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门书院》 第一篇 荒村荡魔录 从前,在永祥村,有这么一个光棍汉,外号张大炮。这张大炮不但懒,还爱占人便宜,偷铁锹、撬门锁、钓鸡摸鸭子、点柴火垛,啥坏事都干。买一个香瓜,得闲尝人家两个,村子里人们就没有不烦他的! 在村东头半山腰,有一处平坦的地面,这里是镇上有名的赵员外的墓地,赵员外是镇上富商,听说当年药材生意做到了国外,死后托一位有名的风水先生葬于此处。 赵员外的墓地可是块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凡是通晓堪舆风水的会家子一眼便知,此墓占据龙脉,面南背北,东高西下,玉带环腰,藏而不露,聚风纳气,草木茂盛。赵员外的家族这些年来人丁兴旺,人才辈出。 此地早就被居心叵测的张大炮盯上。张大炮已经琢磨它很久了,于是起了挖坟掘墓,盗取宝贝的心思。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独自一人背着一把铁锹向墓地走去。 张大炮在月光下沿着弯曲的小道向山上走,突然不知哪来的一股阴风吹得后脊背发凉,脚下一滑,掉进了沟壑纵横的山涧之中,当场摔死了…… 第二天被村里人发现后,大伙一合计,这小子虽然在村子里是个祸害,但也乡里乡亲的,就一齐将他埋在了赵员外墓地正下方的山涧中。 不料怪事发生了。第二天,村头的王二兄弟在家暴毙,听说二人死前面目狰狞,张口伸舌。村里人唏嘘之余,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纷纷出钱为他哥俩下了葬。 没过两天,老赵家的小三儿也死了,而且死得不明不白的,连家里一向精明能干的老婆也变得疯疯癫癫。小三儿平时很健康,听说死时两眼圆睁,面部抽搐,很明显不是病死的,可能是活活吓死的。 这三个人都是曾经埋过张大炮的,村民们这才隐隐觉得这几个人死得有些蹊跷,为此,很多人都抛田舍业的进城避难去了。 这一天,一个身着白袍的年轻道士云游至此,头挽道髻,身背一口木剑。这道士名叫方孝悟,是正统茅山道教第二十八代传人,年纪虽轻,本领却不小。 茅山原名句曲山,又名地肺山。茅山一派擅长寻穴找墓,风水祭祀,迎亲典礼,机关阵法,相面测字,看八字,算吉凶。 话说这方孝悟一进村,见村口大树树叶厚重,泛有血色,颇有感触,掐指一算,暗道不好,“这棵树有古怪,此地必有妖孽作祟!” 方孝悟进村后,见来往村民大都精神不振,严重的都已丢了“三魄”。走了一路,见一个农家院半空罩有红光,便去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弱女子。 方孝悟只见这名女子十八、九岁,肌肤细白、貌美如花,额高饱满,大有富贵之相,心中不由怦然一跳。 少女偏头看他,只觉很是脸熟,却从未见过,忙邀请方孝悟进院。方孝悟踏进院子,瞧见对面屋顶上的一双眼睛,心中明了:原来是家仙。 少女只道他是过路道士,就端来一碗水给他喝,不多时,又摆上一盘馒头。方孝悟见她做事勤快,心中感激,闲聊得知,原来这女子名叫秀薇,父亲去年病故,此间房子就独她一人。 方孝悟有心留在此地除害,顺便问起了此地的古怪,同时表明了自己茅山弟子身份。秀薇稍一迟疑,便将村中怪事原原本本的都告知了方孝悟。 方孝悟略微沉吟,心道:原来如此,是坟有问题,想必是张大炮占了周家坟脚,主人嫉妒故而降祸于村庄。 掐指一算,今日月圆十五,鬼门大开,搞不好会尸变,于是对秀薇道:“这件事我可以帮你们。” 便在此时,敲门声再次响起,走进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驼着背。秀薇见是村长刘太公,上前说道:“刘爷爷,这是位茅山道长,能帮咱村看看。” 方孝悟见这刘太公满眼灰色,显是胎光晦暗,主魂飘摇。刘太公紧皱眉头,心情复杂地打量着方孝悟,这年头江湖骗子太多,去年村里凑钱请的一位风水先生,没想到最后竟卷钱跑了。他横看竖看,这方孝悟也不像有什么本事的样子。 方孝悟知他不信,出门后掏出腰间定位罗盘,左右一拨弄,便知此去七里是古怪处。方孝悟按住身上枣木剑,低身疾驰,往七里外赶去。 沿途所见,草木叶片厚重,血色愈浓,料想对方道行颇高! 方孝悟来到半山腰,定睛一看,见一大墓藏于山腰,占据龙脉,散出氤氲黑气,气势如巨浪,重山迭障,护卫重重,实乃风水绝地。墓中主人吸取龙气日久,竟修成一只大妖孽! 方孝悟倒吸了一口冷气,趁天色未晚,在墓地周围插上金、绿、褐、白、红五色令旗,拉出墨斗蘸着朱砂围了一圈,再铺上糯米和雄黄,布上天罗地网阵法。 刘太公见方孝悟果然有些真本事,就叫一些年轻力壮的村民过来帮忙。 方孝悟从背包取出十多根引魂香,告诉村民插在墓地四周,以迷惑墓中妖物,另取两盏长明灯,挂在长于龙角处的两棵大树上。 等方孝悟布置完毕,天也渐渐黑了。万籁俱寂,周围草木被风吹得莎莎作响。 方孝悟盘坐于地,静待墓中尸变。一干村民躲在远处,更是紧张的要命。 子时一到,随着一声秃枭尖叫,长明灯突然熄灭,阴煞之气扑面,一具尸首突然飞了过来。 方孝悟擎出后背上的枣木剑,罡气注入,以淬符加持,剑光一扫,把那具尸首斩落脚下,一股绿色液体顺着剑身滴到地上。 “唉呀妈呀,是那姓孙的风水先生!”不知谁喊了一句。刘太公一看,那尸首不是去年请来的风水先生又是谁了,原来死在了此处。 黑影闪过,一具僵尸从墓地中飞快窜出,上下摇晃地站在对面树梢上。方孝悟凝神而望,见这尸体在月光下行走如风,若是再让它修炼,怕会变成旱魃。在场的所有村民全都吓傻了。 妖尸闻到村们所在之地的浓烈阳气,喉咙咯咯直响。方孝悟喝道:“妖孽安敢放肆!”咬破指尖血,在右手掌心画了一个“敕”字,默念咒文,对着妖尸脑袋拍了过去。 妖尸脑袋一晃,怪叫一声,口中冒出一股黑气,转眼之间,竟已站到阵法之外,平抬双臂,伸出长满黑毛的尖利十指,对着方孝悟脖子掐来。 方孝悟一惊,知它有了神志,向旁闪避,打出一张蓝符,念起勅水咒:“此水非凡水,北方壬葵水,一点在晛中,运两许庚至。神符祭之,百鬼消除,邪灵神魂,如杯破碎。急急如律令!” 妖尸身中符咒,胸口冒出一股白烟。“吼……”一声闷哼,妖尸浑身哆嗦起来,翻出一对没有瞳孔的白眼珠子,狠狠地盯着方孝悟。 方孝悟见打在它身上不起作用,心想:此尸既不怕水,必然怕火。于是双手结印,往前一推,念起烈火咒:“火焰飞光玉女,雷霆猛火将军,火乌火马,火布乾坤。火灵大神,速烧邪鬼。急急如律令!” 一点火苗腾的一下在妖尸身上蔓延开来。那妖尸果然怕火,在火海中扭曲挣扎,被烧得“吼吼”乱叫,皮开肉绽。身体不断流出黑色的血,滋滋有声,白烟散开,发出浓烈的腐臭。 方孝悟收剑而立,眼看妖尸就要被焚化,就在这时,风起呼啸,头顶一团黑云飘过,遮住月光,暴雨倾泻而下,登时将火浇灭一大半。 原来这妖尸吸收龙气数十载,已初有呼风唤雨之能。方孝悟衣角被狂风吹得纷飞,见此异象,面不改色,暗道:“找死!” 左手掐出五雷指,右手从腰间抽出五张紫符,全都飞扬掷起,手里枣木剑似蜻蜓点水,一剑把五张符纸全都穿在一起,嘴里催动咒语:“无量天尊,地法师门,玉清始青,真符告盟,推迁二炁,混一成真。五雷五雷,急会黄宁,氤氲变化,吼电迅霆,闻呼即至,速发五雷。急急如律令!” 一语爆喝,枣木剑上的五张符纸全部焚火自燃,而登时之间,头顶云中电闪雷鸣! 妖尸惊愕,知是五雷齐下,难以抵御,便欲望风而逃。 方孝悟哪里肯放他走,念了道法诀,枣木剑脱手而出,将它逼入事先布好的天罗地网阵之中,妖尸入阵,便被死死困住。 “孽畜,今天便是你的死日!” 妖尸拼命挣扎,而此时五道天雷俱下,砸在它的脑壳上。妖尸只好弃了皮囊,神魂遁回棺材疗伤,哪能逃过方孝悟的法眼。 方孝悟收紧墨斗,将棺身封以符咒,严防作乱,做好后嘴里吐出一口鲜血,踉跄倒地。 使出毕生功力的他,此刻已精疲力竭,昏厥过去。 醒来时,已躺在秀薇家中,见村长刘太公和许多村民守在床边。方孝悟取出一道灵符,默念咒语:“太微玄宫,中黄始青,内炼三魂,胎光安宁,冽冽水玉,得饮回精。”施法完毕,告诉刘太公焚化后投在井水中,又画了百十来道定魂符,分发给村民。 刘太公问到赵员外坟墓该如何处置时,方孝悟道:“坏人风水,有损阴德,棺中残魂难成气候,还是埋回去吧。” 自此,永祥村再也没有怪事发生,连前些年出走在外的人都陆续回来。村民们心中感激,每天都有人送来野猪肉、山鸡、野兔等乡间野味前来探望。 养伤期间,方孝悟与秀薇朝夕相处,帮她担水做饭,也察觉出她对自己的一丝微妙变化。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面对她的一颦一笑,心中竟然有所动摇。他早就暗自推算,二人是天字绝配,在一起日久,难免会互有好感。 而方孝悟自小修道,谨防“恶心邪欲”、“乖言戾行”,此次云游就是奉师命下山历练,唯有戒贪欲、守清静,方能成一派之宗师。为守道念,他决定在一个清晨悄然离去。 那天清晨,下着小雨。秀薇做好了早饭,不见了方孝悟,忽然想到什么,忙向村口奔去,却见他已在山下。 秀薇情知留不住他,心中一酸,双手放在唇边,对着他的背影大喊:“小五,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方孝悟知她口中的“小五”是孝悟,嘴角动了动,没有回头。 除魔卫道八十载,白驹过隙弹指间。这一年,方孝悟一百岁整,自知大限将至。 在灯火辉煌的三清殿宇中,众弟子按辈分分列两旁,恭敬垂手而立。他微笑的望着窗外沥沥细雨,走时候却只留下一个莫名奇妙的“有”字。 第二篇 水果有毒 雪芙妮是奥尔塞王国最年轻漂亮的女巫,她的肌肤像奶油一样雪白,她的眼睛像宝石一样闪烁,她的声音像百灵一样动听。 在这个崇尚魔法的世界里,雪芙妮很受尊敬,她是圣洁的化身,是美好的象征,城里的人民都以她的美作为自己国家的骄傲。 国王更是向她表达出了深深的爱意,每天独自驾着马车在她的窗下苦苦等候。雪芙妮终于被他日复一日的诚心打动,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暮霭,走上了他的马车。 这一天,举国上下欢呼雀跃,大声歌唱《凡苔丝坦特》,共同庆祝国王和雪芙妮的婚礼。 一年后,雪芙妮生下了两个女孩,她们都像母亲一样,白皙、美丽。国王十分高兴,给大女儿起名为玛丽,二女儿取名黛比,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可雪芙妮却在那年的冬天过世了,临死之前告诉国王千万不能让两个女儿沾染魔法。 国王悲痛万分,为了纪念妻子,他终生没有再娶,并且在两个女儿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发出请柬,邀请各国的王子前来奥尔塞,亲自为她二人挑选丈夫。 世界各地的王子听说奥尔塞国王有两个美丽非常的女儿,都带着随从不远万里赶来,要到王宫一睹她们的风采。 国王坐在宝座上,对台下的数十位王子出了三道考题,最后只有一名叫卢克的年轻男子通过了全部考验。 卢克他自称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玛丽和黛比同时喜欢上了这个勇敢自信的帅气青年。国王对卢克也十分满意,让他可以在自己的两个宝贝女儿中任意挑选。 卢克见两位姑娘都是一样的高挑、美貌。看着黛比紧紧攥着她的衣角,一眼就喜欢上了她的腼腆,于是走到黛比身前,单膝跪地,请求黛比接受自己的爱意。 傍晚,二人徜徉在湖边小径。在波光粼粼的湖畔,卢克脸上带着笑容,为黛比戴上了一枚蓝宝石戒指,告诉她这叫“海洋之心”,会用爱指引光明,驱散黑暗,永远也不要摘下来。 黛比红着脸点头答应了,笑容像基菲索斯河的朝霞,娇艳而又甜美,令人炫目。 当时,奥尔塞同样存在了一位臭名昭著的黑巫师,她叫沙利叶,一个黑暗的名字。那是一个皮肤干瘪的老太婆,长着尖尖的鼻子,刁钻的眼睛和黑黄的牙齿。 这天傍晚,在侍女布兰奇的怂恿下,玛丽既气愤又害怕的找到了这名叫做沙利叶的黑巫师。 沙利叶得知玛丽的诉求后,答应帮助玛丽从黛比手中抢回卢克,不过要付出代价,那就是青春。 接着沙利叶对桌上一个桔红色、散发着花香的硕大水果施展了魔法,果实在沙利叶咒语的不断催动下,于幽暗的灯光中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沙利叶最后与玛丽建立了契约,如果黛比身上的魔法消失,玛丽需代为偿还。同时也告诉了她女巫不能和普通人结婚,否则就会死去。 玛丽紧紧捧着手上的水果回到城堡,来到黛比的房间,看见了妹妹脸上泛着幸福的笑容,是那样的单纯可爱。 玛丽顿时被嫉妒心冲昏了头脑,面无表情的将手中的“恶魔果实”放在黛比身前的桌上。黛比轻呼一声,她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奇怪的水果,捏着裙角优雅地坐到桌前,向姐姐玛丽微笑感谢,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毫无防备的黛比对着果香深深一闻,眼睛还没等睁开,就悄无声息地伏在了桌上。 第二天正是卢克迎娶黛比的好日子。这天清晨,黛比美梦醒来后,正要去揉眼睛,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臂竟然像树皮一样粗糙,皮肤像土地一样黝黑。 她颤抖地拿过镜子,向脸上照去…… 黛比不敢去见那个世界上最帅气的卢克,善良的她也不忍心让卢克伤心,只好去央求姐姐玛丽代替自己出嫁。不过她还是坚持要去,只为能见她心中的王子最后一眼。 玛丽当然高兴的答应,愉快地盖上了那本该属于黛比的纱巾。 那天,卢克亲自驾着一辆马车,在侍从的引领下,驱使着白马,动作娴熟地来到宫殿前,准备迎接自己的新娘。 望着脸上带着笑容,依旧那么阳光的卢克,黛比鼻子一酸,不敢抬头去看。 卢克走到玛丽的面前,正要牵起她的手,却不见了那枚戒指。他好奇地向周围张望,终于在队伍最后,看见了一个全身发抖的老太婆。 她正低头紧紧攥着自己衣角,手上戴着的正是那夜湖畔自己亲手为她带上的那枚“海洋之心”,蓝宝石在她干枯的手指上,绽放出璀璨耀眼的光芒。 卢克与“假新娘”玛丽擦身而过,走到了黛比的身前,笑着牵起她的手,说道:“难道世界上最聪明的人还认不出我的新娘吗?”说完,捧起她的脸颊,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只见黛比脸上的皱纹全部消失,肌肤刹那间恢复了少女弹性,又变回以前的美貌,而纱巾下玛丽的皮肤快速萎缩,成了一个老太婆的模样。 玛丽神色慌张地看着自己干枯的十指,不敢见人,忙低着头躲在了人群当中。 卢克转身对国王行了一礼,牵着黛比的手走上自己的马车。周围人们欢呼雀跃,一齐唱起了当初国王迎娶雪芙妮的那首《凡苔丝坦特》,而这首《凡苔丝坦特》在口口相传中,也成了世界上最美好的代名词。(fantastic美妙的) (杜撰了一种“恶魔果实”,桔黄色,有花香,应该类似于露兜果吧……谁知道呢;suriel沙利叶,月之天使,“地狱七君”之一,传说有邪眼,被邪眼瞪到的生物行动将会被封死。其实本篇文章不叫什么《水果有毒》,而是《kissoftruelove》) 第三篇 表白 苏雪是一个体态偏瘦的女孩,戴着眼镜,头发不长,马尾辫扎起来像是一个猪尾巴。她面容姣好,但好像从来都不在意自己的发型,长了就剪,在普遍爱美的初中女生堆儿里算是一朵奇葩。 在学霸林立的校园内,苏雪的成绩不算太好,加上平时不爱说话,所以朋友很少,唯一和她说话最多的就是她的新同桌吴凡。 十五、六岁的小女生都会有一个梦想,苏雪她也不例外,她希望能和吴亦凡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早恋…… 每到周末,经常会趴在床上对电影《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夏有乔木雅望天堂》里的吴亦凡犯花痴。上课时还会偷偷对夹在她书中的明信片呵呵傻笑,用吴凡的话讲,就好像笑到了麻筋上。 听说她为了做一个好妈妈,还在努力地学英语。正是因为吴凡的名字,苏雪才和他成为朋友。 吴凡长得不帅,瘦瘦小小,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内向男生,对每个人说话时都是温声细语的。看到地上有掉落的橡皮或者吹走的试卷,他都会主动捡起来,他会在课间帮别人买东西,平时向他借什么东西也从不会拒绝,路过讲台时他还会顺手把黑板擦干净…… 他从不迟到早退,黑板上布置的作业也都会按时完成,上课不玩手机、不吃零食、不睡觉、不开小差。他从来没有上过老师的黑名单,班干部们的扣分表里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他的名字。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人,在每次年级考试,都在五百名开外。(全年级六百人) 班级里谈论最多的也是这对奇葩同桌。吴凡最喜欢看苏雪的笑,感觉她笑容就像夏日的晴空,美得很纯粹,没有一丝杂质,云卷云舒间尽显洗净铅华的纯洁之感。 智商在爱情面前,永远是多余的,有的时候,他拄着下巴,望着窗外蓝天、白云,甚至怀疑苏雪是不是一位天使,总是能出现在自己的世界中。 一天课间,一位染着黄毛的体育生故意找渣,将苏雪的书包从楼上扔了下去。吴凡像是一只被激怒的豹子,和那个男生打架打得很凶,甚至一边打,一边哭,这是他第一次打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口中也不知道喊些什么。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为了她,可以与世界为敌。今天这人打定了,耶稣都拦不住。 然而,现实和理想总是有差距的。他被那名体育生按在桌子底下暴揍,直到五分钟后班主任驾到,那男生才骂骂咧咧地停手。 后来,因为吴凡出手打人,被记大过,留校察看。晚上放学,他亲眼看见黄毛和教导室的王主任一起有说有笑的从饭馆出来…… 吴凡决心改头换面,努力学习,争取考上重点高中。不过通过这次事件,苏雪和吴凡成了真正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二人约定一起学习,到了高中还在一个班,依旧做同桌。 吴凡望着苏雪的脸颊,就好像一片纤尘不染的蓝天,心中也暗自下定决心。 初升高考试,苏雪因为成绩好,考上了重点高中,而吴凡则以一百二十分的分差被拦在了重点线外。 上了高中后,吴凡能见苏雪的机会很少,不过此时的她已经留了一头披肩长发,人也变得爱说爱笑,偶尔周末出去的时候,在手挽手并排走在一起的女生中,她的笑容还是那么容易分辨。 “其实,从到新班级的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 “从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的心跳就告诉我你是我今生等待的人,是你给了我勇气和动力,我会用一生的努力来呵护这份心动的。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都会在这里。当你有麻烦的时候,我都会在你身边!” “墙壁,眼睛,膝盖!”(walleyeknee) “你这个妮儿长得还怪带劲嘞!” …… 吴凡在苏雪每天上学的必由之路上,对着电线杆,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几句表白,他嘴角带笑,越说越流利,也越有信心。 苏雪在远处看到了吴凡,挥了挥手,笑着走过来:“真巧,在这儿遇到你。” “恩,真巧。”吴凡挤出三个字,目送她挽着一个男生的手臂慢慢离开。 吴凡的心一阵一阵地疼,世界仿佛都没了声音,只有米黄色的阳光在他二人周围一圈一圈地旋转。 相爱是两个人的天长地久,相思是一个人的地老天荒。其实,最痛苦的事是明明喜欢的是你,却还要装作无关痛痒的看着你和别人在一起欢笑。 一切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又好像改变了很多。他们避免不了渐行渐远的命运,又无法控制一个人情感上的变化。 吴凡没有过多地去争取和挽留,欣然地接受了这样的结果。于是重新收拾好心情,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最后他考上了现在的“春城小清华”——一所专科大学。 或许是上天对他前些年运气不佳的补偿,十年后,吴凡成了一家著名it公司的cto,此时的他坐在一辆黑色的maseratiquattroporte中。 昨夜来达州洽谈生意后十分疲惫,刚要合上眼皮,忽然在路旁的甬道上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倩影,他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忙抬手叫道:“大军,停车!” 他口中的“大军”正是初中时和他打架的黄毛体育生范军,此时范军也瞧见了路边的苏雪。不过苏雪好像过得不是那么好,穿着很普通,她左手拎了两袋蔬菜,右手牵了一个孩子。 吴凡推门下车,飞奔过去,摇手招呼道:“苏雪!” 苏雪一回头,半天才认出来:“你是吴凡?你做老板啦!” 吴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问道:“你……过得好吗?” 苏雪轻捋额前刘海,笑道:“我很好。”对身旁那个五六岁大的孩子道:“小凡,快叫叔叔。” 吴凡心头苦笑:又是那个明星。男孩害怕生人,抓着母亲衣角,躲到了她身后。 吴凡鼓足勇气说道:“苏雪,我送你。” 苏雪脸上笑容不减:“不用了,我家就在前边,有时间带上你爱人到我家吃饭。”吴凡报之一笑:“嗯,一定。” 二人互留了电话,各自转身,相背而去。 此情可待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对于男人来说,最心酸的无非就是在最无能为力的时候遇到最想照顾一生的人。待功成名就时,她却已嫁人。 吴凡知道,他对苏雪不是不爱,而是不能再爱。或许有缘无分,就是这种感觉吧? 第四篇 落魄横剑长生丹 夕阳西下,落木萧萧,一青衣少年正沿山路蹒跚而行。时已深秋,天气微冷,他却穿得很是单薄。 金灿灿的阳光照在了他瘦弱的身躯和略显青涩的脸上,人既疲累,腹中也甚饥饿,一摸之下,囊底无钱,可谓是一穷二白,偏头拍了拍背在身后的剑,自言自语道:“老伙计,我都要饿死了,不知道你能换几个钱?” 他身后背着的与其说是一把剑,不如说是一块废铁。那是只露出一个带着铁疙瘩的剑柄,剑身有两块木板夹住。人和剑在一起,倒也显得相得益彰。 行到傍晚时分,肚子不觉“咕咕”作响,人已饿了三天,脑袋也变得不怎么灵光,忽然隐隐听得远处一片马蹄之声。 少年暗想:“这时候还在赶路,不知他们要去哪?”只闻马蹄声渐进,八人自后方奔来,放眼望去,来路上尘头高扬,马上骑客都是劲装结束,鞍挂长剑,奔行甚急。 少年反手按住剑柄,舔了舔嘴唇,又将手缓缓放下。这几名汉子奔到他身前,勒住马缰,领头一红脸老者问道:“小子,看见一对年轻男女过去吗?”声若闷雷,显是内功深厚。 少年不答,仍自顾自的往前走。 一弟子道:“师叔,这人是个聋子。”红脸老者道:“快走,莫要让别的门派抢了先!”马鞭一扬,霎时间便奔得远了。 少年心道:“原来他们是去追两个人。”他对江湖仇杀早就习以为常,也不觉奇怪。 这几人马蹄声方歇,身后又传来一阵急促蹄声,蹄声繁密,十余骑如风般驰至,从他身旁掠过。 少年没走两步,忽然前方一匹红马兜了回来,马上是个中年妇人,脆声问道:“小兄弟,借问一声,你可见到一个穿白衫的英俊男子和一个穿红衣的貌美姑娘吗?” 少年见这妇人三十来岁年纪,肤色白嫩,颇有风韵,难得的回了句:“没瞧见。”那妇人更不打话,圈转马头,一溜烟的向前追赶去了。 其后又有十几队人赶来,都向他探询那一对男女。见他不答,都是急匆匆的从他身边驰过。 走不到半盏茶时分,身后鸾铃声响,又有二十余人追了上来。少年只觉眼前一亮,但见二十余匹马都是神骏高大,鞍辔鲜明,马上有男有女,衣衫都颇为整洁。 少年一生之中,从未见过这般齐整标致的人物,不由得心中暗暗喝一声彩:“好漂亮!”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厉声问道:“小叫花,你可见到一对年轻男女吗?” 少年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又走了一会,来到一处三岔路口,东南角三骑马疾奔而至,乘者都是六十来岁的老者。当先一人手扬马鞭,说道:“喂,小子……” 少年看他满脸胡子,须发白了七成,黑漆漆的一张大脸长满皱纹,背上负着一对短戟,接口道:“你要问一个白衣俊美的少年,和一个红衣貌美的姑娘,是不是?” 三人脸露喜色,齐声道:“是啊,他们在哪里?” 少年低头道:“我没见过。” 黑脸老者大怒,按住身后兵刃,骂道:“他妈的,竟敢来消遣老子!你既没见过,怎么知道?” 少年冷冷道:“没见过就是没见过,难道就不能知道么?” 他左侧一灰衣老者催促道:“老二,别多说废话,咱们快追。”黑脸老者哼的一声,双腿一夹,纵马奔驰而去。 少年心想:“这些人武功不弱,一起去追那对年轻男女,不知为了何事?去瞧瞧热闹也好。当即随着一道马蹄印,向前行去。 行出里许,闻听一片松林中传出阵阵马嘶声,便向那边走了过去。只见前方空地上黑压压的站着许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衣衫不尽相同,各个手握兵刃,少说也得有七八百人。 他慢慢上前,挤入了人群。见人群半围着两人,相距约有数丈,却不逼近。一红衣女子坐在白马上,旁边站着一白衣男子正给马儿喂草。 那些人个个都目不转睛地瞧着那一男一女,对少年的过来丝毫没加留神。 少年见男子在群敌围困之下,居然仍是好整以暇,不由凝神瞧去。只见马上的红衣女子衣饰华贵,长发飘飘,肤光胜雪,容貌美艳之极,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难言的贵气;那男子腰板笔挺,面目极为英俊清秀,举手投足间颇有气度。 少年暗自思衬:“难道这些人是朝着那女子而来?” 白衣男子轻抚白马马鬃,时而对马上红衣女子温言微笑,满眼尽是柔情,对围着他的众人竟正眼也不瞧上一眼。 少年见他马背上挂着一柄长剑,原来也是用剑之人,虽不知这二人姓名来历,却忍不住起了一番同病相怜之意,当下挤身向前,问道:“我饿了,你有干粮吗?” 男子抬起头,见这少年面黄肌瘦,衣衫单薄,从马背上解下一个包袱,丢给他道:“给!” 人群中一崆峒派弟子见白衣男子丢出包袱,纵身跃出,抢先将包袱接在手中。正要打开,不料手腕微麻,手指一松,包裹已被那少年用力夺去。 少年饿得急了,打开包裹对着一个馒头连咬了几大口,而后走到一旁蹲下。众人见包袱里果真只有四个馒头,就都不说话了,转而又重新看向那一男一女。 旁观众人心中都明了,白衣男子即便武功再高,也绝难支持长久,若是一拥而上,他终究会力气耗尽,束手就擒。 只听得人群中一条大汉粗声喝道:“卓钰,你快把那东西交出来,别在这里枉送了性命!”少年嘴里塞满了东西,向话声来处瞧去,见说话的是个脸如金纸的瘦小汉子,手握长剑,是那红脸老者一伙的。 名叫卓钰的白衣男子笑道:“我和玖儿姑娘出来游玩,碍着你什么事了?” 一名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子朗声道:“小子,那东西在你手底下究竟是个祸害,快快交给我们,也免去你麻烦。” 卓钰目光扫过众人:“东西只有一个,你们这么多门派,恐怕……不够分吧?” 那男子喝道:“你休要挑拨离间,东西是毁是留,自有我们名门正派公断,识相的乖乖放下东西还则罢了,倘若再执迷不悟,大伙儿今个就把你斩成了肉泥!” 马背上红衣女子闻听他话语说得恶毒,掩口发出“啊”的一声惊呼。卓钰见她轻闭双眼,耳垂上的淡蓝缨络轻轻晃动,显是十分害怕,当下伸手握住她纤手,柔声道:“没事。” 那身后背短戟的老者叫道:“姓卓的,事已如此,还不快快将你从皇宫里盗得的宝贝交出来,不然我们当真要动手了!” 少年忽然起身,在中间一站,说道:“你们这么多人围住了他二人,还算什么名门正派?说出去,岂不教天下武林笑话?” 人群中一和尚嚷嚷道:“你小子是谁?别多管闲事!” 少年仰头道:“我刚才吃了这位兄台的馒头,说不得,嗝……只好出来评评理,不知道他偷了什么东西,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是他偷的?” 卓钰见少年毫没来由的强自出头,不由得大为诧异,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少年刚要作答,人群中一人尖声道:“消息千真万确,东西就在他身上。小子让开,不然连你也杀了!” 少年道:“眼见的都未必是真,何况只是听说?你们名门正派……”话未说完,霎时间刀光耀眼,十余件兵刃齐向他砍去。 少年反手拔剑,轻轻一拨,十几只手掌齐腕而断,连着兵刃一齐掉在地下。 卓钰表情一愣,随即喝彩道:“好剑法!” 红脸老者是剑术名家,嵩阳派第一高手,当下长剑铮的出鞘,青光闪烁,向少年当胸刺到。出招间身法端稳,气度凝重,犹如渊停岳峙,单只这一剑,暗含十余种杀招。 少年见他周身竟无一处破绽,手腕一扬,剑尖倏出,直指他咽喉,虽有一招,却极尽奥妙。 红脸老者见敌剑来势刁钻古怪,竟不知如何格架,惊惶之余,吓出一身冷汗,使劲后仰,站立不稳,登时摔倒。 门下弟子见他倒地,都均道是为少年所伤,红脸老者也自以为被他剑穿透喉咙,手舞足蹈的大声叫道:“啊!啊!我死了!我死了!”众弟子见他身无剑伤,却不住大叫,尽皆骇然,不知他是死是活。 “一起上!”不知谁喊了一句。众人连声呼叱,纷纷叫骂,百余人奋不顾身的从四面抢上扑上,各出凶悍奇招,犹如狂风暴雨般急刺疾舞,下手毫不容情。 少年只身在前,剑势飘忽,东出一剑,西出一剑,瘦弱的身子在人群中穿梭,兵刃呛啷、呛啷的落地声不绝于耳。 少顷,少年只觉肩头一痛,见一根钢钉打在肉中,他右手拔出,鲜血立涌,手上仍奋力招架。 卓钰突然见这样一个陌路少年出来打抱不平,自是心头大有感触。他一见这少年出手,便知他剑法高明,只是以一人之力与各派高手周旋,时间长了,难免有性命之虞,当即高喊一声:“都住手吧,东西在这里了!”伸手一抛,将一个锦盒丢出老远。 身背短戟的黑脸老者见盒子向自己抛来,心中大喜,连忙飞身探手接住,刚要打开,只觉胸口一凉,一根短枪透胸而入,老者低头一看,惊道:“大……哥。” 那使枪的灰衣老者桀桀道:“皇帝老儿炼出的长生不死丹,我还没见过!”说着一脚将他踢倒,拔出短枪。 老三见结义大哥杀了二哥,拔刀便砍。灰衣老者从尸体手中抢过盒子,内力到处,砰的一声,将老三打得在地上连翻了两个滚。 正得意间,不防后背被“嗤嗤”砍了两刀,锦盒脱手而出,耳畔只听得一中年妇女狞笑道:“休想夺走这灵丹!” 红脸老者不甘示弱,大声指挥门众抢回。霎时间,林中各门各派谩骂声四起,人群随着锦盒不住涌动,众人一片一片倒下,鲜血四处喷溅,惨叫声不绝于耳。 花旗门中的女弟子佟小慧开心喊道:“宝盒在……!”只是话还未说完便歪身倒地,也不知究竟是死在谁的手里。 八卦门的郝长清明明双手空空,只想向林外逃走,却被点苍派的王连江不由分说地刺死在地。 “掌门接着!”一弟子叫道:“方宏来断后!”谁知话才说完,方宏便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之中。 盒子几经反转,终于到了红脸老者的手里,红脸老者此时神色激动地抓着盒子,想着盒中梦寐以求的“仙丹”,开心得合不拢嘴。 忽然心口一痛,原来是门下的金脸弟子给了他一剑,将盒子从他手中抢去。那人正自得意,身后一板斧劈来,登时将他手臂砍断,连同盒子“喀喇”一声劈成两半。 “盒子里没有药!没有!”那人大叫道:“不见了!不见了!丹药一定掉在地上了!”一时间,在场众人身形顿矮,有人低头,有人弯腰。 更有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接着“扑通”、“扑通”声响彻寰夜,有些人索性爬到地上东张西望。这些所谓的正派人士都用手掌在草丛中四处摸索,方才断了手臂的金脸汉子甚至连血都来不及止,也跪在地上疯狂地找药。 但凡对丹药有一点儿私心的人,这时再也装不下去了。虽说在场的每一个人,之前几乎都是打着名门正派的旗号要来此处主持公道,但到了这个当口,在绝对利益面前,都露出了本来面目。 卓钰对马上红衣美人道:“玖儿,我们走吧。”马上女子用力点了点头。 少年见她眼光呆滞,这才发现她竟双目失明,上前问道:“他们争抢的是什么东西?” 