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汉良缘》 第一章 张府的庭院向来幽静,地上满是春草,落下来的榆钱和风吹来的柳絮。椿树和楸树的枝头,有麻雀在歌唱。一只斑鸠飞来,盘旋着叫了几声,隐藏在枝桠里的另一只斑鸠钻出来,一齐叫着向东边飞去。 一棵白榆树下,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儿正蹲着用嫩白的小手将落在土地上的榆钱拈起来,放在一旁铺开来的帕子上。她着着淡雅的水粉色衣衫,腰间别着一块羊脂白玉,水粉色的裙摆在地上铺开来,不时有零星的榆钱飘落在上边,远远瞧着,煞是好看。 “凉夕……”一个身着月牙白的织锦大褂,内着一浅蓝罗裙的妇人从前庭快步走来。女孩儿听闻未曾理会,一味的收集着嫩绿的榆钱。 “凉夕,”声音近了些,透着急切,又隐忍的压低了调,女孩儿这才收起了帕子,站起身来。 “娘……”小女孩儿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妇人一把抱起来,急匆匆地从平日里丫鬟小厮采办日用的偏门出了府。 街道上满是做着各类生意的小贩,耳边充斥这各种各样声调的叫卖声。有卖麦芽糖的,有卖绸缎的,有卖灯笼的……和往常一样热闹非常。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娘亲?”凉夕趴在女人的肩头,用手指绞着绢帕。这时一列提着长枪的官兵从对街踏步走来。 “凉夕,别说话。”女人一把捂住小女孩儿的嘴,眼眸里紧张之色不易言表。环顾一周,看到现在身旁叫卖的卖菜小贩。这个小贩是个青年男子,穿着粗布衣裳,眉宇之间却英气非凡,不似贪婪无耻之辈。女人当即便把小女孩儿放在小贩的篮筐里,凉夕跌坐在框里,不解地看着女人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塞与小贩手中。 “请公子帮我藏好这孩子,若我平安,定来接她。”凉夕听了女人的话,欲从篮筐中站起来,青年男子却一把将她按下。 “夫人放心,你我同为汉人,必定相帮。”声音虽然不大,却字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女人颔首致谢,便匆匆走开,举步生风。 青年男子将摊开在地面的芹菜系数摆在凉夕的头顶和身上,小声嘱咐道:“别动,也别出声!”凉夕蜷坐在框内的土豆上,硌得屁股生疼,不安的心砰砰直跳。待官兵们的步声远去,青年男子挑起篮筐,脚下却一时不稳,只见他顿了下脚步,甚是轻松似的挑着框子抄小巷阔步向前,朝去城外的云梦山的方向走去。 在云梦山的山脚下,两间茅草屋伫立在那里。那里便是青年男子和他母亲的安身之所。当青年男子气喘如牛地挑着凉夕回到茅草屋的时候,月色已经朦胧,房子周围的柳树借着月光婆娑弄影,将房子笼罩在里面。草屋内,若隐若现的透出些许烛光。 “小姑娘,进来呀。”男子站在屋前,背对着月光,看不清五官,却隐隐的看得到他亮晶晶的眼眸。 小女孩儿凉夕愣了愣神,抬腿随男子进了草屋,发现屋里一个很是憔悴满脸倦容的妇人坐在油灯下,绣着什么。 “娘,”男子走上前,从妇人手中夺下帕子,嗔怪道:“您身体这么虚弱,怎么就不听儿子的话好好休息,没事绣这些劳什子做什么?”妇人却没有接话,看向凉夕,慈爱的微笑着冲她招招手,说道:“来,让阿姨瞧瞧。” 凉夕踌躇着走上前,把手放在妇人手上,礼貌性的微微一笑。 “阿生,这个小女孩儿是谁呀?”妇人抚摸着凉夕软乎乎的小脸儿,问道。 “她是我在城内卖菜时,一夫人托付给我照看的,大概是张缙彦家的千金吧。”男子从桌上端起一只小茶碗,喝了一口。 “你怎么会知道我爹爹的名字?”听了看着青年男子,疑惑的问道,她长长的睫毛在侧脸上留下一道剪影。 “你和你娘都是汉人,你的腰间又挂着刻有张字的玉牌,我大概就猜到了。” 张缙彦原是明兵部尚书,后来眼看明朝大势已去,不忍看百姓受牵连便降于大清,任山东右部政使。后被孝庄皇太后以汇报当地兵属民情为由召入京城。 男子蹲下身来,扶着凉夕的肩膀说道:“你想要日后活命,便永远不能让你的玉牌出现在人前,你记住了吗?” 凉夕听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有些害怕,“我不知道大哥哥你说的什么意思,娘亲不是说会来接我的吗?” 看着凉夕扑闪着的眼睛,虽不忍心,可还是说道:“你娘可能接不了你了,这些事等……” “你骗我!你是坏人!”凉夕听了顿时大哭起来,泪水淌了一脸。 “你听我说,你爹爹是前明朝的重臣,清朝的江山怎么容得下他?你爹一定是被人挑了什么剔,早晚被除掉是必然。”男子抬起手,用手指揩去凉夕脸颊上的泪珠。 “我不懂,我爹爹人特别好。我爹爹曾经说过,百姓安,则国安。我爹爹爱民如子,虽然天下易主,我爹爹也一直兢兢业业,为什么要除掉我爹爹?”凉夕听了直为他爹感到万分委屈,眼泪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直往下掉。她撇着嘴,据理力争。 “凉夕,你长大后就会明白,的。”男子不再理会哭啼的凉夕,走到屋外准备生火做饭。妇人无奈的看了看在外忙碌的男子,把凉夕抱在怀里,用形如枯槁的手在凉夕背上轻轻的拍打着,“你叫凉夕吗?”妇人轻声问道。 凉夕哽咽着点点头,“阿姨,是我不乖,爹娘不要我了吗?” “怎么会呢?你看,你生得多漂亮呀,他们怎么舍得不要你呢?”妇人一边用手绢帮凉夕擦拭满脸的泪水,一边用温和地说道:“他们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到她们忙完一定会回来的。如果她们回来了,见了你这幅丑样子,可不是要失望了?” 凉夕认真的听着,看着妇人眼角的细纹和和善的眼睛,就像娘亲看着她的目光一样慈爱,心便慢慢安下,她用手背抹了抹脸,认真的说道:“阿姨,我不哭了,凉夕是最乖的孩子。”妇人听了掩着嘴笑起来。 屋外,男子刚升起了火,便看到不远处的林子里星星点点的有好多火把亮着。一时慌神,不小心打翻了锅灶。 他走到墙根下,捡起几个竹子编织的框子套在一起回到屋里。他把凉夕从他娘怀里抱下来,看着她说道:“凉夕,等下我把你放到河里,你不要出声,也不要乱动,这个框子就不会沉下去,明日你若见到人便呼救。”他一边说着,一边抱起她将她放到框里,然后抱起框子朝屋前的河边走去。全然不顾妇人的呼喊,只道一声“待会儿跟您解释。” “大哥哥,求您不要把我放到河里,我害怕。”凉夕惊恐的瞪大双眼,小声的哀求着。 “凉夕你留下就只有死路一条,我不能辜负你娘的信任。”男子趟到水里,直到河水没过腰部的时候,他将举过头顶的凉夕连框带人放在水面,用力向前一推“凉夕,你要好好活着!” 夜色里黝黑的脸庞上,一双眼睛熠熠生光,薄薄的嘴唇有着一丝决绝。这是凉夕第一次如此仔细的打量这个男子,像似要把他硬朗的脸深深的印在脑海里。 看着男子越来越远的身影,黑暗和恐惧迅速的包围了凉夕。凉夕随着水流越飘越远,手脚渐渐冰凉。即使男子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她依然仅仅盯着那所草屋所在的地方。即使除了眼前倒映着月光而波光粼粼的河面,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过了一会儿,凉夕看到茅屋那边突然有了好多小亮点,像天上的星星闪烁着,看起来像是火把。可是很快那些小亮点集聚在一起,可以隐隐约约看到茅屋好像被点着了,很快火球变得很大,直冲着天空向上燃烧,瞬间照亮了天空,月亮好像都变得红了。 凉夕手脚瞬间冰凉到极点,一只水鸟从她面前的水面略过,她一激灵,觉着毛骨悚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紧咬着嘴唇,泪水无声的流了下来。 第二章 我叫张凉夕,是山东右布政使张缙彦的女儿。前几月我们全家奉诏入京。京城的繁华与热闹是我从来未曾见识过的。我本以为我会和我的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张傲云一直快乐幸福的生活在这里,他们是我最爱的人,也是我一直认为可以终生依赖永不会分开的人。 可我始料不及的是,当时的文字狱竟牵连我父亲一身,一句“将明之材”,竟引来了诛灭九族的杀身之祸。年幼的我不懂得江湖险恶,人心不古甚至是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但当我饥寒交迫的飘荡在河里面,被人救起的那一刻起,我知道这世间再也没有张凉夕了。 当时我飘荡在河面上,看着漆黑黑的夜空被火光照亮的那一刻,我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我知道那个带我回家的大哥哥对我的告诫绝不是危言耸听。我也终于体会到了书中说的绝望是什么滋味了。 我在心里默默向苍天祈祷,保佑大哥哥和阿姨平安,可是却连自己都不相信。我感觉到水面的寒气都包围着我,那样刺骨,刺得我的心生疼,刺得我鼻酸眼胀。我想尖叫,我想大喊,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直到喉头疼了,却只能咬紧嘴唇,不敢出声。我真的是又胆小又没用,我不知道父亲母亲现在在哪里,哥哥又在哪里,他们是否都还平安。我只能躲在框里,一动也不敢动的随波逐流。 当黎明来临,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我已经又累又冷又饿。慢慢渗进来的河水将我的衣裤浸湿,冷冷的贴在皮肤上,很是难受。已经在打架的眼皮在寒冷中不知不觉合在一起,我昏昏睡去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躺在软软的草地上,温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一个浓眉大眼,蓄着一小撇胡子的中年男子映入眼帘。我吓了一跳,猛然坐起身来,往后挪了挪。他衣服湿答答的粘在身上,头发散开来,很是凌乱。棱角分明的脸上却是一副焦急关切的模样。 “小姑娘,你怎么会漂在河里面呢?你可有哪里受了伤?”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眼前的人,虽然他的话语里面尽是关心。我把头埋进膝盖,不敢答话。此时阳光很是灿烂,晒得头顶和脊背都暖暖的,甚至还有些灼热感。只是湿漉漉的裙裤包裹着的下半身冰凉的难受。 “别害怕,这是我爹爹。”清脆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抬头,是一个和我年龄相当的小女孩儿。她穿着翠绿色的裙襦,白净的脸庞上有着一双特别漂亮的眼睛,圆如铜铃,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扑闪扑闪。 “我和阿玛本来是来这里踏青的,谁知远远的看到你被装在破框子里在河里漂着,我便求了阿玛救下了你。”她叫我抬头,咯咯一笑,便把我想知道的统统告诉了我。我猜,他们是好人。 “父亲曾经教导我,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若是日后有机会,小女必定万死不辞报答先生今日救命之恩。”我跪下身来,拜了三拜,我心中对他们的救命之恩是真的万分感激。 “不必行此大礼,我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中年男子扶我起身,问道:“你记得你家在哪里吗?我送你回去……” “我没有家……”我知道昔日的张府我肯定是回不去了,这不能回。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父母见不到哥哥,我便不由自主哭出了声。如果还有机会回到他们的身边,我一定不会再淘气,我会好好习女红,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只要是他们要求我的我一定都能做到最好。我会努力做到他们希望我成为的样子。 我想起卖菜的那个大哥哥告诉过我,想要活命,便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身世。