懂事,好应付这些人世间的风风雨雨。 兰娘子笑着揽着慧雅的腰:“你以后有你家赵青,有我呢!” 两人说了一会儿,兰娘子又说起了自己的烦心事:“我成亲好几年了,还未曾有孕,这次进京,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寻医问药,试着治一治。” 慧雅闻言,心中一动,马上想到了方氏说过的话,当下便道:“我新近结交了一位方娘子,她娘家世代行医,她姐姐专精妇科产科,在东京很有些名声,不如请她来试试,怎么样?” 兰娘子闻言眼睛一亮:“明日待我安顿住,就下帖子请她!” 慧雅忙道:“我去约了方娘子,明日也去你家。” 她想了想,又笑了,低声道:“我家赵青有一个表兄,就是如今的开封府尹穆远洋,他那里有一个门客,医术也很高明,如果方娘子的姐姐那边没有效果,我亲自去请十二哥,请他那位门客过来给你看看脉象。” 兰娘子闻言心中欢喜,把脸放入慧雅手心,半晌没说话。穆远洋是未来的皇帝,他手下自然有不少能人,慧雅既然做出这种保证,可是很大的人情…… 慧雅现手心有些湿,这才现兰娘子哭了,不禁骇然:“这真的没什么的……十二哥很善良很好说话的,真的!” 兰娘子抬头从慧雅袖间拽出汗巾子拭了拭泪,含着泪笑了:“你呀,有时候那么聪明,有时候又天真得可爱!” 她叔叔是怎样评价穆远洋的 ——“穆远洋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机深沉高瞻远瞩,实乃一世之枭雄,将来必为大周之主。” 慧雅有些纳闷,却也没有多聊这个话题。 到了晚间,慧雅和赵青聊起这个话题。 赵青思索良久,方道:“慧雅,你只须知道,十二哥是你我的亲人。” 慧雅“嗯”了一声,笑道:“十二哥对你是真好,对我是爱屋及乌!” 赵青笑了:“来,我的小乌鸦,让我亲一口吧!” 慧雅狡黠地笑了笑,猛地扑上去,压在赵青身上,捧住赵青的脸,对准赵青的唇吻了下去。 第二天,毛太师病重不治的消息传遍京城,接着便引了大周朝堂的巨震。 第一百二十三章 疑似有孕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元靖骑着马离开了清风茶楼,刚走到半路就遇到了得月楼的老鸨尤美娘,便带着尤美娘一起去了得月楼,直接从暗道进了得月楼的静室。 听尤美娘说了如玉的情况,元靖沉吟片刻,抬眼看向尤美娘:“是如玉主动要去祥符县县衙侍酒的?她知道哪些人参与了朱有德的宴会?” 尤美娘闻言汗如雨下,只得跪倒在地:“公子,都是奴的错……” 元靖身子靠向椅背,默然片刻后道:“如玉由你来安置吧,好好给她治伤。以后她若是想走,让账房支取二百两银子给她;若是还想留在楼里,就让她留下吧!” 如玉已成废棋,不用再理她了。 尤美娘低头答了声“是”。 元靖略一思索,又道:“你去告诉如玉,不准她再接近赵青孙氏夫妻。”如玉若是敢在骚扰慧雅,打算慧雅的平静生活,他便宰了如玉。 尤美娘不禁身子一凛。 她在元靖手下多年,知道元靖瞧着斯文俊秀,其实心最狠毒,杀人不眨眼,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可是他如今对如玉已经是宽容之极了。 尤美娘心知违背元靖的凄惨下场,自去见如玉,传达元靖的话,执行元靖的命令。 如玉得知元靖的决定,当场崩溃。 哭了整整一夜之后,她肿着眼睛跪下哭求尤美娘:“妈妈,让我留在得月楼吧!”起码在得月楼,她还有机会见到公子;若是就此离开,此生怕是再难得见。 尤美娘难得有了恻隐之心,道:“如玉,听我一句劝,公子难得仁慈,我也不克扣你。你的饰簪环全让你带走,再加上公子给你的二百两银子,从良后寻一个好人过安生日子,这有何不可?” 如玉惨笑道:“妈妈,我之所以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全都是因为……因为……我不甘心啊!” 尤美娘见她坚持,叹了口气,道:“你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吧!不过,可别再胡来了,你若是再敢接近赵大人和夫人,公子不会饶了你,公子的手段,你可是知道的。” 如玉脸色苍白,低低答了声“是”。 政治上的争斗慧雅不了解,她这日约了方娘子,与兰娘子一起乘了轿子,一起去朱仙镇寻方氏的姐姐诊脉去了。 方医女给兰娘子看了脉象,说她是宫寒,开了药方,让兰娘子先用药试试。 到了傍晚,慧雅这才回了家。 小五留在仪门内专等慧雅,见她的轿子在仪门外停了下来,忙上前行礼,又低声传了赵青的话:“夫人,大人去了穆大人府上,今晚怕是回不来了,让奴才给您禀报一声。” 慧雅知道毛太师一死,朝中必然要震荡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赵青作为穆远洋的亲信,一定会忙碌得很,便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不知不觉五月初五端午节便到了。 赵青时常早出晚归,慧雅便懒得过节,不过因为家里有李妈妈和梁妈妈,端午节物都备得极为齐全,备下了百索艾花、银样鼓儿花、花巧画扇、香糖果子和粽子等物赏人,县衙内宅的各个门都铺陈了桃、柳、葵花、蒲叶和佛道艾等物,另外又在家中摆了粽子、五色水团和茶酒,倒也算是颇有节日气氛。 慧雅自己则兴致勃勃把方娘子命人提前送来的茉莉、素馨、建兰、麝香藤、朱槿、玉桂、红蕉、阇婆和薝葡等制好的香花,用银香球、纱香囊个玉雕镂空香囊装了,挂满了整个西暗间碧纱橱,又在窗前矮脚案上摆了插着栀子花的青瓷花瓶,自己玩得开心得很。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宫中承平帝病势愈来愈重,朝廷之中暗潮汹涌,赵青每日早出晚归,有时还要代替穆远洋出京联络各地官员,因此简直是忙得脚后跟打着后脑勺儿,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慧雅知道他忙碌,只要赵青在家,就尽量让赵青吃得可口住得舒服。 在赵青的忙碌中五月转眼便过去了,一年中最热的六月来到了。 天气暑热难熬,赵青又早出晚归,根本没时间陪慧雅。 慧雅见赵青紧张过度,便有些让赵青放松放松。 这夜赵青从兰州飞马回来,见了穆远洋后便骑马直接回了家。 用罢饭,赵青便去浴间沐浴去了。 趁他沐浴,慧雅只穿着寝衣进了浴间,缠着赵青撒娇:“阿青,我好寂寞啊!” 娇妻撒娇,赵青自然是心疼得很,却苦于没有时间陪伴慧雅。他澡也不洗了,浑身湿漉漉抱着慧雅道:“慧雅,我这些日子忙,等我忙过了,我就陪你……要不,你去寻兰氏方氏她们玩吧!” 慧雅窝在他怀中撒娇:“热死了,怎么玩啊?” 赵青想了想,道:“十二哥不是把陛下赏赐的涵翠苑送给咱们了吗?涵翠苑就在运河边上,苑中有一个种满莲花的大湖,房屋都建在湖上,凉快得很,你干脆让人拾掇一下,然后带人去涵翠苑玩去吧,住到七月底八月初再回家!” 承平帝已在弥留之际,朝中穆远洋一派与穆远池一派斗争愈激烈,他已身处其中无法抽身,常常作为穆远洋的特使出京联络各地官员,只能先冷落慧雅了。 另外过些日子元靖便要上任了,赵青担心元靖会趁自己忙碌,借机与慧雅接触,因此早就打算把慧雅安顿到运河边的庄园涵翠苑去。 慧雅想了想,道:“这个法子好像还不错!” 她也知道穆远洋此时处在极重要的时刻,赵青也忙得陀螺一般,却又不放心她,即使出远门办事,他也要急着赶回来,便有心让赵青轻松一些。 慧雅想到就要出去布置安排,谁知腰肢却被赵青的双手给擒住了。 赵青声音暗哑:“慧雅,陪我一会儿……” 慧雅不由娇嗔道:“你这么忙……还有这个心思?” 赵青直接把她摁了过去,让她自己感受。 慧雅:“……” 赵青低声道:“已经好几日没弄过了,我快憋死了……”慧雅前几日已经出了孝,房中之事上已没了顾忌,只是他太忙了,如今一个月两口子在一起的次数,用一双手都查得过来……赵青想趁此时有空,痛痛快快地和慧雅睡一晚。 慧雅也有些想要,便笑着在赵青唇上吻了一下,哑声道:“去碧纱橱可好?” 赵青欢喜之极,当即匆匆冲了澡,抱着慧雅便去了西暗间的碧纱橱。 这一夜的旖旎风情自不待言。 几番风雨之后,慧雅趴在闭目养神的赵青身上,涩声道:“阿青,我觉得咱们有可能要有孩子了……你想要男孩子,还是想要女孩子?” 赵青只觉得连指尖都是酥麻的,闭着眼睛微微喘息:“儿子也好,女儿也好,只要是你生的,怎么都行……”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他希望孩子生得像慧雅。 拥有他和慧雅的孩子,想想他都觉得幸福。 七月七月这日,赵青又奉命出京去沧州了。 慧雅一大早就起来了。 她已经和兰氏方氏约好了,今日要一起去穆远洋送的运河边的那个庄园涵翠苑去避暑玩耍,因此慧雅一大早就起来了。 丁小四和海棠昨日便去涵翠苑安排去了,早上一起从涵翠苑回来,先来向慧雅回禀。 海棠先道:“禀夫人,涵翠苑已经备下了甜瓜、水蜜桃、雪梨、金杏、小瑶李子、红菱、沙角儿、药木瓜、水木瓜等水果,都用冰水澎了;另有沙糖绿豆、水晶皂儿、黄冷团子、鸡头穰、冰雪细料餶飿儿和凉水荔枝膏等冰雪,皆用银器装了;还备下了素签、成串熟林檎、脂麻团子、江豆儿、羊肉小馒头之类吃食,随便娘子们选用。” 慧雅点了点头,道:“酒准备好了么?” 海棠忙道:“禀夫人,准备了金华酒、茉莉酒和薄荷酒!” 慧雅这才满意。 海棠说完,丁小四上前道:“禀夫人,凉风亭、冰翠楼和碧水榭都拾掇好了,全都铺陈了府里送过去的崭新铺盖,又在里面备下了冰盘,只等夫人您过去了。” 慧雅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方氏和兰氏便都坐着轿子过来了,三人会齐,一起乘轿往城外涵翠苑而去。 却说祥符县县令朱有德的夫人杨娘子,上次在慧雅这里见过赵青之后,被赵青的风姿所惑,心中不免有些小鹿乱撞,便一直盼着再去开封县衙内宅做客,好再见赵青一面。 谁知她再也没接到过慧雅那边的请帖,而她往慧雅那里下帖子,也都没得到回音,次数多了,杨娘子也知道那边在避着自己,心里不免有些不快——都是赤县令夫人,谁又比谁高贵了?你孙娘子出身还不如我呢,端什么架子? 杨娘子愈见不着慧雅,便愈是想见,渐渐便有了心结,非想要再见孙慧雅一面。 按照大周风俗,七月七这日,东京男女都要出城在运河边消夏庆祝的。这日杨娘子吩咐人备办了时鲜果品和冰雪之物,用两个大食盒装了,带了家中的姬妾并得月楼的两个歌姬如玉和雪云,齐齐坐了轿子出城往运河边而去。 到了运河边,因为怀着巧遇孙慧雅之意,杨娘子吩咐轿夫抬着轿子去了涵翠苑旁边的岁寒林。 不同于涵翠苑的亭台楼阁,岁寒林林深野旷,花红柳绿,游人如织,热闹得很。 杨娘子吩咐人在近水的林边树下,寻了一块空地,铺了大红地毡,把时鲜果品和冰雪等物都摆了,令小厮在外围守着,她带了众姬妾和得月楼的歌姬如玉和雪云,在地毡上坐了,一边吃喝,一边说话,如玉和雪云时常弹唱一曲,一时欢乐之极。 应杨娘子的要求,如玉弹奏月琴,雪云放声歌唱,正在热闹,小厮过来禀报道:“夫人,赵大人的夫人孙娘子的轿子过来了,开封县江守备娘子和秦县丞娘子的轿子跟在后面!” 杨娘子一听,忙起身道:“都随我去迎孙娘子!”她非要堵住孙慧雅问个究竟不可。 众女眷都爱凑个热闹,便都跟着过去了。 如玉丢了月琴,也拉着雪云跟着去了。 慧雅与兰氏方氏的轿子被守备府的士兵和县衙的衙役簇拥着刚到涵翠苑大门外,便被人拦住了。 护送她过来的叶瑾过来隔着轿帘禀报道:“夫人,祥符县朱大人的夫人杨娘子求见!” 慧雅想了想,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请她去涵翠苑吧!”这边人来人往的,实在不适合女眷说话。 得了慧雅的命令,叶瑾带着衙役退守一边,待守备府的江真带着士兵护送三位娘子进了涵翠苑,他这才带着衙役去迎杨娘子等人。 见到杨娘子身边的这些花红柳绿的女眷,叶瑾眉毛皱了皱,却还是引着她们走了进去。 杨娘子等人随着叶瑾进了涵翠苑,走到一个烟波浩渺的湖边之后,又跟着一位青衣白裙的大丫鬟上了一条精美的画船,直往湖心岛而去。 大丫鬟话不多,生得很平常,直到画船停泊在了湖心岛岸边,这才道:“我们夫人在冰翠楼等着娘子!” 杨娘子原本还满心愤激,如今见了孙慧雅的派头,这才意识到双方其实并不在一个层面上,不由有些怯场,态度温顺多了,陪笑道:“姑娘是——” 那大丫鬟淡淡一笑,道:“奴婢名唤玉桂。”别的不肯多说了了。 杨娘子敛声屏气带着众女眷跟着玉桂,沿着竹林中的小径往冰翠楼而去。 杨娘子带着众人给端坐在冰翠楼一楼罗汉床上的孙慧雅行礼的时候,如玉双拳紧握,视线如淬毒液,投向大模大样端坐的孙慧雅,心中满是恨意——如果不是孙慧雅,她不会沦落到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可笑地步,而公子如在云端,如今更是连见一面都难…… 其实慧雅并不是故意摆架子。 她这段时间身子懒懒的,而且似乎也肥了一些,身上多了不少软肉,而且懒怠动弹。 方娘子和兰娘子听了,都劝她请方娘子的姐姐方女医过来看脉,如今海棠已经跟着丁小四去朱仙镇请方女医去了。 杨娘子见慧雅精神有些倦怠,便不敢大声说笑,便把朱有德的那些姬妾和如玉雪云两个歌姬都撵到了廊下,自己小心翼翼陪着慧雅说着话。 一时方女医请来了,笑着给慧雅行了礼,斜签着身子在罗汉床边坐了,开始给慧雅诊脉。 慧雅其实早有预感,因此并不紧张。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远洋登基 第一百二十四章 方女医的手指轻轻松开,白皙微丰的鹅蛋脸上漾起一丝笑意:“恭喜孙娘子!” 慧雅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总觉得鼻子有些酸涩,身体飘飘忽忽的,她想起了与赵青在碧纱橱那一夜——胎儿怕就是那一夜有的吧?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会有一个和她有血脉牵绊的孩子了? 她仰逼退了泪意,微笑道:“多谢方女医!” 兰娘子既为慧雅开心,又为自己伤感,上前抱紧慧雅,眼泪已经涌了出来。 慧雅握着兰娘子的手,眼睛却饱含深意看向方女医。 她希望方女医也为兰娘子再诊一次脉,即使没有喜讯,也可以说一些安慰的话。 方女医接收到了慧雅的暗示,浅笑着给兰娘子行了个礼,道:“兰娘子,请!” 她上前,为兰娘子把脉。 兰娘子紧张极了,眼睛都闭上了,逗得慧雅她们都笑了。 慧雅轻轻拍着兰娘子的背,柔声抚慰道:“你不要太紧张了。” 方女医看了一次之后,大概是没有绝对的把握,便又细细诊了一次。 这次她终于肯定了,含笑问兰娘子:“不知您上次月信是何时?” 兰娘子紧张到说不出话来,她的贴身丫鬟朱燕忙上前施了个礼,道:“自从用了您开的药,我们夫人没几日就来了月信,就在五月初十!” 方女医闻言,含笑看着兰娘子。 兰娘子不敢置信,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方娘子已经全明白了,满脸笑意起身鼓掌:“真好!太好了!” 慧雅被巨大的惊喜集中,抱住兰娘子,没有说话——兰娘子那么善良,好人该有好报的! 杨娘子此时也明白了,想到自己膝下犹虚,脸上的笑不禁有些勉强,都快要挂不住了。 方女医笑着道:“恭喜方娘子!” 慧雅因为太开心了,先叫了海棠进来:“你去寻丁小五,让他骑马回家里,把好消息告诉李妈妈和梁妈妈,再去守备府,向江大人报喜!” 又吩咐月莲:“你去备下厚礼,今天真是多亏方女医了!” 如玉和雪云立在一起,随着朱有德的那群姬妾立在廊下,听着里面传出的欢声笑语,她心如刀割,恨不能冲进去,把孙慧雅给活活掐死,可是她根本做不到,因为孙慧雅身旁丫鬟不知道有多少,根本接近不了! 她隔着长窗上糊的冰绡纱看了进去,现孙慧雅髻上只插戴着一支碧玉簪子,身上穿着月白兰花刺绣交领禙子和雪青长裙,雪白的腕上却戴着一个赤金镶绿宝石镯子,淡雅中带着一丝富贵雍容,含笑看着在她面前奉迎的众人,已隐隐有了高高在上的气派。 如玉恨得银牙咬碎,脑海里已经形成了无数方案——等孙慧雅与众人一起游玩的时候,她把孙慧雅推到湖里去;她等一会儿暗中接近孙慧雅,拔下上的簪子,划破孙慧雅那勾人魂魄的脸,让她无法再魅惑男人…… 众人纷纷向慧雅和兰娘子道贺,忙乱了半日,一楼起居室这才平静了下来,众人脸上皆有喜色。 慧雅这才想起杨娘子似乎带了一群衣饰鲜明的女人进来,怕冷落了这些人,忙问杨娘子:“今日随你进来的是……” 杨娘子忙笑着起身道:“是外子的房里人,还有两位是得月楼的歌姬,请来唱的。要不,让她们进来给您磕个头吧?” 慧雅不愿见乱七八糟的人,便道:“算了吧,等下次再说吧!” 方娘子见慧雅似乎有些惫态,又一直觉得杨娘子为人尴尬,觉得慧雅怕是不愿敷衍杨娘子了。 赵大人与方娘子对她一家三口恩同再造,她一心护着慧雅,便给姐姐方女医使了个眼色。 方女医接到妹妹的眼风,含笑道:“孙娘子、兰娘子,你们两位受孕未久,依我之见,还是得多多卧床休息,等将来胎象稳了,再见客也不迟……” 慧雅正有些疲惫,见方女医给自己一个下台梯子,忙含笑道:“正是呢!” 她满含歉意看着杨娘子:“您看,今日真是对不住了……” 杨娘子还能怎么说?只得起身告辞,带着一众姬妾和如玉雪云随玉桂离开。 如玉没想到杨娘子如此不济事,这么快就被孙慧雅赶了出来,只得灰溜溜跟着出去了。 她们下了画船,刚走到大门外,便见一个青衣小厮骑着马疾驰而至,在涵翠苑大门外勒住马,从马上滚了下来。 赵府的小厮迎上前去,道:“江善,你来做什么?” 那个叫江善的青衣小厮急急道:“我有急事向娘子们禀报,快带我进去!” 杨娘子知道江善应该是江守备家的小厮,心中不由有些疑惑,却也只得乘轿离开了。 碍眼的杨娘子等人离开了,慧雅与兰娘子和方娘子姐妹顿时放松了下来,舒舒服服在一楼起居室里聊天。 慧雅叫了月莲进来:“去吩咐厨房预备宴席吧!” 月莲还没来得及答话,玉桂便领着江守备府的小厮江善进来了。 江善匆匆忙忙行了个礼,刚要说话,抬眼看了一圈,欲言又止。 兰娘子不由笑了:“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快说吧!” 江善低声道:“禀各位娘子,公公命人传信,陛下晏驾,传位于穆大人。” 众人闻言,顿时都呆住了。 慧雅深吸一口气:“哪位穆大人?”不光穆远洋姓穆,穆远池也姓穆呢! 江善低声道:“正是穆府尹穆大人!” 片刻之后,兰娘子她们都看向慧雅。 慧雅竭力稳住自己,道:“月莲,你快带着小厮们去库中取出白布,为众人准备素服!” 一一安排了府中服孝之事之后,慧雅便又令人取了自己的素色衣裙,与兰娘子和方氏姐妹换了,这才吩咐人送她们离开。 待客人离开了,慧雅这才召集了大丫鬟、庄头和众小厮们过来,严谨地做着安排:“叶瑾带着衙役守在涵翠苑前后门,务必不让一个外人混进来;丁小四带着两个小厮,骑马回家,和丁管家商议一下,然后再去穆府探听一下消息,以作确认;李妈妈和梁妈妈还没过来,月莲负总责,安排好涵翠苑的日常。” 众人答了声“是”,纷纷按照她的安排忙去了。 慧雅一时累极,又担忧赵青,便在屏风后的贵妃榻上躺了下来,没想到居然睡着了。 到了晚间,李妈妈和梁妈妈过来了。 李妈妈先进去看了慧雅,见她还在睡,便颠颠地去了厨房,非要给慧雅下面。 她心中欢喜之极,却也知陛下宾天,她不该喜形于色,只得强忍着欢喜,用鸡汤下了一大海碗慧雅最爱吃的炝锅青菜面,冒充素面亲自给慧雅送了过去。 慧雅也早饿了,便在李妈妈欢喜的视线中把一大碗面给吃完了,连面汤都喝了。 李妈妈欢喜道:“就该如此,你现在可是一人吃两人补,以后每顿饭都由我给你做!” 慧雅蹙眉道:“妈妈,差不多就行了,也不用吃那么多吧?” 她正在和李妈妈辩论孕妇的食量问题,丁小四进来禀报:“夫人,小的亲自见了穆大人,江善的消息是真的……” 又道:“穆大人已经知道您有孕之事,欢喜得很,得知您在涵翠苑住,特地命梁殿帅指派了一队禁军出城扈卫涵翠苑。” 慧雅:“……”穆远洋还是这么夸张…… 她不知道的是,赵青之所以远赴沧州,便是为了和其父沧州节度使赵岭一起控制穆远池,穆远洋可不愿自己的弟弟在外为自己卖命,弟妹却出了什么意外,因此为防万一,干脆命禁军扈卫涵翠苑。 慧雅想了一会儿,又有些欢喜:殿帅是人们对掌握禁军的枢密使的称呼,穆远洋能够命令殿帅派禁军扈卫涵翠苑,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控制了局势? 满城风雨之中,夏季匆匆过去,八月初赵青从沧州赶回了京城,在城外十里长亭踏着月色迎接他的正是他的表兄穆远洋和妻子孙慧雅。 此时穆远洋已经顺利登基为帝,即为永泰帝。 而慧雅的肚子,虽然知道她有了身孕,赵青却看不出丝毫的孕态。 赵青从马上了下来,先给微服的穆远洋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穆远洋得意洋洋,夸张地拉长音调:“爱卿平身!” 赵青却懒得多理他,直接看向慧雅:“慧雅!” 接着他就看向慧雅略显平坦的小腹:“不是说有孕了么,怎么这么平?” 慧雅说不出话来,怔怔地只是看着赵青。 穆远洋酸溜溜道:“才两个月,怎么可能看出来啊?”他还真有些吃醋了! 赵青疾步上前走向慧雅,却在走到慧雅身前之后,小心翼翼地伸手把慧雅揽入怀中。 慧雅再难控制自己的情绪,把脸埋在赵青怀中啜泣起来。 穆远洋:“……咳咳……” 赵青一边安慰慧雅,凤眼却饱含谴责看着穆远洋。 穆远洋觉得自己冤枉极了,一脸无辜地看着赵青:“慧雅……慧雅她是见了你喜极而泣!对,是喜极而泣!可不是我欺负她了!” 慧雅见他还这么不着调,不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含着眼泪故意告状道:“阿青,陛下说我肚子里这一胎如果是男孩子,他要抱进宫里去养呢!” 刚才穆远洋和她开玩笑,说要过继她的孩子,她要反将穆远洋一军。 见赵青眼中的谴责已经实体化了,穆远洋故意委委屈屈扭扭捏捏道:“阿青,人家只是妒忌你们嘛!” 慧雅见他这样,不禁笑了起来。 赵青也是莞尔。 穆远洋也不再耍宝,笑了起来。 第6章 .25 第一百二十五章 虽然爱吃海鲜,方女医也说海鲜只要烹熟是没问题的,可是慧雅还是怕海鲜寒凉,因此她只是拣了几只用青椒和蒜蓉炒的蛤蜊吃了,又给穆远洋和赵青一人斟了一盏酒,便先回去休息了。 自从慧雅离开,赵青便有些心神不定,匆匆和穆远洋说了沧州那边的人事,敬了穆远洋一盏酒,便起身告辞:“十二哥,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你自便!” 穆远洋:“……滚吧!” 见赵青真的要离开,他又悻悻道:“最讨厌妻奴了!” 赵青俊俏的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的笑意,匆匆退了出去,转身直奔后面慧雅住的小楼。 穆远洋见赵青溜得这样快,不由也笑了,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盏酒,举起酒盏一饮而尽,然后起身,吩咐候在外面的兰太监等人:“朕也累了,起驾回宫。” 弟弟不稀罕陪他,他可是有好几十位妃嫔,都争着抢着陪他呢! 赵青回到卧室,见慧雅睡得正香,便先去细细净了手,这才脱了衣服也上了床,侧躺在慧雅身侧,从上到下把慧雅给细细摸了一遍——慧雅瞧着没怎么变,其实身上还是丰腴了不少,摸着软绵绵的…… 他刚摸到大腿那里,慧雅便醒了,笑着撅着屁屁让赵青摸:“摸这里,这里肉最多了!” 赵青闻言笑了,从后面抱住了慧雅。 他说过不离开慧雅的,可是却离开慧雅这么久,心中自是愧疚。 慧雅被他抱在怀里,觉得温暖又安全,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为了早些赶回京城,赵青已经好几天没怎么睡过了,早累得快要支撑不住了。他揽着柔软温暖的慧雅,闻着慧雅身上淡雅芬芳的气息,没过多久也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是慧雅先醒的。 她眼睛还没睁开,便感觉到了身后的异常,随手往后一摸,用力攥了攥,捋了一把,然后用一个孕妇罕见的速度爬到床尾下了床,立在床边笑盈盈看着赵青。 赵青被慧雅给捋醒了,翻身仰躺在床上,凤眼湿漉漉看着慧雅,雪白的牙齿轻咬着嫣红的唇——慧雅此时乌黑柔软的长发披散着,身子雪白丰腴,实在是引人遐思…… 慧雅看得一阵脸红心跳,索性转身去了浴间。 赵青沉思了片刻,最后下定决心,起身跟了进去。 慧雅的长发软软垂了下来,触着了他的肌肤,有些痒,赵青伸手抚摸着慧雅因为动作而散开来的丰厚乌黑的长发,俊俏的脸透出些微红,凤眼迷茫,像在做一场绮丽的梦…… 用罢迟到的早饭,赵青牵着慧雅去涵翠苑花园里散步。 徜徉在碧水之畔绿树红花丛中,又有心爱的丈夫陪着,慧雅心情放松得很,脸上的笑意未曾消散过。 走到一丛月季花前,慧雅见那丛月季花颜色娇嫩花型可爱,想要掐一朵,却又怕花刺扎了自己的手,便拉着赵青摇晃着撒娇:“阿青,我想要月季花!” 赵青被娇妻摇晃得筋酥骨软,当即弯腰掐了一朵浅粉的月季花,把花茎上的细刺都去掉之后,细细打量着慧雅,寻找合适插戴之处。 慧雅虽然怀孕了,却依旧妆扮得很是美丽,她今日穿着一件玉色交领窄袖衫,胸下系着一条真红缎裙,头上梳着攒珠髻,戴着赵青给她买的红宝石串珠围髻,耳朵上垂下一对赤金镶红宝石金玫瑰花型耳坠。 赵青打量了半晌,觉得慧雅处处完美,实在无处可以插戴这支月季花,最后还是把那朵月季花递给了慧雅:“慧雅,你自己拿着玩吧!” 慧雅睨了赵青一眼,嘟着嘴接过那支月季花,放在鼻端嗅了嗅。 赵青凝视着慧雅,觉得她虽然已经有了身孕,可是柔美清雅,明明还是少女的模样,拿着月季花的手指白皙修长,手背却肥肥的,带着几个小窝,白玉雕就的一般。 他拿起慧雅的手,在她胖乎乎的手背轻轻吻了一下。 赵青的唇软软的凉凉的,慧雅有些怕痒,把手抽了出去,笑着道:“阿青,你可真够缠人的!”赵青今天早上在浴间纠缠了她一早上,真是累死人了! 闻言赵青有些讪讪的,俊俏的脸微微涨红,在浓长睫毛的掩映下,凤眼含水,都不敢直视慧雅了——他这次一走就是一个月,足足忍了一个月,见了慧雅,未免有些不知节制…… 慧雅走了几步之后,见赵青没有追上来,便回头去打量赵青,不禁有些看呆了——赵青不知在想些什么,正立在原地发呆,他比往日瘦了些,轮廓却更加明显,俊俏中多了几分清俊之意,衬着身上月白绣银纹的袍子,立在那月季花旁,当真是玉树临风好看得很…… 她不由笑了,道:“傻瓜,站在那里做什么?” 赵青抿嘴笑了笑,抬腿走了过来,牵着慧雅的手继续散步。 到了竹林前,赵青见侍候的人离得远远的,便低声问慧雅:“慧雅,在你生孩子之前,咱们是不是一直得……” “得什么?”慧雅雪白莹润的脸上一双黑瞳瞳的大眼睛宝光璀璨,好奇地看着赵青。 赵青:“……” 他的脸又红了。 慧雅其实心里明白,她是故意装糊涂的。 调戏够了赵青之后,慧雅道:“我问过方女医了,方女医说三个月之后可以的……” 赵青闻言,默然不语,片刻后腼腆地笑了,凤眼含水望着慧雅,声音低哑:“慧雅,再有一个月就可以了……” 慧雅知道他心中所想,不由也笑了,道:“还是得注意力度和深度的。”说完她自己有些脸热心跳,觉得自己说得太直白了。 赵青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揽着慧雅的腰肢向前走去。 在亭中坐下之后,慧雅这才问赵青:“阿青,接下来有没有变化?” 赵青知道慧雅问的是他们的生活,便道:“我在东京再呆四个月,等明年过完年,你的胎象稳了,再做别的打算,也许要放外任。” 这是昨晚他和穆远洋商量的结果。 原本穆远洋是想让他去北方重镇任职,只是赵青无论如何不愿再和慧雅分开了,可是慧雅胎象又不稳,不能远赴外地。 最后兄弟俩商议的结果是赵青继续留在东京,一直到明年正月过罢年,然后再带着慧雅赴外任。 慧雅闻言,心情有些澎湃起伏,过了一会儿方笑着道:“你怎么这么不求上进?我其实可以……” 赵青秀眉微挑:“我都这么会投胎了,为何还要求上进?难道赵氏一门想控制大周的朝政?我还是好好陪我的妻子好了!” 他的表兄是当今天子,他的父亲是沧州节度使,他的大哥新升任了工部尚书,他不用那么上进,只要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认认真真做好该做的事情就行了;过于冒进,对他来说其实并不是好事。 慧雅细细想了想,觉得赵青说的话大有道理,便转移话题,问道:“阿青,穆远池呢?” 赵青抱起慧雅放在腿上,道:“他如今要做礼部尚书了。” 慧雅想了想,又问道:“元靖呢?听说他已经搬入了东厅,不会一直在咱们眼前晃悠吧?” 赵青凝视着慧雅,微微一笑:“慧雅,我自有办法,你等着瞧罢!” 赵青陪着慧雅又在涵翠苑住了两日,这才带着慧雅回了开封县衙。 县令大人回来,开封县衙的各级官吏在县尉元靖、县丞秦书宇等主事官吏的带领下出外迎接。 元靖的视线掠过前面骑马的赵青,直接落到了后面那顶青纱四人抬轿子上。 可惜轿帘低垂纹丝不动,轿夫直接抬着轿子往后宅去了。 赵青看到了元靖隐含失落的眼神,心中冷笑一声,脸上却是丝毫不显。 如今穆远洋虽然登基为帝,可是穆远池一党依旧不可小觑,两派的斗争还在继续着。 对于穆远池一党的钱袋子元靖,赵青一时半会儿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只能暂且忍着,等合适之时再出手了。 赵青这次离开的时间颇久,积压了不少事务,便开始忙碌起来。 接下来的这几日,慧雅足不出户呆在内宅,日日看书写字赏花散步,从不见外客,也不出门。 元靖心中焦急,面上却平静无比,和秦书宇一起配合着赵青,把本职工作安排得甚是妥当。 这日赵青正与众官吏在外书房议事,小厮丁小五匆匆进来了:“禀大人,侯爷来了!” 众官吏皆知所谓的“侯爷”,便是新任工部尚书、定远侯赵琪,便纷纷笑着起身:“大人兄长来了,我等还是先回避吧!” 赵青情知哥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便含笑送了众人出去,自去迎接大哥赵琪。 赵琪最近在官场春风得意,可是在家里却焦头烂额。 父亲赵岭临危受命,前往沧州赴任,把继母严氏及严氏生的一对儿女赵颖和赵勤留在了定远侯府。 这段时间,他的夫人尹氏与严氏及赵颖天天对掐,闹得家宅不安,他都没法在侯府呆了,天天寻借口留在衙门办事,政绩倒是颇为卓著。 如今八月十五中秋节将至,又到了合家团聚家族聚会之时,赵琪担心赵青到时候又不回去,这才提前过来劝说赵青。 赵青也不含糊。 他知道大哥最爱面子,自己不回去的话,无论怎么说作为一家之主,大哥的面子都不好看,便趁机开出了条件。 等赵琪把来意说明,赵青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这才道:“大哥,母亲嫁妆中有现银五万两,我记得是存在东京长福记,现在还在长福记存着么?” 东京高门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大周最大票号长福记的幕后老板正是大周天子,因此长福记生意一向稳当,一般人都会把巨额现银存入长福记。 穆夫人临终前留给赵青的财产中有一项便是白银五万两。 赵琪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方勉强道:“这笔银子……我不太清楚,等我回去问问你大嫂。” 赵青抬眼看向赵琪,表情寡淡:“大哥,先帝早把长福记交给了我十二哥。” 尹氏把穆夫人生前存入长福记的五万两白银全部取出,在外放高利贷,穆远洋一接管长福记,就把这件事问清楚了。 赵琪脸色苍白,没有说话。 尹氏已经吃下去的东西,要让她吐出来,简直是难如登天。 赵琪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他若是开口,尹氏那疯狂的模样。 赵青淡淡道:“大哥,这笔银子,大嫂已经代管了十一年了……” 赵琪叹了口气,匆匆起身:“阿青,你等我的消息吧!” 赵青起身送大哥离去。 若是家族真的需要他付出,赵青愿意付出,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尹氏侵吞母亲留给他的遗产,还觉得理所当然。 尹氏正在和小严氏怄气,听丫鬟说侯爷回来了,也爱答不理的,并没有起身的打算。 前段时间严英真过来做客,谁知她在侯府足足住了一个月,却根本不提离开的事,日日和赵颖混在一起。 严英真瞧着也是高贵端雅的大家闺秀,却一肚子坏水,昨日竟然怂恿着赵颖往尹氏独子赵子节房里安插美貌丫鬟。 这些事情都是尹氏先前在赵青那里做惯了的,如何能看不清楚? 她今天早上发现之后,便去把赵颖和严英真给讽刺了一顿,谁知小严氏护短,和她吵了起来。 尹氏这边人多势众,小严氏自然是大大地吃了亏。 谁知尹氏却更郁闷——明明是自己的家,却多了个继婆婆,真真让人难以畅意! 因此当赵琪提出要把母亲留给赵青的那五万两白银还回去时,尹氏不顾丫鬟婆子们都在场,当场暴跳起来:“赵青孙氏倒是想得美!银子是婆婆的嫁妆,你是嫡长子我是嫡长媳,凭什么把银子给他们?” 赵琪忍住气道:“那是母亲留给阿青的——” “那是母亲偏心!”尹氏高声嚷了起来,“这世上哪有这么偏心的母亲!我偏不给,赵青和孙氏又能把我怎么样?我就不给!” 那些银子都借出去了,让她怎么收回来?她就是赖定了! 紫菊忙示意众丫鬟婆子都退了下去。 素蓁立在廊下,听着里面的动静,思索着如何把这些消息传出去。 129|6.25 第一百二十九章 慧雅的大轿在州衙内宅的仪门外停了下来。 赵青下了马,小心翼翼搀扶着慧雅下了轿子。 李妈妈梁妈妈她们和众丫鬟都下了马车,叶瑾和付春恒指挥着亲信忙着卸行李。 得知消息的刘秀中许家英早迎了出来,引着赵青慧雅先进了内宅。 慧雅虽然快要临产了,可是身体依旧灵活得很,丝毫不显笨拙之态。 她随着赵青进了仪门,一边走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 建州地处南方,此时正值烟花三月,州衙青砖黑瓦粉墙,衬着绿树红花,颇为小巧秀丽,在蓝天白云之下,恬静如一幅画。 进了仪门,迎面就是一座被青竹和古树簇拥的假山,假山东侧有一条小路蜿蜒而入,而假山的东侧和西侧又各有长廊,幽深的长廊曲曲折折,通往内宅深处。 许家英引着上了东边的长廊:“大人、夫人,小径有些不平,还是走长廊稳便些!”他和仵作刘秀中作为先导,也被赵青派到了建州,早把内宅打理得清清爽爽弄得明明白白了。 沿着游廊一直走到了上房廊下,许家英引着赵青慧雅进了上房。 上房三间,一明两暗,窗子都是长窗,上面糊着薄而透明的蝉翼纱。 慧雅在堂屋的罗汉床上坐了下来,笑盈盈看着众人收拾整理。 李妈妈和月莲立在一侧照顾她。 梁妈妈自带着海棠等人整理行李。 慧雅见赵青眼睛看着自己,颇为恋恋不舍,不由笑了:“阿青,你刚赴任,不是得忙着和前任建州知州做交接么?怎么还留在内宅?” 赵青明知慧雅这边无事,却还是放心不下,又贴到慧雅肚皮上听了听。 李妈妈梁妈妈等人自家大人如此黏糊依恋夫人,不由都笑了。 赵青有些不好意思,俊脸微红出去了。 慧雅笑着道:“都快忙自己的吧!” 她身边这些贴身侍候的人,早被她调‘教得自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当下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慧雅看了一会儿,觉得一切还算妥当,便吩咐阿芬阿凤:“你们俩陪我去后面花园逛逛吧!” 李妈妈见慧雅要出去,忙又交代了一句:“夫人,你走路时不要着急,慢慢走!” 慧雅头也不回,答应了一声,扶着肚子沿着游廊慢慢向房后花园走去。 房后是一个大湖,湖面西侧挤挤挨挨全是青绿的莲叶。水面上自有一条曲折婉蜒的水廊,慧雅沿着水廊慢悠悠走着,一边走,一边欣赏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水廊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庭院,粉墙黑瓦,色彩鲜明,古朴的大门上方刻着“梨花坞”三个字。 慧雅立在大门外,看到庭院中雪白的梨花盛开着,自低矮的花墙探了出来,煞是美丽,心里不禁一阵舒畅,笑着对阿芬阿凤说道:“这梨花多好看啊!” 阿凤阿芬也都笑了。 阿芬道:“夫人,这种梨树花虽好看,结的梨却并不好吃!” 阿凤取笑她道:“阿芬,你真俗气,就知道吃!” 阿芬对着阿凤做了个鬼脸。 慧雅悠然道:“既要梨花好看,又要梨子好吃,这世上哪有双全之事?” 阿凤推开虚掩的大门,阿芬扶着慧雅慢慢进了梨花坞。 走过铺着小青石的小路,迎面便是一明两暗三间瓦房。 慧雅打量了一番,见东暗间前种植着一丛芭蕉,西暗间前是一丛栀子,粉墙边种植着两株梨花,另有几杆翠竹,当真是清雅异常。 慧雅立在庭院中向上看去,发现梨花坞房顶上均为斜沟顶端的花边滴水瓦当。 她想象了一下下雨时分,雨滴打在瓦片上、芭蕉叶上、翠竹上,发出”滴滴答答”或者”淅淅沥沥”的声音,一定很有意境。 慧雅还没说话,阿凤便先道:“若是下雨时候,大人和夫人呆在梨花坞,大人品茶,夫人弹月琴,景色如画,大人和夫人也像画中人物,再加上雨声滴答琴声悠扬,大人和夫人真是神仙眷侣啊!” 闻言慧雅不禁笑了。 李妈妈带着小梅去了内宅的小厨房,梁妈妈带着月莲她们加紧收拾,终于在傍晚时分诸事妥当,忙让月莲去请了夫人回来。 慧雅刚在罗汉床上坐下,李妈妈便进来了:“夫人,现在就摆饭么?” “等大人回来再说吧!”慧雅在月莲的服侍下慢慢往后歪,倚着锦绣软枕躺了下来。 李妈妈答了声“是”退了下去,没多久便用托盘端了四样精致点心进来了:“夫人,您先吃几口垫垫吧!” 其实因为快要生产了,慧雅只觉得胃被顶的难受,哪里会觉得饿?不过为了让李妈妈放心,她还是拈了一块绿豆饼慢慢吃着。 吃了一会儿,慧雅想起了一件事,便吩咐小梅道:“你去问问丁小五,看看方女医什么时候到。” 临出京,赵青亲自重金聘请了方女医随行到建州照顾慧雅。 因家中有事,方女医没有跟着赵青的官船过来,不过算算时间,也该到建州了。 小梅很快便把丁小五带了过来。 丁小五这半年来长高了不少,瘦伶伶的跟竹竿似的,他恭谨地行了个礼,道:“禀夫人,已经接到消息,方女医随着秦大人和方娘子的船,明日就到建州。” 慧雅闻言这才放下心来,问丁小五:“秦大人的家预备安在何处?” 丁小五煞是多礼,又行了个礼,这才道:“禀夫人,秦大人家就在州衙对面的梧桐树胡同,是一处三进的院子。” 慧雅略一沉吟,道:“里面都收拾好了么?”秦书宇已经明确表示追随赵青,这才得以跟着赵青来到建州担任建州通判一职,以后便是自己人了,她得帮赵青把这些琐碎之事处理妥当。 丁小五恭谨道:“禀夫人,是我四哥去看着人收拾的,都收拾好了。” 慧雅想了想,叫了梁妈妈过来,道:“妈妈,你随小五去梧桐树胡同秦家看看需要添补什么,回来禀了我,一起备了。” 梁妈妈答了声“是”,随着丁小五出去了。 天刚擦黑,赵青就回来了。 他其实已经陪着建州前任知州及各级官吏一起用过酒饭了,却依旧陪着慧雅用了些饭。 慧雅没有胃口,只吃了一点点就放下了筷子。 赵青看着她那高高隆起的肚子,心里有些担忧,便道:“慧雅,要不要先去睡觉?” 慧雅懒洋洋道:“阿青,我想洗澡,你陪我吧!” 如今的她洗澡是必须有人侍候的。只是她的丫鬟虽多,慧雅却一直有些不好意思让人侍候洗澡,所以一向都由赵青伺候她洗澡。 赵青微微一笑:“好!” 慧雅舒舒服服躺在浴盆里。 赵青拿了银勺子舀了温热的水一点点往慧雅身上浇,见她闭着眼睛躺在水中,比先前圆润了不少的脸上湿漉漉的,眉目浓秀樱唇嫣红,当真是美丽得惊人,便柔声问道:“慧雅,你觉得建州怎么样?” 慧雅闭着眼睛轻轻屈伸着长腿:“景色秀丽,到处都是花,满眼都是绿,这边的女子尤其漂亮,似乎都有妆容,看起来精致得很……” 赵青笑了,淘气地舀了一勺水浇在了慧雅胸前,弄得慧雅抬脚踢了他一下。 他顺势握住了慧雅雪白的玉足,一边按摩一边道:“建州人看着温雅,其实不然。建州百姓善于钻巧,拖欠钱粮之事比比皆是。乡中豪强与官府勾结,气势盛极,如虎似狼鱼肉乡里。建州重男轻女之风绵延百年,出嫁女子常被父母蒙蔽,一生为娘家为兄弟做牛做马。此地求男之风盛行,为了生男,闹出了许多是非,导致邪教拜日教盛行……” 慧雅没想到建州形势如此不堪,睁开眼睛看着赵青:“阿青,那你……” 赵青抱着慧雅的玉足轻轻按压着,望着她微微一笑:“如果建州风调雨顺政通人和,十二哥让我来做什么?混资历升官么?” 慧雅郁闷道:“阿青,其实按照咱们的家产,就算你什么也不做,我们也可以舒舒服服过好几代了!” 说完她也觉得自己白说了,作为一个男人,赵青自然是不肯荒废一生的,便笑着道:“算了,我说也是白说。阿青,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赵青垂下眼帘笑了,看着慧雅白嫩的双脚,他情不自禁低头亲了一下。 慧雅正在想心事,冷不防脚上触觉温热柔软,痒得难受,这才发现赵青在她脚上亲了一下,她笑着在赵青怀中踹了一下:“你不嫌我……” 赵青其实也愣住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去亲慧雅的脚,不禁面红耳赤,趁势退了一步,起身出去了。 慧雅笑了半日,这才想起自己澡还没洗完,忙提高声音道:“阿青,快来给我洗澡!” 赵青没出现。 慧雅气得笑了:“赵青,你再不出现,我可要生气了!” 赵青掀开锦帘进了浴间。 慧雅笑着看他,见赵青的凤眼湿漉漉的,俊脸上红晕未退,便知他是真的害羞了,便转移话题道:“阿青,今天给我涂抹玫瑰香汁吧!” 赵青“嗯”了一声,拿了盛着玫瑰香汁走了过来,抿着薄唇看着慧雅,似乎在看从哪里下手。 慧雅被他看得心惊肉跳:“阿青,要不,我自己来吧?” 赵青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然后分别倒了些香汁子淋在她胸前那两处。 慧雅被凉凉的玫瑰香汁子激得立刻有了反应。 这下子该赵青笑她了。 他眯着凤眼得意地看着慧雅。 慧雅被他看得脸有些热,捂住脸不理赵青了。 赵青轻笑了一声,凑了过去...... 第二日赵青寅时就起身,先到后面梨花坞熬练了一阵子,洗了澡这才去了前面州衙大堂点卯。 点罢卯,赵青在大堂坐定,刚和属吏们聊了一会儿,大堂外的讼鼓就被人敲响了。 片刻后,衙役进来禀报:“大人,乡民周世龙告其婿温同子殴岳母致死!” 赵青闻言,抬眼扫视了一圈。 大堂内属员虽多,可是他能够确定忠心于他的只有秦书宇、许家英、叶瑾、付春恒和刘秀中,这局面对他当然是不利的。 不过,赵青从来不是怕事的人。 他既然敢来建州,便有治理好建州、把拜日教连根拔起的把握。 赵青端直身体,沉声道:“传入!” 慧雅睡了懒觉,很晚才起来。 她正在梳妆,小梅进来禀报:“夫人,方娘子和方女医来了!” 130|6.25 第一百三十章 听到方娘子和方女医一起过来,慧雅大喜,忙吩咐道:“请她们进来吧!” 方娘子姐妹俩跟着小梅进来,见慧雅正在梳妆,齐齐行了个礼:“见过夫人!” 慧雅笑盈盈道:“你们忒多礼了,我的回礼先寄着吧!等我梳妆罢,再给你们行礼!” 方娘子和方女医闻言都笑了:“夫人您太客气了!” 慧雅梳罢妆,与方氏姐妹一起坐在堂屋里喝茶闲聊,说起沿途而来的见闻。 慧雅知道秦书宇一家出发得早却到达得晚,是因为赵青让秦书宇沿途调查邪教拜日教,因此言谈之中听得很仔细。 方娘子和丈夫秦书宇及儿子秦宝川正月二十就离开京城出发了,他们一家起初行的是陆路,快到建州时才登船走了水路。 因此说起路上的见闻,方娘子简直有说不完的话,当然作为一位母亲,她的话题大都是独子秦宝川。 她的独子秦宝川自从上次聂润润之事,消沉了很久,这次随着他们夫妇出了远门,眼界大开,如今开朗多了,因此提到儿子,方娘子简直是笑逐颜开母爱洋溢。 慧雅见方娘子开心,她也很高兴,道:“下一届春闱得等到两年后了,不是有这样的说法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让宝川一边读书,一边跟着秦大人处理庶务,这样的话,既开了眼界,又锻炼了能力,岂不两全?” 方娘子闻言很是欢喜,忙道:“夫人,我也正有此意呢!”她是一个聪明人,知道慧雅的重要性,因此得了慧雅这句话,简直是心花怒放。 谈了一会儿儿女,自然又提起了慧雅腹中的胎儿。 方娘子关心地询问道:“奶娘寻好了么?” 慧雅笑道:“奶娘是早就寻好的,一共三位,都是从我们在嵩山那边的庄子里寻的,如今安置在了东偏院里。只是……” 作为未来的伯伯,穆远洋实在是操心得很,这三个奶娘都是他亲自从庄子里的家奴中选出来,然后命宫廷扈卫送过来的。三个奶娘都是初乳不说,而且都生得白净清秀——穆远洋的原话是“我的侄子一出生,看到的都应该是俊男美女”。 “只是什么?”见慧雅欲言又止,方娘子忙问道。 慧雅看了看方娘子和方女医,不知道该不该说,毕竟在大周朝,一般稍有身份人家的妇人,很少亲自给孩子哺乳的。 方女医想了想,慢吞吞道:“赵夫人是想亲自哺乳?” 慧雅有些羞涩,道:“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亲自给自己的孩子哺乳。” 方女医还未说话,方娘子便道:“依我说,你还是让奶娘喂奶吧!”慧雅对她们一家那么好,她得对慧雅说实话。 她附到慧雅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慧雅目瞪口呆:“差距有这么大?” 方娘子连连点头:“真的,哺乳后那里会变得软塌塌的!” 慧雅看向方女医。 方女医笑了,道:“其实按照医家之言,母亲亲自哺育孩子,孩子体格会更健壮。” 慧雅本来就已经决定了亲自为自己的孩子哺乳,听了方女医的话,内心更坚定了——孩子的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方女医又问起了产婆。 慧雅道:“产婆也是三位,与奶娘一起住在东偏院里。”这三个产婆也都是穆远洋派人送过来的,经验很丰富,也都很可靠。 三人正在聊天,小梅过来回报:“禀夫人,同知翁同和的夫人曲娘子命人送了拜帖过来!” 慧雅接过精致的拜帖展开看了看,见纸质精美,上面用墨画着一簇水仙,很是清雅,字迹也秀丽得很,忙展示给方氏姐妹看:“你们看,这位曲娘子好风雅!” 方娘子笑着对姐姐说道:“大姐,夫人还不知道呢!” 慧雅见这姐妹俩打哑谜,忙道:“有何内情,快说说呗!” 方女医这才含笑道:“曲娘子出嫁前闺名唤作曲仙姿,是大周有名的闺阁诗人!” 方娘子补充道:“翁同和发妻去年得了急病去世,今年正月就续娶了曲仙姿。翁同和今年都四十岁了,曲仙姿今年才二十岁,真是……唉!” 慧雅发现自己真是孤陋寡闻,忙又问了几句,这才吩咐小梅:“快去请曲娘子。 等待曲娘子的时候,慧雅与方氏姐妹又说起了家务。 方娘子觉得慧雅这边侍候的人虽然不多,可是事事妥当,很有条理,便问慧雅是怎么理家的。 慧雅想了想,含笑道:“那我就班门弄斧了。我身边的妈妈和几个大丫鬟,各有负责之事。各人只管自己的事,如果出了纰漏,我只管找主管的人问话。另外,初到建州,咱们都是外来之人,因此内宅之中,我防范得比较严密,都是我用熟了的人。” 方娘子听了,觉得大有道理,道:“我回去把内院侍候的人也都筛选一遍!” 曲娘子带着两个丫鬟随着赵府的小丫鬟进了仪门,沿着假山中间的小径往上房而来,一路亭台楼阁长廊曲桥,更兼春花盛放杨柳如烟,当真是如在画中。 一路到了上房,曲娘子看到廊下立着几个身穿粉色扣身衣系着宝蓝缎裙的丫鬟。 为首的一个杏核眼瓜子脸的丫鬟笑吟吟道:“是曲娘子到了么?我这就进去禀报!” 说罢,她掀开纱绿潞紬门帘进了堂屋。 片刻后,杏核眼丫鬟便搀扶着一个极美的少妇走了出来,另有两个生得有些相似的中年妇人随着一起迎了出来。 曲仙姿见这少妇额发齐眉,大眼睛黑泠泠的,似乎蒙着一层轻雾,瞧着烟波浩渺,令人心悸,便知这便是那位孙慧雅了,心道:怪不得…… 她微微一笑,上前行礼。 慧雅迎了曲仙姿进来,分了宾主坐下。 她一边与客人寒暄,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位有名的女诗人。 曲仙姿身材高挑清瘦,深紫绣花交领长衣和雪白罗裙更衬得她身材颀长,脸上脂粉未施,端的是清丽无比。 慧雅刚才观察了,曲仙姿走路更是格外好看,娉娉婷婷摇曳生姿,自有一种动人的风韵。 交谈之中,曲仙姿话虽然不多,可是态度和蔼,令人如沐春风。 慧雅三人对她都很有好感。 方氏姐妹都知道赵大人是连午饭都要和慧雅一起用的,因此眼看着快要到午时了,便起身告辞。 曲仙姿见状,忙也随之起身告辞。 慧雅有些舍不得她们,竭力挽留了一番——在她看来,如果她留客的话,赵青可以在书房里用饭——可是客人都坚决告辞,她只得送她们出去。 曲仙姿晚间见到丈夫翁同和,第一句话便是:“赵夫人果真名不虚传,的确是绝代佳人!” 翁同和鼻子哼了一声:“女色误人!” 曲仙姿睨了他一眼,道:“你这话敢在公子面前说?” 翁同和:“……” 作为知州,赵青自然不会参与案件的初步审理。 他要传入的是主持此案审讯的建州判官韩忆。 韩忆还未赶来,同知翁同和起身,一脸的无可奈何,低声道:“禀大人,温同子殴死岳母翟氏一案,案情清楚明白,韩判官却一直不肯结案,导致苦主周世龙一直击鼓鸣冤,唉……” 赵青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韩忆来的时候,把此案的卷宗也带了过来。 赵青摊开卷宗,细细看了起来。 他察看案卷的时候,州衙的属官——同知翁志和与通判秦书宇等都静候一旁,各有心思。 赵青卷好卷宗,凤眼微眯看向韩忆:“韩大人来说说此案吧!” 按照卷宗所述,此案的来龙去脉非常清楚——建州城东乡民温同子一直在外做小本生意,前段时间他从外乡回到家中,却发现妻子周氏和一对儿女全都不见影踪。 据其养父及邻里证词,周氏带着一对儿女回邻村周家营娘家去了。 温同子前往周家营其岳父周世龙家中寻找妻子周氏及儿女。周世龙声称从未见过周氏及两个孩子,认为温同子卖了妻儿,反来诬赖他。 温同子回家,寻了乡邻做证,又会同族人到周家纠缠,反被殴打。 后周世龙之妻翟氏身死,周世龙控告女婿温同子殴打岳母翟氏致死。 赵青合上卷宗,抬眼看向建州判官韩忆。 韩忆直挺挺站在那里,一脸倔强:“禀大人,非韩忆不肯结案,此案大有蹊跷!” 赵青面无表情,淡淡道:“既然如此,那韩大人说说此案有何蹊跷。” 韩忆轻蔑地看了同知翁同和一眼,上前一步,躬身行了个礼道:“大人,此案虽小,却牵涉甚广,容韩某彻底调查清楚再来禀报!” 赵青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韩忆。 韩忆是个黑瘦的年轻人,大约二十八九岁,个子高高的,眼睛黑白分明,很是清澈。 赵青看向秦书宇,道:“秦通判,你与韩忆联合调查此案吧!” 韩忆当然知道秦书宇是新任知州赵青的亲信,这样的安排是最合适的,便没有出声。 同知翁同和在听到赵青下令之时,嘴角抑制不住地撇了撇,却没说什么。 中间休息的间隙,赵青叫了叶瑾和付春恒进来,交代道:“周世龙与温同子这件讼案,似乎另有内情,你们微服下去查查吧!叶瑾去查探周世龙妻子翟氏死亡真相,付春恒去查探温同子妻子周氏及一双儿女的下落。” 叶瑾和付春恒齐齐答了声“是”。 赵青想了想,又道:“建州民风彪悍,动不动就拔刀相向,你们出去的时候身边带几个身手好又机灵的属下。” 叶瑾还好,付春恒扑哧一声笑了:“大人,这个建州真的这么怪异么?您会不会多虑了?” 赵青没理他。 叶瑾忙扯着他出去了。 赵青回来陪慧雅一起用午饭,饭后夫妻两个一起去后园散步。 谈起新结识的曲仙姿,慧雅道:“这位曲娘子,真的是一位女诗人啊!” 赵青听她说得怪怪的,抬眼看她,等待她的下文。 慧雅笑眯眯道:“我以为女诗人都清高得很,不理俗人的,可是曲娘子对我和蔼可亲得很呢!” 赵青见她如此天真,不由笑了,伸手在慧雅刘海上揉了揉,道:“以后你会发现,不光女诗人对你和蔼可亲,就连……”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太八卦了,便没有说下去。 慧雅聪慧得很,笑嘻嘻道:“就连那些高门贵妇,还有宫里的娘娘们,都会对我和蔼可亲,对么?因为我背后有一个好男人!” 赵青睨了她一眼,笑了:“我的慧雅真聪明!” 虽然觉得这样想很是幼稚,赵青心里却依旧有些得意——他能为自己的娇妻遮风挡雨,能为自己的娇妻带来体面! 慧雅笑着依偎进赵青怀中。 到了晚上,赵青正陪着慧雅下棋,丁小五过来禀报,说叶瑾和付春恒两位求见。 见赵青要起身,慧雅便道:“就在这里见他们吧,内宅都是自己人,外面书房未必有内宅严密呢!” 赵青深以为然,便道:“带他们进来吧!” 慧雅含笑道:“阿青,你扶我起来,我去内室,不妨碍你们!” 赵青索性起身,把慧雅横抱了起来,送进了卧室,轻轻放在了卧室窗前的贵妃榻上,又俯身在慧雅唇上吻了一下。 慧雅竖起了大拇指:“阿青,你力气真大!”她如今即将临产,整个人跟气球一样,赵青却依旧能够轻松地把她抱起来。 赵青凤眼微眯笑了。 他看着清瘦文弱,可是因为多年来坚持晨练,其实颇为 叶瑾和付春恒很快就跟着丁小五进来了。 海棠沏了一壶毛尖送了进来。 付春恒对海棠很有好感,只顾着看海棠。 叶瑾便先其身回禀道:“禀大人,小的奉命出城,在周家营一共询问了五个人,其中有一个人说不知道,一个人说确实是温同子争执中殴打岳母翟氏致死,另有三个人都说翟氏是得了急病而死,当时温同子根本不在场。” 又道:“另有村民接了属下的银子,这才说周氏一家全都入了一个不知名的教派,家里常有一些陌生人来往,还说周家说过,他们在州府也有靠山,弄死温同子轻而易举。” 赵青闻言点了点头,抬眼看向付春恒。 付春恒忙起身道:“禀大人,属下打探得知,温同子的妻子周氏和一对儿女还在建州,周氏被卖到了建州最东边的山区,她那一对儿女的下落,属下却没有打听得到。” 赵青略一思索,吩咐付春恒:“你带点齐一队弓手,乔装成商队,不要惊动当地人,把周氏给悄悄带回来!”建州宗族势力很大,许多人只知有宗族,不知有官府,一向惟宗族马首是瞻,愚钝野蛮之极。 付春恒答了声“是”。 赵青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补了一句:“如果事情不成,宁愿放弃周氏,你们也要全身而退!”案子虽然重要,可是他这些属下的性命更加重要! 付春恒心中感动,脸上却依旧嬉皮笑脸,道:“谢大人关爱!” 赵青都懒得搭理他了:“……滚出去吧!” 叶瑾和付春恒离开之后,赵青独自坐在堂屋的锦榻上,默默想着心事:建州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如何一步步解决问题,一点点改变建州的风气呢? 想了不知多久,赵青终于有了头绪,心底清明起来,这才进了卧室。 这时候慧雅已经在贵妃榻上熟睡了。 赵青把慧雅连同她身上的锦被抱了起来,轻轻放在了床上。 看着慧雅白里透红的小脸,赵青心中暖洋洋的:慧雅要为他生孩子,多么辛苦! 