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最强野心家》
第一章:落武者狩(一)落魄公子
“喂,那小儿,离着清邑还有多远?”
邑①者,城邦也,清邑就是清城。
“翻过这座山就是了。甲首大人,你都问了好多遍了,翻过这山再走上十里地就是清邑了。”小孩没好气地回道。许是被问了许多遍,实在有些烦了,复又对着后面几人高声嚷嚷道:“若是想早些回家,你们还得加把劲开路才是。”
身后几名男子手中正挥舞着刀剑,对着四周的荆棘、乱枝砍个不停。这高山野岭之上荒草丛生,到处是茂密低矮的灌木丛,不时又有大石、小溪拦路,说是有条林间小路,却也十分不好走。
这带路的山民小孩生得矮小,又是山里长大,走惯了此地,倒能快速在林间穿梭着。身后几个大人却是不行,须要用刀具劈砍出一条小道来,方能缓缓前进。
如此费时费力忙活了一上午,如今几人早已是气喘吁吁。
“各位兄弟,再加把劲吧,老子等不及要回清邑了。也不知我那婆娘有没有照顾好我那老娘和小儿。”为首的甲士招呼着大家继续出力,身后的两名同伴却是叫起苦来。
“哎呦,我的甲首哥哥呀,还是先歇歇吧,一上午净在这林子中绕了,身上干粮也用尽了,如实没多少力气了。”他气喘吁吁地言道。
“是啊,甲首,反正离得也不远了,急什么。难道你那婆娘还能又给你生出个大胖小子在家等你不成。”身旁一人接茬打趣道,趁机也停了手上的活计稍稍歇上片刻。
“她敢,老子几年不曾回家,是谁播的种啊……”
“哈哈哈哈,那可说不准……”
近乡情怯或许有之,但更多的却是即将回乡的欣喜之情,连说话间都开始打着趣。想到即将到达的家乡,众人心情也不自觉欢快起来。
这三名甲士本是黄河边上郑卫两国边境的郑国戍卒,都是清邑之人。
几年前,清邑的上百甲士并千余征夫跟随着大夫高克,来到黄河边上为国戍边。说好的以一年为期,可是瓜熟蒂落已是几番春秋,郑国的朝堂上却好像忘了还有这么一支戍卒,一直也没有让他们回转的消息。
此次,更逢狄人入侵,数万狄师接连屠邢灭卫,兵峰之盛,望之胆寒。于是,当狄人的军势逼近黄河边时,这支清邑的戍卒却是未战先溃了。②
beqege.cc
如今成了逃卒,他们已然是戴罪之身。一路上不仅多次被郑国的城邑拒之门外,甚至还遇邑宰派兵追捕,成了有家难回之人。因而只能绕路来到此地,听闻在这荒山之中便有一条返乡的小路。
此刻,他们并不知道的是,就在这茂密的灌木林后,却有几双眼睛正炯炯有神地注视着这三名甲士的一举一动,便如猛虎狩猎前的凝视观察。
“注意,猎物已被带入陷阱,大家兵戈准备。”为首的青年幽幽地说道,对着手下们下着命令。
身后几人闻言纷纷拿起青铜刀剑戈矛,手中弩箭上弦。此刻他们化身了林中的猎手,而猎物便是那三名甲士,要猎取的便是他们身上的兵(武器)、甲(甲胄)。
“这就是落武者狩,专门用来狩猎落单的战败武士。”
“西门吉,你带两人从后路包抄,多注意些脚下,别发出大声响露了行踪。”
“计察,你率三人继续于侧边埋伏,持弩射击,记得着重先射那为首的精壮之人。”
“仆杨、仆柳,你二人随我一起拦截前路。”
于正见时机成熟,微一甩手,示意众人赶紧行动起来。
“是,公子。”
这位名为于正的年轻人也不知前世做了什么恶事惹怒了老天,一个精准的闪电,硬是把他劈得穿越了,而且还是两千五百多年前的古代周朝。他魂穿了一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贵族小子,成了众人口中的“公子”。
这时的“公子”可不是后世古装剧里烂大街的称呼,在此时“公子”乃是真正的贵族之称。
《礼记》:诸侯之子为公子,公子之子为公孙。
华夏诸侯国中,国君的同族之人称之为公族,国君的儿子则称之为“公子”,国君的女儿称为“公女”或者“女公子”。
所以“公子”乃是国君或者上代国君之子才能有的专属称呼,是这个国家真正的贵族。公子可以治政,成为公族大夫;公子也可以领兵,成为一军之将。在整个春秋战国的历史上,便有不少文武兼备,建立了赫赫威名的“名公子”。
不过于正所穿越的这个“公子”却是有些悲催了。继承了原身脑海中零碎的记忆后,于正了解到自己所在的国家乃是“邘国”,正是他“于”这个姓氏的始祖之国。
周灭商而兴后,大举分封诸侯。由于邘地所在北扼上党之门,南控虎牢之险,交通东西各国,位置十分重要,所以武王特封其次子邘叔(姬诞)于邘地,建立了姬姓邘国。从这之后,邘叔的后世子孙便都开始以邘为氏③。
春秋时代姓和氏是分开的,姓是族属,氏是分支。所以于正此时正确的写法应该是姬·邘·正,姬是姓,邘是氏,正是名。当然他如今还有个字,叫做子敬,取“德正而人敬之”之意。
西周初年,邘国作为武王次子的封国也曾显赫一时。然而沧海桑田,周朝也由西周变成了东周。王室东迁后,邘邑所在之地因靠近王都雒邑(“雒”同“洛”,后世洛阳)附近,竟变成了天下炙手可热的近畿之地。而邘国所控的虎牢之险,更是东方诸侯上洛朝拜天子的必经之所。
了解日本战国历史的人都知道,“上洛”④对于那些野心勃勃的诸侯们来说是多有吸引力的事。而邘邑所处关键之地,却无足够的实力,便如“稚儿持金于闹市”,下场如何可想而知。
【作者题外话】:注①:邑,此字初文见于商代甲骨文,古字形上部是“囗”,表示城市;下部为跪着的人形。有土地有人,意思是都邑、城市。用作偏旁时变体为“阝”(右耳旁)。从“邑”的字多和地名、邦郡有关,如都、郡、邻、邦等。有些姓氏如郑、邢、邓、邹、郭、邱等也有“阝”旁,说明在商周时期,这些姓氏是个有城邦的诸侯。
注②:《春秋·鲁闵公二年》记载:“冬,十有二月,狄入卫,郑弃其师。”《左传》云:“郑人恶高克,使帅师次于河上,久而弗召,师溃而归,高克奔陈。郑人为之赋《清人》。”
注③:于姓,中华姓氏之一,一般认为于姓最早出自姬姓。西周初年,周武王之子邘叔获封于邘国,后邘叔的子孙就以于为氏。春秋战国,邘叔有后裔迁山东郯城。魏晋南北朝时期,于姓真正走向全国。
注④:上洛,提起这两个字大家会不自觉地想到日本战国,其实这却是日本先学的中国。
首先,就说这京都的名称。京都的历史始自平安时代的平安京,平安京东侧的“左京”取名叫“洛阳”,西侧的“右京”取名“长安”。看这名字就知道,这是仿的中国唐代的都城。
再说上洛这件事本身,其实也是学的春秋时期齐桓公的九合诸侯,最后让天子承认他是霸主之事。齐桓公不仅干涉了周王室的废立,还让天子正式承认了他的霸主地位。这不就是日本战国大名今川义元、武田信玄甚至织田信长等人想要上洛的原因嘛。
第二章:落武者狩(二)郑邘之仇
平王东迁,邘国得以一跃成为王都附近的近畿之地。可没等邘国的君臣们高兴太久,另一个东迁而来的国家却成为了他们卧榻之侧的心腹之患,这个国家就是“郑”。
郑不同于齐鲁等西周初年的封国,乃是王室后封之国。周宣王二十二年(西周晚期),王弟姬友被分封到当时国都镐京附近的郑邑(今棫林附近),郑才得以正式立国。
到了周幽王当政时期,王畿镐京附近的戎狄势力是愈发壮大,更有幽王宠幸褒姒,荒废朝政之事,所以郑君姬友忧心祸将不远。
于是,幽王八年,郑君姬友(郑桓公)利用自己担任王室司徒的权威,向东边的虢国、郐国两国连哄带骗各借了五座城邑,用来安置自己的子民和财货,开始谋求在东方立国。
而后,郑国的三代国君:桓公、武公、庄公不但鸠占鹊巢,而且大肆扩张。“二年而灭郐,四年而灭虢”,侵吞了好心借地“寄孥”①的虢郐两国,还不断向周边的国家发动拓疆战争。连灭周边十国社稷,这才有了郑国如今前华(华山)后河(黄河),右洛(洛水)左济(济水)的疆域,崛起为东方小霸之国(一说郑庄首霸)。
而邘国便在这倒霉的十国之列,如今连姓氏的“邘”都快变成“于”了。因为失去了邑(右耳“阝”乃“邑”所化偏旁)后,公族便会沦为失地贵族,慢慢变成庶人。
所幸念及王室脸面,毕竟虢国初代封君乃文王之弟,邘国初代封君乃武王次子,所以虢国后裔虢序被周平王复封于夏阳,建立了北虢国,依托于强大的南虢,重新立国。而邘国也得以保留了自己的居城“邘邑“”和宗庙祭祀,不过实际上却是名存实亡,成了郑人予取予求的附属之国。
这也是于正作为一国“公子”,会来这荒山野岭进行“落武者狩“”的原因。
作为穿越者,他自然有自己的野望。往小了说,他的使命是复兴“邘”氏家门,不让这个“阝”旁掉了。往大了说,既然难得穿越一次,他又如何没有些野心:大争之世,九合诸侯、一匡天下,霸主们能做的事,他未尝没有机会。
不过野心归野心,理想很丰满,现实却要一步一步从头做起,这一次的行动,用于正的话来说,便是来搞装备的。
tsxsw.la
“喂,小儿,别跑了,我们在此歇歇吧。”甲首见身边二人已然瘫坐在地上歇息,忙吩咐起带路的小儿别再往前走了。
只是那领路的山民小孩却好像没有听见一般,依旧步履不停,顷刻间又穿过了几道荆棘。
甲首只得又加大了音量:“小儿,停下歇会,等等我们。”
这回总该听见了吧,可那小孩仍是头也不回,继续一股脑儿地往前窜着,眼看就要没影了。
“不对,甲首,这小孩有问题。”一旁歇息的甲士们自也察觉出了异样,再顾不得身上的疲累就要起身去追。
可是一切已然来不及了。猎物已入瓮中,岂可就此放跑。
“射!”
计察见三人已然步入有效射程,赶紧下令一齐射击。
这弩却是于正根据后世的经验试做的轻弩,做了六把,有四把还算堪用。不算是太成功,至少射程和力度都不如人意,只能把敌人放近了,短距离**击还有些杀伤力。但好处是其对臂力的要求不高,正适合队伍中臂力不足的几人使用。
“咻!咻!咻!”几只弩箭破空而去,对面当头一人应声而倒,却见他以手捂眼,眼眶之中血流不止。
“建功了!”计察心中一喜,手上动作却是不停,继续指挥着身旁的三人赶紧重新换箭,打算趁着对方还没缓过神来,再射上一轮。
三名甲士突遇伏击,自也短暂慌了神,却仍一前一后将受伤的同伴护卫了起来,这就是战场上自然流露出的袍泽之情了。
“再射!”
又是几箭破空而去,只是这回却不能再有建树,两箭失了准头,两箭被有了防备的甲士们格挡掉了。见此,于正知道,近身肉搏的时候终于到了。
“杀呀!”
灌木丛中跳出一伙人来,正是于正一伙。西门吉依言率领两人于后截断归路,于正则和仆杨、仆柳两兄弟打头堵住前路,又有计察等弩手埋伏在两侧的灌木丛中伺机而动,正是一个四面夹击之局。
于正身着牛皮皮甲,手持青铜长戈,对着三人高声言道:“放下兵器,脱下皮甲,饶尔等不死,放尔归乡团聚。”
“呸!哪来的不开眼的小贼,买卖做到爷爷头上了,问过爷爷手中的兵器不曾?”被围住的三人虽慌不乱,围成个三角战斗阵型,护住同袍身侧。
以少敌多,又伤了一人,还有贼人埋伏于侧使着弩箭,形势着实不妙。可遇到这种劫道的,便是真放下兵器,也不见得能有个好。露面这几人身上的打扮,穿着破旧染血的皮甲,手中夹杂着各类兵器,显然之前已是做过几场,有袍泽遇了难了,须知这见了血的下手却是更加凶狠。
“我等俱是甲士,尔等隶民袭击士人乃是以下犯上之举,是要受大刑的。”甲士们犹自叫嚣道,一边偷偷观察着周围的密林,防备着对方随时而来的暗箭。
“呵呵,当我们不知道底细吗?”于正丝毫不惧他们,高声反驳道:“你们本是郑卫边境的戍卒,却见了狄人不战而溃,此等做派也敢称‘士’!。”
后路的西门吉闻言亦是不耐烦,忿忿喊道:“呸,杀几个郑狗而已,正好报我邘国之仇。”
春秋时代的贵族间是很讲礼仪的,身为“公子”的于正前来“落武者狩”,这样的强盗行径,明显是自甘堕落之举,起初身边众人自然是不能同意的。可是于正却是巧舌如簧,言说这是国仇,报国仇乃大义所在。
“郑人夺我土地、堕我城墙、役我国人,此乃世代国仇。报国仇,失小礼而成大义也。”
这当然是诡辩之说,可也不无道理,却正适合用来激将热血尚存的年轻人,再加上于正的“公子”身份,众人也只得听命而行。
春秋野心家的序幕缓缓拉开。
【作者题外话】:注①:周幽王时期,周王室内忧外患频发,周边戎狄势力强盛。为了保住自己的人民和财产,郑桓公根据太史伯的建议,于公元前772年把部族、家属和重要财产迁移安置在虢、郐之间一个叫“京”的地方,打下郑国在东方建国的基础,史称“桓公寄孥”。孥,主要指财产。
幽王二年(前771),西周王室果然发生了“犬戎之乱”,犬戎在骊山下杀死了幽王,郑桓公也为国捐躯。郑人拥立桓公的儿子姬掘突(也称滑突)袭位,是为郑武公。后来,郑武公乘护送周平王东迁之机,先后攻灭了虢、郐二国,建立了新的郑国。
第三章:落武者狩(三)困兽之斗
清人在彭,驷介旁旁。二矛重英,河上乎翱翔。
清人在消,驷介镳镳。二矛重乔,河上乎逍遥。
清人在轴,驷介陶陶。左旋右抽,中军作好。
“清人”就是清邑之人,这首诗名字就叫《清人》。是说清人戍卒们看上去兵甲齐备、威武雄壮,实际上却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乃是一首讽刺之诗。
于正作为后世的语文老师,对这首名为《清人》的诗自是熟悉不过,这也是他会想出要来此地落武者狩的原因。
因为提前知道,这伙溃卒大多数是“清邑之人”,所以只要在他们回乡的目的地前守着,则必定能拦截住他们。更何况他还有谋划,收买了附近的山民小孩,布下这引君入瓮之局。
作为穿越之人,于正能倚仗得也只有他脑海中那些来自后世的记忆:那些记载着历史大势的文献,那些简单易懂的科技知识。
渐渐地,他对自己的未来也有了计划:留在邘邑发展,势必要处处受郑人掣肘,事事不便,不如跳脱出去,谋求从外破局,挽救“邘国”。
于是在征得国君父亲同意后,他带着自己手下共十人离开了家乡邘邑,言说要去出仕它国。
而这一趟清邑之旅,便是为了搞些装备。毕竟手下数人多是仆隶(奴隶)出身,不可能自备兵甲,而于正不过国君众多公子中的一个,自也囊中羞涩。
他们前番数次猎杀落单的甲士,也算顺利,如今众人手中已然有了不少青铜武器。不过这狩猎三人队伍却尚属首次……
“若要财货,我们身上有的尽可给你。可是这兵甲是我们士人的门庭荣光,如何能给。”三人毫不犹豫地便拒绝了,手中紧握武器做好了一搏生死的准备,以兵甲交换对他们来说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笔趣阁
春秋时代,青铜产量本就稀少,又要做礼器(青铜器),又要做兵器,还要做流通的货币(刀币、布币),可说每一两铜都非常珍贵。一柄昂贵的青铜兵器,往往是家族世代传承的,也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奴隶是不能佩兵的,只有贵族和国人才能使用青铜兵器。
甲士们会拒绝也很正常,因为手中这柄青铜兵器,对他们来说不仅仅是武器,更是家族的荣誉和传承。这柄青铜兵器上面有来自他们的祖辈、父辈的鲜血,而将来也是要传给儿子、孙子的。
因为有这柄青铜兵器,他们家才能世代成为高人一等的甲士,得赐“食田”,全家不用受那农耕劳役之苦。
因为有这柄青铜兵器,即使此次溃败必然要受牵连,他们也有信心能凭着它再立功绩,再次成为“士”人阶级。
因为有这柄青铜兵器,一切还皆有可能……
眼见商量不通,那最后也只能手底下见真章了,真正“兵戈”相见了。
不过困兽之斗最是危险,杀敌之时也要珍惜自家性命,毕竟穿越者可是超稀有动物。
“不识好歹,那便拿命来吧。”于正一马当先,提着他的青铜翼耳戈①率先展开了进攻。
这青铜翼耳戈乃是离开邘国时他的便宜父亲所赠,戈身刻有纹饰瑞兽纹,以示其战无不胜、威武不屈之意,也是持有者身份与权力的象征。毕竟邘国祖上也曾阔过,所以这戈无论是用料还是形制,都是上佳之作。
于正挥舞着青铜戈,当头先是对着那甲首一记斜侧挥砍而去,却是不能立马建功,被对方的青铜钺迎面的横档拦住。见此,他立即改砍为勾,顺势利用戈的勾处来了一记勾带,想要让甲士的兵器脱手。谁想却如石牛入海,明显是对方气力更胜一筹,紧握的兵器竟然不动分毫。
没法,于正只能再次变招,改勾带为“嘬”,也就是直刺,朝他的胸膛刺去,欲要逼他后退。如此戈类兵器的“砍”、“勾”、“刺”三板斧也算是用尽了。
却见那甲士只是微微一侧身,就轻松躲过于正的直刺一击。看到于正力气用老的时机竟然还反攻了过来,青铜钺一记“劈斩”当头而下。
好在身边的仆杨见机得早,及时抽身回来帮助于正格挡了一下,这才没让于正受伤,却也惊出他一身冷汗。仆柳这时也赶紧护卫过来,挥舞着手中的长戈好歹将那甲首逼退了几分,护住了主家的安全。
于正差点就死于甲士的青铜钺下,此刻仍是心悸未停,反应在手上就是握兵的双手颤抖不已,十分力气已是去了五分。不过他也知道如今没有时间让他矫情,让他去慢慢适应战场。
于是稳了下情绪,让自己的手别再抖得那么厉害,他再鼓勇气,提着自己的青铜戈重新加入战斗,援助场中的仆杨仆柳兄弟。
那仆杨仆柳兄弟本来是被于正安排用来先对付那眼睛中箭的受伤甲士的,那甲士因为眇了一目,身手必然大大下降,先解决了他,才好更加从容地夹击其他人。谁知二人毕竟奴仆出身,没有受过正规的武艺训练,以二敌一,对面还是个伤患的情况下却还是久久不能建功,只是给对方身上又带去几处伤口。
如今重新以三对二,战况却是更加胶着,谁胜谁负尤未可知。
而此时在后路的西门吉三人,以三敌一竟也一时僵持不下。毕竟一方是久经战阵的兵士,武艺娴熟,一方不过初出茅庐的小子,虽然仗着人多,可双方可差了不少道行。那后方甲士的武艺着实不错,竟还有余力三四招防守里攻出一招,直取几人要害。
“没想到竟是一些瓜皮。”
甲士们交上手后才发现,这些拦路截道之人的武艺实在一般,一时胸中倒也有了些许信心。只要瞅准机会,杀伤他一两个,这些初出茅庐的小子士气必溃,到时就能将他们杀散。
如此又是来往了几招,以多打少,场上的局势却是逐渐朝有利甲士的一方倾斜了,人数占优的于正等人反倒是左支右绌地抵挡着。
莫非这无名野岭便是众人的折戟沉沙之处?穿越者功名未建身先死……
【作者题外话】:注①青铜戈:青铜戈是先秦时代我国特有的一种句(勾)兵,在古代战争中能够大范围内挥击,能勾能啄、可推可掠,具有极强的杀伤性,尤为适宜于在战车上进攻时使用。
戈由戈头、戈柲(即手持的长柄,多为竹、木质,柲顶端捆扎戈头)和戈柲下端的鐏组成(东周时期,柲的下端常装有套筒状的鐏)。
关于戈的起源,一般认为是由镰刀类工具演化而来。新石器时代的石戈头,只有援和内,至今仅在福建、广东的一些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出土过。到了青铜时代,戈成为军中必备的主要兵器。在商朝,青铜戈的使用已极普遍。战国晚期,铁兵器的使用渐多,逐渐淘汰了青铜戈,到西汉以后已绝迹。
第四章:落武者狩(四)狐死首丘
于正好好的谋划,几人又是以多打少,然而真到了实战的时候却因经验不足而险象环生,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咻咻!”灌木丛中埋伏的几人终究按耐不住,又是暗箭飞来。
双方交战在一起,如此近的距离,突然施箭却是非常危险的。这不便有一箭就落在了于正脚边不过寸许的地方,差点就造成自己人的误伤。不过另一箭准头却是可以,射中了对面甲士的大腿根部,人体疼痛的自然反应让其身体不自主地向一侧一软。
原来林中埋伏的弩手们见己方这边虽然人多,争斗中却反而处在劣势,故而心急之下再顾不上许多,只得又用上了弩箭偷袭。结果运气不错,计察的这一箭又再次立功。
“机会!”于正见机得快,再次用翼耳戈使出一招“挥砍”来。
那甲士手中兵器此刻却是被仆杨仆柳联手缠住,想要收回格档却是救援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脖颈处被于正的锋利的翼耳戈一扫而过。
预想中动漫里的头身分离并没有出现,青铜兵器的硬度毕竟不及后世兵器,砍到骨头上都得小心别豁口了,但砍破柔软的血管却是毫无问题,甲士喉颈处立马血流如注。
“兄弟!”
那后路的甲士余光瞄到此景肝胆欲裂,使出几招大开大合的招式,急于摆脱围攻的三人,却因分神而被西门吉三人找到了机会,借机打落了他手中兵器,跪地就擒了。
而那脖颈受了重创的甲士尤不甘愿,一手捂着脖子不让血流失得太快,一手却拿着兵器倔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倒,嘴里则含糊不清,“库库”地不知在说着啥。有可能是说“回家”,也有可能是说“再来”。甚至还想支撑着再站起来战斗,只是这般用力,只能让自己的血流得更快而已。
那一目已眇的甲士见此景,更是上前两步,将其护在身后,不停挥舞着兵器不让众人近身。他的右眼中箭,不仅是伤势疼痛的问题,流出的血液多少还影响了他左眼的视力,让他一身实力只发挥了三成左右,要不然刚才也不会救援不及。
baimengshu.com
“畜生,来啊,老子不怕你们!”他疯魔地喊着,挥舞着刀兵。
好一番同袍之情,这三人至始至终没有想过要抛弃过谁,独自逃跑。
只是如今于正却不能有丝毫的同情,刚才的经历让他明白,这哪怕是最小的战场,也仍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伤亡差点就先出现在了自己这一边,如果自己这边先有伤亡,崩溃是可以预见的。
哪怕是做个硬心肠的坏人,也总比做个好心肠的死人要好。于正心中想着,也更加明白了战场的残酷性。
“杀!”狠下心来,于正下了最后的命令。
利用他视力受损却仍要看顾身后同伴力有未逮的机会,仆杨仆柳兄弟找准时机,手中长戈直刺其心脏而去。
“噗!”兵器入体三分,眼见也是不能活了。
“啊……”
那本已跪地就擒的甲士见自己两位同伴袍泽先后遭戮,物伤其类,更何况是昔日肝胆相照的同袍。他大受刺激,竟双手拿住架在他脖子上的兵器,猛地发力站了起来,不知哪来的大劲,将拿着兵器尾杆的几人都逼退了几步。
好在于正三人此刻已解决了另两名甲士,见此及时赶到,戈矛加身,将其刺死。至此,这一场野岭中的小型战斗终于结束。
野岭上忽地吹来一阵风,抖落许多秋叶,血腥味则被风吹得更浓了。落叶尚且归根,这三名清邑的甲士却死在了回乡的路上,再也回不去了。离清邑不过还有几十里的山路,却成为他们一辈子都走不完的路。
不知他们的妻儿是否还在家中翘首企盼,不知家中小儿缺了父亲的教导,还能否为他们的家族捡起这份“士人”的荣耀。
战斗虽结束了,众人却没有以往那种打扫战场、收获战利品的兴奋感。许久,许久,野岭上的众人都是沉默的,只是默默低头干着活。
“收获兵甲后,将这三人埋了吧,对着清邑的方向。”于正吩咐道,而后又像是自我安慰道:“天气好的日子,也许能从这野岭上看到清邑。”
狐死首丘,狐狸死时头都要向着巢穴的方向,这便是于正这么下命令的原因,如果死后真有灵魂,期望能让他们魂归故乡吧。
这不是于正的虚伪,只是希冀让自己的心稍微好受一些,但他却不会后悔。春秋同样也是乱世,不仅华夏各国间相互征伐,更有强大的戎狄势力虎视眈眈,数次入侵中原。
“夷狄也,而亟病中国,南夷与北狄交,中国不绝如屡。”①
这就是华夏文明此时的现状,就像风中的残线,随时都有断绝的可能。所以于正要不计一切地发展自己的势力,只有如此才能在这方世界真正立足,才能有护佑华夏的可能。
刚刚发生的狄人入侵,就是一次对华夏诸国的重大的危机。狄人兵强马壮,接连灭亡了邢、卫两国,要知道邢、卫两国可不是一般的男爵小国,而是东方少数能出几百乘战车的大国。
于正捋了捋自己的记忆,接下来该是齐国出马收拾如今的东方残局了。“迁邢存卫”②乃是齐桓公匡扶华夏的重要功绩,自己此行就是想要从中分到一杯羹。
这次对付三名甲士的战斗让于正看到了自己队伍很大的不足,虽然收获了三套不错的兵甲,让弩手们也都人人都有皮甲配兵。但是拿了武器的农夫仍然只是农夫,这次依靠弩手们的神射,众人方才侥幸赢了战斗。
如今虽有了戈、钺、矛、剑等不同武器,然而众人耍起来仍然只有如出一辙的那么两三招,跟使用个棍子也没啥区别。这点却是要补足的,不说把每个人都培养成多么厉害的高手,但至少每种兵器都用自己不同的用法,这是众人作为使用者们必须要掌握的技能。
前路仍然艰难,活着不易却仍然要活下去,如果不想成为那三名倒在无名野岭上的甲士的话,只得继续一往无前。
【作者题外话】:注①:不绝如缕。汉语成语,意思是多形容局面危急或声音、气息等低沉微弱、时断时续。出自《公羊传·僖公四年》:夷狄也,而亟病中国,南夷与北狄交,中国不绝如屡。
注②:迁邢存卫。公元前660年,狄人侵邢,齐桓公联合宋、曹救邢,打退狄人,时邢国都城已被烧毁,乃帮邢迁都到夷仪(今山东聊城县西)。不久,狄人攻破卫国,卫国仅有七百余人逃过黄河,齐桓公再次出兵保护卫国,并在楚丘(今河南滑县东)替卫建立新都。这两件事即史书所称的"迁邢存卫"。
第五章:落武者狩(五)士人家名
“怎么样,这次的收获如何?”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从灌木丛中穿了出来,兴奋地说道。其轻松的神色和举止,倒是一点也不怕这血腥的战场和手执兵器的众人。
这小孩便是“落伍者狩”计划中的关键一环,他本是郑国此地农家的贫苦小儿,被于正许以重利收买了过来,专门用来引诱落单的武者进入他们的陷阱。
因为前方城邑邑宰不放行的缘故,导致大量的溃卒甲士和步徙不得不滞留此地。于是被收买的郑人小孩就会专门去找那些落单的武士,告诉他们这个野岭上有一条小路,可以饶过前方城邑,不过五六十里路,两天的路程就能返回清邑。当然,雇佣自己做向导的话是要收一些费用的。
xiaoshuting.la
落单的甲士有的半信半疑,没有上套,有的思乡心切,却正中了于正的诡计。
那些甲士本以为只是个八、九岁的稚儿,跟自己家的孩儿差不多大小,能有什么坏心思。而且听口音也确是本地之人,再说乡野小孩惯喜欢在附近的野地野岭胡闹的,采野果、掏鸟蛋,知道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也很正常。
相信的这些人自然都成了于正等人的猎物,葬身在了此荒郊野岭之中。而郑人小孩每次也都会获得了于正不少的赏赐,他成功带来一个甲士便可得十个布币(春秋铜币的一种)的酬劳。
此时青铜币逐渐取代贝币(加工过的贝壳)作为新兴货币兴盛起来,所以青铜货币的购买力还是非常足的。一枚足两的货币在市面上可以购得粮食一石(三十斤)或者盐十斤。
“给你,这是你的酬劳。”于正从怀中取出价值三十两的“布币”,布币上写着十二铢半两或是二十四铢一两,都是此时的大钱。
作为此三人的买命钱,于正将它们清点后全收在布袋里,交给了那兴奋的山民小孩。别说,还挺沉,拿在手里很有手感。毕竟这时的铜制货币还是很足两的,基本上币上如果写着价一两就是一两的重量。
这些所用来支付的酬金,基本也都是从那些被狩猎的甲士的身上搜索出来的钱币,甲士们作为“士”人小贵族阶级,身上还是有些余财的。
所得的钱币以郑国所铸的布币为主,又有十几枚齐国的刀币和一些零散的青铜块。得益于郑齐两国的初步建立的手工业和较为宽松的商业氛围,两国商人通行列国,将这两国的货币也流通开来。
如今这些铜币的收获,近一半都支付给了这个郑人小孩,足够普通家庭两三年内衣食无忧了。而自己等人,也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于正心中想道。
“以后你便不用再来了,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做这事了,修整两日我们就要离开此地了。”于正经此一役没什么精神,怏怏地对着那郑人小孩说道。
那郑人小孩尤自开心地在那数着刚到手的布币呢,只是他不是个真的识数的,数了好久也没数过九,闻得于正等人不想再干的话语,想着这些天轻松到手的货币,惋惜地劝说道:
“别啊,这些天咱们不是配合得挺好的嘛。虽然你们现在身上的兵甲都已齐备了,但是再有多余的也可以拿来卖钱嘛。我打听过了,市面上一柄寻常的青铜兵器可是要卖八十到一百布币呢,那是好多好多的粮食。”
计察今日神射,对自己弩术也充满了信心,闻言也出言帮劝道:“是啊,公子,最多我们以后再稳妥一些,只引单个的甲士过来,不像今天这般凶险就是。”计察以为是今天之事过于凶险,让主家心中生了畏惧。
于正转过身来双眼注视着计察,计察已经证明了自己对队伍的重要价值,不但能写会算而且射术不错。因而于正也不想失了他的心,却是神情肃穆地说道:“乡野之人追求重利,而我士族子弟则追求家名功业。你忘了我们出来的目的了吗?”
计察闻言警醒,又看了眼神色清明的西门吉,两相比较下心中有些惭愧,赶忙出言道:“公子说的是,察被财货所迷,无状了。”
西门吉、计察二人的身份和仆杨仆柳等人不同,他们是邘邑中真正士族家的孩子,虽然都不是家中的嫡长子,但平常也有家学,受过正统的士族教育。
与国君有血缘关系的贵族叫做“公族”,与国君没有血缘关系,又世代为官的则叫“士族”。西门家是邘国世代相传的西门守将,而计家则是邘邑世代相传的主计,两家都是邘国有名望的士族之家。
春秋时期,官僚体制采用的还是古老的“世官制”①。即官职由我爷爷那代传给我爸爸,由我爸爸再传给我,如此子孙相传。这是因为此时的教育也仅限在一家之中,家学是此时主要的受教育方式。知识被贵族们相互垄断,而且各家都敝帚自珍,严防死守。
比如西门家的武艺和练兵法不会公开给别人,而计家的算学也是只限在男性家族成员中流传,严禁外授。这些家学是他们家族能够世代传承,连续得到当权者任用的重要保障,是族人们能真正赖以生存的知识。
所以孔夫子有教无类,让教育惠及了更多人,才当得起万世之师的称号。
计察及时悔悟,诚恳地向于正低头认错。于正作为主君自也要展现出胸襟加以笼络,他言道:“此次若非君能善射,成败还在两说,此番功劳评定,君当定为一等,还请在功劳册上为自己记上一笔,方便日后酬功。”
从邘邑出发之前,于正就和众人定下了约定,自己往后御下将做到公正严明,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为了能让大家更一目了然,他还特意从书房中拿来一卷空白的竹编册,于上用毛笔写上了“评定册”三字。
这卷《评定册》上将记录众人日后的功绩,由于正亲自进行评定,而计察负责记录和保管。对仆隶们来说,于正已经明言,只要在评功册上达到一定功绩,他将赐予他们国人身份。对士族来说,这也是他们日后的晋身之资。
见三人达成共识,特别是为首的这青年丝毫不为所动,郑人小孩智短嘴拙也就再说不出什么更诱人的话了,心情自也低落了下去。
“如此,小兄弟,我们今日就此别过吧。”于正对着那小儿说道。虽然钱货对他来说也很重要,但是最重要的还是仕途。士农工商,这是往后两千多年都不曾改变的金字塔结构。
而且从现实考虑,接连失踪了这么些人,附近甲士的数量几乎三去其一,再干下去,说不得就会被别人察觉。如今已积累了不少财货,若再成为了别人的猎物,那就得不偿失了。
【作者题外话】:注①:世官制,指世代为官,官吏具有世袭官职的特权。世官制是先秦时期在选官用人方面所实行的一项重要的政治制度。贵族官吏因垄断教育文化而垄断了统治经验的积累和传承,这就决定了只有贵族官吏家族才可能赋予统治才干,才是当官为政合适人选。
第六章:落武者狩(六)评定计议
因为兵甲的缘故,于正等人已在郑地耽误了不少日子,现下已经是这一年的十二月了,如今众人总算兵甲齐备,多余的狩猎所得也已低价出售。
陋室之中,于正与西门吉、计察二人开完“评定”会议后,也顺便告知了他们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其他诸人因为身份低微的原因自然是不能列席的,虽然于正是无所谓,但身为士族的两名家臣难免会心中膈应。这些观念上的东西毕竟有悖于如今的时代,于正只能缓步推进。
xiaoshuting.la
比如仆杨、仆柳二人,因在之前的战斗中护主有功,于正为二人评定为三等功一次,已让计察记录在册。之后只要再立两次三等功,所积之功便能抵一次二等功,到那时于正就会赦他们国人身份。如此慢慢晋升,不仅仆隶们更有动力,家臣们看在眼里也能慢慢接受与他们同列。
“什么!公子,你要出仕卫国?”西门吉闻听此议非常惊讶,想着怎么可能是卫国。一旁的计察也是被惊得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在邘国时,公子正说要去往齐国寻求仕途,大家便也都是这么以为的。毕竟这个时候的齐国不但国力强盛,而且国君还求贤若渴。齐侯专设以燎庭之礼,日夜不息,以待俊贤。
所谓“燎庭之礼”,原本乃是诸侯间接待它国使者或商讨国家大事时,要在大庭中燃起火炬的礼仪,是诸侯间往来的最高规格礼遇。而齐侯以燎庭之礼招士求贤,以示他对人才的重视。所以各国的落魄贵族争相前往齐国出仕,在当时的东方诸国俨然都成了一股风潮。
“公子,你之前不是说要去出仕齐国吗,怎么突然改了主意?”西门吉虽正襟危坐着,语气却有些急促不安。舍齐入卫,在他看来实有些不智。
“是啊,公子。如今齐国国力强盛,公子何不往齐国出仕?”计察稽首下拜,真诚地建言道。
之前于正的确曾说过要去齐国出仕,可那是为了更好地说服他的国君父亲,因为这种随大流的做法自然更容易被大家接受,那不过只是他的应急之计罢了。
如今既然出了邘邑,自己能做主了,他却是要另辟蹊径作其它打算了,当然最好还是能征得到自己手下家臣们的同意。
望着下方自己这两位还算堪用的家臣,于正说出了他内心的想法,分析着两国的利弊:“齐国确有霸者之姿,齐侯也正值盛年,自是雄心勃勃。内有管仲为相,革新除弊,政通人和;又有隰朋为大行,负责外交,交通各国;宁戚为大思田,负责农事,经世济民;宾须无为大司理,决狱执中,秉公而断;鲍叔牙为大谏,举贤荐能,查缺补漏。此五人乃齐之五子贤人也,具是大才。
又有国子、高子①,两朝重臣,天子二守,世为齐之上卿,可称国之柱石。”
于正借着后世的知识侃侃而谈,西门吉、计察二人毕竟只是小家贵族出身,一时还真被于正的见识给震住了:看不出来公子正虽不出邘邑,却对如今齐国的政局了如指掌。
只听于正继续说道:“齐侯有燎庭招贤之举,凡有一技之长,皆有所用。宁戚本饭牛之人却用而执政,一时传为美谈,各国俊贤争相赴齐。
这事于齐国自是大的幸事,但是对于我等而言,如今齐国百官各有其人。所以即便我真出仕齐国,估计也只能为一小吏,等待经年累月地慢慢升迁,此诚非我所愿尔。”
于正身为穿越者知道接下来的几十年是春秋历史上极为动荡的几十年,齐桓、宋襄、晋文争相称霸。他不甘心只是从小吏做起,坐观天下大势变幻,所以齐国对他来说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那鲁国如何,鲁亦为东方大国,如今国君刚刚即位正是用人之际。”西门吉再次建言。
于正脑海中略微回忆了下,《春秋》乃是鲁人所作,自然对鲁国事务记得最为详细,再说最近鲁国发生了件大事,成了后世的成语之一,因而于正这个语文老师自也有些印象。
鲁国这几年却是发生了“鲁难”②,连续两位君主被杀,导致国政动荡。如今新君虽已即位,但这新继位的国君日后的谥号好像是“鲁僖公”,一听就不是个贤君。
故而于正开口拒绝道:“鲁国有庆父之难,连杀二君。如今虽得齐国相助,庆父已去,鲁难将平,但毕竟国乱主少,往后国政想必将操持于权臣季友之手。而齐国对鲁又有定鲁之功,鲁国国内如今的亲齐势力大涨,只怕往后外事会由齐国掌控。
如此内事外事皆不由自主的国君,又能有什么大的作为呢。我去出仕鲁国,碍于鲁国大势恐怕也只得随波逐流,碌碌无为。”
于正言之凿凿,西门吉、计察二人听了还真是那么回事,心中想道:如此,齐鲁两国果非出仕的明智之选。
“可是那卫国……”计察见西门吉两次出言被驳,不再言语,只能自己迎难而上。他出声道:“可是那卫国已然亡了呀!虽然听说卫公子申已经在漕邑继位,可那不过是个……”计察顾及主家面子,特意将声音压低些许,“那不过是个草台班子。”
计察的话所言的确不假,卫国凄惨的情况于正如何不知。如今卫国的全境都还在狄人的蹂躏之下,卫君继位的地方不过是借居曹卫边境的曹国边邑,所谓的宫室也不过是临时搭建的草庐,这就是所谓的“庐于曹”了。
卫国的人口呢?本来随着一起出逃的卫人男女只有700余人,再加上而后迁移而来的部分共、藤两地之民,总共也才5000人。这就是如今整个卫国卫君治下的人口了,不足它国一个普通的大邑。
于正闻言却是正色道:“诚然如君所言,卫国此次大败亏输。卫君仓促草庐继位,如今不过暂居曹国边邑,安全全赖齐国兵甲护卫。可谓是军中无甲士、疆域无寸土。”
“是啊,这个情况即便是跟我们邘邑相比也是远远不如,如此我们又何必出来走一遭呢。”西门吉、计察二人心中想道。
“正是因为卫国衰落至此,如今才更是急需用人之际。”于正却是朗声说出了他的见解。见家臣二人还是面有忧色,于正只能结合着如今的局面将自己所知的历史细细道来:
“齐侯,诸侯之伯长也;戎狄,华夏之世敌也。我闻齐侯已派公子无亏率兵甲三千护卫卫国遗民,这是欲扶持卫国复国的信号。而无论齐宋郑曹,想必都不愿自己的边境上多出一个戎狄大国,所以接下来必然是以齐为首诸国联军共同讨伐狄人的局面。
如此卫国必能借机收复部分疆土,这也是我们参与其中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以卫国昔日疆域之广,说不得我们就此便可获封一二之邑。”
于正画下了大饼,因为他知道卫国肯定不会就此亡国,甚至在后世有学者根据史料指出,卫国乃是秦一统后最后灭亡的国家,直到秦二世时才被彻底除国。
这就是专属穿越者的优势——对大势的了解。
【作者题外话】:注①:国高,国子国懿仲、高子高傒的并称,二人皆春秋时齐国上卿。《左传·僖公十二年》载:“管仲辞曰:‘臣,贱有司也,有天子之二守国高在’。”杜预注:“国子、高子。天子所命,为齐守臣,皆上卿也。”
公元前686年,公孙无知等作乱,杀齐襄公自立,高傒和国懿仲等用计诛除乱党,并拥立公子小白为国君,即齐桓公。齐桓公去世后,又设计了鸿门宴杀了竖刁,然后召集国氏、管氏、鲍氏、隰氏等大臣,拥立公子昭为国君,即齐孝公。
注②: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复句成语。《左传·闵公元年》载:庆父是鲁国公子,先后杀死两位国君,齐国大夫仲孙湫说如果不除去庆父,鲁国的灾难是不会终止的。后用“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来比喻不清除制造内乱的罪魁祸首,国家就不得安宁。
第七章:夫人归宁(一)贵人西来
“菱花,将车上的这些糕点给角落里那几个甲士送些过去。”
装饰精致的马车上,一位贵气迎人的女子幽幽地对着身边的女侍吩咐道。她身着白色素锦服,头上挽了发髻,做了妇人打扮,髻上则插着好些贵气的头饰,看其对侍女的礼仪和气度,绝非小家碧玉可比。
“虽是落难的士人也要以礼相待。”她的声音幽沉,倒不是故作小女儿姿态,实是她这一路上已不知哭了多少次,故而嗓音才有些沙哑。
“是,夫人。”那名叫菱花的女侍听得吩咐,自取了车内的糕点前去分发。
xiaoshuting.la
贵妇人的车队是今日晌午来的,而此地流民甚多,见了车队便争相汹涌上前,前来乞食。他们是因狄人入侵而逃难而来的灾民,却阻于关口城邑不得通过。贵妇人见他们衣食无着,已近断炊,也便大发善心,让手下散粮救灾起来,此举立刻引得难民人群围拢过来。
于正等人私匮不少,也不缺粮食,因而并没有跟上去领取粮食。这马车上坐的或许便是郑国的贵人,碍于身份敏感的原因,就更没有往上凑的必要,因而只是躲在一旁冷眼旁观。
谁想片刻之后,于正等人却意外收到了女侍特地递过来的一些糕点。倒让他们好一番不知所措,看在女侍眼里反倒真以为是士人面薄了。
那女侍柔声对着他们说道:“我家夫人不忍见父老们受苦,如今正在向落难的民众们施粮,不免怠慢了众甲士们。正好车里还有些糕点,便拿来相赠。”
侍女告辞而去,却留下原地的于正等人拿着这些精致的点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于正等一行人早已经离开了狩猎的清邑山区,如今已到了郑曹的边境之邑。众人连日赶路什么辛苦,却是打算在此修整一番。
于正不是没想过买马,只是马匹如今实是稀缺资源,各国一般都用其来做成战车,故而金贵得很,一匹马足抵得五名精壮的奴隶。他们虽已有些余财,但想大肆买马还是不够,故而干脆大家一起步行。
一路上,自也碰见了许多逃难而来的难民和溃卒队伍。这些人大多是卫国或是郑卫边境的民众,因为狄人入侵而逃离家园流浪至此。经过这些时日的漂泊,大多数人不免蓬头垢面,随身携带的粮食也都消耗殆尽。不少人已经开始以乞讨为生,甚至卖儿卖女、自典为奴。
因为城邑邑宰担心难民人数过多,邑内粮食负荷不了,更担心难民蜂拥而至会导致严峻的治安问题,故而大多选择了关闭城门,将他们拒之门外。所以城邑门前就聚集起来大量的难民来,却也把想要来此邑修整的于正等人一齐挡在了门外。
见此,于正也是无可奈何,便想顺手买上几个精壮的奴隶作为随从,将来到了卫国手下也好有些可用之人。本来于正已经对难民们都考察得差不多了,心里有了几个人选。谁想突然由西边来了几辆华丽的马车,车上的贵族妇人竟然开始原地救起灾来。
灾荒时节,一饭一黍就是一条人命啊,难民们领到了救命粮食连连称谢,却也让于正的打算落了空。毕竟如果能够活下去,谁会想要自卖为奴呢,这意味着以后你的子女儿孙世世代代都只能是奴隶的身份。
好吧,既然如此,于正也只能再去别处碰碰运气了,毕竟这时节却是不缺流民。谁想那贵妇人竟主动遣了女侍送来糕点,还谦谦有礼。
原来是那车中妇人见于正等“甲士”许久不曾前来取食,只远远地一直观望着。又见他们兵甲齐备,猜想或许是碍于士人的面子不肯受这施舍之食,所以才使手下女侍以礼相待,主动奉上糕点赠食。
如此,一番施粮之后,车队得到了难民们一致的称赞和感谢,甲士也俱受恩,杂乱的营地中总算有了些许生气。不少难民开始生火做起饭来,孩童们脸上也重新有了笑颜,大家都多了些活下去的勇气。生活就是这些,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舍不得死去。
“夫人,打听清楚了。这群难民中有甲士二十余人,泾渭分明地分为三股,一伙是郑国清邑的戍卒,人数最多,足有十二人。一伙是我们卫国的溃卒,避难来此,不过七人。还有一伙却是有些奇怪,听口音竟然像是畿内人士,这伙甲士共有十人。”
女侍借着送粮之机却是将在场所有甲士的情况都摸查了一篇,了解了大概之后,一一向妇人做了汇报。
“姐姐,我们真要收编这些逃难的甲士吗?我听说郑国的这些戍卒未战而溃,都是无胆之辈,这些人就算能为我所用又抵什么事呢。”车中一女子有些担忧地劝诫道。
她们皆为卫国宗女,跟随着眼前的这位女公子远嫁它国,属于诸侯联姻中的陪嫁之人。如今听闻卫国危亡,她们又再次跟着女公子带上许多救灾物资赶回卫国,抚恤国庶。
是的,安排救助难民的不是于正以为的好心的郑国贵妇,却是一位来自卫国的女公子,如今正从夫国许国归家。白色素景袍不是为了衬托其素净好看,而是因为正值卫国国丧之故。
这位女公子让她的女侍交好落难甲士,探听情报,自是有她的打算。却听她微微言道:“我这几个姊妹兄弟之中,二兄姬申如今已于曹地即位,收拢流散百姓,欲要重整社稷;
三弟姬辟疆于齐国请兵,请得齐侯派公子无亏领兵三千戍卫;
胞姐为宋桓夫人,亦说动宋君出兵相助,与齐合兵一处,以待战机;
而我同为宗室之女,先君之孙,独我无能,卫国社稷将覆,而夫君之国许国却不愿出兵相助。
卫国危难之际,我之兄弟姐妹皆在为卫国社稷奔走,独我丝毫不曾有所助益,我又有何颜面去见卫国父老乡亲,去见各代先君。”
说完夫人再忍不住,俯身伏窗而泣,引得身边宗女也是一起暗暗落泪,车厢内气氛悲悲切切。
原来她赈济灾民,一是怜惜这些难民中有不少卫国逃难之人,二是也想乘此招揽些甲士为之所用,能为卫国复兴尽些力。
她又如何不知“溃卒不堪言勇”,可卫国如今既无多余财货,也无土地田亩。国家危亡,倾覆在即,又哪里会有贤才愿意投奔。想着清邑溃卒如今有家难回,卫国溃卒毕竟乡土难离,说不定还能说动几个,多少也是一分重建的力量。
夫人哭得凄惨,心中埋怨的却是她那许国的夫君,许国自然乃是小国,国力有限。可作为卫国的姻亲之国,她又贵为许国夫人,如何就不能派兵援助一二。眼见得卫国百姓受苦,公室衰落,卫君落魄到草庐即位,她又如何能再在许国安坐,等着国君大夫们一遍遍地商议,在那不断权衡利弊。
她再等不下去!带着自己原来卫国的陪嫁之人,不等国君旨意,便急奔漕邑而来。
“夫人,甲士们派人送来礼物,谢过夫人赠食之恩。”
车窗外,侍女菱花的声音传来。
【作者题外话】:小说新开,帮顶帮顶,收藏投票都需要,手里有票的赶紧银票投起来,这样才能让更多人看到这书。
定个小目标,分类前十行不行!