于是我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对救命恩人撒了谎:“我是山东人,我随父母亲一起去京城进货,不想在京城郊区遇到了强盗,父母亲为了护我活命,便把我放进框里扔在了河里。可是……可是我的爹和娘都死在了强盗的刀下……” “阿玛,这个小妹妹如此可怜,我们就收留她吧。”小女孩儿听了摇着中年男子的手臂,恳求着。男子叹了一口气,说道:“没想到,天子脚下,竟然也会发生如此惨剧。小姑娘,你既然没了亲人,可愿意随我们一起生活呀?”听了男子的话,我抬起头看向他,阳光有些刺目。他在金色的光晕里,看不清楚表情,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太好了,我叫董鄂·玉沁,你叫什么?”小女孩儿拉着我的手,高兴的告诉我她的名字。 “杜凉夕。”我随口为自己改了姓氏。 “以后你就叫董鄂·凉夕,好不好?”看着眼前笑容灿烂的女孩儿我也开心的点了点头。 于是我便随她们一起回了家,做了董鄂·玉沁的贴身丫鬟。后来我知道了救我的人叫董鄂·鄂硕,是朝内大臣。对于玉沁和董鄂大人的救命之恩,我甚是感激无以为报,唯有尽心侍奉。但是玉沁和老爷夫人都对我极好,说是丫鬟,可却从来不让我怎么干活,衣食住行也一点不比玉沁的差。老爷夫人对府里的其他下人也是十分宽容和善,因此下人干起活也十分卖力。 我和玉沁一起随夫人上街,他人见了,都以为我和玉沁都是夫人的女儿。夫人是一个似润玉一般的美人,脾气也温和的很,没当别人这么说的时候,她都只笑笑不说话。玉沁却兴高采烈的介绍我是她的妹妹,人前人后叫我董鄂·凉夕。董鄂·鄂硕听闻只是宠溺的笑话玉沁不知羞,不问我年岁便硬要做我姐姐。其实我和玉沁同岁,都六岁了,但是我的生辰我也不记得,所以我也甘愿叫她一声姐姐。我知道老爷夫人和玉沁都是可怜同情我没有亲人,便对我十分的好,我好像又有了一个家,虽然父母亲和哥哥都不在身旁,却也觉得快乐。 不久后我在府里听丫鬟们在讨论逆贼张缙彦被满门抄斩,头颅被悬挂在菜市口时,心中满是悲愤,思念之下却不敢去亲眼目睹亲人们的惨状。我很快病倒了,整整病了一月有余,在我每日缠绵于病榻的时日,都是夫人亲自前来照顾。她温柔的就像我娘亲一样,细心呵护着我。玉沁也常来陪我聊天,跟我讲在戏楼里听来的有趣段子。我失去亲人的痛苦也在夫人和玉沁的关怀下慢慢减轻,有时候我在想,或许这是上天对我的补偿吧。我会好好活着,我想这样父母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吧。 在我的病痊愈之后,我才知道董鄂大人还有一个小儿子,他叫费扬古,年方四岁。 第三章 那日,玉沁和我一起在夫人房中里由夫人教授女红技法。夫人点拨后便到屏风后的贵妃榻上休憩了。听到夫人轻微的鼾声后,玉沁便朝我使了个眼色,蹑手蹑脚的溜出去了。我追出去想把她叫回来,她却对我说:“凉夕,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甚是讨厌做女红,我家又不穷,想要什么样的花样会没有,真不知道额娘要我学这个做什么。这么热的天,我要回房休息了。” “姐姐,夫人也是为你好呀,自古女人……” “打住,又要说什么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要熟通女红,女训和女德吗?”玉沁打断我的话,叹了口气:“凉夕,为什么女人就要仰仗男人过日子,我就认为男女应该平等,哪有女人就该讨好男人的道理?你若是怕我额娘生气,你好好学习便是,额娘若是见你十分出色,也是会十分高兴的,那就没空生我的气了。”我无奈的看着她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觉得喋喋不休的她煞是可爱。我刚准备回去继续没完成的刺绣,却被人一下撞到,狠狠地摔在地上。 “哎呦,摔死我了!”一个小男童扑在我的身上,一张小脸因为疼痛皱在了一起。我坐起身来,扶他起来,关心的问道:“你哪里摔疼了?” “我摔到胳膊了,好疼呀!”看着他呲牙咧嘴的揉着胳膊,我把他胳膊抬起来,想看有没有摔坏。他却把胳膊抽出来,在我眼前甩了几下,做了个鬼脸,笑着说:“你看,没事!只是摔疼了而已。” “还说呢,你怎么这么风风火火,害我也摔了一跤。”看他没什么事,我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想要站起来,脚腕却像撕开了一样痛,又跌坐在地上,屁股蹲的生疼,一下眼泪就要溢出来了。 “你扭到脚了吗?真是个笨蛋。”他吃力的拉我起来,把我的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想要扶着我走。“你受伤的脚不要用力,我额娘的房间就在前边,我扶你进去休息。”他说话的时候一脸认真,像个小大人。听了他的话我才发现他的眉眼之间和老爷十分相像。我才知道原来他是老爷和夫人的儿子。 “你是董鄂大人的儿子吧?”我问道。 “对啊,我叫费扬古。”他呲牙一笑,对比黑黑的皮肤,他的牙齿白的晃眼。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夫人和老爷给他觅得以为了不得的教书先生,此先生甚是严厉,要求费扬古起居用膳都与他一处,所以我进府两三月之久还不曾见过他。当日,是他趁先生午膳后打盹,思母心切的费扬古便慌里慌张的从别院跑回来,一不小心撞上了我。 费扬古小心翼翼的扶我坐在凳子上,唤了丫鬟替我叫大夫,便走到屏风后给夫人请安了。 夫人被叫醒,见到费扬古是很高兴的,说话的语调都轻快了好多。“儿子,你怎么来了?” “儿子思念额娘思念的很,便趁先生打盹偷偷跑回来了。”我听到他在里面的撒娇声,有些小失落,因为我又想到了我的娘,我的爹。“额娘,刚刚我不小心撞到一位姐姐,她的脚腕受伤了我便把她扶回来休息了。”费扬古咬字清晰的跟夫人说着,夫人听了便起身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到是我,有些惊讶:“凉夕,你的脚怎么样了?” “夫人,我没事的,只是扭了一下。而且少爷已经帮我叫大夫了。”我笑笑,想让夫人不要担心。 “额娘,她是新来府上的丫鬟吗?怎么这么小?”费扬古看看我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子,问夫人。 “不,她也是你的姐姐,”我很诧异的看向夫人,夫人却走过来摸摸我的头,温柔的笑了。 “额,”费扬古迟疑的点点头,又问道:“额娘,你是什么时候为我又生了一个姐姐?”夫人听了噗嗤一笑,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额头。我想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样吧,从此,我又多了一个关心我的弟弟。 自从玉沁三番五次的逃避学习女红,夫人便不再强求她。我才发现她和我以前的好友佟静姝一样,爱好琴瑟之弦,此外还对骑射分外感兴趣。老爷夫人都怕她受伤便明令禁止她学习骑射,只为她寻来了师傅教她音律。玉沁也乐于教我,我们便日日琴瑟和鸣,乐此不疲。 时光总如白驹过隙一般,转眼间,我们已经十六周岁了。我和小时候一样没什么变化,玉沁却出落的更加英气了,性格也像男儿郎一样豪迈开放。她自小就把董鄂将军当成自己的偶像,声称自己将来嫁人也必得嫁给想她阿玛一样的英雄。 她特别喜欢老爷的坐骑,那是一匹通体火红的汗血宝马,名叫烈云。在老爷不行军打仗的时候,她经常偷偷牵着烈云去城外的树林里骑,为此不知闯了多少祸事。不是撞翻了商贩的铺位,就是不小心伤了人,为此老爷不知道关了她多少禁闭,可玉沁却依然我行我素。 有一次,玉沁偷偷骑马回来,激动的拉着我告诉我她遇到了她心目中的英雄。她说这话的时候,细白的脸颊上有两块绯红,眼睛也柔情似水,小女儿家的羞涩神态在她身上可是有集中的体现。听着她语无伦次的喋喋不休,我梳理一下思绪,大概是她去骑马的时候,遇到了涉猎的少年郎,少年射出的箭不小心擦着烈云的鼻尖飞过,因此烈云受了惊,便不停的飞奔起来,眼看就要冲下悬崖,少年及时追上,飞身悬崖勒马,救下了玉沁和烈云。玉沁见少年生得英俊潇洒,又骑艺精湛,便是一见钟情了。 “那你可知道他名字吗,是哪家公子?”听她絮絮叨叨的说了几遍,我八卦的问道。 “他是襄亲王博穆博果尔,”玉沁凑近我的耳朵小声说道,呼出的气息打在我耳朵上,十分痒,我不禁笑起来。 “好啊你,竟敢笑话我!”玉沁误会我是在笑她,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作势要打我屁股,被我闪开了。 “你说我们也算是门当户对,我若是让阿玛去提亲,阿玛会同意吗?”当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正在喝水的我直接被呛到了,眼泪都想掉下来了。我抚着胸口,努力平息下来,说道:“自古以来,哪有女方向男方提亲的,你不会傻了吧?”我作势要去摸她的额头,她却一把推开了,头一仰说道:“那又如何,幸福是靠自己争取的,哪边提亲都一样。”看着她傲娇的表情,我愈发哭笑不得。 第四章 豆蔻年华的玉沁遇到了她喜欢的人,我从心底里为她高兴。但是谁又能料定结局会是怎么样的呢? 就像十二岁那年我遇到的那个翩翩少年,就像昙花一现,再也寻不到迹象,就像是一场梦。只有丢失不见的玉牌提醒着我,那不是梦。 当玉沁真的去找老爷提出要老爷去襄亲王府提亲的时候,我是打心底敬佩她的。不过老爷怎么可能随着她的性子,只以为是自己溺爱太过使玉沁失心疯了。 可玉沁是十分认真的,她开始醉心女红,说是要自己亲手做件嫁衣,穿了去像博果尔求婚。每每不小心扎破了手指,她都放进嘴里吮吸一下,继续刺绣,在旁边看着的我很是心疼。 “姐姐,你别绣了,我听说城中江南绣楼做出来的嫁衣都是别出心裁,精致无比的,不如我们去那里买一件啊。”江南绣楼是京城最大的绸缎布庄了,里面的绣娘手艺也都十分了得,绣出来的作品据说可与宫廷里太后娘娘所用的相媲美。于是我便提议让玉沁去挑一件喜欢的买下来。可是玉沁却说:“不是我亲自制的,有何意义?不过我们倒可以去瞧瞧她们的设计。” 于是我们便偷偷去了江南绣楼,里面各类的绸缎琳琅满目,成衣也件件出挑,设计不一,各有各的美。玉沁高兴的看看这件,摸摸那件,当她看到一件金丝绣就的嫁衣时,顿时两眼放光。我也挺喜欢那件嫁衣,料子是京中时兴的苏绣,上面盘着的栩栩如生的凤凰是用金灿灿的金丝绣成的。领边和袖边都有滚金裹边。简单大气却又华丽无比。 玉沁喊了绣楼老板,指着那件嫁衣说:“劳烦给我备下那件嫁衣所用的布料和丝线。”老板瞅瞅玉沁说道:“姑娘若是喜欢这件嫁衣,买去就是,何必自己动手那么麻烦。” “我不要成衣,我就想要自己做。难道有钱你还不赚吗?”说着,玉沁便把钱袋拍在老板面前。 “姑娘,如果不是经验丰富技艺好的绣娘是很难用金丝绣出这栩栩如生的凤凰的。”老板笑笑,对玉沁解释到。 “没关系,我可以学的嘛。”见玉沁坚持,老板无奈的说:“我们绣楼金丝不多了,还有客户定制的成衣要用,不然等过段时间姑娘再来吧。”玉沁听了却不愿意了,硬要老板现在就把金丝卖给她,再三哀求过后,老板才帮玉沁备好了丝线和绸缎。于是玉沁心满意足的抱着回了家,从此她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房中研究怎样用金丝绣凤凰了。 我十六周岁了,昔日被朱砂批文张贴的张府也早已不复存在,被人重新拆建了。 夫人和老爷已经开始为我张罗婚事了,想要为我寻得一枚得意郎君。我懂得老爷和夫人的良苦用心,况且自从十二岁那年随夫人去林云寺上香丢失了玉牌之后,我便下定决心放下以前心中的仇恨和郁结要从新开始了。所以当夫人试探着拿出几张画像让我过目的时候,我欣然接下了画卷。我想父亲母亲在天之灵也一定希望我如此的。 得知夫人为我张罗婚事的玉沁跑来劝诫我要三思而行。 “凉夕,那些画像上的人你连见都没见过,更何谈喜欢。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的玉沁,我不禁笑了。我知道她也是同样为我着想为我好的。她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我知道这世道男尊女卑,三妻四妾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哪会有专一的爱情,到头来都不过是黄粱一梦而已。像我父亲虽然爱我母亲,却也纳有侍妾。老爷虽然独爱夫人一人,可对于皇上指婚的对象却无法拒绝。虽然不曾留宿她房中,可我依然见过夫人脸上落寞的神情。 