卓钰平静地道:“他们以为是嘉庆皇帝炼出的能长生不老的仙丹。” 少年奇道:“仙丹?” 卓钰叹道:“其实世上每个人都会死,只不过有的人早死,有的人晚死,终归都要死。每个人都不免有生老病死之苦,要想永生不灭,解脱轮回,谈何容易?什么长生不老丹,只是空谈罢了。” 少年问道:“你既然不要这丹药,为何还要将其从宫内盗出?” 卓钰摇头道:“他们都认为我进入皇宫盗出的是仙丹,其实我盗出了比仙丹更珍贵千万倍的东西。” 少年问道:“是什么?” 卓钰笑道:“是她。”说着翻上马背,“天道不测,世事难言,一切岂能尽如人意?和玖儿相比,江湖上悲欢离合,祸福荣辱,都与我不相干了。”说着,将手中的一根蝴蝶银簪插在玖儿发髻上,环抱着她下山而去。 时日薄西山,晚霞斑斓。卓钰策马吟道:“江湖堪极目,非雾亦非烟。故人相见,纵横高义薄云天……”马去的好快,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少年捂着肚子,喃喃道:“纵横?”而后忽然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向那边飞奔追去,边跑便高喊道:“师兄!我是‘横剑’陈冲!我一直都在找你!……” 第五篇 江雪 “挥毫当得江山助,不到潇湘岂有诗。”潇水南来,湘江东去,汇集古城零陵。永州位于潇、湘二水汇合处,故雅称“潇湘”。 话说唐永贞元年,永州有一位出了名的大美人,那便是永州刺史江永臣的女儿,江雪。 江雪小的时候就天生丽质,明艳绝伦,每每与丫鬟在园中嬉闹,便有蝴蝶在她身边旋绕不舍,像是眷恋她身子上的芳香。 待江雪长成后更是出落得倾国倾城,美若天仙。要说天仙有多美,谁都没见过,可江雪每次出现在永州街上,远远望去,就似是白玉雕成的塑像。 永州百姓纷纷站在路上呆呆观望美女,竟至万人空巷的地步。所以在江雪十六岁的时候,江永臣就禁止女儿出门,命守卫在府外严密看守,防止纨绔子弟前来逾墙窥探。将女儿看待得直如珍珠宝贝一般,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 要说江雪美是极美,可唯独只一点,她就仿佛是一个冰山美人,终日面若冰霜,少有笑容。为此,江永臣也愁眉不展,无计可施。 正巧残冬已过,又到新正,将进上元佳节。至十一日,大街小巷百姓门首,就都建起灯棚来了,其余商家大贾俱叫奇手巧工搭造五彩灯楼,装成八仙上礼、王母皤桃等故事。及至十三日,大都装点完毕,街道上纷纷嚷嚷,好不热闹。 到了十五当晚,总督衙门按例对巡城校吏发放锁匙,于二更时分打开四方城门。这夜,江永臣亲驾马车,带女儿江雪出来看灯游玩。 时天朗气清,月明星稀,照耀如同白昼一般。今日又是良辰佳节,只听得满街上鼓乐连天,人声喧嚷,灯火满街,好似换了一番世界。 江雪坐在车中,透过帘幕,见外边灯明月灿,锣鼓暄天,笙歌盈耳,心中莫名黯然,幽幽叹了口气。江永臣见车中女儿闷闷不悦,指这指那,变着法的逗她开心。 前方不远处是“五凤楼”,那是永州首富涂襄敏的产业。只见楼前搭起一座彩灯山,高有六丈,俱用五色彩缎扎成,顶上用琉璃瓦,四面俱以大理石砌成,中间挂一金龙灯,以金珠扎成龙鳞,两边挂着一副长联,左是“锦城接彩三千界”,右是“人醉春风十二楼”,八个大红灯笼左右各四从上边垂下。 江永臣见此美景也不禁感慨:“春光多在烟雨头,纵得芳华五凤楼。便作家家红灯看,莺歌燕舞更风流!” 话说江永臣陪同女儿江雪坐在车内,有军士前后护卫,禁止百姓靠近喧哗。到了三更时分,看灯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比前愈多,挨挤不动,车子只好在一处堂口停下。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将车帘掀开了一角,江雪随意向外一看,正巧和路边一位灰衣男子四目相接。 灰衣男子手中提了一盏绢灯,正自猜谜,忽瞥见轿中坐一妙龄少女,美艳异常,雪白的肌肤在灯下如水晶般通透,面色却冷艳之至,天然流露出一份居高临下的贵气。 心中知道是江刺史家的女儿,自庆福缘非浅,今夜竟能在此一睹她绝色芳容,霎时之间,心神一阵荡漾,一颗心剧烈跳动,情不自禁在灯上题诗一首,举起给她看:“月色灯山满潇湘,香车宝盖隘衢堂。绝代倾城美人脸,秋水明眸射寒江。” 江雪见他二十出头年纪,风姿俊雅,气度容若,灯上字迹流美,端秀清新,诗中更是夸赞自己容貌,心中登时有了三分的欢喜,不觉将帘子稍稍上挽。 那人得见江雪全貌,一时间热血上涌,头脑空白晕眩,呼吸愈发急促,再次提笔在绢灯另一面写道:“梨花白雪淡严霜,好风送来珠翠香。疑是芙蓉三春暖,月里嫦娥在一方。” 江雪见他将自己比作嫦娥,心中越发欣喜,嘴角微扬,以示嘉许。 男子陡然见她嫣然笑容,突觉全身骨头轻飘飘的,喉头干燥,脸颊烧得滚烫,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随手在灯侧一挥而就:“玉宇琼楼树荫茵,独上翠楼抚瑶琴。牵牛织女乞巧夜,谁解芳魂处子心?” 江雪脸色一红,晶莹的双颊上蒙了一抹淡淡的红晕,心如鹿撞,既是羞涩,又是期待,却又忍不住再去看。 男子见她红润的樱唇一张一合,神色幽怨,一颦一笑大有勾魂摄魄之态,瞧得痴了,正要再写,忽然缓过神来,顿生自惭形秽之感,满脸尽是羞愧之色,摇了摇头,提笔写下:“元夕良宵已三更,月夜相逢慰平生。龙兴寺旁湖中客,陋舍寒窗名董翁。”言讫,将笔一丢,提着纱灯转身消失在人群当中。 江雪见他离去,心中顿感怅然若失。回到家中,茶饭无心,脑中尽是那个富有才情的年轻男子。 江永臣本想带女儿看灯散心,谁料回家后更是神情萧索,正着急时,江雪忽然提出要到龙兴寺旁的湖上游玩。江永臣早就有心要为女儿挑选一户好人家,便欣然应允。 消息不胫而走。城中贵族公子听说永州第一美人明日要去湖上游玩,都连夜赶装大船,要在第二日的比较中拔得头筹,俘获美人芳心。 这一早,原本一片素白、飞鸟徙尽的湖上,忽然处处笙歌。点点花灯将冬日里寥无人迹的湖面上装饰得旖旎风光。 只见水面上百支船舫,有大有小,缓缓来去,舫上挂满了纱帐绢灯。 江雪和父亲江永臣坐了一艘官船,她纤瘦的身子裹在一件白裘之中,身旁立着一个火炉,炉上温着酒,对面江永臣正手握杯盏,微笑打量着四周。 眼见花船上都用彩墨勾勒出人物故事,有的是牛郎织女,有的是嫦娥奔月。更有些舫上用绢绸扎成月花鱼雁,中间点了油灯,做成“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图样,设想精妙,穷极巧思。 遥见上百艘游船穿梭般来去,载着文人豪客,名门公子。 花船簇拥中,忽然左右分开,露出一艘金碧辉煌的大船,船尾高耸,形相华美,船上正坐着一位锦衣公子,手摇折扇,神态潇洒。 江永臣对江雪指道:“雪儿,这位是你涂伯伯家的大公子,涂豪。” 官船慢慢向湖心划去,只见湖心都点了灯,再划近时,丝竹箫管之声,不住在水面上飘来。 忽听锣鼓响起,各船丝竹齐息。一个烟花流星般射入空际,灿烂照耀,然后嗤的一声,落入湖中,此时灯影水色、桨声回荡之中,闪出一艘白帆大船。 呜咽箫声入耳,只见一白衣男子立于船头,长身玉立,口中吹奏着一管紫萧。 江永臣笑着道:“这位是游大人家的公子,名守,字好闲。” 江雪正感无趣,忽然眼前一亮,只见远处现出一叶扁舟。小舟在远方如同一片树叶,悠悠徐徐地在湖面浮动。 舟上那人篙头轻点,逆流向这边驶来。待得近前,只见舟子身着蓑衣,渔夫打扮。 江雪缓缓起身,一双妙目向舟上那人望去。众人发觉江雪神色有异,都往那边去瞧,而后阵阵嘲弄之声不断在四下纷纷响起: “那是什么东西?” “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 “这种文雅之地,岂是他这等粗鄙之人能来的!” “无碍,就是个打鱼的。” …… 扁舟离得近了,江雪见来者果真是那夜见到的董翁,樱唇含笑,朝他用力挥了挥手。江永臣面色一愣,不由怔怔起身。 小舟驶到大船边,董翁微笑伸出手,江雪竟也笑吟吟地伸出一只纤纤玉手,任由他握住。 湖上众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所有人都呆呆望着眼前一切,在震惊之中无法缓过神来。他们实在不相信,也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幕是真。 只见董翁将她小心搀到小舟之上,对江永臣磕头礼拜:“拜见江大人,小人姓董,名翁,字翰林。” 江永臣见这叫董翁的年轻人仪表不凡,礼节也甚周,心想:“这难道是天意?”呼出一口气,背过手点了点头,以示默许。 董翁大喜过望,对着江永臣再次一拜。 时有一位朝廷官员谪居永州,暂居在龙兴寺,正巧在湖边看见了这一幕,忽有所感,提笔在袖底写下了一段千古名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第六篇 代价 话说礼仪村有一个姑娘叫王秀秀,刚满二十岁,美貌如花,远近闻名。给她介绍对象的那是络绎不绝,其中不乏有很多优秀青年,却没有一个能入她眼的。 姻缘巧合之下,王秀秀外出打工一年,领回来一个对象叫张远军。说也奇怪,张远军虽然身高相貌一般,但是就能对秀秀的心。 当然,张远军也有长处,就是会一手很漂亮的瓦匠活。 没过两个月,王秀秀就和张远军结婚了。 秀秀在家洗衣做饭,收拾家务;远军起早贪黑出外干瓦匠活,收入丰厚。因此他们夫妻生活富足、感情恩爱,很是让邻里羡慕。 王秀秀性格开朗,既爱美又爱说话,收拾完家务就到大街上找人唠嗑,东家长,西家短,三只蛤蟆五只眼,南山打个虎,北山打个狼…… 第二年夏天,王秀秀去村东头自家稻地时,看见有三只大鹅在吃刚刚吐出的稻穗,于是非常生气,将大鹅打跑后,妈妈奶奶祖宗十八代的骂,从村东骂到村西,又从村西骂到村东,最后站在自家大门口骂个不休。 王秀秀本来嗓门就亮,就这点小事,全村没有一个不知道的。 知道王秀秀厉害,村里人没有一个吱声的。 大鹅是村东头王恩有家的。这王恩有是个司机,家里养个大汽车,平时白天都在外边干活。 这一日,王恩有开着汽车回家,经过秀秀家门前时,看到秀秀站在她家门前骂得花花,暗自笑了笑,只当是解闷,也没在意,开车回家了。 王恩有回到家中,妻子向他说了大鹅的事,他这才知道王秀秀骂的人是自己,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当即从车上拿起一个扳子要去找王秀秀,被他妻子抱住拦下。 就为这事,王恩有十多天没睡上好觉,总觉得胸口堵得慌。 事也凑巧,一天,王恩有开着车回家,正好看见前边有一个妇女拎着东西在路边行走,王恩有一眼便认出是王秀秀,头脑一热,竟向王秀秀撞去! 经鉴定,王秀秀左腿被撞骨折,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 王恩有的车是大保,保险公司为他买了单。 张远军为人老实,又是个外地人,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这个结果。 王秀秀自此走路一瘸一拐,先前优美的身段已荡然无存,人们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这对她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王秀秀开始害怕出门,整天躲在家里,不与外人接触,自己偷偷地流着眼泪。她的性格也开始改变,情绪变得焦躁起来,在家里时常发一些无名火,弄得丈夫哭笑不得。 王秀秀更是喝起酒来,时常喝得大醉。神志也越来越模糊,开始出现幻觉。 一天清晨,太阳刚刚爬出地平线。王秀秀萎缩在一个角落里,拔打着110,哆哆嗦嗦地报警称东头的王恩有一家人围着打她。 警察及时赶到后,看她家大门锁着,就去王恩有家,发现王恩有夫妻在自家院里干活呢。不料刚回到所里,110又转同样的警,于是警察又匆匆忙忙的赶回去,还是没有发现什么,拨回电话,对方一直占线。 警察又在附近走访了一阵,见没有什么情况就只好回去了。 第二日,王秀秀打电话道歉,称自己喝多出现幻觉了…… 王秀秀的脾气越来越糟,丈夫干了一天活回来,本来想吃顿暖饭,好好休息一下,但秀秀不但饭没做,还迎来她的一顿臭骂。 原因很简单,王秀秀就说张远军白天在外边泡女人了。 开始时,张远军对她的无理取闹不予理睬,后来忍无可忍,同她吵骂起来。 这种情况是愈演愈烈。 当然,两人已经没有心情过正常的夫妻生活。 过了十多天,王秀秀家柴草垛着火了。这柴草垛在秀秀家屋后,距离房子不到五米! 看着通红的火苗,王秀秀手拿着打火机,站在旁边拍手叫好,口中还不停地嘟囔:“烧死你们,烧死你们……”。 邻居齐心将火扑灭,质问是谁点的火。 王秀秀哈哈大笑:“是我点的火,张远军和那个女人躺在柴垛里,喊他们他们也不出来,好,不出来是吧,我就点火把他们烧死!……” 邻居都无奈地摇了摇头,为了居民安全,邻居还是报了警,王秀秀被行政拘留十天。 戒了十天的酒,王秀秀清醒了很多,从看守所出来,一瘸一拐的,耷拉着脑袋,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焉了下去。 去看守所接她的,只有她的丈夫张远军。 出租车在秀秀家门口停下,张远军下车,背起秀秀回家,依旧像以前那样嘘寒问暖,秀秀搂着远军的脖子,潸然泪下。 那天晚上,张远军特意从饭店要了四个秀秀最爱吃的菜…… 转眼到了十月份,瓦匠活基本停了,远军整天在家赔着秀秀。秀秀整天看着远军呆呆的笑,而且笑得一天比一天灿烂。 张远军开心极了,他又感觉到了秀秀的可爱和家的温馨。 这一天,远军忙完家务,半年来,第一次和妻子恩爱了一翻,之后很早就睡了觉,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 当晚零点刚过,派出所的报警电话骤然响起!王秀秀再一次报警,称村东头的王恩有又到她家打她,被她打死了。 值班警察虽半信半疑,但也不敢怠慢,于是以最快的速度到了现场,警察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只见王秀秀手拿着一个铁锤子,锤子头被血染得通红。炕头上躺着一个人,头被打得粉碎,脑浆迸了一地,墙上也是红白相掺,实在惨不忍睹。 看见警察,王秀秀指着那人大喊:“王恩有,王恩有,他,他,他被我打死了!” 经核实,死者竟是张远军! 半年后,王秀秀被判无罪释放。 出来的王秀秀判若两人,不再像先前那样躲在家里,而是成天一瘸一拐地从东头窜到西头,逢人就热情地主动地交谈,还是东家长、西家短、三只蛤蟆五只眼…… 而今非昔比,人们都在特意躲着她,越是这样,她越是追着人讲。尤其是看见王恩有,脸都笑开了花,追着他一直讲到他家门口。 每次遇到这种情况,王恩有头皮都要炸了,急忙跑回家里把大门关上。 王秀秀就坐在王恩有家大门口边讲边唱边笑,有时还到深夜。 王恩有为了躲王秀秀,很打怵出门,后来有活也不愿干了。 说也奇怪,王恩有逐渐像中了邪一样,即使他妻子骂他撵他,他也不出去。妻子一气之下离他而去,另嫁了人。 王恩有则整天锁着大门,手拿着镰刀站在自家院里不出去,同时也不让人进来。邻居们都领着孩子绕着他家走。 只有王秀秀一个人天天坐在王恩有家门口又唱又讲,也只有王恩有在院里静静地听着,边听还边咧着嘴傻笑着。 第七篇 赌局 自古道:“天下之倾家者,莫速于赌;天下败德者,亦莫于博。” 且说世上很多有趣之事,皆可遣兴陶情,惟有赌博一途最是为害不浅。无论这人在赌场里多么风光,大都是输的多,赢的少。 常听人说:“等我赢了就收手。”殊不知人心都有贪念,看着十两想百两,看着百两想千两,有哪一个能把持住的? 有人乘胜追击,只道自己是常胜将军,张牙舞爪,在兴头上不肯收手的;有一落场便输了,总要掷几股赢骰,闹着番本的;还有尝到甜头,要以此道发家致富的…… 无论是哪种,若是踩到这窟窿眼上,越陷越深,到后来终究会落得个众叛亲离,家徒四壁。所以说,钱财有分限,靠着赌博得来的,即便赢了也不是好事。 晋元康年间,有一举子姓徐名英杰,字道通。年方二十,美貌丰仪、神情秀朗。少年才俊,思敏捷文,擅长作赋,得南省奏名,只待廷试。 此人却有个僻性,酷好的是赌博。落榜归家后重操旧业,败掉好些家资,而且屡教不改,被他父亲锁闭空室,要把他饿死。 家中有婢女可怜他,将他偷偷放了出来。 不久后,他父亲过世,徐英杰便没人拘管,更是大手大脚,将家业都败光了,唯有当初的婢子不离不弃,还和他还生了一个女儿,取名玉容。 徐英杰有了家室仍死性不改,依旧好赌。街上人都取笑他作徐一文,最后连给妻子抓药的钱都被他拿去赌,妻子久病不治,没多长时间就去世了。 徐英杰看着妻子的尸体和旁边泪眼模糊的女儿,这才追悔不已,于是决心改邪归正,在家刻苦读书,以备明年之春闱。 时街上有个富商,姓毕,名卑,听说徐家的女儿美丽非常,开始也未曾在意。有一日路过时,毕卑从大门的缝隙中偷偷地看见了玉容。 只见她身形苗条,长发披于背心,用一根粉红色的丝带随意挽住,神态天真、秀雅绝俗,年纪虽幼,却又艳丽妩媚。手中正绣着一块杏黄方巾,动作轻柔婉转,说不尽的娇美可人。 毕卑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门内那位纤秀的少女,越看越让他心荡神怡。心想这般楚楚可人的小女子如何会落入了赌徒徐英杰家中?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屋内有人招呼一声“玉容。” 玉容听到父亲徐英杰的招呼,放下手头的活进屋去了。她那灵动飘逸的清影,又让毕卑在门外怔了好半天。 这日惊鸿一瞥,毕卑一下子好像精神和魂魄都被勾走。回家后朝思暮想,辗转反侧,于是趁着夫人回家探亲,私下里去找徐英杰,要以两百两纳玉容为妾。 徐英杰脸色顿时难看至极,二话不说,拿着扫帚将毕卑赶出门外。 毕卑脑中尽是那个纤瘦美艳的女子,心中瘙痒难耐,又不能明抢,便找来自家的侄儿前来商议。 这日,徐英杰尚在家中读书,如今京考在即,有昔日同窗名叫郦寄的,来家中寻找徐英杰,恰巧女儿玉容来开门。 郦寄见到她面,眼前陡然一亮,此女果真人如其名,绰约可爱! 郦寄一见徐英杰,上前挽住他手道:“徐兄,如今临考在即,还有心思在家看书,快随我到外边走走。” 徐英杰此时一心都用在读书上,着实不愿去闲玩,回辞道:“承蒙郦兄好意,只是今日有些小事未完,不得相陪,他日上京赴考,再同去不迟。” 郦寄硬是道:“就是今日无妨,若是再推脱,就是看不起在下了。”不由分说,非要拉着徐英杰出门。 徐英杰推脱不过,只好答应,让女儿玉容插好房门看家。 玉容临走时,偷偷在父亲手中塞了二两银子,徐英杰回头微笑,随郦寄而去。 二人信步而行,观玩景致,一头说话,一头走路。迤逦有二三里之远,来到一家酒楼。 二人在楼上喝茶,交谈了些入试的规矩,聊得甚是投缘,饮到半酣,忽然邻桌一人破口大骂起来:“这局不算,你我重新来过!” 向旁一看,只见邻桌上散放着骨牌、双陆及五木骰子,枚马之类,无非赌博场上用的。 徐英杰一看,脸上变了颜色。郦寄察言观色,知是触着他心下所好,心中暗自偷笑,对身旁徐英杰道:“我们不如乘着酒兴,去和他们共赌一回取乐,如何?” 也不等徐英杰答应,招呼邻桌那两人道:“二位老兄,我们一起吧。”两人拍手道:“绝妙!绝妙!” 相谈之下,原来这两人祖籍山东,也是这几日要进京赴考的。 郦寄笑道:“我辈今日逢场作欢,系是彼此同袍,不必分个胜负,伤了和气,每人只以十钱为资,尽数赢了,止得四贯,尽数输了,不过一贯,图个发兴消闲而已。” 徐英杰头摇的像是拨浪鼓,说死了不赌,郦寄不悦道:“徐兄休要败了各位的兴致,一头掷银,一头饮酒助兴,岂不是更为有趣。” 徐英杰坐回原桌,无论如何就是不赌,三人也不再劝,下场相博起来。 耳畔吆喝声越大,夹杂着三人的嬉笑声,徐英杰心想:看一眼也无妨,于是起身站了过去,看他三人赌。 只见郦寄手气甚好,手到处会赢,约莫一顿饭时间,少说也赢了有三贯钱。 徐英杰心中实在技痒不过,心一横,把女儿临走时交给自己的二两银子拿出,押在了桌上。 三人见了,都高兴起来,嚷嚷道:“这样才好玩。” 初时果然以十钱为赌资,你赢我输,你输我赢,到得掷到兴头上,十贯钱只当随手一掷,哪能歇住手? 开始时,两个山东的不断输钱,频频添入,少说也有十几两。徐英杰手气极好,越赌越旺,看看赢了四十九两,只待赢满五十两就收手回家,给女儿玉容买花戴。 可连续几把都该当自己输,眼看输了十几两,就想要翻回原来的五十两。 于是狠将注头乱推,要博转来,一注大似一注,怎料最后不仅将本钱搭进去,反倒各欠三人五十两。 徐英杰不由怕了起来,郦寄说道:“赌场输赢,都是常事,你来我往,我来你往的,不必在意。” 徐英杰本来就不肯服输,喊道:“咱们接着来。” 两个山东人见他没了资本,摇头道:“徐兄你没有钱,我们还赌什么,不如回家取来,再赌不迟。” 徐英杰见被他们轻视,只得忍着性子住了,咬牙道:“我把房子押给你们。” 山东的客人道问道:“徐兄的房子可值一百两。” 另一个人嬉皮笑脸地道:“若是房产不够,妻子女儿也是可以拿来抵的……” 郦寄斥道:“你们休得胡说,徐兄岂是那种不认账之人?” 徐英杰被他们言语所激,一时间热血冲脑,只要翻本,拍桌道:“赌就赌!” 郦寄劝道:“收手吧,回去想办法还钱便是。” 徐英杰不信自己手气这么背,扬手道:“郦兄休要劝我,在下心中有数。”于是立下字据,将女儿徐玉容押在赌桌上,按了手印。 最后一把,徐英杰眼巴巴的望着骰子,魂灵也被它吊了去,心里忙乱间,一掷大败。 两个山东考生叫声:“惭愧!也该当我们赢的。”即把卖女儿的字据一把扯过。 郦寄见徐英杰落在套中,终于将女儿抵押,冷冷一笑,和两个山东人下楼去了。 原来这两人哪里是什么山东贡生,分明都是游手好闲的赌徒,也没个什么真名号,一贯设局蒙骗少年子弟,用铅沙灌成药骰,有轻有重。 将手指捻书转来,捻转得法,抛下去多是赢色,不懂的人若任意抛下,十掷九输。 今日这事就是先由郦寄准备好的了,故意来赚徐英杰上套。 郦寄看着画押的字据,对二人道:“回去交给我叔叔。” 徐英杰赌得精光,呆坐半晌,眼见楼上空无一人,起身缓缓站到桌上,喃喃道:“昔日笔落惊风雨,风流误入博乐中。严父劬劳良教子,爱妻心慈放道通。劣性不改终一败,却教眨眼输玉容。死后无颜入黄土,命辞高阁挂长空。”言讫,在梁上自尽了。 这玉容还在家苦苦等待父亲回家,不料等来的却是毕家的大红花轿。 有邻居听到哭喊声出来要阻拦的,毕府管家手中扬起一卷黄纸,纸上是徐英杰亲自写下的字据,画过押的,白字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连官府都无法插手,只好让一干人将玉容哭哭啼啼的带到了毕府。 毕卑正在家坐立不安,听管家进门说事成,一拍大腿,正要出门,不料正好与回家的夫人撞了个顶头碰。 毕卑脑瓜子转得飞快,转手将玉容转嫁给了自己的傻儿子,毕岱。夫人见玉容生得很是美貌,欣然同意。 这毕岱年近三十,仍痴痴傻傻的,不谙男女之事,玉容每天晚上都缩在角落惊恐地看着他。 而且毕岱睡觉有一个习惯,就是爱倒立,所以没过两年就脑溢血死了。 此时玉容已经长成,身材愈加丰盈窈窕,容貌更是娇艳欲滴。 毕卑只道有机可乘,熟料此时朝中贾南风干政弄权,群雄举兵向阙,宗室诸王侯纷纷起兵,天下大乱,史称“八王之乱”。 毕卑本就有隐疾,一听到齐王兵马打入城中,心弦一颤,竟被吓死了。 第一个进城的大将叫邹青云,自然要去各家搜刮一遍,在毕家看见了站在角落的玉容,顿时惊为天人。 自己可是从没见过有如此姿色的女子,于是打算把她纳为妻室。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浑身散发着浩然正气的男子走过来。 邹青云一看这是自己的门客郦寄。 郦寄劝谏道:大人,万万不可!您刚刚进城,如果娶了毕家遗孀。齐王定会视您此等行为为好色,不会再委以重用,多年辛苦毁于一旦,还望大人三思!” 邹青云久居官场,当然明白其中的利弊得失,只好听从郦寄的话,忍痛放弃了。 安乡公刘真奉齐王之命驻防此地,机缘巧合之下也看见了玉容,同样被她的美貌折服,引以为绝世尤物,打算将她娶回家。 正巧这一日郦寄到刘真新建的府邸拜访,知道了刘真的打算后,郦寄沉吟道:“这徐玉容是一个不祥之人,红颜祸水,谁跟她有染都会招来杀身之祸。她原来的丈夫死得特别惨,听说七窍流血。天下间漂亮的女人多得是,何必非她不娶?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看刘真还在犹豫,上前小声道:“这女子如此姿容,如是没有问题,邹大人来时,早就把她娶了。” 刘真想来也是,犹豫了一下,也断掉了自己的念头。 郦寄出刘府后,马上跑去了毕府去见玉容,跟她说:“你父亲临终之时将你托付给我,我会娶你,你先去雍州等我!”于是回家收拾东西,准备投奔河间王司马颙。 不料消息走脱,刘真远听说这件事后勃然大怒,发尽上指冠!就是这厮劝我放弃了徐美人,没想到是为了自己享用! 于是就命邹青云出兵灭了郦寄全族,并把他的家产抢劫一空。 徐玉容孤身来到雍州,无依无靠,又等不到郦寄,靠一手精妙刺绣开了一家染坊,后来生意越做越大,横跨陕、陇、青三省。 一年后,嫁与雍州刺史徐安公,生子徐茂,功名显达。 第八篇 风水局 话说民国时期,有一个富户名叫钱万发,在镇上开了一家酒楼,名为“余香园”,自打开门起,那是生意红火,日进斗金。 没过多久,一外地姓赵的商人盘下了酒楼对面的两间民房,改装后也开设了一家湘菜馆,两家正好大门相对,算是杠上了。 钱万发本来没把赵家这外来户放在心上,可自从对门湘菜馆开业之后,来自己家吃饭的客人日渐稀少,就连常客都跑到了对面。 钱万发见老赵家的餐馆就两扇铁大门,装修简陋,不知为何,生意却出奇的好,于是花钱将酒楼由里到外重新粉刷了一遍,桌椅购置成全新的,可客源还是上不来。 当时临镇有一个很厉害的风水先生,外号“纯阳子”,真名诸葛龙,精通奇门遁甲,号称是诸葛亮的第二十三代玄孙,没钱人家根本请不来。 诸葛龙名声虽大,口碑却不好。传闻只要价钱到位,什么活都接,暗地里还做过不少缺德事。 钱万发听闻其大名,就让家里下人去请。 诸葛龙见钱家下人穿的体面,就随他过去,到钱家一看,这家太有钱了,简直就是个土财主! 钱万发正站在门口愁眉不展,见到下人带回一个身穿灰布长衫,头戴瓜皮帽的中年人,知道是诸葛龙,十分热情的把他接了进去。 诸葛龙见这钱万发表面富态,却是鹰钩鼻,鲤鱼嘴,额头低平凹陷,一看就是尖酸刻薄,心肠狠毒之人。 钱万发进院后直入主题,问他酒楼生意为何不如对面赵家。 诸葛龙一眼就看出门道,假意咳嗽了两声。 钱万发知道这行的规矩,从袖中取出了一条小黄鱼给他,拍了拍他手道:“若是事成,另有重谢!” 诸葛龙见钱万发出手阔绰,眼睛陡然一亮,对他道:“自古有言,门当户对,你家的生意比不过赵家,都与自己家的大门有关。对门的门口比你家的足足宽大了一圈,形成了大口吞小口的气势,长此以往,必然会对你家造成不好的影响。” 钱万发听了这话,仔细一想,这酒楼生意下滑,确实是那赵成祥改装民房,翻修墙院,扩大了门户开始的,于是问诸葛龙道:“先生可有化解之法?” 诸葛龙笑了笑,挑眉道:“这倒不难,在下有一法,保准让您赚得钵满盆盈,让赵家……呵呵,穷困三代!” 钱万发听他说话口吻很对自己脾气,又取出一条小黄鱼,递过道:“请先生指教。” 诸葛龙颤巍巍的接过金条,忙道:“钱老板可在您家院子东南角埋下一把金剪刀,将剪刀打开,尖头对准赵家门心,不出三月,定有奇效!” 钱万发听了,喜不自禁,一边命人去打造金剪刀,一边留下诸葛龙在酒楼吃饭。 诸葛龙见他招待自己的酒席都是山珍海味,别说吃过,就是见都没见过。 钱万发不住添酒相陪,诸葛龙道谢之余,吃的时候手都直哆嗦。 说来也巧,自从埋了金剪刀不久,赵家的湘菜馆就关门了,听说是吃死了人,老板赵成祥还进了局子。 自此,“余香园”一家独大,不但恢复了往日的生意,而且还吸引了很多外地的食客,每天那是车马盈门,络绎不绝。 一个人往往获得愈多,就愈贪婪,而且感到不能满足自己。钱万发于是将手伸向了矿产生意,可又遇到了瓶颈,总是本进本出,难以获利。 钱万发又想到了诸葛龙。 诸葛龙上次尝到了甜头,听说钱老板来找,便换了一身新大褂,欣然前来。 诸葛龙为钱万发仔细算了一卦,沉吟道:“恕在下直言,钱老板您命格里该有这些钱财,再增恐怕难以消受……” 钱万发眯眼一笑,这次直接丢给他一条大黄鱼! 金条好像一块烫手的山芋,在诸葛龙手中连蹦两下,才被他快速收入袖中,诸葛龙忙道:“此事倒也不难,可从您家祖坟入手!!” 钱万发心想事不宜迟,就亲自带他来到了“安乐村”的钱家坟茔。 走到半道,只听见前边锣鼓齐鸣,敲敲打打,一问知道,原来是老李家正娶新媳妇呢。 众人也未曾在意,诸葛龙跟随钱万发来到祖坟后,左右张望,若有所思道:“此地抱山环水,是块好地。” 环视周围,向不远处的又一块坟地仔细瞧了一番,对钱万发指道:“钱老爷您看,那块坟地位居半山腰,好似一把金交椅,您家祖坟若是坐落于此处,定会富贵显赫。” 诸葛龙接着道:“而且那里很像一只鸡,自古道‘玉兔对金鸡,代代出紫衣’。要是真葬在此处,后代定会出一位大官!” 钱万发有些心动,让手下人去打听那片坟地是谁家的。下人回来说是老李家的。 钱万发心想:怪不得老李家又娶新媳妇,又盖大瓦房的。原来是坟邸选得好,于是抬头看向诸葛龙。 诸葛龙知他心意,说道:“这也简单,您可以摆下阵物,将他们家的气运转移过来。” 钱万发袖口动了动:“如何做,都依先生的。” 诸葛龙心头怦然而跳,上前小声道:“所谓‘白虎抬头,家破人亡’,白虎主杀,可将虎骨埋入他家坟冢,镇着他家祖先不得安生,再将您自家墓地左三尺处埋下猪头,拱嘴对着刘家,猪嘴最大,而且会吃,这样就能将他家的气运尽数吸纳过来。” 说干就干,钱家一伙人趁着老李家忙着结婚时,把阵物都埋下了。 果然,钱万发的煤矿生意是越做越大,还在城里买了两栋别墅和一辆福特的t型车,而老李家则江河日下,十几亩田产颗粒未耯。 民国1920年,山东大旱。自春至夏,亢旱无雨,城厢之外,哀鸿遍野。 期间直皖开战,百万灾民,离其故里。某天,正巧一伙饥荒难民来到这“安乐村”。 李田夫妇为人心地善良,就将家中的余粮熬成稀粥,分发给了这货灾民。在他接济的几个人中,其中有一个风水先生。 此人名叫刘途,祖上刘伯温,也是精于奇门八卦。这刘途喝了一碗粥后,稍稍缓了缓力气,对李田说道:“我也没什么能报答你的,我会看风水,给你家看看吧。” 自古道:“风水先生惯说空,指北指南指西东。山中若有王侯地,何不拿去葬乃翁。” 李田听他说要给自己看风水,哈哈一笑:“这都是迷信,我也不信,再说看了也没用,家父在世时,也曾托人给祖坟找了个好地方,我现在不还是这样穷。” 刘途对他左瞧瞧右望望,奇道:“小伙子,我看你额头宽阔,眉色黑亮,不像是贫穷之命,一定是祖坟风水出问题了,带我去看看。” 李田见他神情认真,心想看看也无妨,就领着刘途来到了自家的祖坟上。 刘途来到此地,叹道:“你家这块坟地的风水很好啊,按理说你应该是大富大贵的有钱人,现在怎么完全相反了呢?让我来看看。” 说着,从身后取出一块罗盘,仔细端详起来。 李田蹲在坟边拔掉几颗杂草,嘟囔道:“先生说笑了,别说是有钱人,我家现在连吃饱饭都成了问题,唉,这年头……” 刘途忽然叫道:“找到了!是有人故意破坏你家祖坟风水!”于是让李田去找一把铁锹来,在离钱家祖坟不远处的一个地方开始挖。 挖了半了小时的功夫,果然挖出了一个猪头,猪头皮肉腐烂,只剩下一堆骨头。 刘途呼出一口气道:“这就对了,这是有人下的镇物,把你家的风水偷走了,所以你家的祖坟没有旺了你家而是旺了他家,如我料想不错,你家的坟中定然还有别的东西。” 李田也看傻眼了,根据刘途指示的方位,在自家坟地上挖了起来。 刘途一边看李田挖,一边望着钱家祖坟叹道:“有缘的,必定会机缘巧合的获得福地;无缘的,千方百计追求,仍是阴差阳错失之交臂。这又是何苦呢?” 李田挖了不久,挖出了一个布包。打开布包,只见里边有一堆骨头,骨骼粗壮,不像是人的。 刘途惊道:“这人好狠的心,他不光是想谋你的财,还想害你的命啊!” 李田将信将疑的道:“你说他要害我的命?那我为什么没事?” 刘途正色道:“人做事,只要行为端正,对得住天地良心,那便上天庇佑,百无禁忌。你心地纯良,本身就是最好的风水。” 李田听了刘途的话,在坟头把虎骨用烈火烧化,回去之后,小日子果然越过越好。这一年,五谷蕃熟,穰穰满家。 从那以后,家里更是事事顺心,事事如意,没两年便成了十里八乡的首富,儿子李国富更是官运亨通,长大后做上了‘辽河县’的县长。 而钱万发一夜之间,矿厂倒闭,欠下了千万巨债,在一个雨夜上吊自杀了。在同一天夜晚,诸葛龙醉酒后,去树下避雨,被一个大雷击中天灵盖,也命丧九泉。 第九篇 南拳王 “洪拳,董威,请指教!” “蔡李佛拳,方建瓴,请指教!” “请!”“请!” 两人各自相对而立,左手搭于右手手背,躬身行礼,随即退后两步,摆开架势。 董威右腿半蹲,左腿前伸,挺腰含胸,双手前后拉开,变成虎爪,硬桥硬马,摆了一个起手式。 方建瓴见他身正步稳,下盘沉实,显是深得内家拳法之精要,不敢怠慢,提膝回环亮掌,应以一招“运手双挂槌”。 