第八章:夫人归宁(二)礼义之辩
“我等安坐而得食,实在心中有愧。然贵人所赐不敢辞也,故而奉上近日所猎狐皮一件以示感谢。”计察被于正派来道谢。他家以计算为长,不像其他士人需常常操练武艺,故而长得颇为白净,看上去更人畜无害一些,正适合这样的场合。
那礼物也是经过挑选,乃是一件杂色的狐皮。动物毛皮向来以纯色为贵,所以这件杂色的狐皮只算略有些价值,也符合他们落魄甲士的形象。
计察向女侍递上礼物,又借机询问道:“落难之时一饭之恩也重,车中贵人可否方便告知名姓,山高水长总有报答之时。”
“有礼了。”女侍双手接过送来的礼物,又请示车内贵人,车内答曰:“可”。于是女侍这才将贵人的身份姓名如实相告。
计察得了准信,开心地告辞出来,对着于正回报道:“公子,打听到了,车中贵人乃是曾经卫国的女公子,卫昭伯之女,如今的许国夫人。”
“许国如今是哪位国君当政啊?”于正自不可能对华夏所有诸侯国的历史都了如指掌,也只有那些霸主国家和一些有成语故事的大事有些印象。
爱阅书香
不过他虽不知,手下的西门吉却是知道的,正好解答了于正所问。“如今的许男乃是从郑国手中复国的姜新臣。”
西门氏毕竟是世代士族,家中对各国局势也略知一二。这许国国君姜新臣,年轻时可是从强郑国手中重新复国的角色,作为同样与郑国有仇的邘国,邑中有人知晓他的事迹也是正常。而且这样有能力的,能保祖宗社稷的诸侯,也常常是家族长辈们拿来教导子孙的典范。
“竟然是她。”
于正想起来她是谁了,这车中贵人还真不是无名之辈,相反在华夏的历史上甚至比她丈夫还要有名。特别是作为语文老师,于正对她更是有些了解。
许男姜新臣死后,谥号“许穆公”①,他的夫人自然就被后世称为“许穆夫人”。
而“许穆夫人”之所以会被后世铭记,则是因为在后世流传的《诗经》中大多诗作的作者都已不可考,却独独有数篇诗篇记录有她的名字,有《竹竿》、《泉水》等诗传世。
更有千古名篇《载驰》,令她成为了华夏文学史上第一位见于记载的爱国女诗人,也是世界文学史上最早的爱国女诗人。
于正自然学过《载驰》,看见诗歌的作者如今就在眼前,他自是想亲自见上一见的。但他也知像此等贵妇人是不会轻易抛头露面,而且刚才已派计察谢过了赐食之恩,如今自己再去却没什么合适的理由,太过刻意。
而且即使自己真的贸贸然前去拜见,以如今的身份地位估计也见不到贵人真容,多半是由侍女居中传话。
《礼记》:“介绍而传命。”春秋时传递宾主之言的人就叫“介”,不同阶层或男女之别时就会用到,这是原身脑海中从小受到的礼仪教育。
虽然礼教如此,可于正想要一见的心却还是热烈,就像来了这个时代不去见下齐桓、宋襄、晋文,未免太过可惜了。
正犹豫之际,却从西边又急驶而来几架马车,车上一众甲士虽是风尘仆仆,却仍执戈以待,一来便与许穆夫人的车队起了纷争。
许穆夫人明显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来,见对方兵甲齐备,知道此行恐怕已不能善了。因而也顾不得许多礼仪,竟主动撩开车帘挺身而出,与来人对峙起来,言辞间颇为犀利。
于正见有此机会,好奇心大盛,自是匆匆走上前去,于车后角落处暗自观察。虽仍看不清模样,却能见到一个苗条清丽的白色背影,正有理有据地争辩着。
于正听了几句,便也知道了何事,这却是诗经中《载驰》一诗的由来。不过知道是一回事,但现场亲临,这真实的氛围感却又是另一回事。
原来许穆夫人此行属于无诏归国,却是失了许国和国君的脸面。故而许国派出三位大夫连日来上演了一出三追夫人的好戏,从许国一直追到了郑国。眼看着马车即将步入曹国,终于国君下了严令,无论如何都要把她带回去。
然而许穆夫人虽外表看着柔软,内心却是个十足的刚烈女子,见许国大夫誓不罢休,索性说出了决绝之言。于正立于车后,却是听得仔细:
“我之夫君,许国国君,年少便有英武之名,曾于强郑手中收复旧土,复兴许国社稷,天下诸侯人皆称道。
然今日的许国,君臣皆无进取之心,国君事事求稳。卫国危难,我数次觐见求援,国君推说国弱兵微、地处偏远,只是不允。
见姻亲之国危难而不救,失周礼联姻之本意,此为无礼也;
见华夏诸侯陷于戎狄而不伐,失诸侯相救之大义,此为无义也。
如此无礼、无义之人,姬淇虽不贤,亦不愿再为其夫人,为天下所笑。
大夫请回吧,今日姬淇正式归宁,从此我只为卫国女公子,再不是你们许国的夫人。”
许穆夫人,不,按她的说法是如今的卫国女公子姬淇(名不可考,作者冠以朝歌淇水之名),对着劝说她返回许国的大夫如此决绝地说道。
好嘛,这是要休夫的节奏,也不知这时的礼教允不允许,于正心中暗自敬佩。
许国大夫闻言心中如何能不激愤万千,只是碍于身份,七分怒火压了三分,却见他道:“夫人,夫人!卫国如今全境陷于戎狄,岂是你一个妇人可救。再者局势兵危战凶,若夫人有什么不测,国君如何能安。”
许穆夫人却是悲怆道:“许国虽安乐,却难安心自居,卫国虽凶险,却是父母之国,终不忍弃。”
“夫人,国君不是无道之君,往日待夫人如何,夫人您也心知肚明,众女侍们也皆知晓。锦衣玉食不曾短缺,恩爱荣宠不曾变心。如今国君思念夫人成疾,还请夫人回许国照顾,以全夫妻之义。至于援卫一事,且容大夫们再行商议。”大夫愈发加重了语气说道,他这次是奉了死命的,也别管言辞激不激烈,失不失礼了。见夫人还是如此坚决的态度,说不得最后就得动手。
许穆夫人见他举出往日实例,以夫妻情义相逼;又说国君有疾,侍疾乃人妻本分。这是见自己以“义”和“礼”的角度相责,他也从“义”和“礼”的角度相逼,最后对援卫一事还是惯常的“托”字一诀。
“若只寻常夫妇,新臣待我确实可称恩义,成婚十数年来,连我身边的陪嫁姬妾都不曾沾染,此恩我不敢忘也。
然我为卫国公女,他为许国之君,我二人的结合岂是寻常夫妻可比,乃是堂堂正正诸侯之婚。
诸侯之婚,守望相助,此为大义。舍诸侯大义取夫妻小义,大夫不知劝诫国君,却来追我这归宁之女,大谬也。”
这话说得大义凛然,却是将刚才大夫所言尽皆驳了,完胜一番。
其实许穆夫人对国君对她的好当然感念,只是大义在前,即使被人埋怨、误解也顾不得许多了。她顿了顿,复而又说道:
“许国乃男爵小国,方圆不过三十余里,又处中原腹地,四周大国环绕,郑楚皆有意也。小国生存之道,内修德政,外结姻亲、同盟以为援。
若是见姻亲之国强盛,则四时节礼不断,见姻亲之国危难,却观望不救,大失诸侯信义也,此自毁长城之举。如此,谁敢与许国盟,它日许国有难,又指望谁来相救。”
【作者题外话】:注①:许穆公年轻的时候确实也是英武之人,公元前712年,郑国攻破许国国都,拥立了傀儡许桓公,尽收许地。这场攻城战还诞生了个成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说的是在进攻许国国都的时候,郑国的公孙子都背后射杀了颖叔考之事。
而后直到公元前697年,当时的郑国发生内乱,当时还是公子的姜新臣乘机夺回都城,赶走郑国军队,复建了许国。
第九章:夫人归宁(三)冒失援手
“毕竟是卫国才女,后世典范,又有如此战略眼光,她从诸侯之婚一直说到许国的生存之道。若是此时女子能够从政,以她的才能,一国大夫之位自是不在话下。”于正心中暗暗称赞道。因二人相辩话语传来有些时断时续,他为听清复又上前了几步。
徐国大夫此时脸色铁青,许穆夫人这话却是说他们这些大夫不知规劝国君,没有尽到臣子本分,分明是奸臣、弄臣一流。
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又如何肯罢休,因而也是厉声斥道:“夫人,《周礼·先王之制》曰:父母在,则归宁。没,则使大夫宁于兄弟。夫人也是姬姓后人,难道忘了周公所制祖宗礼法不曾。”
这是抬出了祖宗的宗法礼制,按许穆夫人的情况,如果国内的父母皆已亡故,国君夫人是不能亲自再归宁的,遇国丧也只能派遣大夫前往代为吊唁。许国大夫这话是说:你说我们没尽到臣子本分,可你自己分明才是不尊礼法、不守妇道之人。
“尊礼岂能泥古不化!”许穆夫人实在有些恼怒这些人的愚顽,真的既愚蠢又顽固。见实在说不通什么,夫人也只能无奈地叹息道:“也罢,大夫不要再说了,许人怨我、尤我,姬淇尽皆受着便是。
国君使诸位大夫三追于我,第一次是我刚驾车打算离开许国的时候,那位大夫尚且能好言劝我,我说我要去卫国吊唁。
爱阅书香
第二次是我离开许国刚入郑国的时候,又有大夫追上劝我,我说我要回归生我养我的父母之国卫国。
第三次就是今日,换成了您这位许国最善领兵的大夫,又有二十宫廷甲士相随,想是国君已对大夫有所交待。也好,就让姬淇见识一下当年英武果决的许国国君。
只是今日姬淇仍然要说,谁也不能阻挡我回卫国,活着,便随马车走进卫国;死了,尸身也要归葬在卫国,这便是姬淇如今的心意。大夫拔剑吧!”
徐国大夫满脸胀得通红,右手已按在配剑之处,口中怒道:“夫人,你真的想好了吗?许国只有病故的夫人,没有无礼归宁的夫人。”
这便是明目张胆地出言威胁了,随从的二十甲士闻言瞬间散开,将许穆夫人的几辆马车围在中间,只等大夫一声令下,便真要刀兵相见。
许穆夫人车队中不过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宗女,护卫的几个随从也不过是昔日陪嫁的匠人,却是没有多少反抗之力。见此场面,皆有些慌乱,拿眼去看许穆夫人,等着她的决断。
只是许穆夫人却是心意决绝,她并不怕死,只是想到今日即使死了,也未必能如自己所愿,自己的尸身怕还是会被大夫带回许国去,心中不禁悲鸣。她用嘶哑的嗓音歌曰:
载驰载驱,归唁卫候
驱马悠悠,言至于漕。
大夫跋涉,我心则忧
既不我嘉,不能旋反
视尔不臧,我思不远。
既不我嘉,不能旋济
视尔不臧,我思不閟。
陟彼阿丘,言采其蝱
女子善怀,亦各有行。
许人尤之,众稚且狂
我行其野,芃芃其麦。
控于大邦,谁因谁极
大夫君子,无我有尤。
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①
于正作为后世的一位语文老师,听得诗经中这篇著名诗篇《载驰》朗朗出口,哪里还能把持得住。却是持戈在手,径直前往二人之间,不自觉地护卫起许穆夫人来。
他本就已离得不远,因而一阵热血上涌的功夫,还没等他冷静下来便已来到了两队之间,自是引来两方人员的注意。
西门吉和计察见了也是一惊,虽不明知其意,但想自家公子断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必然是有了新的谋划,因而也急走几步,随之上前护卫。
于是场上两股人马剑拨弩张地对峙起来,双发各执兵器,寸步不让。
一边是许国大夫及其带来的甲士。因为要在郑国穿州越县,所以许国大夫不敢多带兵马,生怕郑国各邑误会,身边只有二十甲士相随。虽然郑许关系如今已恢复许多,但两国往日的龌龊毕竟不是说解就解。
一边是许穆夫人一方。除了众多姬姓宗女,只有五名男性随从。如今因于正这一动,却是突然多了十名甲士相助,不过人数和武力上仍处于下风。
计察跟在于正身后心中思量了几番,却是自以为猜中了公子的心思:“是了,此乃现任卫君的妹妹,公子此番救援她,必能得卫君的欣喜。”
车中的宗女们却是心中感叹:恩义啊,只因区区糕点之恩,竟在许国甲士的刀剑下以命相护,真是天下一等一的义气之人。
在这样的滤镜加持之下,宗女们看于正的样貌都不自觉有了层滤镜美颜,只觉雄武了许多。
不说众人心中是如何想法,于正此时的内心却是真心实意地叫苦不迭起来:“糟糕,听了《载驰》一诗,后世语文老师的状态瞬间附体,一不小心就跳了出来要保护这原作者。
太冲动了,现在怎么办啊?要动手,明显自己这一方打不过啊。难道自己等人好不容易凑齐了兵甲,却要在这全军覆没?”
这会儿他冷静下来了,不用说的确有些后怕了,可是众兄弟皆已上前,看着气氛,退是退不了。
许穆夫人也没想到这人如此忠义之人,因而也是毫不吝啬对着于正夸赞道:“君,真义士也。”
好吧,能当原作者一句夸赞,心中还是美的。形势如此,于正也只好继续嘴硬,顺着话接口道:
“如夫人所言,卫许姻亲之国,许不救卫,失信也;夫人乃许国夫人,大夫以下犯上刀剑相胁,失礼也。人无信无礼不立,国君大夫亦然。
正虽一介寒士,素来亦知忠义,自是看不得如此无信无礼之事。刀剑虽在前,义之所在,千万人吾往亦。”
于正把口号喊得响亮,怎么着也要装一回X不是,说不定周围不知情的人还真能被他的大义感动到。
他故意把这几句话说得很大声,让四周其他受了许穆夫人恩义的人听到,希望能有人站出来,好歹人多力量大啊。如果实在打不赢,跑起来也更方便不是。
结果还真有人挺身而出,几名来自卫国的甲士最先起身,他们听闻车中之人是曾经的卫国女公子,今日又受了她的恩惠,觉得责无旁贷。
接着起身的是几位郑国清邑的溃卒,却是听了于正的关于国君失信之言,有些感触。他们自己就是被国君失信害的,因而觉得说得太好了,国君就不能说了吗?因而也是出来义气相帮。
如此一来,两边甲士的人数却是差不多了,甚至许穆夫人一方还要多上一两人。然而这时四周的百姓也一起围拢了过来,毕竟他们才是受了夫人真正活命大恩的,又是卫人难民居多。
虽手中无兵,身上无甲,却是丝毫不惧,口中慨慨言道:“夫人活命之恩,我等无以为报,愿护夫人归国。”
难民们七嘴八舌,为恩情,也为公义。
“送俺们卫国的公女归国!”
“对,许国的夫人不当也罢!”
“往日俺们卫国强大的时候上赶着巴结,如今俺们落难了,就这样对待,许国人真不是东西。”
“反正这郑国的城邑也进不去,不如跟着夫人一起归国!”
“卫国人回卫国!”
群情汹汹,原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
【作者题外话】:希望大家多多收藏,这是段不错的历史,谢谢。
第十章:夫人归宁(四)整编行伍
难民营人声鼎沸,初时或是为了恩义,而后也有些漂泊在外的心酸难耐。
“你们……”许国大夫见群情汹汹,双目怒睁,冷哼道:“回卫国去?卫国都亡了,你们还回哪个卫国去?”
难民热烈的情绪却是一滞:是啊,如今卫君不过寄居曹国①边邑,又哪里还有卫国。
于正见此,自是不能让好不容易鼓动起来的民心如此轻易散去,赶忙大声出言道:“只要卫人在卫国就在,只要卫人不绝,卫国就绝不会灭。”
他这灵机一动或许是后世不知哪里偶得来的口号,用在此时却是最振奋人心不过。
“正是如此,只要卫人在,卫国就在,只要卫人齐心,必能重建卫国。”许穆夫人亦出言对着四周之人朗声言道,于正这话却是说到他心里去了。
“卫人在,卫国就在!”
“卫人齐心,重建卫国!”
群情又再奋起,这回却再难压制,人群不避斧钺,纷纷围拢过来,反将许国的车队围了里外三层。
“疯了,真的是疯了!”许国大夫口中骂骂咧咧,可他也知道众怒难犯之理。尤其在这仇敌郑国之地,许国大夫也不敢真的大开杀戒。更兼周围难民人数众多,即便许国的甲士们皆能以一当十,也不一定能讨得好去。
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刀剑入鞘,那许国大夫盛势而来,此刻却有些仓皇而去。虽临行前仍愤愤地放下狠话:“自今日始,许国再无夫人。”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失败后的强自挽尊。
yawenku.com
“赢咯!赢咯!”
“许国的胆小鬼们跑咯!”
难民们欢呼起来,他们虽手无寸铁,但是他们团结起来一起赶跑了许国的甲士,救回了本国的公女。他们胜利啦,身为卫人的骄傲之心再度燃起。
果然,公女还有那位挺身而出的甲士说得极对:只要卫人齐心,就一定能重建卫国。卫人难民们心中多了一些希望和想法。
而于正这边,能不战斗地解决问题,他心中自也松了一口气。毕竟以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口口声声说着大义,风头出尽,装X过头,打的时候肯定也会被敌人重点照顾。刀剑无眼,他的冷兵器功夫如何自己心里清楚,怕是讨不了好去。
热血上头还真可怕,于正想想心中都有些余悸,只是面上却还得努力装出一副“义士”应有的豪气云天的模样,接受着众人的顶礼膜拜。
眼下情况却是最好的,他的好名声也有了,更进一步得到了许穆夫人的信任。自己要投奔新任卫君,若是能有这位夫人作为引荐自是事半功倍的好事。作为国君的妹妹,卫国的公女,她的话想必是能影响国君的看法。
许穆夫人见许人得以退去,心中也是长舒一口气:人皆道这许国大夫粗鄙,以勇武无谋著称,今日却蒙他赦还之恩,实在无以为报。
外人看不透,许穆夫人却心有明镜,许国大夫无疑也是演了一出好戏,看似无比愤怒实则却将自己轻轻放过。当年以一当十助许国复国的勇武之人,真的会惧这点难民吗?只要擒住首脑,再狠狠杀伤几个,临时聚集起来的难民恐怕就是猢狲尽散的局面。
虽然心知是大夫有意放过,但许穆夫人依然要对眼前这些不畏刀兵,前来支援她的众人连声道谢,毕竟这份情义无疑是真的。特别是对最先出来维护她的于正等人她更是高看一眼,在刚才那样有性命之忧的情况下,能首先站出来就可当一个“义”字。
许穆夫人连声称谢,于正便也主动坦诚了身份。许穆夫人这才知道这些人却是邘国之人,于正还是邘国的公子。邘国落魄,卫国蒙难,他们本来也有投奔卫君,讨伐狄人来建功立业的打算。
如今双方算是患难相识,正好合在一处,一起向曹国进发,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于是分了尊卑主次,于正等人却是摇身一变,却成了许穆夫人车队的护卫,主动承担起了保驾护航的责任。
那卫国的七名甲士见于正等人被许穆夫人招揽,见机也一道投效了。无它,多日的流亡之苦折磨下,思故国也。曾经他们在狄人的刀剑下的确怕死避战,现在才知流亡异国他乡更加艰难,他们实不想就这样毫无价值地死在异国他乡,就是死也想再回乡梓之地看上一眼。
清邑的十几甲士中也有几人见归乡无望,有些意动,尤在犹豫之间。
而于正又惯会信口开河,半真半假地透了许多所谓的“实情”:什么齐侯已发兵两万汇合宋、曹两国兵马共同并力驱狄,不日卫国就要全境光复了。什么卫君贤明,新即大位便要大封卿士,此时正是落难士人们重拾家名的好时机。
于是清邑甲士中也有四人被说动,一起投效了夫人的座下。郑卫交界本就不远,自己恶了郑君,不如去卫国建一番功业再将妻儿接来团聚,也不失一条迂回之路。
不仅如此,难民之中也有许多人被于正所说的“故事”打动。毕竟齐侯之威,管仲之名,如今的东方各国路人皆知,既然此番有齐国出兵,想来卫国收复旧土的希望很大。于是有大约一半的卫国难民思量再三后也决定相随,回去看看情况再说。
如此乌泱泱一大群人便围在了许穆夫人的车架之前,人多事杂,再想要动身却比原来轻车简从麻烦了许多。
许穆夫人及其众多女眷又不方便抛头露面,念及于正之前的光辉形象,以及他的公子身份,索性便让他做了统领,总率这些甲士及难民。
于是于正在禀明了许穆夫人之后,从中顺势收编整备了一番。
首先是甲士,于正本部除去自己原有甲士九人,又得新收编的甲士十一人,正好二十人。以诸甲士为伍长,每伍五人,将难民中的青壮之人归入其下,持以棍棒一类武器,如此便得到了一支百人左右的步徙队伍,可以用来护卫夫人及民众安全。
军伍初步成型,许穆夫人自也顺水推舟,以卫国公女的身份暂时将于正任命为卒长之职,并将她从许国带来的财货对着新成立的兵甲们赏下一些,以作笼络。
于正此次采用的编制乃是循的《周礼》中的军武建制。最小的步兵单位为“伍”,由5人组成,长官叫“伍长”,下士爵位。每“两”有5个“伍”组成,计25人,长官为“两司马”,中士爵位。每“卒”有4个“两”组成,计100人,长官为“卒长”,上士爵位。于正便暂时担任了“卒长”一职,至于具体爵位却是要见过了卫君之后再行定议。
西门吉和计察二人作为亲信,自是被于正任命为“两司马”一职,另外的两位“两司马”却是从投效的卫人甲士和清邑甲士中推举出来的,各有一人。
为什么会有“两”这个单位呢?这是因为每“两”是有五个伍的二十五人和一乘战车组成的,所以称“两”(辆)。“两”便是以战车为核心战力编制的军事单位,步徙的作用更多则是保护战车,以及跟在战车后面冲锋。
各国的军力如何,便看国内可以征调出多少乘的战车,所以有百乘之国、千乘之国的说法。
“伍”、“两”、“卒”再往上还有“旅”、“师”、“军”三级。每“旅”有5个“卒”组成,计500人,长官为“旅帅”,下大夫爵位。每“师”有5个“旅”组成,计2500人,长官为“帅”,中大夫爵位。每“军”有5个“师”组成,计12500人,长官为“将”,卿(上大夫)爵位。
毕竟只是临时统帅,因而于正延用了传统军制,却没一味去追随齐国军改后的编制。
有了这一卒四两人马,于正便将他们分开,散入难民队伍之中,将难民们也纳入体系之中。如此,一行人在一番休息整编之后总算可以再次上路。
此番队伍扩编,算上难民却有了七百余人的队伍。因而一路行来是烟尘滚滚,人声鼎沸。左近一些山匪们远远见了自是不敢再打主意,倒是有一些小股的难民,听了他人转述于正的蛊惑之言而纷纷加入。
于是等到众人出了郑国到达曹国时,不过三四天时间,队伍人数却是突破了千人大关。于正的步徙队伍也得以扩编到一百五十人,整整六两人马。
【作者题外话】:“曹”的姓氏起源:
公元前十一世纪,周文王之子,周武王之弟叔振铎被封于曹,建都陶丘,成为始封之君,也就成为曹氏的始祖。曹姓子孙都发源于山东省境内,所以,早期的中国曹姓人都来自山东。
曹国之地处“雷夏、菏泽之野”,版图面积相当于今定陶区、牡丹区、曹县。其后又扩大,西南至今开封市以东,东南至今巨野县以南。
第十一章:夫人归宁(五)行路亦难
雄赳赳气昂昂,于正亲帅一“两”人马,打头先行,为车队前导。又有一“两”人马殿后而行,确保众人后路无忧。
其余四“两”人马则被安排在难民队伍里,帮助维持秩序,保证整体队伍的行进速度不要太慢。
此一番安排,倒也颇具章法,看得许穆夫人连连点头。如此既保证了车队的安全,又不会让难民拖累行进速度。原本还担心他太过年轻,不想却是个有章法之人,想必此人日后对卫国能有所助益。
军伍整编,确在一定程度上建立起了于正在队伍中的威望,故而心中不免有些自得。原本麾下只有寥寥数人,如今却整编出了六“两”人马,统带着这许多人去投卫君,待遇想必也会好上许多。
“快些,快些,马上就到曹都陶丘①了,那是天下大都,不论粮食布匹还是各类物品皆是应有尽有,咱们走快些,到了那里再行修整。”于正忙前忙后地指挥着,催促着。
人群闻听此言,行进速度又稍稍提了几分,人总是要些目标和动力的。
另一架马车上宗女们见此也是谈兴渐起,聊起这位于正新晋的“义士”来。
这些宗女昔日十三、四岁花样的年纪就随着公女远嫁到了许国,如今二十来岁方还。无疑最好的时光都留在了许国清冷的宫室之中,奉献给了国君和夫人。
beqege.cc
夫人才情出众,很是得国君的宠爱,也确如之前的许国大夫所说:国君之宠,专于夫人一人。宗女们却连自荐枕席的机会都没有,又常年困于宫中不得外出,不知幽闭了多少少女心思。
“春妹妹,看什么呢?可是又在偷瞄前队的公子正?”
“茗姐姐,休要胡说。我不过是嫌车内烦闷,撩起帘子透透气罢了。”宗女姬春放下帘子,出言轻声反驳道。不过瞧她低眉顺眼、脸颊红臊的样子,却分明是被别人瞧破了心事,有些做贼心虚的模样。
“春妹妹,公子正此番得了夫人的赏识,到了卫国爵位上怕是能更进一步。看这模样虽然黝黑了一些却也周正,出身也好,妹妹对他多有关注,甚或起了别样心思也是正常,却要遮掩什么。”
宗女姬茗对着年龄稍小些的姬春说笑道,同车的众女闻言也一齐打趣揶揄她,车内难得出现了些许笑声。
却也有人仍旧忧心忡忡:“以卫国如今的情形,也不知我等父兄情况如何,家中基业又是否得以保全。那邘国虽听闻落魄,但卫国如今也大不如前,这公子正的身份的确也不算辱没了你,总比再去它国为人仆妾要好。”
言语虽关切,但过于现实。此言一出,车内的氛围又变得沉郁起来。
宗女中久在许国宫室之中,不少也都是聪明人,瞬间明白了眼下的处境。她们说得好听点是地位尊贵的宗女,但以如今卫国的情形,此番回国却是祸福难料。以她们这二十来岁的年纪,想要有个好的婚配本就不易。如今卫国又如此局面,以她们的宗女身份,即便是当做卫国的礼物,送往各国权贵处寻求援助,都不一定能有个好去处。
女子的命运向来不由自主,即便贵如许穆夫人也是如此。
众人都是许穆夫人亲近之人,自然知道她的过往。夫人有才情,有绝色,早年间便已名扬各国,又何尝少了求取之人,便是如今威名鼎盛的齐桓公也曾是其中一位。
许穆夫人选择的是谁,就是当时的齐国公子,如今的诸侯伯长姜小白。而今她嫁的又是谁,却是许国的国君姜新臣,不然她也不会叫许穆夫人而该叫齐桓夫人了。
许穆夫人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婚姻只能是诸侯间的政治联姻,所以她从卫国安全的角度考虑,认为许国弱小,离卫国又远,而齐国强大,又是卫国的近邻。如能嫁到齐国,卫国遇到什么危难便能得到齐国的救助。
但是最后许国国君许穆公许以重利,当时的卫君又固执己见,最终还是将她嫁到了许国。或许是许穆公给的重利让人心动,或是是当时姜小白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齐国公子,能不能继位也不好说。反正最后不仅夫人错失了一段良好姻缘,卫国也失去一姻亲强援。
事实证明,许穆夫人是有远见的。当年那位不起眼的齐国公子,如今却成为了名震天下的齐侯。虽然许国国君励精图治,可小国依旧是小国,需仰大国鼻息。
“若是妹妹果真有意,不如去寻夫人……”
姬茗还要再说,姬春却有些意兴阑珊了,她打断道:“姐姐莫要再说了,我虽在众姐妹中年纪最小,可仍比那公子正大着几岁。他不过刚加冠之年,而我却已……”声音愈发幽幽,却是再难说不下去了。
古人二十而冠,于正前不久离开邘邑时才刚加的冠,今年正好二十岁,而姬春如今却是二十三岁的年纪了。虽只大了三岁,但在这个女子十四、五岁而婚,三十的妇人就被称为徐娘半老的年代,确实显得年纪有些大了。
众女相顾无言,只得再次沉寂下来,想着未来前途未卜的命运,默默随着车队赶路。
一日后,拖家带口的队伍总算是千辛万苦地来到了曹国的国都陶丘。曹国的国君曹班如今却不在国都之内,受齐国相邀,此刻曹伯正领兵与宋公、齐侯一起领兵驻于灞上,与狄人对峙。
前来迎接许穆夫人的乃是曹国的大夫,见众人多是破衣烂衫,连甲士也是如此,心中不免多了几分轻视之意。草草迎接之后,却是连城都不让入,略微给补给了些粮草,便派人将众人引去边地的漕邑,也就是新任卫君如今所在之地。
果然,一切都是实力为尊啊。卫国如今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便是连邻国的大夫也没有好脸色相待。
曹国乃是伯爵之位,西周时也算一方大国,与晋、鲁、卫、蔡同列"十二诸侯"之一。东周以来,曹国虽也有所衰弱,但国都陶丘所处位置算是此时东周时代的"天下之中",因而各国商旅往来经济却是十分发达,乃是东方有名的商业大都会。所以曹国的国土面积虽不大,但人口不少,国力还勉强够得上二流诸侯国的地位。
许男、曹伯、齐侯、宋公,这就是周礼的爵位制度,西周分封时爵位高低也往往意味着领土面积的大小。不过此时已到春秋中期,周礼渐坏,诸侯兼并日重。有的国家开始吞并周边的小国而疆土日广,有的却是衰落甚至已经亡国。如郑国虽是伯爵,但实力足以匹敌一众侯爵。齐国虽是侯爵,但实力比之公爵的宋国仍要强上几分。
经陶丘冷遇一事,于正心中也更了解了这个时代。便如孔夫子所说,春秋是个“礼崩乐坏”的时代。礼乐制度虽仍在发挥着重要,但在足够的实力面前,却也是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终究是形势比人强,按下心中的不满与无奈,接过陶丘的施舍补给,在陶丘前空地上修整了一番后,众人只得继续往前赶路。
如此,又是一日。
“卒长,前方五里,就是漕邑。”先行打探的前导对着于正回报道。
曹国的面积不大,从国都陶丘往东到达边境的漕邑也就一日路程。这还是春秋道路普遍难行的原因,若是放在后世,开车不用一个小时也就到了。
【作者题外话】:注①:陶丘:在山东定陶西南七里。《竹书纪年》:“尧八十九年作游宫于陶,九十年帝游居于陶”。司马迁《史记》中称陶丘为“天下之中”。范蠡(陶朱公)定居于此,成就千古商祖。孔子门生子贡(端木赐)倡儒门之风,经商于曹、鲁之间,富致千金。
第十二章:草庐卫廷(一)初入营地
若不是那带路之人言之凿凿,说这正是卫君暂居之地,于正还以为自己是来到了后世的难民集中营呢。不,比之还远远不如,简直更加杂乱、肮脏。
营地门口,目之所见,临时搭建的几百间草庐、窝棚无序的排列着,各种破烂东西、稻草柴薪横七竖八地堆积着,给人无从下脚的感觉。
因为营地不大,人们的吃喝拉撒也全挤在一起,炊火之旁便有小孩在拉屎撒尿,味道极重。
营中人数也早已不只最初的五千余人了,卫境之人闻得新君在此即位,多有穿山过林前来投奔的,导致营地之中人数剧增,如今却是突破了万人大关。
营地内人口日多,问题也就越多。原本此地不过是曹国边境漕邑的一块边郊荒地,众人虽开辟出了一片空地驻扎、建屋,但周围山林毕竟长久荒芜,故而常有虎啸狼吟之声传来,惹得人心惶惶。
另外营地中的粮食供应也是大问题。卫君和诸大夫逃难而来,家中的巨额财货和堆积如山的粮秣却都便宜了狄人,如今却只能依靠着诸侯们的援助为生。
以齐国为首,齐国国内如今物阜民丰,兵强马壮。齐侯不仅让公子无亏率领三千兵甲戍卫,给刚建立的卫国小朝廷一丝喘息之机,又调来了大量粮秣、物资以供卫君和士大夫们度过难关。其余宋、鲁、曹等诸侯国同样援助了一些,不过因冬天大雪难行的缘故,有的已经送达有的却还没运抵。
齐国的物资主要囤聚在齐国公子无亏的军中,毕竟他统帅着三千兵甲,首要的便是保证自己军中粮草无虞。而且公子无亏觉得,齐国此番出人出物,养着卫国的士大夫们已是仁至义尽,却是没必要浪费物资连他们的子民也一道养了。不过耐不住卫国君臣几次三番的纠缠,他最终还是开放了每日的少许赈济,不过也只愿意以营中最初五千人的额度供应。
yawenku.com
粮食不够,难民们只能自想它法。可如今正是寒冬时节,野菜难寻,林猎不多,唯一能提供些稳定食物来源的便是边上的漕河了。为了活着,难民们只得忍着严寒,不时下到漕河之中去捕鱼。为了给家人一口吃的,家中顶梁柱却下河冻死之事也时有发生。
车队在难民营中缓缓前行,不时便有人上来乞讨一口吃食。于正所见,这些勉强活着的人尽是面有土色,双目无光,甚至看见一切活物都有觊觎之心。若非三千齐军就驻扎在旁,每日不时巡逻,或许营中早已动乱。
许穆夫人见好不容易到了漕邑,家国的父老却是如此惨状,心中如何能够好受。当即命人卸下从许国带来的粮秣,开始原地赈灾起来,另一边则派侍从前往国君处通报自己归来的消息。
于正见此,只得安排手下甲士步徙们现场维持起秩序来,防止难民们蜂拥而上哄抢粮食,甚至发生踩踏事故。
“计察,你带人让他们排队,就像我这几日教你们操练地那样,排成四列纵队,有序领粮。”于正吩咐完计察,又对身边的西门吉说道:“西门吉,你带手下人马巡察队列,维持秩序,阻住插队、抢夺之事发生。”
“是,公子。”
手下二人得令赶紧带着各自的一“两”人马行动起来。果然,在武力“镇压”之下,施粮处总算是有了些秩序。
不过随着施粮的持续进行,见识了难民的各种惨状,计察、西门吉二人的心却在不断下沉:“来之前便知道卫国处境艰难,却不想艰困到如此地步。国君所在之地民众尚且如此熬命光景,这卫国真的还有复国的希望吗?”
这是他们第一次对于正的做法有了疑虑,觉得他之前画下的大饼未免有些太想当然了。手下心腹之人尚且作如此之想,更遑论其他人了。
跟随许穆夫人车队而来的难民们自入营中便早已心凉了半截,同样暗自埋怨自己太过轻信,数日跋涉来投,却将妻儿老小反带入了困境。不少人已经起了离开此地,再去逃难的心思,毕竟四周野菜都被挖尽了,粮食又不够吃,自己等人又如何能活得下去。
不久,国君处得了消息,便有使臣奉命前来迎接。不是别人,正是从齐国请兵回来的卫公子辟疆,也就是许穆夫人最小的弟弟。
于正见了这位辟疆公子却是眼前一亮,其人虽身着素净布衣却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五官雅而不媚,略有几分俊秀之气。
“果然是亲姐弟啊,长得都这般好看。”
想起这家人的历史,于正心中暗自推测道:“看样子这两人必是遗传了母亲宣姜的美貌,只是可惜不能一见宣姜的容颜。”
宣姜是春秋四大美女之一文姜的亲姐姐,说来这两姐妹都是天下绝色的美人,然而后世风评却都不好。因为姐妹俩一个祸乱了卫国,一个祸乱了鲁国,皆属于红颜祸水之类。
《列女传》里提到宣姜:“五世不宁,乱由姜起”,说卫国的五世之乱都是宣姜一人引起的。①
这样把所有过错都推在一个女人身上的做法,于正自然是不耻的,凭什么男人们自己不行最后却要女人来背锅。
于正读过春秋,看过东周列国志,文姜、宣姜二人也算是其中较为浓墨重彩的一笔,故而对卫国公室这段的家史也算熟悉。
“阿姊!”公子辟疆对着这曾经最疼爱他的姐姐哽咽呼唤道。十二年不见,当年那位才色双绝的少女如今做了妇人打扮,却是没了当年的明艳之色,脸上多了些愁苦之情。
“辟疆!”许穆夫人眼眶湿润地回应道。十二年不见,当年那位缠着自己的少年郎,如今也已长成了英气逼人的七尺男儿,再不是从前稚嫩模样。听说他还从齐国搬来了救兵,保证了卫室最后的生机。
姐弟俩相顾梗咽,明明都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却有不识眼色之人在旁出言打断:“夫人归宁,可是从许国带来了援助物资。”
一同前来迎接的华龙滑大夫见许穆夫人一来就散粮救济,以为是许国的援助物资到了,因而出言相问,也好做接收的安排。
闻听此言,许穆夫人却是面上大愧,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还是一旁的公子辟疆见微知著,见车队之中并无随行的许国大夫,护卫的甲士也皆衣甲破烂,猜想其中恐怕另有隐情。
故而公子辟疆却是立马接过话头,柔声言道:“此事先不急。阿姊,还是先随我去见过国君吧,二哥闻听你回来的消息也很高兴。”
公子辟疆大手一挥,示意众人让路,领着许穆夫人的车队缓缓穿过散乱的外围窝棚区,又穿过里面布防严整的齐军卫戍区,不一会儿便看见内里一些还算规整的草庐,成“品”状布局分布。
跟前面的窝棚区不同,这数十间草庐明显是用了大木做梁,规制得也很齐整,有些门口还站着戍卫的甲士。不用说也猜得到,这便是如今卫君和大夫们的营地所在了。
【作者题外话】:注①:宣姜本是齐国公女,本来要嫁的是当时的卫国太子伋。只是卫宣公是个荒淫之人,见儿媳妇长得漂亮起了歪心思,将儿子伋打发出去出使,自己却娶了儿媳妇。
而宣姜的哥哥齐襄公也是个跟自己的妹妹文姜私通的浑人,见此不以为怒,反而觉得妹妹提前做了卫国的国君夫人也挺好,反正是达到了诸侯联姻的目的。
之后宣姜与卫宣公生下公子寿、公子朔两个儿子。宣姜为了帮助公子朔继位,却害死了公子寿和太子伋两位有德之人,而后公子朔正式继位为卫惠公。不久卫国发动政变,卫人赶走了卫惠公,立了公子伋之弟黔牟为卫国国君。后来卫惠公从齐国搬兵,赶走了卫君黔牟,再次上台。
为了安抚卫国国人,齐襄公出了一个馊主意,作主把妹妹宣姜改嫁给了故太子伋的弟弟公子硕也就是卫昭伯。
于是宣姜又跟她曾经的庶子卫昭伯生下三子二女:长子公子齐早亡、次子公子申、三子公子辟疆;长女宋桓夫人、二女许穆夫人。
第十三章:草庐卫廷(二)两位卫君
新任的卫君姬申初时听闻许穆夫人归国,喜出望外,早已迫不及待地迎出门来。不过待他见了车队及随行的众甲士后,脸上喜悦之情却是收敛了不少,心中则多了些疑虑。
只见卫君姬申悄声对着身边的大夫宁速说道:“宁大夫,许国夫人的车队一路上可是遇到了什么磨难,怎么这些许国甲士多是破衣烂衫的。”
他又瞧车队,只寥寥几辆车马,脸上更是平添一丝冷漠。许穆夫人早已走下车步行而来,本就玲珑心思的她,见了此景哪里不知道国君为何有此脸色变化。
估计先前听闻自己归国,以为是奉了许穆公的旨意,带着许国大量的援助物品甚至许国军队来的。如今却见只有这么区区几辆马车,随从甲士也不是精锐的样子,前后落差之下,肯定心下有些失望。
门前人多口杂不便细说,公子辟疆一路相伴而来,已从许穆夫人口中简单了解过情况,因而也不多言,主动将众人请进庐内正堂说话。
简陋的草庐之内,众人分了主次坐定。坐在上首主位的,自然是如今的卫国国君卫姬申(卫戴公)。下首左边则是卫国的两位卿大夫,宁庄子宁速和石祁子。
宁、石两家素为卫国卿大夫,宁氏从宁俞传到宁庄子已经五代为卫卿,石氏从石碏传到石祁子也已经三代为卫卿。这就是春秋时代的世官制,如果没有什么大的变故,后代子孙将一直承袭先辈的爵位和官位。(宁俞和石碏这两位曾经的卫国贤大夫就是后世宁姓和石姓的得姓始祖。)
大夫的爵位分三级,有下大夫、中大夫,上大夫(卿大夫)之分,根据《周礼》规定,诸侯任命卿大夫需要经过周天子的同意,要到王畿进行报备记录在案,算是天子任命来辅佐诸侯的臣子,所以卿大夫的地位远在一般大夫之上。
宁、石二位大夫下首坐的则是太史大夫华龙滑,他负责掌管卫国史书和国之祭祀,自然也负责记录此次会见。他还有一至交同僚名礼孔,乃专管礼制、巫祝之事的大夫,却是已没于狄难。
卫君下首的右边,便是远来的客人许穆夫人一方,公子辟疆为显亲近倒也陪着坐在了此间。于正一路行来,颇得许穆夫人的器重,却是一道坐在了二人身后更下首的位置。
如此众人总算分了尊卑坐定,开始进入议事环节。
于正身份尴尬,既不是许穆夫人带来的真正的许国之臣,也不算卫国之臣,如今只算个它国的落魄公子。自然,席上是没有他发言的份的,因而他除了旁听之外,只能四处打量。
他瞧着四周的环境,庐室内布置的十分简洁,只有少量的青铜礼器,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和国君身侧,算是维持着卫国公室最后的威仪。
相对而言众人的服饰倒是好上一些,几位大夫身上基本都有丝绸华服在身,头上加冠,腰间佩玉,着装一丝不苟,维持着贵族间的颜面。
不过这华服是华服,却仍是夏秋时节凉薄的那一套。看样子自狄人秋季入侵后,也是没有带出多余的华服来,只有身上这一套不舍得换下,用来装点门面,出席正式场合会见贵宾。
燃文
这般作态,反倒让人见了感到心酸、好笑。
于正又抬头打量起来如今这位新继位的卫国国君。果然是宣姜的子嗣,长得倒是一如既往的英俊好看。只是英俊的脸庞上总感觉少了些男儿的坚毅,虽端坐主位却满面愁容,眉宇尽是愁绪郁结,言谈言谈间还时不时叹气。
看样子这位国君的日子果然不好过啊。
戍卫由齐国人负责,粮食由诸侯援助,卫人朝廷只能仰人鼻息地活着。眼下这些简单的青铜礼器和身上的单薄华服,却成为了卫君和臣子们最后坚守的尊严。
联想到自己今后要在这样的卫国讨生活,于正心中不免也有些担忧,知晓历史大势是一回事,真融入进去而且要在滚滚洪流中火中取栗又是另一回事。
庐室之中,中堂的炉火正烧得很旺,火星四溅。贵人们间的对话还在继续,没有兄弟姐妹相见的温馨,只有冷冰冰的政治话题。
“什么?夫人乃是无诏归宁?”
负责史书和祭祀的华龙滑大夫最重礼制,闻听此事却是最先发难。
卫君姬申毕竟是兄长,倒是不能苛责太甚,只是冷冷道:“阿姊宋桓夫人派人送来许多粮食礼器,宋桓公亦亲自率兵北上了。”
“姬淇有愧,辜负父母之邦,唯有以身报国。”
许穆夫人拜服在地,眼眶通红,向着国君及众大夫们赔罪。没有带来卫国急需的援助,她身为卫室公女确实心中有愧,愧对父母之邦。
以于正如今的身份在这些大人们前面自是插不上嘴的。听着卫国国君和大夫们对夫人的责难,心中虽不好受,却也只能暗自感叹:
“卫国不过一诸侯国而已,公室尚且如此无情。公室子女们虽享受着相对富足的生活,却也被其摆布着命运。公子往往要入它国为质,公女都要嫁与诸侯联姻,这就是春秋时代普遍的各国外交活动之一。”
卫国国君姬申作为兄长没有对许穆夫人在许国所受的委屈给予丝毫安慰,更多的反倒是对于她不能在国难之际带来援助的问责。都说许国国君甚宠夫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或者这是许国的苦肉计?派自家夫人归国,却赖掉应有的援助?
不说众人心中如何想法,于正听了几句,却是多不认同的。卫国公室的男儿们自个把偌大的卫国家底都败了个精光,却反过来责难出嫁的公女不能带来援助,这是什么道理。
只是碍于礼法,于正此时却无法出言为许穆夫人争辩,他还想在卫国求得爵位和封邑,自是不能得罪这群执政者的。
于是百无聊赖之际他却把眼光望向了公子辟疆,此时公子辟疆正起身为他的姐姐辩护着,与华龙滑大夫争论着。
“此事是许国的不是,却如何来责问阿姊。许男不顾姻亲,失信于诸侯,当往天子处申述此事。”
与众人穿着颇有不同,公子辟疆却是身着厚厚的布衣,倒是没让自己在这寒冷的冬天冻着。若是旁人问起来他为何不穿华服,如此失礼,他还有自己的借口:如今卫国国难,更应与国庶们同苦,卫国一日不复,辟疆便一日不穿华服。
身体是**的本钱,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又能用这么完美的理由遮掩,果然是干大事的人。
于正双眼直直地看着公子辟疆的背影,心中很是赞赏他。别误会,不是他有什么爱好,只是知晓了历史,让他提供了更好的抉择而已。
他来卫国,想要投奔的卫君不是如今的卫君姬申,而是眼前这位公子辟疆,也就是下任的卫君--卫文公。
卫君姬申,也就是谥号卫戴公的这位,是个短命君主。于正虽然不知道他具体在位多久,但是他知道卫国却是在卫文公也就是姬辟疆手中真正复国的。
一个谥号“戴公”,一个谥号“文公”,从死后的谥号也可看出,哪个更有成就。
于正决定将宝压在公子辟疆身上,对他寄予厚望,自然是看他什么都好。
【作者题外话】:注①
:姓氏起源宁姓与石姓:
宁姓发源于春秋时卫国之宁邑,得姓始祖为宁俞,即宁武子,春秋时卫国人,卫文公、成公时大夫。
《论语·公冶长》:“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后以宁武子为国家有道则进用其智能、无道则佯愚以全身的政治家的典型。
石姓源于春秋时期石碏,属于以先祖名字为氏。据史籍《春秋公子谱》等记载,春秋时期康叔的六世孙卫靖伯之孙公石碏,是卫国的贤臣,有大功于卫国,世为卫大夫。
卫桓公十六年(前719)州吁弑桓公而自立为君,未能和其民。石厚向其父请教安定君位之法,他假意建议石厚从州吁往陈,通过陈桓公以朝觐周天子。旋请陈拘留两人,由卫使右宰丑杀州吁于濮(今安徽亳县东南),又使其家宰獳羊肩杀石厚于陈。当时称他能“大义灭亲”。春秋时史学家左丘明称石碏:“为大义而灭亲,真纯臣也!”