他心中满是对慧雅的怜惜怜爱,俯身在慧雅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这才进浴间冲澡去了。 又过了五日,慧雅正与方女医方娘子姐妹在后院的梨花坞一起听月莲读古诗,海棠带着小梅过来了,手中还捧着一个锦盒。 她打开锦盒让慧雅看:“夫人,这是翁同知的夫人曲娘子派人送过来的!” 慧雅一看,见锦盒内月白缎底上整整齐齐放着四本崭新的书,忙拿出来翻了翻,见是一本诗集、一本词集、一本话本和一本曲谱,都是曲仙姿亲选并抄录的,很有底蕴,心中欢喜,拿起词集一边翻一遍问海棠:“送礼物的人你赏了没?” 海棠笑道:“都是按照您的规矩,给了一个小银锞子!” 慧雅点了点头。 片刻后慧雅问方娘子姐妹:“曲娘子的礼物很是风雅,我还什么礼物好呢?” 方娘子和方女医都帮着她想。 最后还是方娘子先想到了,道:“您这花园里奇花异草颇多,我觉得诗人一定喜欢这些,不如选几样让人给曲娘子送过去!” 慧雅听了,觉得大有道理,便让人送了园中花木目录过来,她和方娘子姐妹一起选了一盆昙花、一盆兰草、一盆金莲花和一盆玉蝉花,又让人把花送来细细看了,觉得妥当,这才命海棠拿了她的帖子,把花送到翁府去了。 海棠走了之后,慧雅虽然还在听月莲读诗,可是心里却在想:这个曲娘子如此着意结交我,到底有何意图呢?总不会是因为我个人魅力惊人,让名满天下的女诗人深深折服吧?哈哈哈哈! 131|6.26 第一百三十一章 慧雅当然没那么自恋,认为天下所有的人都该喜欢她,即使是女子。 因此对于曲仙姿对自己的殷勤,她心中一直有些疑惑。 这日晚上,慧雅正在歪在床上看书,赵青沐浴罢穿着月白浴衣从浴间走了出来。 卧室里的妆台上放着一个镂空镶嵌碧玉的琉璃灯,散发出柔和的光晕,映衬得赵青愈发清俊高挑。 慧雅的视线从书上转移到赵青身上,觉得刚洗过澡的赵青眉眼之间带着湿润之意,很是好看,便得意洋洋地抬起雪白的长腿道:“来,美男,给老娘我按按脚,按得好了有赏!” 赵青见她又淘气了,嘴角微微上翘走了过去。 慧雅见赵青笑得不怀好意,这才想起了前些日子的惨痛教训,忙瞪圆了眼睛道:“我今日白天为宝宝做衣服,手都快要累死了,你可别想歪了!” 赵青:“……” 见赵青的视线似乎落在了自己某个部位,慧雅当即捂住嘴,抬脚踹了赵青一下:“登徒子,你想什么呢!” 赵青承认自己想多了,俊脸微红,垂下眼帘,默不作声挨着慧雅坐了下来,抬起慧雅的赤脚放在自己身上慢慢按压着——怀孕后期,慧雅的腿脚都有些浮肿,摁下去过了一会儿才又弹起来。 慧雅想了一会儿心事,开口问赵青:“阿青,翁同和的夫人曲娘子对我有些忒热情了,我该怎么对待?” 赵青认真地想了想,道:“你愿意敷衍的话,就敷衍一二;不愿意的话,也无所谓。”反正他对慧雅娇宠得很,慧雅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特别去迎合别人。 慧雅正色道:“曲娘子实在是风雅之极,和她来往,或者是听她说话,都很有意思……不过,我还是提防着吧,毕竟她的丈夫与方娘子的丈夫不同。” 赵青见慧雅一本正经,不由笑了,道:“你自己开心就好!”他在人前很少笑,可是不知为何,和慧雅在一起,总是很容易就笑。 按摩了一会儿之后,赵青看着慧雅摁下去隔了一阵子才弹起的浮肿的腿,心里涌起一阵酸楚,缓缓道:“慧雅,我们只要一个孩子吧!” 慧雅原本正放松地眯着眼睛享受着,闻言有些诧异,睁开眼睛看着赵青:“咦?阿青你的理想不是一直都是十个孩子么?” 赵青低着头,手指有力地按摩着慧雅的腿,口中道:“我觉得孩子多了,未免太热闹了。” 慧雅信以为真,认真地考虑起来,最后道:“只要一个孩子也好。如果只有一个孩子的话,你我就疼他(她)一个,孩子一定会很幸福。不过,如果孩子没有兄弟姐妹,他(她)会不会觉得孤单呢?” 赵青已经按到了慧雅的脚,他一边按,一边道:“家人的孩子那么多,到时候选一些每日送进来陪伴,怎么会孤单?” 他抬眼看慧雅,见慧雅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他,便解释道:“我就是和十二哥一起长大的,觉得有人陪着一起长大,这样也挺好!” 慧雅想了想,道:“我考虑考虑吧!” 赵青没有说话,继续按摩着。 慧雅忽然道:“阿青,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赵青一本正经想了好一阵子,最后一脸认真看着慧雅道:“慧雅,也许是因为你特别傻吧!” 慧雅气得笑了,抬脚就去踹赵青,却被赵青握住了腿。 赵青轻轻地在慧雅光裸的腿上吻了一下,清泠泠的凤眼凝视着慧雅,道:“慧雅,因为你是我的妻子啊!” 慧雅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心脏微微有些紧缩,刺刺麻麻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了,低声道:“阿青,我好爱你!” 赵青闻言腼腆地笑了,低头继续为慧雅按摩。 慧雅舒服了一会儿,又开始作了,抬脚踢赵青:“阿青,你去洗洗手,给我按按头!” 赵青笑着答应了,真的起身去洗手去了。 片刻后,赵青从浴间出来,浑身散发着薄荷的清香,慧雅招手让他过来靠近自己。 她侧躺在床上,把赵青从上到下用力嗅了一遍,陶醉地说:“阿青,我就是喜欢你身上的薄荷味哟!” 赵青知道她喜欢,轻轻道:“慧雅,如果我再去冲个澡,用你备下的薄荷汁子抹身,你愿不愿意……” 慧雅大眼睛黑泠泠的,凝视着赵青,半晌方“嗯”了一声。 答应之后,她又有些害羞,拿过一只绣绿了绿色藤蔓的月白抱枕放在脸上…… 第二天,曲仙姿亲自过来拜访慧雅。 慧雅陪她坐了一会儿。 两人谈起了京城旧事,慧雅这才知道曲仙姿娘家就东京,而且就在承阳门一带,不由惊喜道:“我家就在承阳门内,和你家好近呀!” 曲仙姿微微一笑,和慧雅谈起了东京风物。 她的话不多,描绘事物却极为精准,衣食住行也很有品味,慧雅很喜欢与她交谈。 曲仙姿说起了旧事,道:“我小时候曾被选入宫中,专门陪伴宜阳长公主。我就是在宫中第一次见到赵大人的——赵大人那时候大概十四五岁的模样,陪伴陛下进宫见先帝。陛下总是笑逐颜开,可他一本正经,待长公主也是爱答不理的……后来长公主下降左卫将军岑明怀,我也出宫回家了……” 慧雅专注地听着——除了穆远洋,没人告诉过她赵青十六岁以前的事情,可是在穆远洋口中,他自己总是英明神武,赵青总是一个小孩子,慧雅听了未免有些不爽。 曲仙姿看着黄花梨木小几上摆着的花瓶里插的一簇玫瑰花,眼神中带上了一丝惆怅,轻轻道:“一晃好几年过去了,左卫将军离世,长公主孀居,赵大人在永平县成亲,陛下登基,而我也远嫁建州……” 慧雅没有说话,带着一丝审视看着曲仙姿,她总觉得曲仙姿话中有话。 晚上赵青回来,慧雅问他:“阿青,你在京城的时候就认识曲仙姿?” 赵青想了想,道:“似乎以前听十二哥提起过。”穆远洋有一阵子对名女人很感兴趣,和好几位著名女诗人都有过交往。 慧雅看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句:“那宜阳长公主呢?” 赵青凝神想了想,道:“宜阳长公主是先帝的女儿,十二哥曾经带着我进宫,和她见过几次。” 他想了想,道:“宜阳长公主后来下降左卫将军岑明怀,不过岑明怀已经去世了。” 赵青若有憾焉道:“岑明怀真是死得太早了,他实是一员悍将,若能活到现在,把他安排在沧州边境,亦或是甘州边境……唉!” 慧雅:“……”算了,是她想多了! 此后慧雅与曲仙姿一直有来有往,却始终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曲仙姿那边送礼物的话,她就适当地给予回礼;曲仙姿来拜访她的话,她有空也见,但是她从来没有去翁府回拜。 这天晚上赵青正在陪慧雅练字,丁小四急急过来立在廊下回禀道:“大人,付春恒在皮家寨被围住了,让我带了一名弓手回来求救!” 赵青把手中的笔递给慧雅,低声道:“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他又伸手在慧雅发上揉了揉,眼睛看着慧雅。 慧雅仰首笑道:“阿青,你忙自己的事情吧,不用管我!” 赵青点了点头,又凑过去在慧雅脸颊亲了一下,这才起身出去了。 出了堂屋,赵青一边疾步而行,一边问丁小四:“说说付春恒那边的情形吧!” 丁小四脸上溅了些血迹,还没来得及擦掉,他急急把那边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付春恒为了救出被卖到建州东边山中皮家寨的周氏,带了丁小四和五十名弓手潜伏在皮家寨周围,伺机截住了周氏,说了内情,谁知周氏却故意大叫起来。 周氏的新丈夫皮广军听到周氏呼救,当即纠集了皮家寨的壮丁数百人,把付春恒、周氏及五十名弓手全围在了山中。 丁小四带着一个弓手在众人的掩护下好不容易才砍杀了出来。 赵青一边走,一边思索着对策。 到了大堂,他已经胸有成竹了,吩咐丁小五:“速去传唤江都监!”去年十二月江绣就提前调任建州任都监,为的就是今日赵青用兵方便。 丁小五出去之后,赵青又命人叫来叶瑾,询问道:“弓手队还余多少人?” 叶瑾忙道:“禀大人,弓手队尚余五百人!” 赵青吩咐道:“我这几日要离开建州城,你把这五百人按日夜排班,在州衙附近日夜巡逻。” 叶瑾答了声“是”,抬头看着赵青,道:“大人,放心吧,属下一定护得夫人周全!”他虽然老实实在,却有一种大智若愚的智慧。 赵青没有否认,点了点头,道:“你去安排吧!”他安排人保护自己的妻子,有什么错? 即使监察御史以此为理由弹劾他,他也不怕! 半个时辰后,建州都监江绣点齐五千精兵,追随知州赵青连夜往建州东部山中的皮家寨而去。 赵青早就研究过建州民性——建州人民风刁悍,只崇拜强者,只有够强,能够碾压他们,他们才会臣服。 所以赵青压根就没打算怀柔,他的打算就是用精兵悍将碾压皮家寨的悍民,杀鸡给猴看,震慑建州的刁民! 132| 24|6.26|家 第一百三十二章 慧雅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这才知道赵青的布置。 梳洗罢她坐在锦榻上想了一阵子,在心里把事情考虑周全,这才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做出了一系列的安排。 慧雅先是命丁小五叫了叶瑾进来,询问了一番州衙的安全状况,得知赵青安排了五百命弓手扈卫州衙之后,她便让月桂代她写了几个帖子,分别请了方娘子、方女医、叶瑾的新婚妻子郜氏和付春恒的母亲完颜氏到州衙内宅做客,随赵青来到建州的这些人中,只有刘秀中和许家英的家人未曾过来,倒是不用麻烦了。 安排好这些,慧雅另外又命丁小五传话,请秦书宇与方娘子的独子秦宝川在州衙书库帮着整理书籍,晚间也宿在书库,由州衙内宅的厨房送一天三顿饭外加一顿宵夜,以保护这个孩子,安秦书宇和方娘子的心。 慧雅又让李妈妈带着礼物去东偏院看那三位产婆和三位奶娘——她这两三日就要临产了,还是及早准备的好。 等诸事安排罢,慧雅有些疲累,却不肯躺在床上,便扶着肚子在屋子里慢慢散步。 没过多久,方氏姐妹、叶瑾的妻子和付春恒的母亲便过来了,慧雅勉力陪着她们聊天说话,到了晚间,便请这四位分别在州衙内宅后花园的梨花坞和听雨楼住了下来。 建州州衙官吏虽多,可是明确属于赵青阵营的并不多,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城市之中,慧雅觉得很是孤独,也觉得自己有保护好赵青这些亲信的家人的义务。 整整一日,慧雅虽然心急如焚,可是却依旧不紧不慢地陪着方氏等人,脸上一直带着笑意,成功地安抚了众女眷。 紧张不安的一夜过后,慧雅早早就起来了。 为了平静心绪,她命丫鬟们收拾了画笔、颜料和画纸,又让小厮搬了几盆奇花异草进来,试着用绘画来驱散内心的不安和急躁。 慧雅刚画好一幅空阁兰草,小梅便送了一个帖子进来:“禀夫人,曲娘子求见!” 思索片刻后,慧雅道:“请她进来吧!” 丫鬟掀开了锦帘,曲娘子进了堂屋,一眼便看到慧雅正坐在锦榻上作画。 慧雅见曲娘子进来,忙招了招手,道:“我身体沉重,就不起来迎接你了!” 曲娘子含笑行了个礼,道:“你我何必拘束俗礼?” 她莲步轻移走到锦榻边,在锦榻上坐了下来,静静看着慧雅作画。 曲仙姿在琴棋书画方面都堪称行家,她看了一会儿之后便发现慧雅作画技巧不足,但贵在有灵气,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花的神韵。 见慧雅很快便画好了一幅月下莲花,曲仙姿点头道:“好意境!”这幅月下莲花,虽然构图极为简单,但是那种清冷寂寥却保持节操之意,简直是呼之欲出。 慧雅闻言,开心地又拿了自己方才画的空阁兰草:“你看看这幅画吧!” 见曲娘子拿着画细细赏鉴,慧雅又有些害羞,道:“我没有系统学过画,就只是兴之所来,乱画而已。” 曲仙姿看完了画,抬眼看向慧雅,眼中带着钦佩之意:“虽然技巧不足,可是那一瞬间的画意却捕捉得很好!” 她微微一笑,指着画道:“窗子洞开,这丛兰草似在随风拂动,夫人心中是否颇不平静?” 慧雅被她说中了心事,略一沉吟,正要搪塞几句,那边玉桂已经在外通报道:“禀夫人,方娘子她们过来了!” 慧雅正好得了下台梯子,忙吩咐阿凤阿芬:“又有客人来了,快把这些家什都收起来吧!” 曲仙姿趁机道:“夫人,这两幅画能不能送给仙姿?” 慧雅见她眼中满是恳切,有些不忍心拒绝,便笑道:“我画着玩罢了,实在是不算什么。你若是不嫌弃的话,都拿去吧!” 闻言曲仙姿清水眼中溢满笑意,把两幅画拿在手中又看了一遍,简直是爱不释手。 这时候方娘子等人走了进来,曲仙姿把两幅图都卷好,交给了自己的丫鬟,然后便与方娘子她们寒暄起来。 曲仙姿的气质实在清新,举止落落大方,为人又甚有亲和力,方娘子等人和她相处得很好,没过多久曲仙姿便了解到知州赵青与都监江绣带了五千精兵出城剿匪去了,而城中尚有五百全副武装的弓手扈卫着州衙。 略坐了半个多时辰,曲仙姿便起身告辞了,临行前珍而重之地带走了慧雅画的。 慧雅见她这样珍爱,心中颇有班门弄斧之感,怪不好意思的,脸都红了,又特特补送了一盒十二支赤金镶宝石四季花簪给曲仙姿:“曲娘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拿去戴着玩吧!” 曲仙姿见慧雅如此可爱,只得笑纳了。 回到翁府,曲仙姿让丫鬟把那两幅画和那盒四季花簪先带去内宅,自己直奔书房见翁同和去了。 翁同和书房院子在翁府西边的角落里,被几株百年老榕环抱着,幽静得很。 守门的小厮见是夫人,便没有阻拦。 曲仙姿分花拂柳,穿了好几重门,终于进了一个四面透风的花厅。 翁同和正在与一个白衣书生下棋,见曲仙姿进来,却抬眼看向对面的白衣书生。 白衣书生抬眼看了曲仙姿一眼,道:“说吧!” 曲仙姿态度恭谨地把赵青江绣剿匪和州衙的防守这些情况说了。 白衣书生手中拈了一粒棋子,半天没有落下。 他原本是想调虎离山,把赵青调离建州城,然后劫了州衙,带了慧雅远走高飞,不再理穆远池那些俗务的,没想到赵青走便走了,却还做了这么周密的布置,把他的安排全都打乱了。 这些事情他其实早就得到了情报,之所以派曲仙姿过去,只不过想看看慧雅的情形罢了。 白衣书生放下那枚棋子,看了曲仙姿一眼,似笑非笑道:“听说你得了两幅画?” 曲仙姿笑容微滞,顿了顿,这才恭谨道:“禀公子,奴从孙娘子那里讨得两幅画,孙娘子又送了奴一盒四季花簪。” 白衣书生黑泠泠的眼睛带着笑意看着曲仙姿,嘴角微挑,却一句话都不肯说。 曲仙姿被他看得浑身直冒冷汗,只得道:“公子,奴这就命人去取!” 那两幅画和那盒四季花簪很快被送了过来。 曲仙姿面无表情把那两幅画分别铺在了书案上,用玉石镇纸压住,又把那盒四季花簪放在了一旁,这才请白衣书生过来赏鉴。 白衣书生先去看左边的那幅。 两幅画的构图都极为简单,可是画中流露出的冷清寂寥和坚贞自守却扑面而来,令人心灵瞬间受到触动,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自己最寂寞、最冷清的记忆。 白衣书生看罢画,立在那里良久,然后把两幅画一一卷好,解下腰间丝绦绑了。 曲仙姿:“……” 翁同和却比曲仙姿更了解元靖。 他走上前,悄悄握住妻子的手攥了攥,没有说话。 曲仙姿回头看了他一眼,眨了眨眼睛,垂下了眼帘。 元靖又拿起那个描金花卉小盒打开,见黑丝绒衬里上并排嵌着十二支赤金镶宝石四季花簪,很是精致巧妙。 他刚想拿起一支看一看,下意识地往一旁看了一眼,发现曲仙姿眼神中带着一丝谴责,不由一哂,道:“算了,画归我,首饰归你。” 曲仙姿屈膝行礼:“谢公子!” 过了一会儿,元靖涩声问道:“她的身孕……” 曲仙姿忙道:“禀公子,孙娘子大约就在这两日临盆。” 元靖没有说话。 赵青与江绣率领五千精兵,连夜赶到了建州东部山中的皮家寨,把皮家寨团团围住。 皮家寨全寨皆姓皮,成年男丁有七百多人,仗着人多势众犯下诸多恶行,附近村寨的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皮家寨围困付春恒等人的乡民没料到新任知州能调来这么多人马,而且来得这么快,一时乱成一团。 赵青与江绣指挥着士兵发起进攻,与包围圈内的付春恒等人遥相呼应,很快便冲散了皮家寨乡民,最后除了改嫁到皮家寨的周氏之外,还擒获首恶三十六人,搜获钢叉、挑刀、竹篙枪、斩马刀、镰刀、铁钩、火药、火绳、火绒等不计其数。 闪电战结束之后,赵青当即在皮家寨设立公堂进行审讯,最后首恶三十六人全部押解到建州城,而那些盲从者,一概免于株连,准许他们改过自新,不咎既往。 至于周氏则带回建州再审。 忙完这些,因为心里担忧慧雅,赵青吩咐江锦集齐人马,浩浩荡荡往建州城而去。 晚间慧雅自己洗了个澡。 她这些日子被赵青伺候惯了,自己一个人洗澡未免有些孤独。 洗罢澡月莲和玉桂侍候着慧雅穿上单薄的白绸绣花寝衣,小心翼翼地把她搀扶了出来。 慧雅有些无聊,便坐在卧室妆台镜前梳理长发。 她的长发又顺又滑,瀑布似的披散下去,愈发衬得一张雪白粉嫩的脸小小的。 卧室里红烛高烧,很是明亮。 放置在妆台上的琉璃花樽里,一大簇雪白的月季花正缓缓地释放出芬芳的气息,屋子里暗香水一般流动。 卧室里静谧极了,偶尔响起烛花炸开的“噼啪”声。 慧雅正百无聊赖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忽然听到外面响起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这是皂靴踏在砖地上特有的声音! 她的心脏剧跳一下,立即站起身来。 慧雅觉着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卧室门上的珠帘,想要说话,可是嘴唇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正在这时,慧雅觉得大腿根那里似乎有液体流了出来,她竭力扶住妆台,大声道:“快叫人进来!好像羊水破了!” 月莲和玉桂忙扶住了她,海棠向外跑了出去:“快来人啊!” 紧接着外面便传来赵青的声音:“快去叫产婆过来!” 又道:“把方女医、李妈妈和梁妈妈也叫过来!” 随着外面小梅等人的答应声,卧室的珠帘很快被人撩开,满身风尘的赵青大步冲了进来,一把抱起穿着白绸寝衣长发披散的慧雅,疾步向软榻边走去。 赵青帮慧雅躺舒服,又盖上锦被,深深吸了一口气,令自己剧跳的心脏稳了稳,这才一连声地问:“慧雅,肚子疼不疼?” 慧雅觉得怪怪的,好像是肚子往下坠着疼。 赵青心急如焚,恨不得代慧雅受了此罪,俯身在慧雅额上吻了一下,软语抚慰道:“慧雅,别怕,有我呢!” 慧雅直觉一阵剧痛袭来,立即发出一声尖叫,赵青颤抖着握住了她的手。 正在这时,李妈妈梁妈妈带着三个产婆赶了过来,方女医等人也过来了。 产婆上前忙碌,李妈妈看了赵青一眼,见他脸色苍白,忙看向慧雅:“夫人,大人他……” 慧雅竭力看了赵青一眼,见他凤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可是眼中满是红丝,便吃力道:“阿青,你出去休息一下!” 赵青不肯出去。 慧雅有些急,便道:“阿青,出去啊!” 赵青见她生气,只得踟蹰着退了出去。 在堂屋锦榻上坐下之后,赵青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盏,一口都没喝就放在了一边,背脊挺得笔直,坐在那里听着卧室的动静。 李妈妈出来换水,发现赵青看着面无表情,可是放在腿上的双手却在微微颤抖,心中不由感叹,忙道:“大人,产婆说没事,您别担心!” 赵青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一直到了凌晨寅时,临时充作产房的卧室里终于传出了“呱呱”一声儿啼。 李妈妈兴奋极了,探头出来道:“大人,是位小公子!” 赵青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受,脚步虚浮进了卧室。 见产婆正在和梁妈妈一起给新生儿洗澡,他便挤到了床边看着慧雅。 慧雅此时已经平静了下来,额头上满是汗。 见赵青过来,她疲惫地笑了笑:“阿青,我刚才看了,是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猴子,眼睛只有一条线,鼻子大大的,丑死了……” 她一脸疑惑,道:“阿青,你生得那么俊,我也是个美人,为何我们的孩子这么丑?” 李妈妈、方女医和产婆等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产婆笑道:“夫人,小孩子刚生下来,都是这个样子的!” 赵青笑了笑,拿了一方汗巾子拭去了慧雅额头的汗,俯身在慧雅唇上吻了吻,然后趴在那里不动了。 慧雅去推他,这才发现赵青居然睡着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一番紧张的忙乱之后,初生的小宝宝吃了母亲的初乳,裹在襁褓里躺在慧雅内侧睡着了。 赵青起身在浴间冲了凉水澡,穿了衣服出来,坐在床边看着李妈妈喂慧雅喝鸡汤——他原本想自己喂来着,可是被李妈妈给挤了出来。 慧雅喝了整整一碗鸡汤,有些昏昏欲睡。 李妈妈见状,忙招呼着众人退了下去。 她笑嘻嘻行了个礼,先恭喜了赵青和慧雅,这才道:“大人,夫人,我带着产婆和奶娘就候在西暗间内,月莲和玉桂在堂屋里守夜。” 说吧,她这才退了下去。 慧雅闭着眼睛轻轻道:“阿青,快睡吧!” 赵青轻轻答应了一声,放下帘帐,在慧雅外侧躺了下来。 上房后面便是后花园的大湖,湖里青蛙呱呱的叫声时时传来,房内放置的白月季花散发着芬芳的香气,在蛙鸣、花香和已经睡熟的慧雅散发暖暖的奶香之中,赵青依偎着慧雅,很快便睡着了。 132| 15|6.26|家 第一百三十二章 慧雅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这才知道赵青的布置。 梳洗罢她坐在锦榻上想了一阵子,在心里把事情考虑周全,这才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做出了一系列的安排。 慧雅先是命丁小五叫了叶瑾进来,询问了一番州衙的安全状况,得知赵青安排了五百命弓手扈卫州衙之后,她便让月桂代她写了几个帖子,分别请了方娘子、方女医、叶瑾的新婚妻子郜氏和付春恒的母亲完颜氏到州衙内宅做客,随赵青来到建州的这些人中,只有刘秀中和许家英的家人未曾过来,倒是不用麻烦了。 安排好这些,慧雅另外又命丁小五传话,请秦书宇与方娘子的独子秦宝川在州衙书库帮着整理书籍,晚间也宿在书库,由州衙内宅的厨房送一天三顿饭外加一顿宵夜,以保护这个孩子,安秦书宇和方娘子的心。 慧雅又让李妈妈带着礼物去东偏院看那三位产婆和三位奶娘——她这两三日就要临产了,还是及早准备的好。 等诸事安排罢,慧雅有些疲累,却不肯躺在床上,便扶着肚子在屋子里慢慢散步。 没过多久,方氏姐妹、叶瑾的妻子和付春恒的母亲便过来了,慧雅勉力陪着她们聊天说话,到了晚间,便请这四位分别在州衙内宅后花园的梨花坞和听雨楼住了下来。 建州州衙官吏虽多,可是明确属于赵青阵营的并不多,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城市之中,慧雅觉得很是孤独,也觉得自己有保护好赵青这些亲信的家人的义务。 整整一日,慧雅虽然心急如焚,可是却依旧不紧不慢地陪着方氏等人,脸上一直带着笑意,成功地安抚了众女眷。 紧张不安的一夜过后,慧雅早早就起来了。 为了平静心绪,她命丫鬟们收拾了画笔、颜料和画纸,又让小厮搬了几盆奇花异草进来,试着用绘画来驱散内心的不安和急躁。 慧雅刚画好一幅空阁兰草,小梅便送了一个帖子进来:“禀夫人,曲娘子求见!” 思索片刻后,慧雅道:“请她进来吧!” 丫鬟掀开了锦帘,曲娘子进了堂屋,一眼便看到慧雅正坐在锦榻上作画。 慧雅见曲娘子进来,忙招了招手,道:“我身体沉重,就不起来迎接你了!” 曲娘子含笑行了个礼,道:“你我何必拘束俗礼?” 她莲步轻移走到锦榻边,在锦榻上坐了下来,静静看着慧雅作画。 曲仙姿在琴棋书画方面都堪称行家,她看了一会儿之后便发现慧雅作画技巧不足,但贵在有灵气,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花的神韵。 见慧雅很快便画好了一幅月下莲花,曲仙姿点头道:“好意境!”这幅月下莲花,虽然构图极为简单,但是那种清冷寂寥却保持节操之意,简直是呼之欲出。 慧雅闻言,开心地又拿了自己方才画的空阁兰草:“你看看这幅画吧!” 见曲娘子拿着画细细赏鉴,慧雅又有些害羞,道:“我没有系统学过画,就只是兴之所来,乱画而已。” 曲仙姿看完了画,抬眼看向慧雅,眼中带着钦佩之意:“虽然技巧不足,可是那一瞬间的画意却捕捉得很好!” 她微微一笑,指着画道:“窗子洞开,这丛兰草似在随风拂动,夫人心中是否颇不平静?” 慧雅被她说中了心事,略一沉吟,正要搪塞几句,那边玉桂已经在外通报道:“禀夫人,方娘子她们过来了!” 慧雅正好得了下台梯子,忙吩咐阿凤阿芬:“又有客人来了,快把这些家什都收起来吧!” 曲仙姿趁机道:“夫人,这两幅画能不能送给仙姿?” 慧雅见她眼中满是恳切,有些不忍心拒绝,便笑道:“我画着玩罢了,实在是不算什么。你若是不嫌弃的话,都拿去吧!” 闻言曲仙姿清水眼中溢满笑意,把两幅画拿在手中又看了一遍,简直是爱不释手。 这时候方娘子等人走了进来,曲仙姿把两幅图都卷好,交给了自己的丫鬟,然后便与方娘子她们寒暄起来。 曲仙姿的气质实在清新,举止落落大方,为人又甚有亲和力,方娘子等人和她相处得很好,没过多久曲仙姿便了解到知州赵青与都监江绣带了五千精兵出城剿匪去了,而城中尚有五百全副武装的弓手扈卫着州衙。 略坐了半个多时辰,曲仙姿便起身告辞了,临行前珍而重之地带走了慧雅画的《空阁兰草》和《月下莲花》。 慧雅见她这样珍爱,心中颇有班门弄斧之感,怪不好意思的,脸都红了,又特特补送了一盒十二支赤金镶宝石四季花簪给曲仙姿:“曲娘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拿去戴着玩吧!” 曲仙姿见慧雅如此可爱,只得笑纳了。 回到翁府,曲仙姿让丫鬟把那两幅画和那盒四季花簪先带去内宅,自己直奔书房见翁同和去了。 翁同和书房院子在翁府西边的角落里,被几株百年老榕环抱着,幽静得很。 守门的小厮见是夫人,便没有阻拦。 曲仙姿分花拂柳,穿了好几重门,终于进了一个四面透风的花厅。 翁同和正在与一个白衣书生下棋,见曲仙姿进来,却抬眼看向对面的白衣书生。 白衣书生抬眼看了曲仙姿一眼,道:“说吧!” 曲仙姿态度恭谨地把赵青江绣剿匪和州衙的防守这些情况说了。 白衣书生手中拈了一粒棋子,半天没有落下。 他原本是想调虎离山,把赵青调离建州城,然后劫了州衙,带了慧雅远走高飞,不再理穆远池那些俗务的,没想到赵青走便走了,却还做了这么周密的布置,把他的安排全都打乱了。 这些事情他其实早就得到了情报,之所以派曲仙姿过去,只不过想看看慧雅的情形罢了。 白衣书生放下那枚棋子,看了曲仙姿一眼,似笑非笑道:“听说你得了两幅画?” 曲仙姿笑容微滞,顿了顿,这才恭谨道:“禀公子,奴从孙娘子那里讨得两幅画,孙娘子又送了奴一盒四季花簪。” 白衣书生黑泠泠的眼睛带着笑意看着曲仙姿,嘴角微挑,却一句话都不肯说。 曲仙姿被他看得浑身直冒冷汗,只得道:“公子,奴这就命人去取!” 那两幅画和那盒四季花簪很快被送了过来。 曲仙姿面无表情把那两幅画分别铺在了书案上,用玉石镇纸压住,又把那盒四季花簪放在了一旁,这才请白衣书生过来赏鉴。 白衣书生先去看左边的那幅《空阁兰草》,又去看那幅《月下莲花》。 两幅画的构图都极为简单,可是画中流露出的冷清寂寥和坚贞自守却扑面而来,令人心灵瞬间受到触动,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自己最寂寞、最冷清的记忆。 白衣书生看罢画,立在那里良久,然后把两幅画一一卷好,解下腰间丝绦绑了。 曲仙姿:“……” 翁同和却比曲仙姿更了解元靖。 他走上前,悄悄握住妻子的手攥了攥,没有说话。 曲仙姿回头看了他一眼,眨了眨眼睛,垂下了眼帘。 元靖又拿起那个描金花卉小盒打开,见黑丝绒衬里上并排嵌着十二支赤金镶宝石四季花簪,很是精致巧妙。 他刚想拿起一支看一看,下意识地往一旁看了一眼,发现曲仙姿眼神中带着一丝谴责,不由一哂,道:“算了,画归我,首饰归你。” 曲仙姿屈膝行礼:“谢公子!” 过了一会儿,元靖涩声问道:“她的身孕……” 曲仙姿忙道:“禀公子,孙娘子大约就在这两日临盆。” 元靖没有说话。 赵青与江绣率领五千精兵,连夜赶到了建州东部山中的皮家寨,把皮家寨团团围住。 皮家寨全寨皆姓皮,成年男丁有七百多人,仗着人多势众犯下诸多恶行,附近村寨的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皮家寨围困付春恒等人的乡民没料到新任知州能调来这么多人马,而且来得这么快,一时乱成一团。 赵青与江绣指挥着士兵发起进攻,与包围圈内的付春恒等人遥相呼应,很快便冲散了皮家寨乡民,最后除了改嫁到皮家寨的周氏之外,还擒获首恶三十六人,搜获钢叉、挑刀、竹篙枪、斩马刀、镰刀、铁钩、火药、火绳、火绒等不计其数。 闪电战结束之后,赵青当即在皮家寨设立公堂进行审讯,最后首恶三十六人全部押解到建州城,而那些盲从者,一概免于株连,准许他们改过自新,不咎既往。 至于周氏则带回建州再审。 忙完这些,因为心里担忧慧雅,赵青吩咐江锦集齐人马,浩浩荡荡往建州城而去。 晚间慧雅自己洗了个澡。 她这些日子被赵青伺候惯了,自己一个人洗澡未免有些孤独。 洗罢澡月莲和玉桂侍候着慧雅穿上单薄的白绸绣花寝衣,小心翼翼地把她搀扶了出来。 慧雅有些无聊,便坐在卧室妆台镜前梳理长发。 她的长发又顺又滑,瀑布似的披散下去,愈发衬得一张雪白粉嫩的脸小小的。 卧室里红烛高烧,很是明亮。 放置在妆台上的琉璃花樽里,一大簇雪白的月季花正缓缓地释放出芬芳的气息,屋子里暗香水一般流动。 卧室里静谧极了,偶尔响起烛花炸开的“噼啪”声。 慧雅正百无聊赖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忽然听到外面响起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这是皂靴踏在砖地上特有的声音! 她的心脏剧跳一下,立即站起身来。 慧雅觉着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卧室门上的珠帘,想要说话,可是嘴唇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正在这时,慧雅觉得大腿根那里似乎有液体流了出来,她竭力扶住妆台,大声道:“快叫人进来!好像羊水破了!” 月莲和玉桂忙扶住了她,海棠向外跑了出去:“快来人啊!” 紧接着外面便传来赵青的声音:“快去叫产婆过来!” 又道:“把方女医、李妈妈和梁妈妈也叫过来!” 随着外面小梅等人的答应声,卧室的珠帘很快被人撩开,满身风尘的赵青大步冲了进来,一把抱起穿着白绸寝衣长发披散的慧雅,疾步向软榻边走去。 赵青帮慧雅躺舒服,又盖上锦被,深深吸了一口气,令自己剧跳的心脏稳了稳,这才一连声地问:“慧雅,肚子疼不疼?” 慧雅觉得怪怪的,好像是肚子往下坠着疼。 赵青心急如焚,恨不得代慧雅受了此罪,俯身在慧雅额上吻了一下,软语抚慰道:“慧雅,别怕,有我呢!” 慧雅直觉一阵剧痛袭来,立即发出一声尖叫,赵青颤抖着握住了她的手。 正在这时,李妈妈梁妈妈带着三个产婆赶了过来,方女医等人也过来了。 产婆上前忙碌,李妈妈看了赵青一眼,见他脸色苍白,忙看向慧雅:“夫人,大人他……” 慧雅竭力看了赵青一眼,见他凤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可是眼中满是红丝,便吃力道:“阿青,你出去休息一下!” 赵青不肯出去。 慧雅有些急,便道:“阿青,出去啊!” 赵青见她生气,只得踟蹰着退了出去。 在堂屋锦榻上坐下之后,赵青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盏,一口都没喝就放在了一边,背脊挺得笔直,坐在那里听着卧室的动静。 李妈妈出来换水,发现赵青看着面无表情,可是放在腿上的双手却在微微颤抖,心中不由感叹,忙道:“大人,产婆说没事,您别担心!” 赵青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一直到了凌晨寅时,临时充作产房的卧室里终于传出了“呱呱”一声儿啼。 李妈妈兴奋极了,探头出来道:“大人,是位小公子!” 赵青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受,脚步虚浮进了卧室。 见产婆正在和梁妈妈一起给新生儿洗澡,他便挤到了床边看着慧雅。 慧雅此时已经平静了下来,额头上满是汗。 见赵青过来,她疲惫地笑了笑:“阿青,我刚才看了,是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猴子,眼睛只有一条线,鼻子大大的,丑死了……” 她一脸疑惑,道:“阿青,你生得那么俊,我也是个美人,为何我们的孩子这么丑?” 李妈妈、方女医和产婆等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产婆笑道:“夫人,小孩子刚生下来,都是这个样子的!” 赵青笑了笑,拿了一方汗巾子拭去了慧雅额头的汗,俯身在慧雅唇上吻了吻,然后趴在那里不动了。 慧雅去推他,这才发现赵青居然睡着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一番紧张的忙乱之后,初生的小宝宝被产婆颜妈妈喂了一点点温开水,裹在襁褓里躺在慧雅内侧睡着了。 赵青起身在浴间冲了凉水澡,穿了衣服出来,坐在床边看着李妈妈喂慧雅喝鸡汤——他原本想自己喂来着,可是被李妈妈给挤了出来。 慧雅喝了整整一碗鸡汤,有些昏昏欲睡。 李妈妈见状,忙招呼着众人退了下去。 她笑嘻嘻行了个礼,先恭喜了赵青和慧雅,这才道:“大人,夫人,我带着产婆和奶娘就候在西暗间内,月莲和玉桂在堂屋里守夜。” 说吧,她这才退了下去。 慧雅闭着眼睛轻轻道:“阿青,快睡吧!” 赵青轻轻答应了一声,俯身凑过去看在床里侧熟睡的小宝宝。 宝宝果真如同慧雅所说,红红的,皱巴巴的,眼睛好似睁不开一般。 可是在赵青看来,孩子和他真的生得好像,单眼皮很像他,鼻子像他,尖下巴也像他…… 看着这个孩子,赵青心脏刺刺麻麻的,鼻子酸酸的,很想流泪——这个孩子,是他和慧雅共同的血脉啊! 他放下帘帐,在慧雅外侧躺了下来,闭上眼睛,一滴眼泪滑了下去。 上房后面便是后花园的大湖,湖里青蛙呱呱的叫声时时传来,房内放置的白月季花散发着芬芳的香气,在蛙鸣、花香和已经睡熟的慧雅散发暖暖的香气之中,赵青依偎着慧雅,很快便睡着了。 133| 15|6.26|家 第一百三十三章 慧雅醒来之后,内宅侍候的人便都忙碌了起来。 因为慧雅一直记得当年在朱府,因为王氏对贵哥照管不周,以致贵哥多次遇险,所以她提前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李妈妈带着一个产婆和小梅照管她的月子饭食,梁妈妈带着另外两个产婆、三个奶娘及月莲和玉桂照顾新生的小公子,余下海棠带着阿芬和阿凤伺候慧雅自己。 因为慧雅的妥当安排,虽然她生产之后一时下不了床,可是内宅之中倒是凡事妥当。 赵青洗漱罢出来,见慧雅在抱着宝宝让孩子试着吃奶,便立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奇妙无比——这么小的一个玩意儿,眼睛还没张开,居然就知道吸奶了? 慧雅被他看得有些害羞,又因为李妈妈、产婆、奶娘和丫鬟都在,便红着脸道:“阿青,你还不出去忙公务?”其实她还没有奶水,可是产婆说这样有利于分泌乳汁。 赵青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忘情了,红着脸起身出去了。 见知州大人离去了,李妈妈这才笑着为赵青解围道:“大人年轻,还不满二十岁呢,好奇心强一些也正常!” 产婆和奶娘纷纷笑了——她们是穆远洋派过来的亲信,还有什么是她们不知道的? 这三位产婆和三位奶娘中,隐隐以其中一位颜姓产婆为首,人都称她颜妈妈。 颜妈妈矜持地笑着道:“大人年纪虽轻,能力却强,实在是国之栋梁!” 李妈妈也笑了,众人也都笑了。 慧雅抱着小宝宝细看,却把这些人的话都听了满满的,心道:这位颜妈妈原本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如今看来,怕是颇有些体面。 赵青到了前面,先命叶瑾继续带着那五百弓手全副武装在州衙大堂前埋伏,又与秦书宇去审问温同子之妻周氏,询问她和温同子所出一儿一女的下落。 他自从做了父亲,这才体会到儿女对于父母的重要性,因为怕温同子那一儿一女出事,这才放下皮家寨那一众人犯,先来审问周氏。 谁知周氏顽固异常,赵青明明已经让人调查清楚,是她的父亲周世龙把她卖到皮家寨的,可是周氏一口咬定是她的公婆把她与儿女卖了,与自家爹娘无关。 秦书宇苦口婆心劝了她几句,谁知周氏跟一块顽石似的,索性连话都不肯说了。 见周氏如此,赵青便命人把她关押起来,先提审她的父亲周世龙。 周世龙更是悍顽,口若悬河跪在堂中,滔滔不绝,说女婿温同子的爹娘卖了他的女儿周氏、外孙子和外孙女,而女婿温同子则在争执中殴打岳母致死云云,简直是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黑的,他自己成了最大的受害者,全天下都是迫害他的人,而他则是独一无二的那朵白莲花。 赵青懒得听他废话,便命人开打。 这边周世龙挨着打,外面周氏宗族的人却纠结了四五百人,口口声声说知州赵大人收受温家贿赂,反殴打原告,鼓动了无数暴民试图冲入州衙。 赵青早有准备,当下便命叶瑾带着弓手队的人候在那里,瓮中捉鳖,把这些暴民全都擒住,捆住四肢绑在了大堂前的空地上。 一时之间大堂前面热闹非凡。 此时已是初夏时节,这么几百个人被捆住四肢扔在太阳地里,不多时便饥渴难耐,却只能竭力忍耐。 赵青知道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白日教的教徒,便命叶瑾带着弓手队的人看守这这些人,预备到傍晚再进行审理。 他又请江绣派副手带了五百兵马增援,然后自己回了书房,叫了书记许家英及从京城带来的两位师爷,一起研究自己新生麟儿的大名。 因为赵家这一代的名字都从“灬”偏旁,所以在许家英及两位师爷的建议下,赵青总共起了四个名字,分别是——赵熙、赵然、赵熹和赵煦。 赵青认真地把这四个名字工工整整在折子上写了,放在了袖中,带着丁小五回内宅去了。 虽然初为人母,可是因为侍候的人太多了,所以慧雅颇为悠闲。 赵青回去的时候,慧雅正在两个产婆的搀扶下在卧室内走动。 见赵青进来,慧雅嫣然一笑道:“阿青,你回来了!” 赵青见见她刚生产完就起身活动,不由呆住了,忙道:“慧雅,先去床上躺着吧!” 慧雅慢慢移动着,笑着道:“我生产得还算顺利,试着走几步对身子的恢复有好处!” 赵青不信,凤眼眼波流转,看向在一边指挥着搀扶慧雅那两个产婆的颜妈妈。 颜妈妈恭谨地行了个礼,道:“禀大人,世人其实误解了,产妇产后如果能走的话,还是先试着走一走更好一些。” 赵青:“……” 待慧雅用了月子饭,在床上歪了下来,赵青便拿出写好四个名字的折子,让慧雅选一个做宝宝的名字。 慧雅展开折子细细看了一番,又一一试着念了念,最后笑道:“不如把这四个名字呈给十二哥,让十二哥选一个吧,不然到时候他又不开心了!”穆远洋性格疏朗,却对于宝宝的名字极为执着,单在慧雅面前就提了好几次,声称赵青与慧雅的第一个孩子一定得由他起名字。 赵青有些看不起穆远洋的文化修养,不情不愿道:“他上次还告诉我,第一胎若是女孩子,就起名叫‘赵心心’……”言下之意是嫌弃穆远洋起名俗气。 慧雅眯着眼睛笑:“他起的名字你若是不满,你自可和十二哥讨价还价,他又不会生气。” 赵青想了想,觉得言之有理,便把此事安排了下去。 宝宝吃罢奶,又排出了无数色泽奇怪的胎便。 作为新任人父,赵青一时还接受不了新手奶爸这个角色,恶心得很,当即命人把宝宝兜了出去,让产婆奶妈们去照料宝宝。 慧雅见他如此,也知按照赵青的年纪,他已经表现得足够成熟了,便由着他去了。 小夫妻俩便安安稳稳睡起了午觉。 香甜的一觉醒来,已是夕阳西下时分。 赵青刚刚睡醒,脑子尚有些眩晕,把脸压在了慧雅丰满了许多的胸前磨蹭着,觉得有趣极了。 慧雅轻轻揪着他那又黑又软的长发,轻笑出声。 正在这时,小五在外面禀报:“禀大人,有人招认了温同子与周氏的儿女的下落,秦通判来向您请示,现在正候在仪门外呢!” 134| 15|6.26|家 第一百三十四章 赵青又在慧雅怀中磨蹭了几下,这才起来。 慧雅见他长发披散,身上月白的交领中衣松松垮垮,露出了锁骨,慵懒而性感,不由抿嘴笑了。 赵青出去之后,慧雅让颜妈妈和奶娘把宝宝抱了进来,她其实有些涨奶了,但是赵青在这里,她又不好意思吭声。 宝宝吃完奶又睡了。 慧雅此时精神尚好,便叫了李妈妈、梁妈妈和月莲进来,商议给产婆、奶娘和府内内外人等的赏赐。 其实宝宝出生时赵青已经赏过了,但是那毕竟只赏了产婆,慧雅觉得这次她生产得如此顺利,还是得好好赏赐一下身边这些人。 李妈妈知道这些事情梁妈妈比自己更在行,因此并不主动出头,只是在梁妈妈说的时候偶尔补充一两句。 商议完毕,慧雅心中有了决断,便让梁妈妈、李妈妈和月莲去拟赏赐单子。 到了晚上,月莲把拟好的单子拿来给慧雅看。 慧雅看了看,觉得很是妥当,却又命海棠拿了笔进来,她在李妈妈、梁妈妈、三位产婆、三位奶娘和身边这些近身侍候的丫鬟名下又各加了十两银子。 她本来就不小气,这次事关她的孩子,慧雅更是大方得很。 赵青带着丁小五大步而行,到了仪门外,与一直候着的秦通判汇合,两人边走边说往前方州衙大堂而去。 秦通判道:“大人,是周家营的两个少年交代的,他们是周世龙的侄子,说温同子与周氏的一儿一女都被外祖父周世龙敬献给了拜日教,如今在建州城西郊拜日教的经堂,做了护堂童子护堂童女!” 赵青疾步而行,口中却道:“消息确切么?” 秦通判竭力跟上赵青的步伐,道:“大人,下官是分别审讯这两人的,结论是一样的,应该不假!” 眼看着快到前面夹道了,赵青停住脚步,又问了一句:“秦大人,你审讯的结果有没有泄露出去?” 秦通判当即摇头道:“下官就怕贼人得知消息,因此一直是秘密审判,除了咱们从东京带来的人,这边的人我一概不用。” 赵青满意地点了点头,抬腿向前走去。 到了大堂,赵青叫了叶瑾过来,让他点齐五百弓手,跟着秦通判前往建州城西郊拜日教的经堂,以解救温同子那一儿一女为理由,搜索经堂。 向导是早就寻好的,是江绣军中的建州当地士兵。 叶瑾和秦通判一起布置的时候,赵青命丁小四前往翁府去请建州同知翁同和。 丁小四离开之后,赵青叫了丁小五进来,吩咐道:“你去内宅和夫人说一声,让李妈妈备了几样精致酒菜送到前面书房来,我要招待翁大人。” 丁小五答应了一声,径直往内宅而去。 这时候付春恒过来了:“大人,周家营那些刁民如何处理?还都绑在大堂东边的空院子里么?” 赵青放松地坐在紫檀雕花交椅上,闻言淡淡道:“如果不肯交代的话,还扔在那里吧!” 付春恒笑嘻嘻做了个捂鼻子的动作:“那个地方如今味道可不好闻啊!” 赵青嘴角挑了挑,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没有说话。 他给那些人机会了,如今江绣的副手李兆丰带着士兵守在那里,如果有愿意交代的,只要说一声便被士兵押了出来,由许家英带了两位师爷审讯。 翁同和从州衙探得消息之后,在夜色中出了州衙,带着小厮往不远处的翁府而去。 他家距离州衙只有几步远,根本用不着骑马。 他刚走到大门口,便发现自家管家与知州赵青的管家丁小四站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旁边还立着几个军汉。 翁同和微一踌躇,谁知丁小四眼睛好得很,光线那么暗,却依旧一眼便看见他了。 丁小四笑嘻嘻迎上来行了个礼道:“翁大人,小的可等到您了,我家大人有急事寻翁大人,让我一见大人就赶紧请您往州衙而去!” 翁同和含笑道:“麻烦丁管家了!” 他脸上故意现出踌躇之意,然后道:“且容鄙人去内宅和贱内交代一声!” 丁小四的任务就是至少得拖住翁同和,尽量不让他有与人交流的机会。 他笑嘻嘻地行了个礼,道:“翁大人,您别让小的为难了!” 翁同和冷笑一声,转身吩咐自家管家:“你过来,我有话要与你说!” 丁小四立即凑了过去,作势要听。 翁同和见他如此无赖,不由有些恼怒,便不说话,看着丁小四。 丁小四笑嘻嘻看着他,就是不肯离开。 僵持了一会儿之后,丁小四见带来的士兵向他做了个手势,这才含笑道:“翁大人,小的方才实在冒昧,得罪了!您请自便,小的在这里等着您!” 翁同和情知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脸上含笑心中骂娘,拱了拱手,带着小厮进了府门。 夜幕降临,黑暗笼罩着建州城。 秦通判命人押了那两个秘密关押的周姓少年过来,骑着马随着付春恒等人出了州衙,一行人浩浩荡荡疾驰出城而去。 慧雅听说赵青要在外面书房招待同知翁同和,便吩咐李妈妈做了几样精致小菜,备了一坛茉莉酒和一坛薄荷酒,交给小厮送了过去。 这天晚上,翁同和还是被丁小四给请了过来。 赵青请了州衙的几位属官做陪客,与翁同和吃了一晚上酒,直到深夜子时,众官员这才散了。 翁同和去书房院子见元靖。 守在院门外的小厮见是翁同和,便没有阻拦。 翁同和在书房里没有找到元靖,便去了后院。 后院莲花池种满了莲花。 月光之下,微风拂来,荷叶翩翩,波光摇动,煞是静美。 元靖正坐在院子的池塘前,对着一塘莲叶自斟自饮。 翁同和忍住气问了一句:“公子,建州城西郊我神教的经堂……” “大约已被人连底端了。”元靖端起一盏酒,仰首一饮而尽。 翁同和大脑空白了片刻,这才道:“这是……是太师的心血啊!” 元靖冷笑一声:“哦,太师的心血么?那他寻那么多护堂童子童女做什么?还给那些孩子喂那么多的药,究竟是何用途?” 翁同和脸色苍白,闭口不言。 太师是他的恩师,如今已经仙逝,他真是无话可说——太师事事完美,惟有色之一道上有些贪了,神教收集无数童男童女,日日以加了春【药的特殊药物喂之——这种药物能令这些童子童女肌肤雪白嘴唇嫣红,而且肌肤极易受伤,稍微一碰便变得青紫甚至出血——待养成之后就送往京城供太师取乐,此事已成惯例。 谁知太师居然中风,很快又猝然死去。 不过太师虽然仙逝,神教发展得颇为顺畅的鄂州、建州和沧州,还是按照惯例准备这些药养的童子童女。 只是如今毛家的当家人换成了已经过继给晋州元氏的元靖,元靖事事与太师不同,他们这些部属不免都有些茫然失措。 元靖不再说话,拿起酒壶自家倒了一盏酒,举杯再次一饮而尽。 翁同和辩解道:“神教那边不归我管。不管是建州的经堂,还是鄂州和沧州的经堂,都由太师亲自委派了圣之父主管。” 元靖淡淡道:“那你就更不该干涉了。” 翁同和:“……”虽然太师把毛氏一系的势力大部分都交给了穆远池,可您作为太师的亲人,说这样的话合适么? 赵青有些酒意,怕浑身酒气回去熏了慧雅和宝宝,便命丁小五回内宅给他取了换洗衣物。 他在外面书房的内室里冲了澡,大肆冲洗了一番,这才换了洁净衣物往内宅而去。 第二天傍晚,赵青正要带着从人回内宅用晚饭,秦通判与叶瑾匆匆跑了过来。 秦通判剑眉紧蹙,嘴唇紧紧抿着,似是愤怒之极。 叶瑾的脸色也有些苍白。 他们一起向赵青行了个礼。 叶瑾道:“大人,请随我等去看看吧!” 赵青见他和秦通判神情有异,眼神中有压抑不住的愤怒,便起身随着他们去了弓手队 弓手队所住院子正房内的大通铺上,二十多个身穿白衣白裤或者白裙的男童女童呆呆地坐在上面,一见赵青等人进来,便都抬眼去看。 叶瑾的声音变得轻轻的:“大人,您看他们的肌肤、眼睛和嘴唇!” 赵青凝神看去,发现这些孩子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肌肤洁白细腻,有好几个白到将近透明的地步;眼珠子比一般人要大得多,要黑得多;嘴唇嫣红,红得近似怪异……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叶瑾:“哪个是温同子与周氏的儿女?” 叶瑾凑近细细看了一遍,从里面挑出了两个不那么异常的孩子出来,一个男孩子,一个女孩子,都生得玉雪可爱,肌肤、眼睛和嘴唇虽也异常,却没那些孩子明显。 秦通判道:“大人,温家姐弟被送进经堂的时间不长,才两个多月,因此受到的毒害不深。” 饶是赵青一向胆大,可是他如今已是一个父亲,哪里敢再看这些孩子? 他转身出了屋子,吩咐紧跟着他的丁小五:“快去请方女医过来!” 又吩咐丁小四:“给十二哥发千里加急,让他派太医院名医来建州!” 此时天色渐晚,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细细的雨丝密密地斜织着。 赵青看着雨中的松柏树,低声问秦通判:“拜日教在建州的首脑捉到没有?” 秦通判躬身施了个礼,道:“大人,已经逮捕了。拜日教在建州的首脑名叫白恩克,被信徒称为圣之父。” 赵青轻轻道:“你去安排一下,我亲自审讯这位圣之父白恩克!” 酷刑用遍,这位拜日教的圣之父白恩克始终咬紧牙关不肯交代。 赵青也不着急,当下便命衙役拽了两条狼狗进来,又命人脱了白恩克的衣服,在他的隐秘部位上仔仔细细刷上了特制的药物。 看衙役做完这些张智,赵青沉声问白恩克:“还招么?” 白恩克虽然被剥得光溜溜的,却依旧是一派清风明月的模样,高贵之极。 赵青淡淡道:“这两条狼狗,都还饿着,而且都被喂了春‘药!” 他看向白恩克:“你不是很善于喂人吃春0药么?” 白恩克觑了那两条狼狗一眼,见它们虽然被衙役用铁链子紧紧锁着,却依旧咆哮着,跳跃着试图前扑。 他一阵腿软,却依旧坚持道:“鄙人不知赵大人说的是什么!” 赵青笑了笑,摆了摆手,起身出去了。 他一出去,一个衙役便放松了拴着狼狗的锁链。 那狼狗早闻到了白恩克身上的气味,当即向白恩克扑了过去。 白恩克惨叫着嚎叫着在地下翻滚着,声嘶力竭道:“大人,我招!我全招!我全招啊!” 原来他们所谓的神教便是元天教,又称奉天教或者拜日教,在南方以鄂州和建州为中心,在北方以沧州为中心,规模都很大,信男信女无数,都很狂热。 天元教的创立者便是先毛太师。 他建立天元教,用一套完整的教义来给人洗脑,一则骗取信徒入教奉献大量财物,二则骗取信徒奉献的童男童女,从中选择出清秀美丽的,用药物加春药饲养,使这些童男童女肌肤雪白眼睛乌黑嘴唇嫣红,然后送往东京供毛太师淫乐。 只是这些童男童女的身体经药物浸透,肌肤薄脆,骨头易断,往往禁不起毛太师的肆虐,一般都会很快死去…… 晚间翁同和从州衙出来,惊弓之鸟一般慌慌张张跑回家里。 他是朝廷命官,赵青在未曾掌握证据之前不会逮捕他,可是翁同和已经嗅到了不利于己的空气。 翁同和的新婚妻子曲娘子笑脸相迎,柔声抚慰了他一阵子,又亲自端了一盏茶奉给了翁同和。 刚喝了一口茶,翁同和就觉得不对,一阵剧痛从腹部传来,他软软地倒在了地上,茶盏在地砖上摔得粉碎。 曲娘子换了骑装,带了两个贴身丫鬟出了内院,与候在仪门的元靖及阿北阿南会合。 待船距离建州已远时,曲娘子这才问元靖:“公子,您这是何意?” 元靖没有说话。 曲娘子低头道:“拜日教虽然被端了,可太师伏下的暗桩甚多,大部分都交给了穆远池,公子你……唉……” 连夜审完白恩克,赵青与江绣见面,一边千里加急向前往鄂州和沧州的钦差通报,一边派付春恒也叶瑾率领弓手队搜捕牵涉进拜日教一案的官吏,一边布置大军搜捕全建州,整个建州处于赵青严密的控制之下。 赵青和江锦足足用了一个多月工夫,这才把拜日教信徒一网打尽,尽数关在建州城中,以便审讯及教化。 等赵青彻底解决了拜日教一案,已经是三个月后了,夏天已经过去了,秋天不知不觉来到了人间。 只是建州靠南,雨水颇多,一立秋便开始下雨,细雨绵绵,空气似乎都是潮湿的。 处理完案件,虽然后续还有很多事情,可是赵青依旧轻松了许多。 赵青回去的时候,宝宝正醒着趴在床上,手里拿着一个布偶啃来啃去。 慧雅坐在一边逗他。 房内房外侍候的产婆、奶娘和丫鬟人数随多,却都极为规矩,一丝杂音都没有。 赵青先进浴间大肆涤荡了一番,这才出来看慧雅和宝宝。 侍候的人忙都退了出去,在外面廊下候着。 慧雅见赵青过来了,就把宝宝抱了起来让赵青看。 宝宝如今已满百天,生得又白又胖又健壮,分外玉雪可爱,五官很像赵青,精致得很,可是大致的轮廓看上去又像慧雅 宝宝一被母亲抱在怀里,脑袋就钻来钻去,小嘴巴顺着奶香贴到了慧雅胸前,很快就把顶端那一块给濡湿了。 赵青见宝宝如此贪吃,凑过去伸手捏了捏他的胖脸,轻轻拧一下他的胖腿,逗弄着他。 最后他把宝宝给惹急了,宝宝挥舞着双手,啪的一声在赵青俊俏的脸上打了一下,然后放声大哭起来。 赵青:“……”挨打的是老子我啊,你小子哭什么? 慧雅笑得止不住,解开罗衫,喂宝宝吃起奶来。 赵青凤眼微眯,一瞬不瞬盯着慧雅喂奶。 宝宝吃饱之后,撅着屁屁睡着了。 慧雅把宝宝放好,这才问赵青:“拜日教那个案子结束了?” 赵青点了点头,声音中有些沉重:“建州一共有三万余人涉案,判刑的有二百七十六人……” 慧雅想了想,又道:“那个周氏醒悟没有?” 赵青冷笑了一声道:“此等愚妇,见了自己一对儿女成了那个模样,反倒口口声声说圣之父已经要接引她的儿女成仙了,作为母亲,她也成仙在望了!” 慧雅蹙眉道:“周氏那两个孩子呢?” 赵青道:“我命他们的父亲温同子带他们回去善加教养。” 慧雅依偎进赵青怀中:“阿青,现在建州形势如何?” 赵青轻轻抚摸着慧雅,低声道:“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 接下来,他要应对穆远池的大肆反扑了。 慧雅身子一凛,紧紧贴着赵青道:“阿青,我们一定要保护好宝宝……” 赵青“嗯”了一声,抱住了慧雅。 