洪拳为“洪、刘、蔡、李、莫”五大拳术之首,不过“蔡李佛拳”不是其中的“蔡”。 “蔡李佛”是指独杖和尚之徒陈远护、至善大师门徒李友山、少林还俗和尚蔡福。其中蔡福手法最好,而且在三家之中辈分最高,所以“蔡”字排在前头;又因和尚陈远护向李友山学过拳法,故“李”在“佛”前。 董威先发制人,右脚上步,一掌倏地打出,指向方建瓴左肩。方建瓴见他穿掌打来,认得是“洪拳”中的“上步三抡手”,当即扭左马、右攻桥,一招“穿针引线”,插掌击他左颊。 董威不等他招用老,一声大喝,右膝迅速向下斜插而出,仆步铲他左脚,盘肘击他左肋。 方建瓴跃马收拳,后退一步避开。董威同时变成右弓步,握拳向上,击他下颚。 方建瓴退马推掌,守中带攻。两人各出本门拳招,你来我往,激斗起来。 董威胜在力大招沉,下盘稳固,方建瓴却以拳招灵动、身法轻捷见长。两人拳法迅捷,全力相搏。 练武厅周围坐着五人。门口正对的是个七十余岁的老者,身材魁梧,着件黑色对襟大褂,脸上不怒自威,手中握着两枚铁胆,晶光闪亮,滴溜溜地转动,正是“洪拳门”掌门林世荣,绰号“猪肉荣”。 从左数第二人是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身形干瘦,双目炯炯闪光,那是“咏春”传人叶问。 第三人也是个精神矍铄的老者,六十余岁年纪,手中端着一个茶碗,正笑眯眯的看着台上,此人是“蔡李佛拳”名家张鸿胜。 第四人是个年近四十的汉子,头圆额高,两腮无肉,眼窝深陷,这是“龙形门”掌门赵珠的弟弟,赵传义,如今是佛山“龙形拳馆”馆主。 第五人身形微胖,留著两撇髭须,却是“白眉神拳”张礼泉。 五人身后各站着二十余名弟子,目光都集注于台上二人的角斗。 本次是五年一届的“南拳王”比武大会。 全佛山武馆超400家,唯有蔡李佛拳、咏春拳、洪拳、龙形拳、白眉拳五家独大,是以这“南拳王”的殊荣也是在五家中决出。 规则是一人败退下台,另一人上去和胜者比试。 每人都知,此次比武虽非性命相搏,但胜负关系本门派武学的荣辱,是以各人都全力以赴。 五派弟子平日里明争暗斗,乘此机会,以往相互有过节的便在台上好好打上一架,因此拳来脚去,倒是着实热闹。 眼见二人斗得越来越紧,兀自未分胜败。 董威心中焦躁,仗着一身横练功夫,对方建瓴来招竟不大闪避,肩头胸口接连中了三拳,竟是哼也没哼一声,突然间两拳臂内旋向右平扫,随之发出“啊—”的一声大喝,呼的一拳打出,却是“洪拳”中的“马步双扫拳”。 方建瓴侧身闪过,左劈右抛拳,打在董威左肩。 董威左膝微曲,满脸痛苦之色,却又直起。 两人拆到四五十招,董威身上已中了十余下拳脚。方建瓴招数越使越快,抬手一记“右撼掌”结结实实的打中他胸口。 董威身子摇摇晃晃,胸口热血翻腾,气闷异常,知道自己已无力抵御,当下双手抱拳,闪身退下,下台时脸上满是惭愧之色。 林世荣嘴角边微微含笑,点头意示嘉许。 “龙形拳”馆主赵传义大声叫好,连说:“了不起,了不起!”头一偏,身后一名壮汉跃出,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和方建瓴动起手来。 这一次却是方建瓴气力不足,被那壮汉推得摔个大筋斗。 台下你来我往,眼看这“龙形门”叫魏扬的壮汉已打下了三名好手,无人再上台了。 赵传义干笑道:“各位老哥竟都这么谦虚?还是想让我这弟子累垮了,再来捡个现成便宜?那可不是诸位武学大师的做派啊。” 这几句话似是说笑,口中却大有嘲讽之意。 林世荣知他心胸狭窄,为人极其好胜,不比他师兄赵珠。何况练武本就是强身健体,这次聚会也旨在以武会友,当下不被他言语所激,说道:“龙形门果然是人才辈出,老夫佩服。” 此言一出,就代表着“洪拳门”放弃了本次夺魁。 赵传义见无人再出,说道:“既然各位如此清高,不图这‘南拳王’的虚名,那也罢了,这虚名我赵某人便留下了。” 张鸿胜素来不喜此人,见他得了便宜卖乖,愈增厌恶,当即冷笑道:“那就有劳赵老师傅费心了。” 他这句话刚说完,张礼泉也是脸色难看,冷哼一声,起身便走。出门后,见叶问跟在自己身后,对他道:“早闻赵传义此人厚颜无耻,当初在河北用卑鄙手段与他师兄争夺掌门之位,今日一见,果然所言非虚!” 叶问笑而不语,请他先走。 这次比武以“龙形拳馆”大获全胜而告终,赵传义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每日都有很多慕名者前来拜师。 1938年10月20日,日军第18师团对广东首府——广州发动全面攻势,21日,日军攻占沙河,并占领广州市区。作为广州近邻的佛山也不能逃出大劫,日军第104师团向广州以北推进,26日攻陷佛山。 至此,日军控制了广州及附近要地。广州沦陷。广东全境被日军侵占…… 日本侵略军进驻佛山后,毁坏厂房、设备、楼宇数百座,坼烧了38条街,从前繁荣的火车站、文昌沙、平政桥、通济桥、西苎街等,成了瓦砾荒地。 市面萧条,民不聊生。汉奸、恶霸大发横财,佛山赌场林立,烟馆遍地。 此时佛山大多武馆都向北迁移,唯独只剩“龙形拳馆”一家。 临行前,林世荣等众掌门曾劝赵传义一起离开,赵传义却执意不肯。所有人都认为他执意留下,是想为日本人做事,就连“龙形拳门”的弟子都走了大半。 日本早闻佛山是武术之乡,决意要在佛山开设“柔道会”,得知赵传义是“南拳王”,曾挫败多派高手,于是指名道姓的要和他一试高低。 赵传义接受了挑战。 比武前一天晚上,两名不速之客找上武馆,并且手中都带着枪。 一个梳着大背头,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找到赵传义,对他皮笑肉不笑的道:“本人姚正气,是板垣大佐的翻译,大家都是中国人,所以提前告诉你,明天要和你比武的是大日本帝国,二天一流系的神免二刀流宗主,宫本太郎。” 又取出一个钱袋道:“这里是五十块大洋,赵师傅明天你,只准输,不准赢,听明白了?” 赵传义接过钱,会心一笑:“好说,好说。” 姚正气见他答应的这么痛快,很是高兴,口中称以后还有很多合作的机会。 第二天,赵传义只带着两名徒儿来到搭设在中街的擂台,只见十余万名佛山民众都在等他,原来日本人是想借此次比武来打击国人的意志。 赵传义一出现,台下的人们不断大声高喊:“赵师傅,加油!赵师傅,加油!!”有的人嗓子都喊哑了,仍握紧拳头直蹦高的招手。 赵传义面无表情地走到台上,见那个叫宫本太郞的日本人正在等自己。 二人摆开架势,赵传义在“龙形拳”上精研三十余年,武功已臻炉火纯青之境,脚下前弓后撑,沉肘趸桥,摆了一招“单刀匹马”。 台下欢呼雷动,轰然叫好! 宫本太郞擅长日本柔术,轻蔑的望着赵传义。他自恃技艺纯熟,双手去抓赵传义双臂,没想赵传义双肩一抖,擒拿化劲,反抓住他双臂。 台下会家子见赵传义内劲十足,松沉缠黐、抖弹冷脆,打心窝子里叫出一个“好”字! 宫本一交手便知道赵传义的厉害,但觉他手好像两个铁箍,只痛的哇哇直叫。 宫本情急之下抬起右脚,踢向赵传义裆部。赵传义双手下摁,借势跃起,一个后空翻,从宫本头顶越过,双脚直蹬他后心。 宫本一个趔趄,口中喷出一股鲜血。台下顿时一片沸腾! 台下司令官板垣见之大怒,鼠须乱颤地看向姚正气。姚正气惊怕之下,手中拿起一支手里剑,向擂台靠去。 宫本满头大汗的转过身来,用袖口抹了下嘴角鲜血,大叫一声,向赵传义抓来。 赵传义侧身避开,出招狠辣,毫不留情,一脚踢在他腿弯,宫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台下又是一片欢呼! 突然之间!台下不知从何处飞出一只手里剑,直向赵传义腰眼射去! 按理说二者离得既近,这镖极难躲开,赵传义足尖点地,纵身跃起。 普通武师最高者不过能跃起五、六尺,赵传义人称“入云龙”,这一跳能有八尺半,那支手里剑射了个空。 台下离得近的见是一个穿西装的中国人下黑手,都大声抗议:“不公平!他偷袭!”、“狗汉奸!”…… 台下的日本士兵手中拿着枪,大声呵斥:“ばか、すべてにっ(混蛋,都回去)。” 赵传义单足落地,见是偷袭之人是姚正气,心头怒不可遏,手似象拔,一招“摩桥缠黐手”拿住宫本手腕,飞脚踹出,集毕生之力,重重踢在宫本小腿上。 宫本踝骨脱臼,惨叫一声,单膝跪地,脖颈青筋暴起,双目睁得滚圆,冷不防鼻上又中了一拳,登时鼻血长流,衣襟上全是鲜血。 赵传义耳闻目睹了不少日本鬼子血淋淋的罪行,眼见国人中还有像姚正气一样为日本人卖命的走狗,心中这种对侵略者的仇恨无限放大,一言不发,扑上发招。 宫本无法遮拦,被赵传义左手一伸,啪的一下,重重打了他一个耳括子。 赵传义随即发力一掌捺在宫本胸口,内劲到处,宫本向后平平飞出,打折他三根肋骨。 赵传义快步跟上,骑在宫本身上,拳出生风,刚劲暴烈的“龙形拳”拳法尽数招呼在了他的身上。 耳畔依稀响起师傅当初教自己“龙形拳”总纲时的声音:拳有三通路路通,逼步三通随手去,眼到手到、手到脚到,出手不留情,留情不出手,不留手、不留情、出手意念定输赢…… 姚正气气急败坏地掏出手枪,将枪口对准了赵传义背心! 徒弟魏扬和臧硕看见,都一齐喊道:“师傅,你别打了,快认输吧!我们……我们不打了!” 赵传义沾着鲜血的拳头在半空停下,浑身散发着凛然正气,厉声喝道:“你俩给我跪下!” 二人遵从师命,并肩跪在台下。 赵传义慷慨道:“记住师父一句话,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拳头捶下,砸碎了宫本的喉管。 台下寂静了几秒钟后发出雷鸣般的喊声:“赵师傅打赢了!赵师傅打赢了!”紧接着人们欢欣雀跃,欢呼声如山呼海啸般响彻整个佛山上空。 赵传义慢慢直起身子,嘱咐二人道:“你二人将祖先牌位迁回河北,交给你们师叔赵珠,告诉他,我赵传义……誓死,不做亡国之奴!” 在人们的喝彩声中,猛然间响起“嘭”的一声枪响……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远在重庆的林世荣此刻双手颤巍巍的放下报纸,虎目含泪,起身对着佛山方向恭敬一拜。 同样在河北的一家武馆内,一个身穿蓝色短打的男子,面对着窗户泣不成声的道:“师弟,我不如你!” 第10篇 天门证剑1 月圆之夜,一道黑色身影在檐上飞闪而过,转眼间已在数丈之外。那人双臂一展,黑袍呼呼鼓起,犹如一只大蝙蝠,纵入一家民宅中,带灭了屋中的灯火。 紧接着,屋中响起一声女子凄厉的尖叫声。 便在此时,一背负长剑的白衣少年在街面上飞速掠过,闻听惨叫之声,脚尖点地,直飞上十余丈高,“嘿”的一声低吟,身子已然在檐上稳稳定住,微风拂体,身形飘逸。 清冷的月光照在他身上,约莫二十四五岁年纪,身姿欣长,目若朗星。少年望着那家民宅,双眉凝蹙,手中拈了两枚铜钱,带着一股劲风,向屋中激射而去。 猛听得呼的一声,少年只觉狂风扑面,有一物向自己抛来,这一掷之力势不可当。少年刚欲纵身跃起,却看清是一个人,忙踏定双足,运气于臂,轻轻将那人接住。 一道黑色身影飞快从屋中窜出,站在对面屋檐上,哈哈长笑,桀桀道:“是哪一个毛崽子来坏老子的好事?” 少年见怀中的是一女子,女子脸如薄纸,只剩下一口气了。喉头有个两排细密的伤口,伤口血肉模糊,齿痕宛然,竟是给那黑衣人咬的。 少年从怀中取出止血药,给那女子草草涂了,将她放在一边,突然间长剑出鞘,卷起一片寒光,身体笔直的向空中飞出,朝对面黑衣男子削去。 黑袍男子“咦”了一声,挥动袖袍,快如闪电般连挥三下。少年觉他内力精强,竟能带偏自己手中剑,于是要以招数取胜,手中剑挽轻灵,斜身抢进,剑光一抖,罩住他左半身三处大穴。 黑袍男子还了两招,说道:“你小子是谁?武功不坏。” 少年吃了一惊,见他还未使出兵刃,手上拆招化劲,同时吐声说话,这等内功修为实非自己所能及,当下一言不发,丝毫不敢怠慢,手中长剑舞成一团白光。 片刻之间,二人已交手二十余招,少年剑尖只需递上一寸,便能伤他,但总是差了这么一点。 少年紧咬牙关,猛得叫声:“着!”剑尖斜挑黑袍男子左肩,跟着嗤的一响,黑袍男子反手扯下了少年腰间的令牌。 两人各自跃开,黑袍男子偏头望了眼刺破的衣衫,看着手中令牌上刻的“天”字,说道:“天门中断楚江开。” 少年冷冷回道:“碧水东流不复回。” 黑袍男子将手中令牌还丢给少年,问道:“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左手接牌,眉头深皱,方才虽输了一招,却不落半点下风,昂首睥睨道:“谢襄。” 黑袍男子眼放精光,舔了舔嘴唇道:“你想当堂主?恐怕是选错了人。不过在我杀过的人中,你的武功是最好的。” 少年依旧冰冷道:“那就看是你的身手快,还是我的剑快。” 黑袍男子嘴角还沾有血迹:“在‘天门’中,你是第一个敢这么和我说话的人,今日留你一命,来日再取!”言讫,黑影幌动,身法诡异莫测,骤然间已跃出丈许之外,消失在黑夜之中。 谢襄见他身影远去,右手将剑插回背后。 原来谢襄是华山派弟子,十多年前江湖出现了一个叫“天门”的神秘组织为祸武林,十年前有同门师兄叶青影打入“天门”,至今杳无音讯。谢襄此次艺成下山,就是奉掌门祁武之命混入“天门”,一是刺探内情,二是寻找师兄。 听闻“天门”分为八堂十六舵,每位堂主都有一块贴身令牌,分别是“乾、坤、巽、震、坎、离、艮、兑”,而且“天门”的堂主任免方式也十分特殊,门中弟子,不论何人,只要谁能拿到堂主令牌,谁就是新任堂主。 谢襄心中暗自思量,方才与自己交手的这个老魔名叫任间,练就一身魔功,喜爱用人的鲜血练功,今夜撞见,本想夺其令牌,乘机除去此大害,不料交手却占不得他半点上风,果然大是劲敌。 任间其代号为“巽”,“天门”中除门主外,还有两人在他之上,可见这“天门”之中,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谢襄默默道:“无论如何,只好先当上堂主再说。”指节在唇下一吹,空中一声哨响,飞来一只海东青,落在他左肩上。 谢襄将写好的纸条绑在海东青的腿上,道了声:“去!”海东青颇通灵性,振翼高飞,往华山去了。 这一日,谢襄来到了信州,时天色已晚,便到大街上“凤来客店”投宿,系好马匹后,开了间房,来到大堂里饮酒用饭。 谢襄找了张角落里的桌子,要了壶酒,慢慢地喝着。 不一会,三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走进了客店,就在门口那桌大条条的坐下。 三人坐下后,吆喝着点了一桌酒菜。酒保见他三人不是好惹的主,诺诺连声,忙取过酒来。 谢襄见这些人左胸前都绣了一个“镖”字,看样子是哪个镖局的,也未多加注意,自喝自的。 那三人几杯酒下肚,便豪气干云,说话声音大了起来,扯开嗓子谈论那些刀头舔血的江湖勾当,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其中一个大胡子,相貌甚是威猛,将酒倒在一只大碗里,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干,大声笑道:“方老二,你还记得昨日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叫什么……什么‘玉面飞龙’的小毛贼吗?” 一人接口笑道:“我怎么不记得,要说昨天的那个贼人,身手可真了得,敢在咱局子二十多号人面前耀武扬威,要不是郝大哥你手底下硬,这杆镖非折在哥几个手里不可。” 另一人道:“那什么飞龙还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留下你们的红货!’哈哈,到最后,不还是败在郝大哥的手上。”此人嗓门甚犷,瞪眼学那“玉面飞龙”说话,让人听得很不舒服。 那“郝大哥”连连摇手,举杯大笑道:“不是我郝长宜吹牛,若论剑法之快,自然得是华山派那群兔儿爷,要是说这锤下的路数,老子还没怕过……” “谁”字还未说完,他的笑声忽然停顿了,连忙“唔”的一声,将嘴捂住。伸手一看,手中躺着一颗血淋淋的门牙,心头大怒,伸掌在桌上猛力一拍,酒壶、杯盘都跳了起来,酒水流了一桌,大吼道:“是哪个狗杂碎下的黑手?” 身边两人见有人暗箭伤人,都拍桌而起,骂道:“是哪个不长眼的?” 周围客人见他们凶恶的紧,都忙着起身往外走。 “吵死了!”只闻角落里一个柔媚慵懒的声音响起。 三人朝里一看,只见是一个身着紫衣的貌美女子,女子二十五六岁年纪,脸如桃萼,肌肤雪白,体态丰盈柔美,正单手支着脸颊看向这边。 郝长宜是个风月场中的老手,见她风流妖娆,人又可爱,两条腿不由飘飘然地向那边走去,拉过桌旁椅子坐下,故作怒容地道:“小姑娘,道上的人谁不知道我郝金锤,今天你惹恼了大爷,可得好好补偿。” 其他两人见他往那桌去了,都摇了摇头,重新坐下来喝酒。 女子葱白的食指卷起一缕鬓角丝发,问道:“你待怎样?” 郝长宜嘿嘿道:“你得陪我喝酒。” 女子粉唇晶莹,笑得十分好看,露出两排细白的贝齿,应道:“喝酒倒也好办。”拿起酒壶,仰头倒入樱桃小口中,酒水顺着她左颊流了下来,直流到白皙颈中。 郝长宜干咽了口吐沫,正要去抓她雪白葇荑,忽觉脖颈一紧,背心给人抓住,身子登时飞了起来,在空中身不由己飞得老高,这才“咕咚”一下重重落了下来,脊骨关节险些折断,爬起身来时,痛得话也说不出来。 郝长宜“哎呦”一声,睁眼看处,见是一个白衣少年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正是华山谢襄。 谢襄将长剑往桌上一放,问那女子道:“你是柳媚儿?” 那女子放下酒壶,伸左手衣袖擦了擦嘴角,漫不经心地道:“这位小哥,有事?” 谢襄二话不说,向她腰间摸去,着手处柔软滑腻,空无一物。那女子忽然掩口咯咯的笑了起来。 谢襄见她笑吟吟的望着自己,心想:“难不成弄错了?” 身后郝长宜怒道:“好小子!”伸手要去提他衣领,也摔他一个筋斗,不料手掌刚和他肩头相触,只觉全身剧震,不由自主的一个踉跄,向旁跌出数步,后腰撞在桌上,那张桌登时倒塌。 郝长宜呆坐在地上,望着谢襄背影,心下大骇,知道今日遇上了高人,急忙转身,要向后堂奔去。 不料奔出三步,口中“哎呦”一声,又坐回了地上,原来门口直挺挺的站了两人,郝长宜正撞到那两人身上。 只见那两人一身黑衣,同样高矮,腰间系坠,都是一般打扮。 谢襄见那两人腰间分别系有刻着“离”、“艮”的令牌,对那女子道:“我不要你的了。”一拍桌上剑鞘,长剑脱壳而出,反手握住剑柄,不由分说的向那两人刺去。 女子正是柳媚儿,见来者是孪生兄弟吴刚和吴烈。知道他兄弟二人各有一根护手钩,平日里一起练功,对敌也是二人一起,武功施展起来浑若一人。 吴刚见谢襄向自己刺来,开口道:“你说他是。” 吴烈面无表情的道:“何人。” 谢襄剑转瞬刺到,两人同时出手,各从袖口握出一根亮银色护手钩向上格挡,只闻铮的一声,兵刃相击,三人手臂上各是一麻。 吴刚点头道:“武功。” 吴烈道:“很高。” 谢襄收剑问二人道:“我今天要取走一块令牌,你们把谁的给我?” 吴刚道:“我兄弟二人。” 吴烈道:“动手也是一起,有本事。” 吴刚接着道:“就两块一起拿走。” 谢襄斜引剑诀,看似刺向吴刚左胸,实际上暗藏着横撩吴烈的妙招,这一式攻中有守,指南打北,乃是一招精妙无伦的凌厉剑法。 柳媚儿仍是拄着脸颊,一见之下,忍不住出声叫道:“好剑法!” 吴刚、吴烈兄弟二人互相点头,各从左右两边攻上。谢襄剑尖身前一划,向旁掠出,只觉二人招法古怪刁钻,偏偏又变幻无方,配合得天衣无缝。 谢襄手上招法变化,接连变换七门上乘剑法,时而攻势凌厉,时而招数连绵。但听得铮铮铮兵刃碰撞之声不绝于耳,三人转眼已你来我往拆了五十余招。 谢襄眼见自己精妙招法大都被吴刚挡了去,长剑转而犹如疾风骤雨般向吴烈一阵猛攻,逼得他不住收剑回挡。 身后吴刚忙要出钩去救,谢襄突然间回身反刺,长剑“噗”的一声轻响,已刺入了吴刚的肩头,谢襄趁吴烈心慌意乱之际,左一刺,右一挑,将他们身上两块令牌同时夺了过来。 吴烈阴沉沉的瞪着谢襄,大叫道:“留下!” 谢襄见他门户大开,飞起右腿,踹在他胸口。吴烈坐倒在地,一时站不起身,惊怒之下,待要再去斗过,却被哥哥吴刚拦住。 吴刚拱手上前,对两人拜道:“门主有令,三日后,沧州总堂一聚,不得延误。”言毕,叹了口气,转身出门去了。 谢襄重新坐下,将两块令牌“当啷”放在桌上,问柳媚儿道:“要不要一起?” 柳媚儿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好啊。” 第11篇 天门证剑2 两人结伴而行,不一日来到了信州,距沧州只剩三日路程。 谢襄和这柳媚儿一路相伴,心中处处警惕。 柳媚儿倒是自在得很,指指点点有说有笑的,眼见天色尚早,用过饭后,便要谢襄陪她去街上游玩,谢襄答应了。 二人穿集过市,走了两条街,来到一座拱桥之上。 但见桥下湖水碧绿,河畔苍翠重叠,柳媚儿深吸一口气,赞道:“好美啊!”语言清脆,一入耳中,觉得说不出的舒服好听。 谢襄瞧见她睫毛纤长,神态天真,心中怦然而动,心中不由想起《洛神赋》中的一句:“睹一丽人,于岩之畔,乃河洛之神,名曰宓妃。” 柳媚儿转身倚在桥栏上,开口问谢襄道:“你原来是哪个门派的?” 谢襄毫不讳言的道:“华山。” 柳媚儿点头道:“你的那一手‘举案齐眉’使得当真巧妙之极。” 谢襄见她瞧破自己武功路数,问道:“敢问你的牌子上刻的是什么?能否借我一观?” 柳媚儿秀发一扬,蹦蹦跳跳的背手向桥尾走去:“你是想抢我的吗?我没有牌子……” 眼见天色已晚,柳媚儿却还不回去,玩累了就抱膝坐在河畔,谢襄也静静陪着她。 华山派武功讲究“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主张“心静而神清澄明”,可和眼前这个姑娘坐在一起,谢襄却是气息翻涌,说什么也静不下来。 已过亥时,朦朦胧胧夜色中,一切都是那样静谧。月光如洒,风送荷香。 不知何时,无数只萤火虫一闪一闪地成群飞来,四处飞动的流萤闪着点点银光,宛如一串串小灯笼,在夜幕中织成无数条纵横交错的彩带。 柳媚儿微笑的注视着这群小精灵,伸出一只白玉也似的纤手,果然有一只萤火虫轻轻悠悠落在她掌心,就像一盏蓝色的小灯。 柳媚儿甜甜一笑,偏头问道:“你知道萤火虫的闪光是为了什么?” 谢襄摇头道:“不知。” 柳媚儿淡淡道:“萤火虫发光是为了招引异性,寻找一个能和它甜蜜相恋的伴侣。” 谢襄于皎洁月光下,见她笑语嫣然,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神态说不出的动人,若不是华山传回的书信,真不信她便是“天门”中的一位堂主。 心中不由暗叹道:“既然以后注定兵戎相见,相见还不如不见。” 柳媚儿头上金钗摇晃:“‘天门’的规矩是各堂主独来独往,看来这真得改上一改。” 谢襄缓过神来,问道:“什么?” 柳媚儿嗔道:“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谢襄刚要回答,忽然间眉头一皱,反手按住剑鞘。 “好,好,好。”屋上一人声音不紧不慢,连说了三声“好”字。 谢襄抬头一看,见屋檐上坐着一人,一色黑衣,头戴范阳斗笠,看不清面相,怀中抱着一柄脱了鞘的钢刀。 谢襄沉声问道:“你是谁?” 只闻东北角一人大笑道:“在下复姓夏侯,因为生平未逢一败,所以真名夏侯胜。” 谢襄一凛,见那边又出现一人,方才心中松懈,竟未曾注意,心道:“此人将行踪隐藏的如此之好,定是不俗之辈。” 只见这夏侯胜身着古铜色缎袍,五十岁左右,背着双手,形貌又矮又矬,偏偏却是双目炯炯,颇有威势。 夏侯胜站在檐上,对柳媚儿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柳姑娘,许久不见,你还是那般娇俏美貌。” 柳媚儿掩口道:“你这油嘴滑舌的小赖头,令牌怎地还没被别人抢去?” 谢襄听闻柳媚儿和夏侯胜在打情骂俏,还称呼他为“小癞头”,竟生出一股莫名的妒意,心头有点不是滋味。 夏侯胜笑了两声,转而望向谢襄,正色道:“杨青听说吴家兄弟的令牌被人抢了去,今夜特意要来见识一下。” 柳媚儿伸出一根细白的手指点着他,娇声道:“那你们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的牌子也交给人家了。” 檐上那名叫杨青的男子缓缓起身,将斗笠摘下,露出一张瘦窄之极的脸,形若倒三角,好似螳螂一般,杨青闷声道:“来者通名。” 谢襄对柳媚儿道:“你不是说你没有牌子吗,我去替你拿来一个。” 柳媚儿笑道:“像你这种打法,‘天门’的令牌岂不是都被你夺了去?” 杨青见他傲慢不答,斗笠向下一抛,双手握刀,呼啸纵下,声势大为威猛。突然间眼前青光闪动,竟是谢襄长剑出鞘,向上盘旋刺来。 杨青眼前寒光闪闪,见他竟不躲不闪,竟另辟蹊径,反向自己冲来,眯起双眼,居高临下狠劈硬斫。 谢襄剑身搭在他刀刃上,手腕一顿,身子跟着下坠,危急时刻,长剑甩出,剑体在他刀身上“唰”的转了一个圈子。 杨青大吃一惊,谢襄这一下出手迅速之极,实在出乎意料,当下不及闪躲,只觉剑锋已凉飕飕的擦过自己脸颊,嗤的一声微响,剑尖还是在他脸上划了一道口子。 谢襄飞身赶上,握住剑柄,毫不留情向他脖颈斩下。 杨青不再托大,横刀挡过,刷刷刷猛攻三刀,刀锋在空中划过,隐隐带有风雷之声。 夏侯胜心知杨青在兵刃上灌注内力,想要取这小子的性命,干脆盘膝坐在檐上,看他二人相斗。 二人以快打快,转眼斗了二十余招,杨青见他剑法繁密,舞得滴水不漏,刷的一声,又从后腰拔出一柄又细又薄的弯刀,宛似一弯新月,黑夜之中绽出蓝汪汪的光芒。 谢襄见他这一对兵刃怪异,心想:“他使出双刀定是想乱我视线。有招式就有破绽,何况是招法绵密的快刀!” 谢襄当即剑尖凌空一抖,发出嗡嗡一响,对杨青当胸刺去。杨青弯刀在手上挥了几转,呼的一声,猛地掷出。 只见那弯刀在半空中银光闪闪,向谢襄飞去。谢襄长剑上撩,挑开弯刀,冷光闪处,仍挺剑直刺。 杨青钢刀接过,与他长剑相碰,只爆得火花四溅,发出铮的声响,良久不绝。 谢襄只感小臂一阵酸麻,待欲进招,忽觉身后风响,忙向后矮身,那把弯刀竟自飞回,在谢襄脸上贴肉而过,相差不到半寸,转而回到了杨青手上。 杨青右手钢刀砍过,未过两招,又如法炮制,将弯刀甩出。谢襄见他手中钢刀沉猛有力,倒是不惧,反而那柄弯刀诡异莫测,一时间登时给打了个手忙脚乱。 杨青见他剑招散乱,双手兵刃越使越急,瞧准空挡就将手中弯刀丢出,两者一攻一辅,当真是毫无破绽! 夏侯胜在檐上瞧着,心想:“这杨青的‘圆月亮银刀’实是凌厉凶狠的紧,恐怕没有多久,我这块‘震’字令牌就要给他了,可那使剑的小子也手段不弱,能接这许多恶招。” 杨青出手快极,谢襄不住后跃退避,那柄弯刀犹如跗骨之蛆,难以全心应对杨青钢刀,眼见颈至腹,所有要害已尽在他刀法笼罩之下,抬手就是一剑。 杨青见此招方向不定,似东实西,如上却下,忽左忽右,被他这随手一剑惊住了,一时不知如何抵挡。 杨青武学所涉既广,临敌招法多变,但竟无法破解他这随意一招,似乎除了后撤之外,更无善策,主意在心头一闪,急忙封刀后退。 谢襄见他攻势稍颓,精神一震,心道:“有破绽!”瞧准时机,抢上一步,长剑在钢刀空隙中噗的一声刺入他胸口。 夏侯胜和柳媚儿生平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剑法,无不大为骇异。 杨青一个踉跄,单膝跪地,颤声问道:“你这是……什么剑法?” 谢襄冰冷道:“多说无益。”长剑向前一送,刺透他的心窝。 谢襄将杨青刻着“坎”字的令牌解下,挥手丢给柳媚儿,抬脚踢倒杨青,拔出滴血的长剑,转而望向夏侯胜:“你也要来见识一下吗?” 不料夏侯胜双手一拱,说了声:“后会有期!”转身便走,身影便如凭空消失一般,轻功之高,竟不下于任间。 谢襄收剑回鞘,对柳媚儿道:“回去吧。” 柳媚儿见过方才大战,神色无一点波澜,将头藏在臂弯中,轻轻道:“我还要再呆一会。” 谢襄见她衣衫单薄,后颈白腻,一时情动,解下了外衫,披在她背后,又坐回到她身旁。 第12篇 天门证剑3 已经子时,柳媚儿这才抻了个懒腰,对谢襄笑道:“走吧。” 二人沿着大路回到主街,此时街上家家闭户,一人也无,走在青石路面上,发出嗒嗒的清脆声。 走出十余步,忽见街心趴着一人,躺在一汪水中。 柳媚儿暗自蹙眉道:“是哪个喝得烂醉的酒鬼,也不怕路死街头。” 谢襄却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只觉那人身形有些熟悉,缓步向那边走去,离近一看,却是刚才见到的夏侯胜!而他身下的哪里是水?分明是鲜血! 谢襄将他身体翻过,见他双目瞪得滚圆,喉咙不知被什么东西掏了一个大洞,月光之下,见地上写着“杀我者乃”四个大字。 谢襄心想:“夏侯胜写下这四字,定然认识此人,可他当真糊涂之极,这四个字就二十四画,何不把那人名字写出来?” 转念又是一想:“这夏侯胜轻功绝高,自称从无败绩,倒也不是吹嘘,能一声不响杀得了他的,又能是谁?” 身后柳媚儿走上前来,见了夏侯胜的尸体,娇躯一震,眼中带有凌厉之色。 谢襄夜色朦胧中隐隐见她脸上晕红,目光中却射出了恼怒之意,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但觉她全身都在颤抖。 “是谁!”谢襄反手拔剑,纵身越上屋顶,猛地里银光闪动,一杆枪搠了过来。 谢襄长剑挥舞,嚓的一声响,将他枪头削掉,见那人一身灰衣,腰间佩着“天”字的牌子,显然是“天门”中人,难道夏侯胜是被他所杀?那他为什么要杀夏侯胜? 随即想到:“不对,他们埋伏在这里,是要杀柳媚儿!像我一样,夺取令牌!” 被削断长枪的汉子见谢襄宝剑锋利,也是不惧,手握半截棍子向他刺去。谢襄侧身一让,身后又有一对双刀砍来。 谢襄来不及细想,回身荡开双刀,手中长剑连点,使枪的汉子“啊”的一声,遮拦不住,左腿中剑,骨溜溜的从屋檐上滚了下去。 “咳!……咳咳咳咳!唉。”街尾传出一阵稀疏的咳嗽声,柳媚儿回头一看,却是一名干瘦的老者。 老者面色蜡黄,弓腰曲背,不住咳嗽,似是身患重病,走到柳媚儿身前,欠身道:“老夫……老夫,咳咳……有一事要相告,咳咳……”一句话未说完,已气喘吁吁,好似随时都能死去。 谢襄见那老者步履稳健,内顶深陷,太阳穴鼓成两个尖刺,显然是内功深厚,实已臻登峰造极之境! 柳媚儿质问道:“是你?是你杀了夏侯胜?” 老者又咳了两声,哑着嗓子点点头:“不错,正是老夫。” 柳媚儿怒声道:“秦撼天!你胆敢叛教?” 老者干瘪的手臂伸向背后,颤颤巍巍的拿出一面草席似的盾牌,叹道:“人老了,不中用了。”脚步一晃,正要上前,檐上一具尸体掉了下来,摔在老者脚前。 紧接着谢襄轻飘飘地跃了下来,站在二者中间,面对秦撼天,见他腰间一块“乾”的牌子,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乾’字辈的老魔到了,你的牌子,在下要了!” 秦撼天徐徐道:“年轻人,不知天高……咳咳咳……地厚!” 谢襄更不答话,一记“长虹贯日”向老者刺去,老者抬起盾牌,向上一挡。谢襄只觉大力袭来,长剑不觉向上弹起老高,胸口隐隐发痛,急忙运气相抵,心下骇异:“此人举轻若重,功力当真深厚之极!” 一人能举起百十来斤的重物,并非难事,可能将至轻之物,使得如同钝器一般,非有绝高武功不可。 谢襄这一撞之下,情知这老者武功之高,实是生平罕见,只怕就是掌门祁武,也颇有不如,心中不由怦怦乱跳。 秦撼天悠悠地道:“好心急的小娃娃。” 谢襄心道:“只好先发制人,不容他递出半招!”打定主意,左手快如闪电,长剑蓦地一抖,向他眼中刺去。 秦撼天横起盾牌,快步向前一顶,发出呼呼风响。谢襄听闻声势惊人,内劲凌厉,只好侧身一让。 这样一让,二人进退互易,秦撼天转守为攻,“嗡”的一声。从盾牌后抽出一柄亮闪闪的短刀,向谢襄砍去。 谢襄见他出手颤抖,双目却瞪得发亮,变招之迅捷,实不下于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见他单刀砍过,阵阵凉气直扑面门,知道是口宝刀,不敢和他相碰,手中剑挽轻灵,指他肋下。 秦撼天见他眼明手快,变招迅捷,道了声:“好!”左手盾牌护在胸前,右手短刀贴紧手臂,向谢襄腰间扫去,刀法嗤嗤有声,足见这一刀劲力十足。 谢襄双足蹬地,在半空中翻了个箭斗,回剑直刺他后心。 秦撼天更不避让,左手盾牌背过,右手短刀刺出,后发先至,噗的一声,刺中谢襄右肩,谢襄这一剑之劲立时卸了,左手握他刀背,身子向后跃去,一股恶寒直上心头。 秦撼天咳了两咳道:“小子,你剑法不错,今夜我不伤你,你走吧,三日后,去赴沧州,咳咳咳……沧州总堂之约。” 谢襄向身后柳媚儿望了一眼道:“那她呢?” 秦撼天摇了摇手,示意不能放过。 谢襄昂首道:“那还费什么话!”左手捏了剑诀,偏锋刺出,一剑快如闪电般向秦撼天猛地刺去,剑招凌厉之极。 秦撼天眼中满是失望之色,连连道:“可惜,可惜。”左手盾牌向上一架,竟将谢襄整个身子推得向后滑出三丈来远。 秦撼天身影动处,右手短刀疾刺,势道威猛无比,谢襄右臂又中,衣衫上鲜血斑斑。 秦撼天刀盾运转如飞,连进四招。谢襄见他短刀砍出时势夹劲风,又狠又准,要是给扫上了,非得送命不可,虽身受两处刀伤,仍奋力招架,一一拆开。 到第四招上,他虽极力化解,但身子连晃几晃,一口鲜血喷出,心道:“若再相斗,非给他打死不可。” 