所以石姓的祖先才是成语“大义灭亲”的真正来源。
有宁姓和石姓的,来集合报道,给点票呗!
第十四章:草庐卫廷(三)礼制利器
于正此番前来卫国入仕,包括西门吉、计察等手下众都以为他打算投效之人是如今的卫国新君,也就是刚即位的姬申。毕竟姬申多年轻啊,而且正值壮年,不出意外的话卫君之位未来二三十年都是他的,卫国兴复的重任便在他肩上。
可是于正却知道,历史有时候总是会这么出乎意料。姬申的确是新近继位,然而却是壮年而亡。导致卫国继丧了卫懿公后,短短时间内又丧新君卫戴公,国之大乱,君位不宁。
于正此来想要投效的真正的卫国明主却正是未来的卫文公。也正是在卫文公的带领下,卫国算是实行了中兴,从兵车三十乘重新回到三百乘实力的中等诸侯国。
卫戴公不过是位短命悲催的过度国君,自然不在于正的考量之内。
于是他再不管主位上的国君和夫人在说些什么,一门心思却放全在公子辟疆身上。思考着如何趁着这位公子如今还未上位之际,众人都不太看好他的时候傍上这棵大树。都说拥立是最大的功劳,自己或许可以好好谋划一下。
公子辟疆总感觉背后有股炙热的眼神一直盯着自己,让他格外难受,回头一看却是阿姊许国夫人半路上招揽的邘国落魄公子正盯着自己。公子辟疆不知何意,或许是见自己为许国夫人辩护而感激自己?只得微微颔首示意,也就不做多想。
于正见未来的领导转头看自己,赶紧咧着牙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希望能给未来领导先留下一个好印象。只是这黑黢黢的脸上突然露出一口白牙,却是对比十分鲜明,就像黑夜中的皎洁银月,不同的是一个好看,一个有些不忍直视。
这时买奴隶或者买牛马等牲口,先要看的便是牙齿,牙齿好就代表能吃,寿命就长。反之,牙口不好,就代表年老或者有疾病,是千万不能买的。另外就人来说,牙口好的多是吃得精细的贵人,牙口不好的多是下等人,从这也能区分得出两个阶级的不同。
于正的牙齿自然是保持得不错,这是因为他穿越而来的这些时间都有保持刷牙的习惯。他发明了更接近后世形状的简易版牙刷,刷头用的是较硬的动物鬃毛。不仅自己刷,他还让手下等人一起刷,他可不想在队伍里说话的时候总闻到口臭味。
当然这时的贵族们也是有早起清洁口腔的习惯的。《礼记》中记载:“鸡初鸣,咸盥嗽”。
所以西门吉、计察等人虽然好奇于牙刷这一新鲜事物,但还是能接受的,毕竟比他们常用的柳树枝要好上许多。只能归结于卢布这人喜欢搞些小玩意,算是个人爱好。
牙刷此物,于正给仆杨仆柳等众仆隶之人也准备了,毕竟有后世的平等观念影响,总觉得该一视同仁些好。而且通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们也赢得了于正的信任。
xiaoshuting.la
谁知这般小小的举动,对于仆隶们来说却是极大的恩赐,他们不仅情绪激动地接受了,还一个劲地表态:愿为主人效死。
在仆隶们看来,牙刷此物如此精致,乃是贵人们专用,如今赐给他们,正是天大恩赐。他们还打算着将其小心保存,日后作为传家宝呢,一直留给子孙后代。
于正虽自制了牙刷,但这主要涉及手工能力,却是不难。想要再制作牙膏却有些难度了,毕竟化学的知识他基本一窍不通,制作出来的还不如此时贵族们用的海盐。最后也只能将发明牙膏的任务往后推迟,等有了自己稳固的地盘之后再说。
如今于正总算是见到了未来的卫文公,还给对方留下了“好印象”,离自己有个地盘做个领主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见公子辟疆已经转过头去,于正这才收敛了他像极了黑人牙膏广告里模特一般的笑容,复又听着廷议无聊起来。
大人们商议国事直从午间讨论到了傍晚时分。
即便卫国君臣如今不是太待见自行归宁的许国夫人,但贵族的礼法气度却还要保持,国君最终还是设宴招待了远道而来的许国夫人一行,于正自也是跟着一起沾光,出席了这所谓的“诸侯之宴”。
侍女们端着各类食盘、肉鼎等鱼贯而入,为众人的案前一一呈上佳肴、美酒。此时却是分食制,每人面前一案,案上呈放一爵美酒、一鼎肉食和几盘菜肴。
“如今我卫国国事艰难,今日的诸侯之宴却难免寒酸,还望诸君见谅。”菜肴一一上完,卫君姬申有些羞赧地说道。
众人则言“愿与国君共渡时艰,愿我卫国早日昌盛。”
“开食。”做足了这番姿态,卫君这才下令可以正式开动。
“谢国君赐宴!”众人起身答谢。礼敬完国君之后,方才一一落座进食。
这却是于正第一次参加诸侯之宴,只能亦步亦趋跟着大家的动作学“礼”。好在一番动作下来,勉强没出差错。只是这刚坐下,心里想着饿了一天终于可以进食了,却是难免有些松懈大意。
“放肆,国君面前怎可无礼。”大夫石祁子怒喝道。
于正见其怒喝的不是别人却正是对着自己,很是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放松之下“原形毕露”了,却是一时不察失了坐礼。赶紧学着大家的样子,重新安坐起来,端正自己的坐容。
春秋时代,没有凳子,桌子自然也不是后世的模样,而是叫作“案”,也就是后世日本、韩国电视剧里能看的的那种类似的条桌(毕竟是中国传过去的嘛)。
日韩作为不断学习华夏先进文明的学生,将案和“坐”的文化很好地保留了下来。但是于正作为后世的中国人可没受过这样的训练,在邘国时他便不时忘记,受过长辈斥责。
所谓的“坐”指的是在席子上安坐。当然在这处处讲究礼法制度的春秋,坐也有坐的礼仪。“安坐”、“正坐”、“跪坐”都是坐,但于正习惯的坐只有一种,就是把双腿一盘的盘炕坐法。所以此时此刻,此等“坐法”便如乡野村夫一般,自然是在国君面前大大失礼了。
“坐以经立之容,胻不差而足不跌,视平衡曰经坐,微俯视尊者之膝曰共坐,仰首视不出寻常之内曰肃坐,废首低肘曰卑坐。听闻小子也是邘国公室之后,是不知礼还是轻视我卫国而不愿尊礼啊。”
大夫的话远远传来,于正赶忙起身对其行了一个大礼,口中言道:“小子受教,往后定当牢记大夫今日之喝,做个守礼之人。”
在别人的地盘,该认怂的时候就认怂。时代尊卑礼法所限,于正不是那种狂妄之人,后世小说中那些怼天怼地的主角要真在现实早被人教训了。
于正选择忍,是因为他知道此时的礼法虽然限制着自己,但有时也保护着自己。比如手下们对自己的愚忠,在后世能碰到这样忠心的下属吗?
同样,只要自己能加以合理引导利用,礼法也能变成为自己服务的最尖利的武器,甚至比百乘战车犹有过之。
齐桓公的“尊王攘夷”不就是如此嘛,将礼制化为自己最利的武器!
【作者题外话】:作者君需要大家的支持,喜欢看没有系统偏传统的历史小说的,喜欢看领主类小说的,一定请支持下。等字数多一点,大家也可以向他人多多推荐。
第十五章:草庐卫廷(四)筵席之上
卫君赐宴,谓之“诸侯之宴”,此时乃是规格极高的“筵席”之一。
“铺陈曰筵,藉之曰席。筵长席短,筵铺陈于下,席在上,为人所坐藉。”
筵席二字均指铺在地上的坐具。不同的是“筵”是用粗料所编,直接放置在地上,“席”是用细料织之,贵人之席四周还缀以锦。
天子和诸侯的筵席便是十分精美的,通常以锦帛所制,绣以纹饰,如此方能彰显身份的尊贵。
起初筵席指的就是用来安坐的这两物件,后来便引申出宴会之意。
于正因先前自己无意识的无礼举动受了大夫的呵斥,如今更加打起精神来,却是将脑海中将原身所学之礼法努力回忆起来。有不懂的,则是偷瞧其他人的样子,亦步亦趋地学习着食礼。
“凡进食之礼,左肴右被,食居人之左,羹居人之右。脍炙处外,疏酱处内,葱片处右,酒浆处右。以脯俗置者,左朐右末。“
于正按此礼制所言,将饭食放在了自己的左手边,又将汤羹和酒放在了自己的右手边,正好方便顺手取拿。
春秋时代乃是分餐制,每个人的案几上都会放有自己应得的食物,只需低头吃自己面前之餐即可。不过按照地位的尊卑,众人面前食物的数量是有不同的。
“天子之豆(盛食物的高脚器具)二十有六,诸公十有六,诸侯十有二,上大夫八,下大夫六。”
于正抬眼去看,果然卫君姬申作为诸侯前面摆放着十二个菜肴还有羹汤。而其下首的宁石两位大夫则是八个菜肴和羹汤,其余大夫则是六菜一羹。而于正面前摆放的是四菜一羹,四菜分别是鱼、烤肉、炙肝和酱肉。
而卫君面前的十二道菜中就多出羊、鸡等其它菜肴。地位阶级不同,除了食物的数量不同,众人连食盘的形状和高度也是不一样的,处处显示着尊卑之分,地位之别。
当然春秋也同样有尊老之仪,所以又有规定“六十者三豆,七十者四豆,八十者五豆,九十者六豆,所以明养老也”。华夏毕竟是礼仪之邦,老年人在哪个朝代都是受恩养的。
上首的卫君姬申率先举起了铜爵(青铜酒具),做了一番欢迎之词。先敬了许穆夫人这位远道而来之客一杯,至少这位国君场面上还是做的不错。
许穆夫人也起身致谢,对饮了一杯,对着国君一番感谢,坐下后自有侍女为其满上空杯。
ranwena.net
国君又举起爵来敬众人,道:“卫国国事艰难,今日之宴一切从简,宴间也无诸侯之乐可给大家助兴,此乃孤之失礼也。”
众人闻言同样举起手中铜爵言道:“谢过国君今日之宴,愿与国君共度时艰,复兴卫国。”
说完皆一饮而尽,算是还了一杯,如此在卫君的微笑示意下,方才正式进入到个人的用餐阶段。
西方中世纪的贵族们有用餐礼仪,春秋时代的士大夫们自然也有,而且同样的繁复。于正看着眼前案几的餐具:“匕”、“匙”、“叉”,还有“筷”,一时都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
是的,刀叉餐具不仅是西方独有,早在春秋时代,甚至更早,我们的华夏先民就在使用了。后世考古出土的骨叉早就证实了这点,不过这些于正却是不知道的。
好在他毕竟出身邘国公室,关于这些餐具的正确使用之法,有原身的记忆在,只要认真回忆就好。
“饭黍毋以箸。”
这是说吃黍饭时不要用筷子,食饭必得用匙。还好没自以为是,于是他刚拿起筷子的手又放下了,换了匙。
筷子的制作毕竟简单,用料大多竹木皆可,此时反倒是庶民们常用的多。
“羹之有菜者用梜,无菜者不用梜。”
梜也是筷子的意思。羹中有菜,则可用筷子取食。如果无菜筷子派不上用场,直饮即可。
诸如此类,不可胜举。详细地指引着于正烤肉该怎么吃,鱼又该怎么吃,何时用刀,何时用叉等等。一顿饭吃下来,于正感觉自己都有些用脑过度,好在此后再无差错。
虽然此时缺少后世许多调味料,也就酱肉等酱菜味道尚可,其余的菜肴在于正吃来都有些寡淡。对于来自后世、见识过大场面的于正来说,这诸侯之宴也就这几个菜肴,即使国君也就十二个菜,而且只有蒸、烤、炙、煮几种烹饪方式。
看着众人吃得津津有味,于正倒有些可怜他们,果然时代不一样,后世的普通人都吃得要比此时的国君好多了。
于正小心翼翼地吃着,因为要处处守礼多少有些食不知味。忽然,他心生一计,却将桌上的酱肉偷偷放进了自己的衣袖里…
“竖子无礼,岂敢于国君面前私藏食物。”果然这位暴脾气的石祁子石大夫又一次暴怒了。
这一喝却是把卫君都吓了一跳,自然也引来了众人的关注,怎么这个黑炭甲士又惹祸了?
众人一副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样子,就连许穆夫人也有些后悔把他带进来,心中叹道:看样子自己还是高估了他,如今看来不过是个粗鄙之人。
“计成矣!”
于正则是心中暗喜,脸上却要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起身向国君告罪道:国君恕罪!
卫君姬申心中鄙夷,一块酱肉都要私藏,听闻此人还是邘国的公子,这邘国寒酸到如此地步了?不过此人乃是许穆夫人带来的,看在其面子上也不好将他直接处置了,便顺口问道:
“汝为何要私藏酱肉于袖内啊?”
“国君容禀。”于正脑中整理着措辞。
“我与邘邑甲士一路风餐露宿来投卫国,唯愿以戎狄之血建功立业,另家门重新生辉。
今日布何其有幸,得许穆夫人和国君之赐能享此诸侯之宴,得赐如此丰盛之食。
然每念及还在外受苦,已月余不食肉味的袍泽们,正心中实过意不去,酱肉虽肥美在口中却失其美味。
故而正举止无端,将酱肉藏于袖内,准备待此间宴闭再取出与兄弟们一起食用。”
于正双手捧着那块酱肉,举的高于头顶,跪在地上等国君裁断,似乎要把酱肉还给国君。
众人恍然大悟,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春秋重礼重义,这时不少士大夫心中却是有些夸赞了。
这是于正于筵席上临时想到的主意,借用的是后世藏肉敬母的故事。目的嘛,当然是为了扬名。在这个谁都不认识自己的卫国,想要快速打出自己的名声,却要行些非常手段。
第十六章:草庐卫廷(五)封赏赐爵
前番“义”助许穆夫人,于正尝到了名望的好处,如今在这国君之宴上他又来一次,却是有些冒险。于正拿眼偷偷去瞟公子辟疆的反应,深怕自己演砸了惹来这位的恶感。
那位倒也没特别什么反应,依旧自得其乐地举着铜爵在细细品酒。
主座上的国君一番恍然大悟的样子,感慨言道:“汝于宴上食肉,却能不忘袍泽兄弟,此为义也。虽有些无礼,孤也不打算再追究了,且入席。孤会再赐下肉食给你的同伴们,你无须担心,放开吃吧。”
“谢国君之赐。”于正连忙装出感激涕零的样子。
许穆夫人想到了于正一伙一路护送自己等人归国,的确风餐露宿,多以干粮为食。即便偶有兔狐等猎获也都孝敬了自己和宗女们打牙祭。对于正的印象又有了些改观,虽不知礼却知义也,自己不该轻易下论断的。
此时石祁子大夫却是突然起身出列,躬身对着国君奏禀道:“国君,今邘邑公子藏肉于袖,自己得食而不忘兄弟,此为义也,还请国君重赏。”
一旁的宁速大夫也出列附和道:“先君懿公,好鹤轻士,国人皆不愿为其而战,终致亡国。如今正该重赏此人,让天下诸侯重知我新君重义重士之名。”
“然。”卫君姬申明白自己初继大位,的确也需要一些名望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而一些离奇故事却是最容易传播的,此事操作得当或可成佳话也说不定。
特别是卫国的前任国君卫懿公,是个好鹤轻士的昏君,他给仙鹤们封官,让仙鹤坐车,却不礼遇士人,人心向背,这才有了卫国这一场的大难。卫国的确急需扭转这一形象,此事倒却正合堪用。
太史大夫华龙滑正负责记录官员升迁之事,得国君和两位卿大夫商议的准信后,他便将封赏一一记录在案,然后出列对着众人宣奏道:
“于氏公子正,邘国公族,邘叔之后,家世清贵。今自愿入仕于卫,当赐‘下士’之爵,赏食邑五十户。”
这是应有之意,毕竟于正是真正的姬姓贵族之后,入仕卫国,至少也是“士”的爵位起步。
“狄人侵卫,人皆避战,而其人能倡华夏之义,率麾下甲士入卫抗狄,其行可佳,特迁‘中士’之爵,再赏食邑五十户。”却听太史大夫继续郎朗言道。
这是特殊时期的特赏,因为卫廷如今财货缺缺,土地也全部沦陷,食邑只能是遥封,所以提高爵位的赏格吸引人才也无不可。
哔嘀阁
“又有护送许国夫人归国之功,使卫氏公女不受辱于许,当迁‘上士’之爵,再赠食邑五十户。”
下午的廷议,卫国的君臣们在公子辟疆的据理力争之下最终还是达成了一致协议。反正如今讨好许国也是无用,不如索性硬气一些,派使臣去许国斥责许国君臣一番,让诸侯们也看看,卫廷虽危,气节尚存。
这还没完,太史大夫又继续朗声读道:“今于国君宴上又见其‘义’行,藏肉于袖,食肉而不忘袍泽兄弟。国君佳其美行,特迁“下大夫”之爵,再赐食邑五十户。”
如此,于正便正式有了卫国的“下大夫”之爵,而且还拥有了两百户的食邑。所谓“诸侯建国、大夫建家”,大夫是能拥有自己的领地的,在自己的领内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
也就是说,如今他总算可以称得上是春秋时代的一个拥有“家邑”的小小领主了。而邘氏也算在卫国正式分出一支小宗来,这便是属于于正的“家”。
“恭贺国君得此佳士。”众人皆起身恭贺。
“卫君筵席招义士,此事必能成为佳话。”
这是卫君最爱听得,他于主座上连连叫了几个好字:“好,咳咳…”
于正正喜悦于自己封赏呢,闻得国君咳嗽之声,忽然突然心中一动:这位短命的国君穿得如此单薄,又要不时接待各国来的使臣,怕不是因为受凉而得感冒死的吧。
略过这个小插曲,此次筵席之上可算得是宾主尽欢,接下来的氛围就变得轻松多了,众人又喝了一些酒,谈了一些公事,月上初华这才兴尽散去。
于正出得堂来,却是一时志得意满,忙将手下众人集合了起来。既然他已获卫君封赏,自然,对手下们也不能有所亏待。干脆,就连夜召开了评定会议。
坐在卫廷安排的一间简陋茅庐之内,就着微微的烛火之光,众人脸上却都是兴奋之色。国君对于公子正的封赏他们已经知晓,可用丰厚形容,他们这些臣子、仆隶们也都惧有荣光。这个时候就是这样,主家和手下有着极强的人身依附关系,乃是真正的一荣俱荣。
“恭喜公子!”手下九人拜服在地,行着大礼恭贺道。
这九人乃是自己从邘邑带出来的,是自己的心腹班底。至于那一卒人马,却是暂时统帅,需要时间慢慢消化、拉拢。
“快起快起,我之营中,不兴如此大礼。”于正忙让手下们起身,又对他们说道:“我受了卫国‘大夫’之爵,往后咱们便要在这卫国讨生活了,这‘公子’之称便有些不合时宜了,日后诸位唤我作‘主君’吧。”
卫国的“公子”便是公子辟疆和国君的儿子等人,再叫于正“公子”的确不合适,毕竟他非在邘邑,又已为卫臣。
“是,主君。”众人依言道。
“接下来便是诸位的封赏一事。”于正示意下首的计察翻开《评定册》。
“前番落武者狩,计察立有一等功一次,其余诸位皆立有三等功一次。此番又护送我顺利抵卫,一路勤勤恳恳,当为大家再计三等功一次。”
于是,计察便依主君所言在《评定册》上又为每人填上三等功一次。
见众人皆面有喜色,于正却也难得大方一次,又继续言道:“今日我受国君擢拔之恩,刚入卫国,寸功未立,却仍得赐以‘大夫’之爵,这是国君信重给予的特殊擢拔。
今日我也将这份擢拔厚恩赐予尔等,再为大家记三等功一次。”
于是计察便也在册上写道:“主君赐擢拔之恩,再计三等功一次,累功可转二等功一次。”
“西门吉、计察,你二人当为吾家之首席家臣,赐封“中士”爵位。西门吉负责武事,掌管众人平常的训练;计察负责文事,掌管日常记录、粮草后勤。”
“谢主君赐封。”西门吉、计察闻言却是欣喜地再次俯首下拜道。
西门吉、计察二人虽然是士族出身,但都不是家中的嫡长子,要不然也不会跟着公子正出来闯荡它国。根据周朝的分封制和嫡长子继承制,他们继承不了父亲的家业和爵位,分封下来只能得到一个国人的身份。如今却是快家中的哥哥一步,先行在卫国封爵,如何能不叫他们欣喜。
作为大夫的于正,有权利分封自己邑中“士”的爵位,只要之后再向卫廷报备一声就行。
“仆杨、仆柳、隶山、隶木、竖宽、竖宁还有奚获,尔等七人去其奴籍,特赐国人出身,赏赐‘义’姓。”
“谢主君赐封。”七人一齐出列,俯首下拜。
仆、隶、竖、奚都是奴隶的一种,今日于正赐予他们国人身份,以后他们就是自由民了,子孙后代也都不再是奴隶了。对于他们,这就是天大的恩赐。
又因为今日于正以“义”扬名,为了表彰此事,便将七人都赐‘义’姓,这样七人的后人便能代代传承此事。
【作者题外话】:求推荐,求票票,因为春秋时代毕竟久远前面或许铺垫多了,现在故事逐渐进入正轨,相信会越来越精彩。
第十七章:整军备战(一)招贤纳士
随许穆夫人车队而来的难民们被分配到了整个营地的东北角,一块新开辟出来的空地上,又拨了一些破旧帐篷以作临时安置,却还是远远不够。难民们只能自己动手,收集附近山林中的树枝、枯木,搭建窝棚。
先用树枝插在地上围城一圈,然后用绳子或者破布条将树枝绑紧支撑起来,再用茅草封顶,如此一个简易的窝棚便建好了。虽称不上美观,但也勉强能遮风挡雨,只是如今已是寒冬时间了,这窝棚的保温性却是差了些。
几天时间,在众人的努力下,营地东北角百多个窝棚拔地而起,新一批的难民算暂时在此安了家。可因缺衣少食的缘故,营中的气氛却并不好,不少人心生后悔之心。
于正等人不用居住于此,作为士大夫,他们的房屋坐落在营地更内围的地方。于正征集壮丁们新起了几间还算规整的草庐,打扫干净后便是一行人的起居之所了,集聚居住、议事于一体。
封了“下大夫”之爵,于正可着实开心了好几天,可几天之后冷静下来,他才发现自己的领主之梦却并完全实现。虽然名义上他得到了两百户的食邑,但以如今卫国的情况,这些却都只能暂时记在账上,要等以后收复了国土再说。所以总得说来,目前他还是个失地贵族。
人口倒是有的,算上跟随许穆夫人车队一起来的千余难民,如今营中难民数量达到了近一万两千人。要从中选几百人甚至千人凑成两百户家庭,认于正为主却是可以,也不会有什么人为难。
slkslk.com
但是问题是,人都归了你,成为了你的领民,那你自然就得先养着他们,而没有土地又拿什么去养活这些只会种地的农夫呢。
人口红利如今却是巨大的人口负担,这也导致卫国的士大夫们目前都不愿意接收难民,每天就这么以少量的赈济粮食养在营地里,任他们自生自灭。
难民们处境艰困,而随于正一道前来的甲士们,为了各自的前程,这几日也是四处活动。
他们没有于正这般的好运气,先是得到许国夫人器重带其出席了国君之宴,后又在宴上得国君佳赞,直接擢拔到“下大夫”之爵,成了能够拥有家邑的领主。
而他们却连国君的面都见不到,更遑论被国君收为直臣了,这无疑让他们大感失望。无奈,这些人只得自谋出路,这几日相继投到了卫国各个大夫的门下,也算再次成为了“士”。
也有几人想要投在于正麾下的,毕竟如今他也是大夫了嘛。于正考虑后却仅仅只收下了两名卫人甲士,将清邑的甲士则都劝了回去。没办法,心中有隔阂,他刚打出的“义士”名望,可不想昔日“落武者狩”之事东窗事发。
收下的这两人分别叫做渠仰和元锐,一个字正则,一个字子锋,原来侍奉的卫国大夫在狄人之难中已经没了,于是于正赐下“下士”之爵,将他们正式收入麾下。
就这样,于正手下的家臣便达到了四名之多,却也不能白白这么养着,还是得建立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为以后收复卫境早做准备。
早先在难民队伍中编制的一卒六两队伍,这几日间也几乎作了鸟兽散,步徙们散去大半,有的是跟随他们各自的甲士伍长去了,有的则是重新回归了难民,如今还剩下的不过三十余人而已。
这些人还是因为于正接替了许穆夫人,继续为这支队伍提供吃食的缘故,他们大多是为了口吃的才留下的,但心中也在迷茫,不知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于正将他们重新组织起来,命西门吉等人每日加以操练,有了事干,众人心中反倒安稳不少,对这支队伍产生了真正的归属感。
于正与手下们商量,打算将队伍人数扩编到百人左右,编为正式的一卒四两人马,而四名家臣各自统带一两二十五人,为“两司马”。西门吉、渠仰、元锐三人所率,暂编为长枪兵队伍,削木为矛,锻炼矛击之术。而计察所率暂编为弩手队,练习弩射之法,列阵于后。
削木为矛,这倒不难,难民营那么多劳力可用,只需多准备食物就有大把人愿意做工。不过三五日,便得到了百多杆尖利的木矛,用的还都是上等的硬木。
制作弩器却并不容易,之前用的轻弩射程太短,杀伤力有限,适合打猎却不适合军阵。这回于正加以改良,发明了简易军弩。
弓身采用上好的木材油浸之后再反复晾晒紧实,弓干则由密实的皮条缠扎,皮条选用的是韧性好,弹力强的优质牛皮。这样就可以积蓄更多的能量让弩箭的威力更加强大。弩床上设有凹型箭道,箭道经过精细的打磨,上面涂蜡,用以减少发射时箭与箭道的摩擦力。
这样打造出来的军弩威力自然大大提升,这也成了于正的军中之密。制作过程也要注意时刻保密,防止工艺流传出去。故而只能收拢了一批难民作为匠人,另辟一营集中安置,每日专门制作打磨这些军备,算是有了自己的专属匠人营。
这些事理出了章程,自有手下们有条不紊地前去执行,却有一事还得于正亲自出马,然而却一直并不顺利。
于正曾多次对公子辟疆抛去青眼,更是多次拜访,流露出热忱的投效之意。只是对方却好像不解其意一般,每次只以礼相待,却并不开口招揽。
这感觉就像自己脱光了衣服,对方却连看都不愿多看,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沮丧之事。
在别人看来,于正因一场国君之宴而声名鹊起,骤得大夫之位,成了国君的直臣,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遇啊。但他自己心中认定的领导可不是这短命鬼姬申啊,而是未来的卫文公姬辟疆啊。
如今却好像弄巧成拙,本以为带着更高的身份地位投效会更容易得到辟疆的重用。如今看来却是为自己的声名所累,以及国君直臣的身份所阻,公子辟疆反倒是刻意对自己疏远起来了。
或许是不想引起国君不必要的猜忌,毕竟各国多有臣子奉其他公子为君而驱逐国君之事。单单卫国历史上就发生过多次,远的有州吁之乱,近的则有卫惠公和卫君黔牟之事,所以国君对自己的弟弟肯定是有提防的。
也许公子辟疆是为明哲保身而不愿招揽自己。
这是于正所能想到的在自己几乎完全倒贴的情况下,公子辟疆仍刻意疏远自己最合理的解释。
【作者题外话】:每天七千字更新,求银票票,金票票。
第十八章:整军备战(二)军需之缺
自初雪后,天气越来越冷。前日又是一场大雪,直下了一夜方歇。
大地银装素裹,到处白茫茫一色,原本就积雪已深,旧雪未化,今日又添新雪,却是叫整个山河都换了素色。
“主君,臣下计察来访。”
天寒地冻,于正正在屋内烤火,听到门口传来计察的谒见之声,忙让他进来。
“啊,是子肃来了啊,快进来吧。”计察,字子肃,首席家臣之一。
计察在门口抖落了身上的雪花,缓缓推门进来,又将室门重新严密的闭合上,再放下保暖的草帘,不让外面的寒气透进来。
于正忙招呼他过来烤火,“子肃,来,坐下烤烤火,外面太冷,莫受了风寒。”
“谢主君体察。”
计察客气地说道,径直走了过来,围着火炉却仍正襟危坐。烤着红彤彤的炉火,不一会儿身上就暖和起来。
看着愈发拘谨恭顺的计察,于正虽也提醒过他不必如此,可手下等人却还是愈发尊古循礼起来。没办法,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时间久了,反倒是于正慢慢习惯起他们来了。
成年人的世界总有尊卑礼法,此时亲兄弟尚有嫡庶之别,讲究嫡尊庶孽。如今于正有了大夫的爵位,成了众人正式的主君,自然要有君臣之别,却不可让外人看了笑话。
biquge.name
“主君,这几日的操练消耗了不少粮食,如今咱们的存粮却是不多了。再这样下去,恐怕支撑不了几日,不如将军伍操练暂时先停上一停。”
计察暖了身子,对着于正说出了此行要汇报之事,并将剩余粮秣的数量和每日消耗情况一一告知。
加强军伍操练是于正下的命令。此时两军交战皆是以车战为主,步卒们只是充当辅助兵的角色,跟在战车后面冲锋。可于正军中并没有战车,也买不起更养不起消耗巨大的战车,所以他只能将步卒作为主要作战单位。
别人不相信只会打烂仗的步卒们,可于正相信。因为他知道,随着历史的发展,以后战车为主的编制会逐渐地被时代淘汰,取而代之的是强大的骑兵和步兵军队。战国时期的魏武卒不就是一支是吴起训练的精锐重装步兵嘛。
吴起率领魏武卒南征北战,创下了“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均解(不分胜负)”的奇功伟绩。更以五万魏军,击败了十倍于己的秦军,使魏武卒之名名动天下。
所以于正相信步兵,只是真正要训练出一支步卒精兵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不仅需要大量的时间训练,后勤保障、军备供应也是万不能少的。
于正思索片刻后还是不同意减少粮食供应,军队是他日后安身立命、建功立业的根本,断没有舍本逐末的道理。
“嗯,人到了冬天食量是会大一些,粮食消耗得快也正常。还是按照之前制定的军训方法每日对他们进行操练吧,粮食上就别短缺他们了。大冷的天气更要吃的饱些,别亏了身体。”
于正传授的所谓“练兵之法”,却是将后世的军训方法传给了西门吉等人。效果什么的还不好说,但是对军队的纪律性却是有着极其严格的要求。
军队讲的就是绝对服从和令行禁止。不能遵守军队纪律,轻者杖责处分,重者赶出营去自生自灭。
被赶走就意味着没饭吃,瞧瞧营地里难民们的惨状,步徙们自然训练得格外用功,不过还是有两个浑人被赶了出去。因为他们觉得按照惯例都是三季务农,一季演武,如今却要天天训练,连下雪天也不停歇,这主君未免太过严苛了。这却是他们固化的思维导致的,觉得此时人人如此,我们为什么要搞特殊。
对于这样的浑人于正闻言也不愿对二人多费口舌,直接将他们乱棍打了出去。在这个乱世,于正真正想要的绝对不是农兵,而是完全脱产的真正军人。
两者所呈现的战斗力差别,在中国的战国时代和日本的战国时期都已经得到了充分的验证,这是于正非常清楚的。
见得于正不愿意减少供应,计察只能再次开口道:“那么现下只能增加采购了,可我们之前狩猎得来的财货也是不多了。”
于正听完立马起身进到里屋,翻出藏好的包裹来,将内里的钱财,无论是刀币还是布币都取了出来。其中还有些礼器、美玉之类,却是他获封“大夫”之爵时,卫国君臣们给他的贺礼,其中尤以许穆夫人所赠的最为贵重,这是双方继续保持良好关系的意思。
“所有的家当都在这里了,你再带上再去一趟漕邑吧,将其全部换成粮食。有多少买多少,粮为军心,可短缺不得。”
于正并不爱财,倾囊而出倒也没什么心疼的感觉,对他来说,如何筹集日后用来维持军伍的军费,才是个头疼的大问题。
“主君,此次购粮我打算去趟宋国或者齐国,如今漕邑内的粮食实在太贵了。那些黑心的曹人手里控制着粮食大发横财,根本不管城外卫民们的死活。”
计察这些时日在曹国商人手上吃了不少亏,这会儿难免忿忿。他联系的几个曹国商人无一例外都将粮食价格定的很高,而且不愿接受讲价,一副爱买不买的嚣张模样。
“哦,有多贵?”这倒是于正所不曾知晓的。
他平日里一有空,就是协助西门吉训练,要么就是去拜访公子辟疆,却是很少出营地。连距离并不远的漕邑城内都不曾去过,自然不知物价如何。
“比我们刚来此地时贵了三倍有余,如今一个足两的齐国刀币都买不了多少粮食了。”计察将情况一一对主君做了说明,偶尔还穿插几句自己的愤慨之言。
“宋国还是不要去了,雪天道路难行,去一趟要花费不少时日,而且道上也更不安全了。”
于正还是否决了计察的建议,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为了他的安全考虑。卫邢两国国破后,民众四散,那些没有得到良好安置的难民正逐渐演变成流民,甚至盗匪。有时饿急了,连小城邑都敢劫掠,周边各国的交界地带,已有此类事情发生。
“倒是可以从齐国公子无亏的军中购粮,只是公子辟疆的态度……”
一想到这事于正就头疼,公子辟疆和齐国公子的关系向来不错,若是有他帮忙从中说和,想必定能购得不少军粮。只是公子辟疆对自己的态度一直不冷不淡的,却让于正不知该如何下手才好。
“罢了,还是仍旧从曹国处先购一部分粮吧,贵点就贵点,先把这个难捱冬天过了再说。”
第十九章:整军备战(三)臣下之议
“采购军粮之事需得抓紧进行,贵点就贵点吧,仓中有了屯粮,咱们才好立旗招兵,将那百人队伍先招齐再说。”于正对着计察吩咐道。
计察闻言,却是试探着说道:“主君何不等过了这个冬天之后再行招兵,如今粮价高居不下,多养一人便是多一份消耗。”
这是他这个后勤主管的职责,处处得为自家主君考虑。如今军伍行营有四十来人,匠营也有三十来人,这负担已是不小。每天与粮秣打交道,看着这一天天只出不进的巨大消耗,他着实有些心疼。所以在他看来,等过了这个冬天再招兵,便能省下一冬的粮食来。
可是于正却是有种急迫感,非但没有同意他的意见,反而略有不喜道:“此事我心中已有定议,计君只管办事就行。现在还不是心疼钱粮的时候。
卫境沦陷,狄人未退,齐侯率宋、曹等诸侯联军于狄人对峙灞上。现如今天寒地冻,双方不好开战,但明年开春也许便会有一场大战。说不定到时便是卫国的复起之机,也是我等建功立业的机会,怎可白白错过。”
于正的急迫感正来源于此,大事多发之际,手下没兵没人那可不行。务必要趁这个冬天训练出一支可用的军伍来,即使是跟在诸侯联军后面打打顺风仗,收拾收拾几个落单的狄人,那也是军功不是。对于刚来卫国立足的于正来说,也是他一步步赢得卫人认同的好机会。
slkslk.com
“是,主君。察当依令而行,保证完成主君吩咐。”计察拜服行礼道。
计察表了决心,于正却仍有些担心,又问他道:“依你之见,如今营中招人之事可方便?”
“招人不难。主君不知,如今难民营中已饿死不少人了,有口吃食就能活命哪有不愿来的。”计察想起难民们的眼神和最近发生的惨事,叹了口气说道:“去漕邑卖儿卖女都算不得什么了,甚至难民营中已有吃人之事发生了。”
“情况崩坏若此?”于正这些天确实不曾去过外围的难民营地,无它,不忍尔。特别是看到小孩子们饥饿的眼神,可他也没有多少粮食,还要用来养军,所以干脆闭门不出。
“可不是吗,每日少则十数人,多则几十人,都是冻饿而死的,现在东边的荒林里每日都要添上不少新坟,又每日被掘掉不少新坟。”
计察一一汇报着他所知道的情况,营中所见确实有些凄惨,为活下去,各种人间惨剧不断上演。
“难道国君和大夫们也不管吗?”
于正作为后世之人闻得惨状,心中何止气愤。说来他毕竟是邘人出身,可那些大夫们都是实打实的卫人啊,都已经如此地步了,那些执政者在哪里呢。
“国君自从那日接待许国夫人后,风寒就加重了,如今已是卧床不起。”计察抬起头看着于正,一副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的表情。
于正作为新晋大夫,自然知道一些朝堂上的情况,但也有限。如今国君病情加重了,目前已由公子辟疆和大夫石祁子、大夫宁速联合辅政了。
这任卫君姬申虽算不上贤君,但对自己无疑是不错的,可惜是个短命之主。公子辟疆都已经开始辅政了,看样子离继位也是不远了。
就是不知道国君能不能熬过今年,关于这段记载,于正的记忆却是模糊的。自己一心想要投靠公子辟疆,如今却要达成所愿了,可惜棋差一着,还是做不了扶龙的潜邸之臣。
于正浮想联翩,心中略有遗憾,又有些猜想,“或许公子辟疆等人已屯了一批粮食,只等继位后再放出赈济,正好用来笼络民心。”
却听计察继续言道:“大雪一降,道路难行,各国的粮食援助也快断了。为了此事,听说宁速大夫又再次出使宋国去见宋国夫人了,许穆夫人也去了齐国,面见齐桓公求援。”
国君病重,已多日不朝,国库空虚,粮秣见底。宁速大夫和许穆夫人二人相继出使它国,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化缘去了。
“若卫国强盛时,尚且好说,以二人公女和大夫的身份总有几分薄面在。可如今卫国落魄至此,想要……怕是不易。”
国际政治向来现实,计察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并不看好二人的出使行动。但于正脑海之中却是有些印象,似乎许穆夫人此次的出使行动是成功的,得了齐桓公不少赏赐。
送走计察后,于正又让人请了西门吉前来议事。
将自己交待计察采购粮食,只等粮食到位便立马扩编一卒人马的事都与他说了,又问他关于此事可有什么想法。
西门吉思索之后言道:“华龙滑大夫正在内围营地四周筑墙以作宫室防护,用粮食为酬召集了营中不少的壮丁,这是一批不错的兵源。”
于正点头称是,这些人有股子力气,的确是当兵的好材料。
西门吉又说:“除此之外,漕河里每天都有许多人为了口吃食,不顾天寒地冻依旧下河捕鱼。这些人或许没有修墙的人壮硕,但是却更容易招揽和卖命。”
“卫民多艰!”于正感慨叹道。
虽未亲眼去看过,但可想而知,这些人必然都穿的单薄,也没有烈酒可以暖身,全凭自己一腔热血和对家人的责任在抵抗寒冷。
“听说这些时日也冻死了不少人,却依旧没有吓住这些捕鱼人,每日下河的人数只多不少。这些人既不怕死,或许可以为我们所用,只是需要保证他们家属的粮食供应,这却不是一笔小数目。”西门吉有些担心地补充道。
“来我麾下从军,家属我自养之,定不叫将士们寒心。”于正觉得这是他的责任,士兵为你卖命,你就要保他无后顾之忧,这点道义他还是有的。
“如此,那此番招兵便问题不大。”西门吉很有信心地言道,“主君且放心将此事交接于我,吉保证限期完成任务”。
于正点头同意,为手下们安排好了任务后,便让他们各自行动起来。其他人等得,于正却是等不得。卫君姬申床榻病重,未来的卫文公继位在即,他急需做出一些成绩。
只是没想到招兵之事,却还是出了纰漏。
【作者题外话】:作者君:感谢今天关注到本书的两位大佬,巡山猫大佬给了五张金票,云帆大佬来占了前排。谢谢大家!
另下周24--27号开启首轮推荐,请大家千万投票支持一波啊。拜谢!拜谢!
第二十章:整军备战(四)漕河招兵
冬,十二月,天又雪,民饥,无以食。
“阿爹,你快上来吧,上来暖和一下。”一声稚嫩童声对着河里的男子呼唤道。
小女孩在岸边守着火堆,其上架着家中唯一还值些钱的家当--一个破旧陶罐。陶罐里正“咕噜咕噜”烧着水,只等着有鱼下锅便可做成鱼汤。
长长的漕河边,这样的火堆实在不少,只是其中只有少数人的火上是煮着或烤着鱼虾的,大多数人则是忙活了一上午还依旧毫无所获。
“阿爹,喝点热水。”小女孩乖巧地为父亲递上热水让他暖暖身子。
“小五儿真乖。”男子慈爱地抚摸了一下女儿的头,围着火堆坐了下来喝了些热水。暖流贯体而入,让他好受了点,身体总算缓过来一些。一旁的女儿则是懂事地为他揉搓着红肿的双脚。
看着河中仍在继续忙碌的人们,看着自己面前单纯可爱的女儿,男人心里无尽地悲哀:
小书亭
“完了,我们这个家算是完了。他娘、大娃还有二妞、三哥儿、四妞,我和你们的妹妹恐怕过几天也要来找你们了,你们可千万等着点我们。”
作为最早几批下漕河捕鱼求食的人,男子见证了漕河从最初的“大方”变得“小气”的全过程。
鱼作为刺多且细密的食物,吃起来本就麻烦。加上此时辛辣料的缺少,酒更是贵族饮品,所以鱼往往做出来土腥味很重,吃起来又容易卡刺,导致此时很少有人真正喜欢吃它。
所以最初的时候,男子下河捕食,这漕河之中不仅有鱼还有王八、泥鳅等许多水生动物,每天他都能收获满满。
然而随着营中粮食的日益短缺,特别是冬雪之后,道路愈发难行,送来漕地的各国救济粮食变得更加稀少。仅有的一些也是先供着贵人们吃饱,然后是兵士,然后是贵人家中的仆从,然后是筑墙的役夫,然后是…
许多难民们断了吃食后,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加入捕鱼的行列。慢慢地,男子每天的收获都在变得越来越少,甚至有时连续一两天都捕不到一条鱼。
男子明白,漕河中的鱼终究有限,但是破冰捕鱼的人却每天都在增加。甚至有人会为了一个更好的捕鱼点而大打出手。
收获很少,付出的代价却是不小。有些人因为长时间浸泡在冰冷的河水中,而整个脚趾头都被冻掉。有些人小腿反复冻伤,开始坏死腐烂,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一途。如果他(她)已是家中唯一的劳力了,那么大约便是等于整个家庭走向死亡了。
这条漕河已经不再是能救人活命的粮仓了,而是变成了吞噬生命的黄泉之河。
如今他和他的女儿已经别无其它生路了,连续两天都没有捕上鱼,孩子懂事地没喊饿,但是自己已经再没多少力气可以坚持下去了。
“死”,他怕吗?不,相比于饥饿而言,他如今已经不怕死了。他只是不甘心这么可爱的女儿跟自己一起去死,不甘心就这么肚子扁扁地做个饿死鬼。
明明那么努力想要活下去了。
可他们的命运却如荒地里的草芥一般,毫无价值。
民智未开,他们也不会去想上天何其不公,只会觉得自己命苦,该当如此。
“阿爹,是于正大人。”小女孩突然指着河岸上出现的青年郎君说道。
她曾偷溜进内围营地去乞讨,而那时正逢于正大人的大夫庆典,所以却是在人群中偶然见过他一面。
男子想起来了,他是听女儿说过,她曾和一群孩子偷溜进过内围(也就是如今筑墙保护之地),参加过一个青年贵人的册封典礼,还得了一块喜饼带回来与自己分享。
说什么这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一定要带回来也让阿爹也尝尝。
男子倒也听营中之人讲起过此人,知道他于国君宴上“藏肉为义”之事,心中想到:只能希望他真的是个好人吧。
“小五儿,你跟我来。”说着他拉起女儿的手,向着于正众人走来。
于正此行换了普通衣服,正与西门吉一道站在河岸高地上眺望着,周边也有一伍步徙保护。然而过于干净的衣服,以及明显衣食无忧的气质却还是让他们显得过于显眼。
“主君,你看……”西门吉指着热火朝天的河岸,对着于正说道:“光这里就有这么多人,粗粗估算大约有五六百人在此捕鱼,而且多以成年男丁为主。这么冷的天他们仍在继续下水,确实是最不怕苦的一群人。”
于正打量着漕河两岸,河中捕鱼人虽不少,但是河岸上真正有鱼吃的却没有几户,看样子河中的收成并不好。
“贵人留步。”一名男子突然出现,领着女儿向着于正就是一跪。
“这是…”于正略显惊异,自有步徙上前护卫。
“贵人心善,这是我家小女,愿送与贵人为仆,做个粗使丫鬟,还求贵人好心收留。从此任打任罚,但凭贵人做主。贵人只需给她口吃的,让她能活下去就成。”
男子跪着向于正乞求道,怕他不答应又说:“小女孩吃的少,费不了多少粮食,恳请贵人好心收留。”
说完,对着于正又是狠狠磕了几个响头,又压着自己的女儿一起磕了几个。
“阿爹,我不想离开你,我不走。”小女孩听说要将她送人,彻底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紧紧抱住她阿爹,往他怀里钻。
“小五儿,爹实在是养不活你了,但凡还有半点法子,爹也不会把你送人。
不要怨爹,爹这是给你找一条生路啊。你听话昂,好好活下去。”
男子下了狠心,将怀中的女儿用力掰扯开,让她朝于正跪着,自己则仍一个劲地哀求。
于正看了父女俩这出生离死别的苦情戏,心里也不好受。他欲要将两人扶起来,男子却坚持不肯,一定要于正先收下自己的女儿再说。
一时场面倒有些僵持上了。
四周有人见此情景,却是慢慢围拢过来,有些想要过来乞讨一些吃食,有些则一样带着自己的小孩求条活路。
西门吉见了也有些不忍,对着男子说道:“老哥快些起来说话,我们正好有些事情要问你。若是合适的话,不只是你家姑娘,连你我们也是要收的。不必如此!”
“哦,贵人请问,我定然知无不言。”大汉闻言情绪稍稳定了一些,若有办法,他也不会真想和唯一的女儿这样生离死别的。
“这漕水之中,捕鱼之人你认识多少啊?”西门吉问道。
男子闻言小心答道:“好叫贵人知道,我是最早几批来此捕鱼的,那些大多是后来之人,故而我却有多半都是认识的。贵人所来何事,可有用到我等的地方?”