最终我被夫人许配给了老爷的一个门生。据说为人正直善良,生的也好。我觉得挺好,我只求一世安稳罢了。就在夫人欢欢喜喜的为我准备嫁妆时,老爷接到圣谕:皇帝为江山宗嗣计,广选秀女,以实后宫。凡正五品以上官员家中女眷,有适龄者都可入宫甄选。 董鄂府只有玉沁一人符合要求,是必须要参与选秀的。为此老爷喊了玉沁去书房谈话,可玉沁是哭着从书房跑出来的。 “凉夕,我不想入宫选秀。你知道的,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不想入宫做皇上众多嫔妃中的一个……”当玉沁在我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时候,我的心软成了一片,什么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别哭了,我代替你去参加选秀。”说完后我才意识到当今皇上是我的仇人啊,顿时纠结万分。 “真的?”玉沁听了停止啜泣,转瞬有一张苦瓜脸,“可是这样的话你就会为了我牺牲自己终生的幸福了,我不愿看到你不开心。”她说的话字字落在我的心弦,终归她始终对我倾心相待,我想为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放心,我长得不如姐姐这般倾城,想必是入不了皇上法眼的,到时候我还可以回来呀,就算入选了,也比嫁一个穷书生强吧。本来我也不喜欢那书生的。”我一边拿出帕子为她擦拭泪水,一边给她讲道理。 “你说的有道理,凉夕,到时候你就妆扮的丑一些,其他秀女想必都是精心打扮的,如此,必然落选,便可以回家了。”听了我的话,玉沁高兴起来,看着她笑魇如花的脸庞,我也不再纠结,不管前路会怎么坎坷,我都会闲庭阔步的走下去。 于是在用过晚膳过后,我便和玉沁一起去求老爷恩准。 “老爷,你就让我代替玉沁入宫吧。凉夕自小受老爷夫人养育栽培,更何况凉夕的命也是老爷和玉沁姐姐救的。凉夕一直想要报恩,却没有什么机会,这次就当是凉夕还董鄂家的一点点恩情吧。”我跪在老爷夫人面前,言词恳切。 “凉夕,我从没有要你还我什么恩情,我从小看你长大,你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老爷说着叹了口气:“我也不舍得玉沁入宫,但这是玉沁的命,你也不要再说替她入宫的荒唐话了,这可是欺君大罪。况且你又让我如何跟我的门生交代?”老爷说完想要扶我起来,我却推开了他的手。我心意已决,必定要说服老爷的。 “老爷,外人从来都当我也是您的女儿,又何来的欺君大罪?至于那书生,老爷也只好替凉夕给赔个不是了。还求老爷圆了凉夕的一个愿望吧,不然凉夕就永跪不起。” “你真是个好孩子,从今日起,不论他日你是否留在宫中,你都是我的好女儿,我此生都会拼尽一身护你周全。”老爷说完扶我起来,眼睛有些湿润。 “阿玛,你的意思是要认凉夕为干女儿了吗?” “不,凉夕和你一样都是我的亲女儿。” 第五章 初夏的夜晚还是冰凉如水的。当我打了一个喷嚏后,我叫吴良辅为我拿来了一件披风。 我正在品读前朝于谦的《石灰吟》,“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皇上,恕奴才多嘴,这等粗俗的诗,皇上还是不要读的好。”吴良辅为我披上披风的时候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 “你懂什么,像于谦这样正直廉洁又有远大抱负的人才是我朝需要的贤才。” 我叫爱新觉罗·福临,是清太宗皇太极的儿子。我的母亲孝庄文皇后在郑亲王济尓哈朗,睿亲王多尔衮的支持辅助下,在我六岁那年扶我登基为帝。 从那时候起,我便全然失去了童年该走的快乐。每日面对的不是满朝官员的谏言就是堆积如山的奏折,尽管我当时并不懂如何治理国家也不懂的朝政。母后和师傅太尉的淳淳教诲压的我喘不过气,气势磅礴的紫禁城于我来说不过是一座漂亮又坚不可摧的牢笼。弥漫着的浓雾,看不清楚前方的漫漫人生路。 知道十二岁那年,我遇到了一个少女,她就像一道金灿灿的阳光照进了我灰暗的世界。以后在每次困顿难过的时候,想起记忆里她的笑容都能给我很大的鼓励,支撑着我继续前进成长。 那一次,我随母后便装出行,到京城的林云寺上香还愿。我趁母后闭目诵经,我偷偷溜出去,想到寺后的小溪旁放松一下心情,却看到一个小女孩正坐在溪边愣神。那团粉色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孤单,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一缕一缕的散开。 我刚想上前打个招呼,不想她一不小心把手中的一个物件掉入溪中午。我看到她的样子是想下水将物品捞上来,于是我一个箭步上前,虽然踩在溪中圆滑的石头是不小心趔趄了以下,我还是眼疾手快的把那个物件捞了上来,没有让它被湍急的溪流冲走。 拿在手里我才看清是一块麒麟玉牌,玉质细腻,白的晶莹剔透。圆形的玉牌正面雕刻着威风凛凛的飞天麒麟,背面则刻着一个张字。我将它还给少女的时候,她小声的道了一句谢谢,便赶忙将玉牌揣进了袖子。我这才看清她的面容,果然和背影一样动人。她秀雅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肌肤细白胜雪,一点朱唇甚是夺目。 “你不必跟我客气,只是不知你刚才坐着这里愣神是否有什么心事?”我比她高过一头,俯身看向她时,发现她的耳后有一颗朱砂痣,在发丝飘扬中若隐若现。 “秋来风景如画,可也未免添了一丝哀愁,我只是有些触景生情罢了。”她抬眼看我的一霎那,我仿佛被她的目光所照耀着,心底某一处春暖花开了。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才好,就想作诗卖弄一下,略略思考后,我吟道:“长林众草入秋荒,独有幽资逗晚香。每向风前堪寂傲,几因霜后欲留芳。” “萋萋芳草小楼西,云压雁声低。两行疏柳,一丝残照,万点鸦栖。”她听后,皓齿轻启,字字清新。她嫣然一笑的样子更是醉了万物。一时看呆的我说不出话来,她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了,便转身跑开了。 我叫了一嗓子“哎,”她并没有停下。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后,我才发现,她将那块玉牌掉落在地上了。我在林云寺遍寻不到她,甚是失望。我便将那个玉牌放着,每当我一个人想念她时,便会拿出来瞧一瞧。 正当我想的出神,不知何时母后站在了我的面前。我回过神来,对母后行了礼。心里有些难为情朝忍不住斥责身边的太监:“你们怎么当的差,母后来了也不通报。” “福临,你别怪他们,是我不让他们通报的。我只是想来看望一下你。”我赶快扶母后坐下,转身才叫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退下。 “我亲手熬了一碗百合燕窝粥,你最近也比较累,快趁热喝了补补身体。”母后身边的贴身宫女芷兰听了,便从提篮里端出一个小碗来。 “母后,你以后不用为我操心这些事了,我的膳食宫人们很是用心。”母后老是隔三差五的给我熬些汤汤水水,让我很是费神。虽然刚用过晚膳的我并不饿。但还是接过来喝了几口。“母后,你就是太疼儿臣了。”母后尽管对我要求严苛,但还是很疼我的。 “傻孩子,天底下,哪有母亲不疼孩子的?其实琼华那孩子对你可是跟皇额娘对你的心是一样的,你也该多去看看她才是。”我就知道母后该念叨博尔济吉特·琼华了,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母后便让博尔济吉特·琼华入住景仁宫为后了。为的是拉拢科尔沁部族,增进与强大的蒙古部落的联盟。 “母后,你知道我不喜欢她的。”我对母亲的安排特别无奈,虽然我知道她这样做是为了稳固政权。 博尔济吉特·琼华就是一个骄横无礼,飞扬跋扈的女子,虽然有时不失天真可爱,可我真的欣赏不动这类型的女孩子。我喜欢像我心中的她那样温柔如水的窈窕淑女。 “母狗知道你心中所想,可你就算看在母后的面子上,也该和皇后多亲近亲近。”母后说完叹了一口气,“皇上,你已经成年,为子嗣着想,母后想请你下道诏书,广选秀女,为爱新觉罗开枝散叶。”母后的话音落地后,我是有些懵的。不过片晌,我反应过来了。或许这也是件好事,年少曾经遇到过的她或许就是哪个朝臣的女儿,说不定借选秀可以再见到她呢。 “母后,既然你有如此想法,儿臣也觉得妥当,明天儿臣就下旨。不过儿臣觉得此次选秀,不如从满汉军旗各挑一半,也可示我大清对待满汉一视同仁的态度。”当时的她是汉人打扮,虽然我一向主张满汉一家一视同仁,但此次我还是有私心的。 “福临,你果然长大了,做事会考虑利弊长远了。”母后欣慰的笑了,“就按皇上的意思办,时辰不早了,皇上也尽早休息吧。”母后说完转身离去,第一次听到母后如此夸奖我,又想到或许我可以再见到她就按耐不住的兴奋。于是等母后走后,我便起驾去了景仁宫,依母后之愿,看望一下朕的皇后。 第六章 当我走进景仁宫的时候,皇后正赤脚在大殿屋顶上手舞足蹈的挥舞着烟火棒。底下的宫女太监都手忙脚乱的乱做一团,劝皇后下来,避免摔伤。皇后却不理会众人的劝告,自顾自的玩耍,发出一串串清脆的如同银铃般的笑声。她倒是玩的很开心,却一点都没看我的来访。 直到吴良辅第三次通报了“皇上驾到”,众人才发现朕站在他们的身后。皇后看到我有些惊讶,她咯咯笑笑:“皇上,你来啦。”正欲翻身爬下来的她却一脚踩空了砖瓦,眼看就要结结实实的摔到地面上了,我急忙上前接她。幸运的是我接住了她,不幸的是‘咔嚓’一声,我直觉得筋骨和肌肉被拉伤了,火辣辣的疼痛刺激着我的神经,以至于皇后从我怀里跳下去,我依然保持着抱她的姿势,不敢动。 “皇上,你怎么了?”皇后好奇的戳戳我的胳膊,瞬间绷不住的我疼得呲牙咧嘴。“别动我,我好像筋骨错位了,快帮朕宣太医。”皇后听了,一脸惊慌,赶忙吩咐人去请太医,吴良辅也跟着去了。 “皇上,臣妾先扶你进屋歇着吧。”看着她伸过来搀扶我的手,我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你晚上不好好在寝殿呆着,跑房顶上去做什么?还玩烟火棒,万一宫里走水了怎么办?你一个女子,一点女子该有的端庄都没有。”因为手臂的疼痛有些窝火的我忍不住的数落开她。 “皇上,臣妾不小心连累你受伤是臣妾的不对,可是谁规定做为女子就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那该多无趣呀。再说从前的花木兰,穆桂英可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若是都像你这么想,哪还会有花木兰替父从军,穆桂英替夫挂帅的佳话了?”她一向都是这样,行为乖张,嘴还特别犟,你说一句,她能顶上一百句。我不由得瞪了她一眼,她才讪讪的闭了嘴。我从头到脚瞅她一遍,觉得真是托生反了。不过她的性格倒真像她穿的这一身大红色的旗装,热情奔放。说到底,我还真没见过她穿除红色以外其他颜色的衣服了。她插了一头的珠翠金钗也不嫌重,虽然生得浓眉大眼,粉妆玉琢一般,但这般艳俗的装扮真是大煞风景。 “朕问你,你的烟火棒哪里来的?不知道宫中禁止私放烟火吗?” “皇上,你都好久没来陪琼华了,我在这宫里又没有朋友,也没有什么好玩可以打发时光的事情,所以才命人找来了烟火棒。”皇后把脸一皱,好像是在怪我冷落她了。 “你宫里谁这么大胆,俺宫中律法应杖责五十。”我没接她话茬的意思,想着故意吓唬吓唬她,没想到她却真急了。 “没人,你要想打人就打我吧,只要你舍得。”她索性把脖子一仰,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也不怕闪了脖子,又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笃定我不舍得打她。“你倒是爱惜奴才。”我是真的拿她没办法,只有哭笑不得的无奈。 正和皇后聊着,太医来了,太医看过以后,只说是肌肉拉伤,只要近日手臂不过度用力,让人按摩按摩将养几日也就好了。皇后听了却不放心,非要太医开了补养身体的要才肯放行,太医无奈下帮朕开了两幅静神的药膳。这晚,太医走后,皇后以受伤不便行动为我按摩为由劝我留下,我这次并没有推脱,第一次和皇后躺在同一张床上共枕而眠。 我突然也不那么讨厌皇后了,她虽然常常不讲道理,把宫里弄的乌烟瘴气,但至少真诚、热情、天真、善良。 