秦撼天见他血战不退,目中凶狠之色愈浓,心想:“这小子剑法如此之高,人又不知好歹,留着大是祸胎,不如结果了他。”右手短刀连换六种手法,向谢襄斩来。 谢襄长剑护住周身,向左闪避。秦撼天这一刀正那斩在墙面上,石子飞溅,竟有一小块射上了他右眼,眼皮极是柔软,这一下又是出乎意料之外。 秦撼天但觉眼上剧痛,虽不敢伸手去揉,手上总是一缓。 谢襄哪能错过此等大好时机,剑交左手,乘势抢进,一占上风,剑招愈来愈强,再不容他有喘息之机! 秦撼天毕竟年迈体衰,不复当年,被谢襄这一番抢进,手中欲感无力。 谢襄叫道:“有破绽!”甩剑疾刺对方胸口。 秦撼天吃了一惊,忙挥刀横拨。谢襄趁机一招“顺藤摸瓜”刺他手腕。秦撼天急忙撒手,盾牌落地,额头青筋暴起,鼓足一口劲,右手短刀运转如飞。 两人这时使的全是进手招数,招招狠极险极,其时生死决于瞬息,手下更不容情。 片刻间交手十余招,秦撼天全身已被谢襄剑气罩住,眼见自己招法上的破绽,秦撼天却左支右绌,有心无力。 终于一剑顺着空隙刺来,秦撼天大叫一声,被利剑刺穿了咽喉。 谢襄虽刺死了秦撼天,此时也不好受,但觉胸口热血翻腾,一口鲜血如泉水般喷出,右臂伤痛愈加剧烈。 “你没事吧?” 谢襄见柳媚儿笑着向这边走来,强忍住伤痛,咽下一大口鲜血,对她报之一笑:“没事。” 突然! 一道黑影飞速闪过,横抱住了柳媚儿,将她盖在了黑袍之中,疾驰而去! 谢襄面色骤变:“任间!” 第13篇 天门证剑4 这任间惯吸人血,柳媚儿若是落于他手,焉能有命在! 谢襄点住右臂穴道,怒喝道:“任间,你放了她!”左手提剑,发足急追。 可那任间轻功极高,袍子挥动,犹如脚不点地般向前飘行,身法之快,实是匪夷所思。 开始时和他只有五六丈远,后来有七八丈,眼看他背影只剩下一个黑点。 谢襄明知此时气力不加,即便追上了他,也不是对手,可又不忍抛下柳媚儿不管,于是加劲奔行。 恍然间,忽的记起了华山玉女峰上刻下的两句话:“心静如山、性澄似水,常淡泊无为大道归,凡夫转境不转心。” 于是一边奔跑,一边用师门内功调息,这种同时奔走疗伤的经历生平未有,恐怕也是武林第一人,只觉丹田中暖烘烘的,真气不断流动,顷刻间通遍于四肢百骸,脚下也越奔越快。 和任间相距由十余丈,逐渐变为六七丈。 谢襄生怕任间会把柳媚儿的血吸干,于是想故意激怒他,口中不断辱骂道:“任间,你个没种的毛崽子,当初是哪个娼妇粉头生下的你,就会做此等偷鸡摸狗之流!” “任间,你以为你是属狗的?动不动就咬人!你有能耐来吸老子的!” “任间,你听到了吗?” 任间怒极而笑,自忖步法丝毫未曾减慢,却被这谢襄逐步追上,心下暗自惊异,更是足下加快。 谢襄眼见和他只有两丈来远,足底加劲,身子如箭离弦,激射而出,已窜出三丈来远,回身望向任间,挺剑道:“把人放下了!” 任间脸一沉,喝道:“我抓人,干你何事?” 谢襄反问道:“我救人,又干你何事?” 任间一听就乐了:“你救了她,我没血可吸,自然干我的事。” 谢襄还口道:“我救她,不让你吸她的血,那也是我的事。” 任间吸了一口气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将怀中柳媚儿地下一抛,取出一根短棍,向谢襄点来。 谢襄见柳媚儿面色红润,只是被点住了穴道,心中稍微放下,见任间来攻,反倒觉得轻松了许多,仗剑相迎,棍剑相交,当的一响,一股强劲的内力随着余音波及开来,谢襄身子一晃,触动内伤,呕出一口鲜血。 任间怪叫一声,势挟劲风,劈棍砸下。谢襄右手支地,一招“井底捞月”,自下而上飞身扫出。 任间见他败中求胜,吃了一惊,急忙退开一步,嗤的一声,黑袍袍角已被剑锋割去一块。 谢襄右臂登时疮口破裂,鲜血顺着手臂流到地上。 任间嘴角咧来,舞动手中短棍,迅捷无伦,威力不小。谢襄顿感头晕眼花,挡了两剑,被他一棍扫到,啪的一声,打中了右臂,栽倒在地。 谢襄待要提剑再战,但右臂便是有千斤之重,说什么也提不起来。只觉胸口一痛,已给任间点中了穴道,跟着双腿的穴道也都给他点中,登时全身麻软,动弹不得。 任间走到他身前,拿起手中短棍重重点在他头上,骂道:“臭小子,那么拼命干什么?” 谢襄见他棍头尖尖,想必夏侯胜就是被这东西戳穿的咽喉,当下咬紧牙关,恨恨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我谢襄有心讨贼,命丧于此无话可说。你多行不义,迟早免不了一刀之厄,我只不过比你早走几年而已。” 任间饶有兴趣的问道:“你小子嘴倒是挺硬,你当真心甘情愿为了这个女人丢了性命吗?” 谢襄强行抬起头,却只能望见柳媚儿的一只手,艰难道:“我……愿意。” 任间嘻嘻一笑,阴恻恻地道:“那我就当着你的面,吸干她的血。” 于是走到柳媚儿的身边,将她身子抱起,对着她雪白的脖颈一口咬了下去! 谢襄怒道:“你!”眼见柳媚儿右手垂在地上,几道鲜血顺着她手臂流了下来,真如是万把剑刺在心中一般,此时身子动也不能动,不由破口骂道:“任间!你个畜生!” 任间却毫不留情,将柳媚儿咬的咯咯有声。 谢襄想起柳媚儿那张美艳的脸,感觉眼皮沉沉的,渐渐连话也无法说出,心里只有一个念想:我要救她! 一时间,脑海中澄明之极,尽是华山剑法中最奥妙的那招“玉女神剑”。 自己平日里纵然身上无伤也无法练成,此刻突然间吸一口气,左手摸起地上长剑,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平平飞起,挥剑向任间刺去。 青光闪动,一招至高剑法“玉女神剑”蓦地使出! 任间正吸的津津有味,忽然胸口一痛,低头去看,一把剑透胸而过,转头回望,正是谢襄! 谢襄见刺中他后,大叫一声,摔倒在地,口中“呵呵,呵呵”的笑着。 任间中剑后,口中连喷几大口鲜血,丢下怀中柳媚儿,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见谢襄笑着望着自己,一幅视死如归的表情,慢慢脱下了自己的黑袍,撕开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一个俊朗清矍的面容。 谢襄的笑容僵住了。 眼前的这个人,竟是自己师兄,叶青影! “师……兄?”谢襄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任间,不,应该说叶青影,他对谢襄欣慰的道:“你长大了,武功也越来越好了。” 谢襄愣愣的道:“为什么?” 叶青影指着地上的柳媚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师弟你别被她的外表欺骗了,她其实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已经八十多岁年纪,靠吸食高手内力和孩童血肉维持容颜,我只为杀她,才练了这‘嗜血大法’。” 谢襄略微迟疑的向那边一望,这才注意到,那里躺着的,哪里还是平日里见到的柳媚儿,锦衣中裹着的分明是一具干枯的女尸,如花美眷登时化为一个老妪! 谢襄这才想起,难怪柳媚儿说她自己没有令牌,原来她正是“天门”的幕后主使! 同时也想起,难怪“天门”中的好多堂主都对她毕恭毕敬。心中也有一个疑问在问自己:她真的会杀自己吗? 叶青影握着刺穿自己的长剑,却不敢拔出,靠着墙坐在谢襄身旁,缓缓道:“这个契机,我等了十年,算到这几日是她的虚弱期,故而,故而……”哇的一下,又喷出一大口鲜血。 谢襄急道:“师兄!”心中懊悔不已,原来一直以来最想杀的人,竟是自己的师兄! 叶青影满口是血的对着谢襄道:“你不必自责,我中了夏侯胜的毒镖,左右也活不过今晚。再说……我为了隐瞒身份,杀人太多,也该有此报应。” 谢襄满心苦涩,摇头道:“都是我害了你,我不该……” 叶青影笑道:“你……很好。”神色随即黯然下来,胸口起伏不定:“我想华山,我想师......”脑袋一垂,就此僵直不动了。 谢襄不禁流下泪来,心中思绪万千:正是因为师兄连自己都骗过了,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才将自己隐藏的这么好,直至今日除害。 自己本想在“天门”印证自己的剑道,原来师兄早已先行一步,有了他的“道”…… 十年后,谢襄做上了华山派掌门,武林风平浪静,再无纷争。 谢襄站在楼阁上,向下望去,只见练剑场上,一位二十余岁的小伙子手挽长剑,使的是一套“松云剑法”,出手间起承转合,颇得剑法要旨。 谢襄欣慰点头,背手从楼上提气跃下,靠近问那少年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憨憨一笑,收剑俯首道:“回禀掌门,弟子张彦波。” 第14篇 猎天魔女传1 北风呼嚎,万木凋零,银灰色的云块在天空中奔腾驰骋,不久后又将是一场大雪。 其时正当隆冬腊月,数九寒天,冰封千里。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正手牵着一个七岁大的男孩,迎着透骨寒风,走在白雪覆盖的漫漫山路中。 女孩头发杂乱,一身麻衣,凛冽的风雪无情地拍打在她瘦弱的身躯上,苍白的小脸上罩了一层薄霜,她双脚早已冻得没了知觉,嘴唇也变成青紫色,清澈的眼眸中却带着一抹少有的坚毅,拉着男孩的那只手没有一点放松。 男孩头上戴了一个缝着老虎的小毡帽,两个脸蛋冻得满是血丝,抬起小脑袋,瑟瑟发抖地问女孩道:“姐姐,我们要去哪?” 女孩温言道:“我带你去找叔叔。”说话时双唇打颤,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 男孩神色诧异的问道:“我们还有叔叔?” 女孩稍一迟疑,重重点头,道了声:“有。” 男孩又饥又累,走了十几步,哇的哭出声来:“姐姐,我走不动了。” 女孩其实早已精疲力竭,只怕若是稍有停歇,就会走不出这片雪海。于是俯下身道:“来,姐姐背你。” 她将男孩背在身后,脚下挪得更加慢了,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死,我要带弟弟活下去! 这女孩姓柳名如絮,山西秀容人士,这一年家乡突遭大旱,山西汾水、漳河均枯竭,禾苗尽枯,庄稼绝收,人多饥死,饿殍载道,十亡八九。 草木兽皮虫蝇皆已食尽,有些地方竟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柳如絮双亲早亡,就带着弟弟柳如风从村子逃出。 柳如絮小时候听母亲讲过,江南是天下最美,最温暖的地方,于是想要带弟弟去江南,也不知江南是哪里,只是向南边走,想来也走了一月有余,沿途靠施舍拾掇,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现下眼中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皑皑白雪。 弟弟伏在姐姐背上,小手替她拂去粘在头发上的雪花,小声问道:“姐姐,我们还要走多久啊?” 柳如絮目有憧憬之色的道:“快啦,等到了江南,我们顿顿都有白面大饼吃,一辈子也吃不完。” 弟弟顿时来了兴致,咽了一口口水,忙追问道:“那有萝卜咸菜吃吗?” 柳如絮笑道:“有,保准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说完,也偷偷咽下一口口水。 不一时,大片的雪花从彤云中倾泻而下,山谷中雪虐风饕,弥漫着透骨奇寒。 柳如絮脚下愈加步履维艰,僵硬的抬起头,卷着雪花的寒风吹到脸上已经没了知觉,只见四面八方都是雪,视线模糊,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 来时的脚印也已经被大雪掩盖,只好背着弟弟在荒山野岭中乱闯。周围松枝被冰霜冻结凝固,世界好像停止在这一刻,自己的心似乎也要跟着静止。 柳如絮生怕自己睡着,虚弱的唤了两声身后的弟弟:“阿风,阿风?”说话时有气没力,呼吸喘急。 背上的弟弟却不应她。柳如絮刚要回头去看,却前脚一歪,栽倒在了雪地中。 柳如絮想要挣扎起身,却是不能,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只见一片片雪花簌簌而落,四下里传来阵阵狼嗥枭啼。 柳如絮头晕目眩,金星乱舞,恍惚间,好像一个个白花花的大饼从天而降,耳边也似乎听到了虫嘶鸟鸣声,不由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兴奋地喊道:“弟弟,大饼!我们到江南了!”说完这句话,双眼漆黑,整个人失去了知觉。 柳如絮只觉身上冷一阵,热一阵,耳畔似有人在说话,又听不真切,头脑忽的一下,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发觉自己身在一间小屋内,躺在暖和和的炕上,身上盖着一层被子,忽然一个激灵,坐起来喊道:“阿风!” 却见弟弟就躺在自己身边,呷着小嘴,正熟睡未醒,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只见屋外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婆婆掀开挂在门上的棉被,双手端着白碗慢腾腾地走了进来,对柳如絮柔声道:“孩子,醒了就喝点粥吧,这两天可烧得不像话。” 柳如絮望着碗中的粥,登时双眼放光,舔了舔嘴唇,心中虽然很想喝上一口,哪怕是那么一小口,想起母亲在世时教过自己,对于别人给予的恩惠要先道谢。 于是先道了声“谢谢婆婆”,等那婆婆微笑点头后,这才拿过碗,“咕嘟咕嘟”贪婪的喝上两大口。 三四日未曾进食的她,随着食物的进肚,一股暖流跟着流遍全身。她只觉口中米汤甜润香醇,别提有多美味了。 柳如絮忽然喉咙一停,放下手中碗,却不吃了,转而望向躺在身旁的弟弟。 老婆婆好像瞧破了她的心事,笑眯眯的望着她道:“尽管吃,还有呢。” 看着柳如絮狼吞虎咽的样子,可见这两个小孩沿途风霜饥寒之苦,说之不尽,那婆婆叹道:“哎,真是一对可怜的孩子。” 婆婆见她虽衣衫敝旧,但容颜秀丽,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问道:“孩子,你们是从哪来的啊?” “秀容,石头村。”柳如絮腮帮塞得鼓鼓的,口中唔唔地道。 看她吃完后,婆婆接过空碗,问道:“还想吃吗?”柳如絮摇了摇头。 婆婆走出里屋,来到外屋右边墙角,随手在水缸中舀了瓢水,正要将碗筷清洗,只见房门“嘭”地推开,走进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风雪从门缝中挤将进来,吹得前屋炉子里的炭火时旺时暗。 那男子身材魁梧,眉毛粗重,头上戴着虎皮帽,将手上拎着的两只野兔放在桌上道:“娘,给您打来的野味。” 婆婆去将门关严,看着桌上的两只野兔,埋怨道:“给我干什么,快拿回家给芹儿……”话未说完,便停住了。 中年男子也沉默不语,空气顿时陷入了寂静之中。 忽然间,中年男子一拳砸在桌面上,怒道:“什么鸟山神,狗屁!每几年都要一个童男,一个童女,猪羊牲醴供献他,哪里去寻那么多,大不了跟他拼了!” “啊!”里屋响起了一声女孩惊呼。 婆婆连忙去将门插上,紧摇着双手道:“儿啊,话千万不可这般说,千万不可这般说!若是被山神听去了,怕会降祸生灾啊!” 中年男子听闻里屋有动静,低声问道:“娘,有谁在里边?” 婆婆叹息一声,随口道:“娘前天上山捡柴,救回来了一对姐弟俩。” 中年男子一听,就要泯灭的希望之火重新燃起,心中怦怦乱跳,忙问道:“可是一对姐弟俩?” 婆婆点头道:“没错。”忽然转身道:“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了,为娘不同意。” 中年男子上前拉住她手,急道:“难道就忍心让您孙女去祭山神吗?” 婆婆低头道:“她们都是苦命的孩子,我不能……” 中年男子言语略有激动:“娘,您和他们素味平生,可芹儿她,她是您的亲孙女啊!” 婆婆踌躇道:“这……这……” 这时,里屋门打开,柳如絮小脑袋伸了出来,接着从屋中慢慢走出,望着二人道:“婆婆,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啦,你们是要让人送东西给山神公公吃吗?感谢您救了我,我愿意去。” 中年男子奇道:“你……” 柳如絮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芹儿妹妹是怕冷吧,这天当真冷得很,我抗冻,不怕冷,就让我代她去好啦。” 中年男子听了十分高兴,顿时激动的手足无措,虎目含泪,上前连连道:“好,好。” 婆婆见她年幼不懂事,刚要说些什么,见了中年男子眼色,想起孙女芹儿,便不再说了。 这晚,婆婆烧了桶热水给柳如絮好好洗了个澡,又将那两只野兔烹熟,做了两大碗,来给她吃。 柳如絮却只吃了一小块,摇头说要给婆婆和弟弟吃。老婆婆心中一酸,将头扭到一旁。 吃过饭后,婆婆让她坐在镜子前,用梳子给她梳理头发。 柳如絮高兴极了,晃着脑袋,口中唱起了母亲教过自己的歌谣:“谁家的阿妹多情啊,站在山脚唱山歌咧,撑船的阿哥听到嘞,笑呵呵的挥手呦喂。” 她虽童年稚齿,嗓音却清亮甜美,婆婆见她一对大眼睛漆黑明亮,长大定然是一个了不得的美人胚子,想要开口夸赞,又怕自己心软,只好默默地帮她梳着头发。 腊月二十六这天,屋外依旧飘着鹅毛大雪,北风吹得窗格呼呼作响。 屋中婆婆正手把手的教着柳如絮姐弟二人剪纸,柳如絮学得很快,剪的很用心,身旁弟弟目不转睛的瞧着。 突然间,大门推开,又是那晚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进来,带进来一股风雪。 男孩听姐姐说过要带自己找叔叔,见到这个男子,虽说面生,但婆婆对自己姐弟二人确实很好,懵懵懂懂的刚要开口叫“叔叔”,那中年男子粗声招呼道:“娘,该带小姑娘走了。” 老婆婆手指一抖,剪刀啪的落在地上。柳如絮俯身帮她捡起,微笑道:“婆婆,我腿脚快着呢,半天就能回来了。” 老婆婆见她如此懂事,心中虽极为不舍,却不能开口将她留下,只强忍住眼中泪花,瘪嘴道了声:“嗯。” 柳如絮对弟弟嘱咐道:“姐姐要出去一趟,晚上就回来,你要听婆婆的话。” 男孩小手扯住她衣角,神情怯怯地道:“姐姐你快些回来,阿风怕。” 柳如絮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道:“知道了。” 中年男子把手中的一个帽子给柳如絮戴上,将颈中的宽布条解下,给她的脸捂得严严实实的,这才道:“走吧。”向老婆婆望了一眼,带柳如絮走出大门。 第15篇 猎天魔女传2 柳如絮并非一人,和她一起被送往山神庙的还有一个七岁大的小男孩,一行二十余人抬着扎束红花的猪羊牲醴,沿着山间小径,顶风冒雪地向后山行去。 柳如絮由那个中年男子牵着,见众人脸色严肃,彼此都无太多话语。继续走了大半个时辰,可遥见半山腰处的一间庙宇,庙宇被白雪覆盖,只能望见一块黑黝黝的门板。 众人进入山神庙后,便七手八脚的忙活起来,有的掸灰扫尘,有的在供桌上摆设香炉蜡烛。 柳如絮走到近前,见那尊山神泥像长着牛面人身,手是利爪,握着钢叉,青面獠牙,心中不由害怕起来。 众人摆列停当,一齐朝上叩头,对神像拜了两拜,祷念了些祝词,无非是祈求山神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之类的。 祝罢,众人在火盆中烧了纸钱纸马,便要转身回去。 “叔叔!”柳如絮忽然开口叫住了中年男子,中年男子脚步一顿,回头问道:“怎……怎么了?” 柳如絮笑着道:“叔叔放心,我一定等山神公公收下这些东西后再回去。”她虽没见过山神,却听母亲讲过,那是一位神仙。 中年男子本就心有愧疚,见柳如絮神态天真,言语真挚,神色古怪地道:“好。” 那边男孩见大人要走,也吵着要跟回去,带他来的大人并非是他父母,推推攘攘,好说歹说,最后在他兜里塞下两个糖块后,这才匆忙离去。 众人散去后,庙中只剩两人。柳如絮问那男孩道:“我叫柳如絮,你叫什么?” 男孩嘴里含糖,奶声奶气地道:“我叫赵平安。” 柳如絮见他脖颈上挂着一个系有铃铛的小项圈,项圈下坠着一块银锁,锁上刻着“平安”二字,想是给他保平安用的,心中很是羡慕,想道:“等到了江南,我也赚钱给弟弟买一个戴。” 庙外风势渐大,吹得大门“嘟嘟”作响,墙边有两个窟窿,风雪从其中灌了进来,时间一久,两个孩子都觉寒冷。 柳如絮自幼持家照顾弟弟,干过不少粗活,抓起稻草将墙洞草草堵上,见火盆内火未全灭,就在周围捡些树枝回来,放在火盆中,小嘴轻轻去吹,手也不断扇着,盆中的零星火苗终于将树枝燃了起来。 眼见日落影斜,天空渐渐昏暗,山神还是不来,男孩又饥又怕,叫嚷着要回家,哭闹喊起“妈妈”来。 柳如絮费尽唇舌,告诉他要先等山神收下礼物,然后才能回家。说完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大人非要让两个小孩子来送东西。 同时望向庙外,心中也很是犯难:“外边这样黑,又下大雪,山路定然更加难走,看来只好等明天再回去了,也不知道弟弟怎么样了。” 见男孩赵平安饿的急了,走到供桌前,对着神像一拜,轻轻道:“山神公公,如絮想借一点吃的,好不好?” 明知道神像不能回答,却还是跪在那里默默祈祷,这才过去撕下盘中一块熟食,拿给赵平安。 看着狼吞虎咽的赵平安,柳如絮偷偷允吸了下粘在指尖的油花。 男孩见有了吃的,这才收回哭声,圆圆的大眼骨溜溜地转动,露出询问的神色:“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柳如絮宽慰道:“等山神来了,我们就回家。” 男孩又问道:“那山神什么时候能来啊?” 柳如絮在火盆中添着柴火,将小脸烤得红扑扑的:“应该快了,你要是累了就睡上一觉,等明天醒了,我就带你下山回家。” 正说间,只听得门外风响愈浓,大门“嘭”的敞开,寒风猛烈,顿时将火盆吹翻。 香风到处,只见门口俏生生的站着一个粉衣女郎。 那女郎约莫二十多岁年纪,容颜娇媚,肌肤又白又腻,穿的不甚多,却似乎不觉怎么寒冷。 柳如絮和她正面相对,口中不由叫了声:“好美!” 那女郎耳朵甚灵,听她夸赞,面有欣喜之色,招手道:“小妹妹,你过来。”声音亦是娇媚动听。 柳如絮一开始以为山神长得和那泥像一样,胸口还突突突的跳个不住,此刻见是一个如此好看的大姐姐,身不由主的便慢慢走了过去,扬头道:“姐姐,你就是山神吗?” 那女郎微见她神色天真可爱,伸手托着她下巴,笑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柳如絮见她十指如笋,白腻如脂,五个尖尖的指甲上还搽着粉红色的蔻丹花汁,纤手拂来,带着一股浓香,眨眼回道:“我叫柳如絮。” 女郎称赞道:“柳如絮,如絮,真是个好名字。”转而问男孩道:“你呢,又叫什么名字?” 男孩见了生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甩手喊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那女郎被他哭声扰得心烦意乱,登时笑容收敛,左手牵了柳如絮,右手拉住赵平安,推门走出,向西北方疾行。 柳如絮给她带着,身子轻飘飘的,一跃便是丈余,但觉风声呼呼在耳畔掠过,宛似凌空飞行,雪花便如一粒粒弹珠射在自己身上,只好将头低下。 赵平安吃痛,哭声越来越大。女子正行之间,忽闻左手边柳如絮叫道:“姐姐,你的东西还没拿呢。” 女子不答她,拉着她二人跑了一炷香功夫,来到了一个宅院前,将他二人带到了一间昏暗小屋内。 男孩怕黑,只是咧嘴大哭,不住抹眼泪,口中叫道:“妈妈,妈妈,我要回家。” 女子向他上下打量,阴沉沉的笑着:“你哭的这么大声,是怕我吃了你吗?”这般说着,眼中露出凶光,一把将他小小的身体提起,颈中的铃铛随之叮玲玲的响。 柳如絮以为那位姐姐要去打他屁股,只见窗外月光照射之下,噗的一声,女子竟将一只手直接插进了赵平安胸膛,鲜血顿时喷了满室! 柳如絮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场面吓得发出“啊!”的一声尖叫,坐倒在了地上,一股恶寒从心底直冲脑门,呼吸好似困难,双手胡乱向后摸索,不断向后退去。 不经意间,颤抖的右手碰到了一个凳腿,耳畔又响起“嗯”的一声呻吟。 柳如絮向上一看,见是一个肥胖的中年男子被绑在身旁凳上,手脚口目皆被封住。柳如絮怎敢应他,忙向墙边一角躲去。 赵平安小小的身体被她抓在手心,随着她手伸进胸膛内,哭声也跟着停歇,四肢无力下垂,鲜血顺着他手脚流下,滴在地板上发出清亮的嗒嗒声。 女子右手向外一抓,将内脏一件件取出,在月光下细细查看,看一件,掷一件,最后掏出一块鲜红的肉,而后竟将那块肉直接送入口中! 柳如絮全身寒毛竖起,捂住小嘴,险些失声惊呼,心下不住叫苦:“她……她在,在吃人!” 女子口中咬的窸窣有声,一边嚼着,一边向绑在凳上那胖子走了过去,左手五指按在他天灵盖上。 只见那胖子口中“唔唔”的哼唧声越来越大,全身剧烈颤抖,头顶不断冒出一缕缕的烟雾。不一会功夫脑袋垂下,就此不动了。 女子深深吐出一口气,脸上表情好似十分享受。只见她慢慢旋转脖颈,在空旷的屋中发出“咯咯”之声。 柳如絮半口大气都不敢喘,眼睛瞪得大大的,后脊一片冰凉,却是出了一身冷汗。 鼻尖血腥气冲脑,呼吸也要窒滞。一斜眼间,但见窗外黑云遮住了那轮皎洁明月,犹如被天狗吃掉一般,耳畔女子骨骼“咯咯”声愈响,更增心中惊怖惶恐之情。 女子站立片刻,闭嘴“哼哼”一笑,伸出一只染满鲜血肉丝的手掌向柳如絮走来,暗室之中,仍似见得清清楚楚,微笑招手道:“小妹妹,你别怕,过来啊!” 她一边走,一边晃动腰肢,腿部关节也跟着喀喇直响,形容诡异可怖之极。 柳如絮蜷缩在一角,眼泪直在眶中打转,摇着脑袋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别过来!” 只见那女子双眼中凶光大盛,迈步越走越近。柳如絮自知今日无幸,无力的向旁小声呼唤道:“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女子一把从墙角揪过柳如絮,狞笑道:“你这妮子倒是机灵的紧,若不是神功需要,还真舍不得杀你。” 柳如絮被她抓在手中,泪水从眼角流下:“你快放开我,你是山神,怎么还吃人啊!” 女子鲜红的舌头舔过嘴唇,嗤的一声,便撕破了柳如絮身上衣服,长长的指甲在她白腻的胸脯上划过。 柳如絮只觉胸前冰冰凉凉的,想要开口求救,口中却如梦魇一样,发不出半点声音。 第16篇 猎天魔女传3 忽听得屋外有人说道:“师兄!这有脚印!想那贼婆娘就住在这里。” 又听得一个十分宏亮的声音说道:“咱哥三个追了她这么久,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 他说到这里,更提高噪子,喝道:“屋中有人吗?”他嗓音洪亮,声震四野,极具威势。 女子闻听大敌降临,将手中柳如絮地上一扔,顺着窗缝向外看去,只见三人踏雪而来,皆负长剑,以中间体型健硕之人为首,向这边徐徐走来。 柳如絮早吓得六神无主,被她松开顿生劫后余生之感,张嘴想哭,却又哭不出声来,忙合上衣服,哆哆嗦嗦的向墙角爬去。 女子见今夜避无可避,娇声开口道:“三位大男子深夜闯入小女子家中,好像不太合适吧?” 左侧矮个男子听闻声音从屋中传出,长剑倏地出鞘,凝神叫道:“师兄,她果然在屋中!” 右侧声音宏亮之人跟着唰的出鞘,双眉紧皱,摆了一个“危峰兀立”。 唯有中间那体型健硕的师兄不动声色地道:“师妹可是杨仙儿?” 屋中女子呵呵一笑:“敢问来者可是昆仑派大弟子,江湖人称‘一剑落九雁’的李元义吗?” 李元义拱手正色道:“不敢当,这是江湖上朋友看得起,送给在下的雅号。”说话时中气充沛,远远的送了出去。 女子轻轻道:“李师兄果然是个守礼君子,只是小妹已离‘九宫门’日久,称不得师妹。”慵懒的声音中透着一丝遗憾之色。 左侧男子名为刘放,当即抢上喝道:“妖女!你既知我师兄威名,还不快快滚出来拜见!” 那声音宏亮之人名为王亮,仗剑道:“师兄,和这等邪魔外道有什么多说的,看我去拿她!”说着大踏步便向门口走来。 李元义见她一女子深夜在此,居然不慌不乱,而且此地阴森静谧,到处透着一股诡异,生怕屋中设有陷阱,将他二人拦住,止道:“稍安勿躁。” 杨仙儿冷冷道:“李大侠,你的这两个同伴好像很没礼貌啊,不知小妹何处得罪了各位,要不要进屋以酒赔罪?” 刘放在地下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似你这种害人妖邪,我便是喝三缸马尿,也胜过喝你的骚狐狸酒!” 忽听得窗格微微一响,刚觉劲风扑面,暗器已到眼前,一支银簪从屋中激射而出,直向刘放面门。 李元义身影一晃,长剑后到先至,叮铃一响,将银簪荡开。 蓦地里砰地一声,两扇木门脱枢飞起,速度极快,直奔王亮。 李元义离得既远,大喝道:“王师弟小心!” 王亮手段不弱,一声长啸,脚步后退,手上更不停歇,左右各劈一剑,兼之宝剑之利,嚓嚓将门板削成四块。 月光之下,只见一个粉衣女郎转瞬扑到王亮身前。 王亮眉毛一挑,见这婆娘扑上之势猛不可当,掌未到,风先至,迅猛已极。 王亮顿感身前一股凉气吹打胸口,正要以一招“抽刀断水”削她手腕,杨仙儿左掌已如风行电掣般抓到。 王亮眼见抵挡不了,正要长剑横撩,来个两败俱伤的打法,斜刺里一把长剑挡过,隔在他二人之间。 黑夜之中绽出幽幽蓝光,这一下兔起鹘落,迅捷无比!原来是李元义眼见危急,从旁相救。 王亮只惊得双腿发软,心弦乱颤,暗道:“好厉害!” 杨仙儿见李元义出手,纤腰轻摆,收袖避过,如丝媚眼划过众人,心道:“他们人多,我又神功初成,只好先施辣手杀掉那两个弱的再说!” 当下温婉一笑:“李师兄好俊的身手。”话语未毕,身形晃动,手爪猛向一旁刘放脸上抓去。 刘放见她来势凶锐,早有准备,当下以攻代守,一招“披荆斩棘”,长剑在身前舞成一个圈子。 岂知这杨仙儿竟然不理,十指动处,伸手硬抓他手中剑。 刘放心头大骇,见她脸上毫无惧色,却不信她一双肉掌能挡得住自己长剑,当下硬着头皮向前削去。 只听“啪”的一声,刘放手中长剑断折,人也喷出一口血,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后倒去。 此事说来话长,其实不过瞬间之事,前后不到两个呼吸。 李元义眼角猛地一缩,身子倏地窜出,长剑在黑夜之中如若一颗流星,划向杨仙儿。 杨仙儿见此人气度凝重,剑尖上光芒闪烁,嗤嗤嗤的发出轻微响声,不敢怠慢,侧身闪避同时,呼的一掌,向李元义侧面劈去。 李元义身为昆仑派大弟子,再过十余年便是昆仑山内定掌教,其功力之纯,门中人人钦服。 江湖上听到“一剑落九雁”的名头,无不伸出大拇指说个“好”字。 只见李元义身影如风,剑法奇快,每招每式偏偏又交代的精细清楚,手上功夫实已练到了上乘境界。 而杨仙儿身法如鬼似魅,说不尽的诡异,竟能在李元义的凌厉剑法之中穿梭自如。 柳如絮渐渐鼓起勇气,趴在窗边,看着外边相斗,眼角扫过不远处的一块碎肉,忙扭过头忍住不看。 初时,杨仙儿被逼得接连退避,过了片刻,二人已能进退亦趋,再过一会,杨仙儿竟能转守为攻。 李元义见她双爪越使越快,嘴角含笑,心想:“她身法虽快,却终究不是正宗,似这种鱼死网破的打法,我只需以静制动,瞧她破绽,就能一击制敌。” 当下李元义转攻为守,严密异常的守住门户,长剑如若织成一道光网,真是水也泼不进去。 王亮见刘放不住呕血,眼看活不成了,双目灼红,抓起地上长剑,叫道:“还我师弟命来!” 长剑递至中途,突然之间,杨仙儿身形一闪一晃,竟已站在王亮对面。 王亮见她说到就到,一呆之下,险些与她面孔相撞,忙收住脚步,忽觉右臂一痛,已被她一把抓住。 “嘶”的一声,这一抓竟将他整条右臂血淋淋的撤下! 王亮身体剧痛难当,当即双目紧闭,跌倒在地。 李元义大惊之下,面容变色,刷刷刷三剑,剑招变幻,又狠又准,全是进攻的杀着,忽然手腕一剧痛,原来被她抓出三道血痕。 月光之下只见血色殷红,也不知有毒没毒,情知不能后退,只好咬紧牙关,左突右刺。 杨仙儿本在练功之时被他三人打断,此刻功法度过虚弱期,在吸食的内力和小儿心肝的催化下,功法如同漩涡一般在丹田飞速旋转,气势节节攀升! 杨仙骨髓中好似有无数只小虫在爬行噬咬,虽觉酥麻难当,整个人却如脱胎换骨,极为受用。 杨仙儿秀颈仰起,呼出一口浊气,秀发一扬,银铃般的笑声也跟着响起。 李元义不禁骇然:“此女武功在不断精进!而且容貌也有变化,她……好像比原来年轻了!” 李元义毕竟是名门弟子,一生不知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眼见久战不下,心境渐渐平歇下来,当下凝神静气,临危不乱,手上长剑于夜空中泛起飒飒幽光。 柳如絮呆呆的看着二人相斗,只见天边一团乌云飘过,又将明亮的月亮盖住,想起方才险些穿胸之厄,不觉一个寒噤。 此时很想推门逃走,可二人兵刃劈风,圈子越来越大,劲风击得墙壁噼啪作响,哪里还敢出去。 再斗五十余合,李元义已气喘连连,额头见汗。 