“想必你已知道,我乃是国君新封的“大夫”。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国君如此厚待于我,我亦当厚报于他。
所以此来,我打算散尽家财编制一卒人马,称为步兵。一来,好拱卫国君,二来,以便将来对狄作战。
不过这一卒人马却与寻常兵役不同,须得日日操练,所以当兵者必须不能怕苦怕累!”
于正大义凛然地对着男子交待道,并问他觉得会有多少人愿意跟从。
“大雪之天,寒冰之水,我等仍出来求食,不是在窝棚中等死。漕水之中,不怕苦累者,十之有九。大人有条活路给,我等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呢,只是这家人……”
“若得选中,一并恩养。”于正毫不迟疑地答道。
第二十一章:整军备战(五)招兵测试
见周围人群渐渐围拢了上来,越聚越多,于正索性便现场做起大型宣讲来:
“我所需者,需得是勤勉刻苦之人。每日操练不能懈怠,日常值守不能疏忽,诸君可否满足?”
“满足,满足。”周围人群大声应道:“大夫放心,我等捕鱼之人不说都是,十之八九总不会少。”
“是啊,大夫看我,每天天不亮就来了,就为在河里占个好位置。”
“我也是!”
于正对着大家点点头,表示认同此话。“恩,今日我所亲见,诸位确实皆是辛碌勤勉之辈。”
的确,懒惰懈怠、不能吃苦之人多不会在此,这是来之前就知道的。
“再者,我所需者,需得是悍卒也,不能贪生怕死。来日两军交战,当正面受戮,而不能背部受创。如此者,还有多少人啊?”于正又高声问道。
小书亭
四周人群思索了一会,这回却没那么热烈了。人群中有人反问道:“是否真如大人前番所言,家中也可得安置?”
这是后面来的人,只是听前面人转述说家中也有所养,但仍不放心,还想亲自再听于正当面说上一遍。
于正无奈笑笑,却也能理解,毕竟是身家性命托付之事,此乃人之常情。作为家中顶梁柱,自然要兼顾老弱,对家人负责。
于正换了语气,却是庄严肃穆地承诺道:“凡来我营中当兵,一是要保障你们吃饱穿暖,不然如何能狠狠操练你们。二是不仅你们自己可以吃穿无忧,每月还有固定薪俸发放,以供你们养家糊口。”
这就是于正的承诺,超越这个时代的承诺。
春秋的兵役制要求领民们义务为领主做战,不仅没有薪水拿,甚至连武器等都要自带,往往拿着自家的石镐木棒就被赶上了战场。遇到刻薄的领主,有时食物也不够吃,还要自备一些。这就是此时的主流--农兵。
所以当兵还能领薪俸一事简直是闻所未闻,众人听了无不有些激动,但又有些不敢相信,这简直可以堪比甲士老爷们的待遇了。
甲士们大多来自国人和士族家庭,也是义务承担领主的兵役,但他们家中有领主赏赐的田地,可以供养家人无忧。
“贵人此话可是当真?”人群惊喜地问道。
“自然。”于正依旧是庄重地对着人群许下诺言。
脱产的职业士兵是时代趋势,农兵是没有前途的。黄巾再多也打不过汉帝国的官军,于正也是看过《三国演义》的。
“当兵若能自己吃饱,那此地不怕死愿相从者,当有十之二三。若还能供养家庭,此大夫之大恩也,不怕死者愿相从者,当有十之七八。”
最早拜见,如今处于最内围于正边上的大汉率先激动地说道。
“善!如此,你自己可愿从军,奉我为主。”于正直直盯着他,不容他眼神中有半分犹疑作假。
“拜见主君!”男子立即跪而下拜。莞尔还嫌不够,他又激动地喊道:“愿为主君效死。”
“好,壮士可有名姓?年岁几何?”于正又细细问道。
“贱民未有姓,小名东山,今年二十有五。”
一旁的西门吉见了,便从包裹里拿出竹简和毛笔,立马记录起来:“新兵姓名东山,二十五岁,家只一女,卫国朝歌人士…”
因计察外出采购军粮不在营中,而武事又以西门吉为主,故而此次他干脆直接自己负责所有军籍的记录事宜。
“先前从事何业谋生?”西门吉负责任地将新兵东山的信息一一记录在案,有不清楚的便直接开口询问。
“我等也不怕死,愿于贵人为兵,还请贵人收录……”
周围之人见东山被收录,他们听说了于正开出的优越条件,顿时也有不少渴望入营当兵的,这些人纷纷涌上前来。
“还请贵人收我,我不怕死,宁死不饥,愿当兵去。”有人挤不进来,在外围焦急地大声喊道。
“宁死不饥”四字,却是让于正听了去。他心有感概,却是登上高地,对着众人喊道:
“愿从某之军者,只有两条要求,一是不怕苦累,能听命令;二是不惧生死,勇于兵事。正已备下粮食满仓,更有肉糜之粟,欢迎‘宁死不饥’的壮士们前来投效。
考核合格者,入伍即有钱粮发放,此曰安家粮,之后每月还有薪俸发放,足可以养家糊口。
大丈夫,死则死矣,何故一顿饱食都无。愿食肉而死者,可来从军。”
“对,宁死不饥,吾等愿食肉而死。”人群发出呼喊之声,此起彼伏。
于正这番煽动性的发言却是非常成功,人群轰动。漕河两岸口耳相传,争相前来从军。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最后几乎整个难民营地都震动了,纷纷前来参与入伍测试,或是来看热闹的。
于正制定的选兵标准有三条,分为三轮测试:
第一轮测试是体格测试,相当于后世的体检。是凡入伍者,需身体健全,无明显疾病,且身高不得低于七尺。
此时一尺约合后世的23厘米,所以七尺男儿大约161厘米的身高。毕竟贫民们吃的差,身高普遍要比贵族们矮上一些,却是不能用后世的标准。
为此于正还特地命人制作了一条七尺长的“等身杖”,凡高于杖者留,低于杖者去。这条测试最是简单方便,合格者便发给刻有“一轮合格”的木牌,持此木牌可参与二轮测试。
二轮测试便要看力气和耐力了,此轮测试采用的是负重拉练的方式。扛起一块重20斤的的木头,负重跑上5公里,到达目的地后还能拉开一石弓射上三箭便算合格。合格者发放刻有“二轮合格”的木牌,参与三试。
当然因为此轮需耗费参试者不少力气,所以即便淘汰之人也能得一顿饱饭,用来安抚民心。
三轮测试是心理测试,比的是服从性。于正命人准备了泥潭、火坑、高空独木桥等项目。
测试者需要匍匐过泥潭、赤脚走火坑、高空走独木(下有绳网防护)。特别是后两项,根据测试者犹疑的时间,便能一定程度看出其心理素质和服从性如何。
三轮测试完毕,于正取成绩最好的前一百名进行正式招录,合格者当即发放安家钱粮。家属们也会得以妥善安置。
考虑到参试者拖家带口的确实很多,于正便考虑在军营旁一里外再另辟一营,曰军属营。这样家眷的安危可以得到军营的时刻保护,军营中训练的士卒们也能看到家眷营的情况,更安心训练。每十五日,军中定例还放假一天,更可回家探望。
至于原来于正军营中收留的那三十多名步徙,并七名赐“义”姓的属下,此次也将一同参与测试。合格者留下,不合格的降为辅兵或并入匠营。
他们毕竟训练了一些时日,而且平日里的吃食也不曾短缺,所以倒是留下了不少,足有十五名步徙和四名义姓属下得以留下。不合格者则都被调去入了计察的辎重营和匠营之中,做了妥善安置。
特别是三名跟随于正最久的义姓国人。他们忠诚度够高,昔日《评定册》上也有些功劳,自不能太过亏待,却可以任命管事一类职务,辅佐计察。
第二十二章:整军备战(六)争相来投
“施展,别筑这破墙了,你先停下歇会。听说了吗?那漕河岸边,于正大夫正在招兵呢!我跟你说啊……”
来人将于正漕河大招兵之事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什么爬泥塘、走火坑、高空独木桥等等,那叫一个精彩。如今那招兵之地早已里外里围拢了一圈又一圈的人群,都聚在那看热闹呢。
“特别是那走火坑项目,有的人好似得了上天保佑一般,跑过去一点事没有。有的人却是走进去就被烫伤了脚,被边上的拉了出来,你说神奇不神奇?
还有那高空独木桥,有的人还没走呢,就那么往下一看,哎呦,那个腿就抖个不停。还有的人当场就尿裤子了,哈哈哈……”
吞噬小说网
来人说得活灵活现,施展也听得津津有味,毕竟这时贫民们也没什么娱乐活动,他倒是真想过去看看。
要说这走火坑和独木桥项目确实最吸引人观看,每有人要走,人群中就发出阵阵欢呼之声。
在旁边看是一回事,自己走却又是另一回事。好多人看别人毫发无损地过去了,纷纷觉得自己看懂了,只要快速跑过去就没事了。可是真轮到自己时,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烈火,看着独木之下的高空,还是忍不住心慌腿抖。
“听说这次招人还给发安家粮,每月还有粮食俸禄呢。可惜我去试了,第一关个太矮就被刷下来了。”
“每月还有粮食俸禄?当真?”施展激动地问道,“那现在还在招人不?”
“招!听说要连招三天呢!不过今天已经有不少人领到入伍之粮了,越往后只怕名额越少。”来者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和盘托出。
“那对我等殷民后裔可有所限制?”施展脸上露出担忧之色,带着希冀目光问道。
“不曾听说,听闻于正大夫此次招兵不论国庶野,也不讲何族出身,这不繁家那小子不也进了嘛,繁家不也是殷民七族之后嘛。”
这话却给了施展希望,殷民七姓多被本地卫人压迫,长久看不到上升的空间。于正大夫作为外国来的新晋大夫,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也许反倒是个机会也说不定。
卫国殷民七姓者,乃是周灭商后,分给康叔建立卫国的原商朝七族遗民。他们分别是陶氏、施氏、繁氏、锜氏、樊氏、饥氏、终葵氏这七族。
另外鲁国也接受了原商朝的“殷民六族”:条氏、徐氏、萧氏、索氏、长勺氏。这就是商灭亡后商民们的待遇了,被分割开来赐予各诸侯,受到周人长期的监管、镇压。
这些遗民大多是有门祖传手艺傍身的,能为统治者创造经济利益,这才得以世代繁衍了下来。比如陶氏善制陶器、施氏善制旗帜、繁氏能做马缨、锜氏能做釜器、樊氏是篱笆工等等。
他们这边正说着话,却是被远处监督筑墙的士人看见了,当下发怒喝骂道:“你们在这不干活,说什么闲话呢,白养着你们不成?”
施展本就意动不已,闻听此言,想起这些时日受到的欺压,更是血气上涌,直接丢了手中的工具。
“我等在此终日辛劳,却是想要一顿饱食不得,当真半点乐趣也无。”施展愤愤,又对着身后的同伙之人说道:“陶痢头,樊小子,不如我们这便去投了于正大夫。大丈夫宁死不饥,也比一直在这烂泥地里厮混着要好上许多。”
“正该如此,一起投军去。”一行人皆被说动,俱往漕河而来。
如此三天,招兵现场尽皆火爆不已,每天前来测试的壮丁是络绎不绝。
这般声势之下,于正的征兵行动自然是大获成功。于正本来只打算编制一卒之军,也就是一百人的步徙队伍。不过因为一番“宁死不饥”的煽动性发言,导致现场来投军的人实在太多太热情了,有人甚至从其他士大夫麾下背主来投,争着抢着想要加入于正的行伍。
“愿从军去,宁死不饥。”人群中不时传来这样的呼喊之声。
于正这才发现,似乎自从自己穿越之后,口才和煽动力变好了不少,总能一次次地激发出民众们的热情。
“人满了,满了!”招兵之人一个劲地拒绝道。
“啥,满了?不行,我还没测呢!”刚排到的壮汉自不甘心。
“我要投军!”后面的汉子尤在往前挤。
“大夫何弃壮士?”有人这么说道。
于是,于正只能一步步妥协,从原本打算的只招一百人,放宽到一百五十人,再到索性招满两卒人马,也就是整整两百人,却是超过了原计划一倍。
这就给负责军队后勤的计察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他刚从漕邑买粮回来,还没来得及歇上一天,就又被自家主君打发出去买粮了。
新兵的组成以最能吃苦的漕河捕鱼人为主,总共招募了百余青壮。又辅之其他壮硕老实之人,比如原先的筑墙民夫们也招收了小五十人。至于士大夫们的随从和领民来投,于正却是顾及着同僚的脸面没收,好言将他们劝了回去。
但即便如此,也是各处人心浮动。
有的士大夫还算厚道的,便来劝解于正,希望他能别乱来了。这般征兵之法是没有先例的,是不合礼制的乱举。从没听说过给步徙们按月发粮的,这算什么,算门客?算士人?
有不厚道的,则是直接将于正之事状告到了国君和辅政的公子辟疆面前,誓要不与他甘休。
国君病重,没精力来管这事。公子辟疆素有雄心,于正此举打着恢复卫国的旗号,倒也刺激了一些日渐消沉的士人,所以他也按下了此事,看看后续发展再说。
总之因此一事,营中情况却是更添纷繁复杂。
当事人于正也在心里独自叹气,这事他的确是要得罪一些人的。不过本质上来说乃是先进制度对落后制度的全面胜利,是历史的必然趋势。即使自己现在不做,以后也会有别人做的。
先做之人有先发优势,比如最近他就明显感觉到自己在营中的声望那是蹭蹭地往上涨。虽自己只是个新晋大夫,但仅威望这一块已隐隐开始与一些老牌大夫们比肩了。
可以说,国君之宴是让士大夫们知道了于正这个人,而征兵之事则是让大家真正开始重视他。
当然有声望算好事,但是代价也着实不小。看着一石石的粮食被分发出去,他不免有些担心自己的储备到底够不够,心中暗暗希望计察此行的采购千万顺利。
【作者题外话】:求票求票,喜欢的可以留言互动!
第二十三章:整军备战(七)筹措军费
在这个商品经济还不算太发达的春秋时代,粮食才是民间最硬的通货。所以步徙们的薪俸也全都是以粮食的形式来结算发放的。
按照于正招兵时的承诺,入伍即可领取一次性的入伍补贴,当时于正定的安家费是粮食三石。
春秋时代各国的度量衡还没有完全统一,所以于正采用的是此时各国商人间较为通用的计量方法“石”。同样的,西方国家秦国的“一石”和东方国家齐鲁的“一石”,重量也不完全一样,这就只能因地就宜了。目前山东各国的“一石”约合后世的60斤左右①,所以三石粮食也就是一百八十斤左右。
当然此时的粮食以豆、粟类为主,而且发放时也是不脱壳。民以麸(壳)为食,乃是常态,饥荒所致,却不是为了追求后世的健康杂粮。
步徙每月的薪俸,于正跟家臣们细细商量后也制定了具体的发放标准:普通步徙每月领粮食四石,伍长每月领粮食六石,两司马每月领粮食十石,卒长每月领粮食二十石。
这样,普通步徙每月的四石折合下来大约是一个月二百四十斤粮食。看着不少,但一来这些粮食都是带着壳的;二来此时食物缺少荤腥,一个成年人只吃主食,一顿便能吃上两三斤;三来这是要养活一个四五口之家的一月口粮。
所以这个标准在于正看来有点低了,不过西门吉等家臣却一致说这已经不少了,他们给出了此时的一种算法。
步徙薪俸每月为四石,一年就是四十八石,而普通农家一年劳作百亩之田(约合后世33亩),年节好时也不过收获百石左右的粮食②,灾荒之年更不用说了。
就这么点粮食还要上交一成左右给诸侯奉公,四成左右给领主赋税,剩下大约50石的粮食却要养活整整一家。所以每到灾荒之年必定会饿死人,因为即便是之前的丰年他们也根本存不下多少粮食。
而如今于正军中步徙们的薪俸,按照普通士兵每月四石粮食来算,一年便有四十八石,已是赶上一个农夫家庭交完税后一年的收获了。而且步徙自己的口粮还是在行伍中解决,这又省下了一大笔粮食。
手下几个家臣们都说这薪俸已经很高了,足以让步徙们感恩、卖命。又劝他说:营中的粮秣本就不多,不如先紧后松,也不至于后续缺粮招至怨言。
考虑到如今春秋时代的生产力确实低下,既无高产粮种,也无化肥,耕作方式也十分落后,亩产确实很低,所以薪资水平自然也不能以后世的标准论之。
于正思索后也就同意了目前的薪俸方案,毕竟这已经比绝大多数士大夫们都要大方了,吸引力应该足够。
另外,从臣子们口中得知了此时每户大致的产粮情况后,于正心中不免也暗暗换算了起来。
他获封食邑两百户,每户可耕百亩之田,可产粮食100石左右,两百户就是两万石。按日本战国的说法,也就是说他目前可算是拥有2万石食高的一方领主了。
当然想象很美好,现实是目前他的这一切都还在狄人的手中。自己不但收不到任务粮食的赋税,还要补贴许多出去。
总是这么入不敷出当然不行,于正作为后世穿越之人,他当然也有自己的赚钱方法,只不过目前来说进展并不顺利。
于正发明的简易牙刷,也曾让匠营制作了一批。作为刚推出的新兴玩意,于正给出的定价并不低,所以目前也就贵人们和有钱的商贾们会用一下,穷人们自是用不起的。
他也联系了几支来往的商队去各国行销。但是一来是还未真正打开市场,整体接受度有限;二是受限于路途难行,商队回款太慢。所以目前带来的收益虽有一些,却远不够支出。
另外牙刷的制作毕竟简单,日后被仿制的可能性也很大。
不过也带来了一些积极的变化,比如至少卫国的大多数贵族们都开始用上牙刷了,每次廷议之时大家的口气清新了很多。
再有,于正自也考虑过穿越者们常用来发家致富的两大法宝:玻璃和肥皂。这两样东西看起来是有技术壁垒的,春秋时代的人肯定是不能轻易仿制的。但是这壁垒却同样也阻挡了于正。
他是个语文老师,化学他却是不会的。以前高中时是学过化学,但这两样东西的配方他也没在课本上看到过啊。
原材料是知道一些的。比如玻璃是从土里来的,这于正知道。但是是用哪种土呢,随便什么土都可以吗?其中又加入了什么原料呢?
很明显光靠加热来烧制是肯定不行的,最多只能变成陶还有砖。
陶和砖也能成为商品,但是曹国都邑陶丘城里的陶器又便宜又好,他却是竞争不过的。砖是烧制了一些,被公子辟疆低价采购拿去筑城了,但还是让他赚到了一些小钱钱。
肥皂听说是用动物油脂加草木灰制成的,这于正也知道,可是他试了之后同样发现不行。两者混合在一起,就成了脏兮兮的一坨,看着就脏,指望这样的卖相去赚钱?而且于正亲自去试了,也确实没有啥清洁效果。
还不如此时人们从皂荚树上采下来的皂荚呢,至少于正本人更愿意用后者,而且还不用花钱。更何况大量的动物油脂他也没地方去买啊。
再有,改良酒也失败了,因为粮食根本不够吃,更不用说拿去酿酒了。就连那些味道寡淡的酒都是贵族们的珍藏品,只有在筵席上才能偶尔喝一次。
火药则是因为此时连最基础的原始火药都还没发明出来,所以他没法进行比例改良。
所有这些跨时代的赚钱产品几乎都失败了,难道这就是文科生穿越者的悲哀?
当然这些都失败了也不要紧,他正在秘密准备其它东西,不过至少要有了自己的食邑再说,这才不担心技术会泄露出去。
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此时的商品经济仍旧很不发达。除了贵族手里有点余钱之外,国人和庶人们能吃饱就很不错了,根本没有太大消费能力。所以商品的目标客群是明确的,就是贵族,走薄利多销的大众路线必然会导致失败。
既然眼下赚钱能力缺缺,那就只能省着点用咯。啊,养了两百步徙,根本省不下来,那没办法,只能疯狂地典当东西了。
“主君,这是姬春姑娘新送来的白玉璧。”
“她干嘛要送我白玉啊?看样子品相还不错嘛。定是知道我最近缺钱,来人,给我拿去当了换粮!”
【作者题外话】:注①:一石到底有多重?百度了下很多答案,有说30斤的,有说60斤的,有说120斤的。
xiaoshuting.org
最后查到陕西汉唐石刻博物馆有一件铁质秦权,上面的铭文显示这枚铁权的重量是秦时的一石(dàn)重。根据权身上的诏书铭文显示,这件秦权应为秦始皇统一度量衡时专门铸造的标准秦石权。
研究发现秦时的一石120斤,大约只相当于现代的60斤左右,就像秦时的一寸只有今天的2.2厘米一样,当年的度量衡与我们使用的度量衡还有一些差别。
所以本文将采用一石大约现代六十斤的数据。
注②:《管子·轻重甲》:“一农之事,终岁耕百亩,百亩之收,不过二十锺。”
1钟=10釜,1釜=4区,1区=4豆,1豆=4升,升粟300ml。大致换算下来,齐国百亩产粟20锺也就是大约100石左右。
第二十四章:大夫之争(一)君前分说
卫廷草庐,议事厅内,华龙滑大夫正对着辅政的公子辟疆和石祁子大夫抱怨着于正近日的所作所为。
“这也太不像话了,狄人依旧在旁蠢蠢欲动,外围的难民们如今也不安宁。我按石大夫的命令负责筑墙之事,以卫我卫国国君和社稷,不敢有丝毫懈怠之心。
但于正大夫却是将我筑墙队中最壮硕的那些役夫全都给挖走了,还扬言要按月给粮。如今即使那些留下的役夫,现在干活也没从前那么积极了。
公子、石大夫,你们可要为我做主啊,不然这差事我可真没法干了。”
“这个于子敬,别看来营中时日不长,却属他最能闹腾。听说如今在难民营中威望很高,倒是有几分能耐。”
石祁子大夫对于正最近之事也有所耳闻,却是好奇地问道:“听说他不仅给每个被招募的步徙都发放安家费,以后每人每月还会再发四石粮食,叫做什么军俸。我却是好奇了,他是拿什么来养活这么多领俸的步徙?”
“听说他有一匠营,通过来往的商人往各国发卖‘牙刷’一物,倒是赚了些钱粮。”
有大夫回答道,他自己也有在用牙刷刷牙,果然干净。所以他还给他家里的侍妾也买了,还规定服侍之前必须刷牙。
“听说他最近烧了不少砖,供给营中砌墙所用,公子厚道,特意补了他一些钱粮。”
“听说他将自己册封典礼上收的许多贺礼都发卖了,连国君和公子送的礼物都被他换了粮食。”
士大夫们纷纷说着自己的见闻,互相这么一听,还真有些眼红于正大夫的赚钱途径,毕竟狄难之后他们身家大不如前。
华龙滑大夫却气愤地跳起来指责道:“这简直是太无礼了,贵人所赐,尚且如此对待,心中可有尊卑。还请公子和石大夫对他进行责罚!”
“不急,责罚之前也总得允他自辩一番不是,”公子辟疆眯着眼,倒是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令人去请于正大夫,他要当庭审问。
不一会儿,人就到了。
“于正大夫,对于华龙滑大夫所说的指控,言你故意捣乱筑墙之事,你还有何话要说?”
庐室简陋,一个不大的地方挤满了参与廷议的士大夫们,他们大多有些幸灾乐祸,也想亲自看着这个总惹事的邘国佬这回如何倒霉。
于正安坐其间,席间众人的神态他都看在眼里,心中不屑:果然,太过优秀的人总是容易受到别人的嫉妒。
他不缓不慢,起身应答道:“敢问公子,华大夫为何建墙?”
华龙滑不待公子点他,自己先站了出来与其辩论道:
“听闻于正大夫乃邘国公子,家学何其薄也,吾今日且暂为人师,大方指点一二。
自古筑城以卫君,造郭以守民,此城郭之始也。无城,则君不能安,无郭则民不能守。
所以筑城是如今我卫国现下重中之重的大事,否则,何以御匪,又何以拒敌?”
“是矣,华大夫此言乃是正理。如今狄人仍尤在侧,虽有齐公子无亏率三千之师代为戍卫,然为卫国社稷考虑,亦不可不防也。”其他士人也是纷纷们点头,没有城郭他们就始终没有安全感。
于正见华龙滑大夫发言时先将自己的家世点拨了一番,又一副好为人师的样子,他也不生气,仍是面色自若地道:
“敢问大夫,此为何地?大夫又是为哪国筑的墙?”
“你…”,华龙滑大夫意识到于正言语中的陷阱,却是急中生智,转念言道:“此地为我卫君所居之地。”
于正闻言却是立马哈哈大笑起来:“大夫错矣,此乃曹国漕邑。”
于正看似开着玩笑,实际却是毫不留情地反驳着华龙滑大夫的说辞。
他便是要用这一问提醒大家,此地可不是卫国,不过是暂居曹国的边邑之地,浪费这么多的人力物力筑墙,最后得益的真的会是卫国吗?
“此乃狡辩之言,我等虽暂居曹地,然如今狄人在侧,盗匪四起,如何不需要筑墙防卫。”大夫石祁子却是没有偏帮于正,他也认为筑墙实是有必要的。
“上大夫明鉴。”华龙滑谦逊了一声,向石祁子作了一礼,尤自得意地看向于正。
于正对其小人模样视而不见,又换了思路,转头躬身向老前辈石祁子大夫请教道:“敢问上大夫,此地新筑之墙若成,比之卫国朝歌之墙若何?”
这是什么问题,这有可比性吗?
石祁子大夫如实作答:“朝歌本为殷商故都,我卫国分封建国后,历代卫君亦以此为都,两者城墙怎可同日而语。”
“然也!”于正点头应道,又说:“诚如上大夫所言,朝歌本就是天下有数的坚城,又经我卫国历代国君累年加筑,本该是固若金汤。”
“然此坚城如今如何?”于正眼神犀利地扫射在坐众人,这个答案想必他们这些卫人是最清楚的。
果然,在座的士大夫们想起朝歌情景,想起那次狄难皆是一片死寂。
正沉寂的气氛,正适合于正大声地分说观点:
“以朝歌城墙之固,狄人一来,却是一日而下,敢问华大夫为何如此?”
这却是再次将话题转了回来。
“这……”华龙滑大夫一时语塞。总不能直接说前任卫君昏聩吧,毕竟自己昔日也是他的臣子,这有些太过不敬。
“以巨石所筑之墙尚不能抵挡狄人兵锋,如今又在此地大费周章建这砖土之墙,岂不是多此一举。”
石祁子大夫闻于正提及朝歌失守之事,脸色一暗,却是主动担责说道:“当初国都空虚,才导致朝歌失守,却非城墙之过。要说过失,我有失城之责。”
老大夫长叹一口气,毫不卸责,将当日之事娓娓道来。
“先君曾授我与宁速大夫箭矢,嘱我二人守卫都城,自己则带领大军出发前往击狄。却不想狄人狡猾,先君遇伏而亡,我军溃散,逃回之人寥寥无几。
大军覆灭,国都空虚,实不可守也。我与宁速大夫商量后乃决定护送公子们突围而出,再求援于诸侯。
若论城池之失,我罪莫大焉,幸新君仁慈,许我待罪立功。”
众人闻得此事,有的却是惭愧地低下头颅,说起此战的过失,这里绝大多数人都是有责任的。
作为卫臣,他们上不能保护国君,使得让先君受戮,下不能守卫社稷,让百姓遭劫。这不是他们从小学习的士大夫之责,愧受食邑。
遥想当日情景,狄人破城而入,何止烧杀掳掠。整个朝歌城继商周大战后,好不容易经数百年修复发展再度兴盛,却又一次陷入战火,整个毁于一旦。
ddxs.com
有的士大夫则是抬起头来对着于正怒目而视,眼中熊熊之火燃烧。在坐诸人,除了如于正这般原非卫国之人,其余哪位没有亲眷死在那场浩劫之中的。
于正这小子没有经历过那次大劫难,如今偏又说得如此轻巧,将众人与狄人作战九死一生之事轻轻抹过,却隐隐有追责之意。
若是目光能杀人,于正此时恐怕早已死了百遍。
公子辟疆见此自不能再沉默,却是出言宽慰众人道:“此非诸位之责,皆因先君僖政才有此祸。诸君乃如今我卫国复兴之栋梁,万不可过度自诽,卫国的将来还全赖诸位。”
身为后辈子侄,本不该议论先君。不过卫懿公的所作所为人尽皆知,公子辟疆如今这般作为于礼虽有小过,但却能起收揽人心之效。
得大于失。
第二十五章:大夫之争(二)绝杀一击
于正也感觉到议事厅内气氛有些不对劲,他却不是特意来指责众人失职的,故而赶紧出言附和道:
“公子所言正是,先君重鹤,国人皆不愿为其而战。然边疆又数度告急,这才将国都守备力量抽调而出,前去击狄。
其后,先君大败身死,国都又皆是新募之兵,人心慌慌,遂不可守,酿成大祸。”
“于正大夫提及此事却是何意,是要指责我们守城不力吗?”有士人出列争辩说道。
“非也,正并无此意。”于正摇头否认道。
“只是正以为,若要筑城,当应先筑民庶心中之城。若无民心军心可用,那么便如先君故事一般,此地筑起再坚固的城墙,终不过如朝歌之墙一样,摆设罢了。”
于正侃侃而谈,此刻更是对着上位大礼参拜,诚恳言道: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与其在此地大费人力物力筑这无用土墙,于正恳请公子和上大夫先以民心为重。”
不等公子辟疆和石祁子大夫有所反应,于正却是看向华龙滑大夫,继续诛心之言:
“华大夫所筑之墙用来抵挡狄人,就是再高一倍也不堪用;但若是用来离散民心却是足够了。
我听闻如今诸多卫民为了能熬过这严冬,多是自愿投奔曹国为奴去了。曹国国君若是知道此事,定当致礼以谢华大夫实民之恩。”
“你……你……”华龙滑大夫如何再能安坐,却是勃然而起,大声驳斥道:“你这完全是诬陷之言。我筑墙为的是国君,如何要那曹伯谢我……”
不待他说完,于正却是上前抢白道:
“外营之人皆我卫国遗民,不惧山河之险,不惧狄人斧钺,千辛万苦来投。虽营中日子过得艰苦,却一直不愿离去。
如今却是被华大夫一道土墙彻底隔绝了内外,凉透了满腔报国之心。卫国民众日渐离散,此皆大夫之功也。”
“说的好!”
却有一人突然从席上起身喝彩。他出列对着上首主座的二人言道:“公子,上大夫,弘毅亦觉得于正大夫所说在礼。我卫国当务之急不在筑墙,而在聚拢民心。
我见昨日于正大夫一番行动,今日营中已不再那般死气沉沉,隐隐有笑声传来,可见人心稍复,此皆于正大夫之功也。”
此人乃是卫国新晋的大夫弘毅,卫懿公时故大夫弘演之子,真正的忠良之后。
狄人攻卫,于荧泽之地大败卫军,毙杀懿公,尽食其肉,独舍其肝。刚出使归国的大夫弘演闻听此事,便立即前往荧泽为卫懿公收尸,但见其血肉模糊,尸体零落不全,只有一只肝尚算完好。
弘演大哭,对肝叩拜道:“主公一世风光,如今无人收葬,连个棺木也没,臣且以身为棺吧!”说着便拨刀剖开自己的肚子,手取懿公之肝纳入腹中,悲痛而死。一旁的从者只好把弘演的尸体当作懿公的棺材,一起草草掩埋。
最近从者好不容易跋涉来到了漕邑,正式向卫君汇报了此事。于是卫君忙令人重新前往安葬先君,并追封故去的弘演大夫。又派人找来落难的弘演大夫之子弘毅,让他正式继承父亲的大夫爵位,加以重用,以旌其父“大义”之举。
如卫懿公这般的亡国之君,却也有大夫弘演这样以身为棺的忠臣,倒也令人唏嘘不已。
“弘演纳肝”、“于正藏肉”,此二事在卫廷的大力促成下,借各国商人之口日渐流传了出去。各国诸侯及士大夫们闻之,多受触动,皆言“卫多君子,义士不绝,此天不亡卫也。”
一时,卫国稀烂的风评,倒也有触底反弹的迹象。
弘演大夫之子弘毅乃是最近才被找到的,又因卫君日渐病重的原因,如今却是还没来得及举行大典。所以弘毅此时虽为大夫,但是一来年轻,二来毕竟还未有正式册封之礼,所以一直以来为人低调。如今却是独一份为了于正而仗义直言,却也出乎意料。
于正微微讶异,眼神示意以表感谢。
“令尊弘演大夫为人臣典范,弘毅大夫亦是知理之人,不坠家风。不像某些人,虽位居大夫之位,却毫无礼义廉耻可言。”
lingdiankanshu.com
好吧,既然这个新晋的小大夫能出言帮自己说话,那于正也不介意吹捧一下他,而且还能夹枪带棒地讽刺下某人。
“于正大夫此乃何意,华某如何不为人臣了,还请大夫赐教。”华龙滑大夫怒极反笑,忠君永远是臣子的第一要意,而他自问在这方面做的还算不错。
于正却是心里冷笑:管他正史还是演义,既然你要跟我作对到底,那这脏水我却不得不泼了。
“我听闻当日太史华龙滑大夫乃是和礼官礼孔大夫一同随着国君出征的,大军败后又是一道逃回城内的,可有此事?小子想问而今礼孔大夫安在啊?”
“礼孔大夫早在朝歌之时就自缢了。”有人出言回答道。
“可我听闻大夫死前曾留下一言,乃其从者传出。言曰:与君同出,不与君同入,人臣之义谓何?吾将事吾君于地下。”
于正此诛心之言一出,却顿时让一旁咄咄逼人的华龙滑大夫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礼孔大夫,何时…何时说…说过此话?”华龙滑大夫心慌意乱,言语都有些结巴了。
是的,他同样和礼孔与国君同出,同样不能同入,如果礼孔能为此自杀,那自己岂不成了全无君臣之义之人。
在座的士大夫们从初闻此言的震惊,到回过神来后,亦开始暗暗鄙视起华龙滑大夫的品性来。
“与君同出,不与君同入,人臣之义谓何?吾将事吾君于地下。”瞧瞧这话说的,这才是令人感动的君臣之义啊。前有弘演大夫,后有礼孔大夫,我卫国之贤大夫何其多也。
与之一比,同样随君出征而苟活着的华龙滑大夫,就显得有些不忠不义了。
见到众人们流露出的鄙视之情,以及此刻华龙滑大夫惨白的脸色,于正心中暗自得意。这话是不是真的由礼孔大夫说过,于正却是不知道的,他所谓的“听闻”不过是后世演义的记载而已。
但演义嘛,本就不是史实,写书之人为求精彩往往会添油加醋加上许多自己的东西,把人过度拔高和丑化都是为了称托另一方的表现。
于正使出这一招,可谓是真正的“绝杀”。毕竟此时士人最重礼,而礼的教育自然也包含了品德教育。杀人不过头点地,而毁其品性,却是更狠的方式,甚至能让他的后代也因此蒙羞。
此时场上的争论双方,一方仍旧自若,一方却已完全失了心神,众人皆知道,这场当庭辩论的胜负已分。
【作者题外话】:注:前文关于礼孔大夫的写法有错,已更正。
第二十六章:大夫之争(三)比斗之约
卫廷草庐之辩,于正自是一番完胜,给廷上众人又增加了其善辩的印象。
那日之后,华龙滑大夫自是威望大减,开始夹起尾巴做人,却是很少再出席公子辟疆主持的廷议了,每日只与史书为伴。这也是他之后想出来的说辞:非贪生也,实不忍让卫史断绝。
另外他原本所负责的筑墙之事也同样陷入了停滞,毕竟于正在廷上“隔绝内外、民心离散”之语还言犹在耳,执政者们又不傻,当然也知道民心的重要性。
恰逢此时卫国的另一位上大夫宁速从宋国出使归来,却是带来了大批的援助粮食。于是由公子辟疆亲自出面,代表病重的国君,率领着一众士大夫们为难民们一一派粮。营中的粮荒总算得以暂时缓解,民间炊烟复起。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几日时间,于正在庭上奏对之言便渐渐于营中传了开来。难民们感谢国君和公子之余,却也将这活命之恩的一部分归功到了于正身上。
于是无论于正走到哪儿,都会听到民众不绝于耳的感谢之声,甚至献上仅有的野果,野味等小小礼物,礼虽不重却全是大家的赤诚之心。
“宁速大夫连月辛劳的外交之功,好不容易才得来这些宋国粮食。如今倒好,在难民口中却成了于正大夫的功劳最大。”有知情人士为宁速大夫数月的奔波辛劳感到不值。
不过这零星之言却淹没在了众人的众口铄金之中。英雄的故事永远传播的更快,做实事之人却往往默默无闻,在哪个时代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正出了数次风头,一时锋芒太盛,倒也知道该稍稍避嫌的道理,因而他却是突然低调了起来。每日只是在军营之中度过,将所有精力都用来打磨他花大价钱打造的军队。
“立正,向右转。”
军中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训练。这群新兵基础很差,往往左右不分,即使一个普通的军训项目,也要花上不少时间反复训练。
“瞧瞧你们,瞧瞧你们,一个个连左右都分不清楚。不是都说了吗,吃饭的手是右手!右手!”负责训练的队长大声地训斥道。
因为于正的军伍中没有编制战车单位,所以“两”这个单位实在有点尴尬。于是于正干脆将“两”改成了“队”,之前的“两司马”自然也变成了现在的“队长”。还是原样,统带25人。
军训便是以队为单位展开的,队与队之间还会不时进行各种比赛,培养集体荣誉感。于正相信,有荣誉感的军队即使失败一次,也会重新再赢回来。
“又错了!集体俯卧撑准备!”队长对着全体队员喊道。
“队长,俺是用左手吃饭的。”队伍中有人小声辩驳。
“那你以后就改成右手吃饭!就你话多,因为你,我们全体陪你一次次的加练,你都不感到愧疚吗?这次我们一定要赢三队那些兔崽子,重新做回第一,谁要是敢拖后腿,看老子不加练死他。”
就这么简单粗暴地将刺头压了下去,队长却是又一次朗声喊道:“向右转!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三四!”
“施展,你是怎么回事?樊离不错,你开始出错了。”
队长本来就有些生气,更兼今日有主君在场的缘故,队伍还这样一次次出错加练,实在另他有些丢面。
“队长,我错了。”
于正自得其乐地在营中四处巡视着,观看新兵们冬日里的刻苦训练。这几日,八队人马皆按照他的安排,先做最基础的军训训练,培养军人们的荣誉感和纪律性,同时约束他们外面的不良习性。
“怎么样,弘毅大夫,我这军伍可有几分能看的样子?”
自那日廷上大夫弘毅挺身而出,为于正说话后,这两位卫国的新晋大夫便开始了私下来往。几次之后,于正发现弘毅大夫这人除了有些死板之外,心肠倒是不坏,知道于正缺钱,便大方地借了不少,而且丝毫不提利息之事。
渐渐地,两人私交日笃。这次,于正便大方邀请弘毅大夫来自己军营参观,顺便将自己先进的军事经验,多少传授一些给他。
然而弘毅大夫在营中看了众人的训练之后,却是渐渐目露担忧之色。他转过头来对着身边的于正诚恳地说道:
“子敬啊,若是你军费不够,我还可再借你一些。即便装配不起四匹马拉的‘驷车’,两匹马拉的‘驰车’好歹也要买上一些。
loubiqu.net
你这军中只有步徙却是万万不行的,真要上了战场,让对面的兵车一冲就溃散而逃了。”
“额?”于正有些无语,“我是让你来学习先进经验的,可你却根本看不起我用后世方法训练出来的军队。”
于正也只是心中暗自吐槽,却并未真正说出来。于正自也知道弘毅大夫此言乃是出于好心,这些话也都是他基于这个时代的“正确”认识,不无道理。
毕竟春秋时代,战争的主角永远是战车。特别是经过改良后,在战车轮轴两端装上镰刀,利锥一类武器。当这类战车快速驰过敌军阵线时,转动着的锋利镰刀完全可以轻易地将步徙们拦腰斩断,让整个战场都血肉横飞。装备单薄的步徙们根本经受不住几轮这样的冲击,溃散也就成了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所以此时评判各国的国力强弱,大夫们手下实力如何?有多少乘战车就成了最重要的指标,也几乎是唯一指标。
在士大夫们的观念里,往往认为步徙永远是最容易招的,手下有多少适龄的农夫便有多少后备步徙,因而自然也是最不受重视的兵种。
所以如今卫国的士大夫们普遍认为这于正虽然能赚钱,也很是能言善辩,但对军伍一事还是太过稚嫩。有这个钱养着这些常备步徙,还不如买几匹马养着,多组建几辆战车才是快速扩充军事实力的正经事。
而于正却是实实在在把这批步徙当成了宝贝,日日训练,不少吃食。甚至还会特地猎一些或买一些肉食,每个礼拜给步徙们加餐,让他们养养肉,生些力气,不再一副瘦骨嶙峋的样子。
当然,于正自也知道战车是此时战场的主角,所以于正的步徙们自然也是要以此为目标进行对抗训练的。
总共8队军伍中,其中有6队都被于正编为了长矛兵。他们以尖利的木矛为武器,遇战车时,便原地列矛阵,不动如山,抵御战车的冲锋。
只要矛阵不溃,后面的远程武器就能持续输出。马毕竟也是动物,虽经过训练,但亦有本能,对着尖锐的物体肯定会天生害怕。
弘毅大夫诚恳地提出了意见,于正思量后最终还是并未采纳,当然他也息了向弘毅大夫推销军训法的想法。
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就只能战场之上见真章了。二者约定,一月之后,将进行一场友好的军事对抗,到时一分胜负。
弘毅大夫走后,于正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营中众人。并且告诉他们,若胜,则全营皆发粮发奖,那队表现越好奖励越多,若败,则层层追责,并裁汰两队表现最差的队伍。
如此一支在士大夫看来有些搞笑的步徙军伍正在每日的训练中逐步形成战力。
第二十七章:朝堂暗涌(一)拜访公子
“公子,于正大夫和弘毅大夫来访。”
仆人急步入内汇报。
最近时日,公子对于正和弘毅大夫的态度亲近了不少,作为府中的下人自然以主人家的好恶行事,因而对这两人也彬彬有礼起来。
公子辟疆此时正与手下心腹的两名门客谋士谈论着今日朝堂之事,闻二人来访,却是征询道:“见或是不见?”
“哦,是那‘藏肉于袖’的于子敬来了嘛,某倒是想见上一见,看这惯会邀名的所谓‘义士’如何巧舌如簧。”右侧的门客讥笑道。
他这不笑还好,一笑之下却是带动了脸上的大块伤疤,显得格外狰狞恐怖。以他如今的样貌,自然是做不了士大夫的,能在公子门下做个门客已是格外开恩。
于正之前的一些做法确实太过刻意,被聪明人看破手脚也不奇怪。公子辟疆初时不喜于正,便也有这些原因,将他看作了“沽名钓誉”之辈。
左侧之人闻言也道:“如今国君病重,公子大权在握,又得石、宁两位上卿支持,眼看即位在即。国中士大夫们皆有投效之意,此时见上一见倒也无妨,正好以安二人之心。”
这是真正的谋臣之言了,完全是为主君的利益考量。
“也罢,那就见上一见,这几日当真不得清闲。”公子辟疆放下手中的公文竹简,无奈叹道。
“只怕公子以后还有得忙呢。”伤疤门客接嘴笑道。
如今随着国君病情日重,巫祝大费周章地祈祷了天地之后也不见好转。于是下一任的卫国继任者也呼之欲出,在石祁子和宁速两位上大夫的默许下,公子辟疆开始频繁交好士大夫们,甚至已不需要再做过多的避嫌了。
众人虽为年轻的现任卫君感到惋惜,但他们更相信这一切都是天命所致,是天命让卫君另有其人。
“如此,待我先去后堂更衣后,再让他们进来吧。”
士大夫们正式拜见岂能无礼,故而需先更衣,室内也要点上熏香待客。
片刻后,于、弘二人方被正式带入正堂。
“拜见公子。”二人执礼甚恭地下拜道。
“二位大夫请坐。”公子辟疆还了一礼,客气地赐座。
“谢公子赐席。”
二人依次入席安坐,又对两位门客颔首示意。毕竟公子身边的心腹之人,虽只是门客,也不敢轻易得罪。
二人说明了此行的来意,乃是因正朔之日还有半个多月便要到了,所以二人特地来给公子送节礼来了。
正谓年始,朔谓月初。
“正”即正月,为一年的第一月,“朔”即初一,为一月的第一天,综合起来“正朔”即为一年的第一天(今春节)。
夏朝以寅月为正月,商朝以丑月为正月,周朝以子月为正月,古时改朝换代,新王朝常会重定正朔之日,可见这一天的重要性。重定“正朔”,代表着朝代对天命运转拥有唯一的解释权,所以后世也用正朔来表示正统的意思。
主座上的公子辟疆命手下收下了二人的正朔节礼,微笑着言道:“两位大夫营中本就拮据,如何送来这许多东西。”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二人客气道。
“听说二位大夫各自散尽家财,招了不少青壮之人,正在日夜加以训练,为得是日后恢复卫境?”公子辟疆又问起军伍之事来。
“公子所言正是。”
弘毅大夫大方起身承认了此事,并将他与于正二人“以步徙对战车”的比斗之约也一同告知了众人。
两位门客闻言哈哈大笑,皆道有趣,却是完全当成了笑话来听。
弘毅大夫见此,脸上不悦,却是神色肃穆地言道:
“于正大夫原是邘人,并无至亲殁于狄难,尤能以忠君之事自勉,日夜训练军伍,我等卫人又岂能落于人后,还以玩笑看之。
弘毅不才,亦学于正大夫散尽家财,招募壮士。又从它处高价买马,如今总算组建了战车四乘。”
因财力所限,弘毅大夫的这四乘战车,每乘只有两匹马,比此时普遍的四匹马拉战车少了一倍,所以只能叫“轻车”或“驰车”。这类“驰车”相比于四匹马拉的“驷车”速度会更快,但相对的冲击力也会减弱许多。
别看只是四辆轻便的“驰车”,但这几乎耗尽了弘毅大夫的所有身家。
战车每车载甲士3名,按左、中、右排列。左方甲士持弓,主射,是一车之首,称“车左”,又称“甲首”;右方甲士执戈(或矛),主击刺,称“车右”;居中的是驾驭战车的御者,只随身佩带卫体兵器短剑。
也就是说,光是组建这四乘“驰车”便需要弘毅大夫供养12名甲士、8匹战马,以及二者所有的装备。
公子辟疆自是知兵之人,知道以弘家目前的情况,弘毅大夫此次确实是下了血本,因而出言赞扬道:“大夫一片拳拳报国之心,足令辟疆动容,营中若有粮秣不足之处,我自当补益一二。”
公子辟疆如此说着,又怕仅凭言语有些份量不足,当即便吩咐从者从自己的府库之中分拨了粮食百石送给弘毅大夫。
弘毅大夫之后,于正也出列对着公子汇报了自己营中军伍的情况,公子辟疆闻言亦勉励道:“大夫辛苦,你二人正好车步结合而用,相得益彰。”
公子辟疆言语间隐隐有让于正的步徙为弘毅大夫的战车充当辅助的意思,而且并没有给他任何的物资支援。
果然,在这个时代,没人看得起于正的这些精锐步兵。
众人言谈间,仆人再报,又有其他士大夫前来拜访。朝堂局势愈发明显,士大夫们也皆闻风而动,没有人是笨人。
看着春风得意的公子辟疆,于正、弘毅二人自是识趣地告辞了出来。
走在雪后的泥泞道路上,二人又说着各自军伍之中的训练情况以及日益临近的“比斗”之事。
于正明显心情不佳,他一直有心向公子辟疆靠拢,最近虽有些进展,但看公子辟疆刚才的轻视态度,日后怕是难得真正重用。
弘毅大夫看出了于正的担心,却是说道:“其他士大夫们都看不起你的步徙之卒,我这几日因比斗之事常去你营中观摩,却看出了些花样。
xiaoshuting.cc
听闻郑国曾经有位高弥渠大夫曾创鱼丽阵,锐不可当,不知子敬军中今日所演练的乃是何阵?”