他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妻儿的。 135| 15|6.26|家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外面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似乎敲打在人的心上,给人带来类似心脏按摩的一种享受。 慧雅侧身躺在床上,手探到薄薄的锦被下,轻轻抚摸着宝宝肉乎乎软绵绵的背部,发现有汗,忙又把锦被往下拉了些,继续抚摸宝宝。 宝宝因为太肥了,浑身都是肉,摸着舒服得很。 赵青躺在床的外侧,看着慧雅照顾宝宝。 见宝宝确实睡熟了,他这才开口道:“让颜妈妈把赵然抱走看着睡吧!”他这段时间太忙,又有了赵然,和慧雅在一起,似乎一直都没有尽过兴。 前些日子,陛下正式赐名,宝宝的大名定为“赵然”。穆远洋还在私下的信中说了,其余那三个名字,将来用来给赵然下面的孩子命名。 慧雅原本正在轻轻地摸宝宝的脸,闻言回头睨了他一眼,眼波流转,煞是妩媚,看得赵青心中一热。 赵青往里移了移,抱住了慧雅。 慧雅轻笑一声,道:“也不用特地让颜妈妈把阿然抱走,我刚让人重新布置过后花园的梨花坞。干脆你我现在去梨花坞歇息半日,让颜妈妈带了奶娘进来照管孩子,你看怎么样?” 赵青觉得慧雅说得很有道理,便自己先起身穿衣,又吩咐人在后花园的梨花坞安排好沐浴的热水和沏茶的茶炉等物,这才进房去看慧雅。 慧雅正坐在妆台前由海棠玉桂她们侍候着梳妆呢。 见她梳妆,赵青不由一哂:用得着么?反正等一会儿…… 想了一会儿,他自己的脸有些红,便拿了一本书去堂屋罗汉床上歪着,一边看书一边等慧雅。 慧雅梳罢妆,又安排了颜妈妈、奶妈和丫鬟们照看赵然,这才去寻赵青。 片刻后,赵青与慧雅一个侍候的人也不带,共打一把彩绘花草油纸伞,往后花园梨花坞而去。 此时细雨霏霏,远处的假山楼阁林木,近处的游廊湖面花草,全都沐浴在细雨之中,令人如在画中。 后花园的湖面上挤挤挨挨全是青绿的莲叶,间或有一两朵迟开的莲花探出水面。 慧雅看了,觉得满眼都是绿意,心情舒畅极了。 赵青与慧雅走在曲折婉蜒的水廊上,一边走一边聊着天。 对面岸上是一个小小的庭院,粉墙黑瓦,小巧秀丽,便是梨花坞了。 赵青推开虚掩的大门,与慧雅一起进了梨花坞。 梨花坞院内地上铺的全是小青石,小青石被雨水打湿了,光溜溜的,赵青怕慧雅滑倒,便左手打伞,右手揽住了慧雅的腰肢。 梨花坞的屋子刚刚收拾过,铺设得既清雅又舒适。 慧雅与赵青进了屋子。 这三间屋子是打通的,其间只用屏风隔开。 慧雅走了半天,有些累了,一进去便在屋子内的沉香木雕花罗汉床上躺了下来。 罗汉床上铺设着天青色锦褥和靠枕,极是柔软舒适。 赵青见她躺下,便也走了过去,挨着她也躺了下来。 慧雅闭上眼睛,听着外面的雨声。 在外面时雨似乎不算大,可是如今躺在屋内,却觉得雨势似乎大了不少,雨滴打在瓦片上、芭蕉叶上、翠竹上,发出密集的“滴滴答答”声,令慧雅顿时有些昏昏欲睡了。 她刚把眼睛闭上,朦胧间交领被拉开了,接着胸前便被赵青含住了…… 想到整个后花园只有自己和慧雅,赵青今日便有些放纵,狂风暴雨一般,把慧雅弄得鬓乱钗横眼湿脸红…… 几度风雨之后,夫妻俩依偎着睡了。 傍晚的时候赵青和慧雅醒了。 两人又一起去了浴间,整整洗了半个时辰的澡。 待赵青慧雅夫妻出了梨花坞,雨已经停了,夫妻俩便手牵着手一起走在曲折婉蜒的水廊上,享受着难得的闲暇。 慧雅想起建州的形势,便开口问赵青:“阿青,建州的治理你有何打算?” 赵青闻言停下了脚步,扶着潮湿的木质扶手看着前方的山石,过了一会儿方道:“建州民风非一朝一夕形成,想要改变也不是一年半载就能改变的,需用多年之功进行教化。” “教化百姓,最适合的方式就是教育,而且是从最底层开展教育,发展儒学,宣扬陛下君威。如果乡民的孩子都可以读书,能凭借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们如何还会冥顽不灵?” 慧雅闻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看着赵青:“阿青,你好厉害!” 赵青虽然觉得慧雅夸自己时诚意不够,却依旧笑纳了,抬手在慧雅发上抚了一下,含笑道:“我已经向朝廷请示了,从今年开始,建州城的税收连续三年不用上交国库,而是用来兴建学堂,聘请教习,争取做到每村都有公立学堂,都有经县学培训过的教习……” 赵青很少这样长篇大论地说话,慧雅渐渐便认真起来,凝视着赵青,倾听着他的见解。 说到了最后,赵青顿了顿,这才道:“至于我自己,其实我喜欢做的还是断案……” 慧雅笑了:“你就是在破案过程中,能得到很多乐趣,对吧?” 赵青凤眼中漾起笑意,道:“正是!”他很喜欢动脑子,觉得很有意思。 想了想,赵青又道:“十二哥曾经问过我要不要去大理寺任职,我拒绝了。因为我更喜欢的是破解案件的具体过程,而不是面对一堆堆的文书……” “我知道,你喜欢探案!”慧雅仰首微笑着看着他,“我也是啊!” 赵青和慧雅说话的时候,没想到没过多久,建州城内真的发生了一个案件。 等绵延了多时的雨终于停了,已经进入八月,时近中秋了。 这日赵青休沐,他依旧是寅时就起来熬练身体。 待太阳升起,赵青见天色正好,他便让颜妈妈等人照管赵然,自己微服带着慧雅出去游玩——现在慧雅的奶水渐渐没了,基本都是奶娘在喂养赵然,慧雅出去一天两天倒也无碍。 为了喂养赵然,慧雅已经在内宅闷了好几个月了,他想好好带慧雅出去走走。 赵青头戴黑纱幞头,身穿月白圆领便袍,做翩翩书生书生打扮。 慧雅梳了桃心髻,只簪着一支碧玉簪,穿了件碧色扣身衫,系了条白纱压泥金边的裙子,做建州城常见的少妇妆扮,却自有一种清雅美丽的风韵。 赵青看了慧雅一眼,觉得慧雅比先前更美丽了——如果说生赵然前慧雅似一朵含苞待放的栀子花的花,如今这朵栀子花已经开始盛放了,散发着馥郁的芬芳,展露着美丽的风姿。 两人只带了丁小五和小梅,从州衙的旁门出去,步行往大街上而去。 经过赵青的治理,建州城内如今治安好了许多,市面也算繁荣。 因为慧雅想吃海鲜,赵青便带着她去了城西的一个小巷。 这个小巷里种了不少梧桐树,因“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这句话,这个小巷便叫引凤巷。 引凤巷深处有一家海味居,专门做各种海鲜,听说味道极为鲜美,虽然引凤巷巷子幽深,海味居在建州城却颇有些名声,赵青曾经在办案时与江绣秦通判他们一起来过。 海味居大门前有两株颇有些年头的梧桐树,树冠茂盛,虽近中秋,梧桐叶虽然不如夏季青翠,却还未曾枯黄落下,把海味居的院落遮得严严实实。 慧雅与赵青带着丁小五小梅进了海味居古朴的大门,进了一个整洁的院落。 院子里种了不少夹竹桃,还在开花,红的花白的花在碧绿枝叶的映衬下,色彩特别鲜明。 小二迎了出来,把赵青与慧雅迎了进去。 慧雅见店内很干净,便放心地点了一道姜丝炒蟹、一道青椒炒蛤蜊、一道韭黄炒海蛏,又点了一个烩乌龟蛋汤,又点了锅贴和蛤蜊芸豆面。 丁小五与小梅坐在旁边的桌子,慧雅让店小二照自己这边给他们也上一份。 赵青这次出来就是要带慧雅散心,因此慧雅胡乱点菜,他也不吭声,只是含笑看着慧雅。 慧雅点完菜,飞快地溜了赵青一眼,含笑问店小二:“你们店里有什么酒?” 店小二唱了个诺,道:“上好的金华酒、薄荷酒、茉莉酒本店全有,便宜的酒本店也有,譬如——” 他话还没说话,便被赵青打断了。 赵青含笑道:“不要酒,快点上菜吧!” 慧雅是一杯倒的酒量,可不敢让她饮酒。 他生得虽然俊俏,年纪也轻,可是偏有一种居上位者的贵气,令人不敢小觑,店小二当即笑眯眯答了声“好嘞”,出去报菜去了。 慧雅点的菜很快便开始上了,味道确实鲜美无匹。 因为要给赵然哺乳,慧雅已经好几个月清淡饮食了,因此便放开手脚大吃了一顿。 赵青则吃了一点就放下了筷子,斟了一盏茶递给了慧雅。 慧雅刚接过茶盏,外面就传来一声惊叫——“杀人了!杀人了”——吓得慧雅手中的茶盏差点落下去。 听声音就在海味居门前,很多爱看热闹的客人就涌了出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赵青与慧雅相视一看,彼此意会。 慧雅便吩咐小梅和丁小五:“你们俩去外面看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丁小五和小梅很快便回来了,低声把外面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原来海味居对面是一户姓苗的人家,家中只有夫妻二人——苗先生和妻子袁氏,苗先生被同学章子英请到了府中教习儿子。未免苗先生担心妻子,章子英又指派了家中的老妈妈刘妈妈来陪伴袁氏。 谁知昨夜刘妈妈回了一趟家,今天过来一推开门,便发现自家主子章子英与袁氏一起被杀死在床上了。 赵青看了慧雅一眼,见慧雅眼睛亮晶晶的,便让丁小五结了账,四人一起出了海味居。 海味居对面小院门口,一个六七十岁的妈妈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口中不停地说:“怎么就死了呢?怎么就死了呢?” 一个围观的人道:“刘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妈妈扬起脸:“我家公子和苗家娘子被人杀死在床上了……” 众人:“……” 其中有个爱管闲事的后生道:“你家公子姓章,怎么会睡在人家苗家袁娘子的床上?苗先生呢?” 正在这时,有人道:“州衙的秦通判带着衙役和仵作来了!” 136| 15|6.26|家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两个衙役在前方喝道,硬生生把围观的人群分开了一条窄道,引着秦通判与着捕头及衙役仵作等人走了过来。 秦通判到了苗家门前,一抬眼便看到里立在一旁的赵青和慧雅夫妻俩,不由愣了愣。 赵青反应很快,他拉了拉慧雅,走出人群对秦通判拱了拱手,笑微微道:“秦大人,今日有暇,赵某带内子出来游玩呢,不想这么凑巧!” 秦通判闻言笑了,因知赵青对破案颇有兴趣,也不多话,直接道:“请!” 他作势请赵青与慧雅进了苗家。 那些衙役仵作书记早认出了赵青,见主官在此,都变得小心谨慎起来,看起来也都一本正经。 赵青随着秦通判和仵作进了苗家堂屋门,慧雅不敢看尸体,便带着丁小五和小梅立在窗外。 慧雅打量着苗家的院子。 苗家一看就是贫寒之家,面南朝北一明两暗三间正房,另有西厢房和东边的储藏室及灶屋,门窗家具都甚是破旧,不过院子里收拾得倒是颇为干净,磨得光溜溜的地砖上清扫得干干净净。 西厢房前种了两株硕果累累的石榴树,卧室窗外种着一丛丛浅紫的菊花,开得正好;灶屋前是一株高大的梧桐树,已经发黄的梧桐叶在秋风中瑟瑟作响。 一进卧室,赵青便发现床上有两具尸体,一具男尸趴在床边,一具女尸蜷缩在床里。 男尸身上光溜溜的,一根丝也没有;女尸身上只穿着一件浅紫色的抹胸,还只有颈上系的丝带还在,腰间绑的丝带似是被扯开的,右边被连根扯断。 赵青不肯碰触尸体,远远站在窗前看着。 秦通判却是一个事事亲为认真之极的人,随着仵作上前检验着。 仵作一边检验一边说着话:“禀大人,男尸脖颈是被类似砍刀的刀具一刀致命;据尸体的状况判断,被杀时间应在午夜前后……” 检验完男尸,他又去检验女尸:“……女尸被砍了三刀,致命处也在颈部,也是被类似砍刀的刀具的砍中……下‘体有房’事痕迹……据尸体的状况判断,被杀时间也应在午夜前后……” 仵作检验完毕,秦通判看了赵青一眼,低声请示道:“大人,带证人指认一下吧?” 赵青微微颔首。 刘妈妈浑身都软瘫了,是被两个衙役搀扶进来的。 她很快做出了指认:“这是我家公子啊,那个是苗家的袁娘子!” 说罢,她又放声大哭起来。 赵青与秦通判去了堂屋。这时慧雅也走了进来。 慧雅与赵青并排坐在方桌右侧,秦通判在方桌左侧坐了下来。 刘妈妈被衙役搀了出去,在地上跪了下来。 秦通判看了赵青一眼,开始询问刘妈妈:“你是章家仆人,为何来苗家?” 刘妈妈用衣袖抹了抹泪,这才慢慢把事情的原委讲了出来:“禀大人,我家公子先前喜爱游逛,整日在外耍乐,我家白娘子很是贤惠,督促我家公子闭门读书。我家公子自己难以静下心来,便请了县学同学苗琴心苗先生在陪着读书。我家公子为了能够时时请教苗先生,就请苗先生在家住着,命我日夜在苗家陪着苗家的袁娘子。” 秦通判略一沉吟,问道:“你既然陪着袁娘子,昨夜为何不在苗家?” 刘妈妈又抽泣了几声,这才道:“我……昨日傍晚,我做针线用的丝线少了两色,便和袁娘子说了一声,回府里拿去了,原说好今日早上回来的,谁知今日一进门,便……” 她又哭了起来。 赵青凤眼微眯紧盯着她,忽然问了一句:“既然约好是早上回来,你为何到中午才赶过来?” 刘妈妈似是愣了愣,接着便又哭了起来,哭了几声之后才道:“禀大人,我……被小事给绊住了,结果来得晚了些……” 赵青没有说话,和慧雅交换了一个眼色。 慧雅自从进了堂屋便没有说话,此时她也看出了刘妈妈的异常。 正在这时候一个衙役进来道:“禀大人,家主苗琴心被带过来了!” 片刻后,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随着衙役进了堂屋。 他眉目甚是清秀,个子高高的,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匆匆行了个礼,便道:“大人,请允许苗某进去看看山荆……” 说着话,他的眼睛立刻红了。 赵青盯着他的脸,问了一句:“你昨晚在哪里?” 苗琴心低头想了想,道:“禀大人,苗某昨夜在章府外书房读书至深夜子时,用了些章家丫鬟送来的宵夜,洗漱罢便睡下了。” 慧雅凑到赵青耳畔,低声道:“深夜子时,丫鬟!” 赵青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起身看向秦通判:“我和内子先回去了!” 秦通判起身送了赵青与慧雅出去。 出了堂屋,赵青低声嘱咐秦通判:“刘妈妈与苗琴心似有嫌疑,带回去再审!” 秦通判答了声“是”,恭送赵青慧雅出去。 回到州衙内宅之后,出于一种微妙心理,赵青与慧雅先不去看宝贝赵然,而是先去了梨花坞,在梨花坞的浴间用艾叶水大肆涤荡了一番,里里外外全换成了洁净衣物,小夫妻俩这才起身去看赵然。 赵然已经会翻身了,正在内宅上房堂屋的罗汉床上翻着玩,林奶娘坐在罗汉床边看着他,颜妈妈、于奶娘、玉莲和玉桂立在四周笑吟吟看着他玩。 见赵青慧雅回来,众人忙起身行礼,然后悄悄退了出去,在廊下候着。 慧雅抓住赵然的两条藕节似的胖腿,把他拉到了自己身边,俯身上上下下亲了好几口,又拿起赵然的小胖脚亲了几口。 赵然被母亲逗得“咯咯”直笑,拼命蹬着小胖腿,不让母亲亲自己的脚。 赵青看慧雅和赵然玩闹,不禁也笑了,走过去把赵然抱了起来,助他躲开了慧雅的魔掌。 赵然却贱兮兮的,母亲逗他的时候,他拼命蹬着腿,似乎不乐意;如今被父亲解救出来了,他却又拼命挥舞着小胖手,挣扎着要往母亲怀里去。 赵青被他气得笑了,抬手在他屁屁上轻拍了一下,道:“小白眼狼!” 赵然还不到五个月,还穿着开裆裤,露出了胖乎乎光溜溜的小屁屁,让人老是想拍拍他摸摸他。 慧雅见赵青拍赵然小屁屁,忙去解救儿子,把赵然从赵青怀里抢了过来,口中道:“赵然哟,母亲最爱你,别理臭爹爹了!” 抱了赵然过来之后,慧雅又笑嘻嘻在赵然屁股上啃了一口。 赵然又“咯咯”笑了起来,小胖鱼似的在慧雅腿上摇头摆尾挣扎着。 一家三口正玩得开心,小梅进来禀报:“夫人,方娘子和方女医命人送了拜帖过来。” 慧雅闻言,忙道:“快请!” 当初她和方女医约好的,慧雅每个月给方女医二十两银子,让方女医留在建州,每月的初十、二十和三十过来为赵然看看脉象。今日初十,正是方女医过来给赵然看脉的日期。 赵青见有女客过来,起身凑过去摸了摸赵然的小胖腿,这才带着丁小五出去了。 没过几时,方女医和方娘子便来了。 方女医为赵然看脉,慧雅便坐在一侧与方娘子聊天。 作为母亲,慧雅和方娘子谈的最多的便是孩子了。 慧雅说着赵然的各种趣事,方娘子含笑倾听,间或给慧雅提一些建议,谈谈自己当年抚育儿子秦宝川的经历。 说着说着,慧雅和方娘子便说起了兰娘子。 兰娘子前段时间来信,说她丈夫江都监派人去京城接她和女儿了,她很快便也要来建州了——兰娘子在东京生了一个女儿,小名唤作佳音,只比赵然小了半个月。 好友即将来到,慧雅自是开心得很,道:“到时候我摆下宴席,咱们几个人好好聚聚,给兰娘子接风洗尘!” 方娘子凑趣道:“江大人和兰娘子生得都很好,他们的女儿一定是个小美人;赵大人生得俊俏,孙娘子您也是大美人,令公子将来一定器宇非凡。你们两家其实可以……” 慧雅明白她说的是赵然和兰娘子的女儿佳音订娃娃亲的问题,不由笑了,想了想,道:“这种事情,还是得等孩子大了,看孩子自己的意思。” 方娘子听慧雅这样说,当即扯开话题,说起了别的事情。 很快方女医便为赵然看完了脉象,含笑道:“孙娘子不必挂心,令公子健壮得很呢!” 慧雅郑重谢了方女医,从奶娘手中接过赵然,又是亲又是抚摸的,“小亲亲”“小心心”叫个不停,把赵然折腾得“咯咯”直笑。 方娘子笑着取笑慧雅:“你看你,跟八辈子没见过孩子似的,真是肉麻!” 慧雅的脸贴着赵然的胖手臂,美滋滋道:“这可是我的亲骨肉哟!”她本来就喜欢孩子,自己的孩子当然更亲,因此对赵然简直是疼爱不够的模样。 赵青出了内宅,却也无处可去,索性看秦通判审案去了。 秦通判端坐在书案之后,堂下跪着一个年纪小小的丫鬟,正在供述着:“……昨夜我家娘子有些饥饿,便让小厨房做了几样酒菜,偶尔间想起苗先生在外面书房读书,便吩咐我去给苗先生送了几样酒菜过去。” 见赵青进来,秦通判与堂上的书记、师爷等人忙起身迎接。 赵青摆了摆手,在秦通判一旁坐了下来。 秦通判低声道:“禀大人,下官刚才把刘妈妈和苗琴心又审了一遍,供述都未变化,下官令人把刘妈妈和苗琴心分别关押了起来。在下面跪的正是死者章文昌娘子的贴身丫鬟琴韵。” 赵青微微颔首,没有说话,抬眼看向跪在堂下的丫鬟,开口道:“你是何时送的宵夜?和谁一起去的?何时离开的?” 丫鬟想都不想,直接道:“禀大人,子时初刻送的宵夜;奴自己去的;离开之后回了内宅,正是子时二刻。” 赵青不由笑了,看向秦通判。 秦通判也笑了。这个叫琴韵的小丫鬟实在是招供得太顺溜、也太快了! 小丫鬟琴韵被带下去之后,赵青道:“秦大人有何打算?” 秦通判想了想,道:“下官预备三审刘妈妈!” 赵青微微一笑道:“除了问她章文昌是如何处心积虑勾搭上苗琴心的妻子袁娘子,还得问除了章文昌,还有谁觊觎袁娘子!” 秦通判笑了:“下官正有此意!” 137| 15|6.26|家 第一百三十七章 秦通判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巴结上司的套路也与众不同颇有新意。 他知道自从忙完拜日教的事情,赵青近来有些悠闲,便灵机一动,生出了一个主意。 审判中间赵青与秦通判休息了一会儿,秦通判提议去庭院里散会儿步。 散步的时候,秦通判一脸焦急地恳求赵青:“大人,下官极为钦佩您,尤其是您在探案勘察上的过人本事,袁娘子与章文昌被杀之案,还须大人鼎力相助啊!” 赵青自从做了知州,就很少直接去勘察案件,早有些跃跃欲试,对于秦通判的请求,他自然是非常愿意的。 可是心中虽然乐意,赵青脸上依旧是一副勉为其难的表情,沉吟了片刻,这才道:“希望赵某能为秦大人略尽绵薄之力。” 秦通判郑重地行了个大礼:“谢大人!” 片刻之后,赵青和秦通判计议已定,转身回了大厅。 刘妈妈已经被衙役带了过来,正跪在地上。 秦通判审问刘妈妈的时候,赵青先离开了。 慧雅送了方女医和方娘子出去,有些疲累,便让奶娘把刚吃饱的赵然抱了过来,放在罗汉床上逗着玩。 玩了一会儿之后,慧雅有些渴睡,索性抱了赵然去了卧室,躺在床上哄赵然睡。 赵然虽然渴睡,却坚决不肯睡觉,挣扎着想要再玩一会儿。慧雅刚把他放下,他便试着往床里侧翻滚。 慧雅见他滚远了,忙把他又拨了回来,闭着眼睛继续睡。 谁知过了片刻,慧雅伸手去摸赵然,这才发现赵然又滚啊滚地滚远了。 慧雅索性粗暴地把赵然给拖了回来,侧躺着用双手双脚把赵然紧紧箍在她的怀中。 赵然见母亲闭着眼睛,便伸手去摸慧雅的眼睛。 慧雅被他摸得痒死了,却故作不知,依旧闭着眼睛装睡。 赵然摸了一会儿之后,又开始摸慧雅的脸,最后见母亲依旧不搭理,便又开始摸慧雅的胸部。 慧雅实在是忍无可忍了,睁开眼睛张大嘴,把赵然的两个小手放到了自己嘴巴里含住。 赵然乍然看不见自己的手指头了,吓了一大跳,眨巴了两下眼睛,然后“哇”的一声放声大哭,哭得堪称惊天地泣鬼神伤心到了极致。 慧雅一下子慌了,忙把赵然的手吐了出来,一个劲儿地安慰着:“赵然,是母亲错了,母亲和你闹着玩的,不是想要把你吃掉……” 赵然依旧哭个不停。 慧雅在别的事情上聪明得很,可是一旦面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就变得手足无措起来,拼命地哄着赵然,却依旧徒劳无功。 别人没有召唤不敢进屋,只有李妈妈听见赵然撕心裂肺的哭声,忙跑了进来:“夫人,把公子给我吧!” 慧雅抱着哭个不停的赵然问李妈妈:“妈妈,赵然到底是怎么了?” 正在这时候,赵青回来了,李妈妈忙退了出去。 赵青一进内院,就听到了赵然的哭声,心中大惊,几乎是飞奔回来的。 一进卧室,赵青就看到慧雅抱着赵然,赵然在嚎啕大哭,慧雅在默默垂泪,忙问道:“怎么回事?” 听慧雅说了原委之后,赵青不由轻笑出声,道:“我教你个法子!” 他瞅了一眼依旧大哭的赵然一眼,道:“赵然之所以哭,怕是觉得自己的手被你吃掉了,你再演示一遍,速度慢一点,让他知道你是在逗他玩,他的手还在。” 慧雅只得又试了一遍。 赵然噙着眼泪瞪大眼睛,看着母亲把他的手指头慢慢吃掉,然后又吐了出来,接着又吃掉,然后又吐出来……他只顾看慧雅玩耍,渐渐连哭都忘记了,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母亲玩耍,接着大概是觉得好玩,“咯咯”笑了起来。 慧雅这才松了一口气:唉,这个小祖宗…… 赵青吩咐侍候的丫鬟送来了温水和布巾,他亲自把布巾在温水中浸了浸,拧了拧水,帮赵然擦了擦脸。 慧雅见赵然的眼睛已经快要睁不开了,忙向赵青摆了摆手,她的手在赵然肥嘟嘟的背上一下一下抚摸着。 赵然被母亲摸得舒服极了,眼睛似闭非闭。 没过多久,赵然便闭上眼睛撅着屁屁窝在慧雅怀中睡着了。 待赵然睡稳了,慧雅一下子四肢展开瘫在了床上:“哎呦,累死我了!” 赵青笑了:“慧雅,明日我带你出去玩!”慧雅这些日子带赵然,实在是累坏了,得多带她出去走走。 慧雅一听,大感兴趣,忙道:“去哪里玩?” 赵青便道:“我带你出去查案。” 慧雅闻言大喜,也不陪赵然睡觉了,一咕噜从床上爬了起来:“阿青,你看着赵然!我得去让人准备明日戴的首饰穿的衣裙!” 见慧雅如此着急,赵青不由低头浅笑。 看了看床里睡得正香的儿子,赵青也有些睡意,便起身脱了外衣,挨着赵然躺了下来。 赵然小而肥的身体蜷缩在赵青怀中,温暖而柔软,令赵青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很快便睡着了。 慧雅在堂屋和月莲玉桂她们讨论了半日,终于选了一件银红绉纱白绢里的禙子、一条银红光素缎子镶边的白碾光绢挑线裙子和一双遍地金扣花白绫绣鞋,都是如今建州城内最流行的女装打扮。 选完衣服,慧雅又兴致勃勃地要挑选首饰。 海棠带了阿凤阿芬把她的那些盒首饰全都搬了出来,满满当当摆了一床,众人一起挑选着。 慧雅最后选了一支金凤簪,因为她的首饰中也就这支金凤簪不值钱,也没那么引人注目。 慧雅挑选完首饰,还有些意犹未尽,便盘算了一下在自己房里侍候的这些妈妈、奶娘和丫鬟的数目,为她们一人挑了一样首饰赏了。 众人皆欢喜之极,忙忙行礼谢了。 这边忙完,慧雅便拿了选好的衣服和首饰去让赵青看,却发现赵青挨着赵然睡熟了。 她坐在床边,看着秀眉凤眼五官极为相似的父子俩,心里全是满足与幸福…… 第二天上午处理完公事,做便服打扮的赵青带着慧雅出了州衙。 赵青戴了儒巾,穿了件淡青色儒袍,如翩翩少年郎。 慧雅化了淡妆,梳了一窝丝杭州攒,只插戴着一支金凤簪,穿了件银红绉纱白绢里的对襟长衣,系了条银红光素缎子镶边的白碾光绢挑线裙子,做普通市井少妇打扮,却美得令人移不开眼睛。 叶瑾带了四个弓手做便衣打扮,在前后扈卫着。 赵青一行人直奔城西的引凤巷,在瑟瑟秋风中缓步行在梧桐巷中。 到了海味居门口,赵青见对面有一位蓝衣黑裙的婆子摆了个茶摊,挑了个旗帜卖茶,便牵着慧雅的手走了过去,在小凳子上坐了下来。 卖茶的婆子忙过来招呼:“客官要什么茶?” 她定睛一看,见这一对少年夫妻男的俊俏女的美丽,不由先喝了一声采:“公子和娘子真是天生的一对啊!” 慧雅有些害羞,便笑着问道:“妈妈,你这里都能点什么茶?” 卖茶的婆子笑眯眯道:“甜的有杏仁茶和蜜饯金橙子茶,咸的有胡桃松子茶和盐笋芝麻木樨茶,又咸又甜的是福仁茶和咸樱桃茶,不知客官想吃哪一道茶?” 慧雅爱吃甜食,便点了一道杏仁茶,又给赵青点了一道六安茶。 看着婆子站在拣妆前点茶,慧雅问了一句:“妈妈,我听说咱们引凤巷前几日发生了一件大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那婆子眼珠子转了转,笑吟吟道:“客人想知道么?这可说来话长了……” 慧雅见她这惫懒狡黠的模样,抿嘴笑了,从荷包里拈了一粒碎银子放到了卖茶婆子的手心里:“妈妈给我批讲批讲吧!” 卖茶婆子笑逐颜开把碎银子收好,一边点茶,一边和慧雅说起了苗家的袁娘子和章文昌被杀一案:“这袁娘子啊,真是命苦,她家先前也是殷实人家,只是说起来不雅,是开半门子的——半门子你们知道吧?就是官爷们口中的暗娼——她家以前在引凤巷可是大大有名。” “袁娘子的姐姐和嫂子都是半门子,可袁娘子长到了一十四岁,却不肯接客,反而看上了同巷的苗琴心,非要脱出风尘嫁给苗琴心,结果她爹娘拗不过她,就备了丰厚的嫁妆把她嫁了。妙在苗琴心无父无母,孤零零一个人,那时倒也不曾嫌弃她。” 慧雅没想到能从卖茶婆子这里打听到这么多内情,与赵青交换了一个眼色,得意地笑了。 卖茶婆子点好了杏仁茶,沏好了六安茶,麻利地把奉给了慧雅和赵青,立在一边接着道:“袁娘子与苗琴心成亲之后,两口子初时恩爱得很。只是苗琴心嫌弃袁家名声不好,大闹了几回,弄得袁家在引凤巷无法存身,便阖家搬到老家鄂州做生意去了。” “这些年苗琴心一直刻苦攻读,无心生计,而袁娘子又是娼家出身,会的是品竹调丝,那拈针拿线之类活计是一概不会的,两口子只靠着袁娘子的嫁妆过活,渐渐就穷了。” 卖茶婆子长叹了一口气,道:“唉,贫贱夫妻百事哀,恩爱夫妻也不过如此。自从袁娘子的嫁妆花完,这两年邻里都知道苗琴心有些看不上袁娘子,嫌她招蜂引蝶,嫌她出身不好,嫌她不会做针线养家,嫌她不会生育……袁娘子心中有些理亏,便更加做小伏低,苗琴心就更加气焰高涨……” 听到这里,赵青看了慧雅一眼。慧雅意会,当下问道:“为何说袁娘子招蜂引蝶?” 卖茶婆子似是触动了心肠,低头从腕上扯下汗巾子拭了拭眼睛,这才道:“袁娘子虽然贞洁,可是生得却有几分水性,瞧着描眉画眼的,声音也娇滴滴的,走路风摆杨柳,看着浪得很。其实她本来就长那样,根本没有妆扮;声音也是天生那样,听了让人酥酥麻麻的;走路是自小家里教的,改不了……这引凤巷原本就有一群无赖子弟,日日在苗家门前窥探,见了袁娘子就要拦住调戏,吓得袁娘子连门都不敢出了。苗琴心身体文弱,不敢招惹这些无赖,只是嫌袁娘子招蜂引蝶,逐日在家打骂袁娘子!” 慧雅心中生气,却故意挑眉笑道:“哪些无赖子弟啊?青天白日的,我可不信有人敢这样调戏良家妇女!” 卖茶婆子辩解道:“你可别说,引凤巷这些子弟确实厉害得很,为首得那个叫李臭三,最是无赖,生得五大三粗面貌丑陋,还学那些浮浪的少年子弟勾搭妇女,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哪里有妇女肯搭理他?哼!” 慧雅看了赵青一眼,笑着问道:“我怎么听说苗琴心挣到钱了?” 卖茶婆子撇了撇嘴,道:“是在章文昌手里挣的钱,谁知道他挣的是什么钱!” 慧雅又问了几句,怕引起卖茶婆子的警觉,就结账离开了。 赵青带着慧雅进了海味居,点了几样海味。 此时还未到饭时,海味居里空荡荡的。 见店内只有他们这桌客人,赵青趁机问店小二认不认识李臭三。 店小二听到他提到李臭三,眉毛鼻子一起皱了皱,道:“怎么会不认识呢,他几乎每日都来我们店里吃白食!” 赵青察言观色,道:“李臭三欠了我十两银子,我来寻他,你可知他去哪儿了?” 店小二沉吟了一下。 慧雅机灵地从荷包里掏出了一粒碎银子放到了桌子上。 店小二往四周看了看,见没有旁人,这才凑过来低声道:“李臭三在城南他姨母家躲着呢!” 他先把那粒碎银子收起来,又道:“你们可别说是我说的,李臭三凶横得很呢,他那一把大砍刀引凤巷哪个不怕?” 赵青故意道:“砍刀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店小二忙比划道:“李臭三那个砍刀是他家祖传的,这么长,这么宽,除了锋刃,还有血槽,好不吓人!” 店小二进里面之后,赵青招手叫了叶瑾进来,吩咐道:“让人传话给付春恒,令他带人去城南李臭三姨母家搜捕李臭三。” 叶瑾答了声“是”,出了海味居,叫来一个亲信属下,交代了一番,见这个属下飞快走了,这才回了海味居继续侍候。 因为案件有了眉目,慧雅心情轻松,和赵青痛痛快快吃了一顿海鲜,这才结账离开。 慧雅一时还不想回去,便缠着赵青带她继续玩。 赵青最舍不得她不开心,便带着慧雅去了城外的灵音寺游玩了半晌,傍晚时分才回了州衙。 又过了一日,慧雅想起案件进展,便问赵青:“那个李臭三捉到没有?” 赵青刚沐浴罢出来,正在用布巾擦拭长发,闻言道:“捉到了。” 慧雅走了过去,接过布巾,轻轻把赵青摁在了锦凳上,用布巾裹住赵青的长发,颇为细致地吸着发间水分:“招认没有?” “招认倒是招认了,人是李臭三杀的,凶器正是他那把大砍刀,杀人起因是袁娘子不理他,却从了章文昌,”赵青想了想又道,“只是我觉得他的供词中还有疑点。” 正因为察觉到了这个疑点,所以赵青不肯结案。 慧雅拿了把白玉梳,轻轻梳理着赵青的长发,使之顺滑地披散了下来:“李臭三的供词有什么疑点呢?” 赵青蹙眉道:“据李臭三的供词,那日傍晚,李妈妈当着他的面说她晚上有事要回章府,夜里就不回来了,他听了刘妈妈的话,起了淫心,夜间潜入苗家,推开门进入,企图奸’淫袁娘子,却发现袁娘子与一男子正在苟且,一怒之下,起了杀心……” 慧雅大眼睛亮晶晶的:“阿青,会不会是刘妈妈故意的?故意让一只觊觎袁娘子的李臭三听到她的话,知道夜间只有袁娘子一人在家,好引起李臭三的妄念,另外又虚掩着堂屋门……只是,刘妈妈为何这样做呢?” 赵青凤眼微眯:“看来,需要传唤章文昌的妻子廖氏了。” “慧雅,帮我把外衣拿过来!”他起身道,“我要连夜再审刘妈妈!” 慧雅拿过赵青的外衣,踮着脚跟服侍赵青穿上,又帮赵青细细理了理袍子,还帮他系上腰间玉带。 赵青了解慧雅,知道她表现得如此温柔贤惠,一定是想跟着自己过去审案。 他心里明白,却故意装糊涂,穿戴罢便淡定地抬腿离开。 慧雅在后面娇滴滴叫道:“阿青……” 赵青装作没听到。 慧雅柔媚道:“阿青哥哥……” 赵青被慧雅叫得浑身一酥,转身一脸正经道:“慧雅,还不跟上?” 慧雅眯着眼笑着,拎着裙摆追了上去。 按照惯例,此时该阿凤和小梅侍候,她俩也跟着慧雅过去了。 付春恒奉命带了州衙的衙役去提章文昌之妻廖氏了,赵青便先审问了刘妈妈。 慧雅带了小梅和阿凤,坐在屏风后面听赵青审案。 刘妈妈依旧是背着原先的供词,紧咬牙关,一句话也不肯招认。 赵青见她刁滑,便命人用拶子给她上刑。 刘妈妈的十指被圆木夹紧,痛不可忍,却依旧不吭声。 慧雅在屏风后听到刘妈妈忍疼发出的“嘶嘶”声,都有些于心不忍了。 小梅紧紧捏着慧雅所坐椅子的扶手,整个人都呆住了。 阿凤更是只抽冷气,声音低低的:“夫人,单是在这里听,我都觉得疼了!” 赵青凤眼微眯:“刘氏,我可听说,你先前是章文昌的奶娘。你做了那么残忍的事情,你就忍心么?” 有了孩子之后,赵青对人们对孩子的感情有了真切的了解,站在刘妈妈的立场,揣测了刘妈妈的心理,预备从心理上击溃刘妈妈。 闻言刘妈妈泪流满脸浑身颤抖,终于道:“大人,我招……” 原来她的主子章文昌偶然间看到了同学苗琴心的妻子袁娘子,顿时惊为天人。 为了谋得袁娘子,章文昌把苗琴心请到家里坐馆,说好一个月二两银子,还把奶娘刘妈妈安排在苗家陪伴袁氏。 袁氏长期被丈夫苗琴心冷落,得了章文昌的热情,很快便堕入了章文昌的圈套,开始和章文昌偷情。 后来此事却被夫人廖氏得知了。 廖氏给了刘妈妈二十两银子,命她寻一个觊觎袁娘子的强悍野蛮的泼皮无赖,寻个晚上离开苗家,让那泼皮无赖奸了袁娘子,这样章文昌就不再搭理袁娘子了。 因为贪图这二十两银子,因为觉得自己的奶儿子章文昌太迷恋袁娘子了,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刘妈妈便选中了一直觊觎袁娘子的无赖李臭三,便装作无意,透露了自己那夜不回苗家,苗家只有袁娘子一个人在家…… 刘妈妈瘫倒在了地上,泪流满面:“……大人,我没想到我家公子那一夜居然也去了苗家,被李臭三那厮给杀了……夫人原本答应我把他拘在家里读书不让他出门的……” 刘妈妈签字画押之后被带了下去。 赵青沉默了良久。 付春恒进来禀报:“禀大人,廖氏带到!” 赵青沉声道:“带廖氏!” 慧雅已经猜到了案件的真相,觉得太过丑恶,不想再听了,便带着小梅和阿凤慢慢走了出去。 此时已是深夜,院中秋风卷起落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阿凤和小梅都有些意犹未尽。 小梅仗着年纪小,撒娇道:“夫人,奴婢好想听接下来的审问……” 慧雅淡淡道:“我猜一猜,你看准不准。章文昌的娘子廖氏看上了在自家坐馆的苗琴心,与苗琴心勾搭成奸。苗廖两人为了永远在一起,便设下这连环计,先给章文昌机会,让他勾搭上苗琴心的妻子袁娘子,然后借刘妈妈之手,引入李臭三,设计让李臭三亲眼目睹章文昌与袁娘子通奸,令李臭三激情杀人,借刀杀人,同时除去了章文昌和袁娘子。” 小梅想了想,笑嘻嘻道:“夫人,待我去问问丁小五!” 慧雅便带着阿凤在庭院里散步。 过了良久小梅才跑了过来,一脸的佩服:“夫人,全被您说中了!” 慧雅声音中带了些萧瑟之意:“女子嫁人之时,一定要睁大眼睛啊,须知男子的外貌虽然重要,可是人品却是最重要的……” 南国的建州尚是中秋,可远在北地的沧州已经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戴着兜帽披着黑色玄狐斗篷的元靖骑着马出了沧州城,往北疾驰而去。 阿南、阿北和曲仙姿俱打马紧跟着他,生怕落后。 到了沧州北边三十里的养马镇外,元靖勒住了马,居高临下远眺着低凹处的养马镇。 曲仙姿驱赶着马,慢慢走到元靖身侧,沉声问道:“公子,您确定能引来赵青?” 元靖淡淡道:“宜阳长公主是穆远洋的堂妹,她在沧州出了事,为免家丑外传,穆远洋一定会把赵青调来沧州处理此事。” 赵青又离不开慧雅,到时候一定会把慧雅也带过来,他就能见到慧雅了…… 138| 20|7.08|家 第一百三十八章 今晚虽然有风,却依旧是一个晴朗的秋日夜晚,深蓝绸缎般的天幕上挂着一轮明晃晃的月亮,照得庭院里如同白昼。 周围的秋虫不停地鸣叫着,与瑟瑟夜风交相呼应着。 慧雅静立在一株石榴树前,看着硕果累累的石榴树,心中却有着说不出的疲惫。 她叹了口气,道:“如同女子一样,男子的容颜也是韶华即逝,美好的容颜怡人的言谈欣赏一番即可,看男人顶要紧的还是人品啊!” 阿凤和小梅立在一旁,想到袁娘子的经历,心里都有些难过和彷徨。 过了片刻,慧雅见阿凤和小梅脸上都带着悲意,便故意调笑道:“阿凤,小梅,你们将来不管看中了谁,都要来回我,我帮你们好好把把关!” 阿凤和小梅闻言,先是笑,接着回过味来,便都有些害羞。 阿凤红着脸,拈着衣带低头不语。 小梅大胆一些,屈膝行了个礼,笑嘻嘻道:“谢夫人,到时候请夫人一定要为奴婢做主呀!” 她跟了慧雅这两年,学到了不少东西,明白当机会从面前经过的时候,一定要眼疾手快及时抓住。 夫人和大人夫妻恩爱,自是不会替大人安排妾室,大人也不会看上旁人,那么她们这些侍候的人将来都是要嫁人的,与其被管家妈妈随意指一个人嫁了,不如先求了夫人,到时候睁大眼睛好好看,择一个合心意的人嫁了。 慧雅看了看犹自红着脸害羞的阿凤,再看了看年纪小小眼神却坚定的小梅,不由笑了,伸手在小梅身上拍了拍:“还是小梅聪明!” 她笑着应承道:“好,我这就答应你。” 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令别人收获幸福,也是一件很令人开心的事情啊! 主仆三人散着步,慢慢走回了屏风后面。 慧雅在锦椅上坐下,阿凤轻轻为她捏着肩膀。 小梅去为她沏了一壶毛尖送了过来,倒了一盏奉给了慧雅。 慧雅侧耳倾听屏风外面的动静,发现屏风外面赵青正在令章文昌之妻廖氏签字画押,显见是刚刚审讯完毕。 廖氏被带下去之后,赵青又提审死者袁娘子的丈夫苗琴心。 慧雅在屏风后面坐着,听着前面的审讯。 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开始陈述,声音中带着怨恨,倾吐着对结发妻子的恨意:“……凭我苗琴心满腹的才华,早该高中秀才、举人乃至进士,坐享荣华富贵高官厚爵,可是因为我年少无知时被袁氏勾引,一时鬼迷心窍,娶了袁氏这娼家之女,导致县学漠视我的存在,连区区的县试我都通过不了,街坊邻居也都取笑我做了活王八,轻轻巧巧戴了一顶绿帽子!大人,我恨呐!” 赵青淡淡道:“所以,你就巧做安排,让你的同学章文昌看上你的妻子袁氏?” 苗琴心冷哼了一声,道:“袁氏那贱人生了个浪模样,章文昌那样好色,我不过让他看了两眼,他便神魂颠倒了,请我到他家坐馆。章文昌这泼贱贼,上了我的当,还以为我落入了他的圈套!哈哈!” 方才提他来受审的时候,付春恒奉赵青之命,把众人包括廖氏供词中摁手印的地方全让他看了。 苗琴心知廖氏等人都已招供,自己也无可隐瞒,因此破罐子破摔,什么都说出来了。 赵青挺直背脊看着苗琴心,声音和缓:“说说吧,你是如何勾搭上章文昌的娘子廖氏的?” 苗琴心脸上现出自得之色:“廖氏被章文昌长期冷落深闺,一见我便心动了,我又施以加倍温柔,施展十分手段,她一个久旷的妇人,何愁她不入彀?很快便同我如胶似漆,让她做什么便做什么了!” 赵青凤眼如电看向苗琴心,声音却依旧柔和平静:“那你和廖氏是如何订下这连环计的?” 苗琴心跪在地上挺直背脊扬起下巴,一脸的得意:“得知袁氏被章文昌上手之后,我便让廖氏想办法收买刘妈妈,让刘妈妈设计引一直觊觎袁氏的李臭三上钩,令李臭三夜探袁氏;按我的安排,那晚上廖氏原本把章文昌强留在房内,然后廖氏故意和章文昌争吵,把章文昌赶了出去;章文昌无处可去,便趁夜色又去寻袁氏私会;而到了半夜,得了刘妈妈放出的消息的李臭三潜入我家,试图占袁氏便宜,他当然看到了袁氏与章文昌的奸情,李臭三性情暴躁,自然因嫉妒杀人了!呵呵呵!” 想到富户章文昌被自己设计,章文昌之妻廖氏被自己握在手中,刘妈妈中了自己的计,李臭三上了自己的当,而袁氏则被自己成功害死,苗琴心得意极了,呵呵呵呵笑个不停。 赵青凤眼微眯:“即使李臭三不杀人,你也有后手,对吧?” 苗琴心眼睛一亮:“大人您好聪明,真是我的知音啊!” 他摇头晃脑道:“即使李臭三不杀人,按照他的性子,他也会当场发作,把袁氏与章文昌的奸’情张扬出去,弄得街坊尽知,我就可以名正言顺休掉袁氏,然后再与廖氏联手,想法子毒死章文昌,占他的妻子,得他的家财,这也算是章文昌淫人’妻子之报了!” 赵青淡淡道:“万一李臭三没有当场发作呢?” 苗琴心试图为自己鼓掌,带动腕上的锁链哗啦作响:“即使李臭三没有把此事张扬出去,我也会让廖氏叫走刘妈妈,我亲自撞破袁氏与章文昌的奸‘情,叫了街坊邻居过来围观……嘿嘿!” 慧雅手中端着一盏茶,却因为听得入神,一直未曾喝。 到了此时,章文昌袁氏被杀一案已经彻底水落石出了,她却无心饮茶了。 这世上居然有苗琴心这样的人,明明没有能力,没有担待,没有责任感,却一直自视甚高。 他活得不如意,却根本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却把自己的不如意、自己的不幸全都推到了别人身上,把自己的怒火倾泻到了比他更弱的人,譬如他的妻子袁氏的身上,设下毒计害死袁氏。 他一心想要飞黄腾达,自己却不肯努力,反而想着害死别人,夺得别人的妻子和家产。 这样的人,令人恶心,死不足惜。 放下茶盏后,慧雅起身道:“小梅留下和小五说一声,让小五告诉大人,说我带着阿凤先回去了。” 说罢,她带着阿凤先走了。 小梅和小五年龄接近,关系也最好,听了慧雅的吩咐,笑嘻嘻应了一声,自去寻小五去了。 慧雅回到后宅上房,才发现赵然已经醒了,正由月莲、玉桂和奶娘陪着玩耍呢! 因为颜妈妈带孩子的秘诀是“春捂秋冻”,所以此时赵然身上只穿着一个大红肚兜和一件红绫交领短衣,又白又嫩又肥的小屁屁的胖大腿都在外面露着,正在罗汉床上玩他唯一会做的运动——一百八十度翻滚。 颜妈妈在一边站着,被赵然逗得直笑,眼睛都看不到了。 见夫人回来,颜妈妈等人忙忙行礼。 慧雅洗罢手便直奔罗汉床。 她一把把赵然抱在了怀里,先用唇贴了贴赵然的额头,发现凉隐隐的,这才放下心来,又去摸赵然的屁屁和胖腿,发现温度也正常,便笑着在赵然身上拍了拍:“哟,我的胖赵然想母亲没有?” 赵然太肥了,慧雅一拍他,他身上的肉就凉粉似地颤,可爱极了。 众人见状都笑了起来。 赵然一醒来就不见了母亲,正在想念呢!见了母亲,他的脑袋便往慧雅怀里钻,贴着慧雅亲近得不得了。 颜妈妈在旁边看了,灵机一动,道:“夫人,您画画得那样好,何不给小公子画一幅画像寄到京城,让陛下也瞧瞧小公子!” 慧雅见赵然精神很好,便答应了下来,命月莲去准备画画的工具。 赵青处理完案件回到内宅,发现卧室中帐幕低垂,慧雅早揽着赵然睡下了。 因为怕惊醒赵然,赵青蹑手蹑脚走了过去,把帐幕分开了一条缝,看了过去,发现慧雅面朝里侧躺着,赵然的脸窝在慧雅怀里撅着屁股睡得正香。 赵青担心赵然老是面朝着慧雅睡,脸容易睡偏了,便小心翼翼地掀开锦被,把赵然抱了起来,试图换成面朝里的睡姿。 他刚把赵然翻过去,警醒的慧雅便睁开了眼睛:“阿青,你做什么?” 赵青把赵然摆成舒服的姿势,轻轻盖上了锦被,这才道:“你爱面朝里睡,赵然爱朝着你睡,这样时间长了,他的脸不就很容易长偏?到时候不好看,他长大了埋怨你我,那可怎么办?” 慧雅看着赵青直笑,把赵青笑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便道:“你笑什么?” 慧雅低声道:“我笑你是个慈父啊!” 她真的没想到,还不到二十岁的赵青会是一个如此慈爱的父亲,对赵然简直是疼爱有加,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赵青在床边坐了下来,就着帐外的月色纱灯,凝视着自己的妻儿,精致的凤眼中满是柔情。 过了一会儿,他握着慧雅的手,低声道:“慧雅,你和赵然,是我最亲的人。” 慧雅想起远在京城的穆远洋,不由笑了,坐起来道:“阿青,十二哥听了会吃醋的!” 赵青也笑了:“他总是胡乱吃醋,有本事他自己生个儿子去!” 说完这句话,赵青脸上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穆远洋今年二十四岁了,从十六岁有了第一个女人开始,穆远洋经历的女人不可谓不多了,可是八年过去了,虽然一直努力播种,可穆远洋始终未收获一男半女…… 赵青垂下眼帘,心道:十二哥莫不是真的有不孕症?他一定不好意思让太医诊治,我要不要替他寻几位名医瞧瞧? 慧雅见赵青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在眼睑上打下细密的阴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笑着问道:“阿青,你想什么呢?” 事关十二哥的隐私,即使是最亲的慧雅,赵青也是不肯说的。他笑了笑,道:“没什么!” 似乎想起了什么,赵青抬眼看向慧雅。 此时慧雅松松挽了一个堕髻,其余长发乌云似地垂了下来,衬得她目若秋水樱唇嫣红,大概是刚刚睡起的缘故,慧雅的双颊微微泛红,宛若桃花。 她雪白的绣花寝衣散开了,里面的衣物颜色鲜艳,衬着雪白的肌肤,别有一种动人心弦的美…… 自从生了赵然,慧雅比先前圆润了一些,肌肤似泛着一层柔光,浑身软绵绵的,比先前更加动人了。 赵青看得情难自禁,便上前抱起慧雅,低声道:“我们去窗前贵妃榻上……” 慧雅一愣,抬眼看向赵青,见他凤眼含水,顿时明白了赵青之意,不由两颊似火,羞得满脸通红,只得依了赵青。 赵青与慧雅这一夜雨疏风骤恩爱缠绵,自不必提。 又过了两日,慧雅接到消息——兰氏与女儿坐的大船不日便要到建州码头了。 眼看着兰氏要到建州了,慧雅心中欢喜,便大张旗鼓预备着备下宴席,为兰氏接风洗尘。 赵青见她如此急切地要迎接兰氏,不由有些吃醋,却不动声色。 寻了个机会赵青便趁机劝慧雅道:“江绣与兰氏恩爱夫妻相隔了许久,好不容易见了面,你却横插一杠,非要接了兰氏,为兰氏接风洗尘,你让江绣怎么想?” 慧雅:“……” 她想了想,觉得赵青说的很有道理,便道:“等兰娘子到了,我先派海棠过去下帖子,请她三日后到我们家赴宴,这样可以么?” 赵青一脸淡然:“五日后吧!” 慧雅想了想,道:“那就改为五日后吧!” 她想到就要做,起身去了内书房,叫了海棠和月莲进来,吩咐月莲准备笔墨,亲自写了一张帖子,吩咐海棠明日送到江都监府给兰娘子。 见慧雅忙着给兰娘子下帖子,赵青有些无聊,便起身换了骑装,往前院的跑马场去了。 赵青刚骑着马跑了三四圈,丁小四就急急跑了过来:“大人,顾大人来了!” 顾大人正是顾凌云。他深得穆远洋信任,已经做到了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是大周宫廷侍卫的统官,可谓官高爵显。 如今他亲自来到建州,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因此赵青当下便从马上滑了下来,连骑装都没换下,就去见顾凌云去了。 139| 20|7.08|家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周最北端的养马镇。 风雪愈来愈大,刺骨的北风似狼嚎,像马嘶,席卷着雪花,摇撼着树枝,刀割一般刮在人的脸上,几乎令元靖等人寸步难行。 元靖一马当先,驱赶着马进入了养马镇。 阿北等随从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整个养马镇弥漫在风雪之中,街市之上除了厚厚的雪毫无人迹。 元靖忍不住骂了声娘,眯着眼看着街市旁的一个个大门,竭力凭借着记忆辨认着那处房舍。 终于寻到了那处大门,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从马上滑了下来。 曲仙姿也从马上滑下来,深一脚浅一脚走上前,抬手敲了敲大门。 过了一阵子,大门内有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道:“谁?” 曲仙姿不紧不慢道:“水公公,是我。” 大门很快便打开了,一个头戴毡帽身穿棉袍脸白无须的老人站在门内,见曲仙姿身后立着的那个黑衣人身材高挑,瞧身形依稀是元靖的模样,便探头问道:“是二爷么?” 元靖把兜帽拨到后面,沉声道:“我如今已经是元家人了,叫我元靖即可。” 水公公才不管那么多,径直把元靖拉了进去。 元靖虽然不肯姓毛,可是按照血缘关系,他毕竟是宫里太妃娘娘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是宜阳长公主的亲舅舅,自然是自己人了。 外面寒风呼啸滴水成冰,室内却炉火熊熊温暖如春。 宜阳长公主歪在堂屋的锦榻上,一动不动,听着身边侍候的乐师弹奏着月琴。 水公公掀开门上的皮制门帘,请元靖和曲仙姿进了堂屋。 元靖和曲仙姿进了堂屋,顿时直觉暖风扑面,热得都有些难受了,便都先脱去了外面的斗篷,递给了在一旁侍候的丫鬟,这才齐齐向宜阳长公主见礼。 宜阳长公主的手搭在丫鬟的腕上坐了起来,碧青的一双妙目眼波流转打量着元靖和曲仙姿。 她看起来甚是年青,不超过二十岁右,如云乌发梳成攒髻,围着一串龙眼大的明珠,雪白的一张小圆脸上,眉目如画,中等身量,颇为苗条,身上穿着鹅黄出风毛绣描金牡丹花的对襟长袍和素色撒花马面裙,显得极有风韵。 片刻后,宜阳长公主屏退房内侍候的人,这才开口问道:“我母妃如今可好?陛下反应如何?”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身居高位者的傲然。 元靖没有理她,径直在靠东山墙的交椅上坐了。 曲仙姿觑了元靖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再看宜阳长公主,见她的脸涨得通红,桃花眼盈盈欲滴,显见是要生气了,忙端端正正又给宜阳长公主行了个礼,恭谨道:“禀长公主,如今陛下尚未立后,毛太妃娘娘在宫中身份最为尊崇,自是安荣富贵,您不必挂碍。” 宜阳长公主抬起下巴,桃花眼中满是怒气看向元靖,气咻咻道:“你不是说陛下会派赵青过来么?赵青怎么还没到?”她一直喜欢的就是赵青,可是当年无论她如何苦恼,父皇以血缘太近为理由,就是不肯让赵青做她的驸马,逼着她嫁给了短命的左卫将军岑明怀。 可赵青的母亲是她的堂姑母,她和赵青哪里就血缘近了?明明是父皇的托词! 因为得不到,所以她才会越想要。 赵青早成了她的执念。 曲仙姿顿了顿,忙解释道:“长公主在沧州行猎失踪的消息已经传到京城,刚接到消息,陛下已经派了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顾凌云去了建州,尚不知后事如何。” 听宜阳长公主提到赵青,元靖脸上的表情渐渐放松了下来——宜阳长公主想要得到赵青,他想要得到孙慧雅,他们的利益此时是一致的,联盟关系还是要保持的好! 想到这里,元靖沉声道:“再等等吧。” 宜阳长公主雪白的贝齿咬了咬嫣红的薄唇,恨声道:“如果赵青不来沧州,那我们就去建州寻他!” 元靖瞥了她一眼,道:“再说吧。” 沧州是穆远池用心经营的地方,养马镇驻军长官是穆远池的亲信,在这里己方势力强大,而且沧州地理位置险要,军事位置重要,如果能把赵青引到沧州,何必舍近求远去别处? 大周最北端的沧州城养马镇虽寒风呼啸大雪纷飞,可大周南方的建州城尚是秋意正浓之时。 赵青一身玉青骑装,大步进了客院。 顾凌云正等在客院内正房,听到赵青的脚步声,忙迎了出来,先施了一个礼:“见过赵大人!” 赵青忙扶起了他,道:“不必多礼!”有一段时间没见顾凌云了,他依旧身姿挺拔面无表情,瞧着碍眼得很。 外面说话不方便,顾凌云没有多说,紧跟着赵青进了书房。 丁小四丁小五兄弟和顾凌云的随从谨慎地守在外面。 顾凌云也不废话,待赵青在圈椅中坐下,起身又施了个礼,开门见山道:“赵大人,孀居在公主府的宜阳长公主前往沧州月行猎,却在沧州城外失去了踪迹,如今毛太妃日日到崇政殿苦闹,让陛下给她寻女儿,陛下实在是烦不胜烦,我来见大人,求大人为陛下分忧!” 赵青闻言,秀致的眉挑了起来,脸上带了些疑惑之意:“宜阳长公主?” 顾凌云想起陛下临行前交代的话,便道:“大人,正是宜阳长公主!” 他想了想,凝视着赵青故意道:“就是四年前在宫里遇到您后,哭着喊着非要嫁给您的那个宜阳公主,那时候还是陛下求了先皇,帮您摆平了此事……” 赵青:“……”十二哥这是想要挟恩威胁我啊! 见赵青正在思索,顾凌云便把陛下的密信递了过去:“大人,这是陛下给您的亲笔密信!” 赵青接过信,当场撕开信封,掏出信纸看了起来。 看罢信,他脸上现出深思之色,沉吟片刻后,赵青抬眼看向顾凌云道:“附耳过来,我有几句话,你传给十二哥,等得了回音你再来见我。” 顾凌云凑了过去,谁知赵青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砰”的一声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 顾凌云面无表情惯了,心中惊讶,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赵青若无其事道:“好了,这下是我打十二哥的,你见了他还给他好了!”十二哥真的是物尽其用啊,让他去寻找宜阳长公主,却趁机又给了他另一个很难完成的任务。 顾凌云:“……”谁敢打陛下啊! 赵青这才道:“附耳过来,我真的要说了!” 顾凌云面无表情凑了过去。 这次赵青没有揍他。 谈完正事之后,顾凌云又施了个礼,一本正经道:“大人,陛下命我带了宫中画师过来,让画师给小公子画几幅画像,好呈给陛下御览。” “不必了,”赵青蹙眉道,“内子正好为犬子画了一批画像,到时候给你几幅吧!” 顾凌云不敢再惹赵青,当下道:“谢大人!” 可是想到陛下的交代,他只得试探着道:“大人,能不能让顾某见小公子一面?” 赵青见他把身段放得如此之低,知道是十二哥之命,便道:“请稍候片刻,我这就去带犬子过来。” 顾凌云闻言,腼腆地笑了。 待赵青一出去,他忙吩咐随从:“快让苏大师过来!”所谓的苏大师,便是名满天下的大师苏银子,被顾凌云带到了建州,就为了给赵青之子画幅小像,呈给陛下御览。 苏画师一过来,顾凌云便道:“苏大师,不好意思,赵大人不愿让人给小公子画像,等一会儿拜托您换一身装扮,扮作我的随从立在一旁……” 他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心道:幸亏陛下早就想到了赵大人会有的反应,提前订好了这个计策! 苏大师性格诙谐豁达,不但不觉得受辱,反倒觉得怪有意思,笑眯眯点头答应了。 顾凌云忙吩咐人带苏大师去换衣服。 赵青回了内宅,直接交代慧雅:“顾凌云奉陛下之命过来了,想要见见赵然,你让奶娘她们把赵然抱过来吧!” 慧雅答应了一声,命小丫鬟去叫正带着赵然在走廊里看花的颜妈妈和奶娘等人。 赵青又交代道:“陛下是命顾凌云带着画师过来的,你妆扮一番,让人便赵然也拾掇一下,让这位画师给咱们全家画个像。” 能被天子差遣,这个画师一定不是普通的画师,怕是天下闻名的大师。另外虽然顾凌云答应不给赵然画像了,可顾凌云虽然老实,十二哥却狡诈之极,一定会让画师想办法给赵然画像的。 既然如此,那就顺水推舟,让这位大师给他们一家三口画幅画像吧! 见到赵青居然携了妻子和儿子一家同来,顾凌云欢喜得心都颤抖了,脸上却依旧是没有表情,请赵青和慧雅坐了。 他在坐下的同时,给扮作随从立在一旁的苏银子使了个眼色。 苏银子悄悄点头示意。 顾凌云手忙脚乱地从赵青手中接过赵然,紧张兮兮地盯着赵然看。 赵然此时精神健旺,一双黑泠泠的凤眼一瞬不瞬地也盯着他。 顾凌云看看赵然,再看看赵青,一向没有表情的脸破功了,连连道:“怎么会这么像?怎么会这么像呀?”天下间父子长得像甚是常见,可是小公子俨然就是缩小版发福版的赵青,这可少见了,就算是陛下见了,也会大为惊讶的。 赵青却嫌顾凌云抱赵然抱得不够专业,立刻把赵然接了过来,熟练地抱在了怀中。 临告辞,赵青回头交代顾凌云:“画像画好了,也给我一幅!” 顾凌云:“……”赵青和陛下这对表兄弟,都是鬼灵精啊! 