而杨仙儿身形轻盈,尚未见累,双眼放光,看待李元义如同猎物一样。 月色惨淡,夜枭长嘶。 李元义只感到阴气森森,越斗越是心惊。 但见杨仙儿双手微张,十根尖尖的指甲上映出灰白光芒,满头长发乱舞,整个人活生生的散出一股妖异之感。 李元义右手不住颤抖,一行鲜血自手腕向地上滴去,瞬息之间,宛似身处噩梦。 杨仙儿抿嘴笑道:“李师兄,猛的来了,可要留神呦。” 李元义眉头猛然一皱,只感一股劲风当胸袭来,来不及听风辨形,双足蹬地,纵身急闪,落于树枝。 杨仙儿一扑落空,双掌齐落,击在了方才李元义身后的大石上,只击得石削纷飞。 李元义面容变色,适才纵起只要稍迟一瞬,这十指插在身上,哪里还有性命? 但见她半曲身体,机械的扭动着,形若一只僵尸,骨骼关节咯咯声传入耳中,令人毛骨悚然! 待她转身,李元义心念一动:“她又年轻了!” 只见杨仙儿身材好似变矮,原本合身的裙子如今在地上拖得老长,尖尖的瓜子脸变成了圆脸,齐腰青丝刚好能与地面触碰。 杨仙儿也察觉出自身的变化,自叹功法神妙的同时,仰头看向李元义,眼中放出无限贪婪之色:“我要是吸了他的内力,定能突破‘轮回往生咒’第二层!” 杨仙儿倏地右臂探出,猛力往李元义头顶抓去。 李元义哪敢有丝毫怠忽,运气于臂,剑尖光芒闪动,刺她掌心,这本是高明手法,可长剑触她手掌,竟不能入,在她掌心擦除一串火花。 李元义这柄剑名叫“紫虹”,锋锐无匹,别说人血肉之躯,就是砍在石头上都如削豆腐一般,可眼见她横练功夫如此强悍,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杨仙儿急要取他性命,左爪前伸,飞速抓他右胸要害。 李元义侧身闪过,哪知杨仙儿的手臂关节喀喇一响,斗然长了数寸,李元义明明已经闪开,还是拍的一爪,扫中右肋,登时痛彻心肺,向下跌去。 杨仙儿下手毫不容情,双爪飞舞跟上,势要取了李元义性命。 李元义弥留之际,大喝一声,施重手法,将手中“紫虹剑”狠命掷出。 只见白光闪动,杨仙儿一声惨叫,前胸剧痛,身子跟着后退,“紫虹剑”自她前胸刺入,后背穿出,竟将她整个人牢牢钉在了树上。 李元义要以“燕子三抄水”身法平稳落地,可此时内力已罄,呼吸颇为困难,踏了一个空,连跌了几个筋斗,面目跌的尽是鲜血,望着杨仙儿狠狠喘气。 杨仙儿神色惊慌,双手握住剑柄,双腿乱蹬。 忽然之间!一对狠辣的目光射向李元义,如同严冬里的冰刺,尖利的十指张开,向前凌空一抓。 李元义被她目光所摄,以为她又要施以辣手,心弦一颤,一口气接不上来,竟就此毙命。 杨仙儿被他掷剑突袭,心中大有不甘之色,黑夜之中,哪能挣脱分毫,滚烫的鲜血顺着树干流下凝结成冰,仰天凄厉大叫十数声后,双手方才慢慢垂下。 柳如絮见院中四具尸首,心下十分害怕,过了好一会,才敢推门走出。 她一步步走近,走到钉着杨仙儿尸首的大树下,山风吹动她的身子和长发,更加显得阴气森森,身上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忽然啪一声响,杨仙儿尸身的怀中跌出一本黄皮古书来。 柳如絮拾起一看,是一部手写的抄本,书面上写着“轮回往生咒”五字。 翻将开来,书页上满是蝇头小楷,配有经络草图,其内密密麻麻的写着练功法门,以及外练内服之所需,无不具载精细。 柳如絮不敢久待,将书随手放在怀里,一脚深一脚浅,头也不回的向宅外觅路跑去。 第17篇 猎天魔女传4 时值四更丑时,柳如絮独自一人在月色中踏雪前行,身后踩出一排歪歪斜斜的脚印。 四周昏暗阴森,朔风呼号,凛冽如刀,无情的吹打在她通红的小脸上。 她已经跑了一个多时辰,汗水浸透了衣衫,却依旧不觉累的拼命奔跑。 呼出的阵阵哈气一屡屡地缭绕在她的眉宇间,飘荡到睫毛和刘海上凝结成冰。 她实在是被吓坏了,脑海中浮现的尽是那男孩赵平安被掏出心肝的一幕,杨仙儿被钉在树上后,那狰狞的面孔也依旧在心中挥散不去。 便在此时,“嗷呜……嗷呜……”耳畔狼嚎声顿起! 柳如絮脚步停下,这声音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登时脸色惨白,神色惊恐的望着四周:“是狼!” 她既不敢前行,又不敢回去,只呆呆的站在原地。耳畔叫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楚,远处依稀传来“咔咔”的踏雪声。 柳如絮身如筛糠,鼓足了一口气,拔腿便跑,忽然叫声:“啊哟!” 原来此处甚是滑溜,她右足稍稍一偏,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连滚了五六圈,又听得“嘭”一声响,背上撞到一棵大树,这才停下,脊骨不禁隐隐生痛。 柳如絮本就大汗淋漓,这下沾得全身是雪,化在肉上,经风一吹,霎时间奇寒攻心,忙起身伸手上下去掸,却忍不住瑟瑟打战,牙关相击,重重打的“得得”几声。 刚一抬头,忽然望见远处的一座小庙,想起下午时答应过中年男子要给山神送东西吃,而后却被杨仙儿胡乱带走,也不知山神将东西拿走没有,会不会不高兴? 想起身边有狼出没,毅然鼓起勇气,哆哆嗦嗦的向山神庙跑去。 推开庙门,庙内昏暗,却觉温暖了不少。柳如絮借着月光径步上前,只见火盆里树枝燃尽,只剩下半盆黑灰,供桌上的食物却分毫没动。 柳如絮望着手持钢叉的山神塑像,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眼下没有火种,只好将身子蜷成一团,倚在塑像下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柳如絮悠悠醒来,抬头见供桌上的食物还在,身上饥寒难言,更生回家之心,想起答应弟弟昨日便能回去,盘算回去一趟,便即再来。 从山神庙到那婆婆家的路她还是记得清的,当下顺着一条小路直行,翻过两个土包,走上一个山坡。 远远见到正北方升起数道袅袅炊烟,正是婆婆家所在的那个村庄。 柳如絮高兴极了,小跑来到婆婆家门前,没有着急进去,正想着没有等到山神就先回来,他们会不会高兴,而赵平安被坏女人杀害的事又该怎么向他们说,就算说出他们也未必会信,脑子登时乱得像一锅浆糊。 这时,只听屋中婆婆颤声道:“只是可惜了如絮……那么好的孩子,怎么命这么苦……”说到这里声音哽咽起来。 中年男子声音响起:“娘,这辈子是我们老赵家对不起她,可人死不能复生,我不也决定把芹儿嫁给如风了不是,哎,也算是给他地下的姐姐一个交代。” 柳如絮心中偷偷一乐:“我一夜未回,可让婆婆母子如此担心。”一听说他们要把芹儿嫁给弟弟,柳如絮心中感到暖洋洋的,正要进屋相认。 婆婆又道:“那样也好,只是现在家里粮食紧,如絮那孩子就算回来,也是跟着我受苦,这都是命。” 柳如絮脚步停下,收回要推门的手,就在门前静静地听着。 中年男子道:“亏得儿还有些力气,每日进山打些野味,也不至您老受冻挨饿。” 婆婆嘱咐道:“娘近日总闻有狼叫,儿你平日也要小心些,山野路滑,莫要走得太深。” 中年男子应道:“儿子晓得的。” 柳如絮站在门口,贝齿轻轻咬着下唇,从她母子二人谈话中,得知如今村中粮食也已短缺,何况弟弟也有好归宿,只要弟弟过得好,自己就没有什么牵挂了。 她默然转身,向身后走去。站在山坡上,昂首望着眼前依旧白茫茫一片,不知为何轻松了许多。 她脖颈中灌进了飞雪,衣领在风中吹得左右摇摆,原来上面的扣子已在当夜被杨仙儿撕坏。 柳如絮用手捂住衣领,眼见无处可去,只好壮着胆子回到杨仙儿的庭院。站在山丘,远远就能望见院中那棵大树。 待得走近,见四具尸首依然摆在那里,只不过白天看来,已没有昨夜的恐怖。 柳如絮走到树下,见到杨仙儿那张惨白的脸,仍是心有余悸,伸手要把她身上的那把长剑拽下,可那剑钉得牢牢地,如今过了一夜,更是冻得坚硬如铁。 于是过去拽着李元义的腰带,想要将他尸首拖到树下,可她力气薄弱,哪能拉的动,只好掀他身底,让他在雪地上来回翻滚。 “当啷”,忽然从他怀中掉出几件物事,原来是两锭碎银和一对火具。 柳如絮见是日常所需,就都收在怀中。接着,将刘放和王亮的尸体也拖到树下,伸手入怀,无非是银两令牌之物,另摸到一把匕首。 推开屋门,顿时一股强烈血腥气冲鼻,门口倒着的便是赵平安那具被掏净胸膛的尸体,柳如絮脚步刚刚踏入,立刻闭眼,心中怦怦乱跳,忍不住回头干呕起来。 过了好一会,才硬着头皮把他小小的身体和椅子上那个胖子的身体拉出,一同堆在了树下。 昨夜害怕的紧,加上没有亮光,未曾看清屋中布置,这是见屋中木桌木凳,陈设得倒是整齐有序。 最里边一张床,床上散放着四五件衣服,床边立着一个方桌,桌前有凳,桌面上竖着一铜镜,镜旁放着些梳子钗钏之属,看来是闺阁所居,想那杨仙儿也甚是爱美。 柳如絮进屋拿起窗下脸盆,盛满雪就向六人尸首身上泼,泼了能有百十来盆,终于将雪堆得老高,刚好能盖住杨仙儿的尸身。 柳如絮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眼见夕阳西下,黄昏将近,忙回屋拿出一块冻得僵硬的抹布,沾着雪将屋中地板上的血迹擦干净,等忙活完,天也黑了。 柳如絮关紧房门,插上门闩,拿起打火石,点燃桌上的油灯。 看着屋中这般清洁的模样,虽感温暖,但望着屋前的那个大雪堆,总是令人心中隐隐不安。 柳如絮双手拄着下巴,静静的望着金黄色的灯芯,想起弟弟柳如风怔怔出了神,也不知他此时在做些什么,是否想着自己。 无聊之际,拿出那本名叫“轮回往生咒”的书来,借着灯光,打开第一页,最上边写着两行小字:“造物之主,天地之宗,天生庶民,有物有则,荡荡上帝,下民之僻。” 其后写道:“然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大道轮回,岂能近乎顺天意而应乎人?” 柳如絮自幼虽和母亲学过写字,却仍有许多不识,于是慢慢掀起书角,翻开第二页。 但见下页是一幅**画像,身上点满黑点,又有根根细线相连,线旁以细字注满了“中府”、“灵墟”、“天府”、“孔最”、“四满”、“气冲”、“劳营”、“髀关”、“伏兔”、“梁丘”、“下巨虚”等字样。 柳如絮心想:这图倒也好玩的紧。只见最左侧一条细线自肚子发出,上至脖颈,下至小腿,其上过左胸时,又分至左臂,直达食指。 她越看越是奇怪,也越来越入迷,体内好似一股热气自丹田而发,顺着涂上黑线流便周身大穴,不知不觉又翻到了第三页。 其上又是繁密小字:“天数将尽,吾当卫之。夺苍生,窥造化,体纳万物,垂丽天之象,铺理地之形。有恒者,入我宫长生,可与天地同寿。” 下面写的是这门功夫第一层的详细练法。 有形练,有内修,更有食用人心之法。想起杨仙儿杀人取心和吸食内力的一幕,正与这书中所讲不谋而合。 最末一行写道:“轮回往生,生而忘世。此功逆天而行,夺人生机,入我灵身,贮于诸穴,可为己用。然独戒东海渤盂派‘嗜血大法’,血随功散,则如海水决堤,终成干朽,慎之,慎之。” 这几个字柳如絮虽然认得,却不知何意。心中隐隐觉得这门功夫颇为诡异,观之不妥,却忍不住再看。 看完第一层,转而向第二层看去。 柳如絮心无杂念,一连将全书十层全部看完,翻到最后一页,书末尽处题着“九宫门,长生宫,苏禾。” 眼见天色微亮,她这才伸了个懒腰,脱鞋上床而眠,脑海中想的尽是书中所画经脉走向。 再醒时,已是午后,柳如絮独自坐在床上,腹中咕咕作响,这才想起已有一日未曾饮食。 下地推开屋门,便见一大鹿站在不远处,顿时精神一震,舔了舔嘴唇,刚迈出两步,大鹿受惊,四蹄翻飞的向前疾驰。 那鹿敏捷异常,东奔西窜,柳如絮在后边追了两步,气喘吁吁,便瞧不见它踪影,望着雪地上的蹄印发呆,无奈之下,只好又回到山神庙。 柳如絮对着山神塑像拜了两拜:“山神公公,这些东西都凉了,您要是不吃……我先拿走一半,希望您……不要怪我。” 说完,心虚的将冻成冰块的蔬果熟肉用衣服兜起,低头一溜小跑的拿回自己的小屋。两地路途颇远,等回到小院,天又已经黑了。 柳如絮想要生火热饭,却不敢出门捡柴,只好插好门后,躲在屋中啃着冷冰冰的食物,身子直打颤,想了想,又将那本“轮回往生咒”取出。 心中计算着:“这里都是雪,而且食物只够吃三五天的,何不练这上边的武功,抓写鹿来吃,而且鹿皮保暖,肉厚多脂,还可以添上灯油。” 说练就练,这晚,柳如絮盘膝在床上,按照书中口诀与修习内功的法门,运起功来。 此功讲究的就是凝神静气,摒除喜怒哀乐之情。柳如絮一个十来岁的孩童,本就不受七情六欲的困扰。 于是依法而练,只静坐片刻,便觉寒气大减,身上暖洋洋的,好像周围生了一圈火炉,舒适已极。 双眼一合,竟迷迷糊糊的睡去了。次晨醒转,非但丝毫不觉困倦,更觉精神倍涨。原来只一夜之间,对内力修为上已有了好处。 柳如絮憋了一股狠劲,除了用饭,终日在屋中练功。 到第三日时,又外出捉鹿,跃起时高了数寸,出手时也快捷了许多,虽仍是空手而归,心下却颇为振奋。 眼看山神庙里的食物大都被拿个精光,到第五日上,她终于抓到了一只麋鹿。柳如絮大喜不已,有种想要去告诉弟弟的冲动,但还是忍住。 看着呦呦鸣叫的麋鹿,柳如絮虽想杀它吃肉,心中却有所不忍,只好将它困在屋中,重新外出捉鹿。 过了两日,屋中已有了四头大鹿,一头小鹿。柳如絮在屋外做了一个栏子,将鹿都赶到其中。 而最先捉到的鹿已经饿死,柳如絮这才兴冲冲地拿小刀剃下鹿皮,晾在窗口,将肉一点点剃下。 最后,看着那颗尚有余热的鹿心时,望着其鲜艳的颜色,忍不住咬上一口,顿时满口皆是腥味,咬下的那块肉在口中蠕动,又滑又软,嚼又嚼不烂,着实恶心。 想起书中所诉,此功需内修外练,更要用人心为药引,以心补心,方能达到驻颜之功效。柳如絮不敢杀人取心,只好忍住恶心,将整颗鹿心都吞了下去。 柳如絮晚上练功,白天捉鹿。一有鹿饿死,便以鹿心为引,吞服练功。 平日里,她即便是练功,也会每月出门一次看望弟弟。 只两个月工夫,捉鹿一事已能手到擒来,心中也觉喜欢。 眼见残冬已过,冰雪消融,盖着六人尸体的雪堆慢慢融化。当年李元义钉住杨仙儿那柄长剑的剑柄已经可见,过不多久,尸体就会显露出来。 柳如絮虽只靠捉鹿,无人喂招,但一直按照书中所练,数月以来从未间断,此时内功已颇有根基,气力也大了很多,练功之余,顺便在屋后挖了一个深有丈余的大坑。 伸手去握当年李元义的那柄长剑,左右晃动,树干也跟着摇摆。 柳如絮双手握住,用力抽出,“咚”的一声响,杨仙儿的尸体落在地上,腾起一团白雪。 柳如絮望着手中的长剑,虽历严寒,仍甚是锋利,于是擦拭干净带回屋内,将六人的尸首都丢进大坑,用土掩埋,这才回屋。 转眼间半年过去,这日正是柳如风和芹儿的成亲之日。 柳如絮站在山丘,就像去年那夜回来时一样,静静地看着脚下敲敲打打的人群,望着一身红色喜服的弟弟,嘴角露出了欣然的笑意。 第18篇 猎天魔女传5 寒来暑往,四季更迭,转眼又是一年过去。 柳如絮仍居在山顶小屋,除了每月去看望弟弟外,几乎不曾下山。十年时光,虽平淡无趣,却也自得其乐,同时也没外人寻到此处。 平日以鹿心练功,虽进展缓慢,但相貌已不是儿时那般黝黑干裂,此时的肌肤蜕变得白皙水润,容貌也变得柔媚姣俏。 只是此功每过一年,需多用一颗心,今年二十二岁,算来应服二十二颗。 柳如絮心无杀念,只求能默默的守着弟弟。随着自己慢慢长大,心智也渐渐成熟,明白十年前是婆婆一家人故意把自己送到山上,给山神当祭品。 因为村民现如今还是保留这个习俗,每过几年就会将一对童男女放在山神庙中。而柳如絮只拿庙中贡品,不伤孩童性命。 她心中虽时有怨恨,但那些怨恨也都随着芹儿嫁给弟弟如风而化为乌有。 这一日,柳如絮盘膝坐在床上运功,内力在小周天周而复始,丹田内的漩涡越转越快,白腻的肌肤沁出涔涔细汗,两个时辰后,体内真气分成五股化开,随即一股酸麻通便全身。 柳如絮鬓角丝发无风自动,轻轻呼出一口浊气,睁眼时乌珠明亮,更增一层晶莹之意,知道内功又进了一层,“轮回往生咒”马上就能突破第四层。 想起又到了下山看望弟弟之期,这才满心欢喜的起身更衣,准备下山。 十年以来,她始终没有告诉过弟弟自己还活着,因为世道本就艰难,她不想成为弟弟的累赘。 当年的婆婆早在六年前就已亡故,而他的儿子,就是当年的中年男子去年也因病过世。 柳如絮想起这些年的种种过往,就好像发生在昨日一般清晰,心中对于人的生老病死,竟有一丝莫名的黯然,同时眼眸一亮,也下定一个决心。 柳如絮独自走在荒野之中,眼见天色向晚,错过时辰,当即发足疾行,在山坡上如履平地。只听得风声呼呼,道旁树木纷纷从身边倒退而过,其时已习以为常。 约莫一顿饭功夫,便能遥见一处山坡,村子就在山坡下。柳如絮身子平平跃起,衣襟带风,如同一片落叶,悄然穿过十余个房屋,轻轻站到弟弟新居的屋后。 没走两步,便闻屋中传来两声剧烈的咳嗽声,柳如絮心中一凛:“有人病了?” 目光从窗缝向屋中看去,只见床边站着一老一少,另有一个六十来岁的蓝衣老者正为床上一男子把脉,而床上躺着的人却是弟弟柳如风! 柳如絮见站着的年轻女子就是芹儿,而旁边年纪较大的是她母亲。芹儿一脸紧张的问老者道:“秦先生,怎么样了?” 姓秦的郎中一言不发,搭在柳如风脉搏上的手不住皱眉,苦苦思索,又过良久,这才慢吞吞地道:“这孩子体内有一股浊气,表面风寒湿热,却又不像,倒像是中毒。” 芹儿显然被吓了一跳,忙问道:“那您……知道是什么毒吗?” 秦郎中摇头道:“小老儿医道浅薄,也不知是也不是,我权且开上一副活血理气的方子,让他服下,以观后效吧。”母女二人忙相继谢过秦郎中。 柳如絮记得上月来时,弟弟还和芹儿有说有笑,怎么突然之间就会病倒,秦郎中说是中毒,难道弟弟是被山中毒虫所咬?还是被早晚瘴气所侵?一颗心顿时揪起,在窗外急得直吸气。 床上柳如风仍咳嗽不止,秦郎中一面皱眉,一面在桌上用纸笔写了个方子,递给芹儿后,窸窸窣窣的从药箱里取出一沓黄纸包,起身道:“按照这上边的药材,煎成一碗水,每日三次。” 芹儿之母满口答应,从怀中拿出钱递给秦郎中。秦郎中接过钱后叹了口气,拿起药箱走到门口,忽然回头道:“除非……” 芹儿问道:“除非什么?” 秦郎中道:“除非能取到银狐血,银狐属阴,其生血能解百毒。” 芹儿母女沉闷不语,人人都知道银狐数量稀少,而且生性狡猾,行动如电,哪能是那么容易捕捉的?而且如今家中只剩两个女丁,抓狐一事就更加难了。 芹儿之母送秦郎中出门不久,柳如风便又大咳起来,咳了好一阵,突然间抬起上半截身子,晃了几晃,“咳”的一声,竟吐到地上一口殷红的鲜血。 芹儿顿时手足无措,忙去倒了碗水来,拍着柳如风后背,让他勉强服下,柳如风这才又倒了下去。 若不是怕吓到旁人,柳如絮真想冲进屋中。此时在门外眼巴巴的瞧着,只有干着急的份。 但见弟弟脸色惨淡,胸口不住起伏,呼吸粗重,显是病情十分严重,不由紧咬下唇:“银狐血吗?” 是夜,繁星寥寥,村中各户已然安寝,一道身影飞闪而过,那是一背影纤细,长发飘飘的女子,手中提了一活物,若是秦郎中在,定会认出,那女子手中提的正是狡猾的银狐。 女子脸上满是疲惫之色,见屋中无人,便掀开窗户,轻轻跃入房中,来到里屋柳如风床前,见他面如薄纸,一丝没两气,看看待死。 女子试着呼唤两声,见他意识模糊,连眼睛都睁不开,心下一片凄凉,悄立良久,不禁掉下泪来。 从桌上拿来一茶碗,指甲在银狐脖颈一划,鲜血便哗嗒嗒的滴在碗中,银狐全身颤抖,发出呜呜哀鸣。这女子正是姐姐柳如絮,见血不再滴了,便将那碗血喂弟弟喝下…… 此后几日,柳如絮每夜都会前来,手上也会带着只或大或小的银狐,如此接连三天,喝下银狐血的柳如风果然咳嗽渐止,脸色也恢复了往日的红润,只是没能恢复意识。 这一晚,柳如絮依旧手中提了一只银狐来到芹儿家中,正要直奔后屋而去,却见屋中响起脚步声。 柳如絮想是芹儿,便要等她出去后再进屋。只闻她脚步声急促,正是芹儿整理衣服从屋中走出。 柳如絮着急喂弟弟喝银狐血,对她深夜外出也未曾在意,等她走后,这才翻入屋中,像往常一样把银狐血喂给弟弟喝。柳如絮坐在床边,望着弟弟略带稚气的脸,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欣然的笑意。 又过一晚,依旧这个时辰,来送银狐血的柳如絮再次撞见芹儿出门。 芹儿今夜穿了一件绣花红裙,发尾斜插着一件首饰钗环,步履款款,凤目含笑,微风吹拂,送来一股胭脂香味。 柳如絮心中不免生疑:“这么晚了,她要去哪?”于是决定跟过去看看。 第19篇 猎天魔女传6 柳如絮身影一闪,施展轻功,落地无声的跟在芹儿身后。其时天色已黑,百虫嘶鸣,虽然二人离得不算远,前面芹儿却丝毫未觉。 片刻之间,两人已走出五六里地,过了个山坡,前面黑压压一片森林,芹儿直穿入林中。柳如絮好奇心起,有心要窥探一番,也跟着追去。 月射密林,如水银泻地,柔光在林隙树梢上照下来,经风一荡,晃得满地树影憧憧。 柳如絮掩在一株大树后面向前张望,见她孤身一人,竟也不怕,心想:“难不成她是来为弟弟抓银狐?若是那样,可真得好好跟着,护她周全。” 芹儿脚小步快,林子又密,柳如絮稍一走神,一瞬之间,已不见了她的影子,忙提气跃出,悄没声息的在林中一掠而过。 疾跟了几十步已能望见芹儿红色身影,只见前方一大片空地上,停着一架青幔马车,芹儿正和一男子说话,二人对话听不真切,只能听见芹儿清脆的笑声和咭咭咯咯的说话声。 芹儿话声一停,就矮身走上了马车,那男子坐上车辕,忽然向柳如絮这边望了过来。 柳如絮心下一惊,忙屏息不动。男子似是随意一瞥,口中一声吆喝,扬起马鞭,催马向林外走去。 柳如絮躲在树后,过了一会没见动静,才慢慢探头,心中暗觉不对,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将手中银狐往地上一丢,闪身紧追上去。 银狐刚一落地,抖了抖小脑袋,忙四脚着地呜呜的逃走了。 马车顺着一条山中小径而行,走不多久,便上一条大路。车夫更不停歇,长鞭噼啪抽打,显然对此地轻车熟路。 柳如絮随马车奔了一个多时辰,渐感体内真气不足,眼见马车驾得飞快,只好咬紧牙关,加劲跟了上去。 又过小半个时辰,马车已行到山脚,轮子在地上摩得吱嘎作响,泼喇喇地继续向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柳如絮实在体力不支,斜倚树边,盘膝坐下,闭上双目,按“轮回往生咒”中打坐之法,双手拇指、中指两根手指捏了个法诀,定在那里片刻,便觉丹田中一股热气暖烘烘的涌将上来。 柳如絮精神一震,怕马车走得远了,忙起身跟了上去。幸得深夜山路无人,土道上只有两道车辙印十分明显,柳如絮按迹而行,不一时寻到了一个小镇。 柳如絮独自徜徉在小镇街上,但见此时家家闭门锁户,还到哪去寻芹儿。继续向前走,忽然在左侧胡同里,望见一家楼上尚未熄灭灯火,而门口停着的,像极了今晚跟了一路的马车。 柳如絮眯着双眼,探头瞧去,周围昏暗看不真切,于是轻步上前,要瞧个仔细,离马车尚有一丈来远,便闻一个粗重的声音喝道:“跟了一路,有何贵干!” “干”字还未说完,一个黑色身影已从车前窜出,跟着劲风扑面,这一掌来势凶猛,甚是凌厉,柳如絮披散在胸前的丝发都被吹到了身后。 柳如絮认出那人正是今夜的赶马车夫,自己虽练功十余载,却未曾与人动过手,心惊之余,不敢还手,忙侧身向旁一让。那人掌力更快,啪的一掌正击在了她左肩。 柳如絮“嗯”了一声,腾腾腾向后连退六七步,胸口闷热,几乎气窒,五脏六腑好似颠倒,突然间“啊”的一下,喷出地上一口水。 柳如絮以为吐出的是苦胆汁,弯腰伸手擦嘴,只见手掌中血色殷然,喷出的竟都是鲜血。 那人见她丝毫不会躲闪,倒也出乎意料,心想她不会武功,是怎么跟过来的? 月光之下,仔细去看,但见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相貌娇美,肤色白腻,两颊尚自晕红,满眼幽怨之色。 那人见她容貌娇媚,动人心魄,呼吸急促,脚步踉跄,随时都能倒下。当下脸色一变,露出一股邪恶之色,向柳如絮徐徐走了过去。 柳如絮心中明了:“芹儿妹子定是被这恶人捉了去!”想到此处,愤恨难平,右臂伸出,运起丹田旋涡之气,向那人抓去。 那人见她十指纤细,手腕白腻,也伸出左手,满拟抓到一只温香软玉的柔荑,突觉奇痛难当,登时脸色大变,如同活见鬼一样,连连后退:“你……你……” 柳如絮面无血色的将手中一条断臂丢在地上,神色冰冷地向男子走去。 她被鲜血喷得满身都是,溅在脸上的点点鲜血犹如绽放在雪地的彼岸花。 柳如絮前进一步,男子便退后一步。 男子被她一抓之力卸掉左臂,顿时魂飞天外,满眼恐惧之色,心中掀起滔天大浪:“这女子,究竟……是人是鬼!”想起方才与她内力相触,自己就好比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以倾覆! 繁花疏影溶溶月,青木暗香淡淡风。柳如絮徜徉在月色之中,好似与整个夜空化为一体,雪白的肌肤笼罩一层晶莹玉色,仿若披着一件薄纱,清冷美艳中又带着三分诡异。 那人不住倒退,只觉左臂疮口剧痛难当,几欲昏厥,再退一步,后背已靠至石墙,止不住打了个寒噤。 柳如絮缓步上前,将素手按在他胸膛上,劲力不吐,轻轻问道:“芹儿在哪?” 那人惊骇莫名,但觉她手按在自己心脏上,大口喘着粗气,动也不能动,结结巴巴的道:“在,在楼……楼……楼上。” 柳如絮手向前一按,那人胸口热血喷涌,立时毙命,她手就如戳豆腐一般刺透了那人的身体…… 柳如絮推门进屋,走进一楼,见楼梯在右侧,迈步踏上,走动时足尖落地,竟不发出脚步声音。虽然夜深人静,却是静悄悄地,只听得墙角蟋蟀唧唧鸣叫,偶尔夹杂着一两声风响。 走到楼上,便见左右两个屋子,有阵阵嬉笑之声从左侧屋中传出。 只闻一男子声音道:“自从那日镇上见了你这妖娆的妇人,先自酥了半边,到处寻人便问‘这个雌儿是谁家姑娘?’可叫我想得好苦,后来打听才知,好块羊肉,怎地落在狗口里。” 女子轻轻在他身上打了一下,男子发出“啊”的一声痛叫。 女子笑吟吟的道:“奴家一时失手。官人疼了?”。 男子嘿嘿道:“不妨事。娘子莫闪了手就好。” 女子嗔道:“让你说我丈夫是狗。” 柳如絮心中一凛:“是芹儿!”将门上纸窗捅出一个指尖大小的圆洞,只见屋中摆了一桌酒席,上边肥鹅熟肉,鲜果酒菜摆的满桌。 里边床上躺了两人,那陌生男子怀中搂抱的女子正是芹儿!柳如絮秀眉紧皱,略带诧异的脸上带着羞恼之色。 只闻芹儿娇声道:“高员外,你的药到底灵是不灵?我家男人的病怎地反倒越来越轻了?” 她口中的“高员外”名叫高远志,是个本地纨绔,家里在城中做药材生意,颇有些钱势。 高志远皱眉道:“娘子说的是,我本想从店里取些砒霜来,把这瘦狗结果了,让你我二人可做长久夫妻,可他怎的命如此之硬,这么长时间都不见死。” 芹儿呵呵一笑:“感情你的砒霜是糖粉做的?反倒越吃越精神了。” 高志远连道两声“奇怪”,接着露出阴沉笑容,掐着她下巴道:“娘子放心,我昨夜给你的药是剧毒的鹤顶红,保准你明天一早回去,见到的是一具尸体!” 门外的柳如絮闻听此言,顿时全身如触电一般颤抖不已,脑中“嗡”的一下,险些晕倒,心中悔恨交加,长长的指甲深深嵌入门板之中。 芹儿依偎在高志远怀中叹了口气:“高郞,你哪都好,就是心肠太狠了些,柳如风毕竟是我丈夫,你将来会不会也这样对我?想起来我实在害怕。” 高志远举手赌咒,大有言之凿凿之意:“高某发誓,这一生一世,都会宠你爱你,听你的话。” 芹儿又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但愿如此。”从声音中显得喜不自胜。 高志远见她这番羞怯模样,正要翻身将她压在下边,门板忽然砰的向屋中飞出。高志远吓了一大跳,刚要起身,便被一冷若冰霜的女子死死掐住脖子。 高志远顿感呼吸困难,嘴巴大张,好似含住一个铅块。柳如絮毫不留情,右手望他心窝一掏,便取出来一颗尚在跳动的心。 柳如絮手法极快,高志远一时未死,见了自己心脏在她手上,双目瞪的滚圆,喉咙动了动,这才咽气。 柳如絮将高志远尸身一丢,转而目光怨毒的望向床上芹儿。 芹儿见高志远被这女子杀死,鲜血溅得四下都是,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罔知所措,吓得说不出话来,只颤巍巍的向床角躲去。 柳如絮见她如今的神情,和儿时面对杨仙儿一模一样,当下坐在椅上,一言不发的将高志远的心一口一口的吃进嘴中。 芹儿从未见过有人竟吃生肉,还是人心!想要张口大叫,又发不出声,胸口蓦然间泛起一阵恶心,捂着小嘴干呕起来。 柳如絮将一颗心吃下后,擦了擦殷红的嘴角,将指头允吸干净,起身冷冷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芹儿见她浑身是血,一时间浑身颤抖,话也说不出,可眼前女子怎么看都觉面生,实在想不起何时见过。 正要问她是不是找错了人,柳如絮长袖一伸,左手已揪住芹儿长发,把她提过来,让她跪在自己身前,话语轻柔道:“我是来讨债的。” 芹儿膝盖磕得生疼,却不敢发声,耸肩缩成一团,目光带着不解,好久才憋出一个字:“债……?” 柳如絮点了点头,缓缓道:“十一年前,本该是你死,可我为你挡了一命,今天要你还回来。” 芹儿猛然醒悟,尖叫道:“柳如?柳如……絮!” 话一脱口,心好像要从胸膛里蹦出来:她……她不是早就死了?难道是冤魂前来索命?定然如此,否则怎会生吃人心! 芹儿见势不好,忙要起身向外跑去,可此时双腿酥软,两只脚像是被钉住,刚跨出一步就跌在地上,额角也摔掉一大块皮肉。 当下也顾不得痛,双手似被烫着似的,在地上使劲儿划拉向前爬。 地上光滑无比,都是高志远流出的鲜血,芹儿顾不得刺鼻的血腥味,忽觉身子在不断后退,知道是柳如絮在抓自己,凄厉的道了声:“不!”十指在地上生生抓出十道凹痕。 芹儿被柳如絮重新拉回床上,望着她狠戾的目光,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时间,恐惧,惊骇,无助,悔恨充斥着随时都要崩溃的内心。 说时迟,那时快,柳如絮尖尖十指轻轻一送,已伸进她胸脯,让她也亲眼看见在自己手掌上跳动的心脏。 柳如絮面无表情的将她的心吃下,在屋中水盆洗净了手,下楼向屋外走去。 昏暗的灯光将柳如絮落寞的身影拉得老长,而她此刻却非大人模样,在外人看来只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 原来她随着人心下肚,体内的旋涡如同获养分自行运转,不知不觉间已突破第四层的桎枯,达到了“还童总角境”。 柳如絮昏沉沉的迈出了十余步,耳畔依稀响起弟弟的撒娇声:“姐姐,我饿。”、“姐姐,我走不动了。”、“姐姐,你背我。”、“姐姐,我们到江南了吗?”…… 柳如絮双目无神的望着前方,悲痛之下,依稀好似在不远处看见了弟弟如风,他红着小脸在对自己笑。 柳如絮凝望着弟弟,脸上爱怜横溢,伸出一只手,关切道:“弟弟别怕,有姐姐在呢,姐姐带你去江南,姐姐带你回家好不好,以后没有人再欺侮你了。” 再眨眼时,弟弟身影骤然消失,原来方才所见只是一幕幻象,霎时间,无数的思绪如泉水般一齐涌上柳如絮心头。 柳如絮的心被阵阵刺痛,仿佛整个世界都死了,仰头看天,风尘拂面,带着一股浓郁的腥味。大点的雨珠落下,滴在她的脸上,顺着颧骨流淌在地,也不知流下的是雨,还是泪。 想起“轮回往生咒”中苏禾写过的一句话:“轮回往生咒,孤独寂寞苦。”自己虽不死不灭,而身边的人却有寿限,总有一天会相继离己而去。 柳如絮黯然道:“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不复回。” 随即凄然惨笑:“既然老天要让我体会丧亲之痛,那我便让世人都感受到这种悲苦。从今日开始,世上再无柳如絮,我的新名字是……柳媚儿。” 一道闪电划破了天空的沉寂,低沉的雷鸣声搅醒了大地上的生灵,暴风雨……来了! 第20篇 站在路口招手的女人 通往小阳村四组的路口有一棵野生白杨,这棵树不高不直,长得歪歪斜斜,如同一个佝偻喘息的病者。 要是离得近,还会发现它相对较粗的主干上还有一个椭圆形的大洞,那是生了虫子被啄木鸟尖利的喙子剜的。 在这棵树旁的路口边,常年会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站在那里。 女人身材不高,弓着身子,一年四季穿着都很单薄,但唯有一双闪亮的眸子,无论是在炎炎夏日或凛冽寒冬,都不会因环境的改变而有丝毫褪色。 有一段时间要坐客车去县里上班,这天清晨,西北风像刀子似的猛刮,昨夜上了冻,一早出门,暴露在外边的皮肤像针扎似的疼。 因为时间还早,车上除了司机和售票员外,只有一对老年夫妻和一对年轻情侣。 我上车后找了一个靠窗边的位置,用手在车窗的霜花上暖出一个小洞,对手指哈着哈气,向外边的世界望去。 此时的大地一片银白,一片洁净,天地之间粉装玉砌,皓然一色,阳光的温度却好像被冰雪冷却过似的,怎么也热不起来。 客车慢吞吞向前行驶,活像一头老牛,拉不开腿,直喘粗气,发出“哐哧哐哧”的声音,把这客车硬是坐成了火车的感觉。 客车转了一个弯,依旧在那个路口,我又看到了那个女人,正站在路口那白皑皑的雪地上。 她身旁的那棵大杨树这个时候枝条上粘满霜雪,尽是灰突突的树挂,随着凛冽寒风,摇摆不定的晃着干枯的身子,似乎随时都能断折。 树尤如此,更不用提人了,那女人竟只穿了件薄外套,瘦弱的身躯瑟瑟发抖的站在那里显得尤为可怜。 车离得近了,只见她鬓角的头发上全是白霜,脸上罩了一层冰碴,颤抖的嘴唇也冻得青紫,从嘴里、鼻孔里喷出来的团团热气凝成了一层层霜花儿,挂在她眼眉和睫毛上。 