这个时代的军阵并不成熟,也就寥寥几种,兵神的孙子还未出身,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孙子兵法》。
于正正要回答,却见暗中隐约有一人影,似乎一直尾随着他们。难道是公子辟疆的人?
于正欲要引起公子辟疆的重视,于是便开始信口开河地胡诌起来,将自己大大吹嘘了一番。
【作者题外话】:成绩并不好,还是希望大家能积极投票啦。一定要阅读完了最近的章节之后再投,这样才算追读。
谢谢大家。
第二十八章:朝堂暗涌(二)开始忽悠
于正毕竟是来自后世之人,网上各种论坛、贴吧的灌水能手,忽悠起人来自是不一般。
“弘毅,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专注于练步兵吗?”
开始忽悠之前,先要预设问题,才能更好引人入胜。
“我早年间曾偶得过一本奇书,内里详细介绍了步徙的训练方法,还记载了许多闻所未闻的强大阵法。”
“哦,阵法之书?”弘毅大夫闻言果然被勾起了好奇之心。
“这当头的一种阵法便叫做“一字长蛇阵”,乃是根据蛇的习性推演而来的。
此阵共有三种变化:
第一变:击蛇首,尾动,卷;
第二变:击蛇尾,首动,咬;
第三变:蛇身横撞,首尾至,绞!
有此三变,长蛇阵一旦运转,犹如巨蟒出击,攻击凌厉,非把敌人军伍撕碎方才罢休。”
“如此厉害,那比之郑国的鱼丽阵如何?”弘毅大夫惊讶地问道。
“两阵若是对垒,长蛇阵便如猛蛇出洞,一口便可将其撕碎吞下。”
“果真如此厉害?那此阵可有破解之法。”弘毅大夫根本不知道于正在忽悠,还以为二人是真心探讨呢。
“那书中倒也写了,要破此长蛇阵,最好的方法就是限制其两翼机动能力,以使其首尾不能相顾。所以,必须揪其首,夹其尾,再斩其腰!
简单来说,就是先要限制对手两翼军阵的运动,使其无法发挥其机动灵活的能力,再以最强悍兵阵对其蛇腹之处发动冲击,使其阵形散乱,无序!
一举击溃其腹心方阵,将长蛇阵切割成为三块,如此一来,长蛇阵各自为战,无法再以三方配合作战,阵势则不攻自破。”
于正装作机密的样子,小说对着弘毅大夫说道。
“谢过子肃如此信我,将此等机密军阵要事如实相告。子肃放心,出你口,入我耳,必不使第三人得知。”弘毅大夫信誓旦旦的保证。
他却不知道,二人之言早已被人窃听去了。不过毕竟距离隔的有些远,也不知能听去多少,若能有十之五六便也是耳力极好之人。
于正对此倒并不担心,这些所谓的军阵不过是后世网络上的那些口嗨党,和历史迷们鼓捣出来的。于正拿他的那两百人也试验过,就是那日弘毅大夫于营中看到的,结果并不成功。
所以弘毅大夫觉得是机密,他倒有些不以为然。
“那书上啊,还记载了什么二龙出水阵、天地三才阵、四门斗底阵、五虎群羊阵、六宇连方阵、七星北斗阵、八门金锁阵、九父星观阵、十面埋伏阵共十种阵法,每个阵法都极尽变化之能,威力巨大,皆有逆转战局之能。”
“真有如此神书?”弘毅大夫只听了一种一字长蛇阵,就感觉到此阵强大之威能,如今听闻此等阵法还有另外九种,此刻心中震惊到无以复加,直接把于正口中的奇书变成了神书。
“那又是何人有此通天彻地之能写下如此神书?”弘毅大夫又道。
“网民,历史爱好者”,于正心中嘀咕,不过却是不能说出来。于是他假装神神秘秘,其实声音却并不小地说道:“据我猜测,或许是齐国那位先祖遗留的兵法。”
“齐国先祖?莫非是…”弘毅大夫已有所猜测。
“也只有那位开国之祖,才有此能耐能写出此书。”于正坦然说道。
“子肃所得的莫非是《太公兵法》了。”大夫哑然。
是了,也只有那位辅佐武王灭商的不世之才方能写成此书,却不想因何机缘,却让于正得了此书。
莫非卫国的复兴当应在此人身上?莫非上苍不忍心见姬姓卫国亡于狄人之手,方才让神书出世?
在周人看来一切皆有天命,既然此书如今为于正所得,而他又恰恰来投奔了岌岌可危的卫国,这其中必定有着什么天命的缘故。
不要小瞧了周人此时的迷信,“国之大事,在祀在戎”,祭祀可是跟兵事一样的头等大事,甚至排在兵事前面。
二人边走边说,看着弘毅大夫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于正自也谈性大发,将后面的什么“二龙出水阵”一直到“十面埋伏阵”都一一相告了。弘毅大夫是感激涕零,差点将自己的儿子都过继给于正了,谁叫于正如今膝下空空呢。
另一边,太史大夫华龙滑在沉寂了一段时间后,也准备有所行动了。
“国君病情日重一日,恐怕是难有回天之术了。如今朝堂上倒向公子辟疆者已是十之七八,我虽不忍,亦不欲落于人后。”华龙滑大夫叹着气对着自己手下的士人言道。
士人们皆点头同意,唯有一人名曰羊角殊,此时却是站了出来旗帜鲜明地反对道:“某认为此时主君反不宜前往。”
“别人皆往,我不往,恐受公子怪罪。”华龙滑大夫辩解道。
羊角殊闻言则是苦口婆心劝道:“主君如今被人质疑臣子之道有缺,若这般前往,被有心之人利用就是坐实了流言。
即便公子能接纳以后也必不受重视,还要为其他士大夫所轻。不如做个纯臣,待国君薨后再投新主,反显得有些节气,有助主公声名。
还请主君回屋换上素净常服,亲自前往为国君侍奉汤药。”
羊角殊据理力争道。
“也罢,就当全一回君臣之义吧。”华龙滑大夫思虑后决定遵从良言,返回里屋将自己身上的华服换下,换上了素服。
莞尔,华龙滑大夫更衣完毕,见下士羊角殊仍在,想到自己手下唯此人可堪一用,却是问道:
“殊,你可知晓《太公兵法》之事?”
原来当日那探子正是太史大夫华龙滑所派,自从在庭上被于正质疑其臣子之心不诚后,他的名望扫地。这几日,也一直托病在家,即使非要出门也是尽量低调。
biquge.name
他也派人去寻过礼孔大夫是否真的有亲近从者在世的,结果发现其亲近之人皆死于朝歌之难了。也就是说于正很有可能是信口胡说,诬陷的自己,这便是深仇大恨了,不能不报。
《太公兵法》,后世又称《六韬》或《太公六韬》。几百年后的汉初张良曾得授此书,成就了一番大业。
“周西伯昌之脱羑里,归与吕尚阴谋修德以倾商政,其事多兵权与奇计,故后世之言兵及周之阴权皆宗太公为本谋。”
汉朝之人将姜太公尊为兵家权谋类的始祖。甚至历代典籍都公认他的历史地位,儒、法、兵、纵横等诸子百家皆追他为本家人物,被尊为“百家宗师”。
“若是于正此人真得了此书…”
第二十九章:朝堂暗涌(三)接着忽悠
于正、弘演大夫各自归营后,自是每日训练麾下军伍不停。
这些时日以来,有了比斗之约的激励,营中步徙们的训练是愈发刻苦。自然的,营中粮秣消耗也是极大,一月不到,于正又拉下了不少亏空。
好在随着宁速大夫和许穆夫人的相继归国,二者都成功从宋国和齐国带回了不少粮食,倒是成功抑制了高昂的粮价。特别是许穆夫人此行,齐桓公赏赐甚多,除了众多的钱粮之外,另有“归公乘马,祭服五乘,牛羊豕鸡狗皆三百,与门材。归夫人鱼轩,重锦三十两”等物。
于正与许穆夫人的关系向来不错,见此却是厚颜上门,向夫人借些钱粮以作军资。夫人赞赏了于正积极练兵,力图恢复旧土的行为,大方赞助了不少,但同样也提出了要于正多买马匹,组建战车的意见。
于正嘴上自是答应地好好的,收下了钱粮后却并没有真去陶丘城中买马。一来是如今道路难行,秦国、晋国的卖马商人不至,如今陶丘城内马匹的价格都快涨上天了。二来虽然身边不断有人向他提出要组建战车的意见,他也一度犹疑过,但犹疑过后他还是决定先坚持己见,真正撞一回南墙再说。反正再有十日,与弘毅大夫比斗之后便可知晓结果如何,那时再去斟酌调整吧。
于正将新筹措来的钱粮全部都交给了计察管理,计察则正好借机向于正汇报这些时日营中的收支情况。
只见他怀中抱着厚重的一摞竹简,身后还跟着两名随从,二人同样抬着厚厚的竹简文书,营中各项收支便都在这些竹简之上。
“这么多?”于正见三人又抱又抬的架势,却是着实吓了一跳。
“主君,这是最近二十日营中的各项收支情况,包括军伍营中每日的钱粮消耗、军备损耗,也包含工匠营中每日的出产和收入情况,还请主君一一过目。”计察锯坐于下首,将竹简文书一一呈上,并不时为于正做着详细的讲解。
“入:十七日,匠营新制弓弩十一把。”
“出:十九日,军营消耗粟米十石、豕肉半扇。”
“入:二十日。借许穆夫人金二十斤,累计借款……”
此时的金不是后世的黄金,而是铜的意思。铜是此时唯一的贵金属货币,各国通行,而且每枚货币都非常足两,一枚枚数不方便的话,可以拢共放一起称,重量是一样的。
看着单独罗列出来的一条条收支明细,不一会儿于正就头大起来。这些记录可谓是非常繁碎,用的数字又是此时的古文字,看起来非常的眼花缭乱。
“主君,可是察有记录不明的地方,还请主君指正。”计察看到于正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却是小心地出言问道。他自问对营中各项收支记录地非常详实,绝无任何纰漏之处。
于正转过头来看着计察,的确自己这手下做事认真严谨,倒还真不是他的问题。说来这却是自己平时太忙导致的一大疏忽,没把后世先进的统计方法和阿拉伯数字教给他。导致这账虽然记得很是详细,但是十分琐碎,不好核对。
可是找个什么说辞才好呢,那统计之法和和阿拉伯数字明显是异于此世的东西,如何才能不让他有所怀疑呢?
认真思虑了一会儿,于正却是肃穆地对着计察言道:“子肃啊,你我做君臣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你的为人如何我都看在眼里,是非常值得信赖的。”
“谢主君夸赞,察必当尽心竭力,为主君记好每一笔帐。”计察听主君夸奖自己,激动地下拜言道。
“恩,很好。”于正先是夸奖了一番,这才真正进入主题:“接下来我要讲的话,涉及隐秘,你可切记不可外传啊。”
“啊……”计察吃了一惊,虽然不知道主君要说什么,却也赶忙言道:“多谢主君信重,察必当守口如瓶。”
于正这才装神弄鬼地说道:“昔年,吾尚幼时,性情顽劣,曾夜宿宗庙不归。睡梦之中却得祖宗传下一书,名曰《周公算术》,乃是昔年周公旦所著。其上所载统计和图表之法,大异此时。然吾梦中细细学之,发现此二法堪称精妙绝伦之术,用于收支记录却能提效十倍不止。”
“却有此事?主君莫非是得了祖宗庇佑?”
计察初时还有些半信半疑,直到于正将这统计和图表之法真正传授于他,他才逐渐相信。毕竟这统计、图表二法不同于此时的任何算法,除了神授,实在是想不出还有其它可能。
而且古人本就迷信,“莘吞薏苡而生夏禹,简狄吞燕卵而生商契,姜源踏巨人足迹而生周弃”,夏商周三代的始祖都有着玄乎的出身。
所以于正将一切皆归于梦中所得、祖宗所授,并假托大贤“周公”之名,将后世的知识包装了一下,也算一种玄乎的办法。
“这是0、1、2……8、9,再往上是两位数,10、11……,这些是简化数字,书写起来非常的方便。”于正先教了计察后世的阿拉伯数字,待他学会后又教他简单的统计学知识,并教他绘制图表。
“你看,你这几卷竹简的所有收支数据,我只需要使用一个简单的图表就都能记录清楚啦,而且所有数据都在一个表里看起来也更加的一目了然。”
于正想要在一卷空白竹简上绘制一个大表格。结果因为竹简是由一条条的竹片串联而成的,毛笔绘图时却总是断断续续,并不十分方便。
2kxiaoshuo.com
“要是有纸就好了。”于正不禁吐槽道。
“等等,纸……”于正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灵感。
“对啊,化学的东西我不会做,可造纸的过程只涉及物理的重构,却是要简单的多了。我营中钱粮匮乏,完全可以造纸赚钱啊。”
于正脑海中认真回忆起古代的造纸术来,特别是西汉蔡伦改良后的造纸术。
首先是原料,造纸的原料主要是树皮、竹子一类富含纤维的植物,甚至麦秆、草茎等也都可以,从原料上来说并不难得。
再者是工艺,工艺上主要是把原料尽可能地捣碎,变成更细小的木质纤维。这就需要人工不断进行切割和捶捣,甚至加水蒸煮,捣烂成浆,变成木浆液。到这时,便成功了大半。而后再用细篾编织的捞纸器捞浆,使纸浆在捞纸器上交织成薄片状的湿纸,经过晾晒之后再揭下,就变成了真正的纸张。
应该说,归功于后世教材对“四大发明”一直以来的大力宣传,于正却是不只一次地看到过蔡伦造纸的流程图,此刻回忆起来倒也**不离十。
【作者题外话】:求票,求票,为了主角日后精彩的上洛之旅投上一票。
第三十章:朝堂暗涌(四)造纸风波
“主君,你说的这图表之法……”
于正犹自想得出神,计察等了好一会儿见他久久没有下文,终究是安耐不住地出言提醒自家主君。
“哦,子肃啊,这事先不急,日后我有空再教你,现在却有一事,需要你立马着手去办。”
“刚教的好好地,怎么又不急了?”
春秋时代,每一份知识都可说是十分宝贵,计察内心自是十分渴望这份学问的。他也希望自己学会之后,这些知识作为他家的家学世代传承下去,这也算是他对家族的贡献了。
不过碍于君臣身份,计察只能暂时忍耐了心中的那份热切,认真回复道:“但凭主君吩咐。”
于是,于正欣喜地对着他细细交代了各项任务:
先是利用外围的众多难民们去山上收集造纸的原材料,
再由家眷营中剩余的劳力完成初步加工,分解成木片,
最后再由保密性更好的匠营完成最终的捣碎、打浆、制纸工作。
“主君,这又是一笔不少的钱粮支出,如今营中……”计察听闻需要动用这么多人力,却是心中一紧。
于正却立马出言打断他道:“快去操办便是,此事正是为营中赚取钱粮之法。若此事能成,吾等日后军费无忧矣。”
“哦,也是那日得梦中祖宗所授。”于正怕计察因心疼钱粮耽误了事情,却是又搬出了祖宗所授的借口。又言道:
“此事办好,我便将那统计与图表之法正式教授于你,且允许你传授子侄,作为你家的家学传承。”
于正毕竟也来此世这么长时间了,家臣们心中的想法逐渐也能猜出一二。
“谢主公恩德。”计察闻言,当即下拜行了大礼。
有着计察的全力运作,造纸之事却是进行地非常顺利。
为了换取粮食,大量原材料被难民源源不断地送来,各个流程也都设立了专职的监督负责之人。
不过几日时间,匠营之中便产出了几十张大纸,经过裁切后,足以装订成十几本书册。
虽然只是最粗糙的纸张,成色也是发黄,但比之竹简书还是轻薄方便了许多,无疑还是跨时代的产品。
计察见了成品,更是兴奋地喊道:“纸张此物书写方便,又这般轻薄,商人们见了必定大喜,此物定能畅销各国。”
然而,还没等众人高兴太久,一件麻烦事却找上门来。
“何人在营外喧哗?”
于正把造纸当做了目下最重要的两件大事之一,各处环节也是时常巡视,以便对众人的工作流程进行不断地改进。这一日,当他巡视碎料的家属营时,听到外面传来人群的喧哗之声。
“所为何事,且让他们进来吧。”于正心下好奇,莫非是营中有人克扣了钱粮,导致难民们不满?
喧哗的人群鱼贯而入,一进来便跪倒在了于正面前,哭嚎了起来:“大夫救命,我家当家的被曹人抓了!”
于正细细询问了一番,这才知道,原来被抓的这些人都是替于正上山伐木、采集造纸原料的青壮。如今却是都被漕邑大夫派兵抓了,而且还要入罪贬为罪奴。
家属们无法,只得找上门来,想要请有头有脸的于正大夫出面帮他们讨要家中的男人。
于正好生安抚了众人一番,又拨下不少粮草给他们应急,然后召集自己的几位家臣就此事展开了廷议。
计察就在旁边的匠营之中,西门吉、渠仰、元锐三人也都在军营中训练,所以不一会儿工夫,四人便齐齐来到了于正住所的议事厅内。
如今卫国君臣客居曹国的漕邑,与漕邑大夫发生了冲突,这并非小事。
“此事却是我等理亏了。”听闻整件事后,元锐在座位上对着众人言道。
“何处理亏?”于正好奇发问,虽有前身的记忆,他也不知自己理亏何处。
“诸君可知‘山川专利之法’?”元锐言道。
见众人还是一副一脸茫然的样子,他只得细细将此事作了讲解。
原来早在两百年前周厉王执政之时,由于王室财政困难,于是厉王采用宠臣之策对“山林川泽”实行专利之法,不准国民随意进山林川泽谋生,必须高价购买许可证才能砍柴、打渔、采药。
另外,周厉王还宣布对所有赚钱的行业收归王室经营,比如铜铁盐糖酒等行业皆收归王室所有,王室实行垄断经营。
这就是专利和专营最早的由来了,特别是专营之法,后世王朝也多有效仿,对盐铁等物资一直实行垄断专营。
不过作为首倡者的厉王却是惹了众怒了,这种断人生计的恶法当然得不到民众的支持,加上周厉王大肆搜捕反对者,国人们终于忍无可忍,爆发了中国历史上首次“国人**”。
国人是最重要的兵源,失去他们的支持,厉王连像样的军队都组织不起来,于是只能逃离镐京到了彘地,并且之后再没能回去,病死于此。
yawenku.com
此时宗周无主,周公和召公根据国人们的推举,暂时代理政事,重要政务则由六卿合议。这种政体,称为共和,代行天子职务,称为“共和行政”,并改称年号为“共和”。
厉王虽死,专利和专营之法却上行下效保留了下来,不过民众疲弊,也收不了多少税收,因而此法也从未严格执行下去。更兼两百多年下来,连周朝最根本的井田制都开始面临崩溃了,更别说此法了。因而久而久之许多人却是忘了此事,只在一些重要矿产的开采上还实行着专利法,对于鱼猎和砍柴伐木等却是不大行此法。
此时漕邑大夫重提此法,他做为漕邑封君,山川之主,却也算是有法可依的,这才有了掳掠卫民的借口。所以若真严格按法来说,卫国遗民想要入山伐木,确实是需要经过漕邑大夫同意,购买专利才行,不然就算是盗窃他的私有财产。
“好啊,没想到我发明牙刷、纸张还没地方可以去申请‘专利’呢,倒是被这漕邑大夫利用‘专利’法给坑了一把。”于正心里吐槽着。
但恶法毕竟也是法,乃是曾经的天子所定,这倒给了漕邑大夫足够的借口。
【作者题外话】:共和行政是历史上的一件大事,共和元年是中国历史有确切纪年的开始,意义重大,开创了中国历史准确纪年,此后中国的历史脉络清晰,一直到今天,没有间断记载。正是这件事能够上溯几千年而不迷惘。在此之前,中国的历史只能是传说和半信史,时间脉络十分模糊,只能够通过文物考古追溯,准确性是不够的。所以说,共和行政是对中国的历史起了十分重要的里程碑式的作用。
第三十一章:大夫首战(一)廷议纷争
因为有着恶法可依,倒给了漕邑大夫师出有名的说法,一时众人还真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
好在漕邑大夫此举旨在掠民为奴,短时那些被掠之人却是不会有性命之虞,最多是吃些苦头,众人还可以慢慢谋划此事。
几人商量来商量去,决定先让这些家属们将此事闹到公子辟疆和两位上大夫面前,让更有分量的人前去交涉,看看能不能用钱粮把人赎回来。有于正居中协调,倒也不会让这些闹事者们吃大亏。
yyxs.la
于是两日之后,公子辟疆便召集众士大夫们廷议了此事,一番讨论后便派了上大夫宁速和大夫弘毅出面交涉此事。卫国君臣借住曹地也不想生事,言道必要时可以赔偿些财物以做伐木之补偿。
可谁知,这边的苦主卫国一副息事宁人的讨好模样,那边的漕邑大夫却是趾高气昂地不愿妥协。两位大夫此去不但没有任何成果还受了不少闲气,那漕邑大夫明言:卫国那寒酸的三瓜两枣他可看不上眼。
那边交涉无果,这边营中民众又闹腾不止,于是公子辟疆只得再次召集臣下商议。
这时诸多士大夫们却都想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他们在讨论中也逐渐有了一个共识:漕邑大夫突然发难,而且如此不近人情,未尝没有给卫国君臣难堪,驱赶他们离开漕邑的打算。
这话却是对了,这才是是漕邑大夫此次行动的本意。毕竟此时绿化那是相当的好,荒山上的一些林木能值得什么钱,那专利之法也从没见人真那么严苛地执行过。
漕邑大夫作为一邑之君,真正的意图也不是要掠那些卫人农奴,不过是些添头罢了。他虽然碍于曹国国君的旨意,不得不收留了这些卫国的逃难之人在漕邑东边的荒地。但是看着逐渐稳定下来的卫国君臣,并且这些卫人开始不断修筑茅庐甚至城墙,地盘越来越大,逐渐兴旺起来。漕邑的士大夫们也慢慢从好言好语、支援一二,变得逐渐冷面无情起来。
狄人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退去,而这些借住漕邑的卫人已恢复了完整的执政体系,又有自己的军队和臣民,如今更听闻修建起防御的城墙来。长此以往,若卫民不能回归故土复国,恐怕就要在他这漕邑长久定居下来。
慢慢地,漕邑东边之地或将不再为漕邑的士大夫们所有。而三五代后,荒地或许也能发展成为兴旺的城邑,到时局面甚至会翻转过来,修养壮大后的这股力量有可能反过来倾夺漕邑。
防患于未然,这是漕邑的士大夫们不想看到的。这次掠民不过是漕邑本土士大夫们对卫人君臣的一次警告和试探,也许之后,这样的行动会越来越多。
漕邑大夫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城邑周围出现一股不受自己控制的势力,这侵犯了他的利益。即便国君前来询问,只要自己行事有礼有法可依,国君也不能太过苛责,这就是他的打算。
“既然诸君已经知道漕邑大夫故意借机生事,挑起争端的意图,我等却断没有再入其陷阱的道理,不如此事就此做罢吧,无论谁是谁非都不要再追究了。”有士人如此提议道,毕竟又没伤害到他们的切实利益。
公子辟疆端坐于主位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原本卫乃大国,曹乃小国,在爵位上也是,卫侯曹伯,所以曹卫交通,诸侯往来,向来都是曹君对卫君执礼甚恭。但如今一切情势都反过来了,曹君抱紧齐侯大腿耀武扬威,而卫君有国难回,居于曹地,惶惶不可终日。这样的变化,也让两边的臣子各自变幻了态度,漕邑大夫都欺压到卫侯身上来了,卫国还要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是啊,漕邑忧我亦在情理之中,如今正该约束民众,不能再给他借口来驱赶我们了。再说此次我们各家说来也没多少损失,最多不过失了几个干活的农夫罢了,也算不得什么事。”又有卫国士人如此人附和道,算清得失,也觉得不算什么。
“那营中闹事的几百人怎么办,如此喧闹不停也不是办法?”又有人提出这个隐患。
“反了他们,一切都是为了我卫国的利益,个人的些许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先好言相劝,不行,就派兵镇压。”说话这位大夫倒是一副威武雄壮的样子,看样子倒也是领兵之人,此人乃是宁速大夫一系的大夫孙纥。
卫国的卿族中,孙家和宁家向来亲厚,毕竟两家同出自卫武公(字惠孙)之后。宁氏以邑为氏,而孙氏则以名为氏。自武公后,如今宁家传至宁速已是五世,而孙家至孙纥已是六世,所以私下里孙纥还得称呼宁速一声族叔。
于正端坐于席,听着议事厅中卫国士大夫们的一派妥协退让之声,甚至要反过来对付自己此番遭难的子民,实在有些听不下去,愤而起身,怒道:
“这话是何道理,我卫国民众何辜,先有漕邑之难,其冤尚不得彰,如今诸君不能为其做主,却反要受尔等责难镇压,如此御民之术,岂不令人心寒。”
于正这话说得是义愤填膺,但在旁人看来,却不正是因为你不安分守己,这才惹出了这般祸端嘛,如今在这逞什么威风。
“于正大夫何意,莫非真要为这些庶人而置我卫国社稷于不顾,往日你放纵那些家属喧闹之事,你当真以为无人知晓吗?”
既然于正当庭如此不留情面,孙纥毕竟也是一国大夫的身份,岂会真的怕他,当即也在公子面前怼了回去。
上大夫宁速见二人如此,微微皱眉,却也未曾多言,心里埋怨于正不知分寸,也怨孙纥过于计较。
于正却也毫不退缩,反讥道:“君生的倒是体貌雄壮,看来也是领兵之人,奈何只知内斗而怯于外战。诸君如今如此惧战,而那狄人凶残十倍不止,它日又可敢领兵从狄人手中收回故土。”
第三十二章:大夫首战(二)国本之战
“邘子聒噪!”
又有一人跳出来呵斥他,“我父,卫之大将孔婴齐,曾为先君后军主帅。随君出征,战没于荧泽,兵败被杀,为国捐躯,可算是外战而死。
我敢说卫国敢战之士比你们邘国只多不少,但如今我国疲弊,百废待兴,诸君自有谨慎的道理,何能轻言战事,徒惹争端。
说句不好听的话,大夫还有邘国之家可回,我等若败,又有何地可去?”
说这话之人乃是已故的卫国后军将,大夫孔婴齐的儿子孔达,同样同样的子承父爵,国君继位后以父亲战没之功,被封为大夫。
如今乃是公子辟疆一系,手下收拢了些残兵,在如今缺兵少将的卫国,算是颇有实力。他也不同意轻启战事,理由也很简单,如今借居漕邑,若起战事,再有一败,这流亡的卫国朝廷也就真的完了。
aiyueshuxiang.com
这话于正如何能不明白,如今的卫国君臣因为手中的筹码太少,却是连上牌桌的勇气都没有了。
于正却是言道:“孔婴齐大夫没于军阵,小子亦是钦佩。前番令尊孔婴齐大夫之战,为的是护土,如今要与漕邑之战,为的是护民。护土护民在某看来,两者同样重要。
且漕邑大夫赶客之意甚明,即便当做不知拖延下去,又能抵得多久。今日他一计不成,明日便会又生一计。”
只是终究于正一人之说有些位卑言轻了,其余士大夫们中多是不同意的,就连私交甚好的弘毅大夫也是犹豫,此刻端坐于自己的位置上,不发一言。
士大夫们的理由就是一切都准备得还不充分,但你要问他们何时才能真正准备好,才能真正去复兴卫国,他们又说不清了。
华龙滑大夫见场中于正陷于孤立无援之境,心中窃喜,更是借机生事,起身对着公子辟疆说道:“公子容禀,既然士大夫们有了公议,不如就先行这‘和漕抚内’之策。而于正大夫又素有高义之名,在外营之中声望鼎盛,不如这安抚镇压之事就交给他去办吧,相信定能让人满意。”
闻言,其余士大夫也一并点头,以在外营中的声望而言,这镇抚之事于正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于正听了心中却是叫苦不迭,若真接下这事,自己好不容易积累起一些声望,岂不是要前功尽弃。
于正心中甚急,却是赶忙出列奏道:“公子,臣下愿帅本部人马出战漕邑,让世人也知我卫国亦有壮士。”
卫国士大夫们对着于正一口一个“邘国小子”,于正自己却总是口称“我卫国”,毕竟在他国为臣,不是几个月甚至几年就能轻易融入进去的。
谁想此时公子辟疆却于主座上说道:
“若是一味退让,只怕日后那漕邑众人见我等卫人软弱可欺,便会更加得寸进尺。
今掠我数百人,明又掠我数百人,我国如今地步又能经得起漕邑几次掠夺呢?
而且如今我国势弱,则更应示强于外。今年诸侯间的正朔之礼,也不见几个使臣来往。诸侯各国如此轻我,正该演武示强一番。
若要用武,选狄人太强,败则立有倾覆之祸;而周边盗匪太弱,胜又不足喜,漕邑大夫却是最好的对手。”
公子辟疆丝毫不提于正,听着皆是中正为国之言,实际上却是完全站在了于正这一边。
如此一说,亲近于他的众大夫们亦改了言辞,纷纷称是,而那几个先前言辞激烈反对的,此时抹不开颜面,但也都明智地选择了闭口不言。
上大夫石祁子聆听了许久,此刻也不再沉默,出言道:“大打固不可,国力不许;退让亦不可,为人所轻。不如二策取其中,不可国战但可做大夫之争。”
众大夫闻其言,便知晓了他的打算:打还是要打,但是要控制其规模。不可成为曹卫两国间的国战,若是国战,以卫国如今的衰弱军力,战则必败,所以只能是大夫之争。
大夫作为封君,有自己的领地、臣民和军队,故而相互间也会有领土、仇怨等各种争端。
大夫间的战争虽然不多,但历来也不是没有。其规模对于现在的卫国来说却是正好,几十乘战车、千人左右的战事,以卫国如今的情况也能勉强应付。
众人又是反复计议多时,终究公子辟疆一派的人多些,口舌之争更有利,而且这折中之策确有可取之处,最后便慢慢形成了卫国君臣共同的决议,宁速大夫等人最后也同意了此策。
如此,公子辟疆一锤定音:“好,此事便算议定了。既然于正大夫请战,那便算上你一份,只是大夫军中皆是步徙,却是不能做这主将。”
得,还是看不清于正的军伍。只见公子辟疆扫视了下首众人,最后看向了弘毅大夫,言道:
“弘毅大夫,你与于正大夫向来亲善,便由你做主将帮衬一二,想必漕邑众人也说不出什么。
另外各家大夫再援助他二人一些兵马,毕竟此战关乎我卫国的国本,还请诸位放下间隙,尽心出力,为我卫国赢回一些时间。”
公子辟疆从座位上起身,对着众士大夫们抱拳行了庄重一礼。
众士大夫见此也纷纷离开座位,对着公子辟疆郑重回礼:公子圣明,吾等世受卫国国恩,愿为卫国效死。
如此,以弘毅大夫为主将,统帅战车,于正为副将,统帅步徙,又有各士大夫之家援助了些兵马。于是继卫懿公大败失国后,如今一支新的卫国军队正得以渐渐重新组建起来。
看着慢慢成形的军队,虽然只有战车三十乘,步徙七百余人,但是无论公子辟疆还是士大夫们见了都是激动不已,几次三番前来探望。
毕竟这是真正属于卫国的军队,一兵一卒、一马一车都是各家抠搜家底资助出来的,承担着卫国复兴的重任。
虽然无论装备还是人员上都比不上在旁边驻守的三千齐国军队,但是卫国自己的子弟兵看着就是格外亲切,哪里都好。
对卫国来说,虽然打着大夫之争的名头,但是内里却是一场实实在在的国本之战。
第三十三章:大夫首战(三)战事动员
漕邑,后世大曹县的一部分,漕邑虽不是如今曹国的都城所在,但是其历史悠久,城墙深厚,同样不容小觑。
漕邑建城之早,可追溯到夏禹时代。
史载伯益、后稷助禹治水,晏安当为随从,有所贡献,得封于漕水,又转封滑水,漕邑乃晏安族人食邑之所。曹人适时营建之,遂成邑,后代便开始以曹为姓。
1200ksw.net
武王克纣灭商,封曹侠为邾国国君,是为邾侠,曹姓后人中便分出一支以朱为姓,其后还衍生出娄、邹、颜、倪等姓,一部分人则仍以曹为姓。
世代显贵的漕邑大夫坐拥坚城,又兵甲齐备,治下民众十余万众,自是看不起亡国丧土的破烂卫国君臣一众。
听闻此次虽名为“大夫之争”,是漕邑大夫和手下民众被抓的于正大夫二个人的战争,即便交战双方再叫上一二至交大夫相帮也是惯例所允许的,可实际上卫廷君臣上下却是做了全体的动员。
不仅几乎所有的大夫都贡献了兵车、甲士、步徙,甚至连齐侯赠予国君的祭马和赠予许国夫人的轩车都全部拆了,改装成了可以上场作战的战车。
然而,就是这样集卫国的一国之力,最终也不过鼓捣出三十乘战车,其中还有不少是二马的轻便驰车。
漕邑大夫听闻手下汇报后却是毫不在意,反而哈哈大笑。这卫国果然是破落了,全国之军甚至还比不上一些邑大夫的实力。要知道漕邑大夫以自己的一邑之力便可动员足足五十余乘的战车,实力上足以碾压对方。
漕邑大夫所以本来也想叫上自己交好的大夫相帮,不过听闻卫人如此实力后,他却是息了这个心思。五十余乘战车足矣,再多就太欺负人了,有些胜之不武,赢了也不好看。
于是,于正派手下的士人元锐,正式前往漕邑递交了战书,这叫“请战”。双方约定了开战的时间和地点,并言明此次乃是“大夫之争”,却不涉及曹卫两国的外交关系。
元锐虽投入于正麾下不久,但此人有见识、有谋略,也能说会道,很得于正看中。所以于正计划将他培养成外交型人才,因而此次特意派他为使,此次此人果然不负使命,成功完成了既定任务。
漕邑大夫大方答应了下来,也同意将战事的规格控制在“大夫之争”的范围内。毕竟让卫人在漕邑荒地立国是国君的意思,如今曹国事事紧跟齐国的外交政策,所以他也怕闹大了节外生枝,受国君挂落。
没想到那些落魄的卫人还有些勇武之气,竟主动提出要战上一场,他正愁没机会好好教训一下这些卫人呢,这可真是瞌睡了就给了个枕头,来的及时。
漕邑大夫心里明白,此次只要他彻底击溃了卫国的上层朝堂,连续三败之后的卫人便会真的溃散,那些卫人遗民才会真正的化进曹国之中,成为曹民。
哪三败?卫懿公荧泽之败乃是一败,朝歌沦陷乃是二败,要是再败于自己一个大夫之手,便是耻辱的三连败。
一败卫人泄气、二败卫人丧胆,只要再添上这第三败,卫人便会真正的溃散、甚至彻底消亡。
“也罢,便让我来做卫国四百年基业的掘墓人吧!”漕邑大夫不无得意地想道。
为了获得战争的胜利,双方各自最大程度的动员了起来。随着开战日期的日益临近,这种氛围也愈发浓烈。毕竟此时周朝的礼崩乐坏还没那么彻底,所以军伍出征前还有一大堆仪式要完成……
首先便是“占卜”。
“神示”具有极高的话语权,凡涉及邦国大事,占卜的程序是不可免的。
战争前的占卜活动,一般在太庙举行,常用的占卜方法有两种:一种曰“卜”,是凿焼龟甲,根据裂纹判断吉凶;一种曰“筮”,用蓍草起卦,并解读卦象,即后世所熟知的《周易》。
卫国占卜出来的结论是“大吉”,漕邑大夫占卜出来的结论是“吉”,所以双方都是信心满满。
占卜之后便是祭祀,或者称“告庙”。
用三牲祭告祖先宗庙,向上天及先祖禀告出战缘由,祈祷祖先保佑,取得战争的获胜。
告庙之后,便是“迁庙”。
将宗庙内祖先的神主(牌位)请出,安放在斋车上,从军出征。这是“先主的英灵与我同在的意思”,也是得祖先保佑的一种。
接下来便是“授兵”和“阅兵”。
“授兵”即分发兵器,有的甲士和步徙没有兵器的,便从太庙武库中拿出兵器来分发,用完后再统一归还。
“阅兵”则是因为集合起来的军伍是分散地来自各个不同领主的,所以要先整编队伍。另外也要查看领主们应该承担的兵役数量是否完成了规定(甚至领主间还有互相拆借的)。整军完成后,主帅会来视察军容、整顿军纪,并向众人揭示占卜的结果。
如此,等到所有的这些仪式都一一完成后,营地中大战的气氛已经被渲染到了极致。到了真正的约定时日,双方这才真正的“誓师”出发。
于正和弘毅大夫作为此次将兵的主帅,在誓师大会上自是要发表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的。好在有前辈们的成例在前,《尚书》所载的《甘誓》、《汤誓》、《牧誓》都是经典的誓师之辞,二人只需结合实际情况加以改动就成。
誓师之后,两军便正式在漕邑城前的空地上摆开阵来,真正的两军对垒。
一方是漕邑大夫所属,出兵车五十乘、步徙千余人;一方是卫国的于正、弘毅大夫所部,出兵车三十乘、步徙七百余人。
当然,如果双方讲究的话,这时还有“致师演武”这一环节。
即正式交战之前,双方会各自派出骁勇善战的猛士,先行比试较量一番。如若己方猛士得胜,对鼓舞士气自是有极大的帮助。
这就是后世于正经常在电视里看到的《三国演义》中军前猛将单挑这一环节了,什么“关羽温酒战华雄”,什么“三英战吕布”,看着确实激动人心。
不过于正自己的武力不彰,军中目前来看也并无“猛将”一类的人物,渠仰倒算得勇武,但于正仍没有必胜的信心。于是他并没有同意军前演武这一环节。毕竟要是单挑输了,减士气的“减益效果”(俗称“debuff”)太厉害了,他实在没必要去冒这个险。
不过双方军前叫骂一阵提提士气却是可以的,把士卒们心中的火气先给勾出来,真正交战起来也能更卖力。
于是,一方骂说“你们没经过领主同意乱砍乱伐,是偷盗行为”,另一方则回骂道“漕邑人私下抓卫人为奴是不讲武德”,两方好是对骂了一阵。
【作者题外话】:希望大家多互动,多投票,谢谢大家了,别一直养书了,容易养死。塔读是很看重追读的。
第三十四章:大夫首战(四)排兵布阵
两军阵前,双方的叫骂之声沸反盈天,各种问候对方先人的话语是不绝于耳,渐渐地双方也都骂出了火气,只能击鼓进军。
开打之前要鸣钟鼓(曹刿论战),这叫“不鼓不成列”。
此时礼崩乐坏还没那么的彻底,大多数华夏诸侯间的战争还是很讲规矩的,讲究一个光明正大的两军厮杀。要等对方摆好阵势才能进攻,不能趁乱偷袭。军前叫嚣对骂一番,也不会有另一方突施冷箭。
1200ksw.net
真的交战也只是战车一冲,把对方阵营打溃散就成,不会真的赶尽杀绝,甚至贵族们做了俘虏都会得到一定程度的礼遇,可以拿钱粮赎回。
一直要到几十年后宋襄公和楚国交战,楚国那些蛮子却是根本不讲作战礼仪,宋襄公霸业未成身先死,还被一直后人嘲笑。从那之后,各国间这才开始了为了胜利,可以不计一切代价,使用各种阴谋诡计,甚至动则屠城打击对方士气的残暴之举。
于正心中倒也庆幸,还好这漕邑大夫是个讲究人,讲究老一套的战争礼仪。要等大家各自摆好阵势,才会列阵厮杀,而不是倚靠坚城为战。要知道那漕邑城高墙厚的,若是让于正带人去打,他是决计攻不下这城的。
于正与弘毅大夫早就商量了,军中的三十乘战车全部将交由弘毅大夫指挥,同样的,七百余步徙则都交由于正统带。七百余步徙中自然也包含着于正训练日久的两百精锐,此战便是他们成军之后的首战。
战前的军议会上,以于正与弘毅大夫二人为首,邀请了此次要一起参战的士人们共同讨论了此战的大致军略。
于正开诚布公地言道:“弘毅大夫,此次我方的战车数量要远远少于漕邑。若是仍按照昔日的常规战法,由两军的战车先发起冲锋分个高下,而步徙则在后掩杀,怕是不成。
两军战车对冲,我们没有丝毫优势可言,极容易导致车队大败。而且大败之后,敌我双方驰骋的战车会直接冲散我方步徙的阵营,到时便真的一败涂地,毫无挽回的可能了。”
看着一起出席会议的甲首们(战车车长)有些耸动,于正却不是要刻意打击贬低他们,所以他婉转地言道:
“非是我方甲士不勇,而是对方战车几乎倍于我们,战车数量上的巨大差距,却不是单单用勇武可以弥补的。”
所以,我想重新排兵布阵……”于正看着弘毅大夫说出了他真正的意图。
弘毅大夫却是更加坦荡,毫不计较地对着于正说道:
“子敬,你我相处时日虽短,但我心中已把你引为至交。
此次公子虽给我二人分了主次,但子敬勿需放在心上。子敬之才,旁人或有怀疑,而我又如何不知。
你学了那先贤的兵法,上次只是对我稍加指点,便让我收益匪浅。足见你的韬略远在我之上,故而此次战事当一切以你为主。
但凭吩咐,某自无有不从。”
弘毅大夫开场便表明了态度,他愿甘居人下,听从调配。
“兵法,什么兵法?”下首的士人们听得疑惑,只以为是弘毅大夫的谦让之词。而计察却是心中一怔:“莫非家庙之中,主君梦中还有其它所的?等以后我有了小子,也得天天让他睡在家庙里,虔诚供奉。”
于正感激地看着弘毅大夫,听了他那些话后心中却有些汗颜。
没想到前些时日,自己一时兴起拿网上无聊的军事水贴,那些乱七八糟的兵法忽悠公子辟疆的探子,倒还真被弘毅大夫当真了。
弘毅大夫以为我真得了姜子牙的《太公兵法》,所以他才会对我军略上这么信服,处处甘居人后,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既然弘毅大夫都这么说了,于正自是也毫不谦让了,比较此战对他来说也是一场豪赌。
于正对着众人提出了自己别具一格的布阵之法:他要以自己统率的步徙为前军,而战车为后军,由步徙列矛阵在前,先去抗住漕邑战车的第一波猛烈冲锋。
然后等漕邑的战车陷于步徙阵中,冲击力耗尽之时,再由我军后方的战车编队选一侧翼杀出,或收割对方战车,或冲杀对方步徙,将其彻底击溃。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于正所统帅的步徙必须要实实在在地抗住对方五十余乘战车的全力冲锋,不能有任何后退、动摇之举,然后一切才有可能。
于正当着众人的面承诺,他会把自己精心训练的精锐步徙全部列阵在队伍的最前面,他们会以“不动如山”的气势来抗击敌方战车的冲锋。
虽然这样必定会给他的队伍带来一定的伤亡,但真正的精兵必须是要见过血的。对于于正来说,这是必要的代价。
“什么,让庶人的步徙队伍在前,而我们士人的战车在后,这怎么可以,这是耻辱!”有甲首(车长)站了出来,情绪激烈地反对道。
春秋时期的战争主要是由贵族阶层来完成,承担作战义务是一种地位和荣誉的象征。平民和奴隶是作为贵族的扈从一类参战的,主要作用就是炮灰,以及战后的打扫战场。
所以于正提出让庶人的步徙队伍承担正面迎敌的角色,而让士人和国人组成的战车队伍藏在军队后面直到最后方才出击,这方略在士人们看来是不可理解和羞耻的。
“追求胜利并不羞耻,战败才是最羞耻的!”看到士人们群起反对,于正觉得有必要给他们灌输一下新的观念了。
“昔日,郑庄公和周天子交战,连天子都被射了一箭,此事有‘礼义’可言吗?然而结果如何?郑国如今依旧是东方的大国,而周王室愈发衰颓。
诸君,此时早已不同往日啦。多少诸侯国家谨守着祖宗礼法而遭了倾覆之祸,可是他们又能去向谁喊冤呢?
只有胜者才能活下去,才能说自己到底是‘义举’还是‘不义’。
诸君,乱世将至,天下日渐礼乐崩坏,如今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改变的了。我希望诸君都能够活下去,看到卫国兴复的那一天,难道诸君不想重回朝歌城去再看上一看吗?”
于正从历史事例一直讲到家国情怀,在座之人无不动容,甚至还有偷偷哽咽的。家国、朝歌,多少时日未见了,那是梦中总会去到的地方。
“诸君听我一言,真理只在炮……”
额,不对,再来。
“诸君听我一言,礼仪只在强者的口中,只在隆隆的战车与刀兵之中才能找到。为了家国的荣辱,还请暂时放下心中的成见,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愿听主君吩咐,此战只能胜,不能败。”于正的手下率先下拜行礼道。
“愿听大夫吩咐,此战只能胜,不能败。”其他士人大多也随之下拜道。
于正和弘毅二人见人心汇聚,自是欣慰不已。如此,接下来才好继续讨论刚才的军略。
虽然士人们同意了于正将步徙列阵在前的方案,但是他们内心仍十分担心,到底步徙们能不能抵挡住战车的冲锋,毕竟以往可没有成功的先例能供参考。
于正为了让他们放心,却是带他们来到了自己的匠营之中,展示了几样他特意发明的秘密武器,如此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第三十五章:大夫首战(五)以退为进
小两千人的对战,自然不能说是旌旗蔽空,战云密布的规模。
于正后世高中时,每天在操场做早操的时候,那集合铃打下来,操场上都不只两千人规模,大**动会更是上万人的阵势。
不过虽然这种规模,于正早已司空见惯,但今日战场上添了战马兵车,多了军鼓隆隆之声,倒也有几分肃杀之气。
1200ksw.net
两军列阵完毕,两军的主帅也各自登临高台,指挥全局战斗。
漕邑大夫和手下一些不用上场的心腹文士,端坐于漕邑的高大城楼之上,众人面前还摆着案几,案几呈放着几样精致的点心。在他们看来,此战是十拿九稳,因而众人皆神态轻松,只是颇有兴趣地看着下方即将到来的厮杀。
卫人这一方却是没有高大的城楼可用,于正便命人花了几天时间,建造了两座高台箭楼。
其中一座高台的平面处建得颇为宽敞,可以容纳感兴趣的卫国士大夫们前来观战。坐是不够坐的,但是站着倒是能容纳二三十人俯瞰全局。
另一座位置更加的靠近中心,却是于正用来发号施令的所在。
只见于正早早地站在高台之上了,神情肃穆地望着场中局势。身边还配备着两个旗手,他所下的命令将由旗手们打着旗语传递出去。
这一刻,他便是全军唯一的统帅,众军军心所在。
由于两军省略了单挑演武的环节,对骂完毕后便要开始正式的厮杀。
漕邑大夫一方,军鼓“咚咚咚”地重擂了起来,鼓点越来越密集,鼓声也越来越大,却是率先发出了进攻的信号。
“杀啊!”
闻鼓而进,五十余辆战车疾驰而去,奔着卫军的中军军阵冲杀而来。尾随其后的是千余步徙,手上拿着各式的武器,也一同奔跑了起来。
“全军听令,后撤五百步!”