十日之后,顾凌云刚刚离开,在途中耽搁了的兰娘子才到达了建州。 她不过在家里与丈夫江锦团聚了两日,便带着女儿,携着礼物来看建州知州夫人孙慧雅了。 慧雅得知兰娘子过来,当即命月莲抱着赵然,带着奶娘、妈妈和丫鬟浩浩荡荡迎了出去。 一时两人相见,先是惊喜,接着就都有些心酸,携手相看,眼睛都湿润了。 最后还是慧雅先回过神来,拉着兰娘子的手道:“来让我看看你家姑娘吧!” 兰娘子用汗巾子拭了拭眼睛,破涕为笑道:“我也想看看令公子呢!” 慧雅与兰娘子互相展示儿女的时候,赵青接到了东京传来的旨意——赵青卸下建州知府一职,擢升为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是正四品,掌刑狱案件审理,乃大理寺主官,九卿之一。 赵青自此进入了大周高官行列。 140| 20|7.08|家 第一百四十章 对于自己的这次升迁,赵青因为早与穆远洋有了默契,所以表现得特别平静。 屏退侍候的人之后,外书房内只剩下赵青、江绣和秦通判。 赵青端起盛着毛尖的茶盏抿了一口,润了润喉咙,这才道:“江大人不日将调往沧州任沧州团练使,秦大人继任沧州知州一职。” 江绣和秦通判闻言,一起起身,肃然给赵青行了一个礼。 赵青坦然受了他们的礼,因为这代表着江绣和秦通判对他的归附,而他也要为江绣和秦通判的前程负责。 慧雅与兰娘子联袂进了堂屋,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 兰娘子的女儿小名唤作大姐儿,生得极肖其母,隐约能够看出将来必是眉如墨画目若秋波的小美人。 慧雅看看怀里得江大姐儿,再看看兰娘子,不由笑了。 兰娘子还是喜爱浓艳的妆扮,头上堆满珠翠,身穿大红通袖衫,系着金镶碧玉带,下面是一条锦缎裙子,看着愈发贵气逼人了。 而她的女儿江大姐儿小小年纪,衣裙色泽也都偏于艳丽,脖颈里还挂着一串明珠,简直是兰娘子的缩微版,可爱极了。 慧雅抱着江大姐儿,喜爱得很。 兰娘子没想到赵然居然会是一个肥白可爱的小胖子,惊笑不已:“这家伙也忒肥了吧?” 她一边说,一边不住地抚摸揉搓着赵然的胖身子:“哇,手感好棒!” 赵然被她摸得咯咯直笑。 慧雅也是笑。 中间方娘子和慧雅一起进去补妆,两人立在妆台前闲聊。 慧雅和兰娘子说笑着,一起抬眼看着镜中的彼此。 半年多不见,慧雅依旧留着齐眉额发,乌油油的青丝盘了桃心髻,用一支蓝宝石簪簪住,大眼睛晶莹闪烁,樱唇嫣红润泽,一张小脸白里泛红,比先前圆润了不少,气色却也更好了。 兰娘子鹅蛋脸庞,眉如墨画,目若秋波,头上堆满珠翠,依旧是苗条的长挑身材,却比先前瘦了一些,看起来有一种柔弱如柳的美。 见兰娘子依旧和生育前一样苗条,慧雅大为羡慕,道:“你的身材怎么保持得这么好?” 大周流行苗条美人,兰娘子这样高而苗条型的美人最受欢迎,所以慧雅羡慕得很。 兰娘子笑了,道:“我是因为旅途奔波,这才瘦下来的,你羡慕什么呢!我可听说——” 她附在慧雅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说的慧雅脸热心跳,一把把她推开了:“浑说什么呢!” 兰娘子大笑了起来。 李妈妈带着人在梨花坞备好宴席,这才过来请慧雅、兰娘子和方娘子姐妹过去。 慧雅带着客人走在后花园蜿蜒曲折的水廊之中,奶娘丫鬟抱着赵然和江大姐儿走在后面。 此时已是深秋,可是因为建州地处南方,秋意来得迟了些,天空纯净高远,秋风清新凉爽,远处枫林如火,近处水面平静如镜,处处皆是明净的秋景。 到了水廊尽头,慧雅引着客人进了梨花坞。 酒菜早按慧雅的嘱咐备好了,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八样小菜——一碟卤鸡爪、一碟卤鸡翅、一碟红糟鲥鱼、一碟油炸鸽子雏、一碟木樨银鱼、一碟薄荷叶拌鲜核桃仁、一碟鲜荸荠和一碟玫瑰点心,皆用玉质感极强的定窑白瓷装了,瞧着色彩鲜明精致之极,令人食指大动。 酒则是用定窑白瓷酒壶装的薄荷酒。 兰娘子看着这桌酒菜,不禁有些愕然,看向慧雅道:“慧雅,你这是……” 慧雅眼睛有些湿润了,握住了兰娘子的手含笑道:“是不是想起了往事?” 兰娘子点了点头。她记得第一次在朱府见到慧雅,王氏让慧雅备下了这样一桌酒席。 慧雅低声道:“谢谢你!” 兰娘子当时给了她一支赤金累丝镶玉嵌宝寿字挑心。 一直到今天,慧雅还记得那支寿字挑心是用赤金累丝镶宝的丛菊托起一个玉寿字,字心穿系金丝挑出一只引吭祝颂的仙鹤,精致得很。 思及往事,兰娘子眼睛也有些湿润了,抬手拍了拍慧雅的手,低声道:“都过去了……” 慧雅抬眼看着她,大眼睛里熠熠闪光:“我给你家大姐儿备下了一个礼物,等你离开时我再给你!” 兰娘子笑道:“那我先替我家大姐儿谢谢你了!” 方娘子见她俩一直说私房话,便故意道:“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来让我们姐妹俩也听听!” 众人都笑了起来。 慧雅带着一群女眷在后花园玩耍了大半日,开心极了。 到了傍晚,兰娘子等人要离开,慧雅依依不舍,忙吩咐月莲去把备好的礼物拿过来。 月莲带着阿凤阿芬去了不多时,三人便捧着三个锦匣过来了。 慧雅把三个锦匣分别奉给了兰娘子、方娘子和方女医。 兰娘子打开锦匣一看,见里面是一套赤金镶红宝石头面,黄金明晃晃的,宝石一粒粒花生大小,颗颗莹澈红润,令人目眩神迷。 兰娘子有些吃惊,抱着自家大姐儿笑盈盈给慧雅行礼:“多谢了!” 方娘子和方女医收到的也是宝石头面,虽然没有兰娘子这个贵重,却也很是精致。 慧雅在仪门送走了兰娘子和方娘子方女医姐妹,约好过几日到兰娘子家作客。 送走客人,慧雅刚要转身回去,小梅一溜烟跑了过来:“夫人!” 慧雅见她急得满脸通红,便驻足等着她:“小梅,别急!” 小梅过来后,先屈膝行了个礼,来不及喘气便笑着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慧雅含笑道:“怎么了?” 小梅用衣袖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这才道:“我刚才听小五说,大人升任了正四品的大理寺卿!” 颜妈妈在一边听到了,满脸欢喜道:“那夫人以后可是诰命夫人了!” 慧雅闻言也笑了,道:“这可真是夫荣妻贵啊,我以后可是四品诰命夫人了!” 大周遵循古制,一至五品官员授以诰命,六至九品授以敕命,夫人从夫品级,故世有“诰命夫人”之说。赵青是正四品官员,那慧雅便是四品诰命夫人了。 颜妈妈带着众人屈膝行礼:“恭喜夫人!” 慧雅笑眯眯道:“若是消息确实,今日大家都有赏!” 到了晚上,赵青回到内宅。 他沐浴罢出来,听慧雅说过几日要去兰娘子家作客,沉吟了一下道:“慧雅,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慧雅明明知道赵青要和她谈什么,却故意装糊涂,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赵青,等着赵青开口。 赵青见她如此乖巧可疼,喉咙不由有些干,垂下眼帘道:“我已经升任大理寺卿,你这几日收拾一下,三日后我们一家三口就出发赴京。” 慧雅饶是有了心理准备,却仍然大吃一惊:“这么急?” 赵青低头吻了吻慧雅的额头,把慧雅抱在了怀中——慧雅生了赵然之后,确实丰满了不少,可是他却更喜欢抱慧雅了——低声道:“表面上虽然只是职位调动,其实是因为有人往北方的辽国走私硫磺矿石,陛下命我彻查此事。” 慧雅一听到“硫磺矿石”,便知此事牵涉甚大,忙道:“我原本要带着赵然去江府赴宴,还是不去了吧!” 如今东方大陆各国均掌握了火药技术,可是却只有大周有制火药必需的硫磺矿,并对硫磺矿石进行管制。 别的国家,尤其是与大周对峙的辽国等国一直虎视眈眈,企图得到大周的硫磺矿石。 赵青笑了:“你带着颜妈妈和奶娘去江府,让梁妈妈和李妈妈在家带着人收拾不就行了?” 慧雅一听,点了点头,依偎进赵青怀中,道:“咱们是在二月初一那日登船离开京城的,如今已经进入九月了,不知不觉七个多月过去了,东京家中也不知道样了……” 赵青听她说得天真,不禁哑然失笑:“我们夫妻二人和赵然都在一处,东京承阳门内家中自有管家丁福照管,你担心什么?” 慧雅觉得赵青说得大有道理,道:“嗯,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家,我们三口只要不分开,哪里都可以为家的。” 赵青紧紧抱住了慧雅。 慧雅忽然想起了什么,突然道:“阿青,生了赵然后,我是不是肥了很多?” 赵青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很有技巧地回答道:“我觉得你现在挺好的。” 慧雅睨了赵青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是不是喜欢我丰满一些?” 赵青俊俏的脸微微红了,他垂下眼帘,低低“嗯”了一声。有的男人喜欢妻子苗条一点儿,有的男人喜欢妻子丰满一些,他喜欢慧雅丰满一些,当然慧雅胖也好,瘦也好,怎么样都好。 慧雅见他老老实实承认了,心中暗道:还真被兰娘子说中了! 她柔媚地问赵青:“是不是因为……” 听了慧雅的话,赵青脸更红了,双手捂脸仰躺在了床上,就是不肯说话——要他怎么说?难道说慧雅丰满一些的话,那里的握力更强,更令他销魂? 慧雅纠缠了一会儿,见赵青不肯说,便翻身骑在赵青身上,故意做出恶狠狠的样子,道:“阿青,快说!不说我可要揍你了!” 赵青吸了一口凉气,移开双手,黑泠泠的凤眼凝视着慧雅。 慧雅见他凤眼微湿,顿时觉得不妙,刚要逃走,却被赵青擒住了腰肢。 她的腰肢最为敏感,当下便哈哈笑了起来,一下子软倒在了赵青身上…… 三日后,赵青的官船离开了建州码头,扬帆往东京而去。 元靖一接到赵青升任大理寺卿携妻儿自建州入京的信报,沉吟良久,方道:“我们也出发进京吧!” 他的谋士苏寒轻轻一拍手,道:“公子,我们正好去看看承天寺那批货物!” 元靖点了点头。 曲仙姿在一边听了半日,发现元靖根本没有考虑到宜阳长公主,忙道:“公子,要不要通知宜阳长公主?” 元靖淡淡道:“你去安排一下,等我们出发以后再让人通知宜阳。”他要做的是大事,宜阳长公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能和她一起上路。 曲仙姿答了声“是”,低头思忖着如何安排此事。 十月初十那日,赵青的官船停在了陈留县码头上。 慧雅带着人抱了赵然在甲板上散步,偶然间往前方岸上看了一眼,却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141| 20|7.08|家 第一百四十一章 此时正是上午时候,阳光充足光线明亮,慧雅不敢置信地又定睛看了过去,这才确定确实是朱俊、王氏和贵哥一家三口——朱俊变得又黑又瘦,王氏腹部已经明显隆起,贵哥长高了许多,旁边跟着侍候的是惠明、慧秀和一个小丫鬟。 慧雅招手叫了小梅过来,低声叮嘱了几句。 小梅连连点头,屈膝行了个礼,跑过去叫了丁小五,两人一起下了官船。 慧雅见小梅去了,便带着众人回了舱房。 赵青正在最上面那层舱房接见有关官员,慧雅怕赵然吵闹,扰了赵青,便抱着赵然进了最下面那层舱房。 她抱着赵然在锦榻上坐定,这才吩咐海棠:“去准备几样精致点心,再备下些干鲜果品。” 海棠退下之后,慧雅又叫来月莲,一边想一边吩咐道:“你去和梁妈妈说一声,从库房里挑选出一匹大红五彩妆花缎子、一匹玄色五彩葫芦样鸾凤穿花罗、一匹月白松绫、一匹素白杭绢,都用锦盒装了;再选一对男孩子戴的玉器,配上赤金璎珞圈,用香木雕花盒子装了。装好后放在一边,等王娘子走的时候送给王娘子。” 海棠带着阿芬和阿凤麻利地忙碌着,很快便在雕花小几上摆了三个果盒,果盒里分别有四格,共摆了十二样干鲜果品和点心。 月莲自去寻梁妈妈去了。 没过多久,小梅和丁小五便引着王氏、贵哥和一个小丫鬟进来了。 王氏已知慧雅身份,一进舱房便拉着贵哥行礼。 慧雅给旁边侍候的海棠玉桂等人使了个眼色,海棠她们忙上前把王氏等人给搀扶了起来。 王氏起身后让了又让,方在一边的锦凳上斜签着身子坐了下来。 如今慧雅今非昔比,她丈夫赵青乃天子表弟,陛下近臣,正是炙手可热之时,慧雅妻随夫贵,再也不是当年她家里的那个小丫鬟了。 她在码头上早见到了这艘由好几艘军船扈卫的官船,心中还在感叹究竟是哪个大官,架子这样大,气势这样足,没曾想到是赵青与孙慧雅! 随着小梅登上甲板之后,见了那些身穿甲胄手执长枪静立巡逻的官兵,她简直是大气都不敢出。 进了舱房一看,她发现舱房里清雅之极,侍候的那些丫鬟看着竟比一般县中闺秀打扮得还要好,心中不由感叹。 等再见了慧雅,她发现慧雅出落得比先前越发好了,比以前高了不少,也丰润了一些,虽然打扮得素净,穿得也素净,可是却有种低调的奢华——慧雅左腕上动静间闪闪发光,戴的可是一副西洋金刚镯,她家是生意人,她都识得,这种西洋金刚镯是西洋国进贡来的,市面上很难见到,除非陛下亲赏,一般人很难得到。 这边王氏打量着慧雅,那边贵哥早扑进了慧雅怀中,扭股糖似的撒着娇。 慧雅见他生得越发俊秀了,很是喜欢,便揽了贵哥在怀中,一句一句地问着贵哥。 贵哥如今口齿便利,伶俐地答着话。 王氏见状,这才放松了些,陪笑着和慧雅攀谈了几句。 慧雅念着旧情,有问有答,倒也没有摆架子。 王氏见一个穿碧色锦袍的小媳妇怀中抱着一个雪白可爱的红衣男孩子,忙问慧雅:“夫人,这是令郎么?生得好容貌!” 听王氏夸自己的儿子,慧雅顿时眉开眼笑:“嗯,是我儿子,大名唤作赵然,他长得像他爹爹!” 她自己举贤不避亲,一句话把赵青赵然父子俩全给夸奖了一遍。 王氏不是笨人,知道自己此时得给赵然个见面礼了,可惜来时匆忙,她也没带什么适合小孩子的物件;贵哥脖颈里倒是有一副赤金璎珞圈,上面挂着一块独玉,可是她又有些舍不得。 贵哥今年已经五岁了,最是人小鬼大,他依偎在慧雅怀中,眼巴巴看着赵然:“姐姐,我想和宝宝一起玩!” 他一向叫慧雅姐姐,如今自然而然又叫了出来。 王氏闻言,脸都吓白了,忙道:“叫什么姐姐?快叫夫人!” 慧雅笑了,揽住贵哥柔声道:“没事,以后还叫姐姐!” 她吩咐奶娘:“把赵然放在榻上吧!” 奶娘答应了一声,屈膝施了个礼,把赵然放在了榻上,三个奶娘自然而然围在了榻边护着赵然。 王氏见了,心中暗自称羡。 赵然已经会坐了,他稳稳坐在榻上,被贵哥逗得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小孩子都喜欢与大一些的孩子玩,赵然当然也不例外。 贵哥是个早熟的孩子,知道自己母亲小气,觉得母亲一定舍不得给赵然见面礼。 和赵然玩了一会儿后,他寻了个机会,把自己颈间挂独玉的赤金璎珞圈取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戴在了赵然颈中。 赵然觉得好玩极了,便抓住璎珞圈玩。 慧雅见状,忙道:“这可使不得——” “姐姐,这是我给阿然的见面礼!”贵哥拉住慧雅的手,一本正经道。 见贵哥这样懂事,慧雅心中感动,也不推让了,反正她早就让人备下了贵重的礼物,倒也不会让王氏觉得吃亏。 王氏有些羞愧,红着脸道:“我刚才还在想这件事呢,只顾看小公子呢,一时便忘记了,你看看,唉,我一个大人倒是没有孩子记性好了!” 慧雅当然知道王氏的脾性,倒是不甚在意,眼睛看着与贵哥玩耍的赵然,口中却问王氏:“王娘子,我瞧你又有了身孕?” 王氏有些羞涩地笑了:“已经五个月了!” 又絮絮道:“当今陛下登基大赦天下,贵哥他爹也回了家,经历了这一番磨难,他竟然懂事了,如今再也不出去鬼混了,心都用在了在家里和生意上。如今家里正做布匹生意,我们把铺子和家都搬到陈留县了。贵哥他爹如今正在码头上等着我们。” 慧雅听了,也替王氏和贵哥高兴,连连点头道:“这就好!” 她实在是太疼爱贵哥了,摸了摸贵哥的脑袋,含笑道:“如果朱大爷再不学好,你尽管去寻我,我给你做主!” 这点担待,慧雅还是有的。 王氏闻言,触动心肠,眼圈一下子红了,当下起身给慧雅行了个礼,声音都哽咽了:“还是夫人奶您念旧……” 自从朱俊出事,这些年她可真是尝尽世间人情冷暖,倒是慧雅,虽然富贵了,却一直不念旧恶,只念旧情…… 王氏要告辞了,贵哥依依不舍拉着赵然,眼睛却看着慧雅。 赵然也舍不得贵哥走,撇了撇嘴便哭了起来。 慧雅忙把儿子搂到怀里,柔声抚慰着。 赵然是个人来疯,母亲越抚慰他,他哭的声音就越大,最后慧雅只得恳求王氏道:“娘子,不如让贵哥随我们进京玩耍几日,等玩够了,我再派人送他回去?” 王氏还没来得及说话,贵哥已经恳求道:“母亲,我想去姐姐家陪阿然宝宝玩!求您了!” 既然慧雅都发话了,王氏还有什么话说?当然是答应了。 慧雅忙安慰赵然:“赵然,你看贵哥都留下陪你了,可别哭了!” 贵哥也凑过来哄赵然。 赵然含着眼泪笑了。 王氏心念正在码头上等着的丈夫朱俊,起身再次告辞。 见王氏执意要走,慧雅便吩咐月莲带着小丫鬟把早已备好的礼物拿了出来。 王氏推辞再三,只得收了。 慧雅吩咐人送王氏回去,顺便把贵哥的行李拿过来。 贵哥与赵然玩了半日,在船上吃了午饭,见赵然在锦榻上睡下了,他便也在赵然一边躺了下来,侧身护着赵然,很快也睡着了。 慧雅见状,不由笑了:“这孩子真是个小大人!” 没过多久,赵青送走了那些来拜见他的官员,官船拔锚扬帆,往东京方向而去。 赵青回来看慧雅和赵然,见慧雅正拿了一本书倚着绣枕歪在锦榻上,她的左边便是赵然,而赵然右边还躺着一个小孩子,便诧异地看向慧雅。 慧雅放下手中的词谱,微笑着轻轻道:“阿青,是贵哥,今日碰巧见了,我带他去咱们家里住一段时间。” 赵青知道慧雅一直疼爱贵哥,倒是没说什么,拿了本书,在慧雅右边歪了下来,挨着慧雅,陪慧雅一起看了起来。 这一路顺风顺水,很快便到了东京码头。 此时夜幕早已降临,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东京运河码头逐渐沉寂了下来,只有不远处运河边的望江楼还灯火通明。 顾凌云奉命带了一队侍卫备了数十辆马车候在码头上,待官船抛锚,便接了赵青一家及随从人等下来,又帮忙搬运着行李,然后一行车马浩浩荡荡进城而去。 到了承阳门内宅子,见赵琪带着赵氏宗亲在大门外迎接,赵青便吩咐车夫赶着内眷马车直入仪门,而他则下了马,向赵琪行礼:“见过大哥!” 赵琪看着似乎更加成熟了的赵青,唏嘘不已:“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上前扶起赵青,低声道:“陛下在外书房里候着呢,我们赶紧进去吧!” 穆远洋甚是思念赵青这个弟弟,等不到明日早朝相见了,悄悄带了几个亲信太监,由侍卫护送着到了赵府。 赵青一行人到家的时候,穆远洋正等得百无聊赖,立在画窗前拿了把金剪,一下一下地修剪着花架上摆着的一盆兰草。 在穆远洋快要把这盆兰草修成秃子的时候,几个小太监奔了进来,向立在书房门外的兰太监禀报道:“禀公公,赵大人到了!” 兰太监低声问道:“是大赵大人还是小赵大人?可别弄错了!” 小太监连连点头:“是小赵大人!” 兰太监正要进去通报,穆远洋在屋里已经听到声音了,放下金剪便要出去迎接。 穆远洋刚出书房院子,赵青与赵青便疾步而来,一下子走了个面对面。 穆远洋抓住赵青的双臂,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半日,最后道:“阿青,你当了爹,也没见变成熟嘛!” 赵青:“……哥哥,才分开八个月好不好!” 穆远洋认真纠正道:“弟弟,是八个月零十日!” 赵青忍无可忍道:“……十二哥,你肉麻不肉麻!” 穆远洋这才笑嘻嘻松开了赵青,仿佛刚看到赵琪一般:“咦?赵琪你怎么还在?” 赵琪知道陛下这是嫌自己多余,嫌自己碍眼,可他也想早些见到小侄子赵然啊,便厚着脸皮道:“陛下,臣想见见赵然。” 穆远洋一听,当下便急急道:“朕也要见赵然,快让人把赵然抱过来!” 赵青只得叫了丁小五过来,交代了几句。 进了外书房,穆远洋一屁股在主位上坐了下来,赵琪赵青兄弟俩便在靠东山墙的紫檀交椅上坐了下来。 赵然一时还没来,穆远洋便道:“阿青,你不用急着去大理寺上任,先好好歇几日,陪我去嵩山打猎!” 赵青听他前面说得还正常,后面又只管贪玩了,便道:“陛下,臣还是先去大理寺吧!” 穆远洋悻悻地对着赵琪翻了个白眼。 赵琪装作没看到。 没过多久,奶娘便带着赵然跟着丁小五过来了。 穆远洋一见赵然,当下便“移情别恋”了,抱着赵然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连声道:“阿青,你儿子可比你好看,比你可爱!” 赵青:“……” 赵琪眼巴巴看着雪白可爱的小胖子赵然,预备等着陛下抱够了,他好接过来抱一抱。 谁知今晚陛下如同吃了五石散一般,兴奋极了,抱着赵然便不松手了。 穆远洋笑嘻嘻看着赵然,简直不敢相信这世间居然有这样模样好看性格可爱的孩子。 赵然在马车上睡了一路,刚刚睡醒,正是淘气的时候,便笑嘻嘻和穆远洋大眼瞪小眼,又伸手去拍穆远洋的脸,揪穆远洋的耳朵,把穆远洋逗得嘻嘻直笑。 赵青看着穆远洋和赵然一起发疯,不由扶额叹息。 赵琪则好奇地看着赵然,心中感叹:赵然真的和赵青长得太像了! 穆远洋一直疯,最后赵青忍无可忍了,道:“陛下,您还不起驾回宫么?” 穆远洋抱着赵然耍赖道:“阿青,除非你答应我,让赵然跟我回宫住两日,否则我今日就不走了!” 赵青:“……” 142| 20|7.08|家 第一百四十二章 赵青略一沉思,叫了丁小五进来,当着穆远洋的面吩咐道:“你去内宅和夫人说一声,让侍候公子的人都过来。” 丁小五答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赵琪低头偷笑,陛下怕是不知道七个月的小孩子需要多少人照料,等一会儿要被吓一大跳了。 在梁妈妈颜妈妈等人的通力合作下,行李很快便整理好了。 慧雅见一切妥当,便带了贵哥出去,立在廊下查看从建州运回来的那些花卉。 这些花卉都是她亲手养的,虽然大都是些月季、吊兰、栀子和腊梅之类好养的花草,她却很是爱惜,一路从建州千里迢迢带到了东京。 贵哥有些担心赵然,一直追问慧雅:“姐姐,阿然到底在哪里啊?他怎么还不回来?” 慧雅笑着摸着他的脑袋安慰道:“贵哥,放心吧,阿然一会儿就回来了!” 正在这时候,小梅带着丁小五过来了。 听了丁小五的回禀,慧雅便笑了,问丁小五:“大人是和陛下在一起吧?” 丁小五不敢说,只是快速地点了点头,细长的眼睛眨啊眨。 慧雅见他这个样子,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前因后果——一定是陛下喜爱赵然,想把赵然带到宫里去住几日,赵青这是要给陛下一个下马威呢! 她笑嘻嘻地吩咐道:“去请颜妈妈过来!”她要好好布置一下。 穆远洋抱着赵然坐在交椅上,他歪着头打量赵然,赵然也歪着脑袋打量他;他坐直身子,赵然也一本正经坐直身子;他做出狂笑的姿势,赵然也张大了嘴巴…… 穆远洋给赵然逗得前仰后合,又怕摔了赵然,把赵然紧紧搂在怀中。 赵琪见陛下实在是不肯收敛,便拉了赵青到一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赵青觉得大哥说得很有道理,便连连点头,后来见大哥掏出了一叠银票要给自己,当做给赵然的见面礼,不由愣住了,忙低声道:“大哥,您自己收着——”定远侯府的财政大权都在大嫂尹氏手中,大哥弄点银子可不容易啊! 赵琪也不理他,直接把银票给了他:“这是我给赵然的见面礼,你帮他收着吧!” 赵青只得接了下来。 这边穆远洋看到了,笑嘻嘻道:“我也给赵然准备了见面礼呢!” 兰太监很快便带着小太监抬了一对楠木箱子进来,打开了箱盖,闪在了一边。 赵青看着箱子中一摞摞的首饰匣子,简直是啼笑皆非:“十二哥,赵然是男孩子,你送他首饰做什么!” 穆远洋振振有词道:“赵然用不着,可赵然的母亲用得着啊!”他早就想清楚了,赵青最听慧雅的话;如果能把慧雅笼络住了,赵青能不让他接赵然去宫里住几日? 赵青:“……” 正在这时,丁小五带了颜妈妈等人过来了。 赵青带着穆远洋和赵琪踱出了外书房,立在廊下看着廊下立着的女人们。 穆远洋:“……” 颜妈妈是穆远洋亲选出来的,当即带着大伙儿行礼,然后一个个地介绍给穆远洋听:“陛下,这是小公子的三个奶娘,这是侍候小公子的三个大丫鬟,这是负责给小公子清洗衣物的丫鬟,这是负责小公子房里杂事的两个小丫鬟,这是负责给小公子的奶娘做饭的小厨房的厨娘和帮工,这是——” 她忍住笑,把贵哥拉了出来:“这是亲戚家的孩子贵哥,是小公子的玩伴!” 穆远洋心知慧雅这是给他来个下马威,倒是没被这阵势给吓倒。 他豪爽一挥手,吩咐兰太监:“小兰,你把这些人都安排在崇政殿附近的宫殿里!” 兰太监答了声“是”,自去安排这些人。 赵青见事已至此,只得拽住穆远洋再次强调道:“十二哥,赵然只能在宫里住三日!” 穆远洋连连点头,一把拨开了赵青:“啰嗦!” 原本赵青是他最亲爱的弟弟,如今有了可爱乖巧又肯陪他疯的赵然,赵青这个弟弟算什么? 临离开,穆远洋忽然想起了什么,拉着赵青进了内室,低声问道:“慧雅如今有没有怀孕?” 赵青:“……” 他看着自己这位闲得蛋疼的表哥,轻轻道:“关你屁事!” 穆远洋不以为忤,认真道:“阿青,我帮你带赵然,再给你放三日假,你带着慧雅去嵩山别业住三日,抓紧时间,努力一把,争取让慧雅明年再给我生个漂亮的小侄女!” 赵青:“……” 十二哥虽然一向不靠谱,不过这次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送走喋喋不休的皇帝陛下之后,赵青又送走了大哥赵琪。 方才还吵吵嚷嚷喧闹之极的外书房一下子静了下来。 赵青立在廊下,默然良久,轻轻叹了一口气,往内宅去了。 进仪门之前,赵青突然止住了脚步,让跟他的人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略一思索之后,赵青迈步进了内院,脸上开始酝酿黯然神伤的表情——十二哥说得对,他得趁赵然不在家里,好好努力一把,争取让慧雅早日再怀一胎,好生下一个漂亮的小女儿! 对于赵然会被皇帝陛下接走,慧雅早有心理准备,倒是豁达得很,笑嘻嘻安慰黯然神伤的赵青:“赵然不在家里,咱们正好好好歇两日!” 她伸了个懒腰道:“好累,我们一起洗个澡睡觉吧!”阿青看起来这么伤感,她就好好抚慰他一番吧! 赵青闻言抬眼看向慧雅——他的关注点在“一起”这两个字上。 慧雅抿嘴一笑,起身牵了赵青的手往浴间走去:“走吧!”自从赵然出生,赵然就没和赵青与她分开过,因此慧雅能够理解赵青乍然见不到赵然的那种失落与惆怅,决心好好安慰安慰他。 这一晚上,赵青确实被慧雅大大地安慰了一番,都快要得意幸福死了。 第二天慧雅醒来,赵青依旧不在床上了。 慧雅知道赵青一定是在演武场,便又睡了一会儿,这才起来洗漱妆扮。 洗漱罢慧雅在妆台前坐定,月莲带着两个先前留守在家中的大丫鬟文竹和薄荷给慧雅梳妆。 正在这时,赵青进了堂屋。 他指挥着四个婆子抬了两个楠木箱子进了堂屋。 慧雅在卧室里听到动静,看了过去,道:“这是什么啊?” 明明已经初冬天气了,可是因为大量运动,赵青俊俏的脸上泛着一层细汗:“陛下给赵然的见面礼,不过都是些首饰,你来处理吧!” 说罢,他抬脚进了浴间。 慧雅知道赵青是去冲冷水澡去了,便吩咐月莲:“把匣子都拿出来,我看看再说。” 月莲带着文竹和薄荷把首饰匣全都摆在了堂屋的罗汉床上,慧雅披散着长发,只穿着月白串枝山茶花罗立领小袄和大红缎裙,立在罗汉床前一一看了。 这些珠宝既是御赐,当然个个珠光宝气非同凡响。 慧雅先为自己选了几样,又选了一对嵌红宝石玫瑰花形金耳环、一对镶绿宝石菱花纹金耳坠和一副金累丝嵌宝镶玉牡丹鸾鸟纹掩鬓预备送给兰娘子,又选了一串珍珠项链和一串红宝石项链,预备送给兰娘子的女儿江大姐儿。 选好之后,慧雅吩咐月莲道:“把这些都登记了,收进库房去吧!” 赵青冲罢澡出来,见慧雅还未曾梳妆,便道:“慧雅,让人预备两套骑装,我带你去嵩山那个庄子住三日。” 慧雅闻言大喜,两眼发亮:“真的?” 赵青见她如此惊喜,心中不由有些内疚——慧雅自从嫁给他,一直跟着他四处奔波,哪里有过夫妻同游的悠闲时光? 他凝视着慧雅,轻轻道:“自然是真的。” 他要接着在慧雅身上努力耕耘,争取早日收获可爱漂亮的女儿。 慧雅欢呼一声,吩咐海棠她们去收拾她的衣物,还连声吩咐道:“记得带上那套大红的骑装,还有那套碧色绣月白折枝花卉的骑装!” 赵青微笑着看着慧雅忙碌,心中满是温暖、幸福与平静。 慧雅又催促月莲:“快帮我梳头,我要亲自给咱们大人整理行李!” 月莲她们闻言都笑了。 夫人年纪小,和大人在一起淘气得很,可是却宽厚仁慈,只要不犯错,她待身边侍候的人都大方得很——只有一点,夫人用行动明明白白告诉大家:好好侍候,将来自有好的前程;若是觊觎大人,想要爬床做妾,那是一点可能都没有的! 下午到了嵩山下的庄子,赵青便带着慧雅在跑马场骑了半天马,晚上又带着累得够呛的慧雅在半山别业的庭院里烤肉——他负责烤,慧雅负责吃。 酒足饭饱之后,赵青与慧雅当夜便住在了别业之中。 第二天清晨,慧雅醒了,却没有立即起床,而是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 赵青依旧没在床上,大概又是出去熬练身体去了。 慧雅和赵青居住的是嵩山别业最高的听风阁,虽然视野开阔,可是刮起风来的时候,即使呆在室内,慧雅依旧能够感受到四面而来的寒意。 她把身子缩进了暖和的被窝里,闭着眼睛假寐——昨夜赵青也不嫌累,又闹了半日,此时她虽然大脑清醒,可是身体疲倦,实在不愿意起床。 慧雅在被窝里缩成一团,又快要睡着了。 外面传来慧雅熟悉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慧雅听到了帘幕被撩起时金铃铛随之晃动发出的叮铃声,淡淡的薄荷味道随之而来。 慧雅脸上带着甜蜜的微笑,把锦被拉到下巴处:“阿青,你冲过澡了?” 赵青“嗯”了一声,在床边坐了下来,凑近慧雅,在慧雅略微有些肿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慧雅直觉带着薄荷味道的湿漉漉的气息扑面而来,便知赵青又冲冷水澡了,不由讶然道:“阿青,你还真不嫌冷!” 赵青轻笑一声,和衣挨着慧雅在床边躺了下来,小夫妻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慧雅眯着眼问他:“阿青,不知道咱们这次在京城会呆多久?” 赵青轻轻嗅着她身上暖香的味道:“不会超过十日。”硫磺矿并不在东京,而是在距离东京不远的陈留县,休息过这段时间,他便要去陈留县查案了。 慧雅依偎着赵青,撒娇道:“反正我不和你分开。” 赵青“嗯”了一声。他也不愿和慧雅分开。 有了赵青在,慧雅觉得屋子里暖和了许多,眼皮也有些重,她又想睡了。 赵青见慧雅半日没说话,便抬头看了看,发现慧雅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小脸微微泛红,好像很暖和的样子,便很想抱着慧雅睡一会儿。 听着慧雅均匀的呼吸声,赵青再也忍不住了,脱去外衣,掀开赵慧雅的锦被钻了进去,揽过慧雅也睡下了。 慧雅身上又香又软又暖和,几乎是抱住慧雅的那一瞬间,赵青就睡着了。 三日后,神清气爽的赵青带着慧雅回了承阳门内的家中。 与赵青的神采奕奕相比,慧雅略显疲倦,不过气色倒也不错,懒懒地歪在马车里休息。 赵青骑着马护着慧雅的马车进了大门,直奔仪门方向。 到了仪门外,见大人搀扶着夫人下了马车,丁福这才上前低声禀报道:“禀大人、夫人,陛下送小公子回来,现在还在内宅呢!” 慧雅:“……”赵然回来了? 赵青:“……十二哥怎么这么闲。”他脸上极为平静,心中却开始欢呼雀跃:我的宝贝赵然回来了么? 赵青夫妻携手进入仪门。 慧雅脸上绽开了笑容:“阿青,我好想赵然!” 赵青微微一笑,心道:我也是啊! 夫妻俩进了内宅的月亮门,刚绕过门内的影壁,赵青和慧雅就齐齐呆住了——庭院中站了一圈宫廷侍卫和太监,廊下则站着颜妈妈和奶娘们,而在中间奔跑的穆远洋脖子里坐着一个小男孩! 而穆远洋跑动着,双手始终紧紧扶坐着骑在他脖子里的小男孩。 小男孩紧紧抱着穆远洋的脑袋,正在随着穆远洋的奔跑咯咯直笑,漆黑头发顺滑地垂在肩上,留着齐眉刘海,白嫩的小脸上挂着晶莹的汗珠子,凤眼朱唇,穿着宝蓝缎袍,俨然正是赵然! 而贵哥也换了双玉色缎袍,用碧色丝带梳了双抓髻,正紧张地随着穆远洋的动作张着双臂奔跑着,生怕陛下把阿然小宝宝给摔着了。 慧雅又好气又好笑,立在一边看着。 赵青却有些不忿:为何给我儿子留了刘海,这样太像女孩子了啊! 穆远洋瞧见了赵青和慧雅,这才停下了奔跑,歪着脑袋打量着赵青和慧雅。 赵然的下巴搁在穆远洋头顶,也歪着脑袋打量自己的爹娘。 赵青低声对慧雅说道:“只不过三天,十二哥就把赵然教得和他一样傻乎乎了!” 慧雅笑着拧了他一下,屈膝给穆远洋行礼:“见过陛下!” 穆远洋刚说了句“弟妹平身”,赵然就揪着他的耳朵嗷嗷叫了起来。 慧雅忙张开双臂,笑盈盈看着赵然。 穆远洋只得忍着疼,矮下身子,让赵然投入慧雅怀抱。 慧雅带着赵然和贵哥进了卧室,穆远洋和赵青在堂屋坐了下来。 赵然玩得太累了,喝了点水便在慧雅怀中睡着了。 慧雅在月莲的帮助下,把赵然脱去外衣,放在了床上,盖上了锦被。 贵哥低声给慧雅讲述这三日之事:“……姐姐,皇宫好大好大,好多没长胡子的叔叔,还有好多漂亮姐姐,陛下带阿然和我坐船,还带阿然荡秋千,还带阿然和我去看好多好多漂亮的鸟……” 慧雅见他也有些累了,便让丫鬟服侍贵哥喝了些水,吃了些点心,哄着他在贵妃榻上也睡下了。 到了晚上,穆远洋又出了幺蛾子——非要吃慧雅亲手做的饭! 慧雅便带了李妈妈,在小厨房里忙了半日,整治出六样小菜,掺了一壶金华酒和薄荷酒烫了,亲自给穆远洋和赵青送了过去。 穆远洋在宫里锦衣玉食,可是就是怀念慧雅亲手做的小菜的味道,每样菜都尝了一遍之后,觉得美味之极,他又双手合十恳求慧雅:“慧雅,好久没吃你做的青菜蛤蜊面了……” 慧雅被他逗笑了:“十二哥,我这就去下面!” 酒足饭饱之后,穆远洋要离开了。 临离开,他悄悄交代赵青道:“阿青,十日后我来接赵然,你就放心带着慧雅去陈留县吧!” 赵青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贵哥也有些想家了,却也舍不得慧雅和赵然。 他摸着赵然的小胖脚请求慧雅:“姐姐,过些日子派人去接我吧,我还想和阿然宝宝一起玩耍!” 慧雅笑着摸了摸他的脸:“放心,陈留县距离东京不远,你在家里呆一个半月,我派人接你来东京过年!” 贵哥开心极了,依偎着慧雅幸福得很。 赵青见了,便道:“慧雅,不用急着送贵哥。” 慧雅追问他原因,赵青不愿意说,只是道:“听我的话吧!” 过了九日,陈留县传来消息——路经陈留县的刑部侍郎扈传祺惨死在陈留县驿站。 永泰帝穆远洋大发雷霆,下旨令新任大理寺卿赵青前往陈留县彻查此案。 143| 20|7.08|家 第一百四十三章 用罢午饭,慧雅带着赵然和贵哥到后花园画堂春散步。 她走了一阵子,有些累了,便带着赵然和贵哥去了湖心岛上的春水楼。 颜妈妈和奶娘带着赵然贵哥在一楼睡下了,慧雅一个人呆在二楼卧室里睡午觉。 慧雅睡得正香的时候,赵青回来了。 他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见慧雅睡得鬓乱钗横,白玉般的粉脸泛起红晕,润泽的红唇微微开启,便凑过去吻了一口。 慧雅警醒,当下便醒了:“阿青?” 见她彻底清醒了,赵青这才把她扶着坐了起来,把永泰帝的旨意说了一遍。 听了赵青的话,慧雅这才明白赵青先前和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又好气又好笑,抬手捶了赵青一下:“你在我面前神秘什么呢!” 赵青理亏,低头没有说话。 慧雅想了想,还是有些生气,便在赵青身上又捶了一下。 赵青自然不会还手,老老实实地受了。 慧雅打了两下,解了气,这才道:“阿青,你有什么打算?” 赵青想了想,道:“慧雅,我说说我的打算,你看看这样行不行。” 慧雅见他如此郑重,便专注地看着他。 赵青伸手握住慧雅的手,道:“慧雅,我去陈留查案,你带着赵然呆在京城,可以吗?” 慧雅没有说话。 赵青接着道:“陈留县如今形势晦暗不明。刑部侍郎扈传祺去陈留县调查硫磺走私一案,他原本和陛下约定好,到了约定日期,故意传出假死消息,好让陛下借机派我过你去。可是——” 他的脸上现出肃然之色:“可是到了约定日期,扈传祺被人刺死在陈留驿他的房间内。” 慧雅顿时觉得浑身冷飕飕的。 慧雅喜欢开着窗睡觉,此时卧室的窗户是开着的,不知何时天就变阴了,卧室里也暗了下来。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忽然窗外凭空响起一声炸雷,慧雅吓了一跳,忙躲进了赵青怀中,道:“‘冬雷震震,夏雨雪’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赵青把她紧紧揽在怀里,低声道:“胡说什么呢?” 一声炸雷之后,仿佛开了头似的,噼里啪啦一阵电闪雷鸣之后,大雨倾盆而下。 赵青搂着慧雅,觉得她沁香且软,胆小可怜,他老想抱着她,保护她。 慧雅抬头笑着看赵青:“阿青,我如果不同意你的安排呢?” 赵青微微笑了,紧紧把慧雅留在怀中:“那我就带你去陈留县,赵然由颜妈妈等人带着进宫,由十二哥照料。”他知道慧雅不愿意与他分开,而他也同样不愿意与慧雅分开。 无论如何,他们夫妻要永远在一起。 慧雅依偎在赵青怀里,倾听着外面的雨声。 大雨哗啦啦下着。 卧室里光线很暗。 慧雅被赵青这样抱着,觉得安乐无限,她把脸贴在了赵青胸前,道:“赵然太小了,旅途劳顿,你又是去查案……算了,让赵然陪十二哥在宫里吧!”接触久了,慧雅渐渐也了解穆远洋了,穆远洋表面佻脱无稽,其实心思缜密做事妥当,譬如上次赵然去宫中住了三日,回来之后似乎又肥了些,一天到晚笑,显见是开心得很。 赵青“嗯”了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反倒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赵青索性陪着慧雅也睡下了。 两天之后,赵青带着慧雅、贵哥和他那些亲信,由水路坐船往陈留县而去。 而顾凌云则奉命微服由陆路进入陈留县,负责扈卫赵青夫妻的安全。 到了陈留县码头,正是夕阳西下时分,赵青等人弃船登岸,乘了提前安排好的车马沿官道往陈留县城而去。 到了陈留县东城门外,赵青带了慧雅往东门外的陈留县驿站方向而去,而丁小四则奉命赶了马车,载了李妈妈、小梅和贵哥进了东门,往城内朱家而去。 这时候已是傍晚,金色的夕阳带着一丝温暖的余韵,照在官道之上。官道上行人虽多,但很少有出城的人,都是急匆匆地往陈留县城里赶。 前面苍翠的松柏环绕中,有一根朱红旗子高高挑出,上面写着“陈留驿”三个大字。 从马车中下来之后,慧雅仰首看向赵青:“阿青——”从今天开始,她和赵青要开始一段冒险历程了! 赵青微笑着看向她。 他俊俏的脸在冬日难得见的金色夕阳下,如同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慧雅一下子看呆了,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见慧雅呆呆的模样,赵青抿嘴微笑道:“慧雅,你到底想说什么?” 慧雅笑盈盈道:“我们要开始冒险了,感觉好刺激!” 赵青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其实如今的形势是敌暗我明,有刺激,当然更多的还是危险,要不然扈传祺也不会被刺死在这里。 微服的赵青带着慧雅走进陈留驿的时候,不出意料地收获了很多人的瞩目——他们夫妻俩的外貌实在是太出众了! 进了驿站之后,慧雅一抬头,便看到两男一女迎面走了出来,当先的那个男子高大英俊,正是元靖。 慧雅一惊,忙去看赵青。 赵青对着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也看到了。 元靖似乎是大吃了一惊,停住脚步打量了一番,脸上漾出笑意来,试探着道:“……是赵贤弟伉俪么?” 赵青微微一笑,与元靖寒暄了几句。 元靖含笑看了慧雅一眼,指着身边的中年男子介绍道:“这是陈留县大户高志强!” 他指着赵青介绍道:“这是新任大理寺卿赵青赵大人!” 那高志强忙给赵青行礼:“小民见过赵大人!” 几位男子互相见礼的时候,慧雅则打量着元靖身后的这位女子。 这位女子大约二十岁左右,身材高挑,容颜清丽,满头乌发高高盘起,只插戴着一支赤金镶绿宝石的百合花簪,白玉般的耳朵各垂下一叶翡翠坠子,身上系着玄色披风,隐隐露出里面的白衣碧裙。 慧雅总觉得这个女子似乎有些眼熟。 元靖看了慧雅一眼,指着这个女子介绍道:“这是陈留县教坊的郑燕燕。” 慧雅这才明白了,这位郑燕燕是教坊内的官妓。 众人厮见完毕,便拱手而别。 赵青带着慧雅住进了付春恒提前过来订好的院子。 到了晚间,用罢付春恒和海棠一起做的晚饭,赵青正陪慧雅在堂屋里读书,小五进来回报:“大人,陈留县令郜永德郜大人携县丞李本成李大人和县尉苏志河苏大人求见。” 慧雅拿起自己的书起身笑道:“阿青你既要见客,我先回里屋了!” 赵青含笑点了点头。他答应慧雅的,查案时要带慧雅一起,慧雅这是要进去换装。 慧雅带着阿凤和阿芬进了卧室,开始准备换装。 不多时,陈留县令郜永德带了县丞李本成和县尉苏志河走了进来,给赵青行礼:“见过赵大人!” 宾主坐下之后,赵青便直接道:“各位想必也知道,赵某来到陈留县,是奉陛下之命,调查刑部侍郎刑部侍郎扈传祺惨死在陈留县驿站一事。” 郜永德忙道:“禀大人,刑部侍郎扈传祺扈大人不知何故路过陈留县,微服住进了陈留县驿站。下官是在命案发生之后,搜查了他的行李,寻到了他的勘合,这才发现扈大人的真实身份。” 赵青面无表情听着他的叙述。 郜永德想了想,接着道:“扈大人当时就住在陈留驿后面园子内的一个小楼内。扈大人是被人一刀刺中心脏而死的,他的遗体如今在距离驿站不远的承天寺停着……” 赵青淡淡道:“带我去扈大人居住的小楼看看去吧!” 郜永德和陈留驿的驿长的引赵青出去的时候,换了男装做小厮打扮的慧雅和阿凤混进了赵青的随从里面,也跟着过去了。 付春恒认出了她们,便紧跟在她们身侧保护她们。 驿长和一个陈留驿的差役各拿着一个灯笼,一前一后照着路。 驿站后面的园子虽然叶落树枯满目萧条,洒扫得却十分干净,极少见到落叶,而青石道路的两侧枯草也被割得短短的。 赵青穿着皂靴的脚踢了踢那些枯草,没有说话。 他记得自己住的院子里枯草可都是自然发展的,为何这里的枯草都被割了? 前方是一幢破旧的小楼,楼前有两棵高大的白杨树,上面早已不复盛夏时的满树碧叶,只剩一两片枯叶残留在树枝上,在夜风中发出哗哗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驿长引着赵青等人登上台阶,推开红漆斑驳的门,高擎着灯笼请赵青等人进去。 小楼中收拾得很是利落,门窗桌椅、案几屏风虽然简陋,却也都整整齐齐——上面如今都落了一层浅灰。 进了卧室之后,赵青发现卧室北边的屏风后是一个窗子,窗外有一个小小的露台,正对着小楼的后面——小楼后面地上的枯草并未被割掉。 露台的栏杆是木质的,上满红漆斑驳,缠绕着无数干枯的藤蔓。 赵青立在露台外看了看,发现外面的人轻轻一攀就能上来了。 慧雅和阿凤最晚离开露台。 驿长引着众人离开了,慧雅故意露在了最后。 别人都离开了,她带着阿凤立在栏杆内,又往外面看了一眼。 方才驿长擎着灯笼为大家照亮的时候,慧雅发现露台外面的枯草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闪。 查看这个小楼,赵青当然是一无所获,便带着众人离开了。 送走扈永德等人之后,慧雅这才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赵青。 赵青马上派叶瑾带了两个人过去寻找。 没过多久,叶瑾急匆匆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汗巾包。 他把汗巾包展开,捧给赵青和慧雅看。 慧雅就着灯光凝神一看,发现雪白的汗巾中间放着一支宝光灿烂的赤金镶红宝石梅花簪。 这支梅花簪落在枯草丛中,白日很难看到,夜间被灯笼的光一照,被眼尖的慧雅看到了。 盯着这支梅花簪看了一会儿之后,慧雅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拿起这支梅花簪翻了过来,盯着簪身——簪身上刻着三个米粒大的字——“玉晶楼”。 赵青也看到了,神情变得肃然起来——玉晶楼是东京有名的金银楼,正是他和慧雅在东京状元坊的产业! 144| 20|7.08|家 第一百四十三章 慧雅拿着这支赤金镶红宝石梅花簪翻来覆去地看,最后道:“这种赤金镶宝石四季花簪是我让人订做的,当时玉晶楼只做了三套,一套如今在东京宅子内我的妆盒里面放着,一套被我送给了兰娘子,一套被我在建州时送给了曲仙姿。” 赵青凤眼微眯:“你的那套应该还在家里;兰娘子随着江绣在沧州任上,也不可能是她的那套;那么最大可能便是曲仙姿丢的。” 他从慧雅手中接过那支赤金镶红宝石梅花簪,对着烛光照了照。 饱满圆润的红宝石映着烛光,发出幽微的光晕。 赵青轻轻道:“这支花簪精巧雅致,而且所值不菲,曲仙姿应该不会无故丢掉。” 女人对于漂亮衣饰的爱,是男人难以理解的。 慧雅忽然想起在驿站遇到元靖时他身边跟的那个叫郑燕燕的教坊官妓。 她闭上眼睛,竭力回想着。 那个郑燕燕大约二十岁上下,身材高挑,容颜清丽,满头乌发高高盘起,只插戴着一支赤金镶绿宝石的百合花簪,白玉般的耳朵各垂下一叶翡翠坠子,身上系着玄色披风,隐隐露出里面的白衣碧裙。 慧雅的思维定格在郑燕燕发髻上那支赤金镶绿宝石的百合花簪上,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伸手握住赵青的手:“阿青,你记不记得元靖带着的那个官妓,就是那个叫郑燕燕的官妓?” 赵青点了点头:“有点印象,个子好像挺高的。” 慧雅脸上现出一抹狡黠的笑:“她的发髻上戴了一支赤金镶绿宝石的百合花簪,正是那套赤金镶宝石四季花簪中的一支,相同的花簪我也有一支!” 赵青闻言眼睛发亮,伸手摸了摸慧雅的脑袋,谁知却摸着了帽子。 他锲而不舍拨掉慧雅头上的帽子,终于摸着了慧雅的脑袋,有力揉搓了一下,道:“我的慧雅好聪明!” 慧雅得意地眯着眼睛笑了:“我觉得郑燕燕有可能是曲仙姿装扮的!” 叶瑾眼睁睁看着自家大人和穿着随从男装的夫人秀恩爱,简直是不能再看,垂眉敛目立在那里不吭声。 赵青抬眼看了看叶瑾,吩咐道:“你去陈留县教坊寻那个叫郑燕燕的官妓,这几日暗中跟踪她,有什么消息的话,按照老规矩传回来。” 如今陈留县城内外布满了顾凌云的属下,传递消息应该是很容易的。 叶瑾答了声“是”。 赵青又问他:“付春恒呢?” 叶瑾忙道:“他带了刘秀中连夜去硫磺矿那边查探去了。” 赵青点了点头,又道:“你去外面见一下顾凌云,让他过来一趟。” 顾凌云这次一路跟来,一直暗中扈卫着,如今也仍带着人在驿站外围。 叶瑾答了声“是”,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慧雅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随从衣饰,笑着跳起来道:“我去换衣服!” 赵青不禁也笑了:“去吧去吧!”男装的慧雅看着实在是太别扭了,他都没法子下手了。 第二天因为心中有事,连慧雅都没睡懒觉,跟着赵青一大早就起来了。 洗漱罢,赵青坐在堂屋里喝茶,慧雅坐在卧室妆台前由海棠和阿芬阿凤侍候着梳妆。 丁小五进来回道:“禀大人,付春恒求见!” 付春恒很快便进来了,他身上依旧是昨夜那身随从衣物,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发青,显见是一夜没睡。 一进来,他便向赵青施了个礼:“禀大人,属下有重要事情要禀报!” 赵青闻言,抬眼看向他。 付春恒想了想,这才道:“属下昨夜带了刘秀中连夜去硫磺矿那边查探,没在硫磺矿那边发现什么,可是离开硫磺矿之后,我们俩在硫磺矿旁边的镇子上逛了逛,却被人跟踪了。” 他的脸色难得地凝重起来:“属下捉住了那人,他声称自己叫董浩言,是刑部侍郎扈传祺扈大人的随从,扈大人被杀后他躲了起来。他说要带我和刘秀中去承天寺,说那里有机密之事。” 赵青默默念了念“承天寺”这三个字。 付春恒脸色现出沉痛懊悔之色:“我和刘秀中带了董浩言往承天寺方向走,谁知在穿过一个僻静小巷的时候,董浩言走在最后,突然被毒箭射中……” 他叹了口气,从腰间皮囊里掏出一个用白汗巾子包裹的小箭,奉上让赵青看。 赵青看到箭尖锋利,上面还沾着血,却依旧发着蓝幽幽的光,便知此箭剧毒,若是被射中要害部位,定是无救。 他沉吟片刻后,道:“董浩言临终前说了什么?” 付春恒想了想,确定自己没有记错了,这才道:“他说的是‘土地庙’这三个字。” 赵青陷入深思。 董浩言既然能在扈传祺死后又躲了这么多天,他一定有一个秘密的藏身之处。 大周各地到处都有土地庙,陈留县当然也不能例外,可是大部分的土地庙都是小小的一个神龛,根本不能住人,能住人的大土地庙一般不太多…… 他开口吩咐付春恒:“你带着人暗中查探陈留县大一些的能住人的土地庙,速去寻出董浩言生前的藏身之处,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付春恒答了声“是”,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慧雅梳罢妆出来,含笑问赵青:“阿青,今日我们去哪儿?” 赵青抬眼看她,见她梳着百合髻,只簪了一支赤金点翠兰花簪,穿着织金缎子对襟袄和蓝缎裙,分明是普通的市井少妇打扮,便知慧雅是想出去走走,不由笑了,道:“嗯,我们今日去承天寺逛逛。” 承天寺是陈留县香火最盛的寺庙,而且距离硫磺矿不远。 慧雅闻言开心地笑了——她早就想出去转转了——忙忙嘱咐阿凤阿芬:“你们俩也快去换衣服吧!”阿芬阿凤身手很好,她出门的话喜欢带着这俩丫头。 用罢早饭,慧雅有些着急,见赵青还老神在在坐在罗汉床上看书,忙问道:“阿青,怎么还不走?” 赵青慢悠悠道:“等顾凌云做好警戒,咱们就出发。”他和慧雅如今有了赵然,为了赵然,也得爱惜慧雅和自己的生命,不能轻易涉险。 慧雅没想到赵青如今做事这么稳妥,抿着嘴笑了,走过去抱住赵青:“阿青,你如今真是越来越成熟了……” 赵青被她夸得啼笑皆非:“我都是做父亲的人了!” 慧雅的脸贴着他的脸,摩挲着轻轻“嗯”了一声。 赵青带着丁小五和顾凌云派来的一个古姓侍卫,慧雅带了青衣小鬟打扮的阿芬阿凤,六人步行出了所住的院子。 承天寺在陈留县城北门外的青云山南麓,青云山北麓便是大周最大的硫磺矿。 赵青等人刚进承天寺,便遇到了元靖。 元靖带着阿南阿北两个小厮,正立在山门内与承天寺的主持灵性指着一株千年菩提树在谈天。 灵性圆圆白白一张满月脸,手持锡禅杖,身披袈裟,瞧着很有高僧的派头。 元靖一抬头,看到了慧雅,眼睛顿时一亮,也不和高僧参禅了,径直走了过来,和赵青打招呼。 赵青见他和自己打着招呼,那双眼睛却似黏在慧雅身上一般,心里都快要烦死了,却因为一时不能翻脸,只得竭力忍耐。 谁知元靖今日脸皮依旧厚的很,算是贴上他和慧雅了,热情之极,非要为赵青慧雅做向导。 赵青只得捏着鼻子答应了。 承天寺依山而建,颇有些年头了,院落是一重比一重高,元靖引着赵青和慧雅越登越高。 其中大雄宝殿内和尚们正在礼佛唱颂,香烟缭绕,幢幡轻拂,一片木鱼之声。 走到天王殿前,元靖停住脚步,向下看去,见赵青挽着慧雅的手,一步一步稳稳走着。 看着这幅景象,元靖的心脏阵阵蹙缩,难受得很,他藏在衣袖里的手攥紧又展开,展开又攥紧,最终勉强压制住了闹个鱼死网破弄死赵青的念头——承天寺里固然都是他的人,可是刚才暗哨已经回过话了,寺外已经被顾凌云麾下的宫廷侍卫包围了! 到了第六层,眼看着上面还有一层大殿,元靖却没有引着他们过去,而是直接引着他们到了旁边通往后山的小门:“后山颇有些野趣,我们不妨去看看!” 慧雅不为所诱,往上看了一眼,道:“上面的大殿怎么挂着锁呢?” 元靖温柔地望着她,道:“我也不知道。也许那是寺里放杂物的地方吧!” 慧雅“哦”了一声。 站在后山看去,只见满山枯树荒草,十分之荒凉。 慧雅眼珠子转了转,悄悄取下一只耳坠藏在袖袋里,低声道:“我的耳坠丢了一只,我想回头去看一看!” 不待回答,她便带着阿凤阿芬又进了小门。 古姓侍卫也跟了上去。 元靖凝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小门之内,倒是没有追上去。 进了小门,慧立在那里,吩咐阿凤:“你从门缝里看一看,看第七重大殿里到底是什么!” 阿凤拎着裙摆飞奔,终于爬上了第七重大殿。 她从门缝里往里看,却发现里面摆着很多彩塑的佛像。 慧雅怕时间久了元靖生疑心,理了理衣裙,带着阿芬阿凤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一枚碧玉耳坠笑眯眯道:“终于找到了!” 元靖看着她幼稚的表演,在心里笑了笑。 慧雅戴好耳坠,上前拉住赵青的手:“阿青,我有些累了。” 赵青笑着看着她:“你不总是说自己体力好么?怎么才走了这点路就不行了?” 慧雅撒娇地拉着他的手晃啊晃:“阿青,走吧!回家吧!” 元靖在一边默默看着,简直是……恨不得让赵青当场消失! 赵青慧雅一行人下山的时候,元靖立在山门处看着,一直看到看不见慧雅的影子…… 走了一段路之后,慧雅便对赵青说道:“阿青,第七重大殿里好像摆了很多彩塑的佛像,大概和真人差不多大小。” 赵青柔声道:“我知道了。” 他揽着慧雅的腰肢,沉声道:“慧雅,以后不可像今日这样子了。你要记得,凡事有我。” 慧雅想起自己的小伎俩,不由笑了,连连点头,举手发誓:“我保证不再轻易涉险!” 见她这样,赵青也笑了。 不知不觉中,慧雅已经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他不敢想象自己失去慧雅后如何活下去。 离开承天寺之后,眼看快要到午时了,赵青和慧雅乘了轿子往运河码头而去。 初冬的江风带来丝丝寒意,码头岸下一排排大小船舶都停泊着,有的船住着人家,船尾袅袅升起炊烟。 赵青带慧雅在码头上的小酒店吃了一顿河鲜,这才一起回了陈留驿。 一直到了深夜,寻找董浩言生前藏身之处的付春恒这才回来。 慧雅见他怀中抱着一个高高的用黑布袋子裹着的物件,不由吃惊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付春恒先眯着眼对着慧雅笑了笑,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怀中抱着的物件放在了地上,给赵青慧雅行了个礼,道:“大人,夫人,这就是属下从董浩言生前的藏身之处寻出的物件!” 他解开了黑布,一尊彩塑的佛像出现在眼前。 145| 20|7.08|家 第一百四十五章 慧雅命海棠又点着了八枝蜡烛,照得屋内亮如白昼,众人一起细细地观察这尊彩塑的佛像。 