大客司机是个四十余岁的男子,见那女子站在道边招手,骂骂咧咧地使劲推着档把,猛的踩下一脚油门,汽车发动机“横——”的一声,像松了口的气球一样,飞快窜了出去。车轮与柏油路面剧烈摩擦,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噪音。 我顺着车窗向后望去,见那女人追了两步,又退回到原地。 她口中喃喃着,我不知道她说着什么,但她的确给人一种凄惨可怜的感觉,而我也对她充满怜悯与同情。 我心中很是纳闷,这客车司机是平时看两里地有人,都能等上三五分钟的主,今天这是怎么了,连忙招呼道:“师傅,刚才那人好像是要坐车。” 身后一位大叔笑道:“小伙子,那是个傻子。” 司机接过话,没好气的道:“昨天晚上回来路太黑,经过刚才那鬼地方,他妈的差点把她撞死。” 坐在大叔身旁的大娘叹了口气,说道:“这女人命不好,丈夫好耍钱,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孩子上学的时候,在外地被人拐走了。在这之后,她精神就出了问题,看着车就会招手问看着她儿子没有。” 那对年轻男女相互依偎着,共用一副耳塞,对着耳中的音乐时而点头,时而小声哼唧。 售票员是个三十来岁的瘦女人,颧骨尖突,鼻头细窄,她拿起一张纸巾,动作优雅的在锃亮的皮靴根上擦着,然后抬手丢到了垃圾桶中,双手笼在棉服袖中道:“这老娘们不尖,儿子也随她根儿,要不咋能被拐走?这种社会上的渣质,就应该让派出所把她抓起来。” 大叔点上一支烟,吸了两口,嗓音有些沙哑:“大妹子要我说,普通人在道上看见她谁能停?除非也是个傻子,哈哈。” 售票员深以为然,忽然叫道:“哎呀快把烟掐了,咱车上禁止吸烟。” 我倚在硬邦邦的座位上,看着窗外向后移动的电线杆,听着他们调侃着那个女人的话语。 在事业上,我一直努力做到最好,只为登上通往成功的客车,尽管身体羸弱,衣衫单薄,却还依旧在后边张了大嘴乐呵呵的疯跑,车上的人见我拼命招手,都像看傻子一样看我…… 尽管当时自己的感触颇深,但随着客车到达终点,紧张忙碌的生活逐渐使我渐渐淡忘了她。 有一次开车带朋友回家,在那棵杨树旁,又看见了那个女人的身影。 那女人见我开车过来,连忙冲我招了招手。这次的她蓬头垢面,身上脏兮兮的,好像不久前在哪跌了一跤。 我拨开右转向,将车子紧靠路边停下,按下了车窗,任凭透骨寒风灌进车中,丝丝的白气好像逃跑一样向外呼呼飞出。 女人向我蹒跚跑过,两只黝黑干裂的手搭在我车框上,两处手腕上的血痂已和泥沙冻在了一起,她语气急切的问道:“你看见,看见我家小宇了吗?” 我微笑道:“阿姨对不起,我没看见。” 那女人“哦”了一声,脸上都是失望的神色,整个人一下子好像苍老了很多,她垂下头,转过身一瘸一拐的向那棵杨树走了回去。 副驾驶上的朋友将下巴所在衣领中,问我:“这女人一看就是个疯子,你理她做什么?” 望着那女人飞舞在空中的丝发和落寞的背影,我关上车窗,将变速杆挂到了d挡,继续向前方驶去,在路上把这个妇女的故事讲给朋友听。 朋友听了之后,沉默不语。 我自嘲道:“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或许是我生活中太过失败,才会对她抱有同情的感觉,在别人的眼里,我是不是也是个傻子?” 朋友打住我的话,认真的说道:“不,你很善良。” 是啊,尽管我笔下花团锦簇,天马行空,但在现实生活中,我没有法术,也不会武功,只是一个活在基层的普通人。此生难求王权富贵,唯愿天下苍生平平安安,再无纷乱。 有一天下班回家,经过那个熟悉的路口,见她趴在一辆黑色的奔驰前车窗说着什么,我放慢车速,开车男子低沉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中:“对不起,我没见过。” 有句俗语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地球已经有变化,再过不知几多年或几多世纪后,会不会连俗语都转变了,变成这句“人情温暖,世态炎炎”呢? 我的车上,下一首熟悉的音乐悠然响起,舒缓的前奏传入我的耳中,我歪过头,对着后视镜淡然一笑:“明天,你好。” 第21篇 通灵如意1 夜半乌啼,彤月寂寂。漫天乌云张牙舞爪,如柴火一般将架在中天的圆月烧得通红。 残冬已过,将到新年。此时的繁城却笼罩在一片阴暗当中,残破的城墙表面涂蒙上一层殷红,也不知是血月的幽光还是洒上的鲜血。 城外残肢断戟,尸横遍野,堆得有一人来高,其中有人有兽,四处弥漫着极度血腥的气息。 “劈啪”,尸堆中一个燃烧着的残破木轮飞起一串火花,火光中映出旁边一名士兵尸体那稚嫩的脸庞,他人虽亡,手中刺透一只红毛凶兽心脏的尖刀仍紧紧握在手中。 黑云压城,城外妖兽阵阵长鸣,压得城中人喘不过气。大战刚刚结束,但繁城中到处都闻哀声,母哭其子,妻哭其夫。 一片片黑灰从上空飘落,仿佛是这个世界毁灭前的死亡之花。 当妖兽声音刚刚响起时,守在城墙上的一位二十多岁的士兵一个激灵,忙一把抓起长枪,神色戒备的猫腰从城垛向外边战场望去。 他咽下一口唾沫,颤抖的双手能看出他此刻心中十分紧张。 他身旁一位四十余岁的老兵将头盔从脸上拿下,轻呼道:“小子,不多睡会,瞎折腾个啥?” 那少年见城上守军大都在休息,嗫声道:“有……有声音!” 老兵“嗯”的一声拄地起身,点脚凑了过去,在他身旁坐下,问道:“小子,新来的吧?” 少年点了点头,眼见妖兽群并未进攻,这才放下悬着的心,也坐了下来。 老兵见他脸如土色,身子不住地发颤,看了看周围,从腰后取出一个青色的小葫芦,低声道:“喝点这个,就好了。” 少年接过葫芦,打开塞子,一闻是酒,“咕咚咕咚”连喝了两大口。 老兵忙将葫芦抢过,脸上显出一副肉疼的表情:“你小子还真实诚,叫你喝点,别都给老子喝没了。”说完,摇了摇葫芦,发现酒只剩下一个底儿了。 烧酒下肚,少年脸色有些红润,也不似原来那般紧张,打了一个酒嗝,脑袋靠在城墙上摇手道:“大哥别那么小气。” 老兵瞪眼睛道:“你小子叫我大哥?我看你比我儿子还小一点呢。” 少年表情尴尬的望了眼老兵,赔礼道:“大……大叔,我家是开酒坊的,等打完仗给你弄两壶‘六月雪’。” 老兵投军前只是个劳工,也曾听闻那些达官贵人常喝的一种酒叫“六月雪”,卖价十两一壶,这对于自己来讲无疑是天价。 之前路过酒楼,也曾闻到过此酒醇香,他不知道这酒为什么会起这样一个鬼名字,六月怎会有雪,喝这么贵酒的人肯定是个冤大头。 墙角下的乞丐一早都会坐成一排,撅着鼻子神游道:“不冤呐,不冤。” 老兵一听到“六月雪”,口水立马流了出来,忙将酒葫芦放回腰间,拍了拍少年肩膀,挤眉弄眼地道:“小老弟,不赖!这个,这个六月雪啊,是啥味的?” 少年讲道:“俗话说‘五黄六月’,六月也称“天贶”,其时最为炎热,‘六月雪’取自天山雪水,要在十个时辰内放入酒曲,再投入米粒浸曲,米粒要精挑细选,颗颗饱满,酿成时即便是夏日,也会有清爽甘冽之感,《诗经》中有云:‘饮御诸友,炰鳖脍鲤。’嗯……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老兵对他的“之乎者也”一窍不通,但单听光是这酿酒的工序就如此繁琐,可见酒成时必然香气四溢,沁人心肺。 老兵心中顿时像猫挠似的,一边听他说,一边将身后酒葫芦再次拿出,对着葫芦小口啜着,嘴巴不断吧唧,脸上满是享受之色,好像喝到嘴里的就是名酒“六月雪”。 待少年说完,老兵一脸讨好的道:“老弟,你可不要食言啊。” 少年笑了笑,望着身后体型庞大的石兽,喃喃道:“也不知道这仗要打多久,繁城还能不能守住。” 他口中的“石兽”是一尊建在城墙上的麒麟石雕,这座石雕有十丈来高,狮头龙鳞,威风雄壮,是由城中能工巧匠合力打造,又有多位奇人异士加持。 石雕经“通灵师”鲜血点灵后,便会化身为墨玉麒麟,腾在空中喷火吐雷,此城能三月不破,全赖此兽相助。 老兵抬头看着石雕,眼神凝重的道:“放心吧,有咱江闻忠,江大人在,这城就攻不破,我说的。” 他口中的将军江文忠就是一位“通灵师”,提前根据星象推算出妖族会大举入侵,故而在城中早先准备,不论妖兽群如何进攻,守城的士兵居高临下,用弓箭、火器、垒石、滚木等一一破解。 繁城中除了十万精兵,尚有数十万百姓,人人知道妖族残暴,此城一破,将无人幸存,因此丁壮之夫固然奋起执戈守城,便是妇孺老弱,也是担土递石,共抗强敌。 直战到日落西山,已有上千只妖兽倒在城下,但兀自前仆后继,咆哮猛扑。 眼见有妖兽攀上城墙,江文忠亲率铁骑出城冲杀,妖兽群这才纷纷退去。 老兵回想起今日之战,仍心有余悸。他话虽如此,可这两次妖族的进攻规模明显比以往更大,攻势也更猛烈。 石雕左支右拙,疲于应对,而且连这种粗活都没做过的富家公子都来守城,可见繁城朝不保夕。 城中,将军府。 一片巴掌大的黑灰从上空簌簌飘下,落在了一只白如羊脂的小手上,一个七岁大、身着水粉色锦缎小袄,边角缝制雪白色绒毛的小女孩正眨着大大的眼睛仰头向天上看去。 她的眼睛明净清澈,闪闪发亮的乌珠像两颗黑宝石,在重云如盖的夜空中,仍显得灿然多彩。 屋内,江文忠却站在门口望着火红圆月一言不发,月光照在他的脸上,面庞刚毅,双目凛然有威,短髭紫袍,身披貂皮外衣,中等身材,似乎四十岁不到,额头上却生出了一道道皱纹。 他身后站了四人,三男一女。 最左边是一个瘦高的中年道人,一身青色道袍,头戴莲花冠,鬓角微见花白,但身材挺拔,目光如电,身后背了一黑一白两口宝剑,背手站在那里仿若御仙; 第二人是个气宇轩昂的年轻公子,衣服甚是华丽,腰间坠着一方与衣饰极不相称的黝黑罗盘,右手正转着左手拇指上的一个金属指环闭目沉思,不知在想什么; 第三人是个披头散发的矬子,一身黑衣半新不旧,脸上黑黝黝地,瞪着一双牛眼让人望而生畏,他呼吸声粗重,在静寂的屋中听得很是清楚; 第四人却是一个美貌的年轻女子,女子青丝披肩,发带系有一对金铃,身穿淡黄罗衫,二十岁出头年纪,身材苗条,脸蛋儿上的小小酒窝微现红晕,凝脂也似的肌肤散发出淡淡馨香。 许久,江文忠收回目光,偏头对第二人道:“玄机,能算出来是哪天吗?” 第二人右手停止转动,睁开眼躬身道:“多则……三五日。” 江文忠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忽然像下定决心似的,转过身来,深邃的目光依次落在四人身上:“袁正气、陈玄机、李鬼、金巧玲。你四人待妖族下一次进攻之时,务必要护送我女如意到‘青鸾镇’,可听明白了?” 四人齐声道:“是!” 江文忠望着院中独自玩耍的女儿如意,眼中浮现出无限爱怜之情。 第22篇 通灵如意2 突然之间,南边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紧接着便闻城楼方向传出一串低沉的号角声。 江文忠猛然抬头,虎目一炬:“来得好快!”顾不得穿上甲胄,提起墙角一杆长枪便向屋外走去。 如意见了,张开两只小胳膊,甜甜笑着要爹爹抱。江文忠俯下身,单手抱住爱女如意,将额头贴在她小小的脑门上轻轻摩挲:“不怕,爹一会就回来。”而后像下定决心似的,拄枪起身,大步往城门方向赶去。 身后四人相顾一视,留下金巧玲保护如意,其余三人都随江文忠出府御敌。 江文忠登上城头,暮色苍茫之中,城上红灯高挂,点起了万千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昼。只见下边妖兽漫山遍野,不见尽头。妖族曾数次围攻繁城,但数量之众,种类之多,却以这次为最。 左前方妖兽群向两旁分开,露出一只其丑无比的大鸟。此鸟身披铠甲,一对巨翅展开足有百丈长,羽毛根根直立,对着城头高亢鸣叫。 江文忠心道:“妖将!”忙喊道:“大家小心!盾牌阵!”他这一声呼喝中气充沛,万众喧嚷之中,仍是人人听得清楚。 “是江大人!” “江大人来了!” “快!盾牌阵!!” 数百名彪悍士兵“喝!喝!喝哈!”齐声呼叱,手举厚重盾牌奔向城头。城下巨鸟未等盾牌阵成型,双翼挥动,好似机杼连弩,羽毛箭射到城墙上,登时射倒一大片。一名校尉肩头“嚓”的中箭,旁边士兵忙将他拉走。 原来妖族等级分明,以没有灵智的妖兽居多,而拥有灵智并修成神通的则可称为妖将。 江文忠命盾牌兵顶在前方,长枪兵居中,弓箭手站在最后,高声指挥道:“放箭!” 城内外上万支箭如撒花般交错而过,空中羽箭来去,有似飞蝗。不少人身上中箭,口中骂声不断,仍奋力反击,杀声震天动地。 江文忠枪尖拨开两支箭,正要滴血唤醒麒麟石兽,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一炮打来,击在城墙边上,登时尘土飞扬。幸得城墙坚固,大体无恙,不过音浪甚大,将不少盾牌兵都震倒了。 江文忠脚下也是一个踉跄,耳膜震得嗡嗡作响,扶着城墙向下看去,只见右前方又露出一只妖兽,此兽肚大腿短,身上无毛,嘴有城门大小,方才那一下是它吐出的水炮。 江文忠更不迟疑,右手拇指指甲划破中指指肚,将血滴在麒麟石兽上。石兽经通灵师滴血点灵后,登时身躯大震,石麒麟双目一眨,眶中石珠光芒四射,“吼”的一声长啸,身上泥灰尽皆褪去,翼击长空,腾空而起,轰然有声,张口就向那两只妖将喷出两团火球。 守城士兵看见城上喷火的麒麟,都很是振奋。江文忠即令弓箭手立时填住缺口,向城下乱射。百姓不断协助官兵用投石车向城下投掷巨石,巨石落处,只打得攻城妖兽血肉横飞;城下大腹妖兽躲开麒麟火球,又将新酝酿出的水炮吐到城头,击得瓦石四溅尘土飞扬。两方叫喊声不绝于耳,一时间十分惨烈…… 江文忠亲举檑木,阻止妖兽攀登城墙,忽听到城下尖啸声响起,呼声自远而近。居高临下,放眼望去,一大队玄甲妖兵如潮水飞快涌至。但见一根九旄大纛高高举起,重重玄甲妖兵拥卫下青伞黄盖,一名身着金甲的纤瘦女子正半躺在椅上,向城门靠近。 江文忠见那女子手脚俱全,容色极美,脸色变得很是难看:“妖帅!”妖精修炼到极致就会幻化人形,其中能化作人形的可称为妖帅,而妖精修成人形有美有丑,如城下此等妖帅少说也得有千年修为。 那女子神态冰冷,举止雍容,只一个手势,群妖顿时嘶鸣声震天,杀声大作,个个奋勇争先,不顾性命,如潮汐般涌向城头。 刹那间妖群纷纷爬上城头,城上千千万万士兵都被妖族突如其来的气势所摄,见城将破皆不知所措。一军官脸如土色,吓得全身如筛糠般抖个不住,更是一屁股坐在地上,颓然道:“是妖帅!守不住了,守不住了。” 忽的寒芒一闪,刚爬上城墙的几只妖兽登时坠了下去,江文忠挺枪大呼道:“都慌什么,它们有妖帅,我也是一军之主!听我号令,倒油!” 城头上士兵刚战了一日,已然疲累不堪,此刻忽听得江文忠这么呼叫,登时士气大振。众士兵将剩下的油都浇在城墙上,妖兽指甲虽然尖利,却仍抓不住滑溜溜的墙面,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但见妖兽尸体在城下渐渐堆高,后续队伍仍如怒涛狂涌,践踏着尸体攻城。 江文忠喝道:“点火!” 士兵将火把丢在油上,火苗登时窜起老高,将墙面上妖兽烧得哇哇乱叫,空气中黑烟四溢,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味。 守城士兵握紧兵刃,出力死战。两边都杀红了眼,一名士兵手持长枪,面色狰狞,大声呐喊着,下巴都喊脱了臼,口水流了满襟,仍在摇抢厮杀。 袁正气右手持黑剑,左手拈符隶,口中念念有词:“天地玄宗,证吾神通,灵宝符命,五炁升腾。急急如律令!”一道金黄光幕笼盖身周,长剑到处,脚下冲上来的两只妖兵立时掉了下去。偏头看身旁李鬼口眼喷出滚滚黑气,正打得火热,知道他已请鬼上身,长剑嗤的一响,又将一只攀上的妖兽斩为两段。 陈玄机手握一杆黑幡,抢到江文忠身旁,急道:“大人,今夜之月,其大十倍于平常,色初黄于橙,继红于血,赤气覆月,恐要城破。” 江文忠素知陈玄机谶语十言九中,手中长枪抛出,飕的一声,长枪冲烟破尘,疾飞而去。一长着翅膀的妖兽当胸中枪,登时凌空倒撞下去,长枪余势不衰,竟将那兽牢牢的钉在地上。 江文忠按住城墙,望见麒麟和那两个妖将相斗落得下风,对陈玄机道:“记住我说的话,带我女儿如意去‘青鸾镇’,妖兵猛攻不退,我出去冲杀一阵!” 陈玄机惊道:“大人,万万不可!”人人都知道,两方兵力悬殊,出城冲杀不过是杯水车薪,城下妖兵百万,即便人武功再高明,也会被妖兽群转瞬嘶成碎片。 江文忠止住他话道:“拜托了。”士兵听闻主帅要出城冲阵,登时有数千人聚了过来呼应同去。 不久战鼓雷鸣,城门开处,江文忠亲率三千名官兵,都是头系白布,大有视死如归之意,一般的标枪盾牌,喊杀着冲了出去。妖兵攻城正急,突见官军杀出,纷纷包抄上来将江文忠所领的三千人围在核心。 那三千官兵训练有素,骁勇善战,虽然被围,却是丝毫不惧,在江文忠的指挥下阵势不乱,进退得法。 那名化作美貌女子的妖帅望将过去,但见江文忠横冲直撞,当者披靡,在百万妖群中来回冲杀,冷哼一声,殷红的小嘴张开,吐出一口墨黑色宝剑,手指一勾,召来那只巨鸟,纵身骑在它头上,向江文忠俯冲过去。 城上东西南北四门苦苦恶斗,仍十分惨烈,喊声一阵响似一阵。其时夜已三更,血月当空,明星闪烁,照临下土,天上云淡风轻,夜幕如画,地面上却是数十万人在舍死忘生的为了保护家园恶战。 江文忠本就带着“擒贼先擒王”的念头直奔那妖帅而去,眼见她竟自冲过来,正是求之不得。当下手持长枪,催动坐下雪白青骢马在妖兽群中左冲右突,威不可挡。周围妖兽张牙舞爪,如雨点般向他扑去,都被他一一刺死。 妖帅转瞬就到,杏眼圆睁,松手祭起宝剑,宝剑迎风一张,变成十丈大小。江文忠见她剑顷刻间悬在自己头顶,活像是座小山,大喝一声,宛如在半空中起个霹雳,当即不等她剑落下,拍马迎上,长枪向她心窝搠去。 妖帅双眸一凝,牵动宝剑下斩,同时按住丑鸟巨颅。那鸟张开双翅,左右合上。江文忠虽是骁勇善战,但血肉之躯怎禁得妖精怪力?登时手臂酸麻,铁枪脱手,眼见半空巨剑好似泰山压顶,向旁勒拽马缰,白马久经战阵,知晓主人心意,四蹄翻飞向旁避开了。 江文忠趁丑鸟双翅开合,妖帅目不能见之际,从箭袋中取出两个老鼠石雕,沾上自己鲜血。石雕经通灵师点灵,登时化形为两只白鼠,白鼠一阵窸窣,飞也似的向那妖帅冲去。 妖帅一击不中,夜空中满头青丝乱舞,脸罩严霜,本要再出手段将江文忠斩杀,忽然眼前白光晃动,被两只老鼠措不及防的撞到胸前,她虽披了护胸铁甲,但给白鼠一震,立时狂喷绿色鲜血,倒撞下鸟。 妖兽群无人指挥,顿时阵角惊乱,江文忠已突阵而过。群妖大惊,纷纷上前截拦,江文忠正要再战,突然间胯下坐骑一声嘶鸣,前腿软倒,竟是被只绿毛妖兽咬断一条腿。 妖兽群仰天长啸,似乎大声欢呼,拥了上来。江文忠右拳砰的一声,重重击在绿毛妖兽头上,只打得它脑盖碎裂,顺手抽出腰间佩剑,挺剑刺死了一只妖兽,而后向山坡冲去,剑光到处,一剑一妖,当者立毙,霎时间刺死了十多只妖兽。 城门已远,安然回去已无可能,想起城中还有数十万百姓,此时竟觉有心无力,前方与大腹妖将剧斗的麒麟双翅残破,眼看也要陨落。 只见东北角一道烟花窜起,在空中爆开,亮光虽小,黑夜之中却瞧得清清楚楚。江文忠认得这是和陈玄机约定的信号,看到烟花就证明女儿已经安全离去,再没什么牵挂,只是如意她还小,她……又会不会怪我,念头一起,不禁悲从中来。 眼见周围妖兽愈来愈多,自己也要脱力,剑尖点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子,心想:“江某此役已然尽力,今日便是死了,也已无憾。男子汉大丈夫为国战死沙场,正是最好的归宿。”言念及此,精神大振,叫道:“尔等妖孽,速来受死!” 江文忠冲进妖群,紧握长剑左挥右砍,只觉胸前、腰间、腿上一阵阵的刺痛,耳畔不断响起妖兽那刺耳的磨牙声和令人厌恶的咀嚼声…… 第23篇 通灵如意3 红月似火,大地如炉,夜幕为盖,繁星作孔,把世间万物烘烤在一片阴暗的躁热之中。 “妖族日盛,人族衰微,难道天数使然,非要走那一步吗?”袁正气回头看了看身后马车。 此时陈玄机和李鬼各自护卫在马车左右,金巧玲则陪同如意坐在车内。拉车之马本相为点灵石兽,故而不需人操纵便能日行千里。 对于江文忠留下的独女,四人不得不小心看护,未敢有丝毫松懈。 东方将白,如意幼小的身躯伏在金巧玲腿上早已入梦。金巧玲怕她睡熟滑下,右手搂住她小腰,左手轻捋她发丝,就这样嘴角带笑的望着如意,眼中满是爱怜之情。 一行人快马加鞭,赶了一夜路,终于在一镇口停下。袁正气见镇前草木萧条,收缰立马,环顾四周,问道:“这里安全吗?” 陈玄机不住向前凝神张望:“此处名为‘白龙镇’,距‘青鸾镇’只有十里之遥,可眼前迷雾重重,看不清深浅,不如绕路而行。” 袁正气心想繁城岌岌可危,怕是撑不过今夜,又怎能在此地耽搁时间,凛然道:“不必了。”仗剑先行入镇。陈玄机叹了口气,只好催马跟上。 此时的“白龙镇”寂静无比,偌大一个集镇,人声俱寂,连鸡鸣犬吠之声也听不到半点,实是大异寻常。树上挂着的树叶泛出森森白光,好似招魂幡上的白布条,在风中无力的摇曳着。 进得镇来,发现镇上并无一人,各户大门紧闭,静悄悄地没半点声息,竟是一座死镇。 但见一排房屋,黑沉沉地既无灯火,亦无声息。车外三人缓慢而行,都是竖起了耳朵,倾听四周声息。 陈玄机见这里静得吓人,暗觉不对,此镇去年来过,人丁很是兴旺,决计不是眼前的模样,抬手道:“不能再走了。”将腰间罗盘托在左手上,右手掐诀道:“开!” 而后施展秘法闭目感悟,方圆十数里景象霎时间尽在脑海之中,灵识扫过每一个角落,并无甚可疑之处。 忽的,一团黑雾从身后飘忽而来,跟着后颈一湿。 陈玄机身子一抖,急忙睁眼向后一看,只见李鬼紧紧贴在自己身后,伸着长长的舌头,和自己鼻尖几乎要触上,伸手一把将他推开,怒道:“你做什么!” 李鬼嘿嘿一笑:“没什么。” 陈玄机生爱洁净,只觉颈后黏糊糊的,很是恶心,用袖子擦了擦,放下时带着一股恶臭,不由皱眉道:“老鬼,此事过后我和你没完。” 李鬼舌头舔着嘴唇,满眼贪婪之色,啧啧赞道:“别说,肉还挺嫩。” 陈玄机火气上窜,伸手探向腰间黑幡,瞪眼道:“你!” 袁正气指着前方道:“都别说了,前面好像有亮光,我们过去看看。” 李鬼冲陈玄机咕咕一笑,牵扯脸上皮肉抽搐,丑陋的面目愈加狰狞。 众人向前走过十数家门面,只见正是东首一家客店中掌着灯火,幽幽亮光从窗格透了出来,寥寥黑暗之中尤为显眼。 袁正气警惕道:“你们守着马车,我瞧瞧去。”拔身后黑剑出鞘,只身上前贴在墙边,没见丝毫异状,却不敢贸然闯进,将大门开了一条缝隙,凝目望去。 门缝之中,但见店中空无一人,大堂收拾摆放整齐干净,六张方桌四边扣着四个凳子,桌上还燃着六根烧到底部的蜡烛,显是主人离去不久。 袁正气心道:“是我多疑了吗,莫非此处镇民得知妖族会大举来犯,故而提前离去,还是赶路要紧。”于是走出客店,对二人道:“没有人,我们接着走吧。” 三骑马和一架马车在镇上沿主路向前行进,街道上除了马蹄的“哒哒”声和车轮的“吱嘎”声,再没半点声息。 陈玄机却还是不放心,只觉此处蕴藏着莫大诡秘和杀气,一路上不停用罗盘推算,可说来也怪,自己竟什么也感受不到,忽然想起什么,冲着马车出声道:“金师妹?” 马车之中,金巧玲回应道:“陈师兄,什么事?” 陈玄机听到她声音,这才放下心,说道:“无碍,金师妹,此处有些古怪,务要小心些。” 金巧玲的银铃般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陈师兄放心,巧玲晓得的。” 李鬼凑到陈玄机身旁,森然问道:“是罗盘出问题了吗?”陈玄机冷哼一声,捂住口鼻,拍马离他远远地。 小镇街道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众人沿主街已走了小半个时辰,却还未出镇。 袁正气无意间一抬头,瞥到天边月亮此刻竟变成了墨绿色,心中突然明了:“这是有人事先设下的阵法,我们现如今正是困在这结界之中。” 回看身后陈玄机,见他还在眉头紧锁的拨弄着手中罗盘,李鬼在一旁摇头晃脑的咧嘴笑着。 忽听得一个凄厉的声音大叫:“袁正气,还我命来!袁正气,还我命来!!”声音飘忽不定,分辨不出男女,也不知从何处传来,万籁俱寂之中,尖锐的声音带着一股极致的凄惨之意突然响起,使人听了毛骨悚然,忍不住打起寒战。 袁正气一把抽出身后黑剑,喝道:“是何妖孽在此作祟?”黑夜中剑光闪烁,带着一圈金光。陈玄机擎出黑幡,李鬼握起链子锤。 马车内如意也被吵醒,起身用两只小手揉着惺忪睡眼,金巧玲将她轻轻抱在怀中,也将一对金铃握在手心,仔细聆听车外声响。 袁正气方才那声大喝传了开去,“作祟”、“祟”、“祟”……远处传来一些轻微的回声,回声既歇,便又是一片静寂。 过了良久,也不见有什么动静,死寂之中,难免会让人觉得方才一幕是产生的幻觉。 金巧玲左手握住如意小手,对她甜甜一笑:“小如意,天还没亮,怎么醒了?” 如意睡意阑珊,眼睛有些红肿,语气天真的问道:“我爹爹呢?” 金巧玲摸着她的小脑袋,柔声道:“你爹爹说,让我们带你回老家‘青鸾镇’。” 如意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好奇:“‘青鸾镇’?我老家不在那里啊。” 金巧玲神色一怔,握住如意的那只手愈发的紧了。 袁正气生怕马车有失,不敢前去一探究竟,只好压住心中怒火,低声道:“走!” 行了百十来步,忽然那人声音又尖叫起来:“袁正气,还……!”说话声还未歇,袁正气手中早有一道黄符飞出,化成一道光芒向西北角飞去,那高呼“索命”之声就也不再响了。 袁正气厉声喝道:“出来吧,还要藏个什么时候!” “哈哈哈哈,袁师弟别来无恙?”突见对面屋顶上悄没声息的站着三人。中间是一身材矮小的中年道人,道髻蓝衫,胸前衣上绣着八卦图,约莫有四十来岁,眼睛半睁半闭,右臂挽着一杆拂尘,左手轻捋拂尘上的白毛。 他两旁所立之人身材高大,比他足足高出半个头,脸上肌肉便如僵了一般,不露半分喜怒之色,却无法掩盖他二人身上散出的那股浓郁妖气。 陈玄机倒吸了一口冷气:“半步妖帅!” 袁正气也是吐了一口气,昂首道:“蒋岸然,你果然投靠了妖族。” 矮小道人蒋岸然道:“天下大势已定,师弟你何故冥顽不灵,不如投靠我妖族藏翼妖帅麾下,也好施展宏图抱负,不让毕生所学付之东流。” 袁正气对身后二人道:“你们先带马车走,我来拖住他。” 蒋岸然双目陡然睁开:“念你我一门同宗,本想好言相劝,早知你这等不知人事,何故多费这些口舌!今天,你们谁也别想走!”拂尘挥舞,从屋檐上一跃而下,带着一圈火光对袁正气劈头盖脸的扫来。 袁正气顿觉热浪扑面,见他拂尘上烈焰熊熊,喝道:“好,看剑!”拈出一张蓝符贴在黑剑上,咬破左手指尖血在剑身一抹,右手挥剑向上撩出,口中朗声道:“日清月明,句曲之精。八方神助,天水降临!” 咒语念罢,黑剑上顿时腾起一圈浓郁水雾,转瞬之间弥漫身周化作滚滚波涛,浪花相击“哗哗”有声。 蒋岸然见他水咒霸道,不敢近身,仗着手中拂尘至宝,白毛在水圈边轻轻一点,身子弹起上跃,左袖滑出三张紫符,用道指掐住,口中念道:“天地玄宗,赐吾东风。一点浩然气,二点风伯中,三点取真元,四方须臾空……” 紫符无火自燃,顷刻间狂风四起,飞沙走石!地上白马蹄乱长嘶,连屋檐都似要被掀起,唯有蒋岸然一人身在半空,袍角飘飞仍念诀不止。 袁正气对陈玄机和李鬼喊道:“没听见吗?快走!”力贯右臂,径自向蒋岸然疾刺过去。却见他身旁两个人影一闪,两妖各伸双手,分别往他左肋、右肋插落。 袁正气只好向后滑开半步,偏头见马车已向前方奔去。蒋岸然冷哼一声,轻蔑道:“此处早被我下了阵法,除了我,谁也出不去!” “是吗?”袁正气左手掐诀,沉声喝道:“爆!” 那间原本亮着六盏明灯的客店中,此时六灯一齐“嘭”的炸开。随着灯灭,周围空气顿时变得扭曲起来,外界虫嘶鸟叫声传入耳中,月亮也显露出它本来的血红色,结界消失! 蒋岸然本是故意将阵眼设在明面,不想竟被他识破,眼见马车渐行渐远,这才惊道:“你!”略一疏神,袁正气趁着风势稍弱,疾如飘风般攻了过来,那两妖身法更快,又各自出手将他挡住。 蒋岸然见马车已冲出“白龙镇”,大声叫道:“不要管我,快去追那马车!”言毕从腰间取出一面铜镜,向轿子照去,口中嘶吼道:“乾元镜在此!还不给我速速留下!” 那两名半步妖帅肋生双翅,腾空而起,身子唰的飞出,向马车呼啸追去! 忽然发觉头顶金光四射,抬头一看,只见一方大印祭在空中。只闻袁正气朗声念道:“云渺太虚山外山,元始安镇诛邪魔。护法神王,巍巍祗灵,给我压!” 蒋岸然脸上终于露出惶恐之色:“你!你敢同归于尽吗?” 第24篇 通灵如意4 且说陈玄机带着马车疾驰,一路上从未停止过卜算,如今早已出了结界,罗盘却还是没有半点反应,眼见前方岔路,说道:“老鬼,你请个地仙上身,看看该往哪走。” 李鬼这次倒没有迟疑,闭目片刻,向左一指:“这边。” 三匹马沿左边小路向前行去。陈玄机心中想的尽是袁正气能否脱困,而手中的罗盘却不灵光了,心中反复思量:“难道是方才在阵中受到干扰,灵力削弱之故?袁正气啊袁正气,你可千万别死了,你要一死,我可实在下不了决心。” 想着想着,身旁李鬼道:“‘青鸾镇’到了!” 陈玄机抬头看处,只见前方地上埋着一块石碑,上书“青鸾镇”三个大字。 李鬼道:“‘白龙镇’与‘青鸾镇’两处相距不远,说不准‘青鸾镇’的镇民也已逃走,难道我们就把小主人单独丢在那里?” 陈玄机神色有些迟疑,还是道:“先进镇再说。” 风吹梢动,落叶萧萧,此时的“青鸾镇”景象和“白龙镇”相差无几,人影纵然一个没有,四处还狼藉不堪,有的地方甚至连地板都被撬起,好像被大肆搜刮过一般。 陈玄机和李鬼引马车进镇,见到如此光景,也在意料之中。 李鬼问道:“怎么办,老鬼我听你的。” 陈玄机愁眉紧锁,不住扯动马缰,按绺缓慢而行,马蹄“哒哒”地踏在残破的窗格和木板石灰上,穿过两个街道,在一个池塘旁停了下来。 李鬼见这池塘中水已抽干,里边还散落着碎石瓦砾,问道:“怎么停下来了?难道这水下有人?” 陈玄机注视池塘良久,叹道:“没有,走吧。” 他刚一转身,身前妖气扑面,一狂暴至极的声音响起:“妖王何故如此麻烦,待我先杀了这些碍事的!” 陈玄机双足一点,飞身立在马背上,抽出腰间黑幡喝道:“何方妖孽,也敢口出狂言!”心中却很是震撼:“此人能一声不响的出现在此处,我先前竟没有察觉,是它妖力深厚,还是我法力弱了?” 一想到后者,陈玄机额头沁出汗来。但见前方一团斑斓闪烁,化作一全身铠甲的粗壮男子。 男子身材高大,手持巨斧,站在那里很是威猛,对陈玄机粗声喝道:“小子!你可认得我吗?” 陈玄机瞧出他半步妖帅修为,着实难斗的紧,问道:“敢问尊驾何人?” 男子听他言语客气,只道他怯了,冷哼道:“我乃虎威护法,奉妖王之命,特来擒江如意回去,识相的就乖乖让开,免伤尔性命,若道半个‘不’字,让你顷刻之间化为齑粉!” 陈玄机问道:“啥粉?” 虎威护法一愣,陈玄机已握着黑幡,身若残影冲了过来。虎威护法待听得幡响急劲,要躲闪时,不能措手,被他扫中一下,虽未重伤,却也痛入骨髓,不禁怒道:“小子看斧!” 陈玄机心想:“此妖皮糙肉厚,方才的一记‘风幡’竟被它抗了下来。”眼见虎威护法一斧劈下,迅捷无比,慌忙将幡架隔,“当”的一声,只震得全身酸麻,双脚“喀拉”陷入方砖之中,急上跃撤身后退两步,落地时见手中黑幡已被打做两截。 陈玄机见坏了法宝,来不及心疼,向身后喊道:“老鬼,快来帮忙!”说着,将罗盘捧在手心,大喝声:“疾!”整个人离地而起,飘在空中。 李鬼阴沉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好说,好说。”飞身下马,弓腰摇动链子锤,猛的向前甩去。 这一锤丢出,势若雷霆,呼啸间带有风雷之声,可丢向的却不是虎威护法,而是陈玄机后心! 陈玄机正念“封妖诀”,但觉身后风响,回闪不及,被这一锤结结实实打中脊背,筋骨好似断折,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中从空中坠下,伏在地上不断呕血。 李鬼慢腾腾的走上前去,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对虎威护法道:“他,是我的。” 虎威护法将巨斧扛在肩膀,指向马车道:“那马车里的人我要了。” 李鬼嘿嘿道:“你打的好算盘,功劳可不能让你一个人都占了。”言讫,扯住胸前皮肉,用力撕开,竟是一个长着尾巴的蜥蜴! 陈玄机见它露出本相,惊道:“你!……这一路上我就觉你古怪,却没感受到有丝毫的妖气,原来……原来你披上了李鬼的皮。” 蜥蜴妖舔了舔尖利的爪子,森然道:“那姓袁的道人道法虽高,这一路上走来,却数你最为谨慎,可惜被我吸去了‘通天根’,现在想起,那滋味……啧啧,真是回味无穷。” 陈玄机顿时记起了它舌头曾舔过自己后颈的一幕,难怪之后再也无法启用罗盘,原来竟是被他破了灵根! 虎威护法大步向马车迈去:“你慢慢和他废话吧,我要先回去复命。” “等等!”陈玄机唤住他。 虎威护法侧身道:“怎么?你也要算一份功劳吗?” 陈玄机翻身向上,仰头看天,口中不断吐血,却咯咯笑出声来,鲜血在他口中直打沫沫,像喷泉一样顺着他两颊流下。 蜥蜴妖摇着大尾巴,眼神中仍充满无限贪婪:“此人多半傻掉了,可再傻也非凡人之躯,吃了它说不定能晋升妖帅。” 虎威护法不屑的道:“我看你像傻掉了。”走到马车前,大手向马车青幔抓去。 可臂至中途,却不得不停了下,只觉一股,不!……无数股强大的威压从身后传来,不由转过大脑袋向身后瞧去,这一看可好,手中大斧“当啷”一声丢到地上,身体也不住颤抖起来,眼神怔怔的道:“骗……骗人的吧。” 