于正看见对方大军出动,也跟着下了命令,但不是进攻而是撤退。
一旁的旗手们赶紧根据命令打出旗语,场中各队的队长看到后,纷纷对着自己的队伍高声命令道:“全队都有,根据先前的演习,向后撤退五百步!”
“怎么未战先退啊?”
卫人一方,高台上观战的士大夫们坐不住了,纷纷出言指责道:“败啦,败啦,哪有不战而退的道理!我就说这个邘国小子靠不住!”
“是啊,这邘子就嘴巴能说,真有他自己吹的那么厉害,他们邘国怎么会被郑国欺压的这么惨。公子这回是真是看错了人啦!”
“败啦,败啦,可怜我们卫国好不容易凑出的这三十乘战车,可怜我卫国的四百年基业啊。”
大夫们纷纷说着丧气话,一旁的计察却是赶忙出来解释道:
“大夫们别急,这是主君的‘以退为进’之策,你们看我军撤退之间严整有序,却是早就演习过数次的。这后撤的五百步,可给漕邑军队留了不少好东西,你们等着瞧吧……”
观战的石、宁两位上大夫本也是心头一紧,但听计察所言,又见行伍撤退间果然没有慌乱的样子,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没有立马剥夺了于正的指挥权,决定观望一阵再说。
计察主管军中文事,此次却是不用上战场的,于是他被于正特地安排在了大夫们所在的高台上,为大家解说他的军略谋划。没办法,战场上他虽为主将,却不是爵位最高的那一个,他也怕被人给临阵换帅了。
这次撤退行动,于正整整演练了近一个礼拜,这才让各家支援来的步徙们明白了自己的意图和撤退时该走的安全通道。
别小看这撤退的五百步,这可是近四百米的距离。让出的这四百米土地里,于正可是准备了不少好东西。
首先是绊马坑。虽然挖得不深,只有三十厘米,但也足以令飞速奔驰的战马们马失前蹄了。
更何况坑里还埋着削尖的竹刺,要知道此时的战马可都是不钉马掌的,毕竟铁还没普及开来呢。这一脚踩下去,马掌不得刺个献血淋漓啊。
另外,仅剩的几条可供步徙安全撤退的道路同样也不是毫无准备。
于正让工匠营做了大量的“竹蒺藜”(没铁,铜太贵)。待步徙们撤得差不多后,由最后撤退的精锐步徙们大量地撒在了这些道路之上,同样能让没有马掌的战马们吃尽苦头。
可以说,于正的这招“以退为进”,却是用空间换取对方的损耗,先将敌方最勇猛的战车消耗上一波再说。
“拒马上前!”
“长矛手,列阵!”
“弩箭手,准备!”
看着对方的战车越来越近,于正在高台上继续对着队伍下达着命令,一旁的旗手手上动作翻飞,快速地打出各种旗语。
于正预估着对方冲过来所需的时间和距离,心中谋划着方案。他知道自己并无多少勇武方面的才能,故而着重锻炼了自己的指挥能力。
不能做个冲锋在前的勇将,做个指挥全局的智将也不错
而且他也明显更喜欢众人皆依他命令而行,千军万马如指臂使的感觉。
“拒马上前,赶紧构筑一道防线!”
“长矛队,列阵上前,构筑二道防线!”
“弩手队,列阵其后,弩箭上膛,构筑远程火力压制!”
火力?啥叫火力?弩手们其实并不太懂,只是自家主君一直这么说,久而久之他们也就理解了,而且也这么叫了起来。
至于“拒马”这玩意,夏朝时便有了早期拒马,却是并不难做。只要将削尖的木柱交叉固定,再捆绑成架子就行。战斗时可以用来阻止和迟滞敌人军马的行动,并可有限杀伤敌人。
于正却是将拒马做的又高又大,其上还绑了不少木矛,简直可以当大型营栏使用。当然这样做也导致整个拒马特别的沉重,所以他又在拒马的下面装上了木轮,这样推起来就方便多了。
之前藏在队伍后面隐藏起来,等到敌方冲锋时再推出来,将下方木轮固定住,变成超大型尖锐木障,足以吓对方一跳。
如此,又是绊马坑,又是竹蒺藜,还有重型拒马和长矛阵构筑第一、二条防线。于正相信,能真正冲到自己军中的漕邑战车数量并不会太多。即便真冲过来了,多半也是**耗竭,可以留给弩箭队和步徙们一一收拾。
这一战,他耗尽脑汁,耗尽口水,却是非要一场大胜才能补得回来的。
【作者题外话】:兄弟们,爽起来了,以后战争会越来越多,赶紧票票投起来吧。
第三十六章:大夫首战(六)连番进攻
五十余乘战车奔驰而来,带起场中的尘土飞扬,隆隆的车轮、马蹄之声,响彻整个漕邑大地。
“七百步、六百步、五百步……”
于正站在高台之上,紧张地望着这些飞驰而来的敌方战车,担忧自己的布置究竟能不能起到作用。
“嘶……啾……”一时间,战马嘶鸣之声四起。
于正更是激动地一拳打在了箭楼的木柱之上,却是丝毫没感觉到疼痛,他的布置终于生效了。
密集的陷马坑让踏入这一区域内的漕邑战马们纷纷马失前蹄,不是崴了马腿,就是被竹尖刺伤了马掌。
战马吃痛之下,本能地前蹄一软,巨大的惯性却是将车上的甲士们都甩落了下来,摔了个人仰马翻。
而后方的战车仍在疾驰而来,却不是驾车的御手一时半会能刹住的。自然也就免不了前后车接连相撞,车毁人伤的局面了。
于正粗粗看去,仅这一次的冲锋,敌方就有将近三十乘的战车折戟沉沙在了自己的陷坑区内。余下的二十多乘战车倒是及时止住了冲击,此刻却也是惊魂未定。场中受伤战马的不断哀嚎嘶鸣之声,吓得它们后方的同类们也焦躁不安起来。
战马们损失惨重,甲士们也同样摔得不轻。有的甲士还能勉强起身作战,有的却是伤得太重,半天也没爬起来。
“打得好,就这一手就报废了漕邑一多半的战车,于正大夫真是大才啊!”
高台之上有士大夫一扫刚才的阴霾,却是大声地夸赞了起来。但也有人小声嘀咕:“这事做的……未免有些太过下作了……”
言情小说网
毕竟此时还不是那个“兵不厌诈”的年代,难免有人看不上于正的“小聪明”。
计察只是装作没听到,心中却默默记下了众人的发言,之后可以呈报给主君,也能让他知道哪些士大夫可以争取,哪些又比较敌视我方。
另一边,城楼上的漕邑大夫和心腹们却再坐不住了,见己方损失如此惨重,纷纷是怒目圆睁、破口大骂起来。
那些战马的马腿受创如此严重,只怕以后修养好了也不堪大用了。如此损失,这一仗,即使是赢了也只能算是个惨胜了。
“卫人无耻之尤,传令下去,踏破卫廷,活捉卫君,以报今日之仇!”漕邑大夫对着手下传令兵怒喊道,心中更是愤恨对手的“不讲武德”。
“是!”手下得令而去。
“咚咚咚……”城楼上的战鼓之声更密,更响,却是传达继续加强进攻的信号。
还能起来作战的甲士们闻得鼓声,纷纷拿上自己的青铜戈矛,继续向前发起冲击。
人毕竟比马聪明多了,会看坑避险,一些竹蒺藜也造成不了多少实质伤害,他们却是快走了几十步,直接冲到了第一道拒马防线面前。
“弩队,射击!”
“咻、咻、咻……”锋利的弩箭破空而去,穿甲入体,带起阵阵殷红的血花。
此刻,挡在漕邑甲士们面前的拒马却是又高又大,被锁了轮子之后更是五六个人都推不动分毫,想攀爬过去也是不便,其上遍布了尖锐之物。
又有弩箭不时地破空而来,长矛也不时从拒马的空隙中突击刺出,漕邑甲士们受困于拒马之前,却是一时没得奈何,只能徒增伤亡而已。
“敌方弩箭凶猛,我们先行暂退,寻找附近的战车遮避,等我方步徙上来清障再说。”有清醒的漕邑甲士大事喝喊道。
周围之人眼见无计可施,也只能依言而行,暂时退了下去。躲在那些侧翻、受损的战车后面,有余力的,还不时将己方受伤的战友,一同拉入车后,简单救治一二。
一直到对方整体退到了三百步后,于正这才让弩手队停止了继续射击。
第一阵交锋,卫军完胜。
而后,对面漕邑的千余步徙总算是跟了上来,在甲士们的带领和呵斥下纷纷清除路障,填埋土坑。
漕邑的第二波攻势即将到来。
漕邑大夫见己方的甲士损失惨重,却是赶忙将自己身边护卫的甲士和城楼上值守的兵卒也一起派了下来,补充军中损失,他要不余遗力地再发动一次猛攻。
在他看来,如今虽有小挫,但胜率仍有六七成左右。但是己方这次却不能再这般大意了,必须要一鼓作气地冲过去,将敌阵彻底杀散。
“咚、咚、咚……”战鼓再次擂了起来。
路障已经清得差不多了,虽然付出了近百名步徙炮灰的损失,但一切都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甲士们纷纷从躲避的战车后面冲了出来,带着步徙们发动了对卫军的第二次进攻。
“大夫有令!第一个杀入卫营者重赏!士人增加食田、国庶提为下士!”
漕邑军中,派出喉咙极响的传令官高声呐喊道,却是漕邑大夫临阵提高了赏格。
“冲啊!”漕邑剩余的战车和步徙闻言再次鼓起信心,发动了又一次的冲击。
另一边,于正根据战场形式的变化,又于高台上施发了号令,各队队长根据旗手指示,再次变阵。
“长矛手下蹲,枪阵依旧!”
“短矛手上前,投掷准备!”
新兵种,短矛手首次亮相军前。
卫国其他士大夫们支援了五百余步徙,因为战备时间仓促,兵员来源又十分繁杂,却是并不好统带。若是强行统合,只怕整个步徙的战力会不升反降,因为队伍的整体组织度和韧性会被新兵们拉低不少。
所以于正思虑再三后,并没有把他们和自己的精锐步徙混编在一起,而是单独编立一营,对他们进行了短暂而富有成效的训练。
五百余人,选出其中力气较大的三百人组成投掷队,进行木制短矛的投掷训练。也不要求他们要投得多么精准,只有三个简单的要求:第一,对着高空投,不要伤到自己前方阵营的队友。第二,掌握投掷曲线,尽量要投得够远。第三,要听从命令指挥,集合一起投掷,形成密集的短矛雨,如此才能杀伤最大。
至于剩下的两百余人,于正则是完全当辅兵来用了,挖坑洞、建高台、推拒马等等,战前战中也有不少工作要忙。
【作者题外话】:今晚6点,第二轮的编辑推荐,希望大家多投票了!谢谢!
第三十七章:大夫首战(七)全军突击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步……”
敌人越来越近,欲要一雪前耻。
“敌人进入射程,短矛手全体都有,投矛!”
投掷队三百人,每人身背一个背囊,内里放着十二支短矛,这些人只需躲在长矛队的后面,却不用直面敌方的兵峰,心理上自是能安稳不少。如今见己方首阵告捷,更是气势如虹。
他们的短矛早已紧握在手,听得命令,却是一齐投掷而出。
三百支短矛,瞬间形成了一阵密集的矛雨,对着漕邑的步徙们迎头而来。
“啊……我的眼睛……”
“我的肩膀……”
说实话,这一波投掷,真正能带来的杀伤并不算太大,漕邑军中只有十几个人被不幸投中。但密集的矛雨给人带来的心理上的恐慌却是不小,矛雨一来,漕邑步徙纷纷四处躲避,甚至不少人因躲闪而相互间撞在了一起。
原本还算齐整的进攻队伍,瞬间就变得杂乱起来。
“不要慌,不要慌,保持队列,继续前进!”漕邑甲士们大声呼喊,约束着队伍。
但是第二阵矛雨顷刻间又随之而来了,接下来是第三阵、第四阵……,越往前去,矛雨的杀伤力也变得越大。
终于,到了第七次矛雨的时候,漕邑的步徙们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不管身边的甲士们再怎么呵斥、甚至一连打杀了好几个逃卒,都已挽回不了丢失的士气了。
他们溃散了,争先恐后地向着漕邑城的方向逃去。
此刻,他们心中认定,只有高大的城墙才能保护他们。
而就在此时,卫军阵营里一直未曾露面的战车队伍终于出动了,从卫君侧翼杀出,风驰电掣般地对着漕邑的溃兵们杀了过来。
“杀啊!卫人威武,不可轻辱!”
卫国车兵甲士们早已在后营等得焦躁,看着己方连胜两阵却都没有自己的份,心中更是憋着一股劲儿。庶人步徙们尚且如此骁勇,我们甲士们又岂能比他们还不如。
因而,他们便如真正的猛虎出匣,在弘毅大夫的率领下,带着满满的战斗意志飞扑而来,欲要择人而噬。
那二马拉的驰车跑得飞快,不一会就追赶上了哭爹喊娘的溃兵步徙们。车轴两边装配的刃矛状车軎,每一次驰过,都必定带起一片血雾,只留下躺倒在原地痛苦哀嚎的人。
loubiqu.net
而另一边,漕邑步徙们的这一溃散,却是将己方行进中的战车队伍也彻底打乱了阵脚。
漕邑战车身边到处都是己方的溃兵,却连基本的奔跑都做不到了。只有车上的弓箭手还不时能对着敌方放上几箭,略有些威胁。
步甲士们想要集合身边的步徙,加以抵抗,却被重点照顾,一个又一次地被卫军战车冲散队伍。最后,连他们也失去了再战的勇气,一起向着漕邑溃散而去。
可以说,战前漕邑有多嚣张,此时他们便有多狼狈。
高台上的于正见此情形,确认敌军是真的溃散了,场中已经没有像样的组织了。这才下令开始全军突击,继续追杀俘虏敌人,将这场大胜变成一场完胜。
他本人也是走下了高台,欲要亲自出马,“讨取”几位“敌将”。
一声令下,步徙队七百余人尽数杀出。
初时这些人还有些齐整模样,到了后来,却是慢慢失了队列,开始全场乱跑起来,只为了多抓几个俘虏换钱。
就连于正的精锐长矛队都差点勒令不住,好在几个队伍的队长充分发挥了作用,却是勉强维持住了军阵。
“败了,败了!诸君误我!”
城楼上的漕邑大夫看着不断向他溃散而来的己方军伍,如丧考妣,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谁能想到,这原本信心满满地这一战他会输的这么惨。
经此一役,漕邑的武备怕是几年都不一定能恢复得过来,说不得还会收到国君的处罚。
“投旗认负吧。”漕邑大夫痛苦地对着手下说道。
本质上,这场“大夫之争”只是一场双方都提前约定好了的有限战争。双方也不是真的非要谁灭了谁,也不是因为不可调和的领土争端,只是为了相互争个对错,争个面子,分个高下。
便如下棋一般,这只是一场上层贵族间的对弈游戏,而双方的士卒便是棋子。如今一方已经败势尽显,那这场战争游戏便也可以到此结束了。
尽早投旗认负,反倒能及时止损。
于是,漕邑城楼之上,一面织有大大“漕”字的军旗却被主动抛了下来。
“愧对吾主啊……”
见此,场中刚才还在搏命厮杀的漕邑甲士们虽然愤恨、痛苦、耻辱,但还是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放下了兵器,乖乖束手就擒了。
当然,有的步徙仍是惊魂未定,还在往漕邑城内涌去,只有那里才最安全。
于正自也看到了那面主动掷下的“漕”字军旗,看着场中主动罢手的双方,看着还在往城内不断涌去的步徙,他却陷入了思索。
“按说,这场战争到此已经结束了,那这城还要不要夺呢?毕竟那条最大的大鱼还没抓到呢。”
“长矛队,随我夺城!”于正最终还是大声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周围己方车队的甲士们都露出惊讶不解之色,想要劝阻一二。但长矛队毕竟久经训练,却是能做到“令行禁止、绝对服从”的。因而全体集合在了于正的周围,拥着他往漕邑城内杀去。
一路之上,磨蹭挡路的敌方步徙溃卒皆被毫不留情地尽数杀散。城门口的戍卒也没料到会异变凸起,有些措手不及,再想关闭城门却是晚了。
守军大部分都在刚才的二次进攻中被派上了战场,此时城门早已是守备不足,长矛队毫不费力地就夺下了城门的控制权,奔着城楼就上来了。
城楼上的漕邑大夫看见此景,也是无语至极。
“什么意思?战争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我都投旗认负了,怎么还要杀人夺城呢?
对面的那位大夫到底有没有一点,不,一丁点的武德?”
莫说是他,就是己方高台上的士大夫们也是看得目瞪口呆,甚至有些羞愧。石祁子大夫“哼”了一声,却是自回了。宁速大夫则是带着手下往漕邑来了,他主外交,怕事情闹大,最后变得不可收拾。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真的要占了漕邑,难道就不怕引起曹卫两国间的战争吗?”漕邑大夫对着围拢上来的卫军长矛队面红耳赤地高声怒骂道,丝毫不惧那些尖利的长矛都指着他。
只见长矛军中走出一人,却是一脸笑意盈盈的于正:“大夫莫急,正怎敢有此心思。还请大夫安坐,我等必将以礼相待。”
“你就是于正?不想倒是如此年轻。”漕邑大夫气呼呼地言道。
“大夫也是正值壮年,正是大有可为的年纪。”于正就权当他的年轻评价是夸赞了,自也客气地回应道。
说来这场战争是因二人的矛盾才发起的所谓“大夫之争”,但两人却还是第一次见面,彼此自是多看了几眼,打量了一番。
于正夺城的目的也很简单,他并不是要真正地夺取或者控制漕邑,他只要控制漕邑的这处城墙就可以了。有了此地在手,漕邑便门洞大开,之后的讨价还价便能攫取更多的利益。
贵族甲士们、战马、步徙甚至新抓到的这位漕邑大夫,都要拿钱粮赎回去不是。钱粮嘛,自然是多多益善了。
第三十八章:大夫首战(八)战后反应
“公子,赢了,我军大胜!漕邑全军溃散,连漕邑大夫都被俘了。”
战局刚一抵定,胜负的消息便向四处快速扩散开来。
公子辟疆碍于身份,没有前去观战,免得落入口实。自也有手下的士人、门客,时时为他传递消息,却是不会置身事外。
从初时听闻“未战先退”的担心,到“奇计百出”连胜两阵的紧张,到如今终于胜负抵定,他这才真正地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可喜可贺,天佑我卫国,今日当为于正大夫贺。”一向沉稳的公子辟疆也有些激动,坏消息听得太多了,今日终于有了一个值得庆贺的好消息。
“为大夫贺!为公子贺!为卫国贺!”
手下几人无不神色欢喜,互相说着恭贺之语。确实,卫国实在太需要一次胜利了。
“哼!”
却有一人,突兀地冷哼了一声,引得众人侧目。
“听说那漕邑大夫已经主动投旗认负了,于正大夫却还是带人冲进城内,把他俘虏了。”
正是公子辟疆身边的那名疤脸谋士,此时却是没参与到众人的庆功中去。
“丑君,君子不揭人短,于正大夫此次还是居功至伟的。”公子辟疆对着手下这名名为“阿丑”的门客冷冷言道,语气中略微透露着一丝不满。
阿丑闻言,却是出列对着主座上的公子辟疆道:“公子误会了,丑非是要说于正大夫的不是,恰恰相反,丑倒是很认同他的行动。
此人能不被礼义所束缚,懂得追求利益的最大化,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说着,他又对着公子辟疆躬身行了一礼,阴沉地说道:
“还请公子早日将其收为心腹,若是不然,便要及早除去才好。
此人若不为我用,便是大害!”
“阿丑,今日大喜,说什么胡话?你就惯会哗众取宠!”其他门客不满地说道。的确,公子座下,就属这个疤脸的丑门客最会作怪,每有惊人之语。
公子辟疆见他脸上神色诚恳,不像是在玩笑,想了一会儿便也应道:“知道了,依君之言便是。”
loubiqu.net
……
另一边,一直在国君榻前侍疾、如今低调了许多的太史大夫华龙滑也同样收到了手下的探报。
“什么,他真赢啦?而且是这般的大胜?”华龙滑大夫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之色。
“主君,千真万确!今日之后,于正大夫在我卫国的地位再不可同日而语了。”已被提升为上士的羊角殊详细汇报着战场情形。
他知道自己的主君与于正大夫结怨颇深,因而也有些担心。
“主君,如今我们只能暂避其锋芒了。”羊角殊小心地劝说道。
“知道了!”华龙滑大夫明显不耐烦摆手地道。
不能报那谣言中伤之仇,反要处处避让,想想也是十分憋屈。但他也不是不懂忍辱负重之人,只会将那仇恨的种子埋得更深。
羊角殊见自己主君神色难看,自然也猜到他的心思,此刻却也无可奈何。他又出言提醒道:“主君,此事当向国君报喜。”
如今,士大夫们都去烧公子辟疆的热灶了,病重的国君姬申这里却成了冷灶。只有华龙滑大夫因受了于正的中伤之言,才不得不一直守在榻前,以全“君臣之义”。
羊角殊这话也有些道理,冷灶也得烧啊!毕竟还是卫国的现任国君,万一有病好的一天呢。
于是,华龙滑大夫收拾起脸上的不悦之色,却是“兴奋”地入内报喜去了。
“国君,大喜啊,于正大夫漕邑大捷,我军完胜!真是天佑我卫国。”他装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对着国君姬申说道。
“好,好啊,咳咳……”
卫君姬申咳嗽着,喘着粗气言道:“我卫国社稷艰难,正需这等有勇有谋之士啊,咳咳咳……”
姬申好不容易完整地说完了这些话,却是立马又咳嗽上了,直咳得脸都红紫了。
华龙滑大夫忙端着痰盂侍疾,小心地拍着国君的背,脸上自是沾了不少口水,却是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姬申看到眼前孤零零的就一个大夫前来报喜,又想到这几日自己榻前的冷清场景,心中如何能不明白这人情冷暖。
却也开口安慰道:“华大夫,患难之时方见真情。这些时日孤缠绵病榻,也只有你才是孤真正的忠臣啊。来日,孤必当重用,咳咳……”
“国君谬赞。”
大夫华龙滑脸上装出一副受了夸赞喜气洋洋的样子,内心却是不禁吐槽,“你都快死了,又哪来的来日可言?”
许穆夫人那里,自也得了消息。两家向来交好,便派了宗女姬春送了贺礼过来。这丫头的心思,她如何不知,倒也有心成全,就是不知于正的意思。
齐国公子无亏处,也是听闻了消息,他却毫不放在心上,心中对卫国更多了一些轻视。只是赢了一个大夫而已,却高兴成这样,卫国如今哪还有诸侯国的风范。
较近的几方势力相继都做出了反应,而于正这边却是暂时还无暇理会的。大战之后,他还有一堆事情要忙。
“三百金,不能再多了!”
“什么?大夫,您说什么呢?区区三百金的赎金,岂不是看不起您!
怎么说您也是“千金”之驱啊。一千金,就一千金,不能再少了!”
于正和漕邑大夫正坐着讨价还价呢,这第一项,便是漕邑大夫自己的赎身费。一个说只愿给“三百金”,一个却要“一千金”,数额实在差的有点多。
这时的“金”,可不是指的黄金,而是铜。一千金便是一千斤铜,而此时的一斤乃是十六两,一千斤铜却也不是小数目,摞起来得老重了。
“不可能,你这是讹诈,我漕邑根本没有这么多钱。”漕邑大夫义正严词地拒绝了。
“没钱没关系啊,大夫。我这人最好说话了。”于正笑眯眯地说道。
“那个,我们可以用粮食抵嘛,就按市场价,一石粮食可以抵一两,一千金也不过是一万六千石粮食嘛。”
“什么?一万六千石粮食?”漕邑大夫都给气笑了,看着信口开河的于正,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
第三十九章:大夫首战(九)钱粮战利
“一石粮食才抵一两?你这是哪年的粮价?你这是讹诈!
现在东方诸国兵危战凶的,又是寒冬时节,商人稀少。我们漕邑的粮食可都涨到了三、五两一石。”漕邑大夫气急败坏地说道。
于正却是毫不在意,甚至有些甘之如饴:就喜欢对手无能狂怒的样子。
眼下他的心情正好,领着手下的计察不断核算着俘虏缴获的人员物资,一点一滴慢慢地给漕邑大夫算着总账:
“再有,我们俘获了你方的甲士一共是一百二十余人,其中“士人”计三十七人,“国人”计八十五人。这“士人”便按八十金一人算吧,“国人”按三十金一人算,那就是……”
“计察,总共是多少来着?”于正心算能力不行,看向身后一直乐呵呵傻笑的后勤主管计察。
“回禀主君,一共是五千五百一十金。”计察满脸喜气洋洋的神色,掌管辎重营这么久了,如今总算要阔上一回了。
“恩,咱们也大气一点,给大夫抹个零吧,就算作五千五百金好了。”
于正“大气”地说着,又继续盘算着其它俘获:“还有战马,完好的战马便按五十金一匹算好了,受伤的战马按二十金算……”
“还有庶人和奴隶,庶人五金,奴隶三金……”
于正又陆续报出了好几项,有的报价实在离谱。不过这漫天叫价,坐地还钱嘛,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可不得好好宰上一把,过个富裕的“正朔节”。
“哦,还有一项,就是关于我军的赔偿问题。大夫,你看……”
于正脸不红心不跳,有些无耻地说道:“你们弄坏了我们的竹蒺藜、竹尖、拒马等物,这些都是要造价赔偿的。
另外,你们还打伤了我们的人,这个医药费……
还有,我们占领了此处城墙,这个赎城费……”
……
双方心里落差实在太大,却是根本就谈不拢。漕邑大夫板起脸来,面对这么厚颜无耻的于正,他干脆不谈了。
他还真不信,以曹卫如今的国力对比,于正敢一直占着这座曹国的城邑,真当我们曹国的军队是摆设吗?
好在有主管外交的宁速大夫出面,居中调和,对着漕邑大夫说了不少好话。什么多亏曹君收容之恩,又说漕邑大夫平常也帮助了不少卫人铭感五内等等。
总之,他和于正一个扮白脸一个扮红脸,却是终于一步步地将具体的赔偿金额落实了下来。
按照原本于正原本的数字,所有的一切加起来,那是非要一万金不可,低于这个数目那就免谈。
但最后双方经过几轮激烈的讨价还价后,却是最终以六千金的数目达成了协议。这六千金又分为几部分支付:
三千金用粮食支付,按三两一石的市场价格,全部折合成粮食,共计一万六千石。
一千金用青铜货币支付,包含此时各国流通的齐鲁的刀币、郑晋的布币等等都可以接受。因这一部分需要时间筹措,故而限期十天内完成交付。
一千八百金是用青铜器支付,包含了各种青铜礼器、乐器等。因为是已经铸好了形制的器件,所以价格上自是要高上一些,最后商定以青铜器本身重量的三倍价格折算。
最后的两百金则换取了卫人对漕邑附近山林的开采砍伐权,一年一百金,为期两年。
如此双方总算是谈妥了价格,接下来便是交付过程了。有着于正的长矛队驻扎在漕邑的城墙上,估计漕邑的这些士大夫们也不敢拖拉,他们也想早日送走这群瘟神。
当然战利品收获丰厚,己方也有一些人员损失要加以抚恤。
比如长矛队,列阵于长矛队后的三百短矛手们总有几个因为初临战场、短矛脱手等各种原因而发挥失常的。所以长矛队里有三个倒霉鬼却是被己方的短矛给扎中了,造成了一死两伤,另外在追击和夺城过程中又有两人受了轻伤。
总体来说队伍的伤亡并不大,但对整体士气的提升却很明显。以前于正虽然一直给他们灌输“你们就是精锐”的思想,但很多时候他们还是会时常怀疑,面对车兵也还是不自信。
经此一战,队伍整体的自信心算是彻底建立起来了。无论是平常的走路还是日常训练,队伍的精神面貌已全然不同。于正这才知道,原来自信这东西,真的可以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
而卫国士大夫们支援的步徙,后续追击过程中也有一些伤亡。
漕邑兵溃散后,他们全场乱跑地到处抓俘虏,却是造成了已方三十几人的死伤。不过在拿到丰厚的抚恤粮后,他们各自的士大夫领主也就心满意足地不再多说什么了。
眼见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于正便打算回营了。作为此战的主将,他还要亲自向国君和公子辟疆报捷。
小书亭
于是,在留下五十长矛手和五十弩手看守城门后,他和弘毅大夫便带着其他参战的手下,以及那些被救出来的卫人青壮们,拉着大量的战利物资,一起凯旋回营了。
整个卫人营地的上万难民都随之轰动了,争相前来观看得胜归来的卫军军伍。他们自发地在道路两旁排起了数百米的欢迎长队,前来迎接自己卫人的军队。
打头的是弘毅大夫带领的战车队,他们出战虽晚但是战果很大,又因为身份地位的原因,所以于正却是让他们开路先行。
战车队之后便是于正所带领的精锐长矛队,此时只有不到百人,但是气势上毫不逊色。他们高举长矛,走着正步,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步行进着。
之后便是短矛手队,背着背囊,手中拿着短矛,不停向路人展示炫耀着。
再之后便是辅兵,他们押送着首批交接的战利物资。那一车车的粮食垒得老高、各类精美的青铜器也只是随意地堆积在一起。
卫人见了,无不额手相庆,兴奋地呐喊着,高呼着。
“卫军威武!于正大夫威武!弘毅大夫威武!”
大人们将自己的小孩举得老高,向他指点着:“看,这是我们卫人自己的军队。”
不少难民思及过往经历的苦难,更是留下了激动、欣慰的泪水。
“有这样一支能打的军队在,我们卫国一定会从狄人手中复国的,一定会的……”
许多人心中升起了希望,便如黎明前的那一缕曙光,虽然微弱,但却是光明即将到来的象征。
随军出征的短矛手和辅兵们也是与有荣焉,真正感受到了为国而战的荣光。他们心中自是感激带领他们取得了胜利的于正大夫,看着队伍前方那些气宇轩昂,踏着正步前进的长矛手们,同样露出了艳羡的眼光。
第四十章:大夫首战(十)功勋评定
难民们夹道欢迎,庆祝着自家军队大胜归来。
于正也被这种热情气氛所感染。他一合计,干脆与民同乐吧。
当即叫来计察,命他从战利中拿出一部分钱粮来,对着道路两旁的民众分撒,把这些胜利的“果实”也分享给大家。
计察闻言,难得没有抠搜地反驳一下,乐呵呵地自去办了。他还给自家主君也送来满满一袋“五铢钱”,让其一起分撒,共同传播这份胜利与喜悦。
于正自是毫不客气地拿了过来,乐得做个大方的“撒币”人。
此举无疑令现场的气氛更热烈了。
“我抢到了,我抢到于正大夫的撒币了,我要好好收藏起来留作传家宝!”人群中不时传来幸运儿激动的声音。
队伍一路缓慢地行进着,却是比平常整整多花了数倍的时间,这才到达卫廷的草庐所在。
让手下们在原地等候,于正和弘毅大夫自去拜见。
在这等重大的日子里,国君终究还是拖着病体出席了廷议。他自是十分清楚如今的身体状况,不过既然人还没死,该争的地方总还要争上一争。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自己的孩子谋划。
“于正(弘毅),向国君、公子报捷。幸赖上天、祖宗庇佑,此战我军大捷!”
于正和弘毅大夫是直接从军伍中过来的,还没来得及脱下甲胄,二人便对着上座的国君和公子躬身行礼。于正的手中还有一分漕邑大夫的“和议书”,他低眉顺眼地将它双手呈上。
一旁的侍者将这份“和议书”呈给国君,国君看过之后,却是连连叫好。
此次漕邑赔付的各项物资皆不少,正是如今卫国重建迫切需要的。
“孤果然没看错你们,你二人皆是孤亲自擢拔的大夫,此战更是不负所望,当赐重赏,以为表率。”
国君在主位上咳嗽着夸赞道。他将“亲自擢拔”几字着重强调,以示自己有识人之明。
“今日,我们当为……”
国君还想再说些什么,身体却是不可控制地一阵剧烈咳嗽,脸色也苍白了起来。
众人见此,心中如何不明白。国君今日哪是什么有所起色,分明就是在硬撑而已。
国君身体如此,原本十足的喜庆氛围,也被平白冲淡了几分。
于正倒是有眼色,知道以国君的身体情况不能多待,于是省略了长篇大论的“夸功”环节,只是简单将此次的战利缴获和有功人员重点说明了一下。
当然,这些战利缴获于正是不能独吞的,必须先要上交给朝廷,再由国君来进行分配和赏赐。
这次国君倒十分大方,因为二人此次的表现确实居功至伟,加上他也有心施恩收买,所以大笔一挥,将其中的四成所获都赏赐给了二人。
二人惊喜不已,赶忙行礼谢恩。
众人又论了些战事情况,包括于正不顾对方已然认输还执意进城之事,也被拿出来议论了一番。不过终究还是功大于过,众人倒也识趣地没有继续深究下去。
因卫君身体抱恙,此次廷议便也只能虎头蛇尾地早早结束了。之后傍晚的庆功筵席,国君果然未能出席,仍是公子辟疆坐了主位。
公子辟疆此番对于正的态度倒是热情了不少,对他好一番夸赞,于正的步徙队也第一次赢得了这帮士大夫们的些许肯定。
考虑到如今营中战马稀缺,且不易买到,但难民营的青壮倒还有不少。于是公子辟疆提议,让于正再扩充三百人,组成五卒一旅(500人)的步徙队伍,加以训练。
当然,钱粮方面也不用担心。公子辟疆将拨付两成的战利缴获作为军费,资助此次的扩充行动及后续费用。
有心之人便也看明白了:国君拨付了两成作为赏功,公子辟疆便也拨付两成作为军资,他们这是在争着收买于正大夫啊。
“看样子,从今往后,于正大夫便正式崛起为卫国一股不可小看的势力了。”不少人艳羡地想道,思索着要不要私下交好结交一二。
于正的内心同样狂喜:公子辟疆啊,你总算是向我抛出橄榄枝了。
似乎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而去。
……
国君和公子给于正评定了功劳,发下了赏赐。虽然爵位上没有再进一步(毕竟只是一次大夫之争),但是物资方面倒是非常丰厚,足以令他满意。接下来便轮到于正给他的手下们“论功行赏”了。
翌日,于正在自己的府邸之中再一次召开了评定会议。
这次于正的家臣队伍中又多出了一人,乃是在漕邑夺门之战中表现较为出色的施展。他是殷商后裔,家族制旗为生,所以有姓有氏,还识得一些文字。
虽然夺门主要是出其不意的效果,但施展拿着长矛连毙二人,却也实实在在地杀散了门口的几个守卫,同样功不可没,堪称第一个冲进漕邑的勇士。
夺城向来便是大功,于正见他颇有勇武,又懂些文字,便起了爱才之心,将之收录为家臣,给了“下士”的爵位。
所以这评议的第一项,便是将此人正式引荐给手下的四名家臣认识。
施展之前因在队伍中刻苦训练,故一直担任着伍长的职位,所以西门吉和渠仰、元锐三人倒是都认识他的,互相拱手行了一礼,以后便同殿为臣了。
计察虽是整个队伍的后勤主管,却也经常能在军中见到。施展倒是认识他的,只不过不如前面三人熟悉罢了,当下二人也客气地互相行礼致意。
之后,施展便坐在了众人最下首的位置,敬陪末座,先以学习为主。
这第二项,便是军中的赏功罚过。
虽然此次战事中有一批人脱颖而出,表现十分优异,但是同样有一些人暴露出了不少问题。
lingdiankanshu.com
比如追击过程中,有人为了抢功,擅自脱离自己的队伍。有人甚至为了一件对方甲士身上的战利品,跟自己的同伴大打出手。
对于有功者,该记功的记功,该赏钱的赏钱,该升职的升职。队伍马上要扩充至五百人了,正需要一批基层的军官充实新兵队。
而对于那些犯错的人,轻则处分,重则逐出营去,于正绝不能让这些老鼠屎影响其他人。
第四十一章:历史改变(一)至交送行
“子敬,不用再送了,多则两三月,少则一月,我便回来了,到时我们再把酒言欢。”
弘毅大夫带着手下随从数十人,要去骊国买马,以便组建更多的战车。于正得知消息后便来相送,以尽朋友之谊。
“骊国”,又叫骊戎国、离戎,是骊山北麓的一个小国。虽然是戎人的国家,但它与周王室的关系倒是向来不错,算是臣服于华夏的归附戎国。
“骊”者,马丽也。骊国之地多产良马,并以此闻名诸国。
弘毅大夫去此地购马,价格自是能比商人手中便宜许多,而且挑选的余地也更大。
虽然一路上道路难行,多有崎岖山路,但弘毅大夫一心为国,于正便也不好多加阻拦。
于正还真知道这个“骊国”,了解它的位置大致是在晋国的附近。
作为后世之人,他对骊国的主要认识来自一个著名的绝色美女——“骊姬”。
要知道,她可是与妲己并列为中国四大妖姬的女人①。
十二年前(公元前672年),晋献公打败骊戎。骊戎为了求和,便将骊姬与其妹少姬献给了晋献公。骊姬深得晋献公的宠爱,获立夫人,并生下儿子奚齐,而骊姬的妹妹少姬生子卓子。
骊姬以美色获得晋献公专宠,但她仍不满足,使计离间挑拨晋献公与儿子申生、重耳、夷吾的感情,迫使太子申生自杀,重耳、夷吾逃亡国外。骊姬得以成功改立自己所生之子奚齐为太子,史称“骊姬之乱”。
现在的骊姬已然被晋献公册立为了晋国夫人,但是太子申生和几位公子仍好好地活着,“骊姬之乱”还未发生。不过,离发生也就这几年的事情了。
于正心中突然想道:几年之后,未来的诸侯霸主晋文公重耳便要开始周游列国的流亡之旅了。那时候自己在卫国应该已经成就一番事业了吧,说不定到时自己还可以见一见他,甚至关照一二,免得他像历史上一样在卫国受辱,继位后便率兵讨伐卫国。
“子敬放心,我身边的手下都是上次参与过战斗的,一路上的等闲小贼自是无惧。”
弘毅大夫见于正许久不说话,还以为他在担心自己此行的安危,于是主动出言劝解。
于正听了脸上一红,自己刚刚想的偏不是这些。
不过晋国如今已然成为该地区的小霸,压服了四方势力,骊戎国是晋国的附属国之一,所以弘毅大夫此行的安全,应该是无虞的。
毕竟晋献公可算当世雄主,绝世的狠人。对内不仅几乎杀光了晋国的公族,对外也有“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的史诗级记录。可以说正是这位君主奠定了晋国崛起,乃至成为春秋一霸的夯实基业。
既然危险系数不算太大,于正也便不再多做挽留,令手下拿来一些盘缠,当做一番心意。
弘毅大夫一见,微笑着拒绝了。他言道:“托子敬的福,前次漕邑我也收获颇丰,此行所需倒是足够了。”
他谢绝了于正的好意,又往四周打量起来,忽然朝着附近的向阳山坡走了过去,弯腰采了一枝黄花递给于正。
“如今是寒冬时节,这一支黄花却能独自迎雪而立,殊为难得,送给子敬,当共勉之。”
与于正的钱币相比,这支遗世独立的黄花别有一番雅意。
君子之交,即便不能“淡如水”,也不该总是蝇营狗苟,利益往来。
我果然就是俗人一个,于正心中嘲笑了自己一番,却也没太放在心上,俗人有俗人的好,俗人更务实啊。
如此,二人互道了珍重,便就此分别。
于正站着,望着弘毅大夫逐渐走远的身影出了神。
这是自己来此世后第一个真心相交的朋友,他总是不争不抢,一派君子作风,应该说与自己的性格相差甚远,但奇怪的是,两人却都将对方引为了自己的良师挚友。
“主君,弘毅大夫都走远了,我们也回去吧。”身后的亲卫义杨小声地请示道。
“是啊,外面寒冷,主君也该多注意些身体。”另一亲卫义柳也附和着。
如今于正趁着自己财大气粗,又一次扩充了手下的队伍。
不仅步徙队正式扩充到了五百人,连自己的护卫队都给安排上了。由原来的仆杨仆柳,也就是改名后的义杨义柳担任伍长,带领两伍总计十人的队伍,贴身护卫他的安全。
看着恭敬有加的手下们,虽然于正知道他们的忠心不用怀疑,但总有种距离感。而且他觉察到,这距离感随着自己越来越往上走,将来势必越来越大,这就是双方无法成为真正朋友的原因,因为不平等。
义杨义柳如是,西门吉、计察等人亦然。
于正心中感慨,“称孤道寡者向来孤独,如今自己在这条道路上不过刚刚启程而已。”
“回去吧。”于正说道,手中拿着那支黄花不放。
这花开在萧条的冬季,却又不是腊梅,其实细观之下,还是会发现花朵也有败落之象。许是山坡向阳,又有流水带来温暖湿润水汽的缘故,所以此花本该是秋花,却能保持花期开到了今日。这是有着后世知识的于正,能给出的最合理的解释。
xiaoshuting.info
但即便如此,此花能于寒风中不谢,还是殊为难得。
于正再次嗅闻起手中的这一支黄花,有些清香,又有些中药之味……
“一支黄花,一支黄花……”于正似乎想起些什么,更加细细打量起手中的花来。
“莫非这一支黄花就是……”
有一味中药,别名一支黄花,正是后世电视广告中经常会听到的。
后世药厂的广告商们有一个策略,当一个产品,比如治感冒的枇杷露,经过长时间的宣传,观众们都熟知甚至习以为常后,他们便会推出下一件新品,以此来维持品牌新鲜感和激活消费者。
所以,于正后世自也看了不少此类的洗脑广告。
【作者题外话】:“四大妖姬,是指中国古代四位著名的宠妃——夏之妺喜、商之妲己、周之褒姒、晋之骊姬。”
第四十二章:历史改变(二)一支黄花
于正送完远行的弘毅大夫,便急着赶回自家的府邸处理公务。这天气越发寒冷了,又添了许多新兵,这营中的防寒工作可不能疏忽。
“主君,请用茶,暖暖身子。”
刚进屋子,一个软糯的声音便传入耳中,一位年纪十一二岁左右的少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汤出现在他面前,半跪着递上了茶碗。
于正府上不仅添了十名护卫看家护院,也增加了四名婢女照料起居,如此,总算是有些古代贵族的“堕落”样子了。
这四名婢女被于正取名为春兰,夏荷、秋菊、冬梅,虽然也没什么取名的艺术,但至少比他们父母所取的大丫、二丫等好听多了。
更主要的是,她们自己也很满意,逢人便炫耀得主君所赐的新名。
四人中,又以春兰的年纪最大,最明事理,因而于正命她负责统带其他几人,算是提为了大丫鬟。
如今自己府上常住的人员多了十四人,原先的草庐自是显得不够用了。
于正便命人赶紧加筑了一番,在东西两侧分别加盖了一排房屋,用来给下人们居住。又建了一个还算气派的大门,彰显地位,如此倒成了一个后世四合院的模样。
春兰为自家的主君递上茶汤暖身,夏菊接过了于正脱下了的蓑衣,在院中抖落上面的雪花后,便找地方挂了起来。
这就是有婢女的好处啊,根本不要自己动手,于正心里美滋滋地想着。
“呼噜噜……”于正大口地喝着茶汤。不是他礼仪不好,而是此时的茶确实是这样大口大口喝的,而不是后世那样的细细品茗。
唐代以前无制茶法,往往是直接采生叶放在釜(锅)中烹煮,做成茶汤。甚至还会放入盐、油等调味料,以此来增加口感。
关于茶的起源,也是众说纷纭。有认为起于上古的,有认为起于西周的,有认为起于秦汉的,甚至三国、南北朝、唐代的说法都有。
但毫无疑问,于正此时能喝到茶汤就是最好的明证,证实了茶的起源至少不晚于周朝。
“周武王伐纣,实得巴蜀之师,……茶蜜……皆纳贡之。”
西周初年,巴国、蜀国就已经把茶作为贡品,纳贡与周武王了,而后逐渐在诸侯国间流传开来。有的喜欢,甘之如饴,有的厌弃,嗤之以鼻。
于正作为后世的品茶之人,对此时这种煮茶汤的饮法倒也觉得别有一番风味,倒也不会嫌弃。
“呼噜呼噜!”于正一饮而尽,满意地咂吧着嘴。
不过想到自己乃是主君,得注意下形象了,便停下了这种不雅的小动作。又抬眼去看自己的婢女,见春兰正笑脸盈盈地看向自己,而夏荷则独自低着头,似乎情绪不佳。
于正想表示一下自己当领导的人文关怀,便对着夏荷柔声细语地问道:
“夏荷,怎么了,可是在府中当差有不便之处?”
夏荷闻言,赶忙诚惶诚恐地下拜请罪道:“主君恕罪,奴在这里一切都好。主君宽仁,不仅有薪俸可拿,还有十天一次的探亲假,奴和奴的家人们都感念主君的恩德。”
于正自问对手下的奴婢还是不错,不仅包吃包住,还有俸可拿,虽然比不得步徙们的薪俸,但多少也能帮衬一下家里。至少在此时来说,这工作还真的是女奴界的天花板了。
“只是……”夏荷不知怎么开口,深怕说得不好主君厌弃了她,却是急得都带了哭腔。
于正有些莫名其妙,自己也没欺负她呀,怎么还哭上了。
一旁的春兰见夏荷笨嘴拙舌的,却是帮忙说道:“主君容禀,夏荷乃是因家中父亲受了寒疾之事而神伤。”
原来,夏荷的父亲便是早先被漕邑大夫抓去的那批青壮之一。他们被捕为奴后,白天需要一直承担劳作,晚上则关在阴冷潮湿的地牢里加以看管,又没有柴火可供取暖,所以不少人都得了严重的伤寒。
伤寒在此时可算个大病,看国君就知道,即使贵为一国之君,也不过是在苦熬而已,顶多就是请个巫祝,跳场大神,再祭祀下祖先和上天,祈求下保佑。
听完春兰所言,夏竹连连言是,并且大胆地向主君请求,希望主君能帮助她的父亲。毕竟在难民营中,于正的威望很高,甚至有神化的迹象,夏竹自也受了这种影响。
于正默默听完,看着被自己放在一旁的那“一支黄花”,却是沉思了一会,“或许真应该把此药提前弄出来。”
毕竟此时是个缺医少药的时代,于正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有头疼脑热的一天,有了此药,也总算对自己些保障。
这“一支黄花”,乃是一味中药,后世的电视广告中也时常能够看到,因为它是用来治疗的是最广泛的病症之一:感冒风寒。
特别是白某山的广告,一段时间内真的是刷屏了。
于正曾经买过此药,更曾百度过此药,见过图片和文字介绍。不过他今日初见时却是没有认出来,直到众人一直提“一支黄花”这名,他才联想起,这就是此药的别名。
“小柴胡”,别名“一支黄花”,“野黄菊”,“百条根”。根细瘦,木质化,下部大量分支成丛生状,叶小,长圆状披针形,花期多在9-10月。
后世医圣张仲景所著《伤寒杂病论》中的首方便是以小柴胡为主药,也就是广告里小柴胡颗粒的药方。
哔嘀阁
按说即使网上百度过也不一定能记住此药啊?谁不是看过就忘?
这却是因为于正曾经搞混过此药。
于正在网上搜到图片后,发现这“一支黄花”似乎还挺常见的,记得村里的野地里就曾见过。于是他特地跑去采集了一些进行比对,如果是真的,以后的小感冒不是能省一笔药钱吗?