这尊佛像其实雕塑得甚是潦草,上面的色彩也涂得敷衍塞责,看上去乱七八糟的。 赵青把佛像拿起来,发现这尊佛像是实心的,却不是很重。 到了最后,众人都看不出什么异常,只好先收了起来。 众人退下之后,屋子里很快只剩下赵青和慧雅了。 卸妆洗漱罢,慧雅懒洋洋地侧身歪在了床上:“阿青,今天好累哟!” 在承天寺连爬了那么多台阶,当时她还不觉得,现在就觉得腿很是酸胀。 赵青听了,在床边坐了下来:“我给你按按吧!” 慧雅抬眼看了看他,软绵绵地撒娇:“阿青哥哥,你给我做个全身按摩吧!” 赵青微微一笑,“嗯”了一声。 慧雅便摊开四肢趴在床上,等着赵青给他做按摩。 赵青伸手握住慧雅的手正要开始按摩,却发现触手冰凉。 他有些诧异,就又用力捋了捋,发现慧雅的手真的是冰凉的。 赵青又去摸慧雅的手腕,发现也是凉的。 赵青看着慧雅有些单薄的小袄,心里微微一疼,默不作声地把慧雅搂进怀里,脸贴着慧雅的脸,又展开锦被包住了慧雅。 慧雅的脸冰凉,赵青的脸火热,一冷一热,一冰一火,就这样紧密贴合着。 如今已经进入了十一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的冷,慧雅身体有些偏寒,她在家里习惯了无处不在的地龙,乍一到了没有地龙的地方,身体根本适应不了,因此在屋子里呆了半日,还是冰冷的。 赵青只是气自己只顾着查案,根本没注意到慧雅。 过了半晌,赵青把慧雅放在床上,脱去她身上的小袄,拉开被子帮慧雅盖好,这才问道:“屋子里冷为何不告诉我?我可以让人多生几个炭炉啊!” 慧雅下巴以下都埋在大红锦被里,雪白晶莹的脸上一双大眼睛眨了眨看着赵青,却没有说话——今天过得这么丰富多彩,她是真的不觉得很冷啊! 如果说起以前她过的日子,那比这冷的时候多着呢,她不都是一天天捱过去的? 慧雅看着一直带着自责看着她的赵青,忽然明白了过来——赵青这是心疼她! 为了她受了一点点寒就心疼她! 慧雅的心如同被泡在了温暖的泉水之中,很温暖,很舒适,很放松,她的眼睛却有些酸涩。 她眨了眨眼睛,柔声道:“阿青,我一直是这样子的啊,到了冬天就浑身都是凉的,有时候睡到早上脚还是冰凉的呢!” 慧雅眯着眼睛贼兮兮地笑:“要不然为什么冬天睡觉我老是把脚往你大腿上贴呢?” 赵青:“……”他也想起来了,有的时候他上床比慧雅早一些,慧雅一进被窝就把脚往他腿上贴。 他一直以为慧雅是爱黏着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是为了取暖…… 赵青也不再多说,起身又拿了一个锦被过来,展开压在了慧雅身上的被子上,然后脱了外衣,钻到了被窝里面。 赵青一侧身躺好,把慧雅整个人抱过来,张开修长的四肢吧慧雅紧紧锁在了自己怀中。 他的怀中很温暖,慧雅把冰凉的身体都贴在了他的身上,汲取着赵青的温暖。 只是赵青身上太过清瘦了,慧雅睡着他怀里始终觉得不够软和。 慧雅在赵青怀中翻来覆去动来动去,终于调整成了最舒适的体‘位,她满意地抱着赵青的胳膊叹息道:“唉,暖则暖矣,只是不够柔软啊!” 赵青:“……” 他紧紧抱住慧雅,轻声道:“怎么,你嫌弃我了?” 慧雅轻笑一声道:“嫌弃了,怎么办啊?” 赵青低头在她发上亲了亲,道:“你是我的妻子,这辈子别想摆脱我了,你若是和别人跑了,我就把那人给杀了,把你抢回来。” 慧雅吃吃直笑:“这么血腥啊,那我可不敢和人私奔了,一心一意和你过日子给你生孩子吧!” 在这寒冷的冬夜里,赵青和慧雅依偎在温暖的被窝里,说着这样没营养的对话,却觉得这是人生中最美的享受。 慧雅提到了生孩子,赵青就突然想起自己想要慧雅再生个女儿的事情了,便不再说话,而是直接把慧雅压在了身下,拨开她的中衣的衣襟,在她胸前轻轻亲吻着。 慧雅先是觉得有些痒,便吃吃笑着推拒着,可是很快她便觉得被赵青亲吻之处,一股麻痒从那两处往上升,一直升到了脊椎,不由有些酥软。 床内的小几上放着一盏琉璃罩灯,因为琉璃罩有些厚,灯光并不明亮,照得整个帐内朦朦胧胧。 赵青抬起身子看着身下的慧雅,发现她小脸泛着红,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黑白分明,嫣红的樱唇微微喘、息着。 慧雅轻喘着看着他,看他静了下来,也凝视着他,觉得他的潋滟凤眼清澈得如同两汪秋水,有些微波纹荡漾其中,令人不由自主想溺毙其中。 她抬腿缠住了赵青…… 夜里狂风怒号,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雪。 雪越下越大,赵青和慧雅所住的院子静悄悄的,雪花簌簌飘落的声音和雪花打在窗纸上发出的“啪啪”声清晰可闻。 第二天清晨赵青起来,发现雪已经停了,庭院中的一切都被罩上了一层白绒绒的雪罩。 赵青立在廊下思索了片刻,预备今日带慧雅出去在雪中散步。 他叫来丁小五,低声交代道:“你带着几个人出去看看,看周边哪里有野生的梅花。” 他想带着慧雅雪中访梅。 丁小五答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赵青沐浴罢出来,见慧雅还没有醒,便悄悄去了堂屋,坐在堂屋里喝茶看书,等着慧雅起来一起用早饭。 丁小五急匆匆跑了过来,喜滋滋道:“禀大人,出了陈留驿大门往西走一里地,有一个白杨林,穿过白杨林中间的小路,河边有几株红梅!” 赵青见他机灵,不由微笑,道:“事情办得好,赏你五两银子!” 丁小五欢欢喜喜谢了,出去寻管账的许家英领赏银去了。 过了一会儿,赵青听到卧室里面有动静,便起身进了卧室。 原来慧雅已经醒了,却还不肯起来,窝在被窝里看书。 赵青走了过去,把慧雅手中的书抽了出来。 他翻了翻那本书,发现是一本艳‘情话本,其中有些描写极为露骨,不由俊脸泛红:“慧雅,你一天到晚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做什么!” 慧雅眨了眨眼睛:“咦?我看了这些我都没脸红,阿青你脸红什么啊?” 赵青:“……” 慧雅见他发窘,便凝视着他轻轻道:“阿青,我怕你嫌我单调,想多学点情趣呀!” 赵青:“……你已经很好了,不必学了……” 慧雅见他俊脸泛红,凤眼水汪汪的,不由更想逗他,便道:“可我想表现得更好啊!” 赵青:“……” 他不敢再缠慧雅,再缠的话他没什么,慧雅绝对是承受不了了,便后退了两步,好整以暇道:“慧雅,外面下雪了!” 慧雅先静了两秒,接着便道:“真的?” 赵青点了点头。 慧雅顿时兴奋起来,嗷嗷叫着:“阿青,你出去啊,让海棠带着阿凤阿芬进来,我要起床出去玩!” 赵青忙道:“你若是乖乖吃早饭,我带你出去到野地里踩雪。” 慧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木讷的赵青也会搞浪漫了? 她双目晶莹粉脸涨红,连连点头:“我一定乖乖的,阿青你快出去啊!” 赵青轻笑一声,转身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慧雅随着赵青出了陈留驿。 慧雅披着大红羽纱缎面白狐斗篷,赵青披着石青缎面玄狐斗篷,带着随从出了陈留驿大门,沿着官道往西走去。 他们没走多远,便见前方浩浩荡荡来了无数的人,看仪仗,正是宜阳长公主的仪仗。 慧雅定睛看了半日,仰首看向赵青:“阿青,你不是说宜阳长公主在沧州行猎失踪了么?她的仪仗怎么在这里出现了呢?” 赵青凤眼微眯,淡淡道:“宜阳长公主原本是失踪了,可是等了好长时间,瞧着没人理她,只好自己出现了呗!” 慧雅:“……” 宜阳长公主的仪仗在经过赵青等人的时候停了下来,中间那顶八抬暖轿正好停在赵青和慧雅的身边。 一个小太监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走了过去,掀起了轿帘。 慧雅好奇地看了过去,只见轿中端坐着一个年青的美女,乌发如云,满头珠翠,身上穿着浅黄出风毛绣描金牡丹花的对襟长袍,雪白的一张小圆脸上,眉目如画,樱唇艳红,碧青的一双妙目一瞬不瞬地盯着赵青。 赵青拉了慧雅一下,夫妻俩一起行礼:“见过宜阳长公主。” 那宜阳长公主碧青的妙目里根本没有慧雅的存身之处,视线如同无物般掠过慧雅,直接看向赵青,小圆脸上漾起甜蜜的笑,声音娇媚之极:“原来是青弟啊,好巧!” 她抬起纤纤十指遮住红艳艳的樱桃小嘴,媚声道:“青弟,你我是自家亲戚,何必多礼?” 赵青打小就最烦宜阳这个做派,秀眉微蹙往后退了一步,道:“长公主请!” 宜阳长公主脸上的笑僵了僵,眼睛扫过赵青旁边这个娇美的红衣小妇人,顿时有些挂不住了,当下气得粉脸绯红,抬着下巴吩咐傲然道:“起轿!” 赵青握着慧雅的手,目送着宜阳长公主的仪仗过去,然后牵着慧雅的手,继续往前走。 他今日可是要给慧雅制造惊喜呢! 慧雅扭头看了看,发现宜阳长公主的仪仗进了陈留驿,不禁有了一个不祥的预感。 她脚上穿着赵青命人为她准备的鹿皮高底靴子,踩在雪上走路便利得很。 慧雅一边抬脚踩着雪往前走,一边装出不甚在意的样子问赵青:“阿青,宜阳长公主和咱家是什么亲戚关系啊?” 赵青“啊”了一声,道:“让我想想!” 片刻后,赵青牵着慧雅的手,抱着科学的态度认真解答道:“宜阳长公主是先帝的女儿,乃毛太妃所出,按照血缘关系算的话,她是我母亲的堂兄的女儿,十二哥的堂妹。” 慧雅意味深长道:“哦,原来是表妹啊!”表兄和表妹,多少凄美的爱情故事啊! 赵青瞥了慧雅一眼,道:“是表姐,远房表姐。”慧雅你敢给我多想试试! 慧雅:“……” 赵青和慧雅边说边走,刚穿过白杨林中间的一条小路,便发前方有几株红梅正在雪中盛放。 慧雅惊喜极了,欢呼一声跑了过去,捧着一枝红梅让赵青看:“阿青,真的是红梅花啊!野地里居然有红梅花!” 看着慧雅开心得又跳又笑,赵青不禁也笑了——他来说,慧雅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赏了雪中红梅之后,慧雅犹带兴奋,与赵青往陈留驿方向走去。 走了没多久她便有些累了,赵青便背着她继续往回走。 慧雅是很乐意让赵青背自己的——赵青常年锻炼,体力实在惊人,她如果白日没有好好消耗赵青体力的话,那么夜间辛苦的人该是她的了! 宜阳长公主临时来到陈留驿,嫌驿长安排的院子不够舒适,命公主府的侍卫把驿长和驿丁们齐齐捶了一顿之后,她终于如愿以偿住进了陈留驿最大的院子。 她不知道的是,这个院子就是刑部侍郎扈传祺惨死的那个院子。 宫女太监和侍卫们自在收拾整理房间院落,宜阳长公主打扮得富丽华贵,带着四个亲信宫女踱出了陈留驿,预备和梦中情人赵青来个浪漫相遇。 可惜相遇则有,却不够浪漫——赵青倒是过来了,可是背上却背着他那个丫头出身的狐媚子老婆! 宜阳长公主满心的旖旎顿时化为滔天妒火,整个人瞬间化身母老虎。 她原先和元靖结成了同盟,说好的事成之后她得到赵青,元靖娶这个孙氏,谁知元靖带着曲仙姿悄悄溜了,把她给扔在了那冰天雪地的羊马镇。 如今她终于寻到了赵青,可是这个孙氏这个贱人却故意在她面前表现与赵青的恩爱,怎能不让她愤怒? 宜阳长公主燃起了满身心的愤怒,带了一群宫女太监,昂首挺胸迎着赵青和慧雅走了过去。 146| 20|7.08|家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下了一夜的大雪,远处的山林,近处的麦田房屋全被大雪覆盖,虽然寒冷,可是景致实在美好。 慧雅又不用出力,舒舒服服趴在赵青身上,眼睛看着四周的景物,唧唧咕咕在赵青耳边猜测着赵然此时在做什么。 正说着话,慧雅一抬头,便看到了气势汹汹的宜阳长公主。 同为女性,慧雅当即感受到了宜阳长公主那勃勃的杀气,她在赵青背上直起身子,看了看自己后面跟着的阿芬和阿凤,再掂量掂量自己的武力值。 进行过这番自我鉴定自后,慧雅又看向昂首而来的宜阳长公主和跟着她那四位文弱的宫女。 她最后断定,单凭武力的话,宜阳长公主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再说了,她这边还有一个武力值未测高深的赵青呢! 有了这个判断之后,慧雅也不害怕,当即挑衅地又趴回了赵青肩上,索性闭上了眼睛,不搭理这位宜阳长公主了。 宜阳长公主走近之后,一边便看到孙慧雅这个小蹄子示威地趴在赵青背上闭目养神,她的怒火腾地一下燃烧起来,便要酝酿着勃然大怒大发雷霆。 赵青顿住脚步,淡淡道:“内子偶感不适,恕赵青不能全礼。” 看着赵青比少年时越发英俊的脸,宜阳长公主满腔的怒火如同被刺破的气球,嗤的一声消失不见了。 她立即意识到自己不能当着赵青的面欺负他老婆。 宜阳长公主芙蓉面上现出雍容的笑:“青弟,依你我之关系,你何须与我计较许多?” 赵青微微颔首,背着慧雅大踏步往陈留驿而去。 回到居住的院子之后,慧雅从赵青背上滑了下来,开开心心吩咐海棠:“你去安排一下,今日天寒地冻,我们吃羊肉火锅,多准备些菜肴和各种酱料!” 海棠笑嘻嘻答了声“是”,自去院中小厨房安排此事。 午饭海棠预备了羊肉锅子,除了鲜美的羊肉,慧雅还烫了不少豆腐、莲夹、青菜、萝卜、菠菜和丸子,蘸着辣酱吃得饱饱的。 用罢午饭,陈留县县令郜永德带了县中属官来见赵青,慧雅怕打扰了赵青的正事,便带了丁小四、丁小五、阿凤和阿凤四人出了堂屋,在庭院里散步消食。 陈留驿的驿长很负责任,驿站内的各条道路上的积雪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可是正因为如此,青石路上也滑得很。 慧雅散着步,脑海里却在想着付春恒寻回的那座彩塑的佛像,不知不觉便走出了自己居住的院子。 丁小四阿凤等人一向以她为尊,不知她是何用意,便都跟了上去。 慧雅低着头走着,忽然听到后面阿凤叫了声“夫人”。 她迷迷糊糊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快要和元靖迎面撞在一起了。 慧雅下意识地往后退,却因退得太急,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 阿芬阿凤反应很快,飞快上前一步打算扶住慧雅,谁知元靖反应更快,他一把拽住了慧雅的双手,拉着慧雅使她站稳。 慧雅吓得背上冒出了一层冷汗,心有余悸地长吁了一口气。 元靖紧紧握着慧雅的双手,只觉慧雅的手是那样小、那样软、那样暖,他的手可以把她的手完完全全包裹住。 他的眼睛凝视着慧雅,声音温柔中带着清泠泠的余韵:“没吓着你吧?” 慧雅这才意识到元靖还在握着自己的手,忙往后退了一步,试图挣脱,谁知元靖握得太紧,她一时没有挣脱开。 正在这时,与元靖一同出来,正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宜阳长公主冷笑了一声道:“好一个四处发骚的小0婊0子!” 慧雅与元靖闻言,顿时难得一致起来,都是大怒。 慧雅用力一挣,摆脱了元靖的手。 她上前一步,微笑着看向宜阳长公主,大眼睛中满是怒火,声音中带着怒意:“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元靖则出手更快,上前一步,抬手“啪”的一下扇在了宜阳长公主的脸上——侮辱他可以,可他不允许任何人侮辱慧雅! 宜阳长公主一下子被打懵了,她抬起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她那雪白的粉脸上瞬间便浮起了红色肿胀的指痕。 慧雅却也懵了:“……”咦?这是什么状况?元靖怎么了?他不是宜阳长公主的亲戚么?为何会帮我? 元靖俯视着宜阳长公主,淬着寒冰的视线盯着宜阳长公主,声音中也带着阴寒之气:“宜阳,关好你自己的嘴!” 宜阳长公主杏眼之中氤氲着泪水,恨恨地盯着元靖,艳红的唇颤抖着,却始终没说什么。 她虽然贵为长公主,一向跋扈之极,却一直很怕元靖这个阴狠恶毒的小舅舅。 更不用说自从先帝驾崩,她母亲、她和堂兄穆远池都在元靖的掌握之中,她没办法反抗元靖,只能忍下屈辱。 慧雅见状,蹙眉转身,低声吩咐丁小四阿凤他们道:“我们回去吧!” 她才不管元靖和宜阳长公主、毛太妃这些人之间的烂账呢! 回到自己住的院子之后,慧雅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元靖扇宜阳长公主的画面,心中不由暗爽——元靖这一耳光,一下子就把宜阳长公主骄人的气焰给打碎了! 慧雅虽然烦元靖老是对自己腻腻歪歪的,可是更烦傲气冲天觊觎赵青的宜阳长公主。 与此同时,慧雅脑海中忽然灵机一动——如果她把那尊彩塑佛像也打碎呢? 慧雅回去的时候,赵青已经把客人都给送走了,正欲去寻慧雅。 见慧雅两眼发亮走了过来,赵青缓步迎上去:“慧雅,怎么了?” 慧雅急急扯住赵青的衣袖,低声道:“阿青,那尊彩塑佛像在哪里呢?” 赵青反手牵了慧雅进了上房,这才道:“就在西暗间放着呢!” 慧雅仰首看他,眼睛亮晶晶的:“阿青,敢不敢让我用这尊佛像做个试验?” 赵青笑了:“你爱做什么便做什么!” 慧雅进了西暗间,寻出那尊彩塑佛像,让赵青帮忙摆在了榻上,然后拿了根镔铁棍子,对准彩塑佛像扫了过去。 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彩塑佛像的上端被打碎了,黄色的粉末四处飘散着,一股奇特的气味扑面而来——是硫磺的味道! 慧雅笑微微看着赵青:“阿青,佛像里面严严实实都是硫磺粉!” 赵青凤眼微眯走上前,拈了一撮硫磺粉闻了闻。 他基本上已经确定承天寺是以元靖等人为首的走私硫磺的团伙的一个巢穴了。 慧雅笑嘻嘻道:“阿青,承天寺第七层大殿里有好多彩塑佛像呢!” 赵青心中欢喜,一把把慧雅抱进怀里,用力亲了几下。 他刚摸过硫磺,难闻的味道熏得慧雅只推他:“阿青,你身上难闻死了,快松开我!” 赵青却轻笑一声,反而把她抱得更紧了。 到了晚间,赵青让人把屋子里的壁炉生了火。 慧雅沐浴罢出来,坐在壁炉前对着火光晾着头发,半晌没有说话。 赵青见状,放下手中的书走了过去,柔声问道:“慧雅,怎么了?” 慧雅把脸埋进了他的手心,良久方闷闷道:“阿青,我想赵然了……” 她思念赵然了,思念赵然“咯咯咯咯”的笑声,思念赵然温暖肥软的小胖身子,思念赵然对她全然的依赖…… 赵青揽住她,低声劝慰着:“……如今已经进入十一月了,十一月底或者腊月初我一定能够处理罢硫磺走私案,到时候我就带你回京陪赵然……” 趁慧雅不注意的时候,赵青也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也想念赵然了! 赵青和慧雅对赵然害相思病的时候,赵然却过得开心极了。 他被安排在了永泰帝穆远洋崇政殿的寝殿里。 外面天寒地冻飞雪飘舞,寝殿里则因生着地龙温暖如春。 穆远洋命人在御榻上另铺了个小小的铺盖,赵然每晚就睡在这个小小的铺盖上。 颜妈妈带着奶娘睡在殿外的阁子里,听到殿内金铃响了就进去侍候。 此时赵然刚洗过澡,乌黑柔软的头发披散了下来,正坐在御榻上,拿了一个拨浪鼓自己“梆梆梆梆”摇来摇去,玩得不亦乐乎。 穆远洋沐浴罢穿着浴衣出来,趴在御榻边缘吸引赵然的注意力,可惜赵然的身心都被拨浪鼓吸引了,根本不搭理他。 手舞足蹈唱念做打了半日之后,穆远洋见自己没有魅力吸引赵然,便想了个主意——他让人拿了一组他亲手浇注的形态各异的赤金小人,摆在盘子里让赵然看。 赵然一扭头,见到伯伯手里端着一盘金灿灿的小人,顿时大感兴趣,随手扔掉了拨浪鼓,四肢并用朝着穆远洋爬了过来。 穆远洋眼睁睁看着赵然朝自己爬了过来,简直是惊喜莫名,忙忙地拉动金铃。 颜妈妈带着三个奶娘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陛下,怎么了?” 穆远洋笑嘻嘻地指着正在趴着过来的赵然让颜妈妈看:“奶娘,赵然会爬了!赵然居然会爬了!” 颜妈妈先前是穆远洋的奶娘,正是这个原因,他把颜妈妈派去照料赵然。 颜妈妈:“……” 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穆远洋,耐心地解释道:“陛下,民间有句俗话,叫‘三翻六坐九爬叉’,意思就是正常小孩子三个月会翻身,六个月会坐起来,九个月就该会爬了。小公子将近九个月了,现在会爬,不是很正常的么?” 穆远洋眼睛盯着赵然,依旧惊喜莫名:“可是赵然还不到九个月啊!” 他一脸陶醉道:“我们赵然可是超出寻常孩童的天才啊!” 颜妈妈:“……”陛下您偏心到了这种地步,我还能说什么呢?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因为太开心了,所以今晚穆远洋决定亲自给赵然唱催眠曲。 他自认为自己歌声极是好听,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赵然越听越兴奋,最后干脆不睡了,直接爬到他那边去玩玩具去了。 穆远洋:“……” 见都快深夜了,陛下还没把小公子哄睡,颜妈妈实在看不过去了,便把依旧双目炯炯玩兴颇浓的赵然抱了出去。 一刻钟之后,她便把睡熟的赵然抱了回来,安置在了陛下身旁的小铺盖上。 穆远洋凑过去在熟睡的赵然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然后问颜妈妈:“奶娘,你怎么把赵然哄睡的?” 他唱了一个多时辰的催眠曲都没把赵然给哄睡,颜妈妈抱出去一刻钟赵然就熟睡了。 颜妈妈:“禀陛下,奴婢只是让奶娘喂小公子吃了些奶。” 穆远洋:“……这个朕实在做不到啊!” 147| 20|7.08|家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又过了一日,叶瑾终于回来了。 他奉命跟踪陈留县教坊的官妓郑燕燕,终于有了收获。 慧雅正在卧室内拿了金剪刀修剪一枝蜡梅,却始终竖着耳朵听着外面堂屋的动静。 堂屋如今都是赵青的亲信,除了顾凌云之外,便是付春恒、许家英、刘秀中和刚回来的叶瑾了,都不是外人。 叶瑾行了个礼,道:“禀大人,属下跟了那郑燕燕多日。她的生活极有规律,每日睡到中午起床,用罢午饭便在教坊内练舞,傍晚或者去县衙承奉,或者在教坊内表演歌舞。前几日都是这样的。” “直到昨夜,她在城外的守备府参加饮宴,宴会结束罢离开了守备府,却没有回城,而是去了江边码头,上了一艘新停泊在运河码头的船。” “属下趁着夜色登船偷窥,发现郑燕燕见的正是礼部尚书穆远池穆大人。只是距离有点远,他们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属下并没有听穆远池和郑燕燕谈话的内容。” 赵青原本一直在默默倾听,闻言抬眼看向叶瑾:“你不是会一些唇语么?” 叶瑾谨慎地拱了拱手,这才道:“属下献丑了!” 他仰首想了想,道:“穆远洋似乎提到了‘货物’和‘河面冰封’这两个词,郑燕燕似乎提到了‘公主’和‘公子’,别的属下就没看出来了。” 赵青面无表情看着前方,修长的手指在小几上快速敲了几下,发出“笃笃”的声响。 慧雅听到声响,便知道赵青这是在思索,不敢打扰他,便擎着那枝蜡梅立在妆台前等候着赵青说话。 片刻后,赵青道:“我一来到陈留县,就让河道总督下令封了运河河道上的所有货船船运,他们走私硫磺的货船应该也在被迫停在码头的那些货船内。” 赵青顿了顿,接着道:“至于提到‘河面冰封’,如今已经进入十一月了,运河河面冰封的日期一天天逼近,估计辽国那边催得很急,穆远池等人怕是急着要在河面冰封前把这批硫磺矿粉给送出去。” 慧雅听到这里,擎着蜡梅笑盈盈走了出去,道:“我来说说所谓‘公主’吧!当今陛下青春正盛,还并不曾有一男半女,所以我认为‘公主’指的应是如今正在陈留驿的宜阳长公主。” 见赵青认真地听她说话,慧雅嫣然一笑,道:“再说说所谓的‘公子’。我觉得郑燕燕极有可能是曲仙姿所装扮,如果郑燕燕是曲仙姿,那么她口中所谓的‘公子’应该指的是元靖了。” 赵青等人都微微颔首,觉得慧雅说得很有道理。 慧雅笑盈盈把手中那枝蜡梅递给了赵青,略一思索,又道:“如今我有些弄不清的是元靖的态度,他原本是毛太师一党,按说理所应当支持穆远池的,可是如今看来,他似乎与穆远池、宜阳长公主等人貌合神离。” 她把元靖扇宜阳长公主的事简短说了一遍。 众人都陷入思索。 赵青极有决断,端直背脊道:“今日就到这里吧,你们都去忙自己的事,三日后亥时还在这里集合,到时候我们开始布局撒网。” 众人答了声“是”,起身退了下去。 第二日赵青出去了,慧雅正带着海棠她们在房内为赵然缝制小棉衣,丁小五在窗外禀报:“夫人,李妈妈、小梅和我四哥回来了!” 慧雅闻言,忙道:“快请李妈妈、小梅和小四进来!” 到了陈留县后,她吩咐丁小四赶了马车,载了李妈妈和小梅去送贵哥回家,没想到耽搁了这么久。 丁小四、李妈妈和小梅很快便进来了。 给慧雅行罢礼后,李妈妈开始回话。 原来朱俊在陈留县最西边买了个庄园,改名朱家庄,朱家如今搬到朱家庄居住了。 他们好不容易送贵哥到了朱家庄,谁知又下了雪,耽搁了两日。 慧雅听罢,吩咐海棠安顿李妈妈三人,又厚厚赏了他们三个,让他们先下去好好歇歇。 到了中午,李妈妈过来见慧雅,悄悄道:“朱家的王娘子有句话让我问问夫人您……” 慧雅见她迟疑,不由笑了:“妈妈说罢!” 李妈妈这才道:“王娘子想要问问,咱们小公子需不需要伴当……”她其实不想问的,可是王娘子毕竟是旧主,她推脱不了,只得应了。 慧雅闻言,爽快道:“她是不是想让贵哥充当赵然的伴当?” 李妈妈连连点头:“夫人,王娘子是这个意思!” 慧雅含笑打量着李妈妈,道:“王娘子居然变得这么聪明?” 赵然年纪虽小,却早晚一日会长成能够荫蔽他人的参天大树,凭王氏的智商和眼光,慧雅觉得她不像能够想到这一点的人。 李妈妈也笑了,道:“我离开朱家的时候,贵哥一直缠着要跟我一起走,说要来寻夫人您和小公子,贵哥他爹见了,这才出了这个主意。您知道,王娘子本身没什么主意,贵哥他爹既然这样说了,贵哥又不想在家里呆,她就求我和您说说。” 慧雅想了想,道:“待我和大人说说看吧!”她很喜欢贵哥,可是在和赵然有关的事情上,她还是得好好和赵青商量,意见一致了再说。 李妈妈笑着道:“夫人做得对,夫妻在一起是得有商有量的!” 到了晚上,慧雅和赵青说了王氏想让贵哥到府里做赵然伴当的事。 赵青闻言,表情瞬间滞了滞,然后凤眼眼波流转,看了慧雅一眼。 当他发现慧雅眼中满是期盼,赵青便垂下眼帘道:“好啊!” 其实对于赵然的未来,穆远洋已经和赵青谈了好几次了,穆远洋已经试验了好久,也让无数名医看过了,他基本能够肯定自己不可能有后代了,因此打算好好培养赵然做继承人。 穆远洋心思细腻虑事长远,甚至已经在考虑选哪些高官子弟充当赵然的伴当,将来好为赵然预备班底。 赵青没想到贵哥的爹娘居然会有这样的眼光,虽然直觉想要拒绝,却又万万不忍心让慧雅不开心,因此只能答应了。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贵哥也不错,这孩子聪明又厚道,俗话说“三岁看大,五岁看老”,贵哥可比他爹娘强太多了! 慧雅见赵青答应了,不由开心极了,一下子跃入赵青怀中,四肢并用缠在了赵青身上:“阿青,你真好!” 赵青伸手揽住慧雅的腰,心里也在庆幸:幸亏答应了,要不然慧雅该多失望啊! 夫妻俩绸缪一番之后,赵青抱着慧雅问道:“慧雅,过两日晚上我有空,有什么想做的?要不要我带你去陈留县码头玩?” 他知道自从成亲之后,慧雅日日呆在深宅大院,因此最喜欢做的事情变成了出去玩,最喜欢吃的食物变成了那些乡野小店的风味,因此才会这么问。 慧雅闻言,开心极了,欢喜道:“阿青,你太好了!让我好好想想!” 她果然认真地思索了起来。 想了半日,慧雅试探着问赵青:“阿青,去月桂苑吃夜市好不好?” 自从定远侯赵琪主持修筑的汴河河道东南引流成功,汴水流经了好几个北方城镇,其中陈留县因为距离东京极近,渐渐发展了起来,成了北方的水运集散地,非常之繁华。 除了成为北方的水运集散地,陈留县还有北方最出名的烟花窟——月桂苑。 这月桂苑就在陈留县运河码头,占地约四五百亩,苑中多是花街柳巷朱楼青馆,白日犹可,一到晚上,香风阵阵,莺声燕语,脂香粉腻,姹紫嫣红,丝竹声唱曲声调笑声不绝于耳。 不光北方的风流子弟都来这里寻欢作乐,便是南方那惯见南国佳丽的官绅商贾,也都慕名而来。 “食色性也”,“食”与“色”从来不分家,这月桂苑除了环肥燕瘦的北地胭脂南国佳丽,还有无数的各地名吃。 因此对于月桂苑,有的人直奔色而来,有的人却是直奔着吃而来。 赵青不由笑了,道:“好!” 他睨了得意非常的慧雅一眼,道:“不过你得乖一点,一直跟着我!” 慧雅连连点头,为了加强效果,还举手发誓:“阿青,我保证!” 到了和慧雅约定好的日期,赵青提前见了顾凌云,如此这般布置了一番——今夜月桂苑有盛大的烟火,定会热闹到了极点,不趁此机会搞点事出来,元靖就不是元靖了! 因此他要做好防范。 顾凌云领命而去。 这几日对于一向高傲的宜阳长公主来说,简直是日日夜夜被痛苦和屈辱煎熬着——因为孙慧雅这个贱婢,她被赵青无视,被元靖当众扇了耳光! 她恨孙慧雅到了极点,恨不得活撕了孙慧雅,啖其肉寝其皮才能解恨。 这日傍晚,宜阳长公主正在铺设华丽的屋子里发恨,她派出去探听孙慧雅和赵青的小太监跑进了禀报道:“禀报长公主,赵大人携夫人往码头方向去了!” 宜阳长公主一听,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当即站起身来,厉声道:“宋世勇在哪里!”宋世勇是先帝赐给她的侍卫,是个神射手,有百步穿杨的能力。 宋世勇很快便过来了:“属下见过长公主!” 宜阳长公主脸上带着充满恶意的笑,道:“宋世勇,过来,我有事要交代你!” 冬天天黑得早。 赵青和慧雅慢悠悠散着步,步行往码头而去。 等他们到达了运河码头的月桂苑,已是万家灯火时分。 作为烟花场所,月桂苑内挂的全是大红灯笼,堪称红灯点点,香风阵阵,仙乐飘飘,歌声缭绕。 在月桂苑里长的引领下,慧雅好奇地随着赵青进了月桂苑。 虽然天寒地冻,可是月桂苑的生意依旧好得很,一座座朱楼鳞次栉比,一条条彩旗迎风飘扬,每座朱楼的门口都是摩肩接踵人如流水。 赵青和慧雅对于“嫖”都没兴趣,自然便去品尝美食。 月桂苑的里长早听赵大人的随从说了,赵大人的夫人爱的是各地美食,尤爱海鲜,因此一进月桂苑,便引着赵青慧雅等人直奔专做海鲜的蚝味居。 进了蚝味居之后,慧雅接过水牌,当仁不让地点了几样简单的菜肴——蒜烤生蚝、蒜烤扇贝、辣炒蛤蜊、白灼毛蛤、清蒸螃蟹、蒜蓉粉丝蒸鲍鱼、香辣小螺丝和面拖梭子蟹,然后吩咐跑堂的:“这些菜肴都要三份,另外你们这里的灌汤包,每样要三笼,共十五笼!” 她和赵青一桌,那些随从一桌,丫鬟一桌,自然都得兼顾到。 蚝味居的跑堂的知道眼前这对俊男美女年纪虽青,地位却高,因此恭谨得很,又行了个礼,恭敬地问道:“夫人,鄙店还有各种水酒,金华酒也有的……” 慧雅溜了赵青一眼,见赵青正凝视着她,不由掩口而笑,道:“不要酒了!” 她就知道,赵青怕她再发酒疯。 见慧雅没有要酒,赵青这才松了一口气。慧雅一杯酒下肚,就晕头晕脑抱着人乱啃乱亲,他虽然觉得闺房之内无伤大雅,可是却不愿在外面表演给人看啊! 蚝味居果真名不虚传,海鲜味美新鲜,慧雅吃得开心极了。 她已经吃饱了,见那两桌随从和丫鬟还在用餐,慧雅就也不着急,拿了一套银质工具,耐心地给赵青拆蟹。 在慧雅的细心侍候下,赵青用罢饭,刚要漱口,忽然听到外面接连传来好几声巨响。 慧雅也是一惊。 负责在外面警戒的丁小五忙出声禀报道:“禀大人、夫人,有人在运河边放烟火!” 慧雅闻言,大感兴趣,马上央求赵青道:“阿青,我们去看看吧!” 赵青漱口罢,牵着慧雅的手出了蚝味居。 蚝味居东隔壁春风楼三楼,宜阳长公主与握着弓箭的宋宋世勇立在窗内,目光炯炯盯着河边的人流。 随着一声声巨响,天空恍若白昼五彩缤纷,硝烟弥漫中河边人头涌动。 烟火一颗颗升空,澄净的冬日夜空彩云奔流绚丽多彩,下面众人发出阵阵欢呼声鼓掌声。 一朵大大的白牡丹在夜空绽放,照得下方如同白昼,宜阳长公主指着人群中的孙慧雅道:“就是那个披着素白缎面白狐裘的贱人!要一箭穿心,若那贱人当场惨死,我赏你一万两白银!” 宋世勇沉声答了声“是”,缓缓搭箭,瞄准了被随从和丫鬟围在中间的那个披着素白缎面白狐裘的绝美佳人。 与此同时,在漫天烟火盛极繁华之中,六艘大货船悄悄拔锚,扬帆往东而去。 148| 20|7.08|家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东京崇政殿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有了穆远洋亲手给他做的学步车,天生好动的赵然如虎添翼,在崇政殿内穿梭往来,“咯咯咯咯”笑个不停。 颜妈妈带着三个奶娘、三个丫鬟和一群宫女太监如临大敌,严密地守护着,生怕活泼得过分的赵然出了什么意外。 穆远洋斜卧在御榻上,一边端着白玉盏饮酒,一边看着在殿内呼啸来去的赵然,觉得惬意之极。 赵然玩得太开心了,齐眉刘海湿漉漉地黏成一缕一缕,披散着的黑发也都湿透了,莹洁的小脸上也都是汗。 穆远洋见状,把他从学步车里抱了出来,伸手探到赵然中衣内摸了摸,毫不意外地摸到了一层湿漉漉的汗。 他抱着赵然在御榻上坐下,缓缓吩咐着:“赵然出了太多汗,先给赵然喂温开水;喂完水把赵然的鸡汤细丝面给端上来,喂他吃几口,不要吃太多,太多他会食积;吃完饭半个时辰,为赵然备下洗澡水……” 在穆远洋的吩咐下,兰太监和颜妈妈指挥着众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把赵然伺候得舒舒服服妥妥当当。 待赵然裹着大红锦袍被奶娘从浴间抱出来,穆远洋伸手接过了他,把赵然放在了御榻上看着他趴着玩,顺便晾干赵然还有些微湿的头发。 赵然爬到穆远洋的枕边,寻出了自己那一盒黄金小人,坐在御榻上摆弄着玩。 穆远洋倚着软枕躺在御榻外侧,探出两条长腿护着他不让他爬下去。 赵然见穆远洋离他有些远,便从黄金小人中选了两个自己最喜欢的,紧紧攥在手中,然后躺在了榻上缩成了一团,用脚一蹬,球一般向穆远洋滚了过去。 穆远洋:“……” 穆远洋不由失笑,在赵然的胖屁股上拍了拍,把他抱了起来,让赵然挨着自己坐在那里玩耍。 间或穆远洋理理赵然的头发,自言自语道:“阿然,你是男孩子啊,怎么头发这么软?” 赵然被摸得似乎很舒服,摇着脑袋小狗一般在穆远洋手心里蹭来蹭去。 穆远洋不禁莞尔。 他揽过赵然,低声道:“阿然,你要记住,作为主子,你不可事事亲为,那样你会累死的,要学会用人,让别人去做事。” 赵然对他的回答是——举起沾满了自己口水的小金人往穆远洋口中塞。 穆远洋:“……” 正在这时,兰太监走了进来,低声问道:“陛下,您今晚要不要去哪位娘娘宫里?” 陛下的后宫人数虽不算多,也不算少了,先前陛下对后宫还颇有些兴趣,后来大概是见一直没有收获,也许是因为新进的宫妃都是看其父兄面上迎进宫的,陛下索性播种都放弃了,如今宫里怨妇可是不少啊! 想想这些娘娘们这段时间强送给自己的财物,兰太监简直是恨不得苦笑了——他虽然喜爱银子,可是陛下不肯临幸宫妃,他一个太监又能怎么办? 穆远洋一脸的意兴阑珊:“随着年岁渐长,朕越来越重视精神享受——譬如说赏赏景,读读书,写写诗,画几笔画,种几株花草,听几首曲——对于那些皮肤滥淫之事,朕实在是提不起兴致了。” 兰太监:“……陛下高洁。” 得赶紧把陛下这段话记下来,含蓄地暗示给众位娘娘们听,让娘娘们也开始修身养性,和陛下一样重视精神享受! 兰太监退下之后,穆远洋低声对赵然说道:“阿然啊,我现在特别后悔,后悔年轻时候知人事得太早了,你这小家伙可别重蹈我的覆辙啊……”也许他的不孕症便和知人事过早有关…… 赵然黑泠泠的凤眼专注地看着他,嘴里却含着自己的手指头饶有兴致地吃了又吃。 穆远洋:“……算了,你小子有福气,我会看着你,你爹你娘也会看着你,你想学坏都难啊!哈哈!” 想到赵然这辈子注定要清心寡欲,穆远洋突然有点幸灾乐祸,看着一脸懵懂的赵然笑了起来:“哈哈,可怜的臭小子!” 元靖带着阿南阿北和苏寒立在道旁,目送着穆远池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之中,这才开口问苏寒:“货船出发没有?” 苏寒忙道:“禀大人,货船已经出发了!” 他顿了顿,看向元靖,迟疑了一下才道:“公子,货船里为何要载上那么多炸药?硫磺矿粉加上炸药,其实相当危险……” 元靖笑了笑,道:“我自有安排。” 他迎着寒冷的夜风负手立在那里,远眺着不远处月桂苑的上空——随着一声突如其来的炸响,一个火球快速升空,在夜空中迅速炸开,变成了一朵美丽的大红牡丹花。 月桂苑的烟火开始放了。 元靖静静立在那里,仰首看着夜空。 这朵牡丹花越开越盛,最后渐渐消散在夜空之中。 那么美的烟火,却凋谢得那么快。 元靖沉声道:“走吧!”抬腿向月桂苑方向而去。 宋世勇一手握弓,一手搭箭,瞄准了人群中披着素白缎面白狐裘的孙慧雅——这个正在烟火下恣意欢笑的女人,便是公子所说的孙慧雅么? 因为过于兴奋,宜阳长公主颧骨泛红两眼发亮,声音尖利:“对,就是那个贱人!一定要一箭穿心!” 她看向宋世勇:“箭尖上确实淬毒了?” 宋世勇没有看她,沉声道:“是一种西域奇毒,很是霸道,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弄到解药。”这种□□是公子亲手交给他的,解药也只有公子有。 这时候一朵烟火在空中炸开,天上地下亮如白昼。 宋世勇和宜阳长公主都看到河边赵青低头在孙慧雅唇上吻了一下,孙慧雅抱着赵青的胳膊,又是跳又是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宜阳长公主厉声道:“宋世勇,为何还不射箭?” 宋世勇当即移动箭尖,对准赵青,松开了弓弦。 宜阳长公主见状,立刻尖叫起来:“啊——” 赵青说过几日便要带慧雅回京与赵然团聚,慧雅开心极了,正抱着赵青又笑又跳,忽然她觉得浑身寒毛竖了起来,下意识朝左侧看去。 电光石火之际,慧雅用尽所有力气,凭借着爆发力把赵青往前方一推。 赵青淬不及防,向后跌去。 与此同时,慧雅情知已经避无可避,闭上了眼睛。可是在她闭上眼的那一瞬间,她被一股大力撞向赵青。 “噗”的一声,是箭尖入体的声音么? 箭已射出,宋世勇嘴角的笑意还未成形便已凝固——是公子!在那一瞬间,公子扑倒了孙慧雅! 宜阳长公主的嚎叫声还在继续,她的声音如利刃穿透了宋世勇的耳膜,他拔出腰刀对准噪音源捅了过去,然后纵身跃下。 下面早已乱成一团,人们尖叫着号叫着狂奔着,赵青反应极快,抱起慧雅一跃而起,靠在一株白杨树上,用自己的身子护住慧雅。 叶瑾等人早拔出腰刀,把赵青和慧雅团团护住。 事发太急,阿南阿北扑到了已经倒在地上的元靖身旁,阿南哭泣着,颤抖的双手从元靖袖中掏出了一个药瓶。 宋世勇满脸是泪跪在元靖身旁:“快把公子放我背上!” 阿北反应了过来,与阿南合力抬起元靖,放在了宋世勇背上。 三人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之中。 与此同时,红粉世界风月迷窟月桂苑中爆炸声一声连一声,一座座华美的朱楼在爆炸声中轰然倒塌,在硝烟之中赵青抱着慧雅在叶瑾等人的保护下冲出了月桂苑。 六艘满载着硫磺矿粉和火药的大船并没有如元靖所愿在东京码头爆炸,反而在离开陈留县码头不久就停了下来——赵青早命顾凌云率领属下潜入船中,控制了船中负责点火的船工。 而骑马飞驰的穆远池等人,也被付春恒带了一队禁军截住了。 腊月初八,在顾凌云率领的全副武装的禁军的护送下,大理寺卿赵青携夫人孙氏回京面圣,名噪一时的刑部侍郎扈传祺陈留驿被杀一案和硫磺矿粉走私辽国一案同时告破,以礼部尚书穆远池为首的乱党被押解入京。 慧雅躺在舒适的马车中,依偎在赵青怀中似睡非睡。 赵青左手揽住慧雅,右手拿着书在看。 慧雅睁开眼睛,低声道:“阿青,我老是做噩梦,梦见在月桂苑……” 赵青心脏一阵蹙缩,放下手中的书,把慧雅紧紧揽在怀里,低声抚慰道:“慧雅,元靖已经死了,宜阳长公主也被杀手刺死,江宁王府已经被查抄,穆远池已经伏诛,这样的事以后再也不会了……” 慧雅想了想,道:“可宫中还有毛太妃啊!” 赵青低头在慧雅唇上吻了吻,低声道:“十二哥和我都在她宫中安插了人,只要她敢轻举妄动,我定不放过她。” 慧雅半晌后方道:“阿青,我好想赵然……” 赵青的脸贴着慧雅的脸摩挲着:“我也想儿子了……” 冬天在忙乱中过去了。 新的一年很快便来到了。 这一年的正月二十,永泰帝颁布旨意,大理寺卿赵青,以功升刑部尚书,权知开封府。 慧雅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惊讶道:“阿青,以后你可是二品大员了!” 赵青默然。 穆远洋正在一边牵着赵然让他学走路,闻言挑眉道:“慧雅,你难道没注意到‘权知开封府’这五个字么?” 慧雅呆呆道:“‘权知开封府’很重要么?” 赵青低头浅笑。 穆远洋一手牵着赵然的小手,一手捶胸:“我真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啊啊啊啊——” 149| 20|7.08|家 第一百四十九章 赵青温柔地看着慧雅。 他那么爱慧雅,可是世上的事就那么巧,在命悬一线的那一瞬间,是慧雅救了他,而她则被元靖救了。 如果时间能过倒流,他愿意回到过去,赵青觉得自己有能力改变整个事件的走向。 可是,时间不能倒流,他们都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赵青能够体谅慧雅,他等着慧雅自己从那种迷茫的情绪中走出来。 和先前的神采飞扬明眸善睐相比,如今的慧雅看上去确实有些呆呆的,老是陷入深思。 自从在陈留县月桂苑元靖为了救她而死,慧雅就常常会陷入一种非常复杂的心情,有感激,有内疚,有不安,甚至还有生气……总之,非常复杂。 慧雅不爱元靖,可是,她为了元靖的死难过,毕竟元靖是为了救她而死…… 她不爱元靖,心中却有感激。 所以这段时间她偶然会发呆,偶然会走神。 慧雅足足呆滞了三秒钟,大脑这才开始工作,把‘权知开封府’五个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她如今自然知道‘权知开封府’五个字意味着什么。 在大周朝,‘权知开封府’意味着如果穆远洋突然驾崩而又没有皇位继承人的话,赵青要么自己继承皇位,要么推举并辅佐新的皇位继承人! 到了这一刻,慧雅这才意识到赵青的地位已经到了官高爵显的地步,需要缓一缓了。 慧雅看向赵青,轻轻地握住赵青的手,在赵青手心轻轻挠了一下。 这时候慧雅和赵青在廊下的交椅上并肩坐着,穆远洋正牵着赵然的手在庭院中蹒跚着学走路。 赵青当即会意,知道慧雅这是有话要和自己说。 他从廊下的交椅上坐了起来,对着正在和赵然玩闹的穆远洋喊了句——“十二哥,我和慧雅去休息一会儿,你看好赵然!” 穆远洋背对着他们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这小夫妻俩一天到晚没完没了地腻歪,就这样了,他们俩还要想方设法制造二人世界。 想去亲热就去亲热嘛,赵青还理直气壮说什么“十二哥,我和慧雅去休息一会儿,你看好赵然”,哼! 见赵青懒得对着穆远洋动脑筋,说出了这样拙劣的理由,慧雅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抬手在赵青背上捶一下:“阿青,麻烦你多用些脑子好不好啊?” 赵青理直气壮道:“和你跟十二哥在一起,我用脑子做什么?难道我要算计这世上对我最好、为了我甚至愿意去死的两个人么?” 慧雅:“……” 不知怎么的,她的鼻子酸酸的,眼睛也有些湿了。 赵青的手包裹着慧雅的手,慢悠悠向后花园的画堂春走去,侍候的人远远跟在后面。 到了湖边,慧雅吩咐侍候的人:“我和大人有话要说,你们不要跟上来!” 月莲挥了挥手,那些小丫鬟便都在湖边候着。 到了春水楼内,慧雅这才抬头看向赵青:“阿青,我们……我们如今会不会太招摇了?” 赵青刚过二十岁,已经做到了二品高官。 慧雅出身低微,却是如今大周最显赫的贵妇之一了,地位比她高的,没她富有;比她富有的,地位却没她高,连宫中的四妃也想尽办法结交她…… 赵青和慧雅的独生子赵然还不满一岁,却由永泰帝亲自教养,堪称天之骄子…… 听了慧雅的话,赵青笑了笑,揽着慧雅走到二楼窗前,推开窗子,夫妻俩并肩立在一起,看着外面的景致。 不知不觉春天已经来到了人间,湖边嫩黄的迎春花在犹带寒意的春风中盛开着,窗外是一株颇有些年头的老柳树,根根下垂的柳条上缀满了青绿的叶苞,整棵老柳看着绿蒙蒙的…… 赵青伸手揪住一根柳树的细条,塞到慧雅手中,看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慧雅,虽然比起先前,大周朝野已经稳了许多,可是毛氏余党还在,十二哥的帝位并不是固若磐石。我想帮他。” 他抿了抿嘴唇,凤眼之中清澈无比:“慧雅,你知道我喜欢断案。等将来十二哥的帝位稳固,阿然也长大自立了,我就辞了如今的职位,按照你的想法,我们夫妻去做你说的私家侦探去!” 慧雅没想到自己幼稚的胡言乱语,赵青都记得,她的心中有些感动,依偎进赵青怀里,道:“如今的日子太复杂了,有时候我会觉得累……” 自从回到京城,她这里就变得门庭若市起来,宫中那些后妃的家人,大周高官的女眷,各地富豪的说客,个个都削着脑袋往她这里钻,都想从她这里付出一些东西,再得到些什么。 这样的日子令慧雅觉得烦心。 赵青笑了:“你是指那些贵妇来拜访的事么?” 慧雅烦恼地点了点头,道:“其实也不全是烦恼,她们奉承我,捧着我,千方百计让我开心,我感觉挺舒服的。只是和她们交际的时候,我常常在想:她们谁在给我挖坑呢?她们谁是想要借接近我接近你呢?她们谁是在变相行贿呢?这样以来,我就变得不开心了!” 赵青闻言,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抬起慧雅的下巴,在她唇上用力吻了一下,含笑道:“慧雅,别人来巴结你,是因为你值得她们巴结,所以,你是主动的。你愿意见她们,就见一见;不愿意见,抬脚就走。” 他眼中满是温柔:“你是我的妻子,就算再高傲,再不通人情,谁又能把你怎么样?她们甚至连当面说一声都不敢!” 慧雅歪着脑袋看着他,故意撒娇:“阿青哥哥,我可以这样子么?” 赵青笑了:“慧雅,你愿意怎么就怎么,凡事有我呢!” 慧雅得意地笑了,觉得心中的重压瞬间轰然坍圮,她又变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孙慧雅了。 她伸手揽住赵青的脖子,踮起脚跟在赵青唇上印了一个吻:“阿青,待你休沐,带我和赵然去运河边的涵翠苑住几日吧,我们一家三口好好放松几日!” 赵青笑着道:“好。” 午饭是在穆远洋的强烈要求下,慧雅带了李妈妈亲自下厨做的。 慧雅心中轻松,特地做了几样精致小菜,又备了坛自制的桂花酒,烫了一壶送了过去,让难得放松的穆远洋和赵青兄弟俩一醉方休。 穆远洋和赵青饮酒的时候,慧雅喂着赵然吃了些蔬菜瘦肉粥,然后带赵然回内宅睡午觉去了。 赵然如今已经开始学着走路了,每天的运动量总是很大,慧雅总担心他的睡眠不足,影响以后长个子。 慧雅母子俩刚走进卧室,小梅就在外面廊下道:“夫人,外面下雨了!” 一听说下雨了,赵然便挣扎着要出去看,慧雅就抱起赵然放在了窗前的贵妃榻上,母子俩一起看外面的雨。 没过多久,慧雅便把赵然在贵妃榻上哄睡了。 在淅淅沥沥的春雨声中,慧雅抱着赵然盖着锦被,母子俩一起香甜地睡着了。 赵青喝得微醺回来,见妻儿在贵妃榻上睡得正香,便试图挤过去一起睡,可是贵妃榻还是不够宽,实在挤不下他。 试了两次之后,赵青没有成功,索性把慧雅和赵然合着被子一起抱到了床上。 外面细雨霏霏春寒料峭,屋内温暖洁净馨香。 赵青睡在最外侧,怀中抱着慧雅,慧雅又抱着赵然,一家三口暖暖和和睡着了。 在堕入梦乡的那一刻,赵青心中感叹:还是呆在自己的家中,睡在自己的床上,搂着自己的妻子睡觉最舒服啊! 十日后,赵青休沐,终于带着慧雅和赵然去了永泰帝赏赐的运河边的庄园涵翠苑。 这日春光明媚,春风和畅,赵青带了慧雅和赵然三口在湖上画船,正玩得不亦乐乎,听到岸上有人叫,赵青抬头一看,发现顾凌云兰太监等人簇拥着身着便装的永泰帝来了。 赵青和慧雅还好,惟有赵然一见穆远洋,开心极了,居然挣脱了慧雅,摇摇晃晃朝着穆远洋走了过去。 见儿子一下子便会走路了,慧雅先喜后惊,扑上去一把把赵然抱在了怀里,跌了回来。 她大声笑着道:“阿青,赵然会走路了!” 慧雅又朝着穆远洋高声道:“十二哥,赵然会走路了!” 小胖子赵然跟着母亲一起叫:“啊啊,啊啊,啊啊!” 他还不会说话呢,只会叫“啊”、“啊啊”或者“啊啊啊”。 穆远洋立在岸边,顾凌云和兰太监立在他背后,一轮一下用力顺着他的背——刚才穆远洋可是被赵然给吓着了,这臭小子居然刚会走路就腰往水里冲! 接下来的两天,会走路好奇心极强的赵然和同样好动又好奇心极强的穆远洋,同心协力令赵青和慧雅的这次度假变成了一场噩梦。 到了最后,赵青忍无可忍,学着赵然双手合十哀求穆远洋道:“十二哥,你把赵然给带走吧,你们俩去玩,让我和慧雅清静一天吧!” 穆远洋于是便得意洋洋地带了赵然回宫去了。 穆远洋御驾刚刚离开,赵青正要和慧雅歇口气,夫妻俩一起躺一会儿,丁小五便来禀报:“禀夫人,毛太妃正好附近的运河行宫养病,听说您也来了,便亲自过来了,现在正在仪门外候着呢!” 想到毛太妃女儿宜阳长公主的惨死,慧雅心里毛毛的,便抬眼看向赵青。 赵青浑不在意,道:“你我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他吩咐丁小五:“传话下去,我和夫人这就去迎接太妃娘娘!” 150| 20|7.12|家 第一百五十章 赵青携慧雅迎了出去。 到了仪门外,慧雅抬起头看了过去,她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位年过四十端庄矜持的太妃娘娘,谁知道定睛一看,在宫女和太监的簇拥下,一个和元靖生得有颇有几分神似、看起来三十来岁的美人正立在那里端详自己。 和元靖一样,毛太妃的眼睛生得很美,大大的眼睛,褶皱明显的双眼皮,只是眼尾微微有些细纹。 毛太妃的声音也和元靖有些相似,声线华丽,带着泠泠余音。 慧雅心情变得复杂起来,随着赵青行礼,迎了毛太妃进了正房。 涵翠苑原本是皇家园林,被穆远洋给赵青后,自然做了一番休整,大殿也被改成了正房,高大阔朗而华丽,却带着一股空旷高远之意,所以慧雅很少住在这里。 她每次过来,都是住在湖心岛的冰翠楼上。 宾主坐下之后,月莲带着人奉了茶,然后静候一侧。 毛太妃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发现是柔嫩的新茶,不由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真是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先帝在世之时,每每新茶贡入,总是先往她宫里送一份让她尝鲜;如今先帝驾崩,新帝登基,永泰帝宠爱表弟赵青,最新的贡茶就能在赵青家里尝到了,而她的宫里,如今喝的还是去年的陈茶。 她垂下眼帘,看向手中的茶碗,发现刻划雅致,釉色纯净,乃珍贵的定窑刻莲花纹碗,不由暗自又是一叹——这孙氏年纪小小,出身又低,却真是会享受,这么珍贵的瓷器随随便便就拿出来待客了! 毛太妃放下茶碗,抬眼端详着慧雅。 她在宫中浸润多年,美人也见识了不少,可是见了这位孙氏,却依旧暗自点头——确实是一位难得的美人! 先前她听不少人说过,赵青的嫡妻孙氏乃婢女出身,没有规矩缺乏教养,美则美矣,没有内涵。 可是如今看来,孙氏瞧着十六七岁的模样,比实际年龄看着要小一些,容颜娇美,身姿婀娜,神情沉静,言谈之间条理清晰言语简练,绝对不像旁人说的那样不堪。 毛太妃又在心中叹了口气——宜阳太轻敌了,像孙慧雅这样一个女人,无论放到那里,都会灿然出众的,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扳倒? 想到惨死的女儿宜阳长公主,毛太妃的心脏瞬间被恨意冻结,脸上的神情却愈发雍容:“我这段时间身体有些不适,一直在运河行宫养病,偶然间听说你们也在这里,便想着大家都是亲戚,便过来瞧瞧你们。” 赵青和慧雅自是感谢太妃娘娘垂青眷顾。 毛太妃语言和缓,不喜不怒,又问了赵青几句宜阳长公主临终前的情形。 赵青便按照案件卷宗的记录简单说了几句。 按照案卷卷宗的记录,宜阳长公主发现了叛贼的阴谋,叛贼为了掩饰,当场刺死了宜阳长公主。 毛太妃听了,泪盈于睫,半晌无语。 赵青面无表情呆然而坐。 慧雅虽然觉得宜阳长公主生性歹毒死有余辜,可是眼睁睁看到一位母亲为自己的女儿流泪,不禁感同身受,心里难受极了,垂目不言。 片刻后,毛太妃拿出汗巾子,姿势优美地拭去了泪水,掩饰道:“不曾想老来丧女……我……唉!” 毛太妃其实很是后悔。她此生都在和别的宫妃争斗,争着横扫六宫独霸圣宠,争着第一个诞下皇子,却忘了珍惜已经拥有的一切,导致疏忽了宜阳的教育,以致令宜阳死在了孙慧雅赵青手中。 她眼中含着淡淡的笑看着慧雅,心中则再次下定了决心——赵青孙慧雅,你们夫妻挖了我的心肝,我也要挖掉你们的心肝,让你们品尝到这日日夜夜锥心刺骨的痛! 送走毛太妃之后,赵青和慧雅都有些沉默。 虽然毛太妃态度和蔼言语可亲,可是慧雅凭直觉觉得毛太妃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一定有什么阴谋。 她抬头看向若有所思的赵青。 赵青见慧雅看自己,伸手握住慧雅的手,道:“毛太妃一定有所图谋,你我得小心一点了。” 慧雅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毛太妃这次过来,带来的礼物是六样金玉首饰和六端软罗、锦缎和缭绫。 她的礼物令慧雅心中有些不自在,慧雅当下便全赏给了在涵翠苑里侍候的人。 慧雅和赵青又在涵翠苑放松了一日,都有些思念淘气包赵然了,便一起回了京城。 穆远洋生怕慧雅不让赵然见自己,因此慧雅和赵青一回京城,他便命兰太监和顾凌云一起把赵然送到了承阳门内的家中。 慧雅见了儿子,便什么都忘了,日日陪着赵然在内宅里玩耍。 如今正是春天最美的时候,后花园的四个园子中,属画堂春景致最美,慧雅便携赵青赵然父子俩住进了画堂春。 赵青上朝和忙碌公务的时候,慧雅便带着赵然在园子里玩。 她有时牵着赵然的小手,在院子的小径上散步;有时把赵然放在草地上,自己坐在一边看着赵然跑来跑去;有时她带了赵然坐在画船之上,试图教赵然发音说话…… 在赵然的抗拒和慧雅的耐心教育之中,夏天来到了人间。 这日赵青上朝去了,慧雅闲来无数,便带着赵然回了前面上房。 她命丫鬟在廊下放了一张摇椅。 慧雅抱着赵然坐在摇椅上,一边赏庭院中的景致,一边再次试图教赵然说话。 赵然一向爱笑爱闹,特别的聪明,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已经一岁零一个月了,却始终不肯开口。 慧雅教他说话,他歪着脑袋看着母亲,就是一个字都不说,逼急了也只是“啊啊”或者“啊啊啊”。 慧雅被赵然逼得几次差点落泪,可是想到这是自己的儿子,只得鼓起勇气,继续进行艰难的家庭教育。 