蜥蜴妖的尾巴耷耸在地,更是不由自主的跪在了地上…… 只见身后铺天盖地的布满群妖,其中有没获灵智的妖兽,有修炼神通的妖将,有修成人形的妖帅,竟然还有三只全身金甲的妖王! 两妖看见周围天上飞的、地上爬的足足有数亿只妖!自己就好比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倾覆在汪洋大海之中。 陈玄机左右手各持一截断幡,口目不断放出精血化作的红光,边走边道:“封妖师第二十八代传人,陈玄机,为报江大人文忠知遇之恩,自断神脉,放幡中族人千年所集之妖,守护小主,虽死无怨!” 单单是主幡上的一只妖王,就够两妖喝一壶的了,何况有三尊之多,还有数亿群妖!! 虎威护法此前曾自告奋勇前来擒拿孩童江如意,本以为会手到擒来,成此大功,哪想会惹上这样一个硬茬。见他不惜扭断左手拇指施展封妖师秘术,若早知他是一名封妖师,无论如何也不会自讨苦吃,一时间悔得肠子都青了。 此刻的陈玄机全身包裹在一层血色的红光之中成了一个血人,在铺天盖地的妖精中间仿佛至高君王,只要他一声令下,上亿群妖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冲向敌人。 陈玄机沉吟片刻,说道:“还有一点,就是为死去的老鬼报仇,为繁城死去的子民报仇!”而后叹了口气:“只是可惜此术没能用在妖王身上,着实遗憾,今日让你们亲身感受到封妖一族秘法,也算莫大的造化,不枉尔等修炼百年。” 言讫,伸手向二妖一指。霎时间,上亿妖兽好似沸腾一般陷入疯狂,一齐呼啸冲出!嘶吼声、鸣叫声、抓地声、愤怒声……形若天塌地陷! 二妖毫无还手之力,凄厉的声音掩盖在了密不透风的妖群之中。 十息过后,陈玄机再无力气,血光消失,他也向后倒在地上。上亿妖兽不甘的随着一阵清风散去,风吹大地,不留下一点痕迹。 陈玄机脸色惨白,毫无一点血色,此刻虽自断拇指神脉成为废人,头脑却异常清明,望着天边朝霞,嘴角露出微笑:“天亮了,这种感觉,真好。” 身旁铃铛声响,幽香飘送,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道:“能起来吗?” 陈玄机脑袋无法动弹,眼珠在灰白的眶中转向一边,见一妙龄女子站在身旁伸出了纤纤玉手,女子容色极美,正是金巧玲。如意也在金巧玲身后探出了小脑袋。 陈玄机平日里爱慕金巧玲,此刻很想伸手与她诉说衷肠,确是不能起身,惨颜笑道:“走吧,带如意走吧,别再回来。” 金巧玲幽幽道:“你怪我刚才不出手帮你吗?” 陈玄机喉咙动了动,闭上双目,说道:“不知为什么,成了凡人后反而变得明白起来,此事想必你之前也有所察觉,说破无益。现在袁正气生死未知,带着如意走,走得越远越好。” 金巧玲继而转身,面无表情的转身牵着如意道:“走。” 陈玄机见她对自己没有丝毫情意,满心苦涩,欲哭无泪,尽量不去看她们,心中却如刀割一般:“难道你就这般铁石心肠,其实我自断神脉……是为了你啊!” 如意回望着躺在地上的陈玄机,问金巧玲道:“铃姐姐,我们是去找郎中吗?” 金巧玲对她嫣然一笑,像是盛开在冬日里的白牡丹:“姐姐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不能走!”只闻远处一人道,清朗的声音很是熟悉。 金巧玲回头一看,见来者正是袁正气,他手持黑剑,衣上沾得满是血迹,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显是刚刚经过一场剧斗。 第25篇 通灵如意5 陈玄机听到袁正气声音,嘴唇颤抖起来,无力的叫道:“走,快走。” 金巧玲对前方微笑道:“袁道长安然归来,小妹着实欢喜的紧,此处已被损毁,接下来作何打算,还请袁道长示下。” 袁正气“嗯”了一声,走到池塘一角,剑交左手,俯身蹲下,右手拨开碎石杂草,对着地面按了两按,又走到另一角旋转了根石桩。他依次走过四角,最后掐诀喝道:“起!” 一字喝出,大地轰然震颤,只见池塘中央泥土上翻,裂开一条缝隙,原来池塘下面是两块巨大的石板,石板竖起,分向左右两旁。 金巧玲向底下一看,见下边密密麻麻的整齐排列着各种精工雕琢的石兽,地洞深邃,看不真切,但肉眼见到的就足有万余之多,虽没有陈玄机幡中妖兽来的震撼,但此时看来也自惊心动魄。 那两块巨大石板完全竖起立在两边后,中心一块圆形祭坛缓缓升起,祭坛下连着数道水槽。 祭坛上升数丈后,“咔”的一声停止,仿佛众星捧月般屹立在数万石兽的头顶。 不知为何,自打见了这诡异的建筑出现,如意就有种从骨子里传来的深深寒意,颤颤巍巍的躲在金巧玲身后。 金巧玲问道:“这是什么?” 袁正气望着她道:“这是对抗妖族最后的希望,快让如意过来。” 金巧玲柳眉一挑,贝齿轻咬薄唇:“你要如意做什么?” 袁正气深深吐了口气道:“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江大人的临终嘱托,青鸾镇,醒兽窟。”他仰头望着高处祭台,接着道:“江大人早知繁城难以久守,故而数年以前便秘密打造这些石兽,只待危机之时,前来此镇以血点灵,只可惜妖族大军压境,江大人分身乏术,故而让我们护送其独女如意来此,为的就是唤醒这些石兽,守护人族。” 金巧玲听他一席话,心中翻起滔天大浪,但仍不动声色的问道:“你是要用如意的‘通灵师’血脉点灵这些石兽?” 袁正气一脸狂热,点头道:“没错,只要有了这些生力军,我们就能收复失地,将妖族赶回蛮荒!” 金巧玲感觉到身后小如意的颤抖,对神色癫狂的袁正气娇叱道:“你疯了吧?要将窟下数万石兽尽数点灵,如意还哪有命在?” 袁正气忿然道:“有战争就必然会有牺牲,江文忠大人,还有繁城千千万万死去的百姓,哪个不是为了抵御妖族丢掉了性命?” 金巧玲骂道:“妖道!取血点灵之事就算不假,江大人也断不会拿亲生骨肉做牺牲,是你自己想做人皇吧?” 袁正气冷笑两声,犀利的眼光扫过金巧玲全身:“哼,说我是妖,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你不是人!” 躺在地上的陈玄机心中咯噔一声,他此前也曾怀疑过金巧玲,可见她曾奋力抵御妖族,也就将这怀疑深深埋在了心底,此刻听袁正气提到,不由回忆起了种种往事。 金巧玲听他说破,也一口承认道:“袁道长好眼力,既已知晓我非人身,你会作何打算呢?”陈玄机缓缓闭上眼睛。 袁正气伸手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今天也不想和你动手。只一点,把如意交给我。” 金巧玲握住如意冰凉的小手,目光坚定的道:“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袁正气再无耐心,最后又问道:“你是决计不肯的了?”金巧玲点了点头。 袁正气噌的抽出背后黑剑,喝道:“那我就只好让你现出原形了。” 陈玄机深知袁正气道法精湛,金巧玲未必是他对手,而此时自己丝毫无法动弹,不由捏了一把冷汗。 金巧玲对身后如意道:“如意别怕,去马车上等我。”如意点了点头,向马车跑去。 袁正气更不留情,左手打出一个太极法诀,右手剑指长空,念道:“敕敕洋洋,日出东方。天罡正气,降体金光。” 黑剑嗡鸣一声,剑身上镀了一层闪闪金色,更增锋利之感。 “诛邪!”袁正气凭空一剑斩下,三尺长剑光芒四射,放出一道冲天剑气! 陈玄机躺在地下,听他念出咒语,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可是他全身酸软,竭尽平生之力,也是动弹不了半分。 金巧玲腰间铃铛发出一阵急响,眼前金光闪动,秀发被吹到身后,玉手轻抬,露出一截皓腕,顿时在她身周现出一个铃铛形的光幕,光幕渐渐凝实,散发出淡淡柔和的光芒,袁正气这一剑正斩在光幕上。 “当!”金属撞击之声响起,剑光消散,光幕也碎裂开来。金巧玲手中那对铃铛的其中之一直接粉碎。 袁正气见金巧玲抵过自己一击,大袖一挥,举剑便向她刺去。 金巧玲扯下发带,迎风一抖,化作一条粉色绸带,绸带末端系着一对铃铛,绸带抖动,双铃便响了起来,玎玲玎玲,清脆动听。 袁正气自知与蒋岸然斗法后所剩灵力不多,不敢怠慢,拈出一张紫符贴在黑剑之上,喝了声:“起!”黑剑就似灌注生命一样,剑尖抬起,向金巧玲飞速刺去。 袁正气接着袍袖带风,反手抽出白剑,跟着劈将过去。 金巧玲见黑剑凌厉,手腕微抖,荡开黑剑,可那剑被灵符灌注灵力,刺偏后再次调整角度刺了上来。 金巧玲见袁正气白剑劈到,绸带抖动,转成一个个旋涡将黑剑裹在其中,绸带微送,带动黑剑去碰袁正气手中白剑,这一下反而将黑剑当成自己的兵器。 袁正气一时不备,被黑剑剑尖从胸前擦过,虽如蜻蜓点水,但剑头锋利,仍在他胸前划了一道血痕。 二人纵跃起伏,在平地上斗得尘土飞扬,金巧玲手中绸带飘动,飞舞来去,幻成一片粉光,袁正气白剑飒飒,左劈右刺,击得剑气纵横。 袁正气见她手段不弱,渐渐有些心神不定,心想:“这女子所用并非妖术,难不成她……是仙?”想法一起,咬牙暗道:“仙又如何?” 陈玄机听着铃声叮叮,越响越快,显然袁正气的剑法又快了几分,急得几欲昏厥。 袁正气见黑剑裹在她彩练之中无法抽脱,干脆飞身后撤,眼神中透出果断,大喝一声:“爆!” 一道长长的黑色咒语肉眼可见的从黑剑中爬了出来,布满剑身,待金巧玲看见时已然不及,只闻“嘭”的一声巨响! 四周尘土飞扬,彩带被炸成碎片,凌乱的飘舞在空中。灰烟散去,露出半跪在地上的金巧玲,金巧玲虚弱的道:“你……不要逼我。” 袁正气方才施咒让黑剑自爆,见她此刻右臂被炸断,右半身变成石化,眯眼道:“今天,人我非要带走不可!”提剑向这边走来,剑尖在地面摩擦出呲呲声响,划出一道细沟。 金巧玲被他偷袭后自知要灵散魂消,伸开左手,一个金铃从掌心飘起,飞上空中,化作一个如庙钟般大小的金铃,猛然落下,向袁正气砸去。 袁正气法力将罄,无法还手,见她施展拼死一击,不由双目一凝,飞身后撤时虽躲过这一砸,却被罩在铃铛下方。 金巧玲见没能将他砸死,叹道:“我本是石身,经江将军点灵,化作人形,守护在小主身边,你若还念将军旧情,就请放过如意,让她去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 困在金铃中的袁正气沉思片刻,喃喃道:“原来他当时还未下定决心,留这一手,把一切都交给了命运。” 金巧玲说完后,左半身也慢慢石化,直到全身化成了一座石雕,这才栽倒在地上。 马车中的如意见了,顾不得心中的恐惧,跑下马车,抱着金巧玲的石身,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来大哭起来,细声抽泣,泣不成声。 如意年纪虽小,却得到了金巧玲如同大姐姐一般的温柔照顾。她不断地在哭,哭姐姐,哭自己,哭蓦然间消失了的亲人,哭她的茫然,哭一切的一切。 袁正气被她稚嫩的哭声所感染,他沉默了,或许自己的做法有些过激,可造化弄人,错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个时势。 接下来的一幕,袁正气怔住了。只见如意用细白的小牙逐个咬破了十根手指,不断地在石像上磨蹭,泪水和鲜血不停拍打在石像上,可袁正气深知,金巧玲……她再也不会醒来。 太阳早就升起,天空却像有乌云一样亮不起来,压抑的氛围中织出一幅暗灰色的悲哀,世界万物也变得朦胧暗淡了。 两个时辰后,金铃自行破碎,袁正气从中缓缓走出。 他看到金巧玲的石像已经被鲜血涂满全身,他看到依旧伏在石像上不甘心的如意。 袁正气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白剑高高举起…… “师兄?”、“师兄?”、“袁师兄醒了!” 袁正气睁开双眼,发觉自己躺在床上,周围的师弟师妹们正围在床前满眼殷切的看着自己。 袁正气慢慢起身,试着坐了起来,思绪也被追回到现实之中。哪里来的繁城,哪里来的妖族,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罢了。 只听得板门呀的一声打开,一个高大瘦削的老道缓缓走入。他进屋后,屋中弟子都低头分散到两边。 老道微笑上前,徐徐问道:“道劫,你在重阳洞中入定七天,可有什么收获?” 道劫是袁正气的道号,听了师父问话,当下恭恭敬敬的施礼,说道:“师父安好,弟子道劫叩见师父。”大礼行罢,这才回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上善若水,仁者爱人。” 老道笑吟吟的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不错。你先静坐片刻,默想感悟,为师晚些再来看你。” 袁正气俯首相送道:“好,师傅多多保重。” 待得众人远去,屋内寂静无声,袁正气穿鞋下地,整衣出门。他站在句曲山山头,向下望去,脚下如烟如翠,心想:“回首往事多,大梦亦如昨。不知入定之时的繁城可在尘世之中?” 此后,他拒受观中掌教之位,独自一人下山游历。在朝堂传播道教仁政,于民间医治百姓病患,而他这一去,就是三十年。 这一日,他行至泉州地界,来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 七十余岁的高龄再不比年轻时候,他身上的道袍已洗得发白,此时佝偻着腰,手中拄了一个棍子,正要去讨口水喝,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个扎着篱笆墙的农家院,便步履蹒跚的走了过去。 离得近些,只听到一个女孩清脆的声音道:“小妮子快把铃铛还我,看爹爹回来不打你屁股。” 另一个女孩俏皮的伸了伸舌头:“就不给你,就不给你!” 袁正气站在篱笆墙外,瞧着这姐妹二人出了神。小一些的女孩见有生人,忙低头躲到了姐姐身后。 那姐姐倒很是好客,小跑上前问道:“道长爷爷,你有什么事吗?” 袁正气笑眯眯的问道:“小娃娃,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女孩眨着大眼睛道:“这里是繁村啊。” 第26篇 月儿弯弯照九州 柔风不寐,弦月高悬,清辉的幽光静静洒在西湖湖畔的墙面上,将连绵三千余里的朱楼翠阁晃得犹如琉璃一般。杨柳依依,翠绿的枝叶上蒙了一层柔和的光芒,旖旎的湖面上漂浮着一簇簇荷叶,根根挺直的嫩茎突出在水面,支撑着艳丽的莲花和或大或小的花苞,阵阵沁人的清香在湖面上飘送,夹杂着脂粉的甜香弥漫整个寂夜。 这日正是春末夏初,夜已四更,万物俱寂。只有湖上五艘渔船在夜幕掩盖下仍紧锣密鼓的忙碌着,渔船长而宽,中间桅杆上悬着两个写着“刘”字的白灯笼,每艘船上都站有两人,一人掌舵,一人撒网。撒网之人皆是身躯强劲的大汉,他们每次将网拉起,都会带动渔船一阵倾斜,显然网中收获颇多。 可说来也怪,这些人费大力气将网拉到船上后,又会将鱼虾尽数抛回到水中。若是普通的渔夫,万不会对捕到的水产弃之不顾,莫非在这潋滟水光下藏有什么宝物,使这些人深夜才来打捞?还是他们在水中遗失了什么重要物事,非要大海捞针般找回? 原来今夜是每年一次的花魁大选,杭州各院的头牌都会逐个在彩船中献艺,彩船后会跟一大沙船,岸上众人可将手中金银珠宝投到心仪女子所携的大沙船上,到头来哪位头牌收获的礼物最多,就点为本届花魁。不知有多少文人才子,千金一掷,只为博得美人一笑,又有多少金银物事散落在水中,成了无主之物。 五艘渔船领头之人是个六十余岁的老者,老者身材干瘦,裤管高挽,后背范阳笠,头发白了七成,精神却很是矍铄,正左右指挥身边船只打捞。和老者一船的赖头小厮于网中拾起一锭金子,在手上掂了掂,笑着道:“四爷,今夜收获不小。”老者名为刘四,神色不屑的道:“一群自诩风流的蠢货,倒让我们发了一笔横财。” 小厮笑嘻嘻的道:“今夜姬花魁摘得桂枝,明日必能名动临安府,只怕以后想去‘春香院’听上一曲儿,也是难了。”临船一男子道:“姬月姑娘也是你能想的?恐怕光是大小官员就能把‘春香院’门槛踏破了,你不记得当年东京艳名远扬的李师师?怕是当今高宗听到了,也会……” 刘四重重“嗯”了一声,打断他话,瞪眼道:“王庆喜,你话多了!”王庆喜也自知失言,忙拍了一下嘴巴,又赶紧忙活起来。刘四望着两岸挂着大红灯笼的青楼,说道:“大伙都加把劲,天亮我请大家一起去‘百花楼’喝酒。”船上众人齐声吆喝:“好嘞!” 五艘船并排而行,多说也有一个时辰,每艘船上均已有百余两财物,忽然远处有水声响起,黑夜之中听得异常清晰。那小厮瞧见身后亮光,轻拍刘四,伸手指道:“四爷,你看那边。” 刘四转身一看,只见身后有十余点亮光,显然是有人也过来打捞,寻思道:“先前明明和团练张大人说好,怎的还有人来抢生意?”想起孝敬给他的两千两纹银,挺起腰板,吩咐身旁小厮道:“划过去看看。” 小厮应了一声,向周围四艘船上的人使了个眼色,一并向亮光处迎面驶去。两伙人慢慢靠近,只见一个四十余岁的粗壮汉子叉腰站在船头。刘四见此人须髯满颏,认出他叫马横,家做瓷器生意,其父马占龙和自己还有旧交,心想:“他怎么来了?”于是高声呼道:“这不是马侄儿吗,今夜来此,有何贵干?” 马横远远望见刘四,听他声音,答道:“家父白日有一物不慎落入水中,特命我来找回。”刘四见他身后船上网具齐全,显然也是来捞取财物的,当下不动声色,说道:“不知马老大遗失了什么物事,我这船上倒是有几件,不如拿回去给你爹认认。”此话说出,是想分他一船宝贝,让他就此离去。 马横却道:“不必了,我自己会找。”刘四见他一个后辈在这里骄横逞强,心中怒火不断上窜,沉声道:“今夜这个场子我包了,你来横插一杠,有点不合适吧。”马横脸上肥肉颤动,粗着嗓子道:“这杭州地界,凡我大宋子民都能来,何况又是天子脚下,你说你包了,是要造反吗!”刘四不想他会说出此言,双眼圆睁,登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马横接着道:“算了,总归念在叔侄情分,不将你的话说给别人听,今夜各搜各的,井水不犯河水,这还是看在你和家父的交情上才分你一杯羹,可别不识抬举。”刘四怒道:“好啊,你既执意如此,休怪我不留情面!”马横阴恻恻的道:“想动手吗?”手一挥,身后船夫纷纷抽出舱中钢刀,二十余柄钢刀在灯光辉映下绽出森森白光。 刘四见他早有准备,料想若是冒然动手,恐怕讨不着什么好,只好忍下这口气,来日再报了。身旁小厮见情形不对,悄声道:“四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刘四气得脸上肌肉直跳,道了声:“走,我们去另一边。” 五艘船慢慢掉头,向刚搜过的另一边驶去。忽然,船篷“呼”的一响,一道黑影飞闪而过。刘四奇道:“什么鬼东西?”四周张望,也不见有什么,刚以为是幻觉,头顶又三道影子呼啸而过,消失在黑暗之中。刘四这回看得清楚,心想:“西湖这口‘销金锅’中不知屈死过不少亡魂,还是早些回去为妙。” 黑影窜到岸边,腾空而起,在屋檐上一掠而过,原来是一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此人肩上扛有一粉衣女子,身法仍很是敏捷,他足尖在屋顶一定,踏碎一块青瓦,尖锐的目光往身后一扫,微微冷笑,继续向西北方向奔行而去。 他身后三道身影晃动,分别追上一个高瘦男子,一个长髯道人和一个秃头老者。高瘦男子一身蓝衫,手中提了一条链子锤,身法快的出奇,好似足不点地的在屋檐上滑行。顷刻便瞧见黑衣男子身影,剑眉一挑,急提真气,身周带起飕飕风声,见他离自己只有三丈之距,看得真切,链锤出手,往黑衣男子后心丢出。 黑衣男子耳闻身后风声劲急,反手抽出腰后黄金棒,猛的向后一扫。当的一声脆响,火光迸溅,直将锤弹了回去,高瘦男子只觉大力袭来,上身后仰,链子锤顺势在头顶划了一个圈子,又挥扫上去。黑衣男子搂住肩上女子双腿,纵身跃过。这么一格一顿,后边道人和老者紧接从左右抢上,三人立时成品字形将黑衣人围在中心。 道人右手持剑,左手捏捋长髯,眯着眼睛慢吞吞的道:“楚老弟走的好快,让为兄好赶。”秃头老者双腕上各装有三根铁爪,歪着脑袋阴恻恻的道:“和他多费什么话,直接杀了!”此人声音沙哑,嗓子好似卡了一口老痰,让人听了极不舒服。 黑衣男子环顾三人,情知无法轻易走脱,摘下面罩呵呵笑道:“教主有命,哪个能将花魁姬月带回“金光教”,便可为“遁天堂”堂主,你们杀我容易,可我肩上美人只有一个,却有三个人想要,总不能将她分成三段,也不能你们三个都做堂主。” 高瘦男子并指喝道:“楚天阔,你休要挑拨离间!我三人先杀你,自有办法决出胜负。”其余两人听闻此言,相视点头,一齐挥动兵刃向楚天阔攻去。楚天阔原地滴溜溜的转了个圈子,手中黄金棒飞旋,分别架开三人兵器,而后猛的向秃头老者面门虚晃一棒。 秃头老者素知楚天阔手中黄金棍的厉害,怕接他不住,忙抽身向后斜刺躲闪。楚天阔见他一招没交便即撤退,未曾想他手底下如此之弱,趁势从他身旁冲出。忽的左侧白光闪动,一柄长剑横撩而来,楚天阔耳闻此招挟着极轻微的嗤嗤声响,不敢怠慢,侧身避开,高瘦男子又从右侧挥锤攻上,转眼间又将楚天阔围在中央。 四人纵跃起伏,兵刃相击叮当之声响彻不绝,内力相互激荡,只震得屋顶青瓦碎屑大片大片掉将下来。三人攻守严密,互成犄角,楚天阔毕竟单手,斗了三十余合,渐感吃力,时间一久,怕会命丧于此,喝道:“你们就算杀了我,最后也过不了上官虹那一关,倒不如联手对付上官虹!” 他口中的上官虹是教中八大堂主之一,“惊雷堂”堂主上官青云独子,此人心高气傲,手底下高手如云,也要参加本次堂主之争,他没出现在此地,定是在前方等着,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秃头老者心念一动,招式稍缓,楚天阔看准时机,出棍便往他心窝搠去,看看就要刺到,旁边链子锤飞出,铁链在黄金棒上绕了数匝,楚天阔棒端下沉,脱开铁链,心中暗道可惜。秃头老者咬牙骂道:“好贼子!”狠毒招式尽数往他身上招呼。长髯道人剑法颇高,夜幕中错错点点如若飞星,楚天阔对付三人,倒有七分精力花在他身上,眼见他又是迅捷一剑刺来,着实难以抵挡,脑中灵光一闪,将肩上女子向他剑尖碰去。 道人心中一愣:“教主所要之人,可不能把她刺死了。”立时将长剑抽回。楚天阔见此招奏效,手上黄金棒登时舞得呼呼生风,每当抵挡不住时,就将身上女子挡在身前,众人怕伤了她,都不敢全力出手,秃头老者急的抓耳挠腮,围着楚天阔直绕圈子,这样一来,攻守互易,女子就好像楚天阔手中的一面挡箭牌。 楚天阔忽然喝道:“接着!”将女子抛向秃头老者,左手从后腰飞快取出一根银色枪尖,双手齐施,急攻长髯道人和高瘦男子,二人见他攻势凌厉,纷纷后撤。秃头老者面有诧异之色,随即立刻受宠若惊的抱着怀中女子向前逃遁。楚天阔枪尖往金棒上一接,立成一杆短枪,拨开身前二人,手中短枪脱手而出,向秃头老者后心抛去,秃头老者回身不跌,枪尖透胸而出,鲜血将女子罗裙溅得殷红。 楚天阔飞身过去,握住短枪,将秃头老者踢开,重新扛起女子向前急奔。道人抢到秃头老者身旁,见他已经气绝,望着楚天阔远去的身影,心想若是再追,二人恐怕不是敌手,问身旁高瘦男子道:“怎么办?”高瘦男子咬牙道:“既然不能做堂主,那就去投靠上官公子,落个日后自在。” “春香院”后有一个单独设立的庭院,庭院极大,里边闲亭流水,陈设富丽,假山奇石,浑然天成,格局铺设得极具匠心。庭院深处有一条整洁的碎石小路,路旁的花圃中各栽了花卉百株。香气馥郁的花园后,一间静雅别致的红漆小楼傍水而筑,飞檐流阁。时楼中灯火熄灭,雕花木门双扉紧闭,显然主人还未醒,天边已有些微亮光,幽光透着窗格照射进来。 屋中整洁宽敞,纤尘不染,地板上铺了层绣花锦垫。窗前案中央设着一面精巧铜镜,左边放着一张青花端砚,一块案板,一只白玉狐狸,笔架上吊着六七支大大小小的笔,右边摆着书本数帙,最上边那本封皮陈旧,上面金书小楷,写着“诗经”二字。西首几上放着一把断纹瑶琴,一个白色铜炉,数缕青烟从香炉顶上的圆孔中袅袅吐出,淡淡幽香弥漫整间房屋,好似兰花,又如果香。 一名少女此时伏在厅中桌上睡着了,这少女十八九岁年纪,一身青衣,丫鬟打扮,半边脸藏在臂弯之中,但背影纤细,露出的那一半脸容色娇美,肌肤白嫩晶莹,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未必能及她三分。 少女睫毛轻颤,倏忽转醒,伸了个懒腰,就要起身,旁边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姬月小姐,睡得可好?”少女蓦然一惊,抬头见一白衣男子正倚在墙边望着自己,忙起身退到一角,上下打量那人。只见男子二十六七岁年纪,中等身材,脸庞清矍,神情略有萧索,背上斜背着一柄长剑。 少女心中砰砰跳动,故作面不改色,微微欠身,细声细气的道:“小姐她尚未起床,不知公子到此,有何见谕?”男子听她呢喃软语,说道:“一个弱女子能在乱世之中风采照人,果然有些手段,姬月小姐,幸会。” 原来这少女正是今夜西湖新点的花魁,姬月。她回院之时,便察觉轿后有人跟随,为防万一,便和贴身丫鬟换了妆容,深夜闻听窗格轻微声响,又不敢起身,直到五更天方才疲惫睡去,本以为蒙混过关,怎料得还有人在自己屋中。 男子道:“你很聪明,不过巧了,我也很聪明。”姬月贝齿轻咬薄唇,轻声问道:“你和他是一起的?”男子道:“算是吧,却也不是。”姬月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男子徐徐向她走来:“跟我走,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男子每近一步,姬月就背手向后退一步,眼见男子距自己不过一丈,忽然抬起一只握着剪刀的手向他刺去。男子手指在剪刀上一弹,姬月立时拿捏不住,刚要出声叫喊,男子在她腰眼一戳,姬月便栽在他怀里,任由他抱着自己走出大门。 此时天刚蒙蒙亮,各家各户门窗紧闭,街上空无一人,金灿灿的霞光从云层中照射出来,透过朦胧雾霭,将路旁嫩叶上晶莹明亮的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芒,空气中泛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很是清爽好闻。 姬月却无心感受这份温厚,心中拼命想要挣扎,却动不了半分,只有乖乖躺在他怀里的份。她望不见前方,也不知他要将自己带去哪,看着他清瘦的脸庞和稀疏的胡茬,不知为何,心底突然对他产生一丝怜悯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她无法说话,唯一能做的,只有狠巴巴的瞪着他,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 陈九州脚步戛然停止,便在此时,前方一个傲慢声音响起:“陈九州,本公子在此恭候多时了!”姬月闻听有人说话,心中一喜:“老天保佑,可算有人来了!” 陈九州抬起头,见斜前方屋檐上不声不响的站了七人,最中间是一锦衣贵公子,似笑非笑的望着下方,旁边六人各着紫衣,这几人高矮不齐,无不是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内功深厚。锦衣男子笑道:“人果然在你手上,看来我的宝押对了,在我眼皮子底下就想把人带走,可还把我上官虹放在眼里吗?” 陈九州目光扫过楼上七人,也不慌乱,冷声道:“我从来就没正眼看过你。”上官虹脸色骤变,叫道:“冯老!季老!”话音刚落,他身旁两位身材瘦肖的紫衣老者呼啸窜出,从屋檐上一跃而下!陈九州见这二人身法端稳,落地时如若鸿毛浮水,波澜不惊,武学造诣之高,绝非籍籍无名之辈,心想其二人多半是“惊雷堂”高手,将姬月轻轻放在地上,让她半靠在墙边。 两老者身法如风,落地后向前直冲,四掌翻飞朝陈九州要害拍去,掌风飒飒,隐隐带有兵刃劈风之声,着实非同小可。微风将陈九州的头发和袍角吹到身后,他落寞的背影落在姬月眼眸中,就好像一棵小树苗,随时都能被狂风摧残。 待两老者离自己一丈距离,陈九州这才“噌”的抽出背后长剑,剑尖拨动,分刺二人咽喉,虽只有一招,却是凌厉至极。武功讲究大道至简,往往武学修为极高者并没有太多花哨的招式,平淡无奇中蕴含万钧之力。 两老者见他出手端稳,名家手法,不由全神贯注,后撤相避,未等陈九州变招,两老者已不约而同从两边扑上。陈九州左突右刺,见招拆招,二人每发一掌,陈九州便能抢先去刺他们破绽,虽有先后之别,却无不精准绝伦。两老者心惊之余,更是不住催动掌力,他二人出掌虽快,却总能被陈九州看似轻描淡写的化开。数招过后,两人竟被他一柄长剑封住,无法再递出一招,不得不单靠数十年的内功逼得陈九州无法近身。 屋顶上最左侧一跛足男子道:“此人剑招后发而先至,是个使剑的高手。方无常,你下去将门主要的女人抢来;曹熊,韩风,保护好虹儿。”说话之人名叫上官雷,是上官虹的亲二叔,一手快剑天下无对。旁边一长相阴柔的中年男子应了一声,纵身跃下,面无表情的向姬月大步走去。 姬月见他不男不女,脸色煞白,活像一只僵尸,心底害怕起来,目光转而望向陈九州。陈九州见那方无常要带走姬月,长剑挥扫,击退冯老和季老,挺剑向方无常刺去,剑到中途,却被旁边一柄长剑隔开。 陈九州手腕一震,感触其剑上所含力道甚是雄浑,凝了凝神,向那人瞧去,只见那人面阔尺余,目光如炬,跛了一只脚,左手握剑的虎口上长了层厚厚的老茧,连他使的长剑双刃上也满是缺口,显然身经百战,心道:“此人虽是跛子,但精通左手剑,可万不能小觑了。” 上官雷斜眼睥睨道:“小子,我和你过几招,你先出手。”陈九州不答他话,转身奔向方无常。上官雷长剑嗡鸣,飞身点他后脊,陈九州见来剑极快,于电光石火中应以一招“孔雀开屏”,剑尖后撩,反刺他咽喉。 这一下兔起鹘落,迅捷无比,上官雷道了声“好”,随手拨开他剑,手腕抖动,幻成一圈剑光向陈九州扫去。陈九州见他剑法极快,好似一团白光,心中暗自吃惊:“此人剑招连绵,浑然好似一招,竟瞧不出半点破绽!”于是不断后退,摒神敛气,剑走轻灵。上官雷一把锯齿长剑如狂风暴雨般疾舞,起落迅速,既准又狠,一剑斩在墙壁上,只击得尘土飞扬,在墙面砍出一道深可寸许的凹痕。 二人这一交手,就不易分开。上官雷精通快剑,招法有如浩浩江水,一气呵成。陈九州心一静,慢慢发现,他剑使得虽快,招式却并非毫无破绽,只不过破绽稍纵即逝,便被下一招掩盖过去。冯、季两老者见二人兵刃劈风,寒气吹脸,无法插手,干脆退到一边。 方无常走到姬月身旁,毫不怜惜的一把揪住她后领,将她提起,姬月痛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上官虹见姬月到手,喊道:“二叔,这小子交给您料理,侄儿在前边等你。”一招手,带着众人先行离去了。 上官雷对陈九州道:“小子,我见你剑法不坏,不如随老夫回‘惊雷堂’,老夫保证,堂主有的,你都能有。”陈九州长剑横在胸前,手腕微有颤抖,说道:“我只想做堂主。”上官雷又道:“我自忖你在剑术上的天分不在老夫之下,只是现在还不是我的对手,何必枉送了性命?” 陈九州见姬月被带走,心思转动,思量对策,随口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上官雷再无耐心,问道:“年轻人年少气盛,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和不和我走?”陈九州一字字的道:“恕难从命!” 上官雷怒哼一声:“冥顽不灵!”连换八种手法,全力施为,长剑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而去,陈九州剑法虽高,终究功力较他尚浅,手眼不能相协,在他一阵猛攻之下逐渐难以遮拦,十招后肩头“噗”的中剑,右臂酸麻,长剑几乎拿捏不住,心想:“姬月已被带走,不好留在这里和他拼命。”见他按剑而来,左袖抬起,喝道:“看暗器!” 上官雷一惊,忙回身后撤,陈九州剑尖点地,顺手挑起一块石板,上官雷察觉没有暗器飞来,怒喝道:“好小子,休走!”飞身一剑斩开石板,灰泥四散,却已不见了陈九州身影,转身嘀咕道:“宰了可惜了。”收剑回鞘,一瘸一拐的向前方走去。 乌云盖顶,半月朦胧。清辉的微光照在一家客店的门板上。这是一家小店,只有父子二人,父亲做掌柜,儿子做跑堂。店小二二十岁出头,手脚颇为勤快,白天见随行队伍中有一少女,美艳非常,少年心性,便想趁打水送饭能去多看几眼,可那少女被安置在房间的里屋,终日不曾得见,好生失望。 其父见这些人身配兵器,不是好相与的,便叫儿子不要招惹这伙客人,店小二也笑呵呵的应着。便在此时,门外脚步声响,走进来一个十岁大的孩童,孩童手中拿着一封信,见大厅宽敞,声音有些发怯的道:“有人让我把这信捎给住在这的客人。”店小二脑海中立时浮现出那少女的倩影,接过信来,见封皮上写有“上官雷”字样,便道:“知道了,回家去吧。” 将那孩童打发走后,自己小跑上楼,来到那间房门前,半扇门敞开,听闻里边有人道:“这次堂主之争,全赖二叔和诸位相助,上官虹在此谢过了。”原来这些人就是上官虹等众,眼天色已晚,投宿在此。 屋中上官雷道:“此时言谢还为时过早,门中不知有多少人惦记着堂主的宝座。