第二天,我正在乾清宫忙着朝务,皇后为了我就她受伤的事情心怀愧疚与感动便亲自炖汤炖药送给我。当她看到桌上放着的选秀的圣旨后,小脸便一阵白一阵红,她气呼呼的问我:“琼华刚进宫一年,皇上就忍不住要喜新厌旧了吗?还广选秀女,娶进宫那么多女子,你一个个宠的过来吗?” “自古男人就三妻四妾,更何况朕可是九五至尊的皇帝,自然要后宫佳丽三千才匹配的上朕的身份嘛。”说着我拍拍她的后脑勺,却被她的发饰扎到了手,我呲呵一声,皇后却白我一眼,用脚重重踩我一脚后,撂下一句“活该”趾高气昂的走了,留我一个痛的跳脚。我忍不住低骂一声“泼妇”。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我入宫的日子。夫人和老爷,不,应该说是我的阿玛额娘还有玉沁姐姐全家上下带家丁丫鬟三十多口人都出来送我。“凉夕,记着入宫以后不论是否入选,不要崭露锋芒,低调做事,”嘱咐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放心不下,惹得我忍不住落泪。最后宫里来的嬷嬷爽说时辰不早了,我才拜别阿玛额娘和玉沁姐姐坐上了轿辇。唯有费扬古弟弟跟他舅舅在外游历不在场,说起来已经有几月未见,不知道以后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到面。 不知在轿子里颠簸了多久,就在我快要恶心的吐出来的时候轿子停了下来。嬷嬷撩开车上的窗帘,扶着我下了轿子。我放眼望去,紫禁城果然如传闻一般,气势恢宏。从打开的宫门里望过去,宫殿楼宇连绵不断,阳光射在金色的琉璃瓦上,折射出来的光线更加璀璨。走过白色的砖石砌的道路,我到了储秀。一路上巍峨耸立的宫殿,让我觉得自己甚是渺小,皇家的威严果然厉害。 我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秀女集聚在院子里了。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每个人都穿着浮光流彩的锦衣,旗头也都煞费心思装扮的花里胡哨,却在我眼前晃的让我有些头晕。 “凉夕,”有人拍了我一下肩膀,我转身一看是个秀女,长得端庄清秀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是……” “我是静姝呀,佟静姝!”一听到他的名字,我便想起来了,她的确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佟静姝。当年他爹爹时常带着她到我家玩耍,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除了褪去稚嫩幼气,眉眼容貌倒是没怎么变化。 “原来是静姝姐姐”,我向她福了下身行了个礼后,看到他身边还站着另外一个秀女,长的伶俐。 “凉夕,你怎么会在这……”佟静姝突然问道。 “姐姐说笑了,我自然是来参加选秀的。”我心里猛然揪起来,就怕泄露什么,致董鄂家不幸,便连忙打断她。“我叫董鄂·凉夕,不知这位姐姐如何称呼?”我上前一步拉着佟静姝身旁秀女的手。 第七章 “我叫乌雅·琇心。”她嫣然一笑,甚是动人,五官虽不精致,却美的耐人寻味。 佟静姝不解得看着我,我使了个眼色,立马叉开了话题。 “静姝姐姐,你我多年不见,你是怎么一下子就认出来我来的呢?” “你耳后有一颗朱砂痣你忘啦?我看到那颗朱砂痣就猜想到是你了。”佟静姝总归是机灵没再说什么,也没问什么,高兴的跟我讲她这些年来成长中的趣事。 可我却像热锅上的蚂蚁十分的不安。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宫里遇到静姝,她知道我的身世,万一他日她若是不小心把我的秘密泄露出去,或者是有其他的状况发生,我又该如何自处呢?到时候董鄂家就会被我连累,看来我得想办法一定不能留在宫中。装疯卖傻吗?万一牵扯到我阿玛怎么办?正当我出神的时候,我们大家被传唤到前殿面圣。 我定定心神,瞅瞅自己穿的很是素净。想起自己未施脂粉,又只梳了两把头,没戴旗头,但是又怕失礼,就簪了一朵素色绢花在发上。这样的我在众秀女中只丑小鸭一般的存在,皇上一定不会在意我的吧。这样想着,我的心情渐渐平稳。 我本来和静姝一起并排向前走着,突然从后面上来一个秀女二话不说把我挤到了后边。佟静姝停下刚想跟她理论,我暗示静姝不要声张。自己走到了最后边,这样对我来说更好。 向皇上皇后以及皇太后行历的时候,我始终不敢抬头。平身后,只听公公说念到谁的名字谁就上前被皇上皇后问话。入选的秀女会得一柄玉如意,落选的秀女便賜香囊。 就这样,一拨拨选下来,还没听到念我的名字。不敢抬头的我听到佟静姝入选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挺为她高兴的。还有乌雅氏琇心,穆克图氏惠兰等十一人入选。其实选择哪个秀女决定权并不在皇上一人身上,我注意到皇太后看似时不时的插言却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我是最后一个被叫去问话的。 “你可读过书?”声音略显磁性,一听就是皇上的声音。 “臣女不曾读过书,也不认得几个字。”回话的时候,我恨不能把头埋在肚子里。 “那你可通音律?”皇上再次问道。 “回皇上,臣与臣女愚钝,并不擅长音律。”我叠放在双膝上的手心已经沁出了汗。回完话,皇上沉默了许久,长吁了一口气,似是十分失望,我心里也好像看到了曙光。 “吴良辅,朕选了几人呀?” “回皇上,共十一人,满军旗六人,汉军旗五人。” “罢了,就她吧,刚好凑成双数。”声音慵懒,却像巨大石头砸在了我的身上,让我不得翻身。 “皇上,这女子一看就是粗鄙之人,琴棋书画都不甚明白,皇上若是不喜欢,何必勉强?”皇后在一旁,出声劝阻。 “朕是不喜欢目不识丁的女人,但她穿衣品味值的皇后学习,哈哈哈……”只听到皇上大笑几声后便起驾走掉了。 我万万没想到我会因为穿着被留下,恍恍惚惚的叩谢完,我踉跄的站起身来。身旁的太监,只当我是不胜欣喜高兴坏了。他哪知我是因为从此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十分担忧?殊不知我握在手中冰凉的玉如意,其实就是一烫手山芋。 从前殿到后院,不足500米的路,我愣是足足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凉夕!”佟静姝看到我回到储秀宫高兴的上前握住我的手。“我就知道你会入选的,铺位我都为你占好啦。” “对呀,静姝妹妹对你可好啦,刚好咱们三人一间屋子,也可做个伴。”乌雅氏琇心在一旁接着说道。她虽然长的不那么漂亮,却有难掩的韵味,伶俐间透着风情,应该是大数男人都喜欢的类型吧。 “嗯,谢谢两位姐姐。”我随着两人回到房间,看屋里的陈设还是别有一番情趣的。梨花木的雕床,嫩黄色的轻纱幔帐。窗柩出摆着一束初吐嫩芽的水仙花,和门前青铜的风铃热闹的相得益彰。虽然是陌生的地方,看起来却温馨的很。 接下来我们入选的十二位秀女要接受宫中颇有资历的麽麽教习宫规。当熟知宫规以后就可以让敬事房挂上绿头牌侍寝了。晚上躺在床铺上,我们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他俩说的最多的话题就是等做了后妃,便要怎样怎样,我却在心中细细思量以后的日子该如何度过。我想我得找个单独在一起的机会跟佟静姝说明,让她不要在人前提及我的身世。听着他俩争论不休,我的眼皮渐渐沉重,不知何时睡着了。 由于前一晚睡得过晚。早上起来我们都没有什么精神。尤其是我和静姝,在训练走姿的时候,频频将头顶的瓷碗摔在地上,每当瓷碗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时,我都会猛一精神,但是随后又精神萎靡。 乌雅氏琇心倒是精神头足的很,学的也好。嬷嬷有些恨铁不成钢,压低了声音对我们吼道,“今天你们两个若是练习不好,就别用午膳了。”就在这时,皇后带着她宫中的太监宫女一群人乌泱泱的来了。 “李嬷嬷,本宫就欣赏你这样赏罚分明的人。”乍一看,皇后好似一团火飘了过来。身上的珠翠叮咚作响。“翠儿,赏嬷嬷。”皇后身边的小宫女听了,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练习嬷嬷。嬷嬷收到连忙跪下谢恩。随后也示意我们一众秀女向皇后娘娘请安。 “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众人半蹲下身,一只膝盖着地,双手放在腰间做福请安。 “平身吧,不必多礼本宫今日就是亲自来指导各位妹妹的,你们继续走着。”皇后一屁股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手一挥,身旁的一个宫女赶忙送上手中托着的果盘。 我们重新将碗放在头顶,排成一队,绕着院子慢慢的走着,时间久了,脚上的花盆底鞋甚是磨脚,脚掌疼的都快要断掉了。可是皇后不喊停,我们又不敢随意停下。渐渐的太阳已经高悬正空,我们的汗珠也大颗大颗的落下,已经初夏了,火辣辣的阳光打在身上有灼烧感。 皇后终于站起来,“来,你们面向本宫站成一排,本宫有话要对你们说。”我们听了拿下放在头顶的碗,忙不迭地面向皇后站成一排。 “本宫和皇上都甚是讨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俗物,所以怎样装扮你们心里要有个数……”皇后说这个话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忍不住的偷偷在笑,也是,皇后自身便穿的更甚新娘,这个皇后看起来可爱的就像个任性的孩子。 第八章 “今日辛苦诸位妹妹了快去用膳吧。”皇后准备转身起驾的时候,突然不知谁推了我一把,我一个踉跄撞到在皇后娘娘身上了。我心里大喊一声糟了,我和皇后娘娘一起摔倒在地面上,手中瓷碗里的水泼了皇后一身。 皇后身边的翠儿,连忙上前搀扶皇后娘娘并大声喝斥道,“你这个小小秀女,竟然敢推皇后娘娘,活腻味了吗?”皇后确实开了翠儿的手,一把把我推开。 “你要谋害本宫吗?”我第一次见生为一个女子,会有这么大的力气,皇后反过身一把就把我推开了一丈之远。 “对不起,皇后娘娘,奴婢是不小心的。”我不知道皇后的脾气怎么样?若是毒辣那我便是难逃一劫了,我心中不免的咯噔一下。 “皇后娘娘,还请明察,并非是凉夕有意要冒犯娘娘,我看到是有人推了……”佟静姝这时噗通一下跪倒在皇后面前,看来是要为我求情,并指出罪魁祸首。 “佟静姝,别说了。”我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我也知道是有人要蓄意害我,可是她说出来又能怎么样?皇后不一定相信就算相信了,她指认的那个秀女打死不承认又能如何?只是平白为自己树敌。 “皇后娘娘,是奴婢粗笨,无意冒犯了皇后娘娘,还请皇后娘娘降罪。”我双膝跪地,叩首请罪,只盼皇后能够从轻发落。 “你的确是粗笨,愚昧不堪,不然皇上怎么会瞧不上你?”皇后说这不屑的瞥了我一眼,“本宫好好的心情都被你毁了,既然你弄脏了本宫的衣服,那就罚你去辛者库为奴,洗衣服去吧,没有本宫的旨意,不得出辛者库。” “谢娘娘宽宏大量,奴婢谨记教诲。”我叩头谢罪,等皇后娘娘走远了,佟静姝过来扶我起来。 “凉夕,你这去了辛者库,可能永远都翻不了身了!”她看起来比我要激动。 “我知道。”我淡淡的说道,或许那也是不错的。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出来,是有人推你的。”看的出来她有些难过,是为我。 “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不牵扯到你就好。”我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孙妙音,你站住。”佟静姝叫住一个秀女,那个秀女大概就是推我之人吧。孙妙音是礼部侍郎孙之獬之女。听闻孙之獬是一个求宠心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他的女儿想必是有过之而不无不及吧! “静姝,算了,不要为我与人争执。”我劝着佟静姝,孙妙音却返回走近我们,打量我和佟静姝一番一副不屑的表情,差点没拿鼻孔看人。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推她啦?