在赵然柔嫩的脸颊上亲了两口之后,慧雅温柔而缓慢地教赵然:“然然——对了,就是你的名字,说,然然——” 赵然眯着凤眼笑眯眯,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啊啊——” 慧雅:“……” 她深吸一口气,指着自己继续教赵然:“然然,你是然然;我是你娘,叫娘——” 赵然歪着脑袋可爱得很:“啊——” 慧雅:“……” 身着便服跟着赵青回来的穆远洋一进内宅的月莲门,便听到了慧雅温柔的声音:“然然,娘在家陪你;爹爹上朝去了,叫爹爹——” 赵然:“啊啊——” 慧雅有些破罐子破摔了:“然然,叫皇伯伯!” 赵然:“啊啊啊!” 听了慧雅赵然母子的这段对话,穆远洋暗笑不已,越过赵青大踏步走了过去:“慧雅,你瞧我的!” 慧雅睨了他一眼:“十二哥,不是我鄙视你,我对我儿子都没辙了,你能有什么办法!” 穆远洋笑得得意洋洋:“慧雅,赵青,你们两口子瞧着吧!不过,如果我能让赵然开口说话的话,慧雅你亲自下厨,给我做一桌好吃的!” 慧雅满口答应了——比起让赵然开口说话,穆远洋的要求太低了! 穆远洋叫了颜妈妈过来,低声交代了几句,这才开始净手。 慧雅指挥着丫鬟搬了张坐榻放在了廊下,这才把赵然交给了穆远洋。 赵青和慧雅并肩坐在摇椅里,专注地瞧着穆远洋,看他有什么本事。 穆远洋抱着赵然坐在坐榻上,让赵然横坐在他的腿上,然后从颜妈妈手中接过了一白玉盘切好的西瓜。 他用银叉子叉了一小块西瓜,在赵然眼前晃了晃,叫赵然伸手要抓,便退了回去,道:“然然,还记得咱们俩前几天的约定吗?给你爹娘一个惊喜,怎么样?这是甜甜的西瓜,想吃的话叫娘!” 赵然在宫中最爱吃这种入口即化的甜西瓜了,他记得和皇伯伯的约定,当下乖乖地叫了声“娘——”,然后长大嘴,把那块西瓜给吞了进去。 赵青慧雅:“……” 慧雅眼珠子转了转,使上了激将法:“十二哥,我不信你能让然然叫爹!” 奇怪,家里也有贡内的西瓜啊,也不见赵然爱吃。 穆远洋颇为自得地一笑:“莫说‘娘’‘爹’,我们家赵然连伯伯也会叫!” 他又如法炮制,把叉了一小块西瓜引诱赵然叫爹。 赵然清清楚楚地叫了声“爹”。 慧雅心里一阵酸涩,道:“阿然,再叫一声!” 赵然看向慧雅,大声叫了声“娘”。 他又看向赵青,叫了声“爹”。 最后赵然看向穆远洋,清清楚楚叫道:“伯——伯——” 赵青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当下走过去,紧紧抱住了赵然。 他把赵然抱了起来:“阿然,再叫一声爹爹!” 赵然凤眼滴溜溜转了转,先瞥了一眼伯伯手中白玉碗里的西瓜,然后大声叫道:“爹爹——” 慧雅含着眼泪走了过来。 赵青紧紧抱住了慧雅和赵然。 穆远洋在一边看得眼睛也有些湿,低下头静了片刻,这才抬头解释道:“其实赵然前几天在宫里就会叫爹、娘和伯伯了,是我故意使坏,告诉他先不叫,要给爹娘制造一个惊喜,而且如果惊喜制造成功,我就给他吃世上最甜的西瓜…” 慧雅好奇地问穆远洋:“你所谓的世上最甜的西瓜是从哪儿弄到的?” 穆远洋狡黠地笑:“我让人把西域进贡的甜瓜榨汁,浇在了西瓜上,这样西瓜就甜得很,赵然喜欢甜食,自然就喜欢这种特制的西瓜了!” 西域进贡的甜瓜甜极了,却太硬了。赵然虽然极爱甜食,却没法吃甜瓜,所以穆远洋才想出了那样一个法子,既让可爱的小赵然吃到了甜瓜,又训练了赵然的城府。 慧雅睨了他一眼,道:“……陛下圣明!”一个做皇帝的,一天到晚把心都操在这些闲事上,真是的! 赵青抱着赵然,脸贴在赵然脸上,不禁莞尔。 慧雅愿赌服输,果真下厨做了一桌子美味佳肴,让赵青和穆远洋吃酒。 不过她还是埋怨了穆远洋:“十二哥,如果你再乱教赵然,我可不让赵然陪你玩了!” 穆远洋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振振有词道:“我这是教赵然心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慧雅你不懂你别乱讲!” 慧雅一想,觉得穆远洋说得似乎大有道理,便看向赵青求助:“阿青——” 赵青也有些无奈,揽住慧雅的腰肢道:“唉,十二哥太淘气了,由他去吧!” 慧雅想象了一下将来被穆远洋教成小狐狸的赵然,觉得似乎也不错,便不再干涉了。 眼看着端午节一天天临近,来给赵青送礼的人依旧很多。 慧雅按照老规矩,无论任何人的礼物,都一概不收。 只是毛太妃又命人送了礼物过来,长者赐慧雅实在推脱不得,又见这些礼物不过是些粽子香袋之类,只得命人收下了。 慧雅不知道的是,定远侯府也收到了毛太妃命人送去的两份礼物,而且是极为丰厚的两份礼物。 尹氏每到节日或者家中人的生日,便开心得很,因为只有这些时候,她才能名正言顺地大收特收礼物。 因此端午节还没到,尹氏便命大丫鬟素蓁拿出了自己的私账,预备把收到的值钱物件都记下来。 这日尹氏正拿着私账在看,小丫鬟来报:“毛太妃宫里的总管太监送礼来了!” 尹氏没有接礼单。 她懒洋洋歪在锦榻上,吩咐素蓁:“素蓁念念吧!”她房中原先那些大丫鬟紫菊等人到了年纪都配人了,如今最受她倚重的便是发誓不嫁的素蓁。 素蓁从小丫鬟手中接过礼单,先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这才开始读礼单:“纯银侍女一对,银碗十对,金壶四对,玉杯十对,各色贡缎十匹,春夏秋冬四季蟒衣四套。” 在素蓁读礼单的时候,婆子们把毛太妃的礼物搬了进来。 尹氏闲闲看了一眼,眼睛却瞬间亮了起来——一对真人大小的纯银侍女,十对刻花银碗,四对龙凤金壶,十对无暇玉杯,十匹精致贡缎,整整十六箱春夏秋冬四季蟒衣! 毛太妃出手太阔气了! 与此同时,住在东偏院的小严氏也收到了毛太妃的礼物——一匣南海珍珠和一匣贡上金珠! 这日深夜,素蓁的房门被人敲响。 赵青接到毛太妃分别送了尹氏和小严氏一份丰厚端午节礼物的信报时,先是一哂——忍了几个月,毛太妃的狐狸尾巴终于开始露出来了! 他沉吟一下,吩咐丁小五:“去问一下小梅,看看夫人带着公子在哪里玩。” 赵青打算先去和慧雅商量一下。 丁小五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151| 20|7.12|家 第一百五十一章 慧雅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 尹氏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的,仿佛慧雅从来不曾出现在尹氏面前一般,今天却突然对她如此热情。 “事出反常必为妖”,慧雅觉得自己还是得小心一点儿。 立在最前面的小严氏听到身后两人尹氏与孙慧雅的对话,挑起嘴角笑了笑,并没有回头。 据丫鬟私下打听到的消息,尹氏也得了毛太妃的礼物,看来这次她要和宿敌尹玉莲合作一次了。 待到祭祀结束,距离午时还早。 慧雅随着人群鱼贯而出,带着月莲、玉桂、阿芬和阿凤四个丫鬟,立在外面的松树下候着赵青出来。 谁知赵青没等到,尹氏却先出来了。 慧雅见尹氏笑吟吟看着自己,等着自己过去,只得走上前去施礼:“大嫂!” 尹氏和气极了,挽着慧雅的手一起往前走,口中道:“阿青被你大哥拉着商议事情呢!慧雅,你先随我回房歇息一会儿吧!” 慧雅嫣然一笑,道:“大嫂,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扭头往后看了看,给后面跟着的阿凤她们使了个眼色。 阿芬、阿凤、月莲和玉桂会意,四人紧紧跟了上去。 到了侯府内宅的上房,尹氏引了慧雅在锦榻上坐下,命丫鬟送上瓜果点心,她热情地拉着慧雅扯聊闲天。 毛太妃送了她那么贵重的礼物,而她需做的也不过是把孙慧雅绊在这里半个时辰,这个生意实在是太划算了! 至于赵青和孙慧雅的生死,管她什么事啊! 慧雅早就意识到不对了,她一边配合着尹氏说话,一边思索着如何脱身。 祭祀结束之后,赵青被大哥留在了宗祠的院子里,哥俩说了一会儿话。 赵琪拉着赵青,说起了即将到来的运河的夏季防汛,想让他在穆远洋面前提一提,以解决工程所需银子不足的问题。 此事事关民生,赵青听得很认真。 赵琪谈得兴起,拉着赵青,一边说,一边往外书房方向走去。 到了外书房院子,赵琪与赵青在葡萄架下坐了下来。 赵琪令小厮上了茶就退下去,又屏退他和赵青的从人,不要人打扰他们谈正事。 谁知哥俩还没谈几句,尹氏身边的一个妈妈就小跑跑了进来,给赵琪行了个礼:“侯爷,公子有十万火急之事找您呢,让您快过去!” 小名子节的赵焘是赵琪的心尖尖,他当下也不谈公事了,叮嘱赵青道:“阿青,你先等着我,我去去就来!” 说罢,不待赵青的回话,赵琪起身匆匆去了。 那个婆子走在后面,悄悄带上了大门。 因为尹氏之威,赵琪难得清静,这外书房院子便成了他在侯府的一个安乐窝,令他暂得清静,因此外书房院子里花木葱茏却人烟稀少,很是僻静。 赵青因为要瞧毛太妃尹氏等人有什么招数,便坐在那里静观其变。 随着一阵环佩叮当,一阵香风拂过,一个娇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过来:“咦?这是哪里呀?” 赵青转过身去,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粉衣白裙的小姑娘分花拂柳走了过来。 这个小姑娘年纪尚小,乌油油的长发未曾梳髻,顺滑地垂了下去,直垂到腰间。 她的发上戴着一个用雪白的栀子花、米粒大的白茉莉花和浅粉的月季花编成的花环。 披散的秀发愈发衬得她那心形小脸晶莹洁白,眉如墨画,眼横秋水,唇色莹润。 她的身上穿着窄袖扣身的浅粉绣花衫子,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和一抹雪痕般的胸‘脯,下面系着白银条纱挑线裙,小腰堪堪一束,却令赵青觉得不伦不类。 这个小仙子般的小姑娘看上去稚嫩得很,见了赵青,似乎被吓了一跳,羞羞答答垂下眼帘,脸已经红了。 赵青心里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这个女孩子等着赵青过来搭话,谁知等了半日,赵青却不说话只是负手站在那里。 她情知时间很紧,有些等不及了,便改变手段,扮作天真可爱少女,蹦蹦跳跳地跑到了赵青的身前,笑容甜美仰首看着赵青:“哥哥,你是谁啊?这里是哪儿啊?” 赵青冷冷看着她,没有说话。 这个小姑娘见赵青如此,笑得更加甜美,伸出小舌娇媚地舔了舔嘴唇,又上前了一步,下巴微仰,声音娇嗲:“哥哥,我好害怕!” 说着话,她假装脚下不稳,娇软的身子便要往赵青怀中扑倒。 赵青不着痕迹闪到了一边,小姑娘没扑到他,便作势软到了地上,抱着自己那穿着粉色绣鞋的小小的脚把绣鞋脱了,又脱掉绣花袜子,露出了一只白白嫩嫩的玉足。 她抬着玉足娇娇嗲嗲哀哀叫痛:“哥哥,雪儿脚好痛,帮雪儿揉揉吧!求你了,哥哥!” 赵青低头注视着她的脚,秀眉紧蹙,似乎在想些什么。 见赵青似有所松动,小姑娘的叫声更加娇媚入骨了。 她乃东京行院中有名的粉头,名唤雪仙子,虽然已经十七岁了,可是生得稚嫩可爱,仿佛才十四五岁。 因为她从小就生得美丽可爱,她母亲便不吝花费,把她打扮得小仙子一般,专门吸引那等喜欢小姑娘的客人。 雪仙子因为长相美丽可爱,声音娇嗲,只要对象是男人,她想要什么,没有一个男人不吃她这一套的,都是予求予取,任她宰割。 她觉得如今这个俊俏的男人,应该逃脱不了她的手掌心! 慧雅坐了半日,见尹氏只是扯闲篇,她懒得敷衍尹氏了,便起身提出告辞。 尹氏一脸的依依不舍,握着慧雅的手道:“弟妹,你何必急着走呢?还是和阿青一起走吧!” 她的手紧紧攥着慧雅的手,嘴里也不歇着,叫了个小丫鬟进来,问道:“咱们的二老爷呢?不是和侯爷在外书房里聊天么?” 那小丫鬟一脸的鬼鬼祟祟,眼睛瞟了慧雅一眼,又瞟了尹氏一眼,目光闪躲,眼神诡异,几乎是在脸上写上“我知道内情”这五个大字了。 她吞吞吐吐道:“禀……禀夫人……奴婢不……不知道二老爷在外书房……” 尹氏装模作样道:“红叶,你这小蹄子到底怎么了?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 小丫鬟似乎更慌张了,脸都憋红了,吭吭哧哧道:“禀夫人……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尹氏勃然大怒:“小蹄子快说,不要等我让人把你拖下去打死!” 慧雅冷眼旁观,看着这主仆俩一唱一和,打算看看她们到底上演的是什么剧目。 那小丫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哭着道:“禀夫人二夫人啊,二老爷在侯爷的外书房里和……和一个行院请来的粉头……” 她欲言又止,可是慧雅已经大约猜到了尹氏的意图——尹氏怕是得了毛太妃的贿赂,在这定远侯府给她和赵青安排了一场好戏,一边让一个粉头在外书房勾搭赵青,一边由尹氏亲自上阵,撺掇着她过去捉奸,怂恿她闹个没完没了,好离间她和赵青,让尹氏看笑话。 慧雅故意勃然作色,道:“大嫂,您要给我做主啊!” 她拉了尹氏就要往外书房方向走。 慧雅坚信赵青是不会背叛她的,因此要来个将计就计,和尹氏交交手! 尹氏见慧雅上当,心中欢喜,嘴里劝解着:“弟妹啊,即使看到了什么,也不能闹啊!要知道,这世界都是由男人做主,我们女人都是靠男人活着,男人想要收用几个女人,女人能有什么法子?只能扮贤惠了呗!” 慧雅走到了廊下,叫了阿凤阿芬月莲玉桂她们过来,大声道:“你们都过来,随着我去看场好戏!” 阿凤等四人忙跟了上去。 尹氏给素蓁使了个眼色,素蓁挥了挥手,尹氏的其余三个大丫鬟也都跟了上来,在尹氏院中侍候的那群婆子们互相挤眉弄眼,也都跟了上来看热闹。 慧雅和尹氏一群人刚出了正房院子,迎面便碰上了打扮得粉妆玉琢的一对母女花——小严氏和赵颖! 小严氏皮笑肉不笑走上前来,道:“哟,这是做什么去呢?” 尹氏扫了她一眼,故意吞吞吐吐道:“老夫人,您有所不知,阿青他……他……唉,如今慧雅知道了,非要去……唉!” 小严氏忙道:“阿青居然敢辜负慧雅?我可不能坐视不理!” 她上前握住慧雅的手:“慧雅,别怕,有母亲给你做主!走,我带你过去!” 慧雅:“……”你们两位的演技也太浮夸了吧?! 一群女将浩浩荡荡出了仪门,外面来往的清客、师爷和账房见了,纷纷四散躲避。 到了外书房院子外面,小严氏见大门外的女贞树下立着两个小厮,瞧着是赵琪和赵青的贴身小厮,便霸气上前,道:“都闪到一边去!” 她斥退小厮,一马当先双手推开大门,直往葡萄架下走去。 尹氏慧雅带着众人跟了上去。 众人分花拂柳,直奔葡萄架。 快到葡萄架的时候,小严氏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身看了尹氏一眼,冷笑一声,然后大声道:“赵琪,你这是在做什么?” 尹氏和慧雅稍稍落后了小严氏几步,听到小严氏声音,尹氏忙疾步赶了过去。 只听一声娇媚的尖叫响起。 尹氏看到赵琪呆呆坐在葡萄架下,一个衣衫半褪裙子撩起露出两条雪白嫩‘腿的小姑娘骑在他的身上,正抱着他的脖子尖叫呢! 小严氏一副惊骇之极的模样:“赵琪,你怎么能做这么伤风败俗之事?我要给你爹爹写信,让他回来处理此事!” 尹氏铁青着脸厉声吩咐她的丫鬟婆子们:“还不把这小贱人拉下去!” 慧雅低头微笑,带着阿芬阿凤她们悄悄先离开了。 傍晚回到家,慧雅一进仪门便拉住了赵青,眼睛发亮道:“阿青,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青睨了慧雅一眼,见她双目晶亮,便知慧雅的八卦之心又燃烧了起来,便道:“那个用来下套的粉头诨名叫做雪仙子,既是粉头,便能收买,我给了她五百两银票,她就直接勾引大哥去了!” 慧雅:“……大哥好可怜……” “大哥可怜?”赵青挑眉看她,“大哥在状元坊养了个外室,你知道么?” 慧雅:“……真的?” 赵青点了点头:“真的。是工部侍郎杨浩生送给他的。”赵琪前段时间刚升了工部尚书。 慧雅思索半日,抬头看向赵青:“阿青,你会不会收人家送的女人?” 赵青一脸肃然看着她:“这就要看你对我怎么样了?” 慧雅闻言,抬手便要打赵青:“赵青,你说什么?” 赵青抬腿便跑。 慧雅便在后面追, 赵青故意逗慧雅玩耍,见慧雅离得有些远了,他便跑慢一些;待慧雅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了,他便突然加速。 慧雅一边笑一边追打赵青,最后累得扶着庭院中的白玉兰树直喘气。 赵青见了,心疼慧雅,便走了过去:“慧雅,怎么样了?” 慧雅见状,喘息得更加急促了,待赵青一过来,她便扑了过去,一下子蹿到了赵青背上,四肢缠着赵青趴在赵青背上哈哈大笑起来。 赵青怕她掉下去摔住了,笑着伸手托着她。 穆远洋今日无事,便亲自送赵然回家。他原本正在房内和赵然一起玩玩具,听到外面动静便牵着赵然走了出来。 一大一小一出堂屋,便看到了庭院中背着慧雅的赵青。 穆远洋:“……” 赵然歪着脑袋,指着赵青慧雅让穆远洋看:“伯——伯——爹——娘——” 穆远洋会翻译赵然的话,直接道:“阿青,慧雅,赵然这是问你们俩在搞什么鬼呢!” 赵青小心翼翼把慧雅放在了地上,帮慧雅理了理衣裙,道:“赵然,爹爹正在看你娘如今重不重呢!” 穆远洋:“……” 赵然似乎是听懂了,跑了过去,站在赵青背后,张着双手拍打赵青。 赵青:“……“ 穆远洋幸灾乐祸道:“阿青,赵然这是让你也背背他,看他重不重呢!” 赵青和慧雅都笑了起来。 赵然见大人笑,他也笑了起来。 金色夕阳下的庭院中满是笑声,连正在开着的白玉兰似乎都被笑声感染了,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152| 20|7.12|家 第一百五十二章 到了晚间,慧雅吩咐李妈妈备下几样精致菜肴,命人在庭院中的葡萄架下摆了酒席,赵青、慧雅和赵然一家三口及穆远洋在葡萄架下吃酒说笑。 慧雅不能饮酒,便抱了赵然坐在一边,喂赵然喝粥。 服侍赵然的丫鬟、奶娘和妈妈虽多,可是慧雅总是尽量自己亲手照顾赵然,陪伴赵然。 没过多久,赵然有些渴睡了,懒懒地依偎在慧雅怀中。 一向好动的赵然难得如此“文静”,慧雅便知他是渴睡到了极点,便抱起赵然,打算带他回房睡觉。 正在与赵青对饮的穆远洋看到了,忙轻声道:“慧雅,让人备下温开水,赵然夜里要喝水!” 赵然常常在宫里陪他,所以穆远洋熟知赵然的生活习性。 慧雅闻言失笑,答应了一声,抱着赵然回房去了。 赵然虽然是个肥嘟嘟的小胖子,可是慧雅作为母亲,她的力气也随着赵然体重的增长越来越大,到现在还能轻易地抱起赵然。 见慧雅带着赵然离开了,赵青这才道:“十二哥,你既然这么喜欢孩子,那就再试试吧!”作为弟弟,赵青觉得十二哥还是得生下大周皇朝的继承人。 穆远洋拿起酒壶,自己斟满酒盏,垂下眼帘道:“我都试过了,没戏!” 他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转移话题道:“阿青,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青把白日在定远侯府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穆远洋嗤笑道:“毛太妃也就会用这些下作手段了!” 他拿起筷子,夹了片甜藕慢慢吃了,这才道:“既然她老而不休,那我让小兰寻个由头,幽禁了她吧!” 小兰便是兰太监,穆远洋非要叫他小兰,兰太监也无可奈何。 赵青道想了想,道:“这样也好,她虽然不足为患,但是老出来蹦跶,令人烦不胜烦。” 谈完这个话题,穆远洋又饮了一杯酒,把话题又扯到了让赵青和慧雅再生个漂亮女儿上:“阿青,你到底有没有努力啊,慧雅怎么还没怀孕?” 赵青:“……管你屁事!” 穆远洋起身躺在了葡萄架外面放置的躺椅上,自言自语道:“我上次见了韩道刚的小女儿,又漂亮又可爱,还特别文静,真好!” 赵青终于忍不住了,说出了实话:“生孩子这种事,还是得看慧雅的意思啊!” 穆远洋想了想,悻悻道:“好像还真是这样,谁让你的肚子不会生孩子啊!” 赵青急了:“滚!” 有个不靠谱的哥哥,真是一件辛苦的事情! 时间瞬息而过,转眼间北方麦收季节陆陆续续到来了。 从沧州边关接连传来的几件信报打破了大周朝廷的平静。 趁着大周麦子收获,辽国骑兵悍然入侵,多次进犯大周边境的沧州等地打草谷,杀死男丁,掠走女人,抢走麦子、牲畜和财产。 沧州节度使赵岭率兵多次击退辽国骑兵后负伤,如今沧州驻军在团练使江绣的带领下,继续抗击辽国的进攻。 收到来自沧州边关的奏报之后,永泰帝穆远洋当即召开内阁会议,颁布旨意,原沧州节度使赵岭回京养病,沧州团练使江绣升任沧州节度使,刑部尚书赵青前往沧州督军。 慧雅得知赵青即将出发前往沧州督军的消息之后,饶是心中万分不舍,却也表现得非常平静。 她牵着赵然的手送赵青到了仪门外,看着赵青的眼睛,眼中满是坚定:“阿青,我和赵然等你回来。” 她爱自己的丈夫,可也知道在外敌入侵之时,如果人人都缩在后面不肯出战,那么这个国家将要灭亡。 没有了国,谈何有家? 赵青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百感交集,却没有多说什么。他用力抱了抱慧雅,又抱起赵然亲了亲,然后道:“等我回来。” 说罢,赵青转身而去。 一个月后,身负重伤的赵岭回到京城,被定远侯赵琪接入侯府。 慧雅常常带了赵然去看望祖父。 因为怕定远侯府那一群奇葩,所以每次慧雅和赵然去定远侯府探望赵岭,穆远洋都派了大太监兰泽随行。 因为赵岭在家,小严氏反而收敛了许多,也没把慧雅怎么样。 至于尹氏,因为上次的事件,赵琪险些被削去爵位,差点把她给吓死,于是也收敛了许多。 眼看着八月十五中秋节快到了。 八月十四傍晚,沧州节度使江绣的妻子兰氏和女儿江大姐儿赶到了东京。 慧雅带了赵然,亲自去了码头,把兰娘子和江大姐儿接到了家中。 赵青不在家中,她索性带赵然和兰娘子母女一起住进了后花园的画堂春。 江大姐儿比赵然小几天,却被赵然还要高一些,生得娇美可爱,性格温柔,小小年纪就举止稳重。 赵然很喜欢江大姐儿,老是拽着江大姐儿要出去疯跑。 每到这时,江大姐儿总是一脸无奈,却依旧跟着赵然出去跑着玩。 转眼间就进入了十月。 这日天气晴朗,碧空万里,慧雅和兰娘子便带了赵然和兰娘子在花园里玩。 慧雅和兰娘子坐在水边的碧水榭中,居高临下看着丫鬟们带着赵然和江大姐儿在水边的草地上玩耍。 赵然太淘气了,见有一种野草的叶子生得像皇伯伯做手工用的锯子一样,便非要揪一个叶片让江大姐儿看看,演示一下什么是锯子。 江大姐儿忙阻止他:“哥哥,会割手的!” 赵然毅然决然道:“我不怕!” 他伸手便去揪那个锯齿状野草的叶子。 江大姐儿捂住眼睛不敢看了。 谁知道预先中的惨叫并没有响起,江大姐儿从指缝中悄悄看了过去,这才发现赵然揪了一片软草叶子,裹住了自己的手指,然后揪掉了那片锯齿状的叶子。 赵然终于揪了一片锯齿状叶子,喜滋滋拿着让江大姐儿看:“妹妹,你看,锯子!锯子!” 慧雅和兰娘子正趴在栏杆上看这一对小儿女玩耍,见状都笑了。 过了两日,穆远洋派了兰太监过来,接了赵然和江大姐儿进宫玩去了,慧雅便带着兰娘子去城外运河边的涵翠苑。 在去涵翠苑的路上,慧雅发现东京街头多了不少沿街乞讨的流民,她命阿凤和海棠去打听,这才得知原来因为辽国入侵,大周官兵正与辽国作战,沧州战区百姓扶老携幼,逃来东京躲避战乱,不少人积蓄花尽,卖儿鬻女,沦为乞丐。 得知内情之后,慧雅悄悄撩起车窗的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心中有了一个想法。 到了涵翠苑,慧雅和兰娘子谈起了今日所见,不由都有些唏嘘,慧雅趁机又提起了以前她和兰娘子想合开成衣坊的事,然后道:“我们开成衣坊,自然需要大量的女工和小工,不如出银子用高出市面的工钱雇佣这些难民的儿女,以一年、两年或者三年为期,满了年份就可以自由离开,这样他们既能掌握一门手艺,又能帮助家计,而且不用被父母爹娘卖掉了。” 兰娘子听了,觉得大有道理,便和慧雅细细商量了起来。她和慧雅一样,有的是银子,也想做些善事,却觉得单纯地舍粥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慧雅的提议,她觉得很有道理。 慧雅和兰娘子,有钱有人有铺面,不过半个月时间,她们合资的兰雅衣舍便在东京开张,同时开始大量招收难民子女。 慧雅她俩自然不能亲自去照看店铺,慧雅这边派了海棠,兰娘子那边派了一位姓许的妈妈。 海棠能言善道长袖善舞,负责兰雅衣舍的经营;许妈妈绣工精湛管理能力很强,负责绣工的培训。 不过几个月时间,兰雅衣舍的声名便传扬开去。 慧雅和兰娘子的目的原本就是做善事,没想到居然还能赚钱,便开始计划着在大周的各地开张分店。 转眼间冬天来到了人间。 沧州天寒地冻风雪连天,辽国骑兵又是异地作战,很快便进入了赵青与江绣设下的埋伏,五万辽国骑兵全被生擒。 为了换回自己的骑兵,辽国开始与大周谈判,周辽之战暂时停息。 刚过完正月十五元宵节,朱俊和王氏夫妻俩带着贵哥进京,把贵哥送到了赵府做赵然的伴当。 贵哥如今已经六岁多了,瘦瘦高高的,生得很俊秀,性子也沉稳,在赵然和江大姐儿面前,很有大哥哥的风范,天天陪着赵然和江大姐儿玩耍。 穆远洋观察良久,觉得贵哥还不错,便默认了慧雅的安排。 赵然这日奉召进宫,便也把贵哥和江大姐儿带了过去。 穆远洋下朝之后,就带着三个小家伙在御花园里玩。 三个小家伙原本玩得很开心,可是赵然突然跑了过来,扑进穆远洋怀中,半晌没说话。 穆远洋不知道怎么回事,轻轻拍着赵然的背,柔声安慰着:“阿然最乖了,告诉伯伯出了什么事!” 赵然的脸在穆远洋怀中蹭了蹭,没说话。 穆远洋发现赵然在哭,便不再多说,只是轻轻抚着他的背安慰他。 贵哥原本和江大姐儿远远站在原地观望,到了此时,他终于鼓起勇气拉着江大姐儿走了过来,跪下认错道:“请陛下宽恕!” 穆远洋一问,这才得知了原委,原来赵然玩得太疯了,非要拉着江大姐儿去爬树,江大姐儿是一个爱漂亮的小姑娘,自然不爱爬树,便拒绝了赵然,还顺便教育赵然道:“赵然,你这么肥,怎么爬树啊?你看贵哥,瘦瘦高高的,多好看!” 就是江大姐儿的这句话惹哭了赵然。 穆远洋抱紧赵然,含笑问贵哥:“贵哥,你老认错,那你错在什么地方?” 贵哥恭谨道:“禀陛下,阿然想要爬树,我应该陪着他去保护他,或者说服他打消爬树的念头,而不是在一边坐视他和江大姐儿发生争执。” 穆远洋闻言,深深地看了贵哥一眼,没有说话,眼睛却看向江大姐儿。 江大姐儿流着眼泪道:“阿然哥哥是太肥了啊……” 头埋在穆远洋怀中的赵然闻言,无声流泪变成了嚎啕大哭:“啊——” 穆远洋:“……”我们赵然肥是肥了点,可是我们肥得可爱啊,江大姐儿这小姑娘缺乏审美眼光! 到了晚上,待赵然情绪恢复了正常,穆远洋便和他谈起了减肥这个问题。 穆远洋给出了三个解决办法——要么不理江大姐儿的话,要么减肥。 赵然选择了减肥。 穆远洋认认真真和赵然商议,最后定下的办法是晚上少吃一些和加强锻炼。 穆远洋不知道赵然能有多长时间的热度,虽然心疼得很,却特地告诉慧雅,让慧雅也配合着他,看赵然能坚持多久。 赵然性格倔强,居然真的按照和穆远洋一起商量的法子节食并锻炼了起来。 两个月后,赵然真的瘦了下来,而且结实了许多。 穆远洋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和兰太监说了好几次:“赵然这孩子真有毅力啊!” 被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人叫“小兰”,兰太监心里是颇不乐意的,奈何这个人是皇帝陛下,他只好忍着了。 兰太监当即恭维道:“是陛下教导得好。” 这句话说到了穆远洋心里去,他得意洋洋道:“等阿青回来,我让他好好看看,我把他儿子教得多厉害!这点他和慧雅都不如我啊!” 兰太监:“……” 第二年三月,周辽之间旷日持久的谈判终于结束,辽国割地赔款,大周释放五万辽国战俘,两国回到和平状态。 一直到了五月,左卫将军希东平接管沧州防务,赵青和江绣这才得以回到京城。 慧雅提前得到了消息,便和兰娘子带着已经两岁多的赵然和江大姐儿去了朱仙镇码头,提前登船,迎到了赵青和江绣。 面见陛下之后,赵青卸去所有公务,回到家中专心陪伴慧雅和赵然。 慧雅带了赵然立在仪门外接了赵青。 回到内宅,她和赵然一起把赵青剥光,让他先舒舒服服泡一个澡。 赵青泡澡的时候,慧雅拿了一把软刷交给赵然:“赵然,你负责给爹爹刷身子!” 赵然很是勤快,当即趴在浴盆外,勤勤恳恳地刷洗着爹爹。 赵青放松地躺在热水中,静静看着愈发美丽的慧雅和可爱的赵然,半日方问了一句:“赵然怎么变瘦了?” 赵然以前可是一个超级小胖子啊,如今怎么变成小瘦子了? 慧雅闻言笑了,道:“前些日子贵哥不是来了么,江家的大姐儿很喜欢贵哥,说贵哥瘦瘦高高,很好看,结果咱家的赵然就吃醋了——” “母亲!”赵然羞得满脸通红,凤眼亮晶晶的,扑上来用手堵住了慧雅的嘴。 慧雅笑嘻嘻道:“好好好!我不说了!” 她睨了赵青一眼,给赵青使了个眼色。 赵青见这母子俩如此有趣,不禁也笑了。 半个月后,永泰帝论功行赏,赵青加太师衔,权知开封府;江绣以功升枢密副使。 赵青正式步入一品高官行列,成为大周历史上最年轻的太师,人称小赵太师,而慧雅则妻凭夫贵,成为大周朝的一品诰命夫人。 153|十二年后 第一百五十三章 十二年后。 宛州府宛县县城。 知县李志浩正与主簿白雅言、县中大户陈向平在宛县最大的酒楼潦水楼的雅间里饮酒作乐,席间两个粉头陪坐弹唱,众人推杯换盏,依红偎绿,煞是欢乐。 弹琴的粉头张金儿轻舒玉手,拨了几拨,开始弹奏。 唱曲的粉头胡锦娘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轻咳一声,开始唱曲。 李志浩正摇头晃脑听得入迷,他的贴身小厮如意掀开雅间的帘子跑了进来:“大人,新县尉已经到了,正在衙门里候着您呢!” 李志浩冷笑一声,没有说话。本县县尉出缺,他替他的小舅子活动了许久,银钱礼物也不知送出去多少,可是“噗通”一声,不知从哪儿掉下来一个新县尉,这下子他小舅子没戏了,他能开心么? 县中的大户陈向平闻言,开口问如意:“如意,新县尉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如意偷眼看了一眼知县大人,见他没有异状,便笑着道:“小的说给陈老爷听,这位新县尉姓赵,名字叫赵卿,籍贯是——” 主簿白雅言闻言笑了:“这位新县尉的名字倒是霸气,居然和当朝小赵太师同名!” 李志浩等人都笑了起来。 小赵太师赵青官高爵显,深受永泰帝宠信,乃当朝第一人,小小的县尉敢和小赵太师重名,倒是不怕折了自己的福报。 如意陪笑道:“赵县尉的名字是卿卿我我的卿,倒是没有和小赵太师重名!” 他想了想方才见到新县尉的情形,自己笑了,道:“新县尉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又高又瘦,生得特别好看!”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不过是个县尉,还用我亲自去接?”李志浩放松地靠向椅背,“如意,你也不用回去了,就在这里等我吧!” 如意答了声“是”,悄悄撩开帘子去外面等着了。 赵青在宛县县衙等了半日,没等到知县李志浩,便带着亲随丁小五回到在汉冶巷租的新家。 浸润大周朝廷高层十二年后,他有些厌倦了,便和永泰帝讨价还价一番,最后化名赵卿,补了距离永平县不远的宛县县尉一职,带着慧雅来到宛县上任。 宛县城北汉冶巷巷口第三家正是赵青和慧雅的新家。 李妈妈带了小丫鬟茉莉在厨房里忙着准备晚饭,慧雅带着小梅在院子里浇花。 这个院子不大,可是先前的主人爱莳花弄草,院子里种了几株桃树,窗前砖垒的花圃里种满了薄荷,另外还有几株梅花,倒是热闹得很。 慧雅用瓢舀水浇花,小梅用木桶提水,主仆俩倒是忙碌得很。 小梅五年前嫁给了丁小五,小夫妻俩还没孩子,赵青慧雅来宛县,他们夫妻俩便跟着过来侍候。 把院子里的花树都浇了一遍之后,慧雅舒展了一下四肢,大声问在厨房忙活的李妈妈:“妈妈,晚饭都有什么菜?” 李妈妈出了厨房,一遍用围裙擦手一边道:“我买了些青椒和茄子,晚饭是一道青椒炒肉,一道烧茄子,一道清炒绿豆芽,还蒸了一条豆豉鱼。” 她随着慧雅离开宛州府十几年,原本想着再也回不来了,眼看着老了老了,谁知还能回到家乡,心中自是开心,满脸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花,眼睛都看不见了。 慧雅用力嗅了嗅,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炒青椒的味道,心情大好,道:“我早就想吃青椒了!” 十几年来锦衣玉食珠围翠绕,她早怀念这样简单的生活了,如今赵然也大了,能自立了,她便撺掇着赵青离开了京城,来宛州过他们夫妻最想过的生活。 见慧雅又恢复了先前做姑娘时的做派,李妈妈更开心了,道:“我知道你爱吃玉米粥,给你煮了一锅玉米粥,还贴了一圈玉米贴饼!” 慧雅正要说话,大门外面传来敲门声,小梅擦了擦手,起身去开门:“夫人,是大人回来了!” 赵青带着丁小五走了进来。 慧雅含笑上前迎接:“大人,回来了!” 赵青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进了堂屋。 成亲这么多年了,他和慧雅一直亲昵得很。 到了堂屋,慧雅把提前沏好的一壶毛尖倒了一杯奉给赵青,含笑问道:“阿青,今日有没有案件发生?” 赵青正在喝茶,闻言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慧雅,有你这样盼着案子发生的人么?” 慧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她走到赵青身后,轻轻捏着赵青的肩膀,恳求道:“阿青,有案件的话,一定带着我过去啊!” 赵青抚了抚她的手,柔声道:“放心吧!” 第二日县衙点卯,赵青终于见到了知县李志浩,和他事先知道的情况一样,李志浩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人,没有大的智慧,也不算很笨,又没有有力的背景,他在官场上走到这里怕是到此为止了。 李志浩见了赵青,倒是吃了一惊——这位赵卿生得英俊之极,气质出众,为何会屈居下僚? 他对赵青的印象好极了,对赵青很是热情。 赵青习惯了别人对他的这种热情,倒是没什么受宠若惊。 李志浩觉得他不卑不亢,倒是更欣赏了。 点卯结束后,赵青回到了他办公的东厅,刚把属吏召集起来,小衙役就来回报:“赵大人,城东的李相公庄烧死了两个人!” 赵青一听,起身道:“谁是捕头?” 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出列道:“大人,卑职蔡一彤在。” 赵青点了点头,示意他站在右边,又道:“书记何在?”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书生站了出来:“大人,卑职荣子安在。” 赵青往其余人中扫了一眼,看向其中一个瘦伶伶的中年人:“仵作张显?” 那中年人忙出列行礼:“正是卑职!” 赵青点齐捕头、仵作和书记,带上一队衙役,便往城东的李相公庄而去。 李相公庄是个小小的村子,因为就在宛州城东,所以村民都以种菜为生,李相公庄因此又叫东菜园子。 等赵青他们赶到李相公庄,太阳才刚刚升起来。 失火的这家位置很偏僻,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 赵青带着人赶到的时候,火已经熄灭了,可是还冒着烟,间或还传来噼啪的炸响。 里正迎了赵青等人,引着他们进了院子,边走边介绍道:“这家姓李——我们李相公庄都姓李——户主叫李大牛,他老婆娘家姓姚,死的就是李大牛和姚氏。他们有一个儿子,如今在陈留县做小生意,两三年没回来了,姚氏都说过好几次了,要变卖家产去陈留县投奔儿子呢!这不,他们刚把那几亩菜地给卖了,就出了这事,唉!” 地下满是黑乎乎的积水,应该是人们扑灭火的时候浇上去的,一股类似烤肉的味道悄悄散发着,令人心里很是难受。 赵青的皂靴轻轻踩在水中,一边走一边倾听着里正的介绍。 里正陪着赵青立在院子里,捕头带着衙役在废墟中翻检着,终于把两具已经烧焦的尸体从卧室内用担架抬了出来。 仵作张显请示赵青:“大人,卑职这就开始验尸?” 赵青想了想,道:“注意看清楚气管里有没有烟灰。” 张显闻言,诧异地看了赵青一眼,他没想到这位新来的赵县尉居然是个内行——烧死的尸体,如果气管里没有烟灰的话,就说明是死后焚尸;如果气管里有烟灰的话,就说明是活着被烧死的。 赵青见张显发呆,便道:“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李大牛和姚氏是不是他杀。” 张显素来沉默寡言,答了声“是”,便去忙碌了。 捕头蔡一彤很负责任,不用赵青吩咐,他就带着几个衙役在废墟中搜查起来。 没过多久,仵作张显便来禀报:“大人,李大牛和姚氏的气管里满是烟灰。” 赵青道点了点头。 气管里满是烟灰,那就可以断定李大牛和姚氏是他杀了。” 他看向张显:“你继续去检验。” 张显答应了一声,又去忙碌去了。 没过多久,捕头蔡一彤便过来禀报道:“大人,卑职在堂屋搜到了三个黑瓷碗,其中两个碗内还剩大半碗粥,一个碗内的粥被喝完了,碗壁上还沾着几粒米,米被烧成黄的了。” 赵青看了书记荣子安一眼,见他正在奋笔疾书记录,便看向蔡一彤:“还有没有别的发现?” 蔡一彤讷讷道:“卑职愚钝……” 赵青淡淡道:“你去看看李家卧室,尤其要注意床头柜,或者衣箱里面,看看里面的情形,这些是一般人家放钱财的地方。” 蔡一彤闻言眼睛一亮,忙带着人去搜寻。 过了一会儿,蔡一彤寻到了已经被烧得变形的衣柜,忙引了赵青过去看。 赵青看了看,发现衣柜中残留的衣服残留物很少,倒是卧室地下又不少衣服被烧毁留下的残骸。 他略一沉思,道:“凶杀杀人,怕是图财。” 蔡一彤瞪圆了眼睛:“大人,您怎么看出来的?” 赵青想了想,道:“等审案时我再告诉你。” 蔡一彤:“……” 赵青开口问里正:“李大牛家经常和哪些人来往?” 里正想了想,道:“李大牛性格孤僻,不大和人来往,倒是姚氏性格热情,虽然有些泼辣,可是人缘却比李大牛要好一些。” 赵青又问:“有没有熟到可以到李大牛家吃饭的亲朋好友?” 里正正在想,旁边围观的村民便有人大声道:“李大牛小气得很,不好客,只有亲近的亲戚才会留饭!” 赵青看向里正,里正忙道:“李大牛的妹子已经去世了,经常来李大牛家的有李大牛的外甥马小虎和他的妹夫马志英,别的也没什么人了。” 赵青吩咐蔡一彤:“你带几个人跟着里正去寻马志英马小虎父子俩,把他们押到县衙东厅。” 蔡一彤答了声“是”,自去安排此事。 这边赵青便吩咐众人结束命案勘察。 赵青回到县衙东厅坐定,丁小五伺候着他净了手,又沏了一杯清茶奉上。 一杯茶喝完,赵青看看沙漏,发现已近午时,起身吩咐丁小五:“我们回家吧!”自从在沧州督军大半年之后,他越来越珍惜与慧雅在一起的时光,无论在哪里,无论做什么事,只要能回家,他便尽量回家陪着慧雅。 刚出东厅,赵青和丁小五迎面便碰上了蔡一彤。 蔡一彤身后的衙役押着两个壮汉。 他一见赵青,忙上前行礼:“大人,马志英和马小虎带到了!” 赵青看了那父子俩一眼,吩咐道:“把他们隔开关押,下午再审!” 蔡一彤答应了一声,自去安排此事。 154|十二年后 第一百五十三章 慧雅正在卧室内对镜理妆。 她盘了一个攒髻,只用了一个白银莲花簪簪住,耳朵上戴的也是白银莲花坠子。 淡淡地在唇上扫了些粉色胭脂之后,慧雅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裙。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月白交领衫子,系了条绣粉色莲花的大红缎裙,脚上穿的是大红缎子白绫高底绣鞋,这一身妆扮,比起东京自然有些落后,可是在宛县却正流行。 慧雅缓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开得正盛粉色云霞般的桃花,心情平静而愉悦,有种小时候和女伴玩过家家时的那样愉快感受——在东京的繁华世界里,她已经很少有这样的心情了。 在东京太师府,作为太师夫人,她也端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失去了本心,如今这种返璞归真的快乐令她心情舒畅。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慧雅知道是赵青回来了,便拎起裙摆疾步迎了出去。 赵青一进大门,便看到了门楼内正甜笑着等着他的慧雅。 见慧雅入乡随俗的妆扮,赵青不由微笑——慧雅生得美丽,无论如何妆扮都是好看的,即使她脂粉不施,也是清水出芙蓉,自有她特有的美丽。 慧雅挽着赵青进了院子,笑着问道:“阿青,今天发生什么案件没有?” 赵青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今日午饭是什么?” 慧雅想了想,道:“荤菜是李妈妈用铁架子和白炭炙烤的孜然羊肉,素菜是姜汁凉粉、凉拌地皮菜和蒜蓉青菜,另外还有几样小菜。” 赵青一听有炙孜然羊肉,怕慧雅听了案情不肯吃,便道:“等用过饭我再告诉你。” 慧雅听了,也不强求,拉着赵青净罢手一起登上了二楼。 他们租的这个房子的正房是上下两层,共四间屋子。 一楼是一明两暗三间房。二楼是一个大通间,左边铺排成了赵青的书房;右边摆放了一张大大的原木坐榻,上面摆放着一张原木小几、四个绣花软垫和两对月白绣桃花的绣花软枕,成了她的起居室。 李妈妈和小梅已经把午饭在二楼起居室摆好了。 用罢午饭,慧雅起身沏了壶茶,与赵青一起坐在起居室里饮茶闲聊。 赵青与慧雅一起喝了几杯茶,这才说起了今日的案情。 慧雅听了仵作验尸的情形,便道:“这个案件有点复杂了,案发时正是清晨,如果真的是意外起火的话,李大牛和姚氏两人尸体的气管中应该都有大量烟灰。” 赵青端起茶碗饮了一口,放下茶盏看着慧雅,专注地倾听着慧雅的讲述。 慧雅眼中现出深思之色:“如果李大牛和姚氏都是被杀之后再被焚尸的话,他们的气管里应该都没有烟灰。现在李大牛的气管里满是烟灰,姚氏的气管里没有烟灰,有没有这种可能呢?” 她身子前倾,双目炯炯注视着赵青:“凶手行凶杀李大牛和姚氏,李大牛和姚氏都倒了下去,然后凶手开始放火。可是实际上李大牛只是晕了过去,而姚氏确实已经死亡,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形。” 赵青垂下眼帘道:“如果这样推理的话,那李大牛和姚氏尸体上应该有伤口,下午我让仵作再次验尸。” 慧雅端起茶碗慢慢啜饮着。宛县的水和东京的水比起来,似乎要甜一些,泡出的茶也更好喝。 饮了几口清茶,慧雅这才道:“验尸罢,怕是还得再勘察一下子现场,寻找一下凶器。” 赵青点了点头,看向慧雅:“慧雅,在这里感觉怎么样?” 慧雅闻言眯着眼睛笑了,起身跑到赵青身边,挨着他坐了下来:“我感觉一下子轻松了下来。以前在东京,说来我每日也都闲着,只是每日都有忙不完的家务,忙不完的应酬,还有那许多算计计较,如今我都不管了,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在永平县和你在一起时候的感觉,好轻松好惬意!” 说来真是奇怪,如今真的到了那个以前她想都不敢想的位置,她反而格外怀念先前的简单生活。 见慧雅如此,赵青抿了抿嘴唇,有些不好意思说,最后还是道:“我也是。” 对别人来说,需要穷尽一生力气去追寻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是唾手可得,他反倒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和妻子在一起,查查案子,聊聊天,喝喝茶,吃一些粗茶淡饭,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慧雅依偎着赵青,忽然想起了被他们抛弃在东京的赵然,不由笑了:“然然一定气疯了!” 想到儿子赵然气急败坏的样子,赵青也笑了:“没事儿,有江大姐儿呢!” 赵然看起来活泼好动聪明伶俐,好像什么都会,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内心敏感,还有些脆弱,而江大姐儿优雅、温柔、包容、贤惠,更重要的是,江大姐儿超级喜欢赵然。 听了赵青的话,慧雅却有些忧虑:“大姐儿这么好,对赵然还那么好,赵然这臭小子为什么就不喜欢大姐儿呢” 赵青闻言笑了,在慧雅脑袋上拍了拍:“你傻啊!他喜欢江家大姐儿,你没看出来罢了!” “真的?”慧雅有些不敢相信,“可大姐儿来找他,他总是爱理不理的。” 想起自己那傲娇儿子,赵青道:“他是故意摆架子呢,不信你瞧着吧!” 慧雅将信将疑,道:“希望赵然真的只是摆架子吧!” 她展开双臂抱着赵青的腰,道:“大姐儿真是好乖,我好喜欢大姐儿啊——咦?阿青,你的腰怎么还这么细?” 赵青被慧雅摸得脸有些红,徒劳地挣扎着:“……慧雅你别乱来……” 慧雅才不管呢,一下子就把他给推倒了。 到了下午,慧雅先醒了。 她下楼把自己让小梅出去买的一套书生装扮拿了出来,和小梅一起在楼下卧室忙活了一阵子,很快一个头戴黑纱幞头,身穿青色圆领便袍,脚穿皂靴的青年便从房中踱了出来。 李妈妈端详了一番,道:“还是有些女气……” 慧雅兴冲冲回了卧室,片刻后又出来了——嘴唇上方多了两撇小胡子。 李妈妈打量了又打量,总觉得她看上去还是怪怪的,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没过多久赵青下了楼,见了慧雅这个模样,觉得简直是违和之极,斜睨着慧雅半晌没说话。 慧雅挽着他的胳膊撒娇:“阿青,你不是还没聘请师爷么?就当我是你新聘的孙师爷吧!” 赵青忍不住道:“我会聘请这么娘气兮兮的师爷么?” 慧雅得意地笑:“反正我就是要跟着你去!” 赵青睨了慧雅一眼,总觉得还是各种的违和,确有奈何不了慧雅,最后只得道:“师爷没有这么大的胸脯!”哪有胸脯那么大的师爷啊! 慧雅低头往下看:“啊?我已经用白绫勒过了啊,再勒的话就要疼了……要不,我再进去勒一勒?” “算了算了,走吧!”赵青舍不得慧雅受罪,只得强忍着不适接受了自己有了一个大‘胸师爷的事实。 县衙距离慧雅和赵青的新家很近,赵青带了慧雅和丁小五,散步往县衙走去。 宛县与永平县中间隔了个独山,而独山的玉矿正在宛县境内,所以宛县街道上铺的都是从独山上运下来的废石,这些石头经历了几百年的踩踏,变得异常的平滑,有的甚至现出了半透明的材质。 慧雅低着头走路,口中道:“阿青,你看我脚下这块石头,中间会不会有玉呢?要是有玉的话,我趁夜里把它挖出来,不就发财了?” 赵青闻言笑了:“你以为这世上就你聪明啊!” 他看向慧雅,见慧雅连路都不走了,蹲在那里专注地研究地下的石头,便笑着道:“这些石头能被铺在这里几百年,还安然无恙,一定是早被人确定是没有玉的,你就死心吧!” 慧雅悻悻然起身,注意力很快又被一户临街人家的院墙吸引住了——这户人家的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上面盛开着无数艳黄的凌霄花,凝蜡一般玲珑剔透的花朵,在初夏的微风中轻轻摇动着。 看了一会儿之后,慧雅仰首轻声叹息道:“好美!” 赵青看着慧雅清澈的眼睛,柔声道:“觉得美的话,我以后常带你在这边经过。” 慧雅“嗯”了一声,伸手去拉赵青的手。 赵青下意识地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正在这时,两个青年书生谈笑着迎面走了过来,在看到慧雅和赵青紧握的手的那一瞬间,他们的眼神一下子都变了,用一种惊诧莫名的眼神盯着赵青和慧雅握在一起的双手。 慧雅顺着他们的视线看了过去,这才发现了不对——她此时可是男装打扮啊! 她当即用力摆脱了赵青的手,哑着嗓子道:“赵世兄,请!” 赵青:“……” 慧雅一本正经道:“时间不早了,赵世兄快点吧!” 在那两个书生如见怪物的眼神中,慧雅负手跟在赵青身后,昂首朝前走去。 到了县衙东厅坐下,赵青先让小衙役寻了仵作张显过来,问道:“李大牛和姚氏尸身有没有别的伤口?” 张显从徒弟手中接过记录簿,先看了看,然后才道:“禀大人,卑职刚才细细解剖了李大牛和姚氏的尸身,发现李大牛的颅骨有凹陷,应该是生前后脑勺遭受重击;而姚氏的伤有两处,分别在左颅和头顶,应该是生前这两处曾遭受重击。” 慧雅端坐在赵青书案东边的高椅上,悄悄看了看坐在她左手边的书记荣子安一眼,见他正在奋笔疾书进行记录,便心安理得地旁观审案。 赵青抬眼看向张显:“张仵作,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张显黑瘦的脸上现出沉思之色,片刻后,他开口道:“禀大人,卑职认为李大牛和姚氏是他杀。李大牛后脑勺遭受重击,却只是晕了过去;而姚氏是左颅和头顶这两处遭受重击,其中头顶那次重击是致命的。” 赵青微微颔首,吩咐捕头传蔡一彤:“提马志英。” 马志英很快被提了出来。 赵青面无表情坐在书案后,凤眼微眯打量着马志英。 马志英生着一对扫帚眉,眼睛小小的,两眼距离很宽,鼻子大而扁平,身材粗壮。他一进东厅,先抬眼看了一圈,一跪下便粗声粗气叫起屈来:“大人,小人一向都是良民,为何要把小人拘来县衙?” 赵青也不说话,冷眼看马志英表演。待马志英叫完屈了,他这才问道:“马志英,今日卯时到辰时你在哪里?” 马志英眨巴着小眼睛,做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道:“卯时么……卯时到辰时小的还在家中睡觉呢!” 赵青凤眼幽深看着他:“有谁可以作证” 马志英苦笑道:“禀大人,小的是个鳏夫,独自睡觉,谁可以作证呢?小的儿子也在家中西屋,我父子都无人可以作证啊!” 这时一个衙役走了进来,摆了摆手,把蔡一彤叫了出去。 蔡一彤很快就进了了,走到赵青身旁低声道:“大人,衙役已经搜过马志英家了,没找到银子。” 赵青点了点头,看向马志英,道:“你昨晚在哪里?” 马志英愣了一下,道:“小人……小人昨晚在家里闲坐啊!” 说罢,他紧张地看着赵青。 赵青笑了笑,吩咐衙役把马志英押下去继续单独关押,然后再提马小虎过来。 慧雅拿过荣子安手中的卷宗看了起来,当她看到现场勘查时有一段文字记录的是李大牛夫妻卧室衣柜中残留的衣服残留物很少,而卧室地下有不少衣服被烧毁留下的残骸时,不由陷入深思。 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向赵青,道:“大人,衣柜中衣服残留物少,而地下衣服残留物多,应该是凶手在放火前在寻找李大牛夫妇卖菜地所得的银两,所以把衣柜中的衣服都扔了出去。” 赵青含笑点头。 书记荣子安眼睁睁看看一直面无表情的县尉大人对着娘气兮兮的师爷微微一笑,他觉得一层鸡皮疙瘩迅速地布满了自己的背部。 慧雅又指着卷宗中的一处道:“据李相公庄里正所说,李大牛这人小气得很,可是李家堂屋里却寻出了三个碗,而且都有粥的痕迹,这说明李家一大清早就来了一个客人,而且是关系近到小气的李大牛愿意留饭的客人,那么这个客人可能性最大的便是马志英和马小虎父子俩中的一个了。” 她看向赵青,道:“大人,不如让人去马家庄调查昨晚马志英和马小虎到底做什么去了。” 赵青点了点头,吩咐蔡一彤寻两个机灵些的衙役过来,他预备寻两个衙役去马家庄打听一番。 蔡一彤出去寻合适的衙役去了。 马小虎很快便被衙役押了过来。 赵青打量着堂下跪着的马小虎。 和父亲马志英不同,马小虎身材中等,可是生得颇为清秀。 赵青问的是同样的问题:“马小虎,今日卯时到辰时你在哪里?” 马小虎吓得脸都白了,跪在地上吭吭哧哧半天也没说清楚早上卯时到辰时他在哪里。 赵青一言不发凝视着他。 慧雅也专注地看着他。 马小虎抬起头来,声音颤抖道:“小人……小人在家里睡觉……” 赵青声音清冷:“那你爹呢?” “我爹?”马小虎眼中现出一丝迷茫,“那么早,我爹当然在家里睡觉啊!” 赵青抓住了他话中的“当然”一词,不由看向慧雅。 慧雅也正在看他。 夫妻俩相视一看,心下了然——马小虎并不能肯定今日卯时到辰时他爹到底在哪里?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马小虎今日卯时到辰时不在家里,所以他不知道父亲马志英在不在家。 赵青声音冷厉,喝到:“马小虎,今日卯时到辰时你到底在哪里?” 马小虎身子哆嗦了一下,捂住脸跪在那里,却依旧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审讯中,马小虎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了。 慧雅身子探向赵青,压低声音道:“大人,不如今日先到这里,明日小人陪你去李相公庄和马家庄探听一下消息。” 赵青微微颔首,明吩咐衙役把马小虎押了下去。 155|十二年后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宛城虽然不曾在运河岸边,却有一条极宽极大的白河从城东流过,也算得上是水城了 这个城市小小的,城中的街道全部用类似玉石的青石铺成,街道两侧种植着梧桐树,在这美丽的时节,满城的绿意,宛城也变成了白河岸边一颗绿莹莹的宝珠。 如今已是傍晚时分,赵青与慧雅带着丁小五出了县衙,沿着青石街道走到了城南。 这条街道很窄,仅容赵青和慧雅并排而走,街道两边都是高高的两层或者三层石头垒成的小楼。 小楼的石壁上被不知道多少年的风雨淋出了一层层的绿苔,间或露出一个窗口,有时会有人探头出来看,多是美丽的女孩子。 快要走到小街尽头的时候,慧雅看到前面探出一幅有些旧的杏黄旗子,上书一个“酒”字。 杏黄旗子在晚风中“哗啦啦”作响。 慧雅看向赵青:“阿青,前面有个酒店!” 赵青见她眼睛发亮,便知慧雅想进去看看,便道:“去看看吧!” 他们走到了店门前,这才发现店名叫“穆记米线店”。 慧雅仰首看着上方的招牌,笑着对赵青说道:“宛州府这边的米线和东京的不太一样,我怕你吃不惯呢!” 赵青秀致的眉毛挑了起来。 慧雅嫣然一笑,道:“东京的米线都是砂锅米线,汤是香浓无比加了各种药材的高汤,味道很足;可是宛州这边的米线都是把米线用滚水煮软捞出,浇上鸡汤,再放些切碎的韭菜、花生米和榨菜,味道特别清淡。” 赵青还没开口,店里当垆卖酒的娘子就笑着开口道:“客官请放心,小店的米线不是宛州风味,而是地道的东京砂锅米线!” 慧雅闻言,便要拉着赵青进去:“咦那我倒是要尝尝了!” 她刚拉着了赵青的手,想到自己如今是男装打扮,忙松开了赵青,捋了捋下巴不曾存在的胡须,看向赵青:“赵兄,请!” 赵青微笑,随着慧雅进了店中。 小店虽然简陋,桌椅全部是用杨木制成的,而且未曾着漆,可是异常的洁净整齐,令人放心。 赵青和慧雅寻了个靠门口近的桌子相对坐了下来。 慧雅正要问当垆卖酒的娘子要水牌点菜,一抬头却发现她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赵青,不由扶额叹息——赵青怎么不管到哪里都要招蜂引蝶呢? 她定睛一看,发现这个卖酒的娘子生得还挺美,虽然荆钗布裙,却难掩那股清媚之意。 这个卖酒的娘子盯着赵青,一双眼周略带红晕的桃花眼中早已溢满了泪水。 