结果他发现,自己村里采的虽然也的确是叫“一支黄花”,却根本不是那“小柴胡”。而是一种外来物种,加拿大的一支黄花,从国外引种后逸生成杂草,长得到处都是,甚至成为了恶性的杂草。
也因这一场乌龙,让于正对“一支黄花”有了更深的了解,而且他很确定,自己手中的这株黄花就是“小柴胡”。因为此时连加拿大都还不存在呢,又哪来的“加拿大一支黄花”。
【作者题外话】:取票了,各位,喜欢本书的话支持一下!
第四十三章:历史改变(三)药名柴胡
于正已然确认了,他手中的这“一支黄花”就是草药“小柴胡”。
谁能想到,弘毅大夫无意间赠送的离别之礼,那一支颇具雅意的黄花,却是世间一味不可多得的良药,这不得不令人感叹是上天的神奇安排。
关于此药,于正看过后世网络上的一些资料,隐约记得此药还有些其它疗效的记载。
比如能治外伤出血:以一枝黄花晒干研末,撒于伤口;同时内服,每次1-2钱。治疗100例,均有效。
比如治疗手足癣:一枝黄花煎液在试管内对红色癣菌有杀灭能力,曾对病程5-10年的6例患者,用该药液洗涤5-6次,均告痊愈。
这是百度百科里后世医学的研究记载,这些案例说明了什么?即使于正不是医学专业的都知道,说明此药确实具有很好的抗菌消炎作用,所以才能治外伤灭癣菌。
于正当然明白这药在此时究竟意味着什么,又能带来多大的帮助。
此药能直接用于外伤的治疗,而且不需其它中药为辅,那么对于行军打仗来说,此药便可以成为军中的常备伤药,甚至是保命的神药。
有了此药,以后再有战争,他军中的伤亡率势必将大大减少,这意味着他将有更多经验丰富的老兵可用。
今日虽偶然得了此药,不过于正却打算等自己有了稳固的根据地后,再将此药制备出来的,这样也可以保证自己的优势不会外泄。
当然,因为所有的这些都只是网上的资料,缺少真正的临床试验,所以他又些不放心起来。毕竟不是学医出身,配方是怎么样的?又改怎么制药等,他却是一窍不通,重新摸索起来无疑是个漫长的过程。
“或许可以慢慢试验起来?”
“咳咳……”夏荷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却是将于正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一旁的春兰也突然紧张了起来,面露忧色地看着身旁的夏荷,身体不自觉地移开了些距离。
夏荷也意识到了什么,忙将自己的嘴巴捂住,想要将咳嗽的欲望给压下去,却哪里忍得住这本能的反应:“咳咳……”
春兰见此,忙起身说道:“主君,我先将夏荷带下去吧。”。
于正不置可否的点了一下头。
伤寒具有一定的传染性,所以在此时又有“寒瘟”的叫法,足见人们对其的恐惧。
在这个时代,伤寒可是一个实实在在能要人命的病,而且死亡率还不低。大规模传播开来,甚至能造成一场席卷多地的巨大疫灾。
一直到几百年后的东汉时期,有位名叫张仲景的医师广泛收集医方,写了一本名为《伤寒杂论》的传世巨著,这才将伤寒变得可控起来。
这回好了,也不用考虑太多了,自己家中就出现了一个患者,说不定自己刚才也已经中招了。
考虑到自己的小命安全,于正只能无奈地决定,还是提前将这药弄出来再说吧。
他当即命令义杨义柳两兄弟,带着手下护卫们,去漫山遍野地寻找挖掘这种草药。因此药全草皆可入药,所以茎叶也不可放过。
半日之后,寻药小分队便有了不错的收获。
“主君,义杨义柳兄弟回来了。”奴婢春兰汇报道。
“让他进来回话吧。”于正放下了手中的账本,示意一旁认真学习的计察也稍等片刻。
如今营中的纸张产量不错,各国的商人也很喜欢这样新奇事物,纷纷进了不少货。相信假以时日,这纸张便可以畅销各国。
雅文库
既然计察此事办的不错,于正便也依言要传授他统计、图表之法,也是为了自己以后看账本方便。
义杨义柳两兄弟在门口稍微清理了下身上沾染的泥垢、草屑,整理了下仪容,然后就跟着春兰来到了内堂。
“今日收获如何?”于正直截了当地问道。
“按主君的吩咐,又有原株做比对,大家寻了半天,此草倒是找到不少,足有两大筐。不过都是无花的,开花的只在那一个向阳山坡才找到几株。”义杨详细地回报道。
这倒不妨事,毕竟全草皆可入药,开不开花也无所谓,对这个成果于正自是满意的。
“好,你们也辛苦了,此事办的不错,算是功劳一件。”于正夸奖二人。
义柳则更细心地说道:“主君若是还要,明日我们再去挖些来便是。”
于正点头同意,便让二人退下了。
一旁的计察听得好奇,不知自家主君又鼓捣出了什么玩意,因而问道:“不知主君收集此草可有何用?”
“此草虽其貌不扬,形如杂草,但它可不简单,此草有小柴胡之名,乃是一味治疗风寒和外伤的良药。”
计察自也不是外人,作为后勤主管,以后此药也是要纳到他那去统一管理的,因而于正毫不隐瞒地如实相告。
“可治风寒?”计察惊讶道。
虽然主君宗庙一梦,得祖先传下不少知识,但听闻此次是治风寒的良药还是吃了一惊。那一次“寒瘟”流行不是带走许多人命,若是这看似普普通通的草真能有用…
于正又对他解释了几句,便吩咐奴婢春兰道:“春兰,你带着其他二人将这两筐草药整理清洗一下。若是这几日天气不错,不妨加以晾晒一下,方便入库保存。”
“是,主君,奴这就去。”春兰爽利地答道,应声便要去背草药筐。
“另外,你先选一些,清洗后先煎一副给夏荷及她父亲送去,看看具体效果如何?”于正继续吩咐道。
“不知该如何煎制?”春兰询问道。
“去除枯枝烂叶,清洗干净,根、茎、叶分做三份,分开各先煮上一些,三碗水煮成一碗,熬出些汤汁试试。”
于正的心中其实也不确定如此做法是否会有效,不过倒可以试试,还特别嘱咐把根茎叶分开,也许效用会有不同。而那三碗水煮成一碗的做法则是跟古装电视剧里学来的。
“对了,再加上些甘草试试。”于正补充道。甘草是中性的,有调和百药的作用,凡吃过中药的都略有耳闻。
两个时辰后,第一碗小柴胡汤便被熬制出来,端给了夏荷。由春梅伺候她饮下,好是发了一身汗。
第二晚小柴胡汤则由义柳给夏荷重病的父亲送去,看着他全部饮下。
第四十四章:历史改变(四)相士之言
“这于子敬究竟存了什么心思,一边投到我门下,殷勤于我;另一边却向国君献上风寒之药。他倒是做的两手都不落空的准备,此人果真可恶。”
公子辟疆气愤不已,却是当着心腹门客的面大发雷霆。
这却是误会了于正,他虽得“一支黄花”,且在夏荷及其父亲身上试用过,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此药果真对伤寒有奇效。但是他一直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公布此药,更别说是去给国君献药了。
穿越者最大的优势就是了解历史,而一个国君的生死绝对能左右一国的历史进程,如果历史改变了,他又该何去何从呢?所以于正一直的想法都是“顺势而为”。
此药却是太史大夫华龙滑呈献给国君的,毕竟只有他才会时刻关注着仇敌于正的动向。
这些时日,义杨义柳两兄弟每日轮番着往难民营跑,去给夏荷的父亲送药。于正身边的其他护卫,也是不好好守着自家主君,每天漫山遍野的找药。这些情况,暗中派了探子的华龙滑大夫如何会不知。
在确定了此药确实有效之后,华龙滑大夫便将此药献给了国君。当然为了给于正添堵,离间他和公子辟疆,华龙滑大夫却是特意提到,这是于正大夫的新制之药。
如此,即便此药真的不行,甚至导致国君病故,他也有推脱之词。若是此药真的可行,那他的功劳自也是跑不掉的,这却是他做的周全打算。
国君自也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到了这种地步,也就顾及不了太多了,当下便也同意用药。十几天后,病情果然在一步步地好转。
此事自然瞒不过公子辟疆,这才导致了他今天这番的失礼言行,如今怒发冲冠的样子,哪还有什么玉人公子的模样。
手下心腹们初次见公子发怒,多少有些战战兢兢。也只有门客阿丑还怡然自得端坐其位喝着茶,似乎不为所动,半点没有为主上分忧的意思。
“彼辈为功名而来,自然左右交好,说到底不过是个不忠不义的小人罢了。”门客谋士纷纷义愤填膺地声讨起于正来。
也有谋士面露担心之色,言道:“近几日,我看国君气色竟是一日好过一日,也不知于正大夫从何处得来此药,还真有神效,这却如何是好?”
“要不然我等行宫变之事。如今多半的士大夫都倒向了我们,少数几个死忠应该挡不住我们,唯一可虑的便是石宁二位上大夫的态度。”有人大胆提议道。
“不可,此事石宁二位大夫恐怕是断不会同意的,若没有他二人的支持,即便得国也是不正。没他们两位上卿,他日又派谁去向天子讨封?”立马有人出言反对道。
石祁子大夫虽然暗中支持,但是他看中的是公子辟疆的治政能力,却不会在此时真正绑上辟疆的战车。些许小动作石祁子大夫可以当做视而不见,但若要他堵上家名清望去做这谋逆之事,他却是万万不会的,也没什么利益能驱使他这般去做。
以石宁两家在卫国的地位,累世的上卿官位是雷打不动的,无论哪个国君当政,皆不会少了他们。
而且石家可是一向以忠义仁孝立家的,当年卫国公子州吁弑桓公而自立为君,石厚从恶,身为父亲的石碏大义灭亲,奠定了石家累世基业和近百年的家族清名。
而如今的石祁子本身也是一位仁孝之人。他的父亲石骀仲大夫死后,没有嫡子,有庶子六人。占卜为后嗣,说:“沐浴佩玉则兆,兄弟五人者皆沐浴佩玉。”独石祁子说:“孰有执亲之丧.而沐浴佩玉者乎?”便不沐浴佩玉。世人见其孝,便使其继承家业。
这些事情当做美谈传扬开来,院中众人也都知晓,想要说动石祁子大夫却不容易。而宁速大夫自来持中,也同样难以争取。
雅文库
众人议论不休,一时拿不定主意。
“丑丑,你不是说国君乃是亡人之相吗?如今却又怎么说?”有人看不惯丑门客的“装模做样”,却是将矛头对向了他。
“我曾用蓍草起卦,国君姬申的八字确是早亡之相,寿不过今年。”丑门客回道。
“寿不过今年?”那质疑的门客讪笑道:“如今离正朔节不过两三日了,国君如今都能上朝理政了。你说他活不过今年,是说他三日内必死吗?”
丑丑也有些怀疑,当下便又起了一卦,却是大不同先前之卦。
此卦似有起死回生之象。
这怎么可能?丑门客对自己的卜卦能力一向很有信心,可今日却偏出了怪事。
他脑海中迅速思索着到底是哪里出了差池。想来想去,唯一可能有问题的,便是于正此人发明的新药。
难道世上真有起死回生之药?
“公子,某想去拜访一下于正大夫?”丑门客起身对着公子辟疆言道。既然想不通,便只能亲自去一趟,一探究竟。
当晚,丑门客便拿着公子辟疆的拜帖,独自一人来到了于正的“四合院”。
“丑君,今日所为何来啊?”
毕竟是公子辟疆的门客,于正倒是热情地接待了他。
“为观君而来?”丑丑直言不讳地道。
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随后于正想起此人“善卜会相”的传闻,便明白了此人是来给自己看相的。
非要这么晚来看相?于正没好意思问出口,却是客气地道:“常闻君有善相之名,今日有幸得以一见。”
于正想起这时代常有巫祝相士出没,也曾在历史上留下过绚烂传奇的一笔,倒也提起了些兴趣。
比如如今在齐国的陈完,早年就有相士卜卦,占得了《观》卦,并演变为《否》卦。《周易》说这一变卦的乂辞为“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认为这个孩子具有光大一个国家的运气,不过却不在陈国本国,而是利于在异国他乡发展。
后来,陈公子完由于国内的动乱,投奔到了姜姓的齐国。到第五代子孙时控制齐国国政,到第八代时更上演了一出“田氏代齐”的历史大剧。
于正答应了下来,将自己脸凑了过去,让丑门客细细观察。他也想听听这人会给自己什么样评语,会不会跟曹操一样来个“乱世枭雄”的评语。
“如何?”于正小心地问道。
“亡人之相!”
丑门客带着惊异甚至一丝恐惧说道,“你根本不是活人……”
【作者题外话】:今日姓氏:田姓。
田姓得姓始祖为陈国公族陈完。陈和田在古音里面都读dien,跟殿这个音类似。现代闽南语里面仍然保留了dien的古音,陈和田同音。陈完跑到齐国后改姓为同音的田,田氏收买人心,几代以后夺取了齐国的政权,田姓发扬光大。齐国被灭以后,很多田姓又改回了陈姓,现代陈姓许多也是齐国田氏的后裔。
第四十五章:历史改变(五)蝴蝶效应
相士观相,有许多讲究和方法,各门各派皆有不同。
而丑门客断言于正的“亡人之相”,却是主要从他面相的清浊和六府两方面来共同辩证的。
一观人的清、浊。所谓清,是指一个人瘦而精神爽然,此为贵相。精神浑浊称为厚,此人定有大福。若只是浑浊而没有神采,则叫软,此种人一定是孤独无子,或是短命早亡。
二观人的六府。人的天庭、日月二角为天府,左右两颧为人府,地角、边腮为地府。天府饱满者乃富贵长寿之相,而地府亏陷者主孤,乃是早亡之相。
偏偏于正的面相中是“浊而无神”、“地府亏陷”,两项都占了个齐全,明显是早亡之相,本该是活不过加冠之龄(20岁)才对。
“哈哈哈哈,丑君说笑了,你看我此刻能说能笑,体温正常,哪里可能会是亡人。”于正打岔着笑道。他将自己手轻轻搭在了丑门客的手背上,让他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温度。
是啊,会喘气、会运动、有体温,自己面前的明明就是个大活人无疑啊。丑门客回过神来,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相术产生了怀疑。
“难道真是自己学艺不精?”
“丑君,天下之大,有一二异相之人也并非不能理解。”于正看似安慰,实际却是为自己的“亡人之相”开脱道。
丑门客想了想,却是开口问道:“于正大夫早年可曾遇见过其他的相士?”
毕竟天下之大,奇人异士不少,丑丑自己善观人相,可知人富贵生死,其他能人有别样的手段也可理解。或许此人是被其他人遮蔽了天数,导致面相深不可测;也或许是被真正的大能改了命数,逆转了生死也不好说。
虽然此等人物几百年间才出世一个,但天下之大,毕竟不是没有可能。
“这……”于正心里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模糊地说道:“我幼时确有一番奇遇。”
这话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全凭听者个人的理解。
既然观相已看不出什么,丑门客便只能以言辞试探一二:“于正大夫君前献药之事如今传得路人皆知。世人皆道大夫忠义,为救国君遍寻古籍,方才找到这一剂良药,不知此事是否当真啊?”
这是公子辟疆又起了疑心?所以才派了门客前来责问自己?于正心中不安地猜测道。
小柴胡这药,的确是因为自己才被提前发现,并被用来治疗风寒的。如今,因果由自己担着倒也不算错,于正心中苦笑。
“此药的确是因我而起,却并非是我所献,还请公子明察。”于正有些无奈地对着丑门客解释道。
“哦,大夫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要将此事带过?”丑门客听他开脱之言如此轻易,却是有了些怒气。
言语上自不罢休,怒气冲冲地言道:“你可知,因你这良药之故,公子辟疆面相中的诸侯之气正在日益衰减。若不能阻止此势,恐怕反损自身气运。”
“什么,公子辟疆的诸侯之气在锐减?”于正闻言心神大乱,“难道现在的国君真的会活下去?难道公子辟疆成不了卫文公了?”
丑门客虽听不清其喃喃之语,但其神色有异几不能自持,却是看得分明,全然不似作假。如此说来,他的心还是向着公子一方的,或许良药之事真是巧合?
“丑君,我方寸已乱,今日不便多谈,来日得便,正自当亲自拜访。至于公子辟疆处,还望君能美言一二。”于正现下不欲多谈,便让侍女送客。
雅文库
自己则独自一人来到了静室之中,屏退了身边伺候的侍女,静气凝神思考起来。
很明显,虽然自己看似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小小蝴蝶,但在这个时空却已经无意间掀起一场狂风巨浪,这就是穿越者带来的蝴蝶效应。
只要来了,就必然会对历史有所改变。
如今因一枝黄花之故,原本必死的卫戴公姬申有了生机,这直接导致未来的卫文公姬辟疆的诸侯之路受阻。这不仅关乎卫国一国的社稷国运,也对周边数国甚至整个春秋的历史发展都平添了许多变数。
那一枝黄花不仅一味风寒药,更是具有抗炎杀菌作用的外伤药,即便只是为了自身在这个时代保命,他也不能见了全当做没有发现啊。至于其他人借自己之名献给国君,将此药泄露了出去,那纯是一场意外。
如今历史已然开始变化,那自己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呢?
卫戴公姬申若是真的不死,其得位毕竟名正言顺,又已讨得周天子亲封,诸侯之位绝非能轻易撼动。
可趁着国君姬申病重的这段时日,公子辟疆的羽翼已成,其麾下势力也未必没有强行上位的能力。
而且就近驻守统领三千齐兵的军将齐国公子无亏更是辟疆好友,当年公子辟疆于齐国求学时两人就关系莫逆。这也是一大助力,甚至有着足以决定胜局的能力。
于正知道自己会带来“蝴蝶效应”,可是他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他本想前期先猥琐发育,借着卫国复兴之势先壮大自己,再去改变历史的。
如今一切却被自己这只“小蝴蝶”无意间掀起的风暴给搅乱了局面,卫国朝堂局势变得波云诡谲起来,一着不慎便有倾覆的危险。
可是这事又能怪谁呢,都是自己这个穿越者惹出来的,若是没有自己,那一支黄花在野外开的好好的,也不会成为伤寒良药。
“何去何从?”于正心中不断问自己。
原本他知晓历史,心意坚定的一直想投效公子辟疆,好不容易也达成了目的。可如今国君或许不会英年早逝,而辟疆对自己开始见疑,自己现今又该怎么站位呢?
“来人,更衣,我要入宫面见国君。”于正起身说道。
眼下最要紧的事便是当面确认国君的身体情况到底如何。看看他是否真的在日渐康复,还只是回光返照而已,这决定了今后他该如何押注。
“是,主君。”门外的侍女们应答道。春兰、秋香二人取来华服,又因冬夜寒冷,特地又拿了裘皮外套,伺候着自家主君更了衣。
【作者题外话】:喜欢本书的朋友们,记得投票哦!只有大家积极投票,本书的成绩才能更好。
第四十六章:历史改变(六)正朔朝会
于正匆匆入得宫来,经过侍者传报,顺利来到了国君的草庐寝居殿内。
室内,却是宁速大夫、华龙滑大夫以及看病的巫祝祝阿都在,几人正聊着朝堂之事,于正见过礼后,一时倒也凑不上前来,只能在众人身后暗自观察着国君的气色。
越过几人背影,于正见国君的脸色虽然仍旧憔悴,但比往日来说已是好了许多,脸上红润了不少。而且进屋说话这些功夫,国君咳嗽之声也是不多,看样子症状的确有所缓解。
于正欲要凑近细看,却被一声喝斥吓了一跳。
“放肆,国君榻前,岂敢无礼!”
原来是宁速大夫见于正无状地探头过来,欲要细看君主的面容,故而出言呵斥。
华龙滑大夫也被吓了一跳,闻言却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心中暗乐。
好在于正机灵,却是赶忙俯身请罪道:“国君、大夫恕罪!正因献药之故,日夜心忧国君近况起色,一时心急,这才失了分寸。”
既然众口铄金,都认为是他献的药,他也大方地把此事揽了过来,多少是分功劳,不能白吃了这哑巴亏。
国君闻言,自也为其说项:“宁卿且饶他这一回吧,于正大夫也是医者心急之故,寡人这病得以好转,他属实厥功至伟。”
如今身体状况一日好过一日,皆是良药之功,国君姬申心中对于正又多了几分看重之情。
宁速大夫闻言这才作罢,却仍威严地说道:“此番救助国君寒疾,汝功莫大焉,不过大夫切不可居功自傲,更当尽心竭力才是。未来卫国兴复,自是不会忘了大夫之功。”
这是在敲打他,也是在勉励他。
于正赶忙谦卑地道:“谢大夫赐教,小子必不敢忘。”
一旁的巫祝祝阿见于正刚才一直打量国君的气色,也开口言道:“国君身体得大夫良药之故,现下已好了大半,接下来只需卧床静养,补些元气便无大碍。”
接着他又对着于正夸赞道:“大夫毕竟邘叔之后,家学殷实,不仅练兵练得风生水起,连医道也有涉略,祝阿实在佩服。”
于正闻言微微一笑,谦逊了几句,打了马虎眼。
华龙滑大夫则阿谀道:“想是上苍不忍卫国失了中兴明主,才借于正大夫之手将此神药献上。”
众人纷纷附和,周人迷信,归功于老天,这话倒也没错处可挑。
“大夫荐药、侍疾之功,孤亦会铭记于心。”国君姬申对着华龙滑大夫言道,语气真诚,已然把他当做了心腹。
“此乃人臣本分。”华龙滑大夫下拜谢恩道。
好啊,原来是你在使计离间我和公子辟疆,于正总算找到了罪魁祸首,心中气愤地想道。
看样子,这华老贼背后有能人啊。以他的性格竟舍得不贪全功,而是把首功给了自己,让自己和公子辟疆生隙。
这却是华龙滑大夫的谋士羊角殊的高明之处了,他劝诫自家主公,若是此药真的有效,凭借主公的侍疾和荐药之功足以成为国君的心腹,即便是多了献药之功,也不见得能多得什么好处,还不如给仇家于正添些堵。
于正制成此药十多天了,却全然没有进献国君的意思,其意图如何,不问可知。
敌所不欲,正是我之所欲也!
华龙滑察觉到于正望向他的眼神都要冒出火来,心中却暗自得意不已,此一招看似资敌,却实实在在是一举两得。
两人暗下过招,众人自是不能察觉。只听宁速大夫继续说道:“祝阿大夫,以国君目前的身体,可能短暂主持议事?”
“马上就是正朔大朝会了……”宁速大夫忧心地说道。
一年之始曰“正”,一月之始为“朔”。
正月初一便是“正朔”日,又叫“岁首”。做为一年之始,不论此时还是后世,大家都非常重视。后世的“春节”,便是由此时的岁首祈岁祭祀逐渐演变而来。
“王者易姓受命,必慎始初,改正朔,易服色,推本天元,顺承厥意。”
旧时称历书为皇历,颁历法乃是天子承接天命、体现皇权的重要手段。而“正朔”便是历法的第一天,历法正朔,被视作是政权的标志,可见这一天的重要性。
作为一国诸侯,国君需要在这一天接受臣子们的集体朝拜,叫做“正朔大朝会”。
臣子们作为地方上的封君,要在这一天来向诸侯述职,类似现在对各级官员的“绩效考核”或曰“目标管理”。若是不来,那后果会非常严重,“一不朝则贬其爵,二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则师移之。”
正朔不来朝,便是不认同国君的正统性,国君可以带兵讨伐,削其地除其爵。
可见此时的“大朝会”既是一种礼制规定,也是一种“封建关系”的确认和约束,是封臣们每年一次的宣誓效忠仪式。
所以宁速大夫很关心在“正朔”这一天,国君能不能出席“大朝会”,这能让那些三心二意的士大夫们认清形势,再次回归。
“最好还是卧床静养稳妥些,毕竟国君才刚好一点,不可再受了风寒。”祝阿言道,建议一切还是以稳妥为主。
宁速大夫思虑后,却是忧心道:“国君已久不理政,如今外堂之人多以公子辟疆和石大夫为首,事无巨细皆由二人而决,长此以往恐非国家幸事。”
宁速大夫说完,拿眼去撇国君神色,果然见其微微皱眉,面露不忿之色。
华龙滑大夫见机也进言道:“是啊,正该见一见群臣,将国君日渐康复的好消息告诉大家。”
他心中想的是:“不枉我这些天冒着传染风险,这么劳心劳力的榻前服侍。如今国君康复,我的为臣之道的赤诚之心也通过这些天证明了,今后看谁还敢多说闲话。”
他又看向于正,不怀好意问道:“于正大夫以为如何?”
于正见国君早已意动,知道自己再阻拦也是无用,因而也道:“可。”
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一切当以国君身体为重。”
祝阿大夫见众人都同意了,也只能多嘱咐几句:“如此,短暂一二时辰升堂议事也可,只是要特别注意保暖。”
零点看书
此事总算议定下来。
“那好,事不宜迟。宁大夫你去通知诸位臣子,两日后孤要升堂议事,主持这次的‘正朔大朝会’。也让众卿见见,孤还健在,孤才是真正的卫国之君。”
国君对外庭之事也有所耳闻,坚持带病议事,欲要重新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势。
【作者题外话】:提前祝大家春节快乐,新的一年,事事顺心。
正朔节快乐哦!
第四十七章:历史改变(七)各人心思(求免…
再过两天便到正朔佳节了,对于卫国的难民们来说,最近可谓是好事不断。
先是于正大夫大败漕邑之兵,得来许多钱粮,公子辟疆也很大方,给每家每户都分发了许多粮食,让大家实打实地吃上了饱饭。
而今,国君得了于正大夫献药,身体也逐渐好转,又因临近正朔节,正欲与民同庆,所以也命宁速大夫再赏赐丰厚的钱粮一番,让大家都过个好年。
于是,整个营地变得热闹了起来。有了足够的粮食,就能过个好节了,家家户户都在生火做饭,忙得不亦乐乎。
家中有巧妇的,哪怕只是简单的粟米,通过各自的方式加工,也变出了不少花样。有采了林中的植物染料,做了七色米饭的;有碾磨成粉,做出糕点面食的,不一而足。
营中到处都洋溢着欢腾的节日气氛,孩子们最是健忘,也最有活力,吃饱饭有了力气,就在营中空地上追逐嬉闹起来。
民众们尚且如此,士大夫们那更不用说了,同样也是得了公子和国君两份厚厚的赏赐。甚至将前番许穆夫人出使齐国,得来的许多猪羊等也一并赏了出来,让士大夫们的案上也有了肉食。
而有见识的少部分人却忧心忡忡:国君和公子辟疆都在相互争取民心、士心,卫国的朝堂恐又要生乱了。
不过大多数人,特别是普通的民众,却是浑然不觉,单是为得了两份重赏便欢喜不已。虽还有两日才是正朔佳节,但已然“全城皆年”了。
于正身处其中,也开始不由地想念起后世的家人来,不知自己走后,他们过得可好。
看着民众们朴实的笑脸,于正心中良善之心大发,干脆就不再藏着掖着了。既然士大夫们都以为是他邀宠献药,他也索性将此药拿了出来,令手下军伍在难民营里布医施药,治疗那些得了“寒瘟”之人。
此举更为他增添了许多名声赞誉,也能让手下步徙们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军民鱼水情”。
不单如此,借由计察新学的“统计之法”,按照实际的统计所得,他还得到了一项粗略的临床治疗数据——就是这“一枝黄花”配以甘草的药方,对风寒之症的治愈率可达六至七成左右。
以目前的医疗条件来说,这已算相当不错了,此方无疑能救活营中许多人的性命。当然,这是后话。
得了国君的大方赏赐,于正也开始着手准备起自家要赏赐的正朔节礼来。
首先是军中的步徙们,于正大方地给了他们五日的休沐之假和两石粮食、三个大钱的节礼,放他们回家团聚去了。
然后是家中的仆人们,春夏秋冬四个小丫鬟,都各自赏了半匹棉布、一匹麻布,外加半石粮食的节礼。十名护卫则赏了三石粮食和五个大钱,外加两坛浊酒。但这些人因要伺候主人和看家护院,于正就没给放假,只能以后再补。
至于自己的几名家臣,西门吉、计察、渠仰、元锐、施展五人,于正则邀请他们一起用了午膳。众人把酒言欢,畅谈理想,饮宴了二个多时辰方休。随后于正又给他们各自发放了一百大钱的节礼,准了三日休沐之假。
送走了手下的家臣后,于正还处于醉醺醺的状态呢,姬春却迈着小碎步来了。
“大夫,提前道声正朔节好。”姬春坐于对面,有些害羞地说道。
“姬春姑娘,正朔节好。”于正双眼迷蒙,支撑着自己勉强坐得端正些。心中思忖:应是许穆夫人有什么吩咐,所以才遣了她来。
于正与许穆夫人两家的关系一直维持得不错,这份关系可说对双方都有好处。尤其是于正,在他与公子辟疆交恶后,这位公族之人的亲善便显得尤为重要了,或许还能帮忙从中说和一二。
“姑娘见笑,我家主君今日午宴上多喝了几樽。”一旁收拾碗筷的侍女春梅赔笑道。
“无妨,临近佳节,多喝几杯也是正常。”姬春倒是显得非常能体谅人。
“姑娘见怪。”于正半醉不醉,闻言也抱歉道。
姬春则是低头小声道:“之前,我随夫人去了趟齐都临淄。”
“嗯。”于正有些莫名其妙,这他知道,许穆夫人的车队是去了趟齐国,见了齐桓公,还讨来了许多援助。这营里的人都知道,说这干嘛。
“临淄可真繁华啊!”姬春回忆道,眼波流转。
“是啊,繁华。”于正无奈地应和道,总归是女生,也不能硬怼,只希望她能早早说事。
齐国工商业发达,兼有鱼盐之利,临淄一国之都,自然是繁华的。
齐献公上任国君即位后,复都营丘。为防备纪国入侵,他加固扩建了营丘城。因为扩建后的营丘城东城墙濒临淄水,沿河而建,所以齐献公就顺理成章将营丘城改名为临淄。
“大夫家在邘邑,靠近王都附近,应该也很繁华吧。”姬春不知该聊些什么,只能又问家乡。
“是啊,以前是很繁华,如今不行了,受郑人的欺压盘剥,城墙都被削矮几分,不过仍然很美便是。”
于正有些着急,怎么又聊起家乡来,该说正事了姐姐,许穆夫人到底有何吩咐要你传达。
“真想去看看啊。”姬春嘴里吐出来的,又是这般简短而无多少实际意义的感叹。
于正再忍不住,直言道:“姑娘,可是夫人有……”
“送你。”姬春却是从怀中拿出一物,塞了过来。
“一块玉佩,上面还打着中国结?”于正接过礼物心中有些疑惑。
姬春却是小跑了出去,心中幽怨:这个木头,这玉可是她花了不少体己在临淄买的上好的羊脂玉,还有那结也是自己亲手打的。
还是一旁的丫鬟春兰机灵,懂女孩子家心思,见了礼物立马便明白过来。她对着自家主君恭贺道:“恭喜主君,看来姬春姑娘是对主君有了情意。”
“情意?”
看着自家主君一副木纳的样子,春梅只好多嘴,继续点明道:“这结是同心结,乃是姑娘们编来送给情郎的。”
“嗨,原来不是中国结,我说怎么模样有些古怪。”于正提溜着同心结四处打量,内心嘀咕道。
“不过姬春姑娘虽好,也是卫国的宗女,地位上倒与主君相配,就是年龄大了些,已经是老姑娘了。”春梅言道。
于正待下宽容,时日久了,丫鬟们胆子也大了许多,这一句便是奴仆们不该有的多嘴之言。主家终身大事,岂容一个丫鬟可说长道短。
好在于正却是浑然不觉:“二十出头就是老姑娘了?你让后世那些大学毕业的女大学生们可怎么活啊。”
fantuankanshu.com
姬春因随许穆夫人远嫁许国而耽误了少女最合适的出嫁年龄,这是于正本就知道的。后世的他倒是一点也没觉得她老,不过对她也没特殊的感觉,要说感情那肯定是没有的。
不过被人喜欢,说明自身有魅力,这是好事。
想通了这一点,他将定情信物随手一放,酒劲恰涌了上来,于是转身回屋睡觉去了。
【作者题外话】:注:中国结。周朝人随身的佩戴玉常以中国结为装饰,而战国时代的铜器上也有中国结的图案,延续至今。
第四十八章:历史改变(八)骊国买马(祝书…
“就是你们要买马吗?”
一道充满着威严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位粗壮的汉子大咧咧向着众人走了过来,他身上自带着一股上位者的气息,让周围的马商们忍不住都要往后避让三分。一时之间,马市上的气氛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正是。不知阁下是?”弘毅大夫对着此人微微行了一礼,开口询问道。
来人乃是戎狄的长相,却不是华夏人,不过从马商们的表现便能看出,此人在马市的地位不低,甚至可能是整个马市的幕后管理者。
这人却是不屑回答,反而用犀利的眼神打量着弘毅大夫等人,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似乎想把他们看穿一般。
“你们买这么多马干嘛?足足五十匹良马,可不是个小数目,看你们的打扮也不像是马商。”大汉的语气不善,脸上全然没有笑容,怀疑的看着他们。
一旁引弘毅大夫等人来此的中人却是连忙开口解释道:“回禀大爷,这几位客人乃是来自东方的卫国人,他们想要购买一批战马,用来装备成战车,对抗东面的狄人。”
中人介绍起弘毅大夫等人的身份来,并且把买马用途也一并说了。
听到这话,大汉的眼睛微微一眯,眼中射出一丝危险的目光来:“用来和狄人作战?”他饶有兴趣的问道。
"正是如此。"弘毅大夫神色坚毅地回答。
"好胆。”大汉却是赞了一句,又说道:“听说你们卫人如今只能借居在漕邑,如此情况下居然还敢说和狄人作战,难道卫人真的不怕死吗?"
"狄人敢屠我家园,占我疆土,那我卫人就必定要将其赶出去,兴复卫国方可。”弘毅大夫掷地有声道。
"哈哈哈~~~~"
大汉突然大笑起来,他的声音极大,简直可称震耳欲聋,让整个街道上的人都忍不住停下脚步侧目过来。
"小兄弟,我承认是我小看了你,但是你也未免太狂妄了,居然说要赶跑狄人,兴复卫国。你可知道狄人有多少勇士,又有多少战马?"
弘毅大夫并没有理会对方的嘲讽,依旧沉静地开口道:"我卫人虽弱,但国内一心,外又有齐、宋等华夏诸侯国的鼎力相助。
而狄人虽然骁勇善战,但我听说狄人内部也分了鄋瞒、仇由等各个不同部落。如今似乎正为了打下的邢、卫两国地盘而争斗不休。
如此,我卫人虽弱但以‘义’合,可得齐、宋、曹等国相助,狄人虽强但只以‘利’合,无利则四分五散。
所以狄虽强但不能持久,卫虽弱但终有复起之日。"
"哦,口才倒是不错。"大汉饶有深意地望了弘毅大夫一眼,随后点点头,有些认同地说道:"是啊,我们戎狄确实不如你们华夏诸国团结。”
“其实不论戎人还是狄人皆是骁勇善战之族,若是能团结起来,足以吞并大部分华夏诸国大部分的领土。但他们却总是互相残杀,内讧不止,这才导致如今戎狄势力不断衰退的局面。"
“就如你刚才所言,如今的瞒叟部落看似强大,带领其余诸部接连屠邢灭卫,但是它始终不能将诸部真正统合在一起。如此,只得一时强盛,却总有分崩离析的一天。”
大汉似乎很有感慨,也全然不顾弘毅大夫等人是刚认识的外人,却是大声抒发着自己的看法:
“邢、卫有难,便有齐、宋来救。而戎、狄各部有难,其他部落却大多选择袖手旁观。这才让那虎狼般的晋国逐渐壮大,不断向周边发动启土战争,侵夺我们戎、狄的地盘,甚至连妻女姊妹都为其所掳。”
大汉恨恨地说道,似乎对晋国有着不少怨恨,对周边的戎狄部落也有不少抱怨。
弘毅大夫却是没接此话,晋国毕竟是华夏诸侯国,算是卫的友邦,总不能帮戎狄说话。
那大汉抬头看向弘毅大夫,坦诚地言道:“我乃骊国的公子御,此处马市的真正主人。”
大汉主动报了家门,又道:“奉晋侯之命,凡我骊国的马匹交易,皆要登记入册,不能卖给晋国的仇敌。”
“很幸运,你们卫国如今弱得连这个仇敌的资格都够不上,所以你们要的马匹我可以卖给你们。”
弘毅大夫闻他看不起卫国之言,心中有些气愤,但人在骊国也只能暂时忍耐下来。骊国如今不也是晋国的附属国嘛,瞧不起谁呢。
却听那大汉继续说道:“最近晋国的太子申生率军击败了东山的皋落氏(赤狄的一支),逼得他们向东北方迁徙了(迁到了今山西昔阳的皋落镇)。其原有的旧牧场皆被晋国占了,倒是得了大量的马匹,如今有部分流落到了我这里,倒是可以卖给你们,皆是上好的良马。”
"晋国的太子申生?"弘毅大夫倒是听过他的名号,此人不仅在晋国的民众心中拥有较高的声望,在华夏各国也略有贤名。
晋献公十六年(公元前661年),晋献公扩充军队为二军。晋献公自己统率上军,太子申生统率下军,赵夙驾御战车,毕万担任护右,相继消灭霍、魏、耿三国。晋军凯旋后,给太子申生在曲沃筑城,把耿地赐给了赵夙,把魏地赐给了毕万(魏国始祖),并封他们为大夫。
晋献公十七年(公元前660年),晋献公派遣太子申生攻打东山的皋落氏,同样大胜而归,占地不少。
太子申生率军接连取得大胜,立下赫赫战功,看似风头一时无二。不过,也正是这两件事,却被后世认为是晋献公想要废立太子的先召。
“唉,你说太子申生如此善战,却让周边各国怎么活呀?”大汉还在那感叹不已。
弘毅大夫毕竟不是晋人,对此没有太多的看法。倒是身边的中人多嘴,讨好般的插了一句:“那让太子申生做不了国君不就好了嘛。”
这本是一句戏言,谁想却引来了大汉的极大兴趣。
“此法妙极妙极,是啊,只要太子申生做不了晋君就好了,我怎么没想到呢?”大汉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对着出主意的中人称赞不已,夸他是有大智慧之人。
bidige.com
弘毅大夫内心波澜不惊,甚至有些无语,“也不知这大汉是真傻还是装傻,申生既然已被立为了太子,继承国君之位便是顺理应当之事,想要他做不了国君,哪有这么简单。”
不过看大汉乐在其中的样子,弘毅大夫也不忍心拆穿,也许他心情好了,能给自己个便宜的价格呢?
“你叫什么名字,我要把你送给我妹妹骊姬,让她送你一场大富贵。”大汉兴奋地问道。
“小人名叫东关五。”中人谄媚地答道。
第四十九章:历史改变(九)伯乐引荐
春秋时期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军事的需要,马的作用已十分凸显。当时人们已将马分为六类,即种马(繁殖用)、戎马(军用)、齐马(仪仗用)、道马(驿用)、田马(狩猎用)、驽马(杂役用),养马、相马已经成为一门可以安身立命的重要学问。
托了东关五的福,花言巧语把那掌管马市的骊国公子哄得极为开心。
这人一开心,便也大方起来了,最后卖马的价格果真便宜了不少,而且给的都是上好的军用戎马,不仅体格强壮,耐力也强。
原本弘毅大夫准备的钱财只够买五十匹军用戎马,最后实际成交却买了整整六十匹,还有钱财剩余,可说是场非常成功的交易。
弘毅大夫见此,自也豪爽地打赏了出力不少的中人东关五,一时人人皆欢。公子御得了计、弘毅大夫得了马、东关五得了赏,都很高兴。
特别是公子御,本以为他的邀请只是随口一说,不想交易完成后,他却真的热情劝说起东关五来。言道,只要东关五肯去晋国投靠骊姬夫人,那么其必定能得到重用,甚至一国大夫之位也不在话下。
东关五一个卑贱之人,听得如此承若,倒果真心动起来,与公子御又细细谋划了一番“阴谋诡计”。
弘毅大夫在旁随意听了一耳,却是大不以为然。一来,此计如此粗浅拙劣,成功的可能性极低;二来,东关五不过庶人身份,哪可能做到一国大夫之位;三来,晋献公无疑是位雄主,又怎么可能轻易中计,更换太子。
所以在弘毅大夫看来,一切不过是冬日午后,一场信口开河的笑谈罢了。
可他不知道,只要人真有了那害人之心,一切计谋却都是可以逐渐完善起来的。所谓一计不成,便会再生一计,怀疑可以日渐累积,再聪明的人也总有犯傻的时候。
这东关五,日后还真的做了晋国的大夫,帮助晋国夫人骊姬谋害了太子申生,逼得申生在曲沃新城自缢而死。
晋国人称呼骊姬夫人的两位宠臣,梁五和东关五为二五耦(两个名叫五的人狼狈为奸)。因此二五就成为了奸佞、背叛者的简称,后世二五仔的说法也来源于此。
弘毅大夫再无兴趣旁听,辞别聊得正欢的公子御和东关五二人,便离开了马市,在城中逛了起来。整整六十匹戎马,侍弄起来可不是一件轻易的事,虽然队伍中也带了养马之人,但是北方马匹的习性与东方马却不尽相同。为了稳妥起见,弘毅大夫却是让公子御介绍了一名善于相马、养马的“伯乐”。如今众人便是在去他家的路上。
周人神话传说中,天上管理马匹的神仙叫做“伯乐”。于是,在人间,人们也习惯把精于鉴别马匹优劣的人,称为“伯乐”之才,或者干脆以“伯乐”称呼。
一行人穿街过巷,因为此行最大的事情已办妥,倒也有了兴趣,欣赏起异国风情来。
这骊国都城算不得有多繁华,不过因为长久经营马匹生意而有了些人气。加上骊姬夫人如今在晋国正得恩宠,所以晋国国君对属国骊国也多有照顾,将战斗中缴获来的许多马匹都送来此处交易。渐渐的,此地倒成了各国买马卖马的重要集散中心。
各国的商人,甚至各个诸侯派来的士大夫们,皆要来此买马。自然的,各国的消息渠道也渐渐就在此地互通有无了。
“听说了吗,西方秦国的国君没了,国君的七个儿子都没继承君位,却是让弟弟任好继承了君位。”
“这有什么新鲜的,他们秦国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我记得秦宣公赵恬在位十二年,他自己的九个儿子没有一个继位,却由其二弟秦成公赵载继位。而秦成公赵载去世后,他的七个儿子也都没有继位,而是任命三弟任好继位,这都快成秦国的传统了。”
“不过听说新继位的国君倒是位有雄才大志的君主,一继位便亲自率兵征伐了东方茅津戎,打通了通往晋国的道路,从此秦、晋两国的商路算是彻底打开了。”
“是啊,以后在两国做生意便方便了。”闲聊的商人感叹道。
弘毅大夫听着街上人们的闲言碎语,心中颇感惊讶。
“在他的印象中,秦国原来不过只是西方的边陲小国,周边戎狄势力强大,不时威胁秦国的生存,没想到短短时间竟然有了这般的发展。"
弘毅大夫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再对比母国卫国,卫本是东方大国,如今却落到如此地步,不能说是上天弄人。
一切皆让人唏嘘不已。
“咚咚咚……”
“请问,‘伯乐’孙阳君可在家?卫国大夫弘毅前来拜访。”弘毅大夫轻声敲响门扉,客气地喊道。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探出了脑袋,打量了弘毅大夫等人几眼后,这才瓮声瓮气地说:"我就是孙阳,你找我有何事?"
"孙君,我们在西市公子御处买了一批戎马,想聘请您帮我们照料一二,帮忙送回卫国,不知孙君可有时间?"弘毅大夫微笑着拱手施礼问道。
"戎马!"孙阳听到这个词,顿时两眼放光,不过随即却是有些遗憾地说道,"真不凑巧,本来这话我是愿意接的,不过我前两日刚答应了秦国的大夫,眼下要随他们去秦国,却是不好失信。”
秦国找人才都找到这里来了?弘毅大夫有些吃惊。不过细想下来,却也正常。
为了对抗四周剽悍的戎狄异族,秦人需要非常强大的战车队伍,故而对养育马匹、选育良马之事非常重视。四处物色各国的伯乐之才,倒也不为奇。
看样子,此次自己等人却是要无功而返了,弘毅大夫不免有些失望。
不想孙阳却是突然开口道:“我倒是可以给你们推荐一人,不过……”
“孙君若肯帮忙,必然少不了孙君的报酬。”弘毅大夫急忙开口道。
"呵呵,弘毅大夫客气了,孙某并非此意。只是孙某推荐之人虽然非常善于相马,却也非常的年轻,孙某是怕大夫看轻于他。”孙阳有些担心地回道。
baimengshu.com
“年轻?”听闻此言,弘毅大夫想到了自己的至交好友于正,对方同样也非常年轻,但在他看来,却是才华横溢之辈。
想到此,弘毅大夫却是坦诚说道:“孙君放心,只有此人在相马、养马方面确有长处,我必定待他有如上宾。”
“如此,我便放心了,你们这就随我去寻他便是。”
【作者题外话】:书友们除夕夜快乐,感谢一直支持的几位书友!