冯老、季老守在里屋;曹熊、韩风守在外屋,方无常去大厅,虹儿,你随我到外边看看。”众人分配已定,各自行动,上官雷和上官虹刚一出门,就见店小二笑眯眯地站在门口,上官雷冷冷问道:“你在这做什么?” 店小二忙满脸堆笑,说道:“敢问众位客官,哪个是上官雷大爷,这里有他的一封信。”上官雷接过信,见封皮上写着“贤弟上官雷亲启”,挥手道:“知道了。”店小二干笑两声,转身朝楼下走去,上官雷递给上官虹一个眼色,上官虹会意,从袖中滑出一根判官笔,大步赶上,刺进他后心,笔端透胸而出。 上官雷面有赞赏之色,点头道:“这信上的确是你爹的笔迹,叫我们去五里外树林,不知要搞什么名堂,你随我一同前去。”向屋中招呼道:“方无常,将尸体处理了。” 里屋潮湿闷热,灯光昏暗,金黄色的烛芯好像难以忍受烈火的灼烧,在半盏油灯中扭曲飘摇,就如同姬月现下的处境。窗外虫声唧唧,重重树影透过窗格投在地板上,张牙舞爪,在寂静深夜中别有一番阴森之意。望着身前闭目端坐的两个老者,姬月目光中透着恐惧,这日变化太快,就像是梦境一样,她多么希望这个噩梦可以快点醒过来,睁眼时自己依然躺在“春香院”温软的大床上。 忽然,窗外响起“啵”的一声轻响,好像是石子落地,又好像树枝断折。两老者蓦然警觉,冯老对季老使个眼色,矮身贴在窗边,将窗户慢慢打开一道缝隙,偏头向外看去,没发现半点异常,却还是跃出窗外查探一番。 等了半天,冯老也不见回来。季老暗觉不对,伏在窗边看了良久,也跃了出去,接着再无声音。深夜寂寂,房间只剩姬月一人,在她看来,那扇窗户就像一个黑洞,霎时间,一股无形的恐惧好像一只大手扩散开来,将姬月抓的透不过气。 突然!窗格向上掀开,一双手从窗下伸了上来,姬月心弦一颤,几乎要昏厥过去,一人从窗外翻身而入,原来是陈九州。陈九州轻步上前,问姬月道:“能走吗?”姬月松了一口气,却仍心跳不止,听了他话,眨了眨眼。 陈九州在她后腰揉了两揉,一阵酸麻感随即流遍姬月全身。陈九州拉住她手臂,低声道:“我扶你。”姬月忙抽回手臂,叫道:“别碰我。” 外边韩风听到声音,起身向里屋唤道:“冯老,季老?”曹熊笑道:“你紧张什么,冯老和季老一大把年纪,不会对小姑娘怎么样的。”韩风道:“休要说笑,这节骨眼下,还是谨慎些为好。”于是探头向里屋走去。 陈九州贴在门边,闻听脚步声渐进,慢慢拔出长剑。韩风推门而入,见姬月独自一人站在屋中,正奇怪时,脖颈一凉,撞在一把剑刃上,未及后撤,便被门边陈九州挥剑隔断喉管。曹熊听见倒地声,心下一惊,正要起身,陈九州破门而出,迅捷一剑,将他挑翻。 陈九州回到里屋,对姬月道:“快走。”忽闻门外一人喝道:“是谁!”听声音正是上官雷,陈九州心道:“来得好快!”原来此信是陈九州仿制,上官雷走了一半,想起那信封皮上写着“贤弟”二字,而上官青云从不以“贤弟”称呼自己,越想越觉得蹊跷,实在放不下心,就让上官虹独自前去树林约定处会和,自己折回客店查看,没成想果真撞见了陈九州。 上官雷想起一再中他诡计,拔剑喝道:“又是你,找死!”陈九州抬手喝道:“照镖!”上官雷忙缩头后撤,却依然没有暗器打来,知道又上了他的当,心中愤盈,牙恨得直痒痒,大步追上前去,踢开里屋门,见他已将姬月抱出窗外,叱道:“休走!” 陈九州对姬月道:“一直向东走,不要回头。”左手撑住窗沿,翻入房内,右手抬剑直劈上官雷。上官雷也动了真怒,提气上撩,两剑相交,叮的一声,撞出火花,陈九州肩膀受伤使不上力,身子被带的向旁飞去,撞在墙壁上,喷出一大口鲜血。 上官雷不忙杀他,一剑斩开窗格,望见姬月身影,好在没走多远,正要跃出追上,身后陈九州挺剑刺他后心,上官雷回身反刺,一剑将桌上油灯的灯芯刺灭,屋中顿时一团漆黑。陈九州见他发招极快,剑法之精准实也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上官雷见陈九州一再阻挠,誓要先毙了他,右肘后拉,左手呼的一掌拍出,陈九州顿觉热浪扑面,微有气窒,忙运气左臂,奋力相抵,二人一推一送,陈九州腾空直飞出去,摔出窗外,这一下胸口血气翻腾,鲜血不断从口中呕出,竟再爬不起来。 就在此时,身后脚步声响起,有人向这边跑来,陈九州望见二人身影,灵机一动,压着嗓子低头指着窗内道:“冯老、季老,贼人在屋内,好生厉害!”二老远远便见屋中站有一人,只是周围昏暗,看不真切,听他一说,顿时信以为真,忙各施手段,向屋中杀去…… 姬月独自一人在山中行走,跌跌撞撞也不知何地,忽然腰间一紧,被人搂住,正要失声尖叫,耳旁一人道:“是我,走这边。”姬月见是陈九州,他气喘吁吁,脸上豆大汗珠,便问道:“你没事吧?”陈九州不敢说话,只怕一口气撑不下来,摇了摇头。 行了百十来步,陈九州终于坚持不住,脚底一软,栽倒在地。姬月急忙俯身蹲下,推他身子道:“你……你怎么了?”这才见他身上满是鲜血,吓得双手发颤,不敢去看。陈九州虚弱的道:“我……身上……”嘴唇颤动,再也说不出话。 姬月将头扭在一边,伸手向他怀中小心探去,摸到一个小瓶子急忙缩手,举起问道:“这个是药吗?”陈九州却已经昏迷过去。姬月望着手中药瓶,心中五味陈杂:“我要不要救他,救醒了他,还会不会抓我。”当下来不及多想,见他浑身是血,无法上药,干脆将他衣服褪下,这才发现他身上有七道剑伤,胸口三道,肩膀一道,背后三道,尤以胸前那道最重。 姬月想了想,将他长剑放在自己身边,而后双手颤抖的将药粉胡乱洒在他伤口上,又从他衣服上撕下几块干净的布条为他裹住伤口,这药说来也神奇,涂上后鲜血立止。做完后,姬月团膝坐在那里,此时的山上静得吓人,也不知有没有野兽出没,他……能不能救活。 后半夜越来越凉,姬月搓着双手,不断呵着哈气,想要生些火来取暖,就从四周捡来些干柴火,这才想起身上没有打火石,又向陈九州衣服中翻去,果然摸到一对打火石,另外还有一封书信。姬月将火堆点着,拿过书信,心想:“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秘密。” 借着火光,抽出信中白纸,只见纸上字迹凝重,刚劲不柔,洋洋洒洒:“九州吾弟,飞再拜。金贼势大,踞掠东京,狼子野心,渐以滋蔓,名册之重,如若泰山。望贤弟谨系民之安居,小心切切,妥善处之,吾当亲率六军北渡,连结河朔,直到黄龙,与君痛饮!岳飞亲笔。” 姬月一颗心砰砰跳动,好像要从胸口跳将出来:“岳飞?是岳将军给他的信,要他去取什么名册,收复河山?要是这样,我可千万不能让他死了。”伸手去探他鼻息,只觉呼吸微弱,他的生命就好像一个沙漏,随时都有可能逝去。 姬月心中焦急,不断摇动他的身子,轻轻唤道:“陈九州,陈九州?”陈九州只是不答,姬月两行清泪流下,滴滴答答的落在他的脸上,哭声道:“你快醒醒,醒醒呀。”隔了好久,陈九州竟然小声“嗯”了一声。 姬月惊喜道:“你,你醒啦!”陈九州本来重伤昏迷,被她泪水一激,慢慢清醒过来,见她守在自己身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要坐起身来。姬月挽着他手臂,让他倚在树后,陈九州感觉身上冰凉,低头看上身赤裸,姬月心头怦然而跳,脸上微微发烧,忙摇手道:“不……你受伤了,我……我。” 陈九州打住他她话,注视着她,小声问道:“你想家吗?”姬月见他脸色苍白,说话时有气无力,毫无半点往日的风采,当下低头不语。陈九州又道:“我送你回家好不好?”姬月眼泪夺眶而出,摇头道:“我不回去。” 陈九州苦笑道:“你是觉得我伤得太重,快要死了是不是?不怕,我的命硬着呢。”姬月见他脸色极差,还有心说笑,抹了把眼泪干脆不去看他。陈九州见她不说话,问道:“你不是说我是坏人吗?怎么不逃走?”姬月抬头道:“你是真心想让我走吗?”陈九州点头道:“若有违心,神明殛之。” 姬月忽然转身握住他手,说道:“我以后都不走了,在你身边陪着你,好不好?”陈九州望着她如水双眸,感受到手中的柔软滑腻,胸口一热,扭头道:“你走吧。”姬月问道:“那你还怎能取回名册?” 陈九州一愣,情知她已经看过了岳将军给自己的书信,抬头仰望星空,缓缓道:“我叫陈九州,是华山派弟子,下山后投到岳将军麾下。‘金光教’是完颜阿骨打第四子金兀术秘密组建,广纳各路武林高手,意在刺杀我大宋抗金将军,金兀术拟有一名册,其中记录要南下刺杀的人物。正巧‘遁天堂’堂主谢峰在外身亡,‘金光教’教主黄商有令,哪个能带你回去,便能成为‘遁天堂’堂主,同时得到这份名册,参与主持刺杀。” 姬月就这样默默地听着,最后听他说完,深深吸了口气,说道:“我和你回‘金光门’。”陈九州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姬月见他面有愧疚之色,说道:“我懂的,你做得对。” 陈九州望着她绝美的脸蛋,像下定决心似的道:“你生,我救你;你死,我陪你。”姬月眼中闪烁泪花,依偎在他身旁道:“但是我有一个条件,能不能好好陪我几天。”山风渐起,吹得火堆中柴火“噼啪噼啪”直响,吹起的火花映出二人的身影,随即腾在空中化作一片飞灰。 第二日,二人下山用过饭后,更换了身农家装扮便即启程,一路上虽是水宿风飧,姬月也觉得甘之如饴。二人共乘一骑,游历山山水水。一对年轻男女,明知前方万丈深渊,却不得不义无反顾的慢慢踏入黑暗。 “金光教”地处相州凌云山,环水高山上设有八堂十二舵,这日,教内鼓乐齐鸣,声震寰野。一阵洪亮的声音从正中最大的厅堂内传出,“……原‘霹雳堂’下陈九州,智谋勇毅,终成大功,辛苦劳顿,宜加抚惠,应为‘遁天堂’堂主,令赐绢银一万匹两,婢奴百名。文书到日,明告教众,各令知悉……” 一干瘦男子身着红色长衫于高处就坐,此人正是教主黄商。台下一条红毯铺开,分隔左右,两边各站着八位堂主和十二位舵主,其中自然包括陈九州,众人无不唯唯而立,等护法宣读完毕,众人一齐躬身拜道:“教主万寿无疆,大金永绥四海。” 陈九州见那黄商眼深鼻凹,太阳穴也是深深内陷,武功实已到了盈满则亏的地步,另有一双恶毒的眼睛望向这边,正是上官青云了。原“霹雳堂”堂主魏明申心道:“此人能不声不响的把那什么姬月带回来,果然不同凡响,以后平起平坐,应该多亲近亲近才是。” 继任仪式结束后,魏明申第一个上前招呼,哈哈笑道:“九州老弟,老夫早就见你仪表不凡,今日坐上堂主之位,以后飞黄腾达,可不能忘了老哥啊!”众堂主、舵主不免也凑上前去拱手道贺,只有上官青云冷哼一声,挥袖离去。 这夜,月亮比以往大了很多,圆如玉盘。陈九州借着溶溶月光沿小径缓步上山,分开身旁花柳,来到一间屋门前,屋内帘栊高控,灯火摇曳,透过窗子,映出屋内一女子窈窕身影,那女子静静坐在那里,许久,发出一声令人心碎的轻微叹息。 这扇窗就好似一道无形的墙,分隔开两个世界。陈九州站在窗前,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本想在大典上拿到名册后便带姬月离开,哪怕是龙潭虎穴,可世事难料,教令中丝毫不提名册一事。头顶的月亮就好似一块碾盘,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他悲从中来,就要转身离去,屋中姬月声音响起:“九州,是你吗?” 陈九州脚步停下,黯然道:“是我。”姬月声音道:“我听下人说,他们教主今夜要来,你快走,我不希望你有事。”陈九州能感受到她说话时的颤音,双拳不觉握得咯咯响,心中有千万股把她抢出来的冲动,此时却又不能,只好向前无力的走了两步,而后停下,惨颜笑道:“我会娶你。” 半晌,听闻屋中姬月哽咽声道:“想的倒美,我还没说要嫁给你呢。”陈九州心中苦涩,胸口仿佛填了一块石头,他木然的迈出双腿向山下走去,或许对自己来说,“愚蠢”二字也不过如此吧? 姬月想起前些天和陈九州在一起的种种欢乐,强烈的情感便如潮水般涌向心头,就算以后和他能在一起,自己过了今夜已非清白之躯,再不能和以前一样了,念想至此,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吱嘎”一声,大门被推开,一身红色吉福的黄商走了进来。 姬月站起身,看着他丑陋的脸,满脸戒备之色。黄商见到她面,很是高兴,问道:“路上辛苦吧?”姬月想起陈九州还有未完成的大业,在茶碗中倒满水,递过去说道:“还好。”黄商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问道:“月儿,你想不想我。” 姬月想要抽回手,可他的手就好像两个铁箍,自己丝毫动不了半分,姬月她不能说喜欢,也不敢说不喜欢,皱眉道:“你弄疼我了。”黄商闻言,忙一脸歉然的松开他手,语气中满是哀求:“月儿,我可是想你想了好久,你知道吗?”姬月揉着手腕,沉默不语。 黄商端起姬月为他倒满的水一饮而尽,脸上表露出如饮琼浆般的享受,说道:“你还记得七年前救过的一个乞丐吗?”姬月顿时回想起那个蓬头垢面坐在墙角的乞丐,自己曾偷偷塞给过他两个馒头,听他说起,眸子里闪出一丝奇怪之色:“是你?”黄商听她记起,更加高兴,说道:“从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给你赎身,娶你为妻,不嫌弃你。” 姬月心中有气:“我在院子里只是献艺的琴姬,又不是卖身的妓女,从没做过什么龌蹉之事,你嫌弃我,我还嫌弃你呢。”黄商见她不说话,又是一把拉住她手,直往自己胸口上贴:“今日,就是你我的成亲之日,此刻,就是你我的洞房之时,怎样?” 陈九州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在小路上,来到一座池塘边,池塘中开着疏疏散散的荷花,有的已经枯萎,比之临安实在是天壤之别。他深深嗅了口荷花的清香,可感受到的却是浓郁的苦涩。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有一人快步走了过来,招呼道:“陈堂主,原来你在这,让我好找。” 陈九州回头一看,原来是白天宣读教令的护法萧慕,萧慕手中捧着一只锦盒走过来,笑道:“陈兄既掌‘遁天堂’,这个东西自然应交予到你手中,望陈兄能成此大功,享誉武林。”陈九州一把接过盒子,打开后只见里边放置一个册子,陈九州心中一凛:“是岳将军命我取的名册!” 萧慕靠近道:“按照规矩,此物本是到明日方可给你,在下今夜叨扰,是想借花献佛,有事相求。”陈九州翻看名册,见里边名字不下千人,首页赫然有“岳飞”、“韩世忠”等字样,听他话语,说道:“请讲。” 萧慕笑道:“陈兄快人快语,在下也不藏着掖着,‘遁天堂’完成此役,必会一跃而成八堂之首,届时四皇子定也会有封赏,萧某不才,愿向陈兄讨个差事。”陈九州将名册放入怀中,说道:“萧副堂主言重了。”萧慕先是一愣,而后拱了拱手,满脸欢喜的离去了。 陈九州发足急奔,向山顶直冲而上,得到名册后精神为之一振,脚下又是快了几分,更不停歇的向前奔走。一干教众见他展开轻功,只道新任堂主立功心切,有什么要紧事向教主禀告,无不让到一边,放他过去。陈九州一面急冲,一面想道:“阿月,等我!” 遥望山顶房屋,屋中灯火未熄灭,越是往上,守卫越多,比来时多了百余人,到了山顶,方才无人。陈九州发足直上,奔到屋前,依稀听到黄商说什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用力一脚踢开房门,门闩喀拉断折,只见姬月衣裳完好的躺在床上,却被点了穴道,黄商正将一碗鲜红液体倒入她口中,见陈九州冒然闯入,大声喝道:“你做什么,快滚出去!” 陈九州拔出长剑,冷冷道:“黄商,今夜就是你的死日!”黄商叫道:“就凭你?你活得不耐烦了吗?”陈九州道:“你修炼的‘涅槃会元功’虽强,但月圆十五就是此功的虚弱期,不然你也不会调集如此多的守卫。”此话说出,心中也很是忐忑,毕竟这些全然是自己的猜测。 黄商更不答话,左掌向外一穿,右掌直击陈九州胸口,掌风到处,鼓得陈九州丝发飘飞,内力之雄厚已臻登峰造极之境。陈九州也不留手,刷刷两剑,分刺他“中府”、“孔最”**,黄商出腿横扫,携起一阵劲风,桌上书页尽皆飞起,如飞花般飘舞在空中。 其时皓月当空,屋内两个影子在拼命相斗,倏分倏合。陈九州瞧他内力虽强,却未达到恐怖的地步,心想所料不错,而且他出招之时,总是有意无意护着胸口“紫宫穴”,长剑一抖,手上变招,青光闪烁,专点他胸口,黄商不断躲闪,转瞬间已拆了二十余招。 陈九州见他胸前门户大开,知道是计,故意卖了个破绽,长剑直刺他胸口。黄商冷哼一声,右足飞出,踢中他的手腕,陈九州拿捏不住,长剑脱手飞出,插在床边地板上。陈九州左指点出,重重戳在了他“紫宫穴”上。 黄商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立时萎靡下来,低下了头。陈九州道:“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只能怪你给金人卖命。”黄商咯咯的笑声忽然响起,说道:“你我还得旧话重提,就凭你吗?” 陈九州喝道:“强弩之末,大言不惭!”右手飞快向他右颈斩下。黄商猛然间抬起头,双目充斥的血红,满是凶戾之色。陈九州一惊,原来右腕已被他拿住,黄商手掌向旁一掰,陈九州闷哼一声,手臂已被扭断,黄商砰的跟上一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了陈九州胸前,陈九州重重向后摔出,将墙面撞得凹陷进去。 黄商满头长发披散,目露凶光的向陈九州走了过去:“你以为,就凭你的小伎俩也能杀的了我?可也多亏了你那一指,让我恢复三分功力。”他指着自己小腹,接着道:“这里,才是我的罩门所在。” 陈九州望着黄商,忽然笑了,黄商怒道:“早知你如此可憎,今日在大殿上就该宰了你。”右手握拳,正要砸下,忽觉小腹奇痛无比,低头见一个剑尖穿腹而出,他慢慢转过头,出剑之人竟是姬月!原来陈九州方才也并非对自己而笑。 黄商双手垂下,目光中透着一丝不可思议,他对着姬月抬起一根手指,浑身僵硬着似要碰她的脸,姬月吓得不轻,身子摇摇晃晃不断后退。黄商最终也没能迈出一步,不一时便气散神消,双目随即黯淡下去,脑袋也耷拉下来。 陈九州气息不稳的道:“他死了。”姬月这才丢下长剑,纵身扑入陈九州怀中。二人紧紧拥在一起,都有种劫后余生之感。陈九州叹道:“想不到我教你的解穴之法最后竟救了我一命。”姬月道:“不对,是我们俩的命。”陈九州莞然笑道:“是啊,谁叫我们俩的命紧紧绑在一起呢。”…… 两岸青山倒映在无垠碧波之上,二人乘坐的扁舟就这样在这片翡翠上随风漂动。陈九州躺在姬月怀中忽然笑出声来,姬月拿起一粒葡萄放入他口中,她的眉毛就像两个弯弯的月牙,嗔道:“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好意思笑。”陈九州打趣道:“如果每次都能看见你这么美的脸,我情愿多受几次伤。” 姬月听他夸赞自己美貌,心中很是高兴,轻拍他额头:“贫嘴。”陈九州望着她美艳无俦的容颜,想起往事重重,感慨无限,吟道:“小红楼,细水流。香闺暖,书笺旧。望碧海青天,别情深厚。却笑英雄无好手,一篙春水走九州。抬头见、黛眉似新月,横远岫。 陈九州拿出怀中的名册,注视良久,喟然道:“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等把名册送给岳将军后,你我二人就去江南,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起来。” 姬月美眸忽闪:“天下还有那么多坏人呢,你不能因为我放弃你的抱负。”陈九州闭上眼睛,静静享受着这份安逸,悠然道:“天下之大,坏人是杀不完的,我只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历史,就留给后人去评说吧。” 小舟行到水天一线,时间好似定格,一山、一水、一舟,将这如梦似幻的风景勾勒成一幅绝美的画卷。 第27篇 侠客行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这本是初春时节应有的景色,可是在北方,似乎带有一种天然的肃杀。 远处的天空上聚集着层层叠叠的黑云块,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大雪。北风呼啸,寒冷透骨,山峰上一派光秃秃的,地上凝结着碎冰碴,一点也不买初春的账。 远处,一骑白马正在路上泼喇喇的疾驰着,马上是一个全身包裹严密的男子,看他只露出的眼角,没有一点皱纹,似乎很年轻,他的身后背着一柄同样用白布紧紧裹住的长剑。 少年身体压低,躲着扑面的严寒,马儿鼻中不断喷出团团白气,不知道已经跑了多久,它的蹄子打在地面冰块上,发出清脆的咔咔声,原来是四个蹄子上打了防滑的铁掌钉。 马上骑客名叫吴雪明,杭州临安府人士,数年以前,迫于生计和父亲加入北方门派“七杀门”。 “七杀门”广收武林中人,却秘密和金国勾结,残杀爱国志士。当时金国有意南下,部署了一份详尽的行军路线图,要求“七杀门”配合,渗透到城中,届时里应外合破城。 他和父亲虽读书不多,却深知万不能做这种投敌叛国之事,一夜商议后,决定一同将这份图盗出,南下交给朝廷。可如此重要的图怎能无高手看守,尽管父子二人准备周密,图到手后还是被发现,经过拼命死战,最后父亲战死,唯有吴雪明携图逃出。 他已经跑了半月有余,这一路上风餐露宿,人既困,马也乏,好在已经甩掉了追兵,他见前方山坡下冒起青烟,有烟就有人家,他心中一喜,心想这天气寒冷,打碗热汤暖和一下也好,于是策马奔向眼前的山坡。 “嚓——嚓——”一阵刺耳的磨刀声在山坡上徐徐传出。 这半月的奔逃,已经让吴雪明养成几如豹子般敏锐的嗅觉,他听到声音后,察觉有异,立时收住马缰,按绺而行,来到近前,只见一个黑衣人正在光秃秃的山坡上摩刀。 “吁——”吴雪明将马兜住,见那磨刀的黑衣人衣服破破烂烂,头发披散着,一脸的碎胡茬。冷风从他衣服上的窟窿吹进,将外衣鼓成个小帐篷,他也不觉得冷,手中依然在磨刀石上磨着一把刀。 那与其说是一把刀,不如说是农家铡草用的铡刀。而且无论是刀柄还是刀刃,上面都生满铁锈。刀刃与磨刀石摩擦时,发出刺耳的嚓嚓声。 “你在做什么?”吴雪明觉得蹊跷,不由警惕起来,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份凝重,开口问道。 一般会在这种天气下磨刀的人,只有两种可能性,一种他是个疯子;而另外一种,他也是杀手,来阻拦自己的。而吴雪明情愿相信他是第一种人。 “磨刀。”黑衣人回道,别看他其貌不扬,声音却很是浑厚,只是一如这昏暗天色,低沉而又冰冷。 “废话,我问你磨刀干什么?”吴雪明左手探向腰间,握住藏在腰间的匕首,厉声问道。 “等人。”黑衣人说道,声音依旧冰冷,没有情感上的变化,手上的钝刀有旋律的一前一后打磨着。 “等谁?”吴雪明两条眉毛紧紧皱在一起,以他的直觉,此人一定不简单。可他也不怕,这一路上杀的高手够多,不差他这一个。 “等我要杀的人。”黑衣人道。 吴雪明心中一凛,可见他并不瞧向自己,随即想道:“江湖上仇杀比比皆是,我早已出了‘七杀门’的地盘,按理说不会有人追来,而且消息也不会传的这么快。” 他这一路上太累了,宁愿相信此人不是冲自己来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于是追问道:“你要杀谁?” “杀该杀的人。”男子目不斜视的望着磨刀石,依旧丝毫不看吴雪明一眼。 “谁是该杀的人?”吴雪明问道。 “就是你。”黑衣男子少见的瞥了吴雪明一眼。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从他父子二人决定将图盗出的那一刻,或许就注定了将要面对的情况,吴雪明大笑一声,顿生豪迈之感,将蒙在脸上的白布拉下,露出一张年轻俊俏的脸,反手握住剑柄,喝道:“废了这么多话,来吧!” 黑衣男子好像并不着急动手,依然在不紧不慢的道:“不急,等等。” 山坡上的浮雪被呼呼的北风卷着,沙沙作响,无孔不入的直往人衣缝里钻。 吴雪明喝道:“你还要耍什么把戏!” 黑衣男子道:“我的刀还没磨好,你先等一下。” 大战在即,居然让人等,吴雪明一路上所遇追兵无数,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敌人,他知道,对方可能在消磨他的耐心,心浮气躁是兵家大忌,他此时要做的,就是冷静。 他心中有一万种要冲上去刺死他的念头,而道义却不允许他这么做,既然答应对决,那就一定要公平,这是对于一名武者的名誉。 “嚓,嚓嚓——”一盏茶时间过去了,黑衣人还在磨着那把钝到极点的刀。 吴雪明见风越来越大,要是下起雪来,前方的路一定会更加难走,开口问道:“好了吗?” 黑衣人不答。 吴雪明忍住一口气,又问道:“你到底打不打?是在拖延时间吗?” 黑衣男子开口道:“我要把刀磨的快些,不然会影响心情。” “心情?”吴雪明奇道。 “没错,把刀磨好,一会动手的时候,一刀斩下,如同切豆腐一样,不然沾筋带骨的,我麻烦,你也痛苦。”黑衣人冷冷道。 吴雪明一听就笑了,从马上跃下,将白马缰绳系在树上,从马背上的包袱内取出两个馒头,坐在地上大嚼起来,就这样看他磨刀。 “你要不够吃,我身边有白酒和烧鸡,多吃点,以后恐怕没有机会再吃了。”黑衣人道。 吴雪明既不辩解,也不谦让,默然来到黑衣人身旁,瞧了一眼那把破刀,俯身拎起他身边的一壶酒和一个油包,转身坐了回去。打开酒壶,一股酒香扑面,他这一路逃亡,多少个日夜怀念这种味道,确是不敢,他也不怕酒中有毒,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 黑衣人听到声响,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吴雪明打开油包,里边是一只烧鸡,尚有温热。他吃了口烧鸡,问道:“你叫什么?” 黑衣男子答道:“赵客。” 在这两个字传到吴雪明耳中的一刹那,他的表情骤然间停滞,随即又恢复如常,他用袖口擦了擦嘴角油花,眼神中呈现出一抹难掩的忌惮:“赵客,你就是赵客?” 赵客的名头不是一般的大,“七杀门”天字辈第一高手,十年前离开门派执行任务,不知何时竟出现在此地,阻住自己去路。 吴雪明拿着酒壶的手在不由自主的颤抖,他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大口咬着烧鸡,来缓解心中这种无形的恐惧。 二人半晌无话。 一壶白酒尽入腹中,烧鸡也被啃得差不多了,吴雪明身子跟着暖了起来,感受到身体充盈的力量,挥手将酒壶丢到一边,大笑道:“能和天字第一号高手过招,真是痛快!” “不,你错了,是死在我手里。”赵客声音一顿,又道,“不过你也会觉得很痛快。” 吴雪明知道他的说话方式,偏头问道:“你真有那么厉害?” “入门三十余年,从未失过手。”赵客拿起刀看了看,用拇指摸了摸刀刃,摇了摇头,似乎不太满意,又俯身磨了起来。 吴雪明沉默了,自打他开始学剑起,就听过“快刀”赵客的名号,没想到竟撞见了他,今天恐怕很难逃出去,这里也许就是自己的绝地。 “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未失过手吗?”赵客问道。 吴雪明被他的名头和话语所慑,哑着嗓子,略带苦涩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的心里明白,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量力而行。”赵客淡淡道。 吴雪明顿时热血上涌,猛然起身,将手中的鸡骨头摔在地上,并指喝道:“你明白?你明白个屁!你知道现在在做什么吗?” 赵客依旧不答。 吴雪明心中的惧意被他虚伪的道义所驱散,拍着胸脯道:“你知道我身上的东西意味着什么吗?它联系着大宋的存亡和千万百姓的性命!大宋要是亡了,你就是罪人!” “不知道,我只是个杀手,做自己该做的事。”赵客缓缓起身,侧过身子面对吴雪明。他将双手背在身后,平静的道:“你也吃完了,我的刀也磨好了,来吧。” 吴雪明面对着成名已久的前辈,大喝一声,反手拔出背后长剑,舞出一团剑花,疾风暴雨般向赵客刺去。 赵客见他招式花俏,一剑刺来有八种变化,挥刀一拨,将来剑荡开。 吴雪明这招名为“八仙过海”,藏有八种后招,可攻可守,此时被他一刀轻描淡写的破开,甚至身子都被向左边带去,不由得一惊,先机已失,若被他进招,那还得了?未等此招用老,手腕一翻,立即使出“横波掠水”,对着赵客咽喉横削过去。 赵客见他败中取胜,变化极快,也是深感意外,抬手一刀,刀剑相交,呛啷一声,火花迸溅。吴雪明只震得双手发麻,长剑几乎拿捏不住,身子也被大力推得后退,看着自己的剑都被砍出一个缺口。 饶是如此,吴雪明依旧不让赵客有机会进招,左手一扬,自他腰间飞出一点金光,那是一把金色匕首,飞刺赵客面门,赵客见他应变机灵,招式层出不穷,叹了口气,似有可惜之意,挡开匕首后,喝道:“让你三招,算是全了你的道义。” 一声长啸,好似猛虎下山,钝刀破风,隐隐有龙吟之气。吴雪明丝发被吹向脑后,自打步入江湖起,从未遇到内劲如此深厚之人,见他攻势霸道之极,不敢去接,剑走轻灵,运转步法刺他身后。 赵客见他躲避自己锋芒,四指放开,单用拇指扣剑,手法怪异,钝刀如同划作一个光圈,将自己身周大穴围住,防御之余,更如同一个转盘,向吴雪明扫去。 吴雪明见他刀法怪异,却并非毫无破绽,运招之时,往往会抬起手腕,有意无意的压低拇指,想他的拇指就是死穴! 吴雪明眼疾手快,向光圈的正中心刺去。 赵客见他来剑的方位,眉毛一挑,光圈舞得更加严密。 “铮铮铮”三声过去,吴雪明手中长剑被光圈斩为三段,自己也被内力震伤,胸口一甜,刚涌到嘴边的一口鲜血硬是被咽了下去,左掌推出,击他胸口。 赵客左掌接着,二人一推一送,吴雪明的身子像稻草一般轻飘飘的向后飞去,胸口热血翻滚,内脏有如四分五裂般。 吴雪明知道无论如何也斗不过他,从一开始就想好了后退之策,他此时向后飞出的方向正是白马的方向。 吴雪明未等身子落下,单手向地上一点,借势飞身而起,跃上马背,右手短剑割断缰绳,这一连串动作于电光石火之一瞬完成,白马一声嘶鸣,向山下疾驰而去。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赵客见他要跑,却也在意料之外,冷哼一声,纵身扑来。 吴雪明捂着胸口,见他身法极快,蹿了几步就到了近前,白马也知道主人情况十分危机,四蹄翻飞,奋力向山坡下奔去。 “好个畜生!”赵客骂了一声,单凭一双肉脚,跑起来竟比白马还快了三分,觑得亲切,大手挥出,向前一按,正击到马臀上,劲力一吐,内力透骨,直将白马后半身筋骨全部震碎,白马一声悲鸣,四条腿都跪在地上,将吴雪明跌下马背,一人一马向山下滚去。 吴雪明的身子停下,仰面躺在地上,他身上多处骨头断折,更兼身受内伤,再也站不起来。 天空上的雪花簌簌飘下,落在吴雪明的脸上,化作一滴滴水,打在脸上冰冰的,自打儿时起,他还从未如此近距离的观察过雪。可接着,他的视线被赵客的脸挡住。 “临死之前,你有什么话要说?” 吴雪明表情释然,他笑了笑:“技不如人,不话可说。”他年轻的脸上苍白异常,说完这八个字,嘴像喷泉似的,呕出两大口鲜血,将脸颊喷的殷红,“只……只是,我身上的这幅图没有送出去,甚是遗憾。” 赵客面无表情的抬起手中刀,像铡草料一样,将吴雪明的首级削下,鲜血流了满地。 雪越下越大,似飘如飞,像美丽的玉蝴蝶,湮没了吴雪明的尸体,为他造了一座天然坟墓,而赵客早已远去,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一个月后,临安府。 “香满茶楼”是临安城最大的一家茶楼,这里鱼龙混杂,来往商贩和各地名流都喜欢在楼中品茶闲谈,讲述着奇人奇事。 此时,两名靠窗的茶客正在讨论着一件怪事,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 一个人道:“你们知道吗,昨天发生了一件奇事,有个人当街拦住了右相李纲大人的轿子,说要面见大人。李纲大人传那人上前后,那人从怀中取出了一幅图,李纲大人看到图后十分震惊,竟要请他同轿而行。” 另一人道:“李纲大人力主抗金,礼贤下士,想必此人是想投到大人帐下为国效力,有何奇怪之处呢?” 第一人叹道:“可不知为什么,那人说了几句话,却掏出一把金色匕首抹脖子,自杀了。” “对对对,我也看到了,当时离得近,李纲大人还说那人是忠义之辈。”邻桌一人接话道。 旁边又有一人凑过来说道:“那个送图的好像还说不能违命,忠义两难全什么的。” 整个楼都在说着这件奇事,一个个东拼西凑也没弄明白事情的原委到底是什么,但说到那人自尽时,众人无不唉声叹息,面上皆有唏嘘之色。 天边乌云滚滚,看来又是一场大雪。 一个伙计倚在栏杆上,手中抖着白布,望着天边铺散的黑云块,嘀咕道:“今年的鬼天气怎么了,这个时候还下雪?” 不一时,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彤云密布的天空中簌簌飘落下来,大雪弥漫,覆盖了整座临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