赵青诧异地看着她——他也觉得此女有几分眼熟。 卖酒的娘子推开柜台上的门挡,疾步走了出来,屈膝先给赵青行了个礼,起身后含泪看着赵青道:“青公子,奴是十二公子身边的雨燕啊!十六年前,奴在嵩山别业曾见过您,当时您和十二公子一起过去的……” 说着话,她眼中的泪水已经流了出来,忙低头慌乱地寻找汗巾子拭泪。 慧雅见状,忙从袖袋中掏出自己的一方白挑线汗巾子递了过去:“干净的,我还没用过。” 这个闺名唤作雨燕的女子接过慧雅的汗巾子,道了谢,轻轻拭着脸上的泪。 赵青这时候也想起来了——这个雨燕就是当年被穆远洋和他派到毛太师身边的暗探。 他记得当时十二哥说过这个雨燕非常忠诚。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能够在这里遇到雨燕。 参与了那样的大事,却能够保住性命,可见十二哥对她很是信任。 雨燕拭去了眼泪,可是新的眼泪很快又流了出来,拭也拭不尽。 她含着泪问赵青:“奴只想问一句,十二公子他……他可还好?” 赵青点了点头,道:“十二哥他很好……这些年他都很开心。”十二哥日日有赵然陪着他淘气,怎么会不好? 雨燕含着泪笑了,道:“十二公子好,奴就放心了!” 当年公子为了留她一命,吩咐万云带着她远走他乡,让他们俩永远不要再进入东京。 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都会想起当年在嵩山别业的往事,可是,她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雨燕笑着看了慧雅一眼,她已经认出了慧雅是女扮男装,便笑着道:“这是夫人吧?” 她记得十二公子有一次喝醉,说过弟弟赵青喜欢的女人眼睛大大的,眉目浓秀,生得很美丽,眼前这个美丽少妇有一双小鹿般的大眼睛,应该便是赵青的夫人孙氏了。 说着话,她又给慧雅行了礼。 慧雅此时已经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笑着起身回了个礼。 “我们店里的招牌菜是当年十二公子爱吃的几样小菜,”雨燕有些羞涩道,“外子的手艺还算差强人意,两位赏脸品尝一下吧!” 雨燕很快便送上了四样小菜和一壶酒。 慧雅定睛一看,发现分别是一碟乌油油的黄雀鲊,一碟红灿灿的糟鲥鱼,一碟银闪闪的木樨银鱼和一碟绿油油的薄荷叶拌鲜核桃仁,皆用雪白的银边小碟装了,看起来色彩鲜明,不由有些发愣——这些都是她当年的拿手菜啊! 赵青也有些发愣,秀致的眉微不可见地蹙了起来。 他一直怀疑十二哥先前偷偷喜欢过慧雅,现在看来,果真是真的——雨燕刚才说了“是当年十二公子爱吃的几样小菜”! 慧雅几样菜都尝了尝,觉得味道还真不错。 这时候砂锅米线做好了,雨燕的丈夫用托盘端了出来——他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模样,浓眉大眼,身材健壮。 赵青此时也认出雨燕的丈夫当年是穆远洋麾下的侍卫,当年的名字叫万云,心中不由也有些唏嘘: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如今早已风流云散…… 这家小店小菜美味精致,砂锅米线味道香浓,看来真是菜好不怕巷子深。 临离开,万*燕夫妻送赵青和慧雅离开。 万云眼睛中也含着眼泪,哑声道:“青公子,请告诉十二公子,就说万云和雨燕很好,他们生了两个儿子,如今都在学堂里念书,一家四口都很好。” 赵青点了点头,携了慧雅转身离去。 走出巷子之后,慧雅这才小声道:“阿青,我刚才悄悄留了五百两银票。” 赵青点了点头,微笑着在慧雅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你做的很对!” 十二哥虽然看着佻脱不羁,实际上很重感情,对于当年忠心耿耿的属下,十二哥都给了合适的安置。 赵青也很感激当年那些人的奉献。 慧雅眯着眼睛美滋滋笑了。 这天夜里下起了雨。 早上慧雅起身推开窗子往外看,雨倒是不大,滴滴答答地,不像是在下雨,倒像是在下雾,窗外浅粉的桃花沐浴在雨中,连花瓣都没有被雨打落,远处的房屋大树似乎被封锁在密如珠网的雨丝中,只剩下了有些模糊的轮廊。 慧雅扭头问正在穿衣的赵青:“阿青,今日还出去么?” 赵青道:“去。” 既然决定了今日去马家庄和李相公庄探访,为何要随便改变行程? 今日慧雅做女装打扮,发上裹了一番青色帕子,身上穿了深蓝布衣和月白裙子,素面朝天,是普通的村妇打扮。 她骑着丁小五租来的骡子,手里举着一把用桐油油过的雨伞,就更像村妇了。 赵青用黑色丝带绑了头发,戴着斗笠,穿着洗得放白的青色长袍,是落魄书生的装扮,骑着丁小五租来的健驴,与慧雅并轡而行。 丁小五则戴着草帽,依旧扮成随从,牵着慧雅骑的骡子的缰绳,主仆三人往城东马家庄而去。 马家庄与李相公庄距离很近,两个村子之间只隔着几块菜地。 到了马家庄,慧雅老远就看到见村口大槐树旁有一个杂货铺,铺子前搭着麦秸棚子,棚子下面坐着四个婆子,正在打叶子牌,便低声对赵青说道:“阿青,我们在杂货铺子那儿下来吧?” 赵青点了点头。 到了杂货铺子前,慧雅从骡子上滑了下来,先去杂货铺子里买了一包炒过的葵花籽,边嗑边出了杂货铺子,对正在看着丁小五栓骡子和健驴的赵青说道:“相公,我有些累,歇一会儿再走吧!” 赵青点了点头。 慧雅走到打叶子牌的婆子们那边,装模作样看她们斗牌,指点了几句,然后热情地给这些婆子一人分了些炒葵花籽。 很快慧雅便和这些人热乎了起来。 慧雅对着赵青夹了夹眼,笑着不着痕迹地把话题扯到了丁小虎身上:“我是城西茶庵的,有媒人给我小姑子说了你们马家营的马小虎,我和相公想来打听打听,不知——” 闻言,四个婆子都笑了起来。 慧雅一脸的莫名其妙:“咦?马小虎怎么了?” 一个婆子拿着手中的叶子牌,笑着道:“我多管一回闲事,和你说实话吧!媒人的嘴……唉,你们赶紧回了这家,另寻别家吧!” 慧雅见有戏,忙给赵青使了个眼色。 赵青见她眉眼灵动,有些好笑,便进了杂货铺子,买了一包酥糖出来,递给了慧雅。 慧雅把酥糖分给了那四个婆子,而给方才说话的那个婆子的尤其多。 那婆子笑着把酥糖收了起来:“等一会儿回家给孙女吃!” 然后道:“我听人说,马小虎和李相公庄李朝奉的大女儿相好,都那个……那个了!” 她一脸的暧昧,咯咯直笑。 那三个婆子也都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婆子道:“听说马小虎老是夜里出村子去李相公庄,清早才回家,村里拾牛粪的老头子们见过好几次了!” “原来是这样啊,”慧雅笑着道,“这个媒人真是的!她还说马小虎的爹马志英很能挣钱呢!” 一个婆子撇了撇嘴,道:“你们家赶紧别理这个媒人了,马志英日日到赌坊报道,听说这几日输得都要当裤子了——不然的话,李朝奉也不会不乐意把女儿嫁给他儿子了——他哪里能挣钱了?” 有一个看起来不太爱说话的婆子道:“不知道怎么回事,马志英父子俩都被县衙锁拿去了,我瞧啊,这婚事实在是悬!” 离开马家庄之后,慧雅笑着看赵青:“阿青,李相公庄去不去了?” 赵青见她得意,也笑了,道:“直接回县衙吧!” 156|十二年后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这时候雨已经停了,赵青把慧雅送到家里,自己回县衙了。 他一到县衙东厅,蔡一彤便带着两个年青衙役迎了上来:“大人,去查马志英和马小虎的人有了新的发现。” “说吧!”赵青点了点头,在书案后面坐了下来。 蔡一彤对着那两个年青衙役摆了摆手:“上前给大人说说吧!” 两个衙役这才上前,左边那个老成一些的开口道:“禀大人,小的去查访马志英。查得案发那日,马志英在大发赌坊赌到深夜,输了个底朝天,最后被轰出去了。” 赵青点了点头,翻看卷宗看了看,发现卷宗中记录的是马志英声称案发前那晚他在家里闲坐。 右边那个年轻一些的衙役有些腼腆,咳嗽了好几声,这才鼓起勇气道:“大人,小的去查马小虎。据查案发前夜,李相公庄有人见了马小虎,这人叫李正吉,就在李朝奉家房后住,他年纪大了,夜里睡不着觉,子时刚过,他看到有人攀着根白绫,从后窗爬进了李朝奉家,李大牛家起火时,此人才从李朝奉家后窗爬出来,那时天快亮了,他认出这人正是马小虎。” 赵青正要让人提马志英,就有一个小门子过来禀报:“禀大人,外面有一个姑娘,自称是李家庄李朝奉的女儿,要求见大人您!” 慧雅到家之后,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带了小梅去买了些月白松绫,预备给赵然做几套中衣。 她和赵青只有赵然这么一个孩子,自然疼爱得很,一直到现在,赵然都长成了高挑的俊美少年了,可是贴身穿的中衣之类还都是她这当娘的亲手裁制缝纫。 做活的时候时间过得特别快,渐渐的太阳落山了,慧雅伸了个懒腰,在院子里活动了一下。 这时候她家东邻的何娘子炸了些菜角,带着一个妈妈过来,用竹编的小簸箩装着给她家送了一簸箩。 何娘子家就子慧雅家东隔壁,她丈夫是县学的学官,家境殷实,也算是书香之家。 慧雅便放下活计,陪着何娘子说了一会儿话。 何娘子看了慧雅做的白绫中衣,惊叹道:“赵娘子你的针线活真好——这是给谁做的?怎么用这么好的料子?” 慧雅微微笑了:“这是给我儿子做的。” 何娘子上上下下打量着慧雅,笑了:“你们两口子这么年轻,儿子能有多大?怎么做这么大的中衣?” 慧雅笑意加深,脸颊上那对梨涡时隐时现:“我儿子今年都十五岁多快十六岁了!” 何娘子闻言,眼睛发亮,伸手握住了慧雅的手:“真的?” 提起儿子,慧雅的笑就止不住,笑得脸颊都酸了:“自然是真的,我儿子个子高得很,和他爹个子差不多高呢!” 何娘子眼睛亮晶晶笑着问道:“不知令郎有没有定下亲事?” 赵县尉生得高挑俊俏,孙娘子美丽温柔,这样的夫妻,他俩的儿子一定也很出众,再加上赵家没有妾侍通房,这样的家庭,实在是联姻的好对象啊! 她家的小女儿今年十二,和赵家儿子倒是年龄相当。 慧雅想起了江家大姐儿,微微一笑道:“差不多快定下来了。” 何娘子遗憾极了,连连叹息道:“真想见见令郎啊!” 慧雅低头微笑,想起了她和赵青一离开东京,赵然怕是天天住到了宫里,便道:“我儿子在东京家中,由他伯父照看着读书。” 只是让赵然和穆远洋在一起,读书也会有的,只是怕是不多。 穆远洋说读太多书浪费时间,都是让那些大儒选几本书让赵然自己读,然后挑选几位大臣和赵然讨论切磋。 和何娘子聊了一会儿之后,慧雅愈来愈思念赵然,一直到何娘子告辞离开,她还有些缓不过来。 她实在太疼赵然了,赵然一直到九岁,才和她分床自己睡。 这次赵青下决心带慧雅离开京城,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觉得慧雅太疼赵然了,不利于赵然成长。 天刚擦黑,丁小五回来报信——原来赵青今日把李大牛姚氏被杀案审理完毕,知县李大人很开心,非要请赵青吃酒,赵青晚上不回家吃饭。 慧雅知道在县里做官,这些应酬是常有的,也没放在心上。 她坐在妆台前想了半日,最后决定约何娘子一起出去逛逛,转移一下注意力,免得一直坐在家里思念赵然。 何娘子听了慧雅的话,笑着一拍手,道:“卧龙岗下有一条玉石街,晚上也开张的,我们去逛一逛,顺便买些玉器,可好?” 慧雅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连连点头。 何娘子性格甚是爽朗,索性道:“依我说,你也不用再雇轿子了,我让小厮去外面叫两顶凉轿,咱俩一起过去,我带了个妈妈跟轿,岂不是好?” 慧雅忙道谢:“那就麻烦您了!” 没过多久,何娘子家的小厮雇了轿子过来,慧雅和何娘子稍事收拾便上了轿子。 一时到了玉石街,慧雅和何娘子下了轿子。 这玉石街是一条青石铺的小街,街道两边都是古色古香的木制阁楼,全都挂着月白色的灯笼,映着天上那一轮圆月,整个街道沐浴在月光之中,朦朦胧胧的,很有古意。 慧雅和何娘子逛了好几个铺子,却什么都没买。 她打算买一根玉簪子,可是看到的却都不是太满意。 何娘子打算买一对玉镯子,她与慧雅继续往前走,口中道:“咱们慢慢逛,说不定就碰上喜欢的呢!” 前面的那家铺子廊下摆着一个古朴的花架,上面摆着几盆上品兰花,看起来很是雅致。 何娘子和慧雅不约而同进了那家铺子。 看守铺子的是个细眉细眼的清秀青年,他原本正拿着一块软绸在擦拭一件玉珏,抬头一看慧雅,似乎一惊,手中那块玉珏一下子摔了下去,“啪嚓”一声碎了。 慧雅:“……” 何娘子笑着道:“我说这位小哥,这玉可是你自己不小心摔碎的,和我们可没关系啊!” 那清秀青年垂下眼帘,细长的手指紧张地搓来搓去:“那……那是自然!” 他趁慧雅和何娘子看货架上的货物,飞快地又溜了慧雅一眼。 慧雅其实也觉得这个青年有一些面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青年伙计静了片刻,开口道:“两位娘子想要些什么?” 何娘子笑道:“我想要一对玉镯子,她想要支玉簪子,你拿些好的出来,让我们好好选选!” 青年答应了一声,道:“请客人先在店里看,我去寻掌柜拿上好货色!” 说罢,他撩开柜台后面的玉串帘子,转身走了进去。 何娘子诧异道:“这个伙计怎么这么放心啊,难道不怕我们把他店里的玉器给搬空?” 慧雅垂目沉思,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一个清泠泠的声音在玉串帘子后响起:“让客人久等了!” 这个声音很好听,清泠泠的,似乎带着玉碎的余韵。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慧雅只觉得头皮一麻,浑身的寒毛竖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背脊,抬眼看了过去。 该来的躲不过去,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她从来不是一个习惯逃避的人。 一个高挑身材的人捧着两个摞在一起的檀木盒子走了出来,寒星般的双目深深看了慧雅一眼,低头把两个檀木盒子摆在了柜台上,问道:“两位谁要看玉镯子?” 何娘子一直在悄悄打量着这位英俊的掌柜,听见他问,忙含笑道:“是我!” 掌柜把一个檀木盒子推到了何娘子那边,然后抬眼看着慧雅,把另外一个檀木盒子推到了慧雅面前。 慧雅强作镇定,装作没认出来,打开了檀木盒子的消息,看着嵌在黑丝绸中的的一根根玉簪子。 何娘子拿起一个玉镯子试戴了一下,很是满意,却还舍不得别的,便又捋了下来,又去试戴别的镯子。 掌柜凝神看了慧雅一眼,选了一支青玉凤簪递了过去。 慧雅接过青玉凤簪,眼睛盯着手中的青玉凤簪,道:“掌柜的会一直在这里做生意么?” 掌柜静静看着慧雅,片刻后方道:“我会一直在这里。” 慧雅又道:“永远不再出山了么?” 掌柜摇了摇头:“此地很好,我想在这里终老。” 慧雅放下青玉凤簪,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道:“那就好。” 她看向何娘子,道:“我们去别的店里看看吧!” 何娘子依依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镯子,跟着慧雅出去了。她有几分见识,自然认出了掌柜亲自拿出的这两盒玉器,她怕是一件都买不起,试戴一下过过瘾罢了。 走远之后,慧雅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见那人笔直地立在廊下,月光斜照在他的身上…… 又逛了几个店之后,何娘子终于买了一对翠玉镯子,而慧雅则买了一支简单的如意白玉簪。 回家的时候,何娘子悄悄对慧雅说道:“你还记得那个铺子的掌柜么?就是廊下摆兰草的那个铺子!” 慧雅:“啊?” 何娘子意犹未尽道:“那个掌柜的声音真好听啊!” 慧雅“嗯”了一声,道:“是很好听。” 赵青一直到深夜才回来。 伺候赵青泡澡的时候,慧雅在一边帮他浇水,笑着问他:“阿青,案件怎么样了?” 赵青舒舒服服泡在浴桶里,悠然道:“马志英全招了,他在赌坊把银子都输光了,就打起了李大牛卖菜地的银子的主意,一大清早就去了李大牛家。” “原本还好好的,马志英还帮李大牛给驴钉掌。钉完掌,姚氏请他一起吃早饭。谁知饭吃了一半,马志英提出要借些银子给马小虎娶亲,李大牛不肯,当场拒绝了。马志英恼羞成怒,顺手拎起李家给驴钉掌的锤子,劈头把李大牛给打倒了。” 赵青身子后仰,抹了一把脸,道:“姚氏猝不及防,刚要起身,也被马志英打倒了。” “马志英翻箱倒柜,也没寻到李家卖菜地所得的银子,见天快大亮,便把李大牛和姚氏摆到床上,一把火烧了李家,试图造成失火的假象。” “他儿子马小虎都是幸运,李朝奉的女儿鼓起勇气亲自来作证,说那一夜马小虎一直在她房中。” 慧雅听了,道:“这马小虎和李朝奉的女儿倒是彼此情深意重。” 赵青点了点头,道:“我审案时也劝了李朝奉几句,李朝奉想要招婿上门,马小虎当场同意了。以前是他爹马志英不同意,如今马志英定是死刑,马小虎就自己做了自己的主。” 慧雅凝神听了半日,不禁叹息道:“赌博真是害人浅啊!” 赵青想了想,道:“赢了钱,觉得钱来得太容易,很快就挥霍了;输了钱又要去回本,结果越陷越深倾家荡产……” 慧雅突然从背后抱住了赵青,脸贴在赵青颊上,半日没说话。 赵青诧异道:“慧雅,怎么了?” 慧雅过了半日,方道:“阿青,我想然然了……” 她最终做出了决定,不说出今晚遇到的那个人。 俗话说,“说曹操,曹操到”。 没过几日,被爹娘抛弃的赵然就悄悄寻了过来。 157|十二年后 第一百五十七章 这日又下起了雨。 雨点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落在雨水汇成的水洼上面,发出“啪啪”的声响,整个汉冶巷沐浴在雨中,如一幅黯淡的图画。 何娘子昨晚得了赵家的李妈妈送来的一下子松子、杏仁、核桃和栗子等干果,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今日家中蒸了几样野菜包子,她便各样拣了几个,用竹编簸箩装了,预备给赵家送去。 因赵县尉中午不在家,赵家家中只剩下三个女眷,她便把闺女银姐儿也带了去。 何娘子和银姐儿刚打着伞出了家门,便看到赵家院门紧闭,可是门楼下立着一个细条条的白衣少年。 少年乌黑的长发此时全被雨淋湿了,湿漉漉的,身上背着一个青色包袱,身上的白色短袍被雨打湿了,呈现半透明状,虽然有玉带束着,却依旧隐隐能看到里面黑色裤子的裤腰。 听到脚步声,少年回过头来对着何娘子母女微微一笑。 这位少年年纪不大,可是却生得俊美之极,这一笑尤为炫目,何娘子和银姐儿都有些看呆了。 少年被雨淋成了落汤鸡,却丝毫不显狼狈,他的笑容极为灿烂,瞬间照亮了这因为下雨而黯淡的小巷。 少年见了何娘子和银姐儿的反应,笑意加深,拱手行了个礼,清朗的声音犹带少年的稚嫩:“请问,这里是赵县尉家么?” 何娘子连连点头:“正是。” 她目不转睛看着这精灵般的美少年,发现他既有些像赵县尉,又有些像孙娘子,一双凤眼轮廓像赵县尉,可是却比赵县尉的眼睛要大一些,更灵动一些……总之是综合了赵县尉和孙娘子的优点,便试探着道:“小哥,你是……是赵公子吧?” 少年墨画一般的眉挑了挑,不置可否,微微一笑,回身在大门上敲了一下,道:“我刚才敲门了,可是一直没人开门!” 少年似乎很爱笑,他笑的时候脸颊上那对小小的梨涡时隐时现,煞是俏皮。 银姐儿拉了拉母亲的衣袖,低声道:“娘,一定是孙娘子的儿子,和孙娘子的酒窝生得一模一样!” 何娘子点了点头,上前道:“我帮你叫门!” 她还没走到跟前,银姐儿眼尖,见那少年修长的手指间似有亮光一闪,接着赵家紧闭的大门便自己开了一道缝。 少年轻轻一推,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慧雅正坐在卧室窗前的榻上,与李妈妈一起给赵然做千层底布鞋,听到外面有声音,忙起身出去看。 她立在堂屋门内,眼睁睁看着推门而入的少年,脸上的表情瞬间凝滞,半日方道:“然然——” 那少年很有风度,先请了何娘子和银姐儿进来,这才进来。 他抬头见了慧雅,灿然一笑,大步走向慧雅,紧紧抱了慧雅一下,然后低头在慧雅额头上吻了一下,这才笑着叫了一声“娘”。 慧雅推开儿子,埋怨道:“然然,你浑身都湿透了,赶紧洗个澡换了衣服再出来!” 这时候李妈妈和小梅都出来了。 少年朝着李妈妈和小梅笑了笑。 李妈妈欢喜得眼泪都出来了,叫了声“然然”,上前拉着少年道:“然然,先去洗澡换衣!” 小梅伸手在少年肩上拍了拍,欢喜极了,道:“我去烧水!” 少年又给何娘子行了个礼,这才看向慧雅:“娘,我饿了!” 何娘子忙把手中的簸箩拿了出来:“这里有刚蒸好的包子!” 少年嘴里叼着一个包子,手里拿着两个包子,跟着李妈妈进浴间洗澡去了。 何娘子和银姐儿一直处在震撼之中,母女俩跟着慧雅进了堂屋。 宾主坐下之后,何娘子犹自道:“孙娘子啊,你这儿子生得真俊啊!” 慧雅骄傲地笑了:“这孩子打小就好看,长大了也没走样!” 何娘子看了女儿一眼,见女儿捏着汗巾子似在发呆,心中不由叹息了一声,又和慧雅谈笑了几句,这才起身离去了。 赵家孩子虽好,可是孙娘子说过他已经有了亲事,可不能让自家闺女动了心。 出了赵家大门,何娘子便悄声叮嘱闺女道:“银姐儿,赵家这孩子是定过亲的!” 银姐儿半日方道:“能配得上他,真不知是什么样的姑娘……” 赵然洗过澡出来,慧雅已经在堂屋罗汉床的小炕桌上摆了四碟小菜、一碟包子和一碗鸡蛋面汤。 除了包子之外,都是她刚才亲自下厨弄的,虽然简单,却胜在速度快。 赵然穿着一套崭新的月白中衣,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走了过来,见母亲在罗汉床上坐着,他便走过去紧挨着母亲坐了下来,伸手揽住慧雅的腰,湿漉漉的脑袋依偎着慧雅:“娘,我好想你!” 慧雅笑着把他的脑袋拨开:“然然,去那边坐下,赶紧吃点东西!” 赵然撒娇:“娘,你喂我!” 慧雅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自己吃!” 赵然悻悻地走到慧雅对面坐下,一手拿了个包子,一手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慧雅温柔地看着儿子,眼神温暖得简直能令人融化。 赵然知道母亲在看自己,其实已经不饿了,却依旧吃得很香,又吃了俩包子,把一碗鸡蛋面汤全部喝完。 漱罢口赵然便躺倒在了罗汉床上,哼唧着让母亲给他揉肚子:“娘,我吃得太饱了,很难受,你给我揉揉吧!” 慧雅见赵然小狗般依偎着自己,便一边轻轻地帮他揉着胃部,一边问道:“然然,江家大姐儿还好吧?” 赵然眯着眼睛享受着母亲的宠爱:“嗯,她好着呢,韩道堂的夫人看上了她,想让她做儿媳妇呢!” 慧雅觑着儿子,笑道:“哦?那你怎么办啊?” 赵然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我?我这么英俊潇洒卓然不群,东京不知多少姑娘想嫁给我呢,娘,您就放心吧!” 慧雅故意道:“这样啊,那我和你爹商量一下,给你订下一个吧!” 赵然满不在乎道:“好啊!” 慧雅斗不过赵然,便在他脑袋上捶了一下,问道:“你过来,你伯伯知道么?” 赵然躺在罗汉床上翘着二郎腿:“知道啊,伯伯不放心,派了顾叔叔和贵哥他们跟着过来了,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慧雅凝视着儿子俊俏的脸,忍不住笑道:“你这鬼灵精!” 赵青正在县衙东厅处理公事。 李妈妈小跑过去报信道:“大人,然公子从东京过来了!” 赵青一听,双腿双脚马上有些蠢蠢欲动,想要回去看赵然吧,又觉得自己太婆婆妈妈了;不回去看儿子吧,他的身心都在蠢蠢欲动。 他背脊挺直一脸肃然端坐在书案后面,拿着笔蘸了些朱砂,按捺着雀跃的心,在卷宗上批了几个字。 李妈妈眼巴巴站在那里看着他。 赵青批完字,合上卷宗,道:“公事办完了,我回去看看吧!” 起身出了东厅。 李妈妈眉开眼笑跟了出去。 赵青进了大门,走到廊下,正好听到赵然在缠着慧雅撒娇:“娘,我走了好远的路,脚好疼,你帮我按摩按摩脚吧!” 慧雅心疼儿子,当即道:“你把脚伸到我腿上,我给你按按!” 赵青闻言,轻轻咳嗽了一声。 赵然不怕母亲,不怕伯伯,唯一怕的便是爹爹,当即从罗汉床上弹了起来,箭一般跳到了地上,瞬间由爱撒娇的娘宝变成了玉树临风满身正气的好少年,规规矩矩给赵青行了个礼:“父亲,您回来了!” 赵青立在那里,打量着自己的儿子,见他除了穿着中衣,不是很妥当之外,其它简直是无可挑剔,便点了点头,道:“你怎么来了?” 赵青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 慧雅笑眯眯看看赵青,再看看赵然,心中欢喜极了。 赵然恭谨道:“父亲母亲远行在外,儿子甚是担忧,便禀了伯父,前来探望父亲母亲。” 赵青抬头看着儿子,发现他好像又长高了一些,心里很是欣慰;可是再看赵然,却觉得他的身子未免太单薄了些,便预备赵然在宛县的这些日子,每日寅时叫他起床,父子俩一起练武强身。 赵然是个鬼灵精,一看父亲的眼神,便知父亲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当下规规矩矩主动道:“父亲,儿子明日寅时和您一起起床练武吧!” 赵青觉得老怀大慰,只恨自己年纪不大,未能蓄出一部胡须来捋一捋,好显示一下老太爷的气派。 慧雅看看这一本正经的父子俩,肚子都快要笑破了。 第二天寅时,赵然果真主动起床,陪着父亲锻炼了一个时辰。 赵青一去衙门,赵然就飞一般蹿进了父母的卧室,飞快脱得只剩下中衣,跳上床拉开锦被躺了下去,对正在对镜梳妆的母亲道:“娘,我睡会儿啊,吃早饭不要叫我!” 慧雅和正帮她梳妆的小梅见他如此淘气,不由都笑了。 赵然轻轻嗅了嗅,觉得四周氤氲着母亲身上香香的味道,闭上眼睛,很快便睡着了。 慧雅怕吵醒他,带着小梅去堂屋梳妆去了。 上午慧雅正在和李妈妈商议中午要做的菜,大门又被敲响了。 小梅忙去应门。 她很快便引着客人进来了。 两位女客,一个是红衣美妇,一个是粉衣紫裙的美丽少女,被丫鬟簇拥着走了进来。 管家和护兵都留在了外面。 慧雅定睛一看,发现是许久不见的兰娘子和江大姐儿,欢喜极了:“你们来了!” 又道:“真好!” 江大姐儿微笑着上前行礼,却被慧雅一把拉了起来。 慧雅挽着江大姐儿的手,笑着道:“走,咱们进堂屋里说话!” 宾主坐下之后,慧雅握着江大姐儿的手,细细打量着江大姐儿。 江大姐儿和母亲兰娘子年轻时生得很像,却比兰娘子更美丽,洁白细腻的鹅蛋脸庞上眉如墨画,目若秋波,身材高挑窈窕,虽然还有些稚气,可是已经是一个美丽端庄的少女了。 慧雅实在太喜欢江大姐儿了,便拉着大姐儿挨着自己坐了下来。 寒暄几句之后,兰娘子和慧雅交好,和慧雅笑着使了个眼色道:“我想你了,想着宛县距离东京又不远,便想着来看看你!” 她和慧雅心照不宣,都知道大姐儿喜欢赵然。 慧雅会意,笑着道:“真是挺巧的,赵然昨日过来看我,今日一大早就被他爹拎起来练武,如今正在房里补觉呢!” 她笑着看向大姐儿:“大姐儿,去把哥哥叫起来,客人都开了,他也该起来了!” 大姐儿笑着答了声“是”,起身跟着小梅进了卧室。 158|十二年后 第一百五十八章 江大姐儿年纪虽小,却毫不扭捏,落落大方直接进了东暗间卧室。 慧雅和兰娘子在堂屋说着话,却都竖着耳朵听着卧室里的动静。 江大姐儿进了东暗间卧室,见赵然背对着她侧躺着,似乎还在睡,不由笑了——赵然睡着时总是平躺着或者趴在床上,很少会侧躺着,如今这样,说明他早醒了,却在装睡。 她嫣然一笑,柔声道:“然哥哥,我先出去给你端盏温开水!” 江大姐儿和赵然自幼相识,知道赵然的生活习性,他每次睡醒,都是先要喝杯温开水,然后再起床的。 说罢,她转身轻巧地走了出去。 出了卧室,江大姐儿直接吩咐小梅:“梅姑姑,给然哥哥准备一盏温开水吧!” 小梅答应了一声,把早就准备好的温开水倒了一盏,奉给了江大姐儿。 江大姐儿端着茶水,立在卧室门外又和慧雅说了句话,拖延了片刻,这才又进了卧室。 一进卧室,她发现赵然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正倚在靠枕上面无表情地发呆呢! 赵然平时总是笑嘻嘻的,不笑不说话,像如今这样面无表情的模样很是罕见。 可是江大姐儿凝视着赵然,觉得这样的赵然才是真实的赵然。 她在床边坐了下来。此时近距离看赵然,她发现赵然的肌肤极为细致,眉眼精致如画,鼻梁挺秀,嘴唇棱角分明,实在是个好看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江大姐儿按捺住怦怦直跳的心,端着茶盏凑到了赵然唇边——大概是刚刚睡醒,赵然的唇色有些浅淡,却更突出了嘴唇美好的轮廓。 赵然淡淡看了江大姐儿一眼,张开了嘴。 江大姐儿十分专注,端着茶盏慢慢喂着他喝了。 赵然从小习惯了睡醒之后喝水,很快便把一盏温开水全喝完了。 见赵然把水全喝了,江大姐儿微微一笑,柔声道:“然哥哥,我先出去了!” 她毫不迟疑起身离开了。 她喜欢赵然,她知道赵然也很清楚。 可江大姐儿知道,赵然是独生子,从小被父母宠爱,由陛下教养长大,陛下对他也是疼爱之极——他从来不缺爱,所以滑不留手,别人越靠近,他就会越后退,所以对他得主动,却又不能太主动,一定得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进可攻,退可守。 回到堂屋,江大姐儿沏了壶铁观音,倒了三盏,一盏奉给了赵然的母亲,一盏奉给了自己的母亲,然后自己端了一盏,挨着赵然的母亲坐在罗汉床上,笑吟吟听她们说话。 赵然的母亲喜欢她,她也依恋赵然的母亲。 兰娘子见女儿如此依恋慧雅,故意笑道:“慧雅,这闺女和你太亲了,我不要了,给你吧!” 慧雅揽着大姐儿,笑道:“那就给我吧,我正好没女儿呢!” 兰娘子虽然生得晚,却很有儿女福,生了大姐儿之后,又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小女儿。 大姐儿笑吟吟地依偎着慧雅,道:“母亲,你以后要对我好一点,不然我可要当孙姨的女儿了!” 说得慧雅和兰娘子都笑了。 一时慧雅问起兰娘子和大姐儿的住处,听兰娘子说是住在宛县的官驿里,忙道:“你和大姐儿搬到家里住吧,楼上空着呢!” 她怕兰娘子拒绝,忙道:“让侍候的人和跟来的管家护军住在官驿里!” 兰娘子看了女儿一眼,见她双目盈盈看了自己一眼,接着低下头去,便知女儿心里愿意,就笑着道:“慧雅,那我们就叨扰了!” 慧雅正和兰娘子絮絮聊着天,卧室的珠帘被掀了起来,穿着白色绣袍腰围玉带的赵然笑嘻嘻走了出来。 他出来之后,先向兰娘子微微一笑,动作洒然给兰娘子见了礼;又笑着向江大姐儿拱手行了个礼,:“妹妹近来可好?” 大姐儿起身含笑道:“我很好,谢谢然哥哥挂念。” 彬彬有礼地见过客人,赵然这才看向母亲,灿然一笑:“娘,我有事要做,先出去了!” 慧雅知道赵然年纪虽小,可是穆远洋已经开始让他做一些重要的事情了,因此并不干涉他,只是道:“你早饭还没吃呢!” 赵然原想说出去寻贵哥随便吃点算了,可是见母亲双目盈盈看着自己,眼中满是关怀,便道:“那我吃了再走吧!” 大姐儿当下乖巧起身,道:“我给然哥哥弄早饭去!” 小梅忙引着大姐儿去了。 赵然秀致细密的眉挑了挑,微微一笑,看着大姐儿跟着小梅出去了,便看向母亲,眼中带着俏皮的笑:“娘,等一会儿我和顾叔叔贵哥出去一趟,晚上就回来。” 他很爱笑,笑的时候脸颊上那对小小的梨涡时隐时现,可爱极了。 慧雅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道:“那晚上我给你准备宵夜,想吃什么?” 赵然身子往母亲身上倚,懒洋洋道:“只要是母亲亲手做的,什么都可以啊!” 慧雅一把推开了他:“你不看看自己什么年纪了,这么高的个子还倚着我?该我依靠你了!” 赵然一把把慧雅揽到怀中:“娘,来依靠我吧!” 见这母子俩如此亲昵,兰娘子很是羡慕:“唉,看然然跟你多亲,我家那俩臭小子,稍大一点儿,都远着我这当娘的……” 赵然闻言,笑嘻嘻伸臂作势道:“伯母,要不,来靠着我宽阔的肩膀?让我早日实现左拥右抱?” 兰娘子顿时大笑起来:“滚啊,赵然你这臭小子,居然敢调戏你兰姨了?” 赵然笑着正要说话,耳朵便被母亲揪住了,他也不反抗,笑嘻嘻地随着慧雅的手移动着脑袋,最后弄得慧雅也笑软了,松开了他的耳朵。 逗母亲和兰姨笑了好一阵子,赵然怕母亲口渴,便起身亲自倒了两盏茶,先奉给了兰娘子一盏,然后又端着另一盏喂母亲喝。 慧雅简直是幸福极了,笑吟吟把那一盏茶给喝完了。 江大姐儿和赵然自幼相识,自然知道他爱吃什么,很快就简单弄了几样送了过来。 她从小就喜欢赵然,一心一意要嫁给赵然,琴棋书画茶针线厨艺家务一样都没拉下,想做一个能配得上赵然的女子,因此虽然只是简单的早餐,她做出的却异常的新鲜美味。 赵然自然明白江大姐儿的心意,用罢早餐,规规矩矩给江大姐儿行礼道谢,然后告辞出去了。 江大姐儿吩咐丫鬟收拾了碗筷,眼睁睁看着赵然颀长细条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她小小的心内弥漫着淡淡的忧伤。 她很会调适自己,忧伤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便笑着挨着慧雅坐下,和慧雅谈起了针线。 慧雅心思细密,知赵然自己跑了出去,大姐儿有些落寞,便命小梅拿出她做了一半的针线,含笑道:“我原本想着要给赵然做几件衣服,谁知赵然都从东京跑过来了,他的衣服我还没做好,大姐儿也开帮帮我吧!” 大姐儿本来就是光风霁月的女孩子,此时也不避嫌,自然而然拿起慧雅做了一半的针线,先问了慧雅,这才做了起来。 她不是傻子,虽然赵然一直对她待之以礼,丝毫不肯逾越,可她就是知道,赵然喜欢她。 别人看赵然活泼可爱言语可喜,可她觉得赵然其实内心敏感,极度渴望别人的肯定和理解。 而她爱赵然,她愿意去陪着他,崇拜他,照顾他 因此,她愿意等,等赵然回头看她那一天。 如果没有,那她再转身离开。 慧雅和兰娘子见大姐儿认真地缝制着赵然的中衣,不禁相视一笑,心情愉悦极了。 赵然到了晚上才回了家。 他是和贵哥一起回来的。 慧雅见赵然和贵哥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忙道:“你们快去屋子里洗澡换衣服吧!” 贵哥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俊秀的青年,他给慧雅行了礼,又问候了赵青,这才跟着赵然进了西屋。 没过多久,赵然便和贵哥一起出来了。 赵然怕母亲追问他做的事情,一出来便懒洋洋道:“母亲大人,您给我做的宵夜在哪里呢?” 慧雅忙吩咐小梅去下馄饨。 她让赵然和贵哥在自己身前的圈椅里坐下,一边打量着他们,一边道:“我给你们准备了芥菜肉馅馄饨,一会儿就下好了!” 赵然凤眼亮晶晶看着母亲,笑着道:“谢谢娘!” 贵哥起身道:“谢谢夫人!” 他相貌俊秀,性格稳重宽和,做事一丝不苟,和赵然关系始终亲如兄弟,早被穆远洋安排进了顾凌云的皇帝亲卫之中。 慧雅笑着安抚了赵然和贵哥,然后起身去卧室叫正躺在床上看书的赵青:“阿青,等一下你也吃点宵夜吧!” 赵青这几日办案有些辛苦,得补补了。 赵然陪着母亲说了几句话,然后状似随意不着痕迹地问了一句:“咦?怎么不见兰姨?” 慧雅笑道:“你兰姨带着大姐儿上楼上歇着去了!” 赵然笑了:“这个时候大姐儿怕是还没睡,我叫她也下来吃宵夜吧!” 慧雅微笑着道:“去吧去吧!” 赵然主动要叫大姐儿,慧雅这当娘的心中欢喜之极,却不敢十分表现出来,怕好不容易主动一次的赵然被她吓住,又飞快地缩回去。 赵然笑嘻嘻起身,拽着贵哥往外走,到了庭院中,直接朝着楼上叫了一声:“兰姨,妹妹,下来吃宵夜!” 赵青看向慧雅,挑了挑眉,意思是——“看,被我说中了吧?” 慧雅总觉得按照赵然的性子,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便预备静观其变。 159|十二年后 第一百五十九章 用罢宵夜,女眷纷纷安歇去了,赵青带着赵然和贵哥进了西厢房书房。 丁小五奉上清茶之后,就带了门出去了,悄无声息守在外面。 赵青坐在八仙桌旁,静静看着立在面前的赵然和贵哥,一言不发。 赵然被爹爹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却依旧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根本没被影响到,心底坦荡又无私。 贵哥看看端坐无语的赵青,再看看若无其事的赵然,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垂目不语。 赵青凝视着赵然。 赵然十分坦然地迎上赵青的视线,双目清澈,黑白分明,坦坦荡荡,意思是:爹,你看我做什么? 赵青在心里感叹了一声,抬眼看向赵然:“赵然,你伯父到底让你来宛县做什么?” 赵然微笑:“爹,我是想念你和娘,自己偷跑出来的,和伯父有什么关系?” 赵青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直接道:“说实话。” 他没有多余的表情,语速也不急不缓,可是“说实话”这三个字犹如炸雷一般,赵然也不多说,直接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奉给了赵青:“爹爹,您看看吧!” 赵青把油纸包展开,发现里面包着两张银票,一张面额一百两,一张面额五十两。 他诧异地把银票展开,发现上面盖着的六枚印章都是东京长福记的印章。 东京高门圈子里的人都知道,长福记的幕后老板正是当今天子永泰帝。 赵然看向赵青:“父亲,您再细看看这两张银票。” 赵青展开银票,凑到烛台前看了又看,又从荷包里掏出一叠长福记发行的银票仔细比对了一番,终于发现了猫腻——他的银票上面长福记的印章颜色要深一些,而赵然给他的那两张银票上长福记的印章要稍微浅一些。 他心头一紧,背脊挺得更直,当即把真的银票和假的银票放在一起,凑到烛台钱又看了一遍——把真假银票放在一起看,对比就更加明显了一些! 赵青抬头看向赵然。 赵然肃然道:“父亲,长福记一向定期更换票面,一套银票只发行一年时间,一年时间一到,就再印一套新银票,用新银票把老百姓手中的旧银票兑换过来,然后销毁。就在今年春季的回收中,长福记收回了大量假银票。” 赵然看了贵哥一眼——下面说来话长,他懒得说了,还是由贵哥来说吧! 贵哥和他合作惯了,知道该自己出场了,便上前一步,禀报道:“禀大人,制造假银票,最关键便是印章,因为一张银票上都不止一个印章,有的甚至七八个,这些是各个票号最好的防伪手段。长福记的印章虽然不至于有七八个,却也不少。能够每一个印章都造得如此逼真,那么除了需要有强有力的组织者,还得手艺极为高超巧妙的刻工……” 赵然见贵哥说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始说关键:“父亲,手艺高超的刻工都由各个票号圈养和监控,他们的印章很难流出,可是我发现了一个漏洞……” 他抬眼看向赵青,凤眼熠熠闪光:“父亲,除了票号圈养的刻工,还真有别的刻工呢,比如书坊刻版的刻工,比如玉器作坊的刻工,这里面万一有手艺高超而又利欲熏心的刻工呢?这些东西可都是一通百通的……”比如说他自己,伯父教了他些刻章技术,他自己融会贯通,玉器也会雕,书版也会刻,连人家家里的锁也能捅开了。 赵然见父亲双目炯炯盯着自己,不禁有些紧张,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摇曳的烛光照在他俊俏的脸上,令他的睫毛在眼睑上印下了丝丝缕缕的阴影:“我和贵哥经过查探,发现这些冒充长福记印章的假银票出自宛县。” 赵青看向赵然,心里不禁一动:儿子是真的长大了,连这个漏洞都能发现。 他眼中满是骄傲看着赵然,温声道:“你们辛苦了,注意安全,需要我的话,尽管开口。” 赵然这个鬼灵精,一下子就感受到了一向严厉的父亲情绪的改变,当下便打蛇随棍上,笑嘻嘻拱了拱手,道:“那儿子就先麻烦爹爹了!” 他笑得极为灿烂,脸颊上一对可爱的梨涡时隐时现:“爹爹,您帮儿子打听一下本县知县李志浩的小舅子雷予宸吧!” 赵青点了点头,道:“你们去休息吧!” 赵然带着贵哥去了他的卧室。 到了卧室,赵然指了指立柜,示意贵哥:“里面有铺盖,自己拿!” 赵然从来不肯苛待自己,他当然是要睡床了;至于贵哥,打地铺睡吧! 贵哥也不多说,利利索索打了地铺,铺设了铺盖,脱了外衣便睡下了。 赵然躺在床上,总觉得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脚臭味,他嗅了半日,最后抱着自己的脚嗅了又嗅,终于发现这脚臭味的来源乃是自己的双脚,顿时很是纳闷:我的脚怎么会臭了呢?我这么洁净英俊,脚怎么会是臭的? 贵哥一睁眼,见黑暗中赵然抱着脚在嗅啊嗅,便故意道:“然然,你的脚那么臭,你抱着啃,不嫌脏么?” 赵然差点蹦起来:“……我的脚哪里臭了明明是你的脚臭!” “你一直是臭脚,”贵哥老神在在,“只是你太臭美了,根本不承认!”赵然什么都好,非常完美,除了自恋和臭美,他即使闻到自己脚臭,也会打心眼里觉得自己香喷喷的,臭味都是别人的! 赵然:“……” 按照他的性格,一般都会死不认账的,只是如今他正捧着自己的臭脚呢,想否认可是物证人证俱在,他也没法否认。 贵哥平生第一次把赵然驳得哑口无言,内心很富成就感,乐悠悠道:“小然然,你放心,我不会把你臭脚的事告诉江大姐儿的,让她以为你还是完美无缺的男神吧!” 赵然一向淡定得很,突然变得不淡定了——大姐儿会不会因为我脚臭就移情别恋呢? 第二天赵然与贵哥起来吃早饭时,赵青早就去衙门点卯去了。 江大姐儿早早起来了,带着小梅在厨房忙碌了好一阵子,为她的男神赵然准备了美味可口的小菜、馒头和清粥。 赵然想想自己的臭脚,虽觉受之有愧,但依旧吃得坦然。 贵哥和赵然吃早饭的时候,慧雅看看儿子,道:“然然,你和贵哥今天有什么打算啊?” 贵哥闻言看向赵然——赵然打算今日去宛城的玉石街逛逛,从玉石街的刻工中找找线索。 赵然抬头看向慧雅,俊俏的脸笑得很稚气:“娘,我们随便出去逛逛。您有事?” 慧雅正要说话,小梅在外面禀报道:“夫人,玉石街雅石坊的伙计过来了,说是您上次在他们铺子里,留下银子,订了一对玉簪子,今日玉簪子制好了,给您送过来。” 闻言慧雅半晌没有说话,眼神变得有些忧郁。 赵然察言观色,道:“母亲,儿子帮您去拿吧!” 一则母亲神情似乎有些异样,他得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二则既是玉石街玉坊的伙计,那他正好去会会,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 慧雅愣了愣,看着眼前细高挑的儿子,不由笑了:“唉,你去帮我拿吧!” 不知不觉,她和阿青的儿子都这么大了……看来,生孩子早,至少还是有好处的。 赵然漱罢口,起身出去了。 贵哥是他的伴当兼贴身侍卫,自然是紧紧追随,当下也跟了出去。 赵家门楼下站着一个细眉细眼的清秀青年,他正捧着一个梨花素锦缎盒立在那里,见赵然出来,不禁吃了一惊,瞪大眼睛打量着赵然,然后道:“是……孙……赵公子吧?”这精灵般的美少年和孙娘子生得真像啊! 赵然负手立在那里看着他,一副东京贵公子的派头:“你是……” 那青年行了礼,道:“小的是玉石街雅石坊的伙计元南,奉家主人之命给孙娘子送货。” 赵然眼睛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接过了那个梨花素锦缎盒,摁开消息看了看,见里面铺着玫瑰花软缎,中间嵌着一对极为精致的白玉梨花簪。 他抬眼看向这个叫元南的伙计。 元南垂下眼帘,恭谨道:“烦请赵公子转告令堂,这对白玉梨花簪是家主人亲自为她雕刻的。” 赵然脸上依旧带着怡然的笑意,可是不知不觉间笑意已经变冷,他把盛这对白玉梨花簪的梨花素锦缎盒递给贵哥,含笑道:“贵哥,给我娘送过去吧!” 等贵哥出来,发现赵然已经同这位元伙计熟不拘礼了,正在畅谈着玉器雕刻艺术呢! 听赵然说要寻宛县最好的刻玉师傅,元南笑了:“宛县最好的玉雕师傅姓白,凡是宛县有点名气的玉雕师,无不出自他的门下。” 赵然闻言,与贵哥相视一看,微笑了一下,道:“还请元伙计为赵某引荐啊!” 元南慨然应允:“择日不如撞日,赵公子如果有空的话,现在就可以过来,白师傅今日正好过来陪家主人喝茶呢!” 赵然一脸的惊喜:“如此甚好,甚好啊!” 慧雅得知赵然和贵哥跟着雅石坊的伙计去了玉石街,先是愣了愣,接着便吩咐小梅:“让轿夫把轿子抬过来,送我去玉石街。” 赵然这孩子从小谨慎,身边也一直跟着穆远洋安排的暗卫,料想人身安全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可是元靖实在是老奸巨猾,万一他想对赵然不利…… 慧雅决定亲自去一趟。 160|十二年后 第一百六十章 赵青得了儿子赵然布置的任务——打听宛县知县李志浩的小舅子雷予宸。 点卯罢,赵青开始处理公事。 处理公事的间隙,赵青吩咐端茶倒水的小衙役:“去班房把弓手班头许羽衡叫过来!” 小衙役清脆地应了一声,飞快跑了出去,去班房寻弓手班头许羽衡去了。 许羽衡很快便到了,赵青低声交代了几句。 处理完公事,赵青起身散步去了。 小衙役沏了新茶奉上,赵青手下的属吏们便坐在东厅喝茶闲聊。 弓手班头许羽衡是赵青从东京带过来的亲信,在沧州时期就跟着赵青了。 他按照赵青的嘱咐,非常富有技巧性地把话题引到了知县大人的小舅子雷予宸身上。 听到雷予宸的名字,这些属吏们都微笑了起来,其中一位书办摇头晃脑笑着道:“李大人的这位亲戚,可是大大的、大大的有钱啊,做生意的人,可都是寻他借贷的!” 许羽衡一脸的不相信,含笑道:“我听说雷家是五年前才随李大人迁到宛县的,雷予宸以前也不过是个落魄秀才,怎么短短五年时间,就发达了起来呢?我可不信!” 众人都笑了起来,似乎是彼此心照不宣。 许羽衡故意叹了口气道:“说句实话吧,兄弟我熬了这么久,如今连遮身的片瓦都没有,家中老婆吵着要我在宛县典个小宅子先住,所以我想问问,看宛县有没有信用好一些的放贷的人。” 仵作张显是个厚道人,当下便道:“许兄弟,我劝你别问了。如今蔡捕头不在,我说句实心话,如果你急需钱的话,与其去借那不靠边的钱,不如咱们兄弟起个会,彼此互相帮衬。” 众人都笑了起来。 赵青散完步回来,许羽衡悄悄禀报道:“大人,属下都查清楚了,雷予宸随着李志浩到了宛州没多久便开始放贷,因为他要的利钱比别人低一些,所以生意越做越大,不止宛县,连东京的人、南方的人都来寻他借贷做生意。” 赵青抬眼看向许羽衡:“单凭放贷,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吧?” 许羽衡略一沉吟,把仵作张显的原话叙述了一遍:“大人,张显说了这句话——‘如果急需钱的话,与其去借那不靠边的钱,不如咱们兄弟开个会,彼此相帮’,属下觉得张显的话似乎话中有话。” 赵青想着“不靠边的钱”这五个字,觉得好像有点眉目了。 许羽衡道:“属下察言观色,从这些人的反应看,里面有人是雷予宸的内线,也有人根本不吃雷予宸那一套。” 赵青修长的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敲了两下,道:“你悄悄出去查探一番,探得消息再来回我。” 许羽衡答了声“是”,悄悄退了下去。 赵然和贵哥跟着雅石坊这位叫元南的伙计去了玉石街。 到了雅石坊,元南请赵然和贵哥在店内的圈椅上坐下,自己去后面请示去了。 不多时,元南便走了出来,道:“家主人在后面庭院里候着两位公子,请!” 赵然眼波流转,看了贵哥一眼。 贵哥会意,悄悄翘了翘大拇指,示意自己已经安排好扈卫的人了。 赵然这才笑着随元南进了雅石坊的后面。 玉石街的玉器铺子基本都是前店后坊的结构,雅石坊自然也不例外。出了铺子的后门,元南引着赵然和贵哥进了一个颇为雅致的院落。 院落中绿竹森森白石铺地,幽静之极。 庭院东边竹林一侧有一座竹制小轩,一个青衣人正与一个须发洁白的老人在对坐品茶。 赵然洒然走了过去,与贵哥一起拱手行礼。 那青衣人抬头看向赵然。 赵然定睛一看,发现原来是一位非常英俊的大叔,只是气质有些忧郁。 他微微一笑,与这位英俊大叔寒暄了一番。 青衣人微笑着听着赵然瞎掰,一双寒星般的眼睛始终盯着赵然。 饶是见多识广脸皮极厚,赵然也被看得有些毛骨悚然了——这位英俊大叔看我的眼神怎么跟看多年未见一朝重逢的亲儿子一般? 也不对啊,我和我亲爹长得很像简直是如假包换的啊! 贵哥也觉得有些不对,便轻咳了一声,碰了碰赵然。 被人这么盯着,赵然也瞎掰不下去了,便直奔主题,问与青衣人喝茶的老人:“您就是宛县最好的玉雕师白大师?” 老人颇为自负地笑了:“大师不敢当,不过老朽确实是宛县最好的玉雕师!” 赵然见找着了正主,便发挥自己的特长,舌灿莲花地忽悠起来。 他很清楚自己有两个长处——一是生得特别好看,而且是那种令人不忍心欺骗的好看;二是出于伯伯和当代文豪的训练,他口才很好,很有逻辑性,很能忽悠人。 赵然把自己这两个长处发挥到了极致。 青衣人英俊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专注地看着这个正在忽悠白大师的精灵般的美少年——这么可爱的孩子,换作是他,也一定会满足他的要求的。 白大师果然顶不住了,很快便把自己所有带过的顶尖弟子及这些弟子的去处都交代了出来,还把自己随身携带的珍贵玉貔貅送给了赵然。 赵然收获颇丰,恭谨地给青衣人和白大师行礼告辞。 青衣人亲自送赵然和贵哥出去。 到了游廊的尽头,青衣人抬眼看向眼前青翠的竹林,声音低不可闻:“去雷氏茶楼看看吧!” 赵然闻言,秀致的眉挑了起来,脸上惯常带着的笑意瞬间凝滞。 青衣人看着他的眼睛,接着道:“此处切勿再来。” 说罢,转身洒然而去。 轿子刚走出汉冶巷没多远,慧雅便道:“停下。” 轿夫闻声,忙放下了轿子。 小梅忙低声问道:“夫人,怎么了?” 慧雅微微一笑,道:“不去玉石街了,咱们去……花市吧!选几样江大姐儿喜爱的花,摆到楼上去!” 她原本心急如焚,生怕元靖害了赵然,可是她转念一想,一则凭直觉,慧雅觉得元靖不会伤害赵然,二则赵然已经长大了,他得像一个男人一般面对自己该面对的一切了,作为母亲,慧雅不能包办一切,永远让赵然当她怀中的妈宝。 所以慧雅做出了决定:不去玉石街,去花市买花去。 江大姐儿会作诗,会画画,会弹琴,会写文章,书法也不错,还受过非常系统的管理家务训练,赵家如今人口简单,对她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赵青和慧雅都不在家,江大姐儿自小和他们夫妇很亲,因此也不见外,出面把家里安排得妥妥当当,然后便拿了针线簸箩,与母亲坐在二楼起居室里做针线。 兰娘子见女儿坐在窗前,专注地缝着赵然的贴身衣物,心中既欢喜,又忧虑。 她欢喜的是不管是赵青还是慧雅,都喜欢大姐儿,愿意大姐儿嫁过去;忧虑的是正主赵然,赵然似乎从来没有表现出对大姐儿特别的喜爱。 大姐儿的爹江绣如今已经是枢密使,也算是大周朝的栋梁了,私下也告诉过她,有永泰帝在,赵然的婚事没那么简单。 这样思来想去,兰娘子一向阔朗的心,也有些惴惴不安了。 江大姐儿做了一会儿针线,眼睛有些累,便起身倒了一盏茶奉给了母亲,然后问道:“母亲,我们何时回东京?” 兰娘子闻言,一下子愣住了。 江大姐儿嫣然一笑,道:“娘,咱们不是来看孙姨的么?已经看过了,就该回去了呀!” 她从后面抱住母亲,道:“爹爹、两个弟弟和二姐儿也该想您了!” 兰娘子原本惴惴的心,在女儿的拥抱中渐渐稳住了,絮絮地和女儿谈起了东京家中之事。 正在这时,下面传来慧雅的声音:“大姐儿,叫上你母亲,一起下来看花呀!” 江大姐儿含笑答应了一声,扶着母亲下去了。 赵家的庭院中如今摆满了从花市买来的各种花草树木。 慧雅兴致勃勃,选了几样开得漂亮的月季、牡丹、栀子、茉莉和兰花给了江大姐儿,又挑选了几盆茉莉花让小梅带着人给东隔壁的银姐儿家送去了,剩下的花慧雅吩咐人各个房里摆了些,而那几株花树分别种在了前院和后院。 忙完这些,慧雅又带着大姐儿进了屋子里,拿了自己珍藏的一些首饰出来,让大姐儿自己挑几样。 江大姐儿知道能被慧雅带到身边的首饰,要么是赵然的爹爹送的,要么是特别珍贵或者慧雅特别喜欢的,因此笑着不肯挑选。 兰娘子见了,不由取笑她道:“你还知道不好意思?你小时候偏了你孙姨多少首饰衣服?你自己说说看吧!” 一时说得江大姐儿粉脸含羞,还怪不好意思的。 想起往事,兰娘子笑了起来,对慧雅说道:“大姐儿小时候嫌弃赵然太肥了,那时候赵然向她求婚,她问赵然,能不能同时嫁给赵然和贵哥,然后白天住在你家,晚上住在贵哥家里。你们家小胖子赵然生生被气哭了,哭得哟……哈哈……” 大姐儿乍然被揭了黑历史,美丽的脸渐渐泛起了红晕,垂下眼帘半日不语。 慧雅也想起了赵然那时候被大姐儿打击得太狠了,哭得稀里哗啦的,最后穆远洋实在是太气愤了,就下旨以遴选女官为名义,在全国遴选和赵然同龄的小姑娘,标准只有一个——比江家大姑娘更美丽更可爱更乖巧。 结果那一年果真选了好多小女孩进宫,那些小姑娘如今都已经长大了,也都在宫里做了女官。 她笑着道:“唉,陛下因此下旨选了那么多小姑娘进宫,我还记得其中有一个江南来的和一个甘州来的女孩子特别出众,如今也都在崇政殿担任女官,可是那时候贵哥还是只喜欢和江大姐儿一起玩。” 江大姐儿的脸渐渐没那么热了,试图转移话题:“孙姨,这对白玉梨花簪送给我,可以么?” 她记得这对白玉梨花簪是赵然早上送进来的。 慧雅闻言笑了:“好啊!” 她自己又在首饰中挑选了一下,选了一套红宝石头面给了江大姐儿。这套头面中有好几样都是用赤金镶嵌大颗的红宝石制成凤凰图样,将来江大姐儿可以用来在大场面上用。 这套头面可太珍贵了,江大姐儿忙起身道谢。 不过,她更喜欢的还是那对白玉梨花簪——她以为这是赵然送给母亲的礼物。 到了傍晚,赵青正要从衙门回家,许羽衡带着两个人从外面回来了,陪着他步行往汉冶巷走去。 进了汉冶巷,许羽衡这才低声道:“禀大人,雷予宸到了宛州以后,先是以开书坊为名义招刻版师傅,没过多久,又宣布要开玉坊,招刻玉师傅,很快便高价招揽到几个刻版师傅和刻玉师傅。” 赵青放慢脚步,听着许羽衡的话。 许羽衡接着道:“只是一直到现在,雷予宸的书坊和玉坊都没开起来,反倒开起了一个雷氏茶楼,借茶楼做起了银钱借贷生意。” 眼看着到了家门口,赵青停下脚步,沉声道:“我们可以选一个机灵些的人,寻一个和雷予宸熟悉的人做中人,假作借贷,打入雷予宸他们这伙人中去……” 许羽衡道:“大人,这个法子甚好,这个中人由属下安排吧,属下已经有了人选!” 赵青看了他一眼,道:“你想说的是蔡一彤吧?”他让人打听过蔡一彤的底细了,作为捕头,蔡一彤认真负责,不过蔡一彤的嫡妻妹子,却是雷予宸的妻子。 赵然一直到深夜才回家。 他与赵青进了书房,商谈接下来的行动。 赵青知道儿子渐渐长大,自尊心也强,便把了解到的情况都说了一遍,然后问赵然:“你打算怎么办?” 赵然放松地坐在圈椅中,思索片刻,道:“父亲,我有一个法子,父亲听听怎么样!” 赵青秀眉微挑看着儿子。 