第五十章:历史改变(十)戴公二年
今天是正朔节,也就是正月初一。
于正知道历史已然改变。因为未来的史书上将会出现关于卫戴公二年的记载,这是本来的时空根本不会有的。在原本的时空里,卫戴公即位不到一年而亡,只有元年,却无二年。
要说姬申和姬辟疆两人哪个更适合为君,历史给出过答案,毕竟卫文公被称为中兴之主,能以“文”作为死后的谥号,其功绩可见一般。
以于正这些时日的相处,自身得出的判断也是如此。
卫戴公姬申有些好功少谋,卫文公姬辟疆却是善断多智之辈。姬申无疑更有人情味,但也会感情用事,任人唯亲;辟疆懂得御下之道,却也爱憎分明,有着自己的心计和谋划。
这些时日,于正一直在思考着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
以如今的情景,公子姬辟疆却是将自己看成了两边下注、毫无忠心可言的反复小人。虽然他表面上依旧对自己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姿态,但是眼睛中却不时闪烁着的不满与愤怒,却还是能偶尔被于正察觉。
就连他那些侍卫和门客们,对待自己的眼神中也有着丝丝不屑与鄙夷之意,似乎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丑。
如此,于正也只能往卫君姬申身边靠拢了,以期得到一定的保护。
不过他仍不敢太过得罪公子辟疆,不是他要存心受虐,而是仍有一可虑之处。毕竟除了历史会有的“蝴蝶效应”之外,还有一词叫做“历史修正力”,所以“卫文公”会不会再次出现在历史中,仍是一件不可预知的事。
毕竟如今公子辟疆的实力不如小觑,虽未按照历史所载在年内成功继位,但其势力已成,又岂有坐以待毙的道理。按相士丑丑之前所言,辟疆诸侯之气并未散尽。
“主君,该更衣了,国君的“正朔大朝会”可不能迟到。”侍女春兰端着朝服走到于正跟前柔声道。
"恩,知道了。"于正点了点头,便任由春兰在自己身上侍弄起来,服侍自己更衣穿鞋。
春兰的长相虽然算不上漂亮,但也是秀眉微蹙,颇有几分清纯之态。而且她的性格十分温顺,对于于正这个主君也是恭敬有加。
"春兰,你去让义柳备马车吧,我随后就来。"于正吩咐道。
"奴婢遵命,奴婢告退。"春兰轻施一礼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春兰离去后,于正却是站起身来,缓步来到内屋之中,打开上锁的红木木匣,这里面装的全是他的珍藏,许多美玉、众多青铜器,以及一些装饰精美的青铜武器。
造纸获利颇丰,如今他也算小有身家,积累了不少财货。
"这匣中之物足可保我一世荣华富贵,不过我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保住它们。”
他俯身拿起一件匣中之物,却是一把镌刻精美的青铜短剑,将它贴身藏在了自己身上。
今日的大朝会还不知会是如何光景,于正心中隐隐不安。
“主君,马车备好了。”外面传来春兰的声音。
"恩。"于正将匣盖重重盖上,对着铜镜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便大步走了出去。
……
大厅之中,已经摆上了筵席,许多士大夫们都已经各自入座。于正走进大厅,郑重地向着主座行了一礼。
"拜见国君!愿国君身体安康,愿我卫国兴旺昌盛。"
"大夫免礼,且入座吧。"
待于正怡然入座,卫君姬申对着他笑着言道:"孤此次寒疾得以好转,大夫功不可没,孤在这里先敬大夫一杯,聊表谢意。"
"臣下惶恐。"于正举起酒爵,仰脖将之饮尽,却是斜眼瞟到了坐于主座下首的公子辟疆,目光正向自己望来。
于正不禁皱起了眉头,国君对自己越是厚待,公子辟疆心中越是不满。虽然他看似是在对着自己微笑,但是于正知道,他心中的怨恨已然生根发芽。
这种错失大位的怨恨,于正是可以想象的到的。虽然,他已经决定尽量避免和公子辟疆的交集,但有些场合仍是无法避免的。
陆续,又有其他士大夫次第而入,皆蒙国君一一问询。直到辰时三刻,众人这才全部到齐。接下来,便按着身份地位的高低,向着国君一一述职。
按照往年的惯例,大夫们会向国君禀报三项重要的事务:一是上年自己邑内的人口情况如何,又增添了多少新丁;二是上年邑内的军备情况如何,战时可出多少乘车马;三是上年邑内的收成情况如何,可上缴多少的贡税。
人口、军备、贡税,成绩优异者赏,不合格者,甚至可能削地降爵。
当然,今年卫国因受了狄灾,士大夫们一起变成了失地贵族,所以此次述职倒变得简单了许多,只需略略说些自己麾下的军备情况和今年的打算便可。
花了一个多时辰听完臣子们的述职报告,卫君姬申或多或少都勉励了一番。
"今日大殿之上,孤还有一件大事。"
等众人皆述职完毕,再次入座,卫君姬申缓声说道:"此事涉及国本,所以需要众位臣工共同参详。"
听到国君此言,众士大夫都齐刷刷地望向主座上的国君,脸上均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slkslk.com
家国大事,岂容小视。
卫君姬申亦是庄严肃穆地道:"此次狄难之后,我卫国疆土沦陷、百姓离散,至今数百万民众还在狄人的淫威下苦苦求生,每念及此事,孤是夜不能寐。
吾等借居漕邑,寄人篱下,却总免不了要受曹人的舆词非议,前番虽有于正大夫胜了‘大夫之争’,但曹君的面子上毕竟也不好看。齐侯也派了使臣,有诘责之意。
不过那齐使也道,今年开春,齐、宋、曹等诸侯联军便要有所行动,帮助我卫国先恢复一部分疆土城邑。所以今日,大家且一起议议,我等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配合。”
卫君姬申此言一出,殿中诸位大夫皆不由得一阵窃窃私语,纷纷讨论了起来,但却不敢大声喧哗。
过了半晌,一名大夫站起身来询问道:"启奏国君,臣下且有一问,那齐使可有言明,会助我卫国恢复那部分疆域。”
卫国从前好歹算是个东方大国,疆域不算小,东接于齐,南接于鲁,西接宋、曹,恢复哪一部分疆土可有讲究。
【作者题外话】:今日正月初一,特地讨巧地将此张选这个世界发布,书中的时间跟现在对应上了。
祝大家新年新气象,春节快乐。
第五十一章:侵攻复土(一)复国谋划
卫国原本的疆域北接于邢,东北接狄、齐,西接于鲁,南接曹、宋、郑,恢复哪一部分疆土大有讲究。
按齐国齐侯和管相的意思,卫国要重新建国,不如先收复东境,这样便可依附于强齐,如邢国在夷仪(今邢台浆水)立国之事,得到保护。
如此,卫再有事,齐国之兵便可朝发夕至,不会再有救援不及之事发生。
(邢国被狄人灭国后,在齐桓公的建议下决定迁都到齐国附近的夷仪,于是齐国便帮邢侯在夷仪建了一座新都城,从此,邢国便沦为了齐国的附庸。)
按曹、宋两君的意思,卫国当先复南境。理由也很简单,南境处于曹、宋、鲁三国之间,商路较为发达,在此地重新立国可以早日恢复国力。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他们却没有直说。那就是如果卫国在南境重新立国,那么曹、宋在边境上就又重新有了一道屏障,可以不用直面狄人的兵峰了,减少边境的压力。
如今狄人中有一支强盛的部落名叫鄋瞒﹐因其族人体形高大故又名长狄﹐分布于齐、鲁、宋、卫之间的隙地(无主之地),势力很大,屡屡经过华夏诸国劫掠。
宋国虽看似远离狄境,但历史上也曾遭狄人入侵过。
宋武公在位时(公元前765~公元前748年),长狄人鄋瞒部落大举伐宋。虽然宋国在长丘(今河南封丘南)击败了长狄人,并俘获长狄的首领缘斯,但在此战中,宋国也是死伤惨重,诸位重要大夫尽皆战死。
所以,宋、曹两国这么积极地帮助卫国自然也有这个原因,卫国如能重新复国,便能帮助两国看守好北方被洞穿的门户,减轻时刻防备狄人的压力。
所以,齐、宋、曹三国虽然都愿意出兵帮助卫国复国,但因各自利益不同,明显分成了两方,互相争持不下。
以卫国现今的实力,能够在诸侯们帮助下复国已经是感恩戴德了,本是没有多大话语权的。但如今既然齐国和宋、曹两国的意见相左,那卫国的意见就显得重要起来了。
在姻亲国宋国的提议下,齐桓公也派了使臣问询卫国君臣的意见。
“诸位臣工,开春即将到来的这一战,便是我卫国的复起之机,关系到国家的社稷存续。如今,齐国与宋、曹两国的意见不一,导致大军迟迟不能有所行动,齐侯宽仁,遣使来询。
今日,大家便畅所欲言,共同来议一议,我们卫国该当如何行事,这复国国都之地是选择东境还是南境?”
卫君姬申对着众人说着,又率先指了华龙滑先行发言。
“华龙滑大夫,你是本国的太史,知历法懂国史,你先来说说看?”
军政大事,能被国君第一个点名发言,也是一种荣耀。看来华龙滑大夫这一段时间的君前侍疾,果然有效,如今很是得宠。
太史大夫华龙滑闻言,起身先对着国君行了一礼,以示尊敬。这才转过身来对着众多同僚,略有些得意之色地说道:
“臣以为,自从齐国数次与诸侯会盟后,就被共推为‘诸侯盟主’。齐侯高举‘尊王攘夷’的旗帜,匡扶弱小诸侯,讨伐戎狄蛮夷,连周天子都赞誉有佳。
此次三国助我卫国驱狄,也是以齐国为主,不如便听从‘盟主’齐国的意见。”
华龙滑大夫正受宠,他的发言一定程度上自也代表了国君的意见。话音刚落,底下便有几位大夫纷纷出言表示支持。皆言齐国强大,在靠近齐国之地复国可以得到齐国的保护,如此社稷无忧矣。
国君闻言,也是连连点头。
“石、宁二位上卿以为如何?”国君又问。
石祁子、宁庄子(宁速)乃是上大夫之爵,诸朝臣之首,二人的意见自是非常重要。另一方面,国君越过公子辟疆的行为,未尝不是一种无形的警告。
石祁子大夫闻言,倒是没直接表述自己的意见,却是对着下首的于正问道:“于正大夫以为如何?”
于正和华龙滑大夫的恩怨可谓是人尽皆知,石祁子大夫此问却是欲要借他之口,表达些反面意见。
“臣下赞同华龙滑大夫所言,当告诉三国,我们同意齐国所言。”于正却是出人意料地赞同了华大夫的话。
石祁子大夫闻言,心中一冷,果然已经投到国君一方了吗?连基础的判断都没了,枉费了自己看重于他。
正要开口驳斥,却听于正继续缓缓说道:“不过,我方当暗中派使者前往宋、曹两国诉苦,言明我方虽同意了齐侯的意见,却也是不得已为之,忘两国体谅。
而且还要告诉他们,这是因为齐侯私下答应会帮助我们在莘邑(今山东省莘县北八里)修建城池,作为我们卫国日后的首都。卫人贫弊,无力再筑它城,因而只能同意齐侯的意见。”
石祁子大夫闻言,这才暗松一口气。
“齐侯何时派人传达过此事,于正大夫怎能信口开河,无中生有。”华龙滑大夫立马出言驳斥道,不过念及国君的面子,倒是没有口出恶言。
slkslk.com
“华大夫,‘无中生有’这个词用的好。”于正接过话茬,却是继续言道:“不错,我正是要用这‘无中生有’之计。
有齐侯帮助邢国夷仪建城之事为佐,我方虚构‘齐助我莘邑建城’之事,宋、曹两国国君便多半会信。
如此宋、曹为了挽回我们,自也会出钱出力同意帮我们在南境之地建城。
以一虚言而得实利,这事做得。”
“哦,这么说,于正大夫的意见是要在南境重新建国咯?”公子辟疆开口问道。
“不错,若是让我选,我会选宋、曹边境的楚丘作为新的国都。”于正言道。
他记得,历史上卫国重新复国后,便是选了楚丘(今曹县城东北)作为了新的卫都,如此说来,此地必定大有可取之处。
果然,石祁子大夫率先点头同意道:“不错,楚丘有桑台之称,农桑发达,此地可助我卫国快速积累财富。且此地的丕山乃是一块福地,有‘商之兴也,梼杌次于丕山’之语。”
楚丘之名,还真与楚人有关。夏朝时期,季连(楚人先祖)部落的一支曾居于此,故名楚丘。而后,楚人虽南迁,却仍把楚丘当做宗庙之地。楚丘因处于桑林之中,舜帝时又称桑台,夏禹与涂山氏女在此成婚,《楚辞·天问》曰:“焉得彼涂山女,通之于台桑”。
第五十二章:侵攻复土(二)楚丘之议
石祁子大夫同意于正的楚丘之议,是因为楚丘不仅是块历史悠久的福地,而且兼有蚕桑之利,正适合卫国休养生息之用。
太史华龙滑大夫不敢硬怼上大夫的石祁子,只能语气婉转的说道:“然楚丘之地,夹处于曹、宋、鲁三国之间,却是各国最易相争的四战之地,以此为都,恐我卫国日后多事矣。”
国君又赞同地点了点头,又问宁速大夫的意见:“宁大夫,您以为如何?”
宁速大夫思虑再三,反复比较“莘邑”、“楚丘”二者优劣,最后也同意了以楚丘为都之议。
楚丘处于曹、宋、鲁三国之间,交通便利,正可以借此往来诸侯之间,捭阖纵横。而且一旁的公爵大国宋国,乃是卫的姻亲之国。
如今的宋国夫人乃是卫室的公女,国君姬申和公子辟疆的嫡亲胞姐,宋国的太子“兹甫”(未来宋襄公)乃是宋桓夫人的儿子,也就是卫君的外甥。兹甫也素有仁义之名,等未来太子正式登基,两国便是实打实的甥舅之国,自能守望相助。
而齐国虽然也是卫的姻亲之国,齐侯姜小白的母亲便是卫姬,但这关系无疑要远上一层。毕竟卫姬早已故去,而宋国夫人仍在,可以影响宋国现任和下任国君两代朝政。
西红柿小说
为长远计,宋国似乎比齐国更可靠一些。
“如此,只怕得罪了齐国。”国君有些犹豫担心道,毕竟齐国如今乃是诸侯霸主,卫国可轻易开罪不起。
宁速大夫见国君心中一味畏惧强权,不免有些失望。
他摇头劝解道:"国君莫忧,一来,‘尊王攘夷’乃是齐国的既定国策,齐国以此为‘刀剑’称霸诸侯之间,岂会将轻易其放弃,做出违背礼制之举。二来我们与齐国也并无深仇大恨,只要继续表现出谦卑的姿态,事事以齐国为尊,想来齐国也没有来讨伐我们的借口。”
宁速大夫之言似也有道理,国君姬申一时无法反驳,把目光看向亲近自己的臣子,希望他们能帮忙襄助一二。
于正见此适时出言,不过却是接着宁速大夫的意见继续往下讲:
“三来,齐侯和管相毕竟已经执政齐国多年,二人年纪已长,虽然齐国如今看似强大,但未来的一二十年间或许便有政局变动之事。
齐国若是仍能维持霸主之位还好,若是不能。则必然是大国相争,攫取诸侯霸业的局面,只怕到时便有大乱,蔓延四邻之国。
四来,邢国移都夷仪,周边唯有一齐国可仰仗,虽然得了齐国许多帮助,但无疑也处处受制于齐,俨然附庸一般,完全丧失了外交主动权。
而楚丘便如宁速大夫所言,虽处在三国之间,看似形式更加复杂,但无论哪国想完全附庸我国,都必然会受到其它两国的全力阻挠。如此看似是四战之地,危机重重,实际上却能腾挪出一定的外交空间,转危为安。”
于正的第三点是完全根据他所知道的历史,给出的论断。十几年后管仲、齐桓相继离世,齐国陷入诸公子内乱之中,国势大衰,失去了霸主之位,最后还是靠着宋国宋襄公的帮助才让太子昭登上国君之位,入齐都临淄即位。
至于第四点则完全是他自己的判断,毕竟已经来此时空这么久了,他的政治素养无疑也在快速成长之中。
于正一席话有理有据,众士大夫们听了连连点头,连国君都被说动三分。
“还有一点。”大夫石祁子却是接过话茬说道:
“齐国看似仁义,高举‘尊王攘夷’大旗,但自如今的齐侯小白继位之后,以无礼和不盟之名,先后灭亡了齐国附近的谭、遂两国,尽吞其地,可见与齐为邻,未必不是一件危险之事。”
“谭国”,不错就是后世谭姓的始祖之国,当然此时的“谭”字乃是“阝”旁,写作“覃阝”,说明曾是个有地的贵族。
谭国曾经也是齐国的附属国之一,由于公子小白逃亡时经过谭国,收到了谭君的无礼对待,于是小白返回齐国继位后的第二年(齐桓公二年,公元前684),正式出兵灭掉了谭国,谭国君主逃向了莒国。
于正听懂了石祁子大夫的意思:永远不要相信诸侯国间所谓的仁义,那只是因为利益不够。
借此,于正不由想起了后世的一句话,“春秋无义战。”
如此,石、宁两位上大夫皆发表了他们的观点,认同“复土南境,楚丘为都”之事。国君姬申虽然仍有心中不平,甚至怀疑二位大夫都导向了公子辟疆,但也只能暂时搁置了此议,宣布正式开宴。
筵席之后,国君姬申却是单独召见了于正,想要说服于他。于正却讲出了一言,便让国君彻底同意了复土南境的意见。
他道:“素闻公子辟疆与齐国公子无亏亲善,国君不如先使人问计公子辟疆,看他意见如何?”
筵席之上,国君有意冷淡公子辟疆,却是没给他太多发言机会。
国君闻言略有所思,果然使人暗中问计公子辟疆,谁想却如于正之言,乃是遵从齐国之意,复土东境,建都莘邑的意见。
国君这才彻底定下决议,要以楚丘为都,先行收复南境。
更依于正“无中生有”之计,派使往宋、曹二国而去,诓骗他们定下盟约,为卫国在楚丘建城,定为新卫都。
公子辟疆的门客自是不解,问公子何故明知国君会持相反意见,还要故意言说东境复土之言,成全了石、宁以及于正几位大夫的议案。
公子辟疆则说:“若是完全依附于齐国,那我与齐公子无亏的交情便不对等。事事有求于人,再好的交情也总有耗尽的一天。
再者说了,以外国势力相胁迫而完全不顾国内意见,即便能真的登上君位,势必也不能持久。到时候免不了被士大夫们和国人赶下台、流亡它国的下场。我可不想自己死后,得个“出”的恶谥。”
“出”这一谥号,乃是对被废黜赶下台或者出奔外国的国君的一种称谓,却是个大大的恶谥。
第五十三章:侵攻复土(三)制作甲胄(求免…
既然国君计议已定,又得了石、宁二位上大夫的支持,那么营中即便有些反对意见也被尽皆地压制了下去。
最后卫国派出以宁速大夫为首的使团,与齐、宋、曹三国数次协商,不断交涉,相互间利益的交换妥协,一个能被四国接受的初步军略终于逐渐浮出水面。
战役时间定在今年三月的开春之后,按军略规定,将由齐国先行在东方出兵,派出战车六百乘,一万五的军势,做出一副担当主攻、全力收复卫国东境的架势,以此来吸引迷、惑住狄人的军队主力。齐军或寻求战机,或继续僵持,务必将狄人完全拖住在东方,使之不能及时回援。
而宋、曹以及卫三国的军队,将在狄人地方上的守军被撤走大半后,实施真正的战略意图,猛攻卫之西境的失地城池。以收复楚丘,作为整个诸侯联军第一阶段的目标。
在于正看来,这算是个简易版的“声东击西”计谋。
因为狄人连续灭亡了邢、卫二国,地盘无形中扩大了不少,所以兵力难免分散,各地城邑的守备力量也很有限。若再用计将狄人主力军队调走,那么卫之西境便有极大的可能有望被彻底收复。
此次战事当然还是以齐、宋、曹三国军队为主,但卫国也不能完全划水,做个看客。谁都知道,此战之中,卫国能发挥多大的作用,便会相应拥有多大的话语权。
于是,卫国的士大夫们也开始积极地开始招兵买马,整备军伍,日夜操练起来。
一时间,整个漕邑卫人营地上如火如荼地开展起了各种“大练兵运动”,士大夫们也都想借此立下功勋,好得国君赐封,重新拥有自己的城邑。
fqxsw.org
这项运动最直接的表现便是,难民营中的青壮之人几乎被整个招募一空,摇身一变,纷纷成为了士大夫们的麾下之卒。
于正军中自漕邑之战后,已早就招募满了五百青壮。他这一旅人马招的最早,又没人来跟他竞争,整体素质自然也是最高的,可谓冠绝他人。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刻苦训练,如今已经初步有了些气势。
见难民营中已是无人可招,于正便也熄了继续扩军的想法,转而把强军思路放在了军备之上,特别是营中稀缺的“甲”这一块装备。
“甲”,说来就是围在人体外面用来保护身体的装备,所以防护性是它的第一考量。
如今士人所用的甲基本皆为皮甲,那是用上好的牛皮所制成,自然价格不菲。
要做“皮甲”,于正是没办法搞到那么多上好的牛皮资源的,有钱也没办法一下子买到这么多。
“铁甲”倒是在他未来的计划当中,不过如今“铁”还未流传开来,按照历史进程,一直要到战国时期才会逐渐普及。
于正也不是没有想法把铁这玩意提前弄出来,说来卫国太行山中便有铁矿资源。但如今卫国全境还在狄人手中,他没领地,自也没办法安全地去炼制“铁”。
于是于正只能另想它法,从身边最容易得到的资源入手,开始整办另类的兵甲。
竹甲和藤甲是于正如今唯一能想到的具有一定防护力,且能大量廉价生产的护甲了。于正最熟悉,也是非常有名的便是华夏三国时期被诸葛亮所破的藤甲了。
藤甲是一种经过特殊处理的藤条所编制而成的铠甲,对冷兵器具有很强的防护力。和金属铠甲相比,具有重量轻、不怕水、透气性强等特点,缺点是怕火。正是诸葛亮一场大火,让它基本直接退出了历史舞台。
不过对于它的这个缺点,于正现在倒是还能接受。因为作为藤甲克星的“猛火油”,如今也还未被开采出来。有可能正在哪旮旯子静静呆着,即使被发现也是被当做了恶魔之水一类。
所以如果只是一般动物油脂所提炼出来的油的话,其杀伤力,可燃性毕竟有限,于正是完全不怕的。
而且敌人从发现藤甲的作用,到真正想尽办法地去破解它,无疑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能让于正有个过渡的时间。
当然如果他真的那么不幸,遇到了本不该在这个时代出现的“猛火油”的话,那他也不介意利用这些石油,加快这个时代的发展。
如此,“甲”的制作,于正基本就确定了藤甲的方向,剩下的则是推演出它的制作流程,并加以规范化。
于正后世没事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安静地看会历史纪录片,什么历史新说,解谜类的都是他涉猎的对象。
有一档电视节目却是正好有介绍到藤甲的制作,名字好像叫做诸葛谜案之“复活”的藤甲兵。
里面就有介绍到完整的藤甲制作过程的,后世的布依族村民还成功复制出一套。节目中还进行了实物对抗实验,确实对冷兵器有着非常强大的抵抗力。
编织藤甲的人力倒是好找,毕竟这个时代人们用来坐的“筵席”,脚上穿的草鞋,都是编织出来的。甚至穷人身上穿的也有编织的草席衣,可以说在手工编织这块领域,不少人的技能点是点的满满的。
另外,节目中介绍到藤甲的秘诀在于用桐油浸泡,如此才能让藤甲更具韧性,且不惧雨水、阳光的腐蚀。需浸泡48小时后,将藤甲拿出晾干,至少要晾两个月,然后再用柚油浸泡,如此反复5次,一套藤甲才算完成。
这对急于让自己队伍军备成型的于正来说却是等不及的,所以他人为地加速了这一过程,改晾晒为烘烤,建了一个砖头的烘烤房,将制作工期大大缩短。
于是,一个多月后,首批一百具虽然有些粗制滥造,但仍有一定防护力的“藤甲”就陆续完成了,而且后续每月的产量仍能继续提高。
于正亲自拿青铜剑试过,挥砍上去藤甲的确会有豁口(毕竟是速成版),但是毕竟还是没有断裂,也就意味着此甲并没有那么容易实现破防。
某种意义上,这批速成版藤甲无疑是成功的,毕竟此时的青铜武器也没后世的铁剑那么锋利。
【作者题外话】:感谢“21画生”的五张金票支持,以及一直支持本书的用户7724、夜行者、木狼、jogul、香蕉牛奶棒棒糖等人。
祝所有书友们新春快乐。
第五十四章:侵攻复土(四)出使鲁国
根据齐、宋、曹、卫四国诸侯联盟定议,今年三月或四月开春,便要对狄人发动一次军事猛攻。帮助卫国收复部分失地,重新鼎立社稷,再建宗庙。
功业在前,卫国上下,人人皆陷入狂热之中。
公元前659年,周惠王十八年,二月,卫国使团车马粼粼,一路奔鲁而去。
此次出使以宁速大夫为主使,以于正大夫为副使,目的是去鲁国订立一些盟约。如果能说动鲁国一同出兵讨狄,那自然是最好,若说不动,也要尽量求来一些军援物资。
按说这鲁国是东方仅次于齐国的大国,然而邢、卫两国相继蒙受狄难,鲁国却几乎全程隐身,没有履行华夏诸侯国的救援义务。
这是因为鲁国这几年,国内也正在经历“鲁难”,政局很不稳定,却是无暇它顾。
而这一切却要从齐鲁的世代联姻,两代鲁君相继娶了齐国的公女开始说起。
公元前662年,周惠王十五年,鲁庄公去世了。而鲁庄公的老爸鲁桓公,堪称此时的最强绿帽王。
鲁桓公即位后,娶齐国齐襄公(齐桓公异母兄)的妹妹文姜①为夫人。公元前694年,鲁桓公意外发现齐襄公与文姜二人兄妹通奸,便怒斥了文姜,文姜受了委屈便向自己的哥哥兼情人的齐襄公告状。四月,齐襄公灌醉鲁桓公,派公子彭生杀死了他。事后迫于鲁国压力,齐襄公杀公子彭生以敷衍鲁国。
yyxs.la
鲁桓公死后,文姜的儿子姬同即位,是为鲁庄公。
老爸是绿帽王,被自己舅舅和老妈联手杀害,鲁庄公也没好上多少,丝毫没有吸取自己老爸鲁桓公被齐国公女戴绿帽子的教训,却是将绿帽传统也一并继承了。
鲁庄公即位24年之后,他娶了齐国的公女哀姜,立为夫人。哀姜是齐襄公的女儿,一同陪嫁的还有宗女叔姜。
为迎娶哀姜,他在大夫党氏的封地附近筑起了高台准备迎亲,谁知多番来往之下,鲁庄公竟然看上了党氏之女孟任,两人“割臂盟公”②,许立其为夫人之位。
于是,虽然迎娶了哀姜,但是鲁庄公每天却和孟任打得火热,和哀姜无子,却和孟任生下了儿子。
夫妻不协之下,这个哀姜也是不甘寂寞。鲁庄公有个哥哥名叫庆父,在鲁国位列上卿,颇有权势,哀姜就看上了庆父,两人暗中叔嫂私通,给鲁庄公带了绿帽子。
由于鲁庄公和哀姜之间没有生子,这样鲁国也就没有了嫡长子,于是病重的鲁庄公打算立自己宠妃孟任的儿子子般为接班人,也算弥补当年自己失信,没有立孟任为夫人之事。
鲁桓公有四个儿子,除了继承国君之位的嫡长子鲁庄公外,还有庶长子庆父、庶次子叔牙、嫡次子季友三人都有才干(三人的后人便是日后掌握鲁国朝堂的鲁之三桓)。
季友秉承庄公遗志,想要立子般为君,而庆父、叔牙二人,却想要立庆父为君。
于是在鲁庄公去世之后,季友毒杀了叔牙,奉子般为君。庆父立马不干了,新君在位仅两月,他就派人刺杀了子般,并发动政变,驱逐了季友。另立叔姜的儿子,情人哀姜的养子启方为君,是为鲁闵公。
鲁庄公二十四年迎娶的齐国哀姜、叔姜,三十二年而崩,所以此时的鲁闵公乃是年幼而立,于是上卿兼叔父的庆父更加跋扈难制,国政皆出于其手。
即使如此,他仍不满足,鲁闵公二年八月,庆父又联合情人哀姜,派卜漪在武闱又杀掉了闵公。季友则趁乱领着鲁庄公的另一个儿子姬申(姬·鲁·申)逃到邾国,并发出文告,声讨庆父,要求国人杀庆父,立姬申为君。
庆父为谋君位,连弑两君,是何等的横行无忌,于是国人汹汹,纷纷响应。庆父畏惧,便逃亡到了莒国,情人哀姜则逃到了邾国。
季友怕齐国干预,毕竟哀姜是齐国公女,齐襄公之后,所以特地诸侯霸主请了齐桓公来定夺鲁国的君位。
经过这两三年的动乱,鲁国国力已是大衰,连立国君都要请示齐桓公的意见。齐桓公见鲁国大乱,也有心灭之,只是大臣说,鲁乃遵从周礼之国,不能灭也,齐桓公这才作罢,同意立鲁国年幼的公子申继位。
并责令邾国将哀姜引渡回齐国,在,派人路上将其杀死,以尸归鲁。鲁国顾及齐国的面子,却仍将哀姜以夫人之礼下葬。
于是季友辅助着年少的姬申成为了鲁国国君,是为鲁僖公(又称鲁厘公),而齐桓公也有“定鲁”之功。
齐国嫁给鲁国的两代夫人,一个跟自己的哥哥私通,一个跟自己的二叔私通,疯狂地给鲁国两代国君父子戴绿帽子,又是杀夫,又是弑子,在鲁国的名声也是臭了大街。
于正第一次以外交使臣的身份出使他国,作为主使的宁速大夫也怕他出错,不仅将各种外交礼仪细细传授,连鲁国的秘辛也一并告知了不少。于正结合后世的了解,加上宁速大夫的讲解,却是对鲁国此时的政局也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外交使团到达鲁国曲阜后,年少的鲁僖公便在叔父兼上卿季友的陪同下,召见了使团一行。如今季友大权独揽,其实多少有点庆父第二的意思,只是他吸取庆父的教训,表现的更加克制而已。
宁速大夫老于世故,当然知道此次虽名为觐见国君,其实更多的还是要季友这位叔父兼上卿来做主,因而他把公关的主要对象放在了上卿季友身上。
宁速大夫向其陈述救助卫国之利:“有卫国顶在前线,鲁国就不用直面狄人的刀锋了;卫国若能重新复兴,鲁国就不用单独面对强大的齐国的压迫了。”
于正作为副使,又是一个外交新人,在这种场合也知道主次之分,他会时不时地附和宁速大夫几句,没有太过的锋芒毕露。
双方一番会谈下来,鲁国君臣上下看上去皆面有难色,不愿横生枝节。很明显,第一轮的谈判可以说是以失败告终。
鲁国的意思也很简单,如今鲁国的新君虽然已经即位,但是庆父仍然在逃,逃到了隔壁的莒国(今莒县)去寻求帮助,以待时机反攻。
“庆父不死,鲁难不已”,鲁国如今的主要精力都要放在防备莒国和庆父的反扑上,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帮助卫国。
君位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上卿季友的主要任务就是除去庆父,将鲁国政局稳定下来再说。
【作者题外话】:冯梦龙《东周列国志》:“齐僖公二女,长宣姜,次文姜,宣姜淫于舅,文姜淫于兄,人伦天理,至此灭绝矣!有诗叹曰:妖艳春秋首二姜,致令齐卫紊纲常。天生尤物殃人国,不及无盐佐伯王!”
注2:原指春秋战国时鲁庄公与孟任割破胳臂,订下婚约。后泛指用割破手臂立誓宁约(指男女秘订婚约)。
注3:刘向《列女传》:“哀姜好邪,淫于鲁庄,延及二叔,骄妒纵横,庆父是依,国适以亡,齐桓征伐,酖杀哀姜。”
第五十五章:侵攻复土(五)坐而论道
鲁国毕竟是山东膏腴之地,这几年虽经内乱,但是人口繁庶,手工业也颇为发达,如今新君已经即位,又有齐国做背书,政局是日渐稳定,相信用不了几年就能恢复元气。
不过可惜的是,鲁国的心思却并不在抗狄援卫上,这导致于正的外交首秀不太成功。卫国使团只能暂时在曲阜住上几天,等待鲁君的下次召见。
于正闲着无聊,便与手下参观起鲁都曲阜的风土人情来。
曲阜乃是后世孔子的故乡,是东方文化重要的发祥地,被誉为“东方圣城”、“东方耶路撒冷”。于正后世的时候也曾在此旅游过,如今隔了两千多年时光的“故地重游”,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大街上形形色色的人群,街道旁伫立的高大树木,以及威武雄壮的高大城墙,这一切都将随着历史车轮的持续运转,而不断变化甚至完全湮灭于尘埃之中。
也只有城外那条泗河,不论哪个时空,都在同样地奔腾流动。于正信步走到泗河岸边,想到后世孔子的那一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这句历史名言,就是孔子在观看泗河奔流时的感叹。
于正立于泗河岸边静静“怀古”,却见一旁河边的竹木凉亭之中,有两位华服打扮、腰间配玉的贵人正在亭中小酌。于正猜测二人或许是鲁国的大夫一类,想到此行的外交任务,他便有心上前结交一二。
他悄悄地往前行了几步,稍微偷听了几句二人的谈话,以便自己能找个合适的话由插进话去。
wucuoxs.com
“唉!为谋君位,父子成仇,兄弟相争,实乃人伦惨祸也。看今日之鲁国,桓公时的鲁国四公子如今只剩季友、庆父二人,彼此皆欲杀对方而后快。庄公三子也只剩新君姬申独活,真是可悲啊。”
原来这二人谈论的是鲁国近来的君位更迭、兄弟相残之事。
于正闻言稍稍组织了下措辞,便大步上前搭话道:
“鲁虽遭不幸,但好在如今庆父已去,鲁难将平。
再说多难兴邦,说不定鲁国经过此难之后,举国更加一心,兴盛之日指日可待也。”
“多难兴邦,果真好见解。”其中一人闻言立马称赞道,另一人也是连连点头,表示认可。
“多难兴邦”这个成语要在一百多年后才会出现,所以于正此时讲来,让人觉得耳目一新,非常地有见地。
别人穿越偷诗,他偷成语。
亭中被惊扰的二人,见于正也是一副士大夫的打扮,自是起身行礼,相互间通报了名姓。
知道于正乃是卫国的大夫,更兼他“藏肉于袖”的贤名已开始在周边各国传播开来,于是二人便也热情地邀请他坐下来,一起共饮畅谈。
一番介绍之后,于正自也得知了二人的姓名,与预想的不一样,其中一人确实是鲁国的士大夫,而另一人却是位流亡的它国公子。不过,二人皆是历史上大大有名的人物,惹得于正心中的“名人控”兴起。
那年纪略大的老年男子,年约六旬,姬姓,展氏,名获,字季禽,乃是鲁国已故大夫无骇之子,食邑柳下。(死后谥号为惠。因其封地在柳下,后人尊称其为“柳下惠”,是百家姓“展”姓和“柳”姓的得姓始祖。)
无骇是鲁孝公曾孙,鲁国的公族,曾任鲁国司空之职,因而也称司空无骇。他生前曾统帅鲁师灭掉极国,立下战功,所以死后,鲁隐公便以无骇祖父“公子展”之名赐予“展氏”,从此后人便正式开始以“展”为姓。
无骇身居高位,为鲁国的上卿。然而到了儿子展获这一代,因其坚持“以直道事人”,所以连续三次受到黜免,很不得志。如今只任鲁国的士师,掌管刑罚狱讼之事。
另一男子,年约四十左右,这人却更是有名,他乃是田姓的得姓始祖,陈国的流亡公子妫完(陈完)。他的后代在齐国完成了“田陈篡齐”的状举,让后世所有统治者对于想要收买人心的商人,都格外的保有戒心,开始不断打压。
三人通过了姓名,互相谦让一番,便再次落座,开始“坐而论道”起来。
因无论是展获,还是陈完,或是于正,三人皆有贤名流传在外,所以此次会面也被后人称为“三贤之会”。这处河边的亭子,日后更被人改名成了“三贤亭”,成为了一处名胜古迹之所。
“我见二位兄长适才似乎在谈论着什么,小弟不才,可否参与一二?”于正有幸见到两位历史名人,心中自是兴奋不已,欲要和他们好好交谈一番。
“完的确有一事一直想不明白,刚才向季禽兄讨教了一番,却仍不能解惑。”陈完淡淡回道。
“哦,所谓何事?”于正大咧咧地问道。
“便如鲁国之事,公子相争不休,若君处期间,到底是该争还是不争呢?”陈完说着,语气多有愁苦之意。
结合他的身世,于正立马便明白过来,这是陈完触景生情,由鲁国最近的庆父、季友之事,想到了自己身上发生的家庭人伦悲剧。
“那您是怎么决定的呢?”于正没有回答,反问了一句。
“不争。”陈完仍旧淡淡回道。
妫完者,陈国公子也,陈厉公妫跃之子,在陈国素有贤名。陈国国君宣公见太子御寇与公子完交好,以为他们密谋不轨,就杀死了太子御寇。御寇被杀后,公子完担心会祸及己身,于是携家带眷往齐国去避祸。
如今正好路经鲁国,顺道便拜访了一下本地的贤人展获(柳下惠),这才有了二人亭中之会。
“然而你虽不争,别人却是要争,不争也要流血,争也要流血。”于正说着自己的见解。
“正是如此。”陈完喟然长叹,“不管争与不争,他都要杀人,天下汹汹,又有何处可得不争之世?”
“既然如此,那便不如争上一争呢,以杀止杀,建一个自己心中的‘不争之世’,可乎?”于正铿锵应答。
“好个以杀止杀,妫完受教。然此君之道也,非吾之道。”陈完有些遗憾的说道。
一旁的老者展禽闻得二人之言,却是淡然一笑。其实他心中早已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所以先前陈完问他,他才不做过多的开解。
其实三人心中各有各的“道”,又岂是他人可以轻易改变的。
比如自己是“持正之道”,以“正直事人”,而陈完,是“不争之道”,与人为善。如今看来,这位新认识的“贤大夫”于正,似乎却是“杀伐之道”。
【作者题外话】:喜欢本书的大家投票支持一下吧,这个题材试读不高,也只有靠忠实书友们的追读了。
第五十六章:侵攻复土(六)延揽名士
三人心中各有所要坚持的“道”,却是没必要非要强行说服于谁。亭中坐而论道之举,不过是好友闲话,排解苦闷罢了。
特别是陈完,作为陈国的流亡公子,如今想要去投奔齐国,也不知结果会如何,因而更多了些前途未卜的愁苦之情。
老者展获出言安慰陈完:“以君的贤名和才能,必能得到齐侯的重用,到时少不了一个大夫之位。若是真不得志,也可前来鲁国,我当代为引荐。”
齐国如今比鲁国强大太多了,所以展获为了友人考虑,并没有一开始就推荐自己的鲁国,而只是做了齐国之后的备选。
于正也在一旁附和了几句,陈完投齐的后续如何,他心里是清楚的,只是不能太过表现出来。
心中不禁吐槽:“陈完啊,你如今如丧家之犬一般逃离陈国,困顿于鲁国,却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你的后代竟然会代齐而立,最后反成为了齐国的国君。”
这样知道了历史走向的于正,突然有了一种超脱历史的“旁观者”的感觉。
wucuoxs.com
他模糊回想起后世网上关于此人的资料,记得此人身上有两卦,十分传奇。一卦是说他去哪国,就会光大哪一国家;另一卦是说八代以后,他的子孙无人能比,指的就是后来的“代齐”之事。
于正心中思付,自己如今正缺人才,尤其是治政之才,以他第一卦来说,若是能得他辅助,岂不是大业可成。当然第二卦,于正倒不是太过在意,毕竟是八代以后的事。若是狠心一点,待自己时日无多时,直接下道密诏,将其族灭就是,免得贻害子孙。
想到此处,他便有些心动起来。毕竟陈完算是于正在这个时代碰到的,第一个正处于“下野”状态的历史名人,可以尝试招揽一下。
于是于正言语间透露出延揽他的口风:
“齐国虽好,但各司皆有其人,却是并没有多少发挥才干的机会。
而如今卫国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再有一两月便会对狄人发动新的攻势,完君不如随我去卫国出仕。
如今正忝为卫国之大夫,麾下也有一旅人马,若是能得完君襄助一二,正必定以兄长之礼相待,拜为军师,日日请益。”
“咳咳……”老者展获突然闻听此言,却是一口酒差点呛到,不住的咳嗽起来。
现在的年轻都人这么狂妄嘛,不过是一个破败卫国的新晋大夫,竟然异想天开想要招募陈国的贤公子做家臣,这世道未免也变化太快了吧。
陈完听了,心中也是暗暗叫奇,口中连称“自己才薄”,言道自己乃是“盛名虚士”,却是委婉地拒绝了于正的邀请。
见此,老者展获怕这位新认识的年轻大夫再多纠缠陈完,却是出言早早结束了此次的亭中小聚,不给于正继续开口的机会。
不过于正也并不死心,仍是隔三差五就以讨教的名义,前来陈完在鲁国的暂居之所叙话,一次次的流露出爱才之意。毕竟他知道,一旦陈完去了齐国,人才就归齐桓公所有了。
可惜,或许是自己身上穿越者的王霸之气不够,陈完却是一再拒绝了自己的延揽,甚至提前带着家人踏上了去齐国之路。
临行前连道别都不曾言语一声,只是走后才让展获代为告知。
于正心中自是苦闷不已。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先是得罪了公子辟疆,来鲁国后又接连外交首秀失败、招揽下野名士失败,可谓事事不顺。
不过细思下来,却也让他自己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自己毕竟只是个普通人,一没有系统,二在能力值方面,无论是武力、智力、魅力等数值都很一般,失败也很正常。
自己唯一能称之为优势的便是对历史的了解,知道大势所趋,了解名人故事。
此次没有招募到陈完也没关系,若论起来,陈完历史上虽然大大有名,但却不是这个时代的顶级谋臣,投奔齐国后,也只得了个“工正”的职位。陈完的名声主要还是靠他的后人“田氏代齐”给打响的。
于正细细在脑海中思索起来,这个时代最顶级的谋臣,应该是齐桓公的“齐之五子”、晋文公的“晋之五子”、以及秦穆公的“秦之五子”这十五人了。
如今齐桓公已经称霸多年,麾下的“齐之五子”都已经登上高位,甚至年纪不小。对于这些人,于正自然是招揽不的了。
但是秦、晋这十人,说不定还有些许机会。
如今晋文公姬重耳还是公子,秦穆公也才初登大位,他们麾下未来辅政的人才如今大多还流失在外。
只是这些人都有谁呢?于正的大脑不是超级电脑,记不了那么多东西,只记得秦穆公身边有由余、百里奚二人,姬重耳身边有赵衰、先轸二人。
记得百里奚是因为他“五羖大夫”的名号,他是秦穆公用了五张黑色公羊皮买回来的奴隶,所以相对而言这人应该是最容易得的,是于正日后的重点关注对象。
不过百里奚现在仍是虞国的大夫,要等到两三年后,晋献公“假道伐虢”灭了虞国后他才会成为奴隶。
是了,晋国灭亡的国家中,应该也有许多人才,自己应该好好留意下,于正心中想到。
记得由余是因为“由余适秦,穆公成霸”这句话。由余是流落到西戎的晋国人,会说戎语和晋语,熟悉各个戎国的山川地貌,风土人情。秦能并国十二,辟地千里,他的功劳是最大的。
记得赵衰是因为他是赵国的始祖,记得先轸是因为他指挥了晋楚争霸的城濮之战,让晋文公得以称霸,这二人军事才能都很出色。
倒是还有一人名为介子推,也是随晋文公流亡的贤人之一,据说清明节和寒食节都来源于他。但是因为此人没有出仕,也就没什么政绩,不知才能如何,看其经历主要是表现忠君的“割股充饥”,表现气节的“抱树而死”两件事。对于这隐士一类,于正倒是不怎么上心,他也不想后世少两个传统节日。
于正越想越兴奋。是了,没有人才,我完全可以挖秦、晋这两位未来霸主的墙角啊,秦、晋“十子”,挖他几个过来,自己的谋士就不用愁了。
当然,扩充自己的实力也很重要,要不然便会象这次延揽陈完一样,对方根本看不上自己,最终还是回归到了原本的历史轨迹。
【作者题外话】:大家有票的记得投一下哈,谢谢大家了!
第五十七章:侵攻复土(七)管仲之名
卫国的外交使团在鲁国曲阜待了十余天,先后三次拜会了鲁侯和上卿季友,宁速大夫费尽了唇舌,最后鲁国终于答应提供一些援助。
不过说是援助,实际上也只是是三瓜两枣,远没达到原本的期望。
庆父不死,鲁国始终难安。如今,鲁国正在集结军队,开往鲁莒的边境驻守,防止莒国出动军队帮助庆父归鲁夺权。
在莒的鲁间传来消息,莒国国君似乎很有兴趣扶持庆父,这无疑另鲁国朝堂大惊失色,哪还有心思管卫国的破事。
莒国,虽然是个东夷国,但与周边齐、鲁等大国不断联姻,相互间关系盘根错节。另外莒国疆域相当辽阔,拥有介根等三十一个城邑,实力十分强盛。
当年齐国发生内乱,公子小白为逃避杀身之祸,在鲍叔牙的保护下,就曾逃到莒国避难。所以齐桓公即位后,鲍叔牙时常提醒他,“毋忘在莒”,“毋忘初衷”,让他别忘了昔日在莒国所经历的苦难。
如今鲁国内乱,庆父同样逃往了莒国,明显是想学齐桓公当年的故事,鲁国众人知晓消息后,如何能不多加防备。
季友等人却是做了两手准备,一是集结军队,防止莒国突然带兵袭击,也给莒国制造一些军事压力;二是派使者重贿莒国国君,许诺了无数财货,以及边境的数座城邑,只要将庆父押送回鲁国,这一切将双手奉上。
看着鲁国君臣上下整个剑拨弩张的备战气氛,于正却是再一次体会到了历史“旁观者”的感觉。因为他知道,最后莒国在鲁的重贿下还是同意了将庆父送归,而庆父知道自己不能被赦免,却是在途中自杀了。
于正也曾竭力地去为卫国争取更多的援助,为此也对鲁国君臣讲了许多“庆父必死”的道理,就差告诉鲁国人自己是穿越者知道历史了,但是鲁国君臣恍若未闻,还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最后,此次出使行动只获得了少量的成果,整体以失败而告终。
离开鲁国前,整个外交使团却是集体放了一天的假,方便大家在曲阜采买一番,或是帮国内亲友们捎回短缺物品,或是趁机倒买倒卖小赚一把,这是惯例。
于正自也带着手下们好生采买了一些军需用品,又重点采购了一批鲁国物美价廉的“鲁缟”。这些布匹不仅可以作为军队日常的奖赏之用,发给那些有功士卒,也可送几匹给自己家中的几个丫鬟,哄哄她们开心。
鲁国种桑养蚕,手工艺非常的发达,生产的“鲁缟”,闻名诸国。有一句话“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说的就是这种绢布虽然轻薄,但是非常牢固,品质优异。
“齐纨鲁缟”,可算是此时非常受欢迎的硬通货,这些布匹甚至可以直接拿来作为交易筹码。
当然,如今鲁国市场上“鲁缟”的价格,却是完全由齐国人来掌控的,这却要从齐相管仲的经济战争说起。
当年,齐鲁两国国力相当,齐侯要求打击鲁国。于是管仲便要求全国官员的衣服由齐国的纨布改为穿鲁国的缟布,一时间导致“鲁缟”的价格飞涨。同时他还禁止齐国百姓私下织布,却只对鲁国开放。表面上让鲁国大挣齐国的布钱,但是鲁国因此全国大搞纺织业,将农田都种上了丧树,而放弃了粮食生产。
一年后,齐国彻底拒绝鲁国的缟布,而这时的鲁国已经没有多少粮食了,不得不被迫签下了尊从齐国的条约,齐国兵不血刃就让鲁国屈服了。
如此的经济战争,管仲还有许多成功案例,比如“去楚国购鹿”,通过哄抬鹿的价格,让楚国人纷纷进山猎鹿,导致良田大量荒芜。“去代国买狐皮”、“去莱莒两国买柴”、“去衡山国买械器”等等,都是类似的做法,且都成功了。
另外管仲还是个天生的炒作高手,他炒作过的物品甚至还有茅草、石头这两样本来一文不值的东西,经过管仲的手都被炒上了天价。
周朝因为威望不断降低的关系,好多国家都不来进贡了,于是周王室穷啊。齐国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但是也不能一直当这个不断给钱的冤大头啊,于是管仲出了个主意。有一种特殊的茅草--“菁茅”,本来很不值钱,但是他让周王派军队保护起来,然后放出消息,周朝要去泰山举办祭神仪式,想要进来参与甚至观礼的,都要带着这茅草制成的垫子,不然不让进场。
于是为了进场,贵族们纷纷前往高价从周王室手中购买菁茅,最后菁茅垫成为了一种身份的象征。凭此收益,周王室大赚特赚,满足了七年用度。
当然,管仲帮了周王室这样的大忙可不是白帮的,之后管仲朝见天子说:“敝国之君想率领诸侯来朝拜先王宗庙,观礼于周室,请发布命令,要求天下诸侯凡来朝拜先王宗庙并观礼于周室的,都必须带上彤弓和石璧。不带彤弓、石壁者不准入朝。”
于此同时,管仲已经在阴里筑城,要求有三层城墙,九道城门。利用此项工程的剩余原料,他又使玉匠雕制了大量的石壁,一尺的定价为一万钱,八寸的定为八千,七寸的定为七千