看他那寒酸样,我还怕染上穷酸晦气呢。”她张狂的样子,真的和她那双虽大却无神的眼睛一样,让人反感。 “你……”佟静姝听了比我还要气,刚要反驳却被打断。 “你什么你,这是天子脚下,什么事都可要讲究证据的。你还以为是在你们府上吗?以后说话给我注意点!”说完她甩了一下袖子,便大步走开了,这时乌雅氏琇心才走过来,没有言语,只是握着我和静姝的手。 “好了,别气了,我都不在意了。”我拍拍静姝的手背,她瞠目结舌的表情才稍稍缓和,“可是她也太欺负人了……”佟静姝看起来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别在生气了,快帮我整理一下行李吧,我即可就要去辛者库,不然皇后娘娘若是再怪罪下来可怎么好?”听到我的话,于是乌雅氏琇心和佟静姝都帮我回房间整理了东西。 走的时候,我抱住静姝,在她耳边告诉她,要珍重,要懂得明哲保身。还有千万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身世。 辛者库的环境和储秀宫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一间大房子里,地上铺满了被褥,阴暗潮湿,空中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我看着这有些无从下脚的样子,呆住了。这皇宫里的杂役宫女的待遇,竟连普通官宦家的丫环都不如。 “别愣着啦,看见墙角那一处吗?你就暂且歇息在那里。”辛者库的管事李嬷嬷随手一指的那处墙角明显的长出了青苔。 “别磨蹭了,快点出来干活。”看着我发呆,管事嬷嬷已经不耐烦的催了。我只好将肩上的包袱放在那块我以后要睡的地方,出去和浣衣奴婢一起做活。 “请嬷嬷指教,我需要做些什么?”进了院子,看着忙碌的一众宫女,我不知从何下手。 “喏,那就是你要洗的衣服。”我顺着嬷嬷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地上堆了一座小山一样的衣服,各色的都有,有太监的,有宫女的。我再看看其他宫女身边,只两篮的衣服。 “为什么我要洗的衣服比他们多的多?”我心中有些不忿。,这么多的衣服可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洗完。 “这可是皇后身边的翠儿特意来关照过的,不多你怎么学的会?今天若是做不完这些你就不准睡觉也没有晚膳,明白吗?” 很显然,是皇后要针对我。我入宫前,虽然是玉沁姐姐的丫鬟,但是我却没怎么做过活。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的衣服要洗,我心里有些想逃避。 还好已经入夏,宫中送来的衣服单薄,水又不冷,不然眼前堆积如山的衣服确是很难洗完。没吃午饭的我一下午都俯在搓衣板上洗衣,前胸贴后背的滋味真不好受。看着身边的一个个洗完,该用晚膳的时候,我却还没洗完。不仅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腰背酸痛。我的双手也已经都破了皮,露出嫩红的血肉,沾在混合了皂角沫的水中蛰的生疼。 银白的月光陪着我,我倒有些安慰。等我好不容易把所有的衣服洗完回到房间,大多数宫女都已经睡着了,屋中鼾声四起。一只残烛摇曳昏黄的火光,把大家的影子颤颤巍巍的贴在墙壁上。我小心的挪动着脚步,避免踩着大家。 在躺倒我真心不愿躺的铺子上时,我有一瞬间觉得很幸福,好像一下子四肢都放空了。 “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一个声音稚嫩的宫女贴过来,我不想回应,又不好意思让人尴尬,半晌就回了两个字,“凉夕。” “我叫景珍,我偷偷的藏了个馒头。”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递给我,“快拿着,别让旁人看见,你偷偷的吃。”她压低着声音像小猫一样。 我感激地看看了她一眼,接过馒头。天知道这个馒头对饥肠辘辘的我意义何在。“景珍,谢谢你。”我道了谢,便把馒头抱在手心中大口大口的啃起来。 第九章 如今我陷在这宫中,不知何时会有转机。而我在这辛者库也没办法给家中寄信,说明情况,干爹和玉沁收不到我的消息肯定特别着急。我一边啃着馒头,一边试图想着能不能想出什么办法通知家中我的情况。 “姐姐,从中午你来辛者库的时候我就已经见过你啦,你长的可真漂亮,我喜欢。”景珍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一眨,小小的脸蛋也和嗓音一样稚嫩,甜美。她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你这么小,怎么进宫当宫女啦?”我看他的样子,顶多也就十三四岁。 “我不小啦,今年我刚好十二周岁啦。因为我家贫穷的厉害,我娘病死了,家中姊妹又众多,父亲养不过来,不得已才把我卖入宫中为婢的,想着入宫,可以生活的好一点。可是因为我不是八旗子弟,所以就只能做这粗使杂役了。”听了她说的话,我甚是心疼。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身世可怜,更是因为她出身那样贫穷的家庭,辛者库又是这样的恶劣的环境,饮食肯定也是不怎么样的,她却能为我藏起一个馒头,真的让人感动,也感觉温暖。 “我今年十六,如果不嫌弃,以后你就做我的妹妹吧。你我在这辛者库也可有个依靠。”我拉着她的手,语气非常的诚恳。 “真的吗?你愿意做我的姐姐。”她的惊喜溢于言表,笑起来肉肉的脸颊上有两个小酒窝。睡在她旁边的宫女有些不耐烦的翻了翻身。 “嗯,真的。”我点点头,她欢喜的扑到我的身上,努力张开胳膊想把我环环抱住。我拍拍她的脊背轻声说:“不早了,我们赶紧睡吧。”她听了我的话,乖乖的躺下,眼珠子却没有从我身上离开。我面对她慢慢躺下,伸过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静静的听着外边蛐蛐的叫声,时不时还有一两只蚊子嗡嗡的盘旋着,渐渐入了梦乡。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们便被管事嬷嬷叫起了床。我揉揉惺忪的眼睛,只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一般,稍微动动就疼得难受。早膳是咸菜和玉米麸子熬的粥,还有一人一只窝窝头。 吃饭的时候,景珍凑过来,跟我坐在一起。“姐姐,你吃的饱吗?我这半只给你。”景珍说着掰开她的窝窝,递给我一半。 “姐姐可以吃饱,你正长身体呢,赶紧吃吧!”我推过她的手,心里温暖又酸楚,看着她大口大口就着咸菜吃窝窝的样子,我盘算着怎样买通嬷嬷给家中传个信。 “管事嬷嬷,能烦请您想办法帮我给董鄂府带个话吗?”吃过饭分过活儿,我赶忙溜到嬷嬷跟前,挤了挤笑容。想到自己一脸谄媚的样子,自己都觉得恶心。 “一天天的,事儿怎么这么多。”嬷嬷斜了我一眼,抬起手,轻哼道:“拿来吧!” “什么?”我看着嬷嬷向我伸过来的手,一头雾水,转而想到是不是嬷嬷要替我传信。 “管事嬷嬷,我还没得空写信,您能帮我准备纸墨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是在耍我吗?”嬷嬷脸色一变,铁青铁青的。 “管事嬷嬷,姐姐新来,不懂规矩,你看我这个成吗?”景珍跑过来,从手腕上取下一枚银镯子塞给嬷嬷。我这才明白嬷嬷的意思,原来是要我行贿。 “起开,小丫头片子,你当老娘我是要饭的啊?!”李嬷嬷甩开了景珍的手,那个颜色暗沉的银镯子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景珍连忙捡起,跪在嬷嬷面前,双手攥着镯子小声的说道:“这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纪念了,我也就它值点钱了,求嬷嬷收下帮帮凉夕姐姐吧。” 听了景珍的话我鼻子有些酸。我走过去拉起景珍,对她说道:“你好好留着你娘留给你的纪念品,姐姐的事不重要。” “没银子就好好的给我呆在这干活儿!”嬷嬷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转身走开了。 “可是姐姐……” “没有可是,我都说了我的事情不重要,倒是你,这可是你娘留给你唯一的念想,你要好好戴着。”我从她手中拿过镯子,小心的帮她戴在手腕上。 很快,我在辛者库已经呆了有两个月了。在辛者库的日子,简单而辛苦。有时候会有宫女做些恶作剧,因为景珍跟我有的很近,有时候也避免不了被我连累,一起受些欺负。可是我有景珍相陪,景珍有我相伴,我们互相帮助,互相爱护,我们的日子便变的快乐无比。 这中间佟静姝曾偷偷的来看过我两次,每次都嘘寒问暖,还给我带来了好吃的点心。佟静姝待我就像从前小时候一样好,每次走的时候依依不舍。听说她被皇上临幸,封为贵人,我也很替她开心,她每次都说等她在宫中地位稳固,便想办法求了皇上把我从辛者库接出来。我听了很是欣慰,只盼她在平安无事就好。 这时候的天气已经很闷热了,酷暑难耐,我和景珍都会在院子里纳凉,直到两三更天,才会回房间休息。夏日蚊虫众多,我们在月下聊着天,拍打着蚊子,也觉得很逍遥自在,这便是一种苦中作乐吧。 天又一次的黑下来,月光柔和,给辛者库渡了一层银似的。难以入眠的我和景珍在院子里干坐着赏月,半空中悬挂着的那弦明月是何等美妙。我一回头,景珍已趴在我的肩头睡着了。此情此景,月色朦胧,我不禁想吟诗一首。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我又不禁想起了以前在董鄂府和玉沁姐姐一起吟诗作对的日子了,心中不免有些惆怅。 “是何人在咏诗?”略微低沉,带着磁性的男声在墙外响起。突然出现的声音吓我一跳,大约是宫中侍卫吧。 宫中章法制度繁多,若是有违了宫规,像我这种小宫女,怕是性命都难保。更何况宫中所有女眷皆是皇上一人所有,若是不小心和宫中侍卫有些许私连,怕是万劫不复的结果。 于是我小心翼翼的扶起景珍,背着她回了房间。 第十章 董鄂·凉夕自进辛者库以后受了不少的欺负和打压。宫中人人都是攀高踩低,皇后的贴身宫女翠儿又吩咐好好伺候,于是辛者库中的宫女个个都敢给她使绊子。多数宫女还把自己分内的工作推给凉夕做,实在做不完时,凉夕向管事嬷嬷提出意见却被呵斥不安分守己,想要偷奸耍滑。 无奈之下,凉夕便只能日夜不停歇的洗那些她看见就生厌的衣服。还好在辛者库这暗无天日的地方,遇到了景珍――一个心思静纯,善良忠厚的小妹妹。景珍只有12周岁,凉夕看她身世可怜,又善良可爱便认她做了妹妹,两个人相互扶持,相互关心,却也过得开心满足。 董鄂·凉夕不知道就在她入宫参加选秀的那天,董鄂府内,玉沁和董鄂鄂硕以及夫人蓝汉娣还有众多家丁和丫鬟都一直在府中翘首以盼凉夕的归来。即使人没回来,按照规定也该有宫人将一柄玉如意,以及凉夕的亲笔书信送达府上。可是到了夜半时分,也未曾有过一点消息。这让一家人都食不知味,坐立不安。 “阿玛,凉夕妹妹没回来,也不曾收到任何消息,可是那里出了问题?”玉沁完全坐不住,来回的踱着步子,焦急得问董鄂·鄂硕。 “别急,或许是今天没来的急送来信件也未可知,等明日上朝,我向宫人打听一番,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啦。”董鄂鄂硕其实心中也是焦急万分的,一直在心中默默祈祷凉夕可以平安无事。“玉沁啊,你先去睡吧。放心,阿玛不会让凉夕有事的。” 第二天,鄂硕进宫议政,却心神不宁。 “浙江地区的拥明势力又把鲁王朱以海推出来,拼凑下又一个南明政权,诸位爱卿说该如何是好?”皇上坐在金銮龙椅上,提起前锋递来的奏折。 “回皇上,臣以为自当派我朝勇将前去一举歼灭,斩草除根!”说话的是礼部侍郎孙之獬,每次议政他都能率先提出没什么实用的谏言。 “那依爱卿所言,该派出何人前去征战合适?” “这……不如派摄政王多尔衮前去压阵,毕竟摄政王在崇德年间就曾在松锦大战中立下汗马功劳,若是派他前去定能无往不利,斩草除根!”孙之獬拱手作揖,声音洪亮。 众人听了唏嘘一片。谁不知道皇上早就对多尔衮多有不满,更何况近日自视功高的多尔衮明知近年来战事吃紧还佯装生病,卧床不起,多日不上早朝了。他便是想要皇上亲自请他。 “我看你是可以辞官返乡养老了。”皇上面露不悦,孙之獬一看情况不对便跪下一个劲的叩头请罪,群臣掩嘴小声笑话。 “鄂硕,你有何见解?”皇上点名问道。 “微臣愚钝,还请皇上示意。”一直思想开小差的董鄂鄂硕一时不知道皇上所问何事。 “董鄂大人,你今日看起来怎么心不在焉的?”皇上有些不高兴,手一挥示意吴良辅笔墨伺候,“朕就封董鄂·鄂硕为前锋随豫亲王多铎一起率精兵一万南下平定乱党,即刻启程。” “臣遵旨。”鄂硕有些茫然的和多铎跪下接旨。好不容易捱到散了早朝,鄂硕几番向宫中太监打听,却都未曾打听出来什么。只知道凉夕入选秀女,和昨天凡入选秀女当天都有嬷嬷和公公前去府上报过喜了。鄂硕听了心稍微安了些,可是为什么独独只有董鄂府没收到任何消息呢?可是哪里出了差错,又或是宫人贪懒?鄂硕是个外臣,内宫自己是进不得的。无奈之下只好先回府备马出征。 “阿玛,不如我去找博果尔看他能不能帮上忙。”玉沁听了他阿玛的话后觉得非常不安,便想到了襄亲王博穆博果尔。 “胡闹,他认得你,你去找他,不就泄露了你的秘密吗?”鄂硕有些生气。 “阿玛,不会的,我一直跟博果尔说自己有个妹妹,如今阿玛也认凉夕为女儿啦,我是亲生的女儿,又或者是阿玛收的义女又有什么关系呢,大不了我就告诉他自己是阿玛的义女。” “太胡闹,万一出了纰漏,这可是欺君大罪,要满门抄斩的。而且现在凉夕陷在宫中,安危尚且不知,从今起你不能出府半步。”说要鄂硕看一眼蓝汉娣,“夫人,你且看好玉沁,不要由着她胡闹。另外你备些银两去宫门口寻得嬷嬷打探打探,至于其他等我回来。”说要便大步出了院子,想着多铎已在城外等着,便跃身跨上烈云的背,扬鞭而去。 两个月后,夫人四处打听均不得任何关于凉夕的消息。按耐不住的玉沁便趁家中采办厨房食材,偷偷的钻进了那车出了府。 她熟门熟路的找到襄亲王府,当时博穆博果尔刚从皇宫看望贵太妃回府,就在王府门前遇到了玉沁。 “玉沁,你怎么在这里?”当博果尔看到玉沁的时候有些惊讶。他身着一袭青色长袍,龙纹团簇,儒雅不失英气。面至白,五官如雕刻般分明,嘴角一扬,风流不羁。 玉沁有些焦急,絮絮叨叨说了几遍才把主要意思说清楚。 博果尔在听了玉沁的话后,疑眉一挑:“就是常听你提起的那个凉夕?” “是的,我阿玛在选秀第二日就随军出征了,家中只留我和额娘两人,是在没什么办法,所以想请你帮帮忙,进宫探一下消息,看我妹妹是否安全,如今处境如何。” “举手之劳而已,我明日进宫必然帮你此忙。”博果尔拍拍玉沁的肩膀,示意让她安心:“既然来了,就进府上品一品我皇额娘赐给我的雪顶含翠吧。”说着他晃了晃手中提着的茶饼。 “好。”玉沁盈盈一笑,接过博果尔手中的茶叶:“今天就让你尝尝我煮茶的手艺,品过后你肯定会念念不忘。” “可不要吹牛哦。”博果尔轻扬嘴角,抬腿进了王府。 “你可不要小瞧我……”玉沁连忙跟了过去。 第十一章 第二天,博果尔带着贴身侍卫阿南进宫给贵太妃请安的时候,贵太妃正慵懒的躺在贵妃榻上,闭目轻声的呻吟着,旁边的宫女在帮她按摩太阳穴。 太妃宫中的宫女见襄亲王来了欲行礼,被博果尔阻止了。他蹑手蹑脚走进贵太妃身边,手一摆示意宫女退下,自己亲自帮太妃按摩起来。 “对了,这样按才舒服。”贵太妃一开始没想到换了人,懒懒的说道。停顿了一下后,她抓住博果尔的手转头一看是博果尔,眼睛里充满了惊喜:“博果尔,你来了。” “皇额娘,昨日儿臣来看您的时候您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今日就又犯起了头疼病?”博果尔没有停下,他把太妃身子板过去继续按摩着。贵太妃的头疼病正是年轻生产博果尔时染上的,医了好多年也不见好。 “皇额娘没事,你能常常来看望哀家,哀家就很心满意足了。” “皇额娘若是喜欢,儿臣天天来看您又有何妨?只是皇额娘自己要珍重身体才是,昨夜皇额娘可又是失眠了?”博果尔嗔怪着问道。 “唉,人老了,睡眠质量自然不会太好。”皇贵太妃叹了一口气。 “皇额娘定是又想父皇了吧。” “是呀,先皇走的早,也不知皇额娘下去之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他。”贵太妃说着拉开博果尔的手让他坐在榻上,语重心长的说道:“我呀,就等着你成婚抱孙子呢,不如我去请皇上给你择一门好亲事,选一位端庄贤淑的福晋。” “皇额娘,儿子还不想成家呢,您就让儿臣再玩两年吧。”博果尔说着把头俯在太妃的腿上蹭蹭,撒娇着说道。 “好吧,皇额娘也不逼你了。”太妃说着用手摸了摸博果尔的头发。 “谢谢皇额娘。”博果尔听了高兴的抬起头,想起来玉沁委托的事情,又说道:“对了,皇额娘您能帮我查一查这届秀女中一个叫董鄂·凉夕的秀女吗?” “你查这个做什么?”太妃听了有些好奇。 “我是受一朋友所托,她妹妹入宫选秀,但是家中却没收到半点消息,于是便托我查明一下情况。”博果尔回答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贵太妃听了,便吩咐身边的宫女:“明月,你去查一查这届秀女中一个叫董鄂·凉夕的,查明回来禀报。” 看着明月领命出门,博果尔开心的抱着贵太妃,说到:“谢谢皇额娘,皇额娘对儿臣最好了。”于是博果尔便一边帮贵太妃按摩,一边等待明月的消息。在得知董鄂·凉夕在辛者库为奴时,他站起来对太妃说:“不知道凉夕在辛者库怎么样了,我得赶紧去看看,好回去跟朋友汇报。所以儿臣今日就不陪皇额娘,先行告退了。” “去吧。”太妃手一扬,示意退下,于是博果尔便带着阿南走了,去往辛者库。 在辛者库的门前,看着穿着一模一样衣服的宫女都在忙着干活儿,博果尔有些懵。因为她没见过凉夕,自然分不清哪个是凉夕。于是他拉着一个宫女问道:“告诉我,哪个是董鄂·凉夕?” 随着宫女手指的方向,他看见一个清瘦的背影正在忙碌着晾晒衣服,透着坚强和倔犟。在夏日火辣辣的阳光照射下,她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沁湿。 凉夕不知道此时正有人注视着自己,依旧努力的把洗好的衣服搭在衣架上。就在她刚刚把所有洗好的衣服晾在搭好的衣架上,却被一个不怀好意的宫女一把推倒。刚刚洗好的衣服和竹竿就要砸在凉夕身上的时候,凉夕下意识的用手护住了头,就在这时博穆博果尔一把揽过凉夕,竹竿和衣服落了一地。 凉夕愣愣的看着博果尔的脸,只觉得长得挺好看。等凉夕站稳后,博果尔松开揽着凉夕的手,环在胸前,轻咳一声,抬高了嗓门:“你们一个个好大的胆!” 宫女们见博果尔气质不凡,一个个都吓得飞了魂,连忙跪下垂头不敢言语。 “这是我家襄亲王,博穆博果尔。”阿南出声说道。众人听了都面面相觑。凉夕听了也是一愣,看看眼前的博果尔,原来他就是玉沁姐姐心目中的英雄。 “董颚凉夕是镶白旗副都统董鄂鄂硕的掌上明珠。你们一个个算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欺负她。”睥睨之下,求饶声此起彼伏。凉夕听了心中却不是什么滋味。难道因为是汉人,没有八旗血统就要低人一等随意被人呵斥吗?虽然知道博果尔是在帮自己,可是同样身为汉人的她心中还是略有不快。 “阿南,你说本王应该如何教训这帮奴婢?”博果尔微微一笑,问旁边的贴身侍郎。 嬷嬷听了只觉眼前一黑,定定心神后说道:“回襄亲王,此秀女冒犯皇后,是皇后罚她在此洗衣思过,奴婢们也只是听从皇后的旨意罢了。” “王爷,你既然来了,就为凉夕姐姐做主吧。她们都欺负姐姐,缺衣少食更是常有的事。”景珍听了嬷嬷的话急忙上前跪在博果尔面前,想要王爷为凉夕做主,眼睛一红,就要落下泪来。 “本王来之前就听说董鄂凉夕在这辛者库受了不少挤兑与欺负,你既说是皇后的意思,那本王便去问问皇兄,皇兄是否给了皇后如此权利可以这样对待新晋秀女?”博果尔听了景珍的话冷笑一声,咄咄逼人的说道。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嬷嬷无言以对,只顾叩头。她自然不敢直言就是皇后命人来吩咐好好‘招待’董鄂凉夕的,若是此事追究起来皇上皇后中间因此生了嫌隙,那自己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要不是董鄂大人托付于我,本王还不知道你等如此胆大妄为,若是以后再让本王知道你们虐待欺负她,本王便让皇兄把你们一个个扒了皮喂狼。”博果尔说这话的时候,嬷嬷身躯一颤,想必是吓得不轻。凉夕看着眼前的博果尔,她才知道原来玉沁姐姐心目中的男子是这类儒雅不羁,风流却不失男子气概的男儿。 “凉夕妹妹,今日我是受你玉沁姐姐所托来看望你是否安好。”博果尔走到凉夕面前,将玉沁要他带给凉夕的信件递给她。 “给襄亲王请安。”凉夕接过信封向博果尔请安。“今日多谢王爷,还请王爷转告阿玛额娘,凉夕在宫中一切安好,让他们不必为我挂怀。”博果尔在仔细端详凉夕后,心跳漏了一拍。 在她看来,凉夕就像是白莲一般清雅美丽,遗世独立。简单朴素的宫装套在她的身上也是那样的脱俗之姿。 凉夕见博果尔未曾应话,只是愣愣的看着自己觉得很是尴尬。轻咳了两声,说道:“王爷若是没别的事就请离开吧,这里太脏乱了。” 博果尔这才回过神来,“哦,无妨,你有多少工作要做,我帮你一同做吧。”他说着便挽起了衣袖。 “千万使不得,王爷千金贵体,还是请回吧。”凉夕福下身,垂着头,感到手足无措。 “这……你快起身。” “还请王爷离开。” “好吧,改日我再来看望你。”博果尔见凉夕坚持赶自己走,无奈之下只好转身走掉。 出了辛者库,阿南便一脸谄媚的笑道:“王爷,你莫不是看上了凉夕姑娘?” “你竟敢打趣本王,看本王怎样收拾你。”博果尔自是觉得不好意思,笑闹着追打阿南。 第十二章 皇后从景仁宫赶去辛者库时看到襄亲王博穆博果尔和阿南笑闹着从辛者库出来,心中十分诧异。 “翠儿,南边不就只有一处辛者库吗?”皇后问自己身边的宫女翠儿。 “回皇后娘娘的话,和辛者库相邻的还有一处,是冷宫。”翠儿低眉顺眼的回道。 “哦,待会儿你要好好劝凉夕回储秀宫。”皇后不再猜想为何襄亲王会出现在这里,她眼下要紧的是把当初皇上不喜欢的董鄂凉夕召回身边侍奉皇上。免得那个孙妙音和佟静姝一直纠缠狐媚皇上。 新人入宫两个月,她们二人便分别霸占了皇上五个夜晚,简直太猖狂。 皇后质问皇上为何两个月来,都不曾留在景仁宫过夜却要对新进宫的秀女如此恩宠? 皇上却玩味的说道:“皇后嫁于朕已有一年,明明还是皇后占便宜啊。这一年来朕只能日日与你相对,朕想多品味一下不同风情的女子又有何不可?” “身为帝王,可要做到雨露均沾。你如此宠幸孙妙音和佟静姝,还分别封了贵人,势必他人会心生妒意。皇上既然如此想品味不同女子的风情,那臣妾便替你安排下一位秀女宠幸。免得后宫人人心生怨恨,说本宫袒护,皇上偏爱。”皇后气的鼻子都歪了,可入选的秀女个个出挑,就怕下一个也会让皇上迷的颠三倒四。 多亏身边的翠儿提醒,皇后才想起来这个当初皇上并不待见的董鄂凉夕。并且凉夕看起来懦弱,日后即使得到皇上宠爱也好掌控。 “皇后娘娘驾到!”听到宫人通报,正围着凉夕道歉巴结的宫女嬷嬷跪了一地。凉夕反应过来,也一并跪下。 “凉夕,皇后娘娘念着你呢,你这衣服也洗够了,就随皇后娘娘回去侍奉皇上吧。”翠儿走到凉夕身边微笑着伸出手示意要拉凉夕起来,“皇后娘娘可真是疼你呢,要亲自提拔你。这可真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侍奉皇上?”凉夕听了一头雾水,她并没有将手递出去,反而是惊讶皇后为何要如此。 “你没听错,是本宫安排的。”皇后娘娘还是一如往常的华丽装扮,语气之中尽是傲慢。 “回皇后娘娘,奴婢甘愿做一辈子的洗衣奴婢。并不想痴心妄想得到皇上的恩宠。”凉夕埋着头,字字清晰。 听到凉夕的话,皇后更是惊讶。“哪有人甘愿做奴婢的?哦……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姿色泛泛又胸无滴墨,会不得圣宠?”皇后轻踱着步子,见凉夕没有应声,就又说道:“没关系,日后只要你听从本宫的安排,本宫定会保你圣眷在旁,无人欺压,怎样?” “谢皇后娘娘抬爱,但是奴婢愚笨,怕是伺候不了皇上,反而引得皇后皇上心烦。奴婢甘愿做一辈子洗衣奴婢。”凉夕听了皇后的话心中疑惑丛生,虽说做后宫主子比做宫女舒坦,但是她不想跟皇上有任何牵扯。 “董鄂凉夕,你好不知好歹,本宫如抬举提拔你,你却如此不领情!那你便在这里做一辈子的洗衣奴吧!”皇后的一张脸简直要气歪了,想到从未有人敢如此忤逆自己,气炸的皇后跺跺脚走了。 凉夕起身后,景珍拉着正欲走开的凉夕,惊讶的问道:“姐姐你这是为何,做娘娘不比作奴婢舒服吗?有好吃的好穿的,还有宫女太监伺候,你到底怎么想的呀?” “我自知有几斤几两重,后宫人心复杂,我也未必应付得来。做个洗衣奴反而自在简单。”凉夕说道。 “额,原来如此。”