赵然凤眼带着一丝笑意,声音低而清澈:“传说雷予宸借雷氏茶楼放贷,我预备以做生意为名,前往雷氏茶楼借贷。” 他笑容灿烂:“父亲,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只缺一个中间人了!” 161|十二年后 第一百六十一章 赵青含笑看着赵然。 赵然也在悄悄观察父亲的神情,见父亲的笑似乎很是笃定,他便试探着问道:“父亲,您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赵青就等着儿子这句话呢,当下便说起了自家这边打探到的情况。 父子二人便商议了起来。 赵然从书房出来,见东暗间卧室窗子还亮着,便进了堂屋,懒洋洋倚在卧室门框上,用手指拨动珠帘道:“母亲,睡下了么?” 为了等赵青,慧雅正拿了一本书歪在床上看,听到儿子声音,忙起身走了出来,抬手在赵然脑袋上乱揉了一把,把赵然乌黑柔顺的长发弄得乱糟糟的。 赵然最烦别人弄乱他的头发了,不过是母亲的话,自然是另当别论。 他知道自己个子太高,为了让母亲摸得更顺手,还特意屈了去屈膝,让自己变矮了一些。 慧雅见儿子小狗一般忍耐着自己的抚摸,不由也笑了,道:“然然,你爹呢?” 赵然黑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突然开口大声道:“爹——” 赵青原本正在西厢房书房内写给穆远洋的私人书信,闻言忙起身出来:“怎么了?” 赵然朝母亲所在方向摆了摆下巴,示意是母亲寻他。 慧雅含笑上前,眼神温柔地看着赵青,柔声道:“阿青,你饿不饿?” 赵青凝望着慧雅,也是一笑:“我有些饿了。” 慧雅一脸爱娇:“我给你下碗手工面,怎么样?” 赵青“嗯”了一声。 一直围观全程的赵然幽幽道:“娘,我也饿了……”有一对随时都在秀恩爱的爹娘,做儿子的真的活得很累很累啊! 慧雅笑着回头在赵然胳膊上拍了一下:“臭小子,娘怎么会忘了你这只小狗啊!” 赵然一脸嫌弃:“叫我爹就是‘阿青’,叫我就是‘臭小子’‘小狗’‘赵然’,偏心得很啊,我的亲娘!” 慧雅气得笑了,抬手又在赵然脑袋上敲了一下。 赵青看着妻儿闹着玩,不由也笑了。 这时赵然一抬头,见窗前母亲的妆台上摆着一个怪里怪气的扁平檀木匣子,有些好奇,便道:“母亲,那是什么?” 不会又是雅石坊那个英俊老板送来的吧?如果是,那他赵然可要替爹爹出手了!敢觊觎他娘! “啊?”慧雅看了一眼,道,“那是大姐儿送我的波斯香汁子,有玫瑰花汁、薰衣草汁、莲花汁、薄荷汁……好多种呢,用来保养肌肤,香喷喷的,特别好用,这些香汁子可比黄金还贵呢!” 听母亲提到大姐儿,赵然眼睛中漾起一丝笑意:“她还怪有心呢!” 慧雅察言观色,道:“对了,大姐儿这几日给你做了好几套衣服,晚上送了过来,我都让人放你房间衣柜里了!” 赵然鬼灵精一个,马上听出了弦外之音:“娘,江大姐儿要回东京了?” 慧雅眼睛专注地看着儿子,道:“是啊,你兰姨和大姐儿说后日一早就出发回东京。” 赵然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娘,你怎么还不去下面?” 大姐儿不能呆在宛州,宛州看着平静,却凶险得很,她离开才是对的。 慧雅:“……臭小子,我本来就要去下面了,是你一直和我说话的好不好?” 赵青见一直伶牙俐齿的妻子在儿子面前吃瘪,不禁莞尔。 第二天江大姐儿起来,发现赵然又是一早就走了,心中不由弥漫着淡淡的惆怅。 虽然心底有些惆怅,大姐儿瞧上去却依旧开开心心。她先帮着慧雅处理了家务,又安排好回京的行程,看着人收拾好行李,待一切妥当,她又陪着慧雅和母亲去了宛县西边的菩提寺烧香,这一日过得很是充实。 在赵然和赵青的安排下,许羽衡请蔡一彤去潦水楼吃了顿酒。 席间许羽衡长吁短叹,又说起了妻子催着典房可是积蓄又不够的烦恼。 大周房价颇高,很多人一辈子都买不起房,不少人甚至连典个宅子来住都做不到,这也是世情,所以蔡一彤也不诧异。 他端着酒盏一饮而尽,道:“许兄弟,找弟兄们给你起一个会这个真不现实,大家都是穷家破业的,凑不了那么多钱,哥哥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依我看,你不如先去借贷一些,等将来时间长了,有了油水,再还也不迟!” 许羽衡忙道:“弟弟我也是想寻人借贷啊,只是初到宛县,不知道哪家的利钱最低!唉!” 他低头叹息不已。 蔡一彤擎起酒壶,先给许羽衡倒了一盏,又给自己倒了一盏,这才道:“许兄弟,我给你介绍个利钱收得低一些的吧!” 他端起酒盏抿了一口,吸着气又吃了两口菜,道:“我妹子嫁到了雷家,我那妹夫叫雷予宸,就是专门放贷的,他那里利钱比旁处要低,我再帮你和他好好说说,看能不能再低一点儿!” 许羽衡闻言,一脸的惊喜,起身拱手道:“多谢蔡哥哥!多谢多谢!真是雪中送炭啊!” 夕阳西下时分,许羽衡从雷氏茶楼走了出来,满脸红光得意洋洋,直奔典房经纪齐二郎家,颇为豪气地开口道:“齐二郎,我想典一处宅子,最好是两层小楼带个小院,面南朝北,你这里有没有合适的?” 看到许羽衡进了齐二郎家,背后跟着监视他的小厮当即转身离开,一路小跑回了雷氏酒楼。 而这一天,赵然带了随从打扮的贵哥,以做成衣生意为由头,在宛县城内逛来逛去,踏勘做生意的铺子。 晚上赵然回到家,发现母亲正陪着兰娘子和大姐儿在院中桃树下吃酒聊天,便和贵哥一起走了过去。 满树桃花早落尽了,如今青绿桃叶间隐藏着一个个小小的桃子,桃枝上垂着几个琉璃灯笼,慧雅她们便是在着灯笼下吃酒。 赵然先给兰娘子行礼,又和大姐儿见了礼,这才看向慧雅:“母亲,我父亲呢?” 江大姐儿正捏着酒盏若有所思,闻言撩了赵然一眼,娇滴滴道:“哥哥,赵叔叔在书房等你呢!” 因为有女客在,赵青不方便参加,便自己在书房里用饭。 赵然这才抬眼看向江大姐儿。 江大姐儿似乎是喝了酒,眼睛水汪汪的,洁白细腻的脸颊泛起了红晕,丰唇也嫣红润泽,她本来便极美丽,今日比平日更是美了几分。 赵然的心剧跳了一下,只觉心中一荡,不过他很快便按捺住了内心的躁动,淡淡道:“是么?那我去见父亲!” 他给兰娘子施了个礼,真的转身走了。 慧雅:“……”赵然这个熊孩子! 赵青正在书房内自斟自饮。 见赵然和贵哥进来,赵青抬抬下巴,示意赵然他俩坐下一起吃。 赵然很不客气,直接拿了一双筷子递给贵哥。 贵哥给赵青行罢礼,这才坐了下来。 桌子上摆着四样精致菜肴,贵哥今日奔波了一天,外面的饭又吃不惯,早就又饿又累,如今吃到这新鲜美味的家常菜,便吃得很香。 赵青见儿子这样,嘴角不由翘了翘。 因为怕鬼灵精赵然看出来,他垂下眼帘,掩饰着脸上的笑意。 贵哥用餐间偶然抬头去看,见赵青这当父亲的看起来还年轻得很,一身白袍丰神俊朗,分明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而赵然这当儿子的身材高挑五官俊俏,虽然还带着几分稚气,却已经是一个俊美少年郎了。 只是这父子二人虽然赏心悦目,可是实在是儿子不像儿子父亲不像父亲,当父亲的太年轻,而做儿子的又太早熟,实在是……怪怪的啊! 见赵然吃罢饭已经开始漱口了,赵青这才淡淡道:“然然,晚饭是江家大姐儿做的,可还合口?” 这小子,心软嘴硬,还是得老爹刺激他! 赵然差点呛住,却故意表现得云淡风轻:“……是么?” 赵青又道:“你伯父给我送来一封信,很开心地告诉我,说韩道堂又去找江绣了。” 穆远洋这人小肚鸡肠,一直记恨着当年江大姐儿嫌弃赵然要东家食西家宿的往事,因此听说素有纳妾传统的韩道堂家想和江绣联姻,他开心极了,特地写了封信,命驿站加急送到了宛县,好报与弟弟赵青知道,让赵青也开心开心。 赵然稚气地笑了:“哦,那恭喜江家妹妹了!” 他才不着急,一是他觉得按照大姐儿的性格,她是不会同意的;二是即使韩江联姻,他也有的是办法拆散。 贵哥也老神在在,他觉得依照赵然的为人,他一定会搞破坏的,只有赵大人和赵夫人护短,看不清赵然的本性,老是被赵然小百花的模样给骗了。 赵青见儿子嘴硬,便不再提此事,取出一叠银票递给了赵然:“这是许羽衡去雷氏茶楼借来的,你看看是真是假。” 赵然拿起银票一张张对着琉璃罩灯看了,然后很肯定地说:“全是真的。” 赵青秀眉微挑,看向赵然。 赵然眼睛熠熠闪光,微微一笑道:“父亲,此事更有挑战性了!” 赵青:“……你这孩子……”赵然性格还是受了十二哥的影响,从来不怕麻烦,不嫌事大。 赵然根本不在意父亲的埋怨,笑嘻嘻向右一伸手。 贵哥当即端起茶盏递了过去。 赵然接过贵哥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一口茶,这才道:“父亲,让许羽衡这几日抓紧时间踏勘宅子,争取早点典到宅子,我也好快点闪亮登场!” 赵青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见爹爹答应,赵青心中欢喜,抿嘴笑了,随手把喝过的茶盏往右边一递。 贵哥自然而然地伸手接了过来,放在了一边——他自小做赵然的伴当,自然很熟悉赵然的生活习性。 赵青心中原本还有些担忧,见了这个场面,便不再说什么了。贵哥这孩子真是歹竹出好笋,性格成熟稳重不说,还跟宫中的高手学了一身功夫,有他贴身扈卫,等闲宵小还真近不了赵然的身。 贵哥正在弯着腰展开自己的铺盖,刚洗罢澡的赵然穿着浴衣从浴间走了出来。 他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走到在衣箱前,寻找明日要穿的衣物。 赵然这几日要扮演的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商人子弟,穿戴上自然要透出些暴发户加纨绔子弟的风格,得花哨一点,亮丽一点,贵气一点。 贵哥收拾好自己的床铺,往窗外张望了一眼,见桃树下已经空空荡荡了,便压低声音道:“然然,江大姐儿明日一早就要走了!” 赵然找好了明日的衣物,拿了出来,放到了枕边,这才道:“哦。” 贵哥:“……”赵然真是让人猜不透啊! 夜深了。 大姐儿洗罢澡出来,也不说睡,借口晾头发,拿了本书坐在灯下看。 兰娘子晚上多喝了几杯,支撑不住,便先去睡了。 确认母亲睡熟之后,大姐儿把满头乌发随意一挽,用慧雅给的那对白玉梨花簪簪住,换了身家常的粉衣白裙,悄悄出了房门,走向露台。 赵家在宛州这个宅子,即使不与赵家在东京的那些占地极广楼阁壮丽的宅子、别业和山庄相比,即使是和江家的府邸相比,也算是小巧玲珑之极,可是在大姐儿看来,这里反倒更美丽、更温馨,因为在这里亲人之间距离很近。 露台被桃树的枝叶覆盖,栏杆被藤蔓缠绕,露台前方的花池中花木丛簇,暗香袭人。 今夜没有月亮,立在露台内往夜空看去,只见满天的繁星,璀璨又美丽。 大姐儿静静站在露台的栏杆内。 她觉得赵然会出来见她。 162|十二年后 第一百六十二章 赵然躺在床上,等着贵哥睡着。 明日一早江大姐儿便要出发回京城了,赵然想着若是能见大姐儿一面,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只是有贵哥在,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贵哥躺在窗前的贵妃榻上,闭着眼睛,却依旧能听到赵然的呼吸声,判断出赵然还没有睡着。 他是赵然的伴当加扈卫,赵然没有睡,他怎么能睡呢?所以贵哥一动不动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倾听着四周的动静。 赵然等了半日,发现贵哥没有动静,便试探着轻轻叫了一声:“贵哥——” 贵哥当即坐了起来,看向赵然:“怎么了?” 赵然:“没什么。睡吧。” 贵哥心思灵透,很快便想明白了赵然之意,便决心装睡,好让赵然放心地去见江大姐儿。 谁知他刚闭上眼睛摆出熟睡的架势,便隐隐听到后院似乎传来一声布谷鸟的叫声。 赵然也听到了,两人几乎是同时坐了起来。 这时候房子后面又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布谷布谷”。 赵然和贵哥静静坐在那里听着。 等到第三声布谷鸟叫声响起,赵然和贵哥也不说话,直接飞快地穿起了衣服。 片刻后他俩便一前一后出了房门,沿着房前的游廊蹑手蹑脚跑到后院,从后院翻墙出去了。 江大姐儿倚在露台的栏杆上,轻嗅着周围湿漉漉的花香。 后院突兀地传来“布谷布谷”的鸟叫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民间所谓的布谷鸟,又有一个名字叫做子规,它的叫声谐音是“不如归去”…… 江大姐儿随手掐了一朵月季花,一瓣一瓣揪着上面的花瓣,再次听到了后院传来子规的啼鸣。 她捏着手中的残花,转身回了卧室。 江大姐儿刚进去,她的贴身丫鬟福缘就醒了,咕哝道:“姑娘快点睡吧,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了!” 大姐儿“嗯”了一声,脱了衣服在床上躺了下去。 她觉得赵然不来寻她,一定是有他的理由,可是心中却依旧弥漫着淡淡的失落。 赵然和贵哥一路狂奔,终于赶到了约定的老槐树下。 顾凌云正带着两个人隐在树后,此时从树后转了过来,躬身给赵然行礼:“见过公子!” 赵然笑嘻嘻躬身还礼:“顾叔叔辛苦了!” 他走近顾凌云:“顾叔叔,寻到那些人没有?” 顾凌云摇了摇头,道:“公子给我的名单,我让人一个个去探查了,发现这些人如今都是多年不在家里。有的家里人说是去外乡做生意了,有的家里人说和别的女人跑了,有的家里人说不知道死到哪里了。我问了问,发现这些人离家时间最长的是五年,最短的也有四年。” 赵然略一沉吟,含笑道:“这件事有些麻烦,还得请顾叔叔继续查探!” 顾凌云自是应允。 赵然想了想,道:“顾叔叔,此事牵涉甚大,本地的弓手、差役和驻军都不能相信,咱们带来的人手还是不够,还需再从东京调些禁军过来,这件事也交给您吧!” 顾凌云见一向笑嘻嘻满不在乎的赵然神情严肃,便知事态严重,当即答应了一声,告辞而去。 赵然虽然待人一向宽和,可他身上自有一种威严,令人对他很是信服。 片刻后大槐树下只剩下赵然和贵哥了。 贵哥见赵然似有心事,觉得很是难得,便故意道:“怎么?在想要不要去给江大姐儿送行么?” 赵然一脸坦然:“对啊!” 贵哥:“……”咦?赵然不是一向不承认自己喜欢江大姐儿么?今日为何答得这么畅快? 赵然慢悠悠往回家的方向走着。 见贵哥一脸疑惑,不停地看他,赵然不由心中暗笑——江大姐儿就要回京了,若是她一生气,真的嫁给韩道堂的儿子了,那可就闹大了! 所以,赵然觉得自己得去送送江大姐儿。 寅时慧雅就跟着赵青一起起床了。 赵青去后院练武去了,她洗漱罢,正由小梅侍候着梳妆,冷不防赵然的脑袋从珠帘外探了进来,对着她龇牙一笑,差点没把她给吓死。 慧雅捂着胸口道:“赵然你这臭小子!” 赵然见母亲被自己吓住了,忙进来给慧雅捶背,又搂着慧雅的脖子亲热地磨蹭:“娘,我错了!对不住啦,娘!” 慧雅那颗心慢慢落地,伸手握住赵然修长的手指,道:“你怎么起来这么早?” 她笑着回头看儿子:“是要为大姐儿送行么?” 赵然微微一笑:“嗯。我们家和江家是世交,兰姨又是您多年的手帕交,儿子自然要陪着母亲送兰姨和江家妹妹!” 听儿子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慧雅也不说话,只是斜着眼睛打量赵然。她喜欢大姐儿,却一直不敢表现得过于露骨,因为怕激起说不定好处于中二期的赵然的逆反心理。 赵然又陪了母亲一会儿,哄得慧雅眉开眼笑,这才道:“娘,我有事出去一趟,不用等我用早饭了!” 他虽然年纪小,却因为穆远洋的懒惰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忙人,每日简直恨不能拔根毫毛□□十万。 慧雅眼睁睁看着儿子离开。 她觉得赵然的忙有一部分是自找的,他是一个天生喜欢忙碌的人,事情不来找他,他还要去找些事情来做。 慧雅一直并不清楚赵然的性子到底像谁,这孩子怎么是一个天生的劳碌命呢! 赵青陪着慧雅送兰娘子和江大姐儿母女到了十里长亭。 兰娘子母女是微服而来,因此管家引着穿着便服的护兵簇拥着几辆马车停在大道口,只等着兰娘子和大姐儿了。 赵青在一边和江府的管家说着话,安排着路上的一切。 慧雅则看看兰娘子,再看看江大姐儿,想到这次分别以后,不知何时再相见,心中便满是凄惶,眼睛也湿润了。 兰娘子也舍不得慧雅,握着慧雅的手埋怨着:“你呀,真是天生的穷命,东京那么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陪赵青到这小地方做什么县尉!” 慧雅闻言含着泪笑了:“赵青喜欢探案,不喜欢面对那厚厚的案牍,我是他的妻子,自然是陪着他,让他做能令他开心的事情了!” 兰娘子实在理解不了赵青和慧雅这夫妻俩,笑道:“你们俩真是一对怪夫妻!” 想到赵然,她又叹了口气,道:“不过,真羡慕你们有赵然这样的好儿子……” 有了赵然这样的儿子,慧雅还贪恋权势做什么?赵然迟早会让慧雅成为大周最尊贵的女人…… 慧雅却没往那方面想,她只是单纯地以赵然为骄傲。 听到兰娘子称赞赵然,她欢喜得眉开眼笑:“赵然这孩子真的很乖,我也觉得老天爷实在是很眷顾我。” 慧雅抬头看着江大姐儿,柔声道:“大姐儿,你母亲身边还有你妹妹和两个弟弟,我只有赵然一个孩子,赵然这孩子还一天到晚不着家,实在是有些孤独。到了腊月,我派人去东京接你,你过来陪孙姨过春节,好不好?” 江大姐儿依依不舍看着慧雅,扑进慧雅怀中,声音已经哽咽了:“孙姨,我来陪您!” 兰娘子和江大姐儿坐进了马车。 慧雅舍不得她们,立在马车窗外,双手扶着马车,眼泪都要出来了。 兰娘子眼睛也湿润了。 大姐儿的眼泪不知何时流了出来,忙低头拭泪。 慧雅一直很喜欢她,待她如亲闺女一般,有什么好的都给她,大姐儿长这么大,有一小半时间是在慧雅家度过的,如今乍然要分开,心里自是难舍得很。 再加上一直到了现在,赵然还未出现,大姐儿虽然理智上一直给赵然寻找理由,感情上却依旧有着挥不去的难过。 她拭去眼泪,在心里告诉自己:如果赵然能够赶过来送我,我以后要原谅他九十九次! 慧雅正要说话,赵青却在后面道:“慧雅,然然过来了!” 慧雅抬头一看,发现赵然正飞骑而来,贵哥骑着马跟在他的后面。 她心中一喜,忙看向大姐儿:“大姐儿,赵然过来了!” 大姐儿也满心都是欢喜,犹含着眼泪的眼睛亮晶晶的,白皙的脸颊浮起了一丝红晕。 赵青见状,忙把妻子拉了过来,也不说话,径直从慧雅袖袋中掏出一方白银条纱挑线汗巾子,轻轻拭去了她脸上的泪水。 方才他就有些看不惯了,慧雅有他陪着不就行了,对兰娘子母女俩那样依依不舍的,还流眼泪,真是的! 慧雅仰首看着赵青,嫣然一笑道:“阿青,我日日陪着你,可是下次再回京,不知又是何时,我舍不得她们……” 赵青深深看了她一眼,揽着慧雅的腰肢立在那里,看着由远而近的赵然。 赵然飞马而来。 他勒住马头,从马上跳了下来,把缰绳扔给了贵哥,大踏步走向赵青和慧雅,笑嘻嘻行了个礼,这才去与兰娘子大姐儿母女俩告别。 慧雅依偎着赵青,双目熠熠闪光,兴奋地看着高挑修长的赵然和美丽端庄的大姐儿隔着车窗说着话,心里直觉无限的满足:“阿青,再过几年,你我也许就要升级为祖父祖母了!” 想到自己和赵青才三十多岁,就要做爷爷奶奶了,慧雅虽然觉得怪怪的,却依旧觉得怪开心的。 赵青:“……”他真心觉得自己和慧雅还年轻,没想到儿子都快要到能成亲生子的年纪了…… 他揽紧慧雅,沉声道:“慧雅,要不,我们再生一个吧!” 慧雅:“啊?开什么玩笑呀!” 过了两日,许羽衡果真通过典房经纪,花了五百两银子在核桃街典了一个上下两层楼六间房带前后院的宅子。 一搬完家,许羽衡就广发帖子,邀请县衙众同僚去他的新家燎锅底。宛县县衙上到知县李志浩县尉赵卿,下到衙役牢头,都收到了他的帖子。 到了燎锅底这日,作为许羽衡的直属上司,县尉赵卿不但自己去了,还备了份厚礼带着儿子赵衍去了。 蔡一彤如今已经荣升为许羽衡最好的朋友了,没有坐桌,而是和一帮弓手队的小队长在一起,帮许羽衡迎接客人。 县尉赵卿带着他那儿子赵衍过来的时候,众位同僚简直是被镇住了——赵卿长相就够出众了,没想到他儿子居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更重要的是,和素来面无表情的赵卿不同,他的这个儿子赵衍生来就是一副喜笑颜开的脸,一双凤眼笑得眯着,脸颊上一对小梨涡时隐时现,实在是太招人喜欢了。 赵衍这孩子是个自来熟,很快便和这些叔叔伯伯打成了一片,比他爹赵卿可受欢迎多了。 众人正在说笑,知县李志浩带着小舅子雷予宸和县中大户陈志平一起赶了过来。 雷予宸一见县尉赵卿的儿子赵衍,便很有好感。 席间他悄悄求了姐夫李志浩。 李志浩只得拐弯抹角向赵卿打听赵衍的婚姻情况:“赵大人,令郎人品如此出众,一定是鸳盟早定了哈哈!” 他妻子雷氏的侄女今年十七岁了,因为眼光太高,声称非要寻一个才貌双全的郎君,次一点都不行,所以一直未曾定下婚事。 作为爹娘,雷予宸夫妻一直愁得很,就连李志浩的夫人雷氏也一直为侄女的婚事发愁。 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了生得俊俏之极性格圆融,又算得上门当户对年龄相当的赵衍,李志浩觉得小舅子雷予宸有所心动,是很正常的。 163|十二年后 第一百六十三章 赵青淡定地看着李志浩,点了点头:“是的。” 自从赵然渐渐长大,赵青被人无数次这样那样地探问过,他的回答一律是——“是的”。 他赵青的儿子,用不着出卖色‘相也能成为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李志浩心中失望,脸上却依旧带着笑,很快便转移了话题。 宴席结束之后,赵然已经和雷予宸混熟了,约定下次去雷氏茶楼拜访雷予宸。 宴会一结束,雷予宸便从姐夫李志浩那里得知,县尉赵卿这个漂亮儿子早已定下了亲事。 他在宛县豪横惯了,才不在意呢,当下便道:“姐夫,这世上没有不爱银子的人,你且看我怎么让赵卿和赵衍父子俩来求我吧!” 雷予宸席间和赵衍谈了,得知赵衍预备在宛州做成衣生意,如今正在踏勘铺子。 开一个铺子,简单也得一两千两银子,赵卿区区一个县尉,能拿出多少两银子? 赵衍早晚会求到他这里来,他且做个守株待兔的猎户,等着赵衍自投罗网好了! 接下来的几天,赵然一直带着贵哥在宛县的大街小巷奔波,四处踏勘铺子,终于在宛县的繁华地带河街寻到了一个适合的铺子,付了二百两银子做定金后,他和铺子的主人约定好剩余的六百两银子十五日后交付。 从这一天开始,贵哥开始四处应酬,以说服别人借给他银子。 这日赵然预备出去应酬,来与母亲告辞。 慧雅正带了小梅在廊下浇花,抬眼一看儿子,简直是吓了一跳。 只见赵然头戴宛州时行的缨子帽儿,发髻上簪着赤金簪子,身上穿着红罗褶儿,腰间挂着叮叮当当好几样金玉玩器,脚下踏着细结底陈桥鞋儿,手中还握着一把花里胡哨的川金扇子,笑眯眯摇来摇去,分明是一个风流浮浪的宛州土包子纨绔子弟。 从赵然小时候起,慧雅给他准备的衣服都是黑、白、蓝和青这样冷色调的衣服,衣料也以舒适为主,也算培养出了贵哥良好的品味,如今她每日眼睁睁看着赵然审美缺失,往“没有最土气,只有更土气”的路子上走,简直是痛心疾首。 偏偏赵然甘之若饴,他晃晃悠悠走了过来,潇潇洒洒向慧雅拱了拱手:“娘,我出去应酬了!” 慧雅虽然觉得儿子即使这样装扮,也称得上土得好看,暴发得有格调,却依旧有些不忍心再看,双手遮眼道:“去吧去吧!我的花花公子!” 贵哥忍住笑,上前向慧雅辞行。 慧雅见贵哥依旧是青衣皂靴打扮,很是英姿飒爽,不禁连连点头,叫赵然来看看:“然然,你来看看贵哥!” 赵然头也不回往外走:“娘,我和贵哥定位不同,我是高富帅,他是穷措大!” 慧雅:“……有这么烧包的高富帅?” 贵哥听到她的吐槽,忍不住笑了,转身追了出去。 雷予宸张了多日的网,始终不见赵衍来投,正在着急,县衙的弓手班头许羽衡便带着赵衍来到了雷氏茶楼。 听了跑堂的回报,雷予宸喜笑颜开迎了出去,把赵然和许羽衡给迎到了雷氏茶楼的雅间之中。 赵然与他仿佛是久别重逢的亲兄弟一般,拉着手亲热地寒暄着。 茶过一道,雷予宸吩咐伙计:“去预备一桌精致席面,我要和赵小友一醉方休!” 席面很快便摆了上来,许羽衡做陪客,雷予宸与赵然对坐饮酒,酒逢知己千杯少,雷予宸很快便忘了赵然是他为自家女儿内定的女婿人选,和赵然兄弟长兄弟短起来。 酒到酣处,他慨然应允出借银子,当场借给了赵然六百两银票,还给了赵然八百两银子,算是自己的入股。 晚上回到家里,赵然对着烛火照了照,发现这六百两银票都是真的。 贵哥见了,心中疑惑,道:“然然,雷予宸借给许羽衡的是真的银票,借给咱们的也是真的银票,咱们是不是误会雷予宸了也许制造假银票的另有其人,雷予宸只是个出手豪爽的土豪?” 赵然沉吟片刻,道:“我们调查这么久了,如今一切证据都指向雷予宸……” 他凝视着跃动的烛火,顿了顿,道:“我再试试吧!” 赵然办事效率很高,没过几日,他的成衣店便在河街开张了,店名很简单——赵记成衣铺。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赵然整天忙忙碌碌。 不过他不管再忙,午饭都尽量回来陪母亲一起用。 不知不觉间夏季来到了人间。 宛县多水,夏季雨水也多。 这日赵然和贵哥陪着慧雅用罢午饭,刚说要去铺子里,可是外面的天就阴了下来。 赵然好奇心强,忙出去立在廊下看。 他回家的时候明明还是晴空万里,不知何时就变成了阴天,天空乌云密布,狂风也吹起来了,吹着院中的桃树树叶沙沙作响。 赵然正在思忖着要不要出去,慧雅已经在屋内听到了滚雷声,忙道:“然然,快要下雨了,不要出去了!” 正在这时,大门被人敲响了。 在厨房收拾的李妈妈用围裙擦着手走了出来,打开了大门,见是东隔壁的银姐儿和小丫鬟,便没有通报就把她们放了进来。 银姐儿是来向慧雅请教针线的,她一进赵家大门,便看到了立在廊下的赵然,小脸顿时变得通红。踟蹰了一下,这才低着头走了过去,红着脸和赵然见了礼,然后进了堂屋,去给慧雅行礼。 赵然原本对于出不出门还不是特别肯定,此时一看人家小姑娘红着脸不停地偷看他,哪里还呆得住?当下便和母亲说了一声,起身出去了。 他心中既然有了江大姐儿,便不愿再招惹别的是非。 贵哥见状,忙笑着拿了把油纸伞追了出去。 他俩刚走到汉冶巷巷口,狂风便卷着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 贵哥撑开油纸伞,和赵然合打一把伞向河街方向走去。 看着离汉冶巷远了,贵哥便开玩笑道:“然然,陛下在宫里可是给你养着好些漂亮女官,只等着你临幸了!” 赵然毫不吝惜地踏着脚上的细结底陈桥鞋儿踩在积了水的青石街道上,道:“我宁愿只要一个知心的,不想要千万个漂亮的。” 贵哥没想到一向甚得女性欢心的赵然居然是这种观点,想了想道:“万一找不着呢?” 赵然微微一笑:“慢慢找啊,急什么!” “那是因为你爹娘开明。”贵哥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贵哥才道:“我爹娘已经在我房里放好几个丫鬟了。每次我一回去,他们就嚷嚷着如果我不急着成亲的话,先给他们生个孙子算了,也不想想,这样出生的孩子是庶子,对孩子多不公平……” 赵然见了,笑嘻嘻搂着贵哥道:“贵哥,我给你出个主意啊!” 他一脸坏笑:“你私下给你娘说,再找个你娘信任的人也去说,就说你爹老是偷偷看你房里那几个丫鬟,保准等你下回回去,那些丫鬟就被遣散了!” 他见过朱俊和王娘子几次,颇为了解那夫妻俩的性格。 贵哥:“……” 他转念一想,发现依照他父母的性子,赵然这个法子真他娘的好用! 赵然一离开,银姐儿便有些魂不守舍,被绣花针扎了好几次。 慧雅也有过这样情窦初开的少女时期,看银姐儿这样,心中不由好笑——多美好的少女时期啊——却并不说破,而且根本提都不提赵然一句。 赵然离开没多久,大雨便铺天盖地而来,院中的青石地面被雨打得啪啪直响。 慧雅起身到廊下看了一会儿,心中很是庆幸贵哥周全,临走前拿走了两把油纸伞。 赵然下午正在铺子里盘账,赵青带着丁小五冒着雨来了。 一看父亲的神情,赵然便知父亲有话要说,他眨了眨眼睛,便开口吩咐铺子里的伙计包三郎:“老包,你去春香院,寻老鸨把这个月的帐结了吧!” 春香院前日从他们铺子挑走了一批成衣,今日正是约定的结账的日子。 包三郎答应了一声,打着伞出去了。 赵然吩咐贵哥上了茶,与父亲对坐饮茶。 赵青低声道:“江家大姐儿似乎猜到了些什么,一回京就求了她爹。江绣特地调了两千亲兵过来,如今以防盗演练为由,正在独山山下驻扎,若是需要,他们半个时辰内能够赶到宛县县城。” 赵然闻言,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佩,又是开心,垂下眼帘,半日方道:“我这几日再试雷予宸一次。” 他其实已经让顾凌云从东京调了一千五百名禁军过来,这几日正在分批混入宛县,没想到大姐儿和他想到一处去了,从她爹爹那里调了两千亲兵…… 没过几日,赵然便在潦水楼设宴宴请雷予宸。 在宴席上,赵然给雷予宸介绍了一个客人。 这个客人叫刘师中,是江南来的大布商,打算借贷一万两银子,到东京去购买一些瓷器,然后回江南去贩卖。 雷予宸闻言大喜——赵然快要上钩了——他喜笑颜开看着赵然,道:“赵小兄弟,不是我不通情达理,只是借这么多银子,起码得有一个妥当的中人啊,要不然,这位刘先生拿了银子走人,从此一去不回,我可去哪儿讨账?” 赵然豪迈地捶了捶胸脯:“雷大哥,有小弟呢!小弟来做这个中人!” 他挎着雷予宸的胳膊,认真道:“一则小弟生意在这里,跑不了;二则小弟父亲在宛县县衙任职,也跑不了!这个中人小弟来做,真是最合适。” 雷予宸笑着打量着赵然,心道:姜还是老的辣啊,赵衍这小子快要上老子的当了,将来老老实实给老子当上门女婿吧!哈哈! 赵然与雷予宸彼此心怀鬼胎,亲热而豪迈地把臂而谈,很快便把这桩生意给定了下来。 两人都愿意把这桩生意给做成,因此很快便开始商议细节,先定下银票分两批给,明日先给两千两,三日后到雷氏茶楼,交付另外的八千两。 接下来赵然便退居二线,由雷予宸和刘师中两人商议利钱的细节。 这桩生意谈成之后,赵然带着贵哥步行回了家。 赵然走得很慢,边走边想着心事。 这些日子不管是父亲赵青,还是他自己,都查到了不少东西,比如雷予宸只是傀儡,真正的幕后主使是知县李志浩;比如雷予宸和李志浩一党势力庞大,综合了宛县、镇县和新县三县的官场;比如宛县的守备钱德利已被李志浩收买,宛县守军如今都听从李志浩的调动…… 赵然默默思索着。 他轻易不动,一动便要雷霆万钧,令敌人无路可逃灰飞烟灭。 越是心有大事,赵然就表现得越幼稚。他一回到家里,便缠着慧雅,脑袋依偎在慧雅怀中撒娇:“娘,我想吃你亲手做的青菜蛤蜊面……” 他记得小时候,有时候太过贪玩,夜间饿了,母亲会亲手给他用炒过的蛤蜊和青菜下面。 那鲜美的滋味到现在赵然还忘不了。 慧雅简直是受宠若惊了——赵然如今很少这样撒娇了——她趁机揉搓着赵然的头发,一边感受着柔软的触感,一边笑嘻嘻道:“然然,你亲我一下,我就去给你下面!” 赵然乖巧地凑过去,在慧雅脸颊上亲了一下。 慧雅开心极了,马上叫赵青过来看:“阿青,然然亲我了!” 赵青原本正在堂屋看书,听到慧雅的声音,蹙着眉头便走了过来,一把揪住赵然的耳朵把赵然揪了起来:“滚,臭小子!” 这么大的男孩子,还这么依恋母亲,也不怕人笑话! 赵然笑嘻嘻跑了出去。 赵然在堂屋吃慧雅亲自下的青菜蛤蜊面的时候,赵青正带着慧雅在后院散步。 虽然是夏季,可是宛县就在大河边,晚间夜风沁凉,很是凉爽。 慧雅低声问赵青:“阿青,赵然突然这样撒娇……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一年前赵然协助穆远洋查办南洋走私案,临到收网,他也是一直缠着母亲撒娇…… 赵青握着慧雅的手,柔声道:“慧雅,然然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164|十二年后 第一百六十三章 赵青淡定地看着李志浩, 点了点头:“是的。” 自从赵然渐渐长大, 赵青被人无数次这样那样地探问过,他的回答一律是――“是的”。 他赵青的儿子,用不着出卖色‘相也能成为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李志浩心中失望, 脸上却依旧带着笑,很快便转移了话题。 宴席结束之后, 赵然已经和雷予宸混熟了,约定下次去雷氏茶楼拜访雷予宸。 宴会一结束, 雷予宸便从姐夫李志浩那里得知, 县尉赵卿这个漂亮儿子早已定下了亲事。 他在宛县豪横惯了,才不在意呢,当下便道:“姐夫, 这世上没有不爱银子的人, 你且看我怎么让赵卿和赵衍父子俩来求我吧!” 雷予宸席间和赵衍谈了,得知赵衍预备在宛州做成衣生意, 如今正在踏勘铺子。 开一个铺子, 简单也得一两千两银子,赵卿区区一个县尉,能拿出多少两银子? 赵衍早晚会求到他这里来,他且做个守株待兔的猎户,等着赵衍自投罗网好了! 接下来的几天, 赵然一直带着贵哥在宛县的大街小巷奔波,四处踏勘铺子,终于在宛县的繁华地带河街寻到了一个适合的铺子, 付了二百两银子做定金后,他和铺子的主人约定好剩余的六百两银子十五日后交付。 从这一天开始,贵哥开始四处应酬,以说服别人借给他银子。 这日赵然预备出去应酬,来与母亲告辞。 慧雅正带了小梅在廊下浇花,抬眼一看儿子,简直是吓了一跳。 只见赵然头戴宛州时行的缨子帽儿,发髻上簪着赤金簪子,身上穿着红罗褶儿,腰间挂着叮叮当当好几样金玉玩器,脚下踏着细结底陈桥鞋儿,手中还握着一把花里胡哨的川金扇子,笑眯眯摇来摇去,分明是一个风流浮浪的宛州土包子纨绔子弟。 从赵然小时候起,慧雅给他准备的衣服都是黑、白、蓝和青这样冷色调的衣服,衣料也以舒适为主,也算培养出了贵哥良好的品味,如今她每日眼睁睁看着赵然审美缺失,往“没有最土气,只有更土气”的路子上走,简直是痛心疾首。 偏偏赵然甘之若饴,他晃晃悠悠走了过来,潇潇洒洒向慧雅拱了拱手:“娘,我出去应酬了!” 慧雅虽然觉得儿子即使这样装扮,也称得上土得好看,暴发得有格调,却依旧有些不忍心再看,双手遮眼道:“去吧去吧!我的花花公子!” 贵哥忍住笑,上前向慧雅辞行。 慧雅见贵哥依旧是青衣皂靴打扮,很是英姿飒爽,不禁连连点头,叫赵然来看看:“然然,你来看看贵哥!” 赵然头也不回往外走:“娘,我和贵哥定位不同,我是高富帅,他是穷措大!” 慧雅:“……有这么烧包的高富帅?” 贵哥听到她的吐槽,忍不住笑了,转身追了出去。 雷予宸张了多日的网,始终不见赵衍来投,正在着急,县衙的弓手班头许羽衡便带着赵衍来到了雷氏茶楼。 听了跑堂的回报,雷予宸喜笑颜开迎了出去,把赵然和许羽衡给迎到了雷氏茶楼的雅间之中。 赵然与他仿佛是久别重逢的亲兄弟一般,拉着手亲热地寒暄着。 茶过一道,雷予宸吩咐伙计:“去预备一桌精致席面,我要和赵小友一醉方休!” 席面很快便摆了上来,许羽衡做陪客,雷予宸与赵然对坐饮酒,酒逢知己千杯少,雷予宸很快便忘了赵然是他为自家女儿内定的女婿人选,和赵然兄弟长兄弟短起来。 酒到酣处,他慨然应允出借银子,当场借给了赵然六百两银票,还给了赵然八百两银子,算是自己的入股。 晚上回到家里,赵然对着烛火照了照,发现这六百两银票都是真的。 贵哥见了,心中疑惑,道:“然然,雷予宸借给许羽衡的是真的银票,借给咱们的也是真的银票,咱们是不是误会雷予宸了也许制造假银票的另有其人,雷予宸只是个出手豪爽的土豪?” 赵然沉吟片刻,道:“我们调查这么久了,如今一切证据都指向雷予宸……” 他凝视着跃动的烛火,顿了顿,道:“我再试试吧!” 赵然办事效率很高,没过几日,他的成衣店便在河街开张了,店名很简单――赵记成衣铺。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赵然整天忙忙碌碌。 不过他不管再忙,午饭都尽量回来陪母亲一起用。 不知不觉间夏季来到了人间。 宛县多水,夏季雨水也多。 这日赵然和贵哥陪着慧雅用罢午饭,刚说要去铺子里,可是外面的天就阴了下来。 赵然好奇心强,忙出去立在廊下看。 他回家的时候明明还是晴空万里,不知何时就变成了阴天,天空乌云密布,狂风也吹起来了,吹着院中的桃树树叶沙沙作响。 赵然正在思忖着要不要出去,慧雅已经在屋内听到了滚雷声,忙道:“然然,快要下雨了,不要出去了!” 正在这时,大门被人敲响了。 在厨房收拾的李妈妈用围裙擦着手走了出来,打开了大门,见是东隔壁的银姐儿和小丫鬟,便没有通报就把她们放了进来。 银姐儿是来向慧雅请教针线的,她一进赵家大门,便看到了立在廊下的赵然,小脸顿时变得通红。踟蹰了一下,这才低着头走了过去,红着脸和赵然见了礼,然后进了堂屋,去给慧雅行礼。 赵然原本对于出不出门还不是特别肯定,此时一看人家小姑娘红着脸不停地偷看他,哪里还呆得住?当下便和母亲说了一声,起身出去了。 他心中既然有了江大姐儿,便不愿再招惹别的是非。 贵哥见状,忙笑着拿了把油纸伞追了出去。 他俩刚走到汉冶巷巷口,狂风便卷着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 贵哥撑开油纸伞,和赵然合打一把伞向河街方向走去。 看着离汉冶巷远了,贵哥便开玩笑道:“然然,陛下在宫里可是给你养着好些漂亮女官,只等着你临幸了!” 赵然毫不吝惜地踏着脚上的细结底陈桥鞋儿踩在积了水的青石街道上,道:“我宁愿只要一个知心的,不想要千万个漂亮的。” 贵哥没想到一向甚得女性欢心的赵然居然是这种观点,想了想道:“万一找不着呢?” 赵然微微一笑:“慢慢找啊,急什么!” “那是因为你爹娘开明。”贵哥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贵哥才道:“我爹娘已经在我房里放好几个丫鬟了。每次我一回去,他们就嚷嚷着如果我不急着成亲的话,先给他们生个孙子算了,也不想想,这样出生的孩子是庶子,对孩子多不公平……” 赵然见了,笑嘻嘻搂着贵哥道:“贵哥,我给你出个主意啊!” 他一脸坏笑:“你私下给你娘说,再找个你娘信任的人也去说,就说你爹老是偷偷看你房里那几个丫鬟,保准等你下回回去,那些丫鬟就被遣散了!” 他见过朱俊和王娘子几次,颇为了解那夫妻俩的性格。 贵哥:“……” 他转念一想,发现依照他父母的性子,赵然这个法子真他娘的好用! 赵然一离开,银姐儿便有些魂不守舍,被绣花针扎了好几次。 慧雅也有过这样情窦初开的少女时期,看银姐儿这样,心中不由好笑――多美好的少女时期啊――却并不说破,而且根本提都不提赵然一句。 赵然离开没多久,大雨便铺天盖地而来,院中的青石地面被雨打得啪啪直响。 慧雅起身到廊下看了一会儿,心中很是庆幸贵哥周全,临走前拿走了两把油纸伞。 赵然下午正在铺子里盘账,赵青带着丁小五冒着雨来了。 一看父亲的神情,赵然便知父亲有话要说,他眨了眨眼睛,便开口吩咐铺子里的伙计包三郎:“老包,你去春香院,寻老鸨把这个月的帐结了吧!” 春香院前日从他们铺子挑走了一批成衣,今日正是约定的结账的日子。 包三郎答应了一声,打着伞出去了。 赵然吩咐贵哥上了茶,与父亲对坐饮茶。 赵青低声道:“江家大姐儿似乎猜到了些什么,一回京就求了她爹。江绣特地调了两千亲兵过来,如今以防盗演练为由,正在独山山下驻扎,若是需要,他们半个时辰内能够赶到宛县县城。” 赵然闻言,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佩,又是开心,垂下眼帘,半日方道:“我这几日再试雷予宸一次。” 他其实已经让顾凌云从东京调了一千五百名禁军过来,这几日正在分批混入宛县,没想到大姐儿和他想到一处去了,从她爹爹那里调了两千亲兵…… 没过几日,赵然便在潦水楼设宴宴请雷予宸。 在宴席上,赵然给雷予宸介绍了一个客人。 这个客人叫刘师中,是江南来的大布商,打算借贷一万两银子,到东京去购买一些瓷器,然后回江南去贩卖。 雷予宸闻言大喜――赵然快要上钩了――他喜笑颜开看着赵然,道:“赵小兄弟,不是我不通情达理,只是借这么多银子,起码得有一个妥当的中人啊,要不然,这位刘先生拿了银子走人,从此一去不回,我可去哪儿讨账?” 赵然豪迈地捶了捶胸脯:“雷大哥,有小弟呢!小弟来做这个中人!” 他挎着雷予宸的胳膊,认真道:“一则小弟生意在这里,跑不了;二则小弟父亲在宛县县衙任职,也跑不了!这个中人小弟来做,真是最合适。” 雷予宸笑着打量着赵然,心道:姜还是老的辣啊,赵衍这小子快要上老子的当了,将来老老实实给老子当上门女婿吧!哈哈! 赵然与雷予宸彼此心怀鬼胎,亲热而豪迈地把臂而谈,很快便把这桩生意给定了下来。 两人都愿意把这桩生意给做成,因此很快便开始商议细节,先定下银票分两批给,明日先给两千两,三日后到雷氏茶楼,交付另外的八千两。 接下来赵然便退居二线,由雷予宸和刘师中两人商议利钱的细节。 这桩生意谈成之后,赵然带着贵哥步行回了家。 赵然走得很慢,边走边想着心事。 这些日子不管是父亲赵青,还是他自己,都查到了不少东西,比如雷予宸只是傀儡,真正的幕后主使是知县李志浩;比如雷予宸和李志浩一党势力庞大,综合了宛县、镇县和新县三县的官场;比如宛县的守备钱德利已被李志浩收买,宛县守军如今都听从李志浩的调动…… 赵然默默思索着。 他轻易不动,一动便要雷霆万钧,令敌人无路可逃灰飞烟灭。 越是心有大事,赵然就表现得越幼稚。他一回到家里,便缠着慧雅,脑袋依偎在慧雅怀中撒娇:“娘,我想吃你亲手做的青菜蛤蜊面……” 他记得小时候,有时候太过贪玩,夜间饿了,母亲会亲手给他用炒过的蛤蜊和青菜下面。 那鲜美的滋味到现在赵然还忘不了。 慧雅简直是受宠若惊了――赵然如今很少这样撒娇了――她趁机揉搓着赵然的头发,一边感受着柔软的触感,一边笑嘻嘻道:“然然,你亲我一下,我就去给你下面!” 赵然乖巧地凑过去,在慧雅脸颊上亲了一下。 慧雅开心极了,马上叫赵青过来看:“阿青,然然亲我了!” 赵青原本正在堂屋看书,听到慧雅的声音,蹙着眉头便走了过来,一把揪住赵然的耳朵把赵然揪了起来:“滚,臭小子!” 这么大的男孩子,还这么依恋母亲,也不怕人笑话! 赵然笑嘻嘻跑了出去。 赵然在堂屋吃慧雅亲自下的青菜蛤蜊面的时候,赵青正带着慧雅在后院散步。 虽然是夏季,可是宛县就在大河边,晚间夜风沁凉,很是凉爽。 慧雅低声问赵青:“阿青,赵然突然这样撒娇……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一年前赵然协助穆远洋查办南洋走私案,临到收网,他也是一直缠着母亲撒娇…… 赵青握着慧雅的手,柔声道:“慧雅,然然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163、十二年后 第一百六十四章 第二天赵然依旧是一大早就带着贵哥出去了。 他骑着马翻过独山, 去见江绣派来的那两千亲兵的统领。 见了那位统领, 赵然才发现这位统领原来是江绣的嫡亲弟弟、江大姐儿的亲叔叔江锦,心中更是感佩。 与江锦恳谈一番之后,赵然与江锦做好约定, 这才与贵哥一起离开了独山。 赵然骑着马往宛县县城方向而去。这一路上他一直没有说话。 贵哥知道赵然一定是在筹划着什么,便没有说话。 快到城门的时候, 赵然忽然含笑看向贵哥,声音温和之极:“贵哥, 帮我个忙, 好么?” 贵哥凭这么多年与赵然斗争的经验,觉得赵然这笑不是好笑,便道:“说吧, 什么事?”反正到最后他总是会被赵然说服的, 还不如一开始就听赵然的。 赵然大笑着伸手在贵哥身上拍了一下:“好兄弟!” 又一脸神秘:“你先答应我,我晚上再和你说是什么事!” 贵哥索性破罐子破摔, 不做任何反抗――反正赵然也不会坑他――直接答应了:“好吧!” 赵然笑着看了贵哥一眼, 觉得有这样一个一起长大的好兄弟,真心不错――他预备明日一早送母亲前往独山,李妈妈和梅姑姑肯定是跟着母亲去侍候的,到时候家里就没人做饭了,得麻烦贵哥了! 傍晚时分, 银冠白袍玉人一般的赵然,骑着马带了随从打扮的贵哥,直接去了县衙东厅, 预备接父亲赵卿回家。 赵然跟着小衙役进东厅的时候,捕头蔡一彤正在向赵青回潦河镇发生的一起抗租案,见小衙役引了赵然进来,忙道:“大人,要不卑职明日再谈?” 赵青抬眼看了儿子一眼,道:“公事重要。” 赵然在父亲面前总是格外的乖巧,父亲不发话,他便老老实实负手立在雕花长窗边,竖着耳朵听着父亲和蔡一彤的对话,眼睛却透过长窗上的雕花格子看着庭院中的夹竹桃,看上去悠闲得很。 蔡一彤偶然间看赵然一眼,发现赵然负手而立,白衣银冠,面容俊俏,身材细高挑,实在是难得的美少年,心中也很有好感。 等公事谈罢,他便陪笑开口道:“大人,贱内在后花园里种了几品木槿花,如今木槿花盛开,贱内打算明日在家中办一场木槿花会,席面是在潦水楼预订的,唱的也是从教坊请来的,预备得还算用心……不知夫人肯不肯赏脸莅临寒舍?” 蔡一彤的妹子正是雷予宸的填房,雷予宸打算借他家做东道主,请赵县尉的夫人过去,让赵夫人见见雷家大姑娘。 赵青闻言,抬眼看向赵然。 赵然施施然走了过来,笑盈盈道:“蔡叔,还真是不巧啊,我母亲明日要我陪着去独山烧香呢!” 赵青闻言,瞪了赵然一眼,一脸肃然看向蔡一彤:“真是不巧啊!” 蔡一彤忙道:“没关系没关系!日期是可以改的,不知赵夫人何时有空?我让内人给夫人下帖子!” 赵青想了想,道:“内子在永平县大约住三四日就回来了,不如把时间安排在四日后?” 蔡一彤欢欣异常,当即同意了。 赵然最善于活跃气氛,见父亲和蔡一彤定下了日期,便和蔡一彤闲聊了起来,片刻后,他便纠结了蔡一彤、许羽衡和荣子安等人,一起去了潦水楼吃酒去了。 赵青习惯了这样的赵然,倒是没说什么,自己带了丁小五回家去了。 回家之后,赵青提都没提蔡一彤妻子要求慧雅参加木槿花会的事,而是和慧雅说起了赵然明日要送她去独山之事。 慧雅一听便明白了,低声问赵青:“阿青,是不是这几日宛县有大事要发生?” 赵青揽住慧雅,把她抱在怀里,低低“嗯”了一声。 宛县的事在他看来不是大事,可是就赵然来说,却不是小事了,所有赵青赞同赵然把母亲送走的决定。 慧雅见赵青神情凝重,便道:“我离开也好,不过阿青,你和然然也得注意安全!” 她也不想成为丈夫和儿子的拖累。 夫妻俩正在卧室内絮絮地说着话,小梅在外面禀报道:“夫人,东隔壁何娘子过来了!” 慧雅忙笑着推开赵青,立在妆镜前理了理发鬓,这才出去迎客去了。 何娘子随着慧雅进来,见李妈妈和小梅都在收拾行李,忙道:“呀,你们家难道要搬走?” 慧雅笑了:“哪里是搬家啊!明日一早我要去独山烧香,然后再去永平县亲戚家住两日!” 何娘子听了羡慕极了,埋怨慧雅道:“去独山烧香,为何不约我同去?” 慧雅忙安抚她:“我这次去独山烧香只是个由头,其实主要是为了去永平县看望亲戚。” 回到家里,何娘子让小丫鬟去看银姐儿在做什么,支走了小丫鬟,自己却进了丈夫的书房。 她丈夫包学官正在书房内打谱,见她进来,抬头看了一眼,低头继续看棋谱:“打听到什么了?” 何娘子低声笑着道:“哪里有什么?雷家的人也太谨慎了,人家孙娘子是要去独山烧香,然后再去永平县探望亲戚,说是住两日便回来了!” 包学官眼睛依旧盯着棋谱:“人家能把生意做到这么大,不谨慎怎么行?” 何娘子实在是太好奇了,走到丈夫身边问道:“雷家虽说看上了赵家的小哥,可是人家是定过亲的……这样不太好吧?” 包学官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咱们看热闹就行了!” 何娘子点了点头,道:“我这就让婆子去雷家回话。” 第二天天一亮,赵然便骑着马护送着母亲的马车出城往独山方向而去。 慧雅带着李妈妈和小梅坐在车中。 说实在话,慧雅是有些担心的,可是李妈妈和小梅得了赵然的叮嘱,陪着慧雅有说有笑的,再加上赵然隔三差五的捣乱,时间过得很快,似乎没过多久,便到了独山。 江锦按照昨日和赵然的约定,接了慧雅安置在山下别业中,派了二百名亲兵扈卫。 安置好母亲,赵然带着贵哥直奔宛县。 到了和雷予宸约定好这日,赵青依旧一大早便带着丁小五去县衙点卯去了。 赵然待父亲离开,催着贵哥去厨房准备早饭。 贵哥做早饭的时候,赵然又睡了个回笼觉,这才起床洗漱。 刘师中带着两个小厮来到赵家的时候,赵然正与贵哥一人捧着一碗胡辣汤在喝。 赵然吃得很慢,贵哥喝得很香。 见是刘师中,赵然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刘二叔,还没用早饭吧?”刘师中是他父亲的亲信刘秀中的弟弟,他自然是叫刘二叔了。 刘师中还没用早饭,便道:“没呢!” 赵然灿然一笑:“一起吃吧!” 他看向贵哥:“贵哥,给刘二叔盛一碗吧!” 贵哥屁颠屁颠去盛胡辣汤去了。 刘师中在方桌边坐了下来。他刚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就差点吐出来:“好辣!”好难喝! 贵哥:“真的难喝么?”他觉得挺好喝啊! 刘师中点了点头:“好难喝!” 贵哥:“……” 赵然大笑,贴心地拿了一根油条递给了刘师中:“二叔吃油条!” 又笑道:“二叔,自己要的胡辣汤,再辣也得喝了呀!” 刘师中:“……” 他都要被辣哭了,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赵然还这么促狭? 早饭是贵哥被赵然赶进厨房去做的,胡辣汤辣得人简直要跳起来,赵然独辣辣不如众辣辣,成功地引诱了刘师中和他一起受苦。 一刻钟之后,赵然等人一起出了门,骑着马往河街赵然的成衣店而去。 刘师中在赵然店中盘桓了大半日,到了傍晚时分,许羽衡带了两个伴当也到了。 一直到了亥时,一身光鲜的赵然、红光满面的刘师中和得意洋洋的许羽衡一起骑着马往雷氏茶楼而去。 贵哥等随从和伴当都跟在后面。 不多时走过宛县县衙,一幢灯火辉煌的大茶楼便进入众人眼帘,正是宛州最大的茶楼雷氏茶楼。 到了雷氏茶楼前面,赵然骑在马上游目四顾,在看到大红灯笼下立着的一身粗布衣服装作卖柴人的顾凌云的那一瞬间,他有些躁动得心瞬间平静了下来,俊俏的脸上笑容灿烂,潇洒地从马上下来,与下楼迎接的雷予宸拱手致意。 雷氏茶楼三楼雅间内灯火通明,中间的八仙桌上摆着精致的茶果点心,却无人有心品尝。 茶过三道之后,雷予宸命人取出了一叠银票,含笑递给了刘师中。 刘师中转手便给了赵然:“小兄弟替老哥看看!” 赵然接过这叠银票,随手取了一张,凑近八仙桌上的烛台看了起来。 刘师中、许羽衡和贵哥瞬间都屏住了呼吸。 雷予宸和蔡一彤脸上虽然都带着笑,却也有些紧张。 赵然仔细看了看,确定这是一张假银票。 他抬头微微一笑,把手中的银票摔在了八仙桌上。 在赵然摔下银票的同一瞬间,贵哥直扑雷予宸,而刘师中和许羽衡直奔蔡一彤。 雷予宸见势不妙,大吼一声:“来人啊!” 一群茶楼伙计举着刀冲了进来,却发现雷予宸和蔡一彤正在与客人缠斗在一起,根本没法加入。 刘师中和许羽衡还没制住蔡一彤,贵哥却已经擒住了雷予宸,用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雷予宸颈上,逼退了众人。 茶楼的掌柜见状,早吩咐两个小伙计分别去县衙和守备府寻知县大人和守备大人。 知县李志浩接到雷予宸被擒的消息,第一反应便是点齐衙役,预备去雷氏茶楼支援。 谁知他刚率众出了县衙,便发现县衙大门已经被一群举着火把的青衣人堵住了,而为首的那人正是县尉赵卿。 去守备府报信的雷氏茶楼小伙计没跑多远,便被几个青衣人擒住了。 与此同时,城外的守备营也被江锦带着人马围住了。 李志浩此时狗急跳墙,高声道:“大伙儿上啊!” 这些衙役被他用金银喂了许久,自然听他的话,都随着他冲了上去。 双方开始厮杀。 赵然这边的战斗很快便结束了。 顾凌云贵哥擒住雷予宸和蔡一彤,顾凌云手下的禁军擒住了雷氏茶楼的打手们。 赵然与顾凌云刘师中带着人去了雷予宸家,那里是雷予宸的老巢,而贵哥则与许羽衡带着人去县衙支援赵青。 这时候县衙的战斗也快要结束了,化装混进宛县的禁军在赵青的指挥下,以绝对的优势砍杀了知县李志浩的亲信,生擒了李志浩。 赵青从马上下来,立在县衙大门口的老柳树下,丁小五举着火把站在他身侧。 李志浩被禁军捆绑着带到了赵青的面前,他嘶吼着问赵青:“贼人,你到底是谁?” 这时候火把快要烧完了,周围渐渐暗淡了下来,赵青没有答话,而是冷静地吩咐身边的丁小五:“换新火把过来!” 黑暗中藏身在柳树树冠中的仵作张显悄悄探身出来,手中握着的尖刀映着黯淡下来的火光闪了一下。 就连县衙中多年的同僚也不知道,张显其实是李志浩多年的亲信,李志浩一到宛县任上,便把他安置在县衙中做了仵作。 张显常常表现出对知县李志浩的不满,没人会想到他居然是李志浩的亲信。 贵哥带着人骑着马疾驰而至,在距离县衙还有五丈远的时候,贵哥发现赵青头顶的树冠中,似乎有刀光闪了一下。 他当机立断,从马上飞身扑了过去,在撞开赵青的同时,贵哥手中的长刀向上抛了过去。 随着一声惨叫,张显瘦小的身子从柳树树冠中落了下来,当下便被丁小五一脚踩住了。 贵哥这才起身,搀扶起了赵青:“大人,您没事吧?” 赵青摇了摇头,道:“赵然开始收网了?” 贵哥忙拱手行礼道:“禀大人,公子已经开始收网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在赵然的指挥下,在宛县经营了五年的李志浩雷予宸□□集团全军覆没,涉案人数达五百六十八人。 随着吏部新派来的知县和县尉的到任,慧雅依依不舍离开了宛县,随丈夫赵青和儿子赵然回了京城。 到达东京的当天晚上,慧雅便见到了永泰帝穆远洋。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是八月十四了,中秋节快要到了。 这天晚上,慧雅命人在后花园画堂春的亭子里摆上精致席面。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又大又圆的月亮挂在半空,整个画堂春笼罩在月亮的清辉之中。 碧水中央宫廷乐师的笛声和歌女的歌声飘飘渺渺,隐约传来:“……满城风雨近重阳。夹衫清润生香。好辞赓尽楚天长。唤得花黄。客胜不知门陋,酒新如趁春狂。故人相见等相忘。一语千觞……” 赵青与慧雅坐在一处,赵然陪着穆远洋坐在一处,四人围坐在亭子里的玉石桌边,一边谈笑,一边吃酒。 吃酒到了酣处,赵青凝视着身边的慧雅。 慧雅打扮素淡,满头乌发梳了上去,挽了一个百合髻,插戴着一支红宝石花簪,身上是绣梨花的桃红对襟长夹衣,下面是一条月白百褶裙,在月光下愈发显得乌鬓如云面如梨花身段苗条,清雅美丽得很。 他伸手握住慧雅的手,望着月光下的慧雅,低声道:“慧雅,我爱你。” 慧雅心中甜蜜无限:“阿青,我也爱你!” 穆远洋在对面看到了,不由暗笑道:阿青与慧雅年纪老大了,真肉麻啊! 转念间,穆远洋想起了赵然的婚事。 他深知慧雅对于赵青和赵然父子俩的影响力,因此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一个办法。 穆远洋故意支走赵青和赵然父子俩,而他则认真地和慧雅谈起了赵然的婚姻大事。 他看上了黄太尉的孙女,觉得此女堪为赵然正妻。 慧雅只有一个坚持:“陛下,此事得让赵然自己做主。” 穆远洋见拗不过她,只得答应了慧雅,自己怏怏地去寻赵青赵然去了。 一个月后,永泰帝正式颁布旨意,赵然担任开封府尹,统揽京城一应行政、司法、民生要务。 初冬细雨中,赵青和慧雅再次抛弃了儿子赵然。 赵青则带着慧雅,前往鲁州上任去了,他这次担任的是鲁州通判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