景珍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凉夕笑笑,不理会旁人议论纷纷的宫女,去做自己还未做完的工作。 回到宫里的皇后气急败坏,一团旺火不知该如何平息,便摔起器具撒气。翠儿劝了几句,也未见好转。当皇上走进景仁宫时,一只瓷碗刚好在皇上脚边四裂开来。 “琼华,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如今竟敢谋害亲夫了吗?”皇上见皇后这样的架势,调笑着说道。皇后见皇上驾到,心中的气便散去了一半:“臣妾哪敢?” “那皇后又是在和谁置气呢?”皇上揽过皇后的肩膀调笑着刮了一下皇后的鼻子。皇后便将在辛者库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女子倒是不同于他人,竟能推开朕的恩宠。”皇上听了也略有惊讶之色。 “皇上……”皇后撒娇的扑在皇的怀里:“皇上可不许再对她产生兴趣。”皇上的听了呵呵一笑,“我就喜欢看皇后生气吃醋时的模样,如此,今夜,朕就留在景仁宫过夜了。皇后可要好好侍奉朕啊。”皇后听了,白净的脸上飘了一层红晕。这一夜,皇上和皇后才有了肌肤之亲,尝尽了翻云覆雨的鱼水之欢。 累极了的皇后在云雨以后安静的躺在皇上的胳膊上睡去了,皇上却了无睡意,静静的注视着皇后窝在自己臂弯里的侧脸。皇上拢了拢皇后遮住脸庞的头发,宠溺的笑了。 第十三章 看到熟睡在我臂弯里的琼华,我的心底软成了一片,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些惆怅。 我想起一年前,母后为我操持婚事,博尔济吉特·琼华身披凤冠霞披嫁与我为后的场景。那日群臣觐拜,我身着龙袍站在金銮殿大殿门前看着她着一身火红的凤衣缓缓走近我的身旁。 那日礼毕后,我回到景仁宫,看到她正端坐在床榻上,啃着手中抱着一个的苹果。看到我进房,她赶忙将苹果藏在背后,可嘴还在嚼着已经现在嘴里的苹果,鼓起来的的脸颊看起来甚是可爱。她长得很漂亮,但是和那个我曾经邂逅的她气质一点不像。 第一次和一个女人独处一室,我有些不适应,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我翻身上床,合衣躺下闭上了眼睛睡觉。 “皇上,我……”皇后看着我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折腾了一天,我困了,你若累了,便也躺下休息吧。”说完我转身朝墙,不再说话。过会儿我感觉她也躺下了,我没理会。繁琐的礼节真的累坏了我,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就在我睡意慢慢上来的时候,感觉有人在摸我的脸,痒痒的。我睁开眼,看到琼华正痴痴的盯着我瞧,她的手正游走在我的脸上。 “你这是做什么?你若不困就去数羊,朕要睡觉了。”我当时只觉得这个女人真无聊,此前只有一面之缘怎的就这样花痴的望着我。 “可是,可是……”她吞吞吐吐半天也没可是出来什么 “可是什么?”我翻身坐起来有些不耐烦的看着她。 “明日太后宫里会有嬷嬷来拿我落红的帕子,所以……所以……”她的脸有些红了,可是我不喜欢她,自然也不想与她有亲近之举。 “你迫不及待的要和我行周公之礼行鱼水之欢吗?”我凑近她的脸,看着她慢慢红的通透的脸,字正腔圆的说:“你可是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的女儿,怎么好不矜持?” “我才没有!”她猛然抬起头,她的脑袋重重地砸在了我的鼻子上,疼的我眼泪都要夺眶而出了。我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鼻子流到了嘴角,有些腥味。我用手一抹,看到手上斑驳沾着的竟然是血,瞬间气血有些冲头。“你这个女人真是母夜叉!” “你怎么不说是自己不中用?轻轻的一磕就流血。半点都比不上我们科尔沁草原的勇士。”她一手叉着腰叫嚣着,看来是母夜叉三个字刺激到她了。 “算了,朕不跟你一般计较。”我想下床去洗把脸,却被她一把抓着辫子,头皮被揪的生疼。我有些生气,吼道:“快放手,你个母夜叉!”我用手护住头发,她没有松手反而又用手一扯,我直接跌坐在了床上。 “乖,别怕。臣妾帮夫君擦拭干净。”只见她狰狞着拿着一条白色的帕子用力在我的鼻子上用力一抿,本来疼痛感稍减轻了又疼了起来。“好了。”她用力一推,我被他推搡在地。“你今晚就睡在地上吧。”她看着我灿烂一笑拉着被子躺下了,我看着她的样子有一种想掐死她的冲动。 “皇上,您还好吗?”吴良辅似是听见动静了,站在门外问道。 “朕没事,你退下吧。”我吩咐他退下,我当然不能让他看到我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简直有失尊严,不成体统。琼华听了却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呀,一年皇上的样子都没有。”我有些愤怒,站起身来想把她拉下床,却被她结结实实的在胳膊上咬了一口,疼得我倒嗬冷气,连忙松开拽着她的手。她却一脸得意。我真算长见识了,天底下居然会有这样的女子,像极了野生的狸猫。无奈之下我真的躺在地板上睡了一夜。只是地板冰凉而且硬,我没睡好。 第二天早晨,琼华将沾有我鼻血的帕子交给她的陪嫁丫头翠儿转交给母后身边的芷兰嬷嬷了。有了那个不愉快的夜晚后,我一步都不想再踏入琼华的景仁宫。她来给我送鸡汤补身体,我让吴良辅拦着不见。她又送来点心我也是不见。后来在御花园她终于堵住我,拉着我的袖子,捏着嗓子撒娇道:“你还生气呢?”我拂开她的手,她又攀上来,笑笑说:“别这么小气嘛。”那时的我只觉得这样的她野蛮无礼,一点淑女的样子都没有。更何谈知书达礼,对她感到厌烦。 可是每次避而不见她的我却总能在母后宫里还有御花园被她偶遇。她有时嚣张,有时撒娇,有时假装温柔,让我慢慢觉得不那么讨厌,至少还挺天真可爱。 自从要选秀,我便期待着和她的相遇,那个只有一面之缘便始终令我魂牵梦萦的女子。可当秀女诱入宫面圣,却始终未见有张姓女子,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没有心思的我不怎么在意选谁,入选的秀女大多都是母后属意的。琼华则一脸不快默不出声的陪着坐了两个时辰。 回到乾清宫,我便命吴良辅帮我查询当朝为官的都有谁姓张。但是很遗憾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满怀希望和期待的我最终还是不得不失望了。 在秀女入宫半个月后,母后便开始让敬事房准备送人过来侍寝了。我随手一翻绿头牌,孙妙音第一个被送来侍寝。 孙妙音正如她的名字一般,歌喉清甜,歌声婉转动听。她是一个集尽谄媚的女子,句句露骨的话都在试图勾引我,这让我有些反感。那夜我便让她为我唱了一夜的歌,直到嗓子哑了快要发不出声,天也差不多亮了,便賜了她贵人让她退下。 下了早朝的我听吴良辅说我宠幸孙贵人的那夜,皇后一夜未眠。她愣是在冷冷的风中站了一晚。第二天便染上风寒。 我听了心中说不出来的心疼,便让御膳房备了药膳前去看望琼华。我到景仁宫的时候,她正半躺在榻上,翠儿在一旁为喂他喝药。 “皇后,你感觉怎么样?喝了药好点了吗?”我坐在她身旁,看她无精打采,问她的话她也没有理睬。看着他不像以前张牙舞爪了,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她眉毛一竖,有些不悦。 “听说皇后是妒嫉朕宠幸孙贵人所以才染上风寒的,你当真有如此爱朕吗?” “才不是,是谁在胡说八道?我定要把他的舌头拔下来。”琼华气的脸鼓鼓的,却还是飘起了一层绯红。 “那么说你不爱朕了?” “我干嘛要爱你?”看着她低下了头,我便知道她是死鸭子嘴硬。我却心情莫名大好,我冷哼一声故作不开心的转身走了。我就不信身为皇上的我还没有能力让她主动承认自己爱上我。 于是我接连五天都叫了孙妙音侍寝,可我实在讨厌孙妙音一副想要魅惑我的样子,就停了一阵子没有让任何人侍寝。可皇后也没再来乾清宫找我,倒是安分了不少。 我有些不甘心,就又叫了一个名叫佟静姝的秀女前来侍寝。这个佟静姝倒温柔娴静,可是一心等着看皇后反应的我却没心情理会她,只叫她在偏殿睡下。后来皇后终于按捺不住举步生风的来乾清宫质问我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 “你吃醋啦?”我笑着问道,没想到她却还是一如往常的矢口否认,说什么专宠不利前朝后宫。要亲自为我安排秀女侍寝,要我做到雨露均沾。 我意识到她是一个十分倔犟的女子,定不会轻易承认什么,妥协什么。我对她的兴趣更大了些,于是等我批完奏折便想去景仁宫看她。在我到景仁宫时,她正在宫里大发脾气摔东西。等她告诉了我原委,我只觉得她好笑又可爱。我当时就决定放下心中的那个她了。既然要放下她,我便决定好好对待眼前这个不愿说爱我却打心眼里爱我的女子。 第十四章 听说皇宫中的宫女只要年满25周岁,便可以出宫回家,我本以为自己只要隐忍一些便可以在辛者库一直呆到出宫。没想到我居然会遇见襄亲王博果尔――玉沁心有所属的那个人。 当时我刚好晾完洗好的衣服,转身却听到衣架松散的声响,我下意识的用手护住了头,却被一个怀抱揽着躲过到了一边。 “你们一个个好大的胆子!”看着他严肃认真的表情,听着他训斥宫人的样子,觉得很是威严,怪不得玉沁姐姐会倾心于他。如此儒雅英气,桀骜不驯的倜傥男儿自会是万千闺阁女儿家的梦中情郎。可是让她斥责宫人身为汉族却胆敢冒犯满族时,我的心顿时有些冷。如今朝廷主张满汉一家,却还是处处可见不公等的对待。 “凉夕妹妹,我今日是受你遇玉沁姐姐所托来看看你是否安好。”博果尔递给我一封书信,捏着玉沁姐姐转交给我的书信,我不禁思念成狂,想着干爹玉沁姐姐他们在家中一定十分担心我的安危,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我不想让博果尔看到,就背过身,偷偷用水抹去。 摸着信封上字迹清秀的玉沁两个字,心中十分温暖。良久我转过身去,低首道谢:“今日多谢王爷,烦请王爷转告玉沁姐姐和阿玛额娘,就说凉夕在宫中一切安好,请他们不必为我挂怀。”我抬头却看到博果尔正愣愣地直视着我,气氛一瞬间有些尴尬。我便轻咳一声,见王爷回过神,便说:“王爷若是没别的事,就请离开吧。”没想到他却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一边撸起袖子一边嚷嚷着什么要帮我干活,看的出王爷眼中的暧昧后,我有些不安,便更加不敢留王爷多待,我只好福下身行礼示意,再三推脱后王爷才留下一句“好自珍重”蹁跹离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有些伤神,不知襄亲王的心中是否有玉沁姐姐?若是没有……没来得及思索出什么结果来,辛者库的一众宫女便围了上来。 “凉夕,你什么时候还和襄亲王有交情呢?” “王爷该不会是对你有意思吧?” “凉夕,以前是我不好,对你做了过分的事,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以后我们做朋友吧……”七嘴八舌的叽叽喳喳,听得我头大又不耐烦。 “皇后娘娘驾到!”正在他们正嚷嚷的起劲的时候,皇后娘娘来了。我万没有想到皇后娘娘会来这个地方。更没想到的是,皇后娘娘还记得我,她身边的翠儿居然一脸笑意,说要我回去侍奉皇上。看着她递过来的手,我想不明白皇后娘娘的用意是什么,我也不想做皇上的女人,所以我回绝了。皇后娘娘听了很是惊讶,又亲自来劝我,听着皇后看似为我着想的话语,我只能说怕自己粗笨侍奉不好皇上。皇后走的时候有些气愤,景珍在皇后娘娘走后对我的态度不解,我只告诉她后宫险恶,做人娘娘不如做个简单的婢女。 是夜,月明星稀。辛者库里的人大多都进入了梦乡,劳累了一天,鼾声四起。 我和景珍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借着银光闪闪的月光,打开了玉沁姐姐写给我的信。 “吾妹凉夕: 自你离家,我和阿玛额娘都甚是牵挂于你。那日不见你人,也不见宣旨入选,我们都急坏了。不知你参加选秀出了什么纰漏,可是受到了宫中刑罚?阿玛四处寻你消息,不日却被皇上指派南下征战。 我想你如果看到了这封信,必定是安全的。我去求博果尔想法子找到你把这信给你的,你若有苦有难尽可以让博果尔帮忙,他是一个好人,君子。 思念之情无以言表,姐姐和阿玛,额娘我们都在等你,等你安全回家。 玉沁” “姐姐,这信上都写了什么呀?”景珍在旁边好奇的睁大了眼睛瞅了又瞅,闹了半天,居然根本不识字。 “是家中亲人对我的挂念。”我对景珍微微一笑,仰起头,看看天上正圆的月亮,顺便把眼眶里的泪水憋了回去。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吟着水调歌头,想想苏轼那当真是文采斐然,乐观旷达。 “凉夕姐姐,你吟的诗是什么意思呢?”看着景珍充满求知欲的眼睛,我心血来潮问她:“姐姐教你识字好不好?”看到她欣喜的点着头,我站起身来,从院子角落郁郁葱葱的梧桐树下捡了两根树枝,递给景珍一根。 “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师傅了。今后我就教你识文断字,你可要认真学哦。” “嗯!”景珍难掩一脸兴奋,头点个不停,只差没跳起来。 事实证明,景珍是天资聪颖的,我写在地上的这两句诗,她不一会儿就把字全认过来了,虽然她临摹的字歪歪扭扭的像蚯蚓,但是已经很棒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景珍磕磕绊绊的吟着我教给她的诗,满脸笑容。 “这句话的意思是:‘人有悲欢离合的变迁,月有阴晴圆缺的转换,这种事自古来难以周全。只希望这世上所有人的亲人能平安健康,即便相隔千里,也能共享这美好的月光。’”我摸摸她的头,一句一句解释给她听,她虽然一脸认真,却听着听着闭上了眼睛。看起来,真是困极了。 夜风凉爽,看着趴在我肩上睡着的景珍,心里一片谧静柔和。心里在乎的人和在乎自己的人,他们只要都平安无事,其实能不能在一起是没有多大关系的。 “娘亲,爹爹,你们说是这样的吗?” 第十五章 从上次博果尔在辛者库而我为我解围之后,他便常常出入皇宫的辛者库。有时带来御膳房精致的糕点,有时候带来一些闺阁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更多的是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宫人们看在眼里,对我客气了不少。 可每次博果尔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总觉得不自在,我也有写信托他带出宫去给玉沁姐姐,但是频繁出现的襄亲王显然并不只是为了玉沁姐姐给我传信。而我也已经写不出信来给他带了。 这日,我正在井边打水,博果尔嬉笑着出现在我的身旁。“凉夕,你猜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玩的?”我抬眼见他双手藏在背后,隐约露着橡木鸟笼的一角。 “鸟儿吧?”我随口问道,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 “你真是冰雪聪明!”他挺惊讶的说道,把身后的笼子提到胸前,里面关着一只白色羽毛的鹦鹉,它的两只眼睛滴溜溜的乱转着。“你说,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博果尔一如往常的戏谑道,我听了只觉得尴尬不耐烦。 “襄亲王,奴婢不喜欢长羽毛的禽类,你不如将此鸟儿送于玉沁姐姐,她必定十分欢喜。且奴婢与王爷身份有别,请王爷不要再来找奴婢了。”我放下拉上来已经装满水的木桶,捋了捋额前的碎发,一本正经的看着他说道。 一种莫名的情绪让我对博果尔说出的暧昧话语很是抵触,大概是为玉沁感到失望或者是对玉沁姐姐的羞愧吧。她是那样倾慕博果尔,若是知道博果尔费尽心思用到其他女人身上,而且那个女人就是我,必定伤心的要命。 “我……自是应玉沁所托来看你的,并非本王执意要来叨扰你。”博果尔说话有些局促,显然是口不对心。 “谢谢王爷如此厚爱关注,只是奴婢实在没有什么话需要王爷日日前来捎带回府,若是为了家中联系,王爷三个月来一次即可。”我想我的面部表情一定是冷若冰霜的,话语里透露着的不耐烦博果尔也一定能感觉得到。 “凉夕,你非要这么拒我于千里之外吗?”博果尔轻轻的皱下眉头,变得狭长的眼睛里水灵的透着黯然,使我不敢再正视他。我低下头不语,良久,听到窸窣的脚步声远去。我抬起头,望向辛者库的门口,博果尔青色的衣角刚好略过立在门口的门槛。我站在原地有些怅然和愧疚。 “凉夕姐姐,我来帮你吧。”景珍跑过来用力提起木桶,吃劲的脸都瞬间憋红了,我回过神接过木桶,“我来吧,看你单薄娇小的身板怎么可能提得动?”景珍并没有松手,冲我甜甜一笑:“那我们一起抬着。”细密的汗珠挂在她的脸上,太阳光下闪闪发光,和她的笑容一样。“好,一起抬着。那我们赶快把活干完,现在太阳太过毒辣了。” 晚上,我和景珍依然坐在庭院中纳凉,夜渐渐深了,同样纳凉的宫女们都陆陆续续回房间睡觉了,只剩下我们两个。 “姐姐,你喜欢什么样男子呢?”景珍靠在我的肩膀上,突然轻声的问道。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我转过头,在月光下,景珍羞涩的表情清晰非常。我才意识到她正是情窦初开的豆蔻年华,对爱情自然是有些幻想的。“姐姐喜欢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那……我们景珍喜欢什么样的呢?”我凑近她透着婴儿肥的脸庞,笑着反问她。 “我……我不知道。”景珍吞吞吐吐的把脸埋进了膝盖里,看来是很害羞的。“那如果二十五岁以后你被放出了宫,你就没想过要找什么样的男子共度一生吗?不要小气,快跟姐姐讲讲。”我慢慢拉起她,却看到已经她满脸通红。 “姐姐,我没有你那么多要求,若是以后安全出了宫,我只想找个老实善良的男子,用我积攒的俸禄买一片田,盖一间房子,踏踏实实过稳稳的小日子。”景珍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是熠熠生光的,很朴素简单的愿望,在她眼里却是很渴望的。 “景珍的想法真好,你一定会遇到把你放手心里疼爱的那个人。” “姐姐……”景珍娇嗔的叫我一声,尽显小女儿情态。我忍不住伸出手揉揉她的头发。她不说话,又重新靠在我的肩头,我抬头看看悬挂在高空中的明月,皓洁美好。不禁想作诗一首。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我随口吟道,没想到刚想吟出下阕,不知是谁在辛者库的墙外,朗朗念道: “绿水净素月,月明白鹭飞。郎听采菱女,一道夜歌归。” 看似对的工整,其实意境相差甚大。吟诗之人想必心态是悠然自得的。声音深厚略带磁性,必定不是宫中太监,这夜深时刻就只有可能是宫中侍卫了。 “姐姐……”景珍刚想说什么,却被我用手捂住了嘴。我示意她不要出声。宫中女人都是皇帝的,为避免麻烦,引火烧身,我叫了景珍蹑手蹑脚回了屋子。 刚刚躺下,我听到外边大门吱呀一声,好像被人推开了,心跳跟着漏了一拍。耳朵在此时灵敏异常,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都大的可怕。过了许久,外边隐约窸窣的脚步声没了,我才放心下,渐渐的睡去。 第十六章 我叫爱新觉罗·博穆博果尔,是清太宗皇太极的第十一子,当今皇上爱新觉罗·福临的弟弟。 从小我是和哥哥福临一起被皇额娘孝庄文皇后扶养大的。平日里,母后对待皇兄的功课甚是严苛,也只有和我年岁相同的阿南一直伴我左右。其实皇兄和母后都待我极好,但是不能与额娘常常待在一起共享天伦,也是我儿时无法弥补的遗憾。 六岁那年,只比我大一个月的皇兄登基为皇帝,我额娘也从皇贵妃变为皇贵太妃,可是额娘依然寸步不离的呆在伊澜宫中对我避而不见,直到我年满十四岁,参加成年祭典的那一日。 那日的阳光灿烂而又柔和,在烂漫的春日里闪着金色的光芒。额娘身着月牙白的旗装,淡雅朴素。头发被一根荆簪随意的挽起来,额前散落下来的几缕发丝随风微微飘扬。她就那样静静的站在我的寝殿门外,看到我走出来微微一笑,眼睛弯弯如一弦新月,轻柔如春风和煦。 “果果,”额娘的声音一如我儿时记忆中的温柔,岁月似乎并没有苛责额娘,金色阳光下她的脸庞依旧温润如玉,让我一瞬间有恍然如梦的感觉。我呆呆的看着微白的杏花花瓣飘落在额娘的肩头,过了许久,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激动和兴奋的我才走上前,颤抖着手轻轻地为她拂去肩头的残花。 “额娘,”我轻声唤道,生怕这只是一场梦。 “哎,”额娘笑着应道,仰起脸用双手细细的摩挲着我的脸颊,凉凉的。“我的儿子终于成人了。”额娘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得出来她见到我的喜悦后,我终于忍不住喜极而泣,一度不能自已。当中自然是有终于相见的喜悦,但也有这多年的孤独和无处倾诉的委屈。 这日是我的成年祭典,从未如此开心的我匆忙粗略的走过所有礼节后,额娘和皇兄一同陪我迁往京中皇兄为我特意修葺的王府。虽然成年以后的我不再住在皇宫,可是我却可以经常进宫见额娘,这无疑是我最好诗书的成年礼物。 我的人生从此似乎迎来了柳暗花明般灿烂的日子。对朝政不感兴趣的我,却很是醉心于诗书骑射。自从可以随心所欲的看望额娘之后,我便更是勤于骑射,时常流连于校场与城郊的小树林。 这天我和往常一样带着阿南在城郊树林里闲逛,想要打一些野兔野鸡,练练手。树林里的树木郁郁葱葱,满眼的翠色甚是醉人。我和阿南几乎是同时发现一只灰色的兔子正蹲在一棵树下,好似悠闲地在晒太阳。 “王爷,这次阿南必不会再输于王爷。”阿南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着拉开了弓箭,信誓旦旦的向我战。 “哦?等会儿你若是输了,这个月的月俸你可就不要想了。”我说着也把箭搭在弦上,拉满了弓。“一,二......”三字还未喊出口,只听一声尖利的叫喊声夹杂着马蹄声,灰兔受了惊,一溜烟儿不知道藏那儿去了。我愣了一下神,还未来得及把弓箭收起来,只见一匹通体火红,身形矫健的骏马驮着一个满脸惊慌失措的少女,嗖得从我身边疾驰而过。 “救命啊!“很显然,是马受惊了。听到少女的呼救声,我赶忙将手中的弓箭扔给阿南,驱马追过去。可是对方的马跑的太快,纵是我这样善于骑马的人,一时也难以追的上。 眼看前方就是悬崖,耳边又充斥着少女惊恐的叫声,我一时情急,顾不得那么多的我用藏在靴子里匕首狠狠地刺向了身下的马儿,马的嘶鸣声不绝于耳,速度确是有所提升。眼看就快要追上了,我用力蹬着马背飞身跃上红色的马背上,从少女手上拿过缰绳,颠簸中我用力勒住马脖子,虽然速度迅速减下来,但是眼看马儿就要冲下悬崖,我不得不使出全身力气,马儿被我勒住扬起了前蹄,我顺势抱着少女摔下了马背,背部却被地面上的土砾石头硌得生疼。 “嘶——”我不禁呻吟出声,少女连却看我一眼的功夫都没有,连忙挣扎着站起来去查看那匹一同摔了狗啃泥的马儿。“烈云,你没事儿吧?”我悻悻地坐起身来看着她对马儿嘘寒问暖,有些好气,“喂,我说这位姑娘,我好心救了你,你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只知道关心你的马儿吗?” “哎呀,你知不道,这马儿可是我阿玛心尖儿上的宝贝,如若它有个万一好歹,我就没办法回家交代了。”她依然不曾看我一眼,只是用手摩挲着马匹的额头,一边嘟囔个没完。悻悻的,我从地面上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转身回去寻我的阿南。 这时少女却从我背后拽住了我的衣角,“谢谢你啊,不顾危险救了我。”我回过神来,对上她一双硕大的眼睛,有些不耐烦的我说道:“不用谢。”我抬腿刚迈出去一步,她却又拦在我的面前:“您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他日,我必定答谢今日阁下的救命之恩。” “算了,你又有什么能力报答我?”我有些不屑一顾的态度,让她有些不服气,反驳我的时候脸颊鼓鼓的,倒有一分可爱。“你知道我阿玛是谁吗?他可是大将军董鄂·鄂硕。他日若是你有难处尽管开口,我必定会让我阿玛帮你度过难关。”我听了笑笑不语,她却以为我不信她的,气的脸都憋红了。见她这副模样,我走到马匹面前,轻轻拍着马背,说道:“这马儿名叫烈云,乃是我阿玛亲自赏给董鄂将军的。所以,我一开始便知你是谁……”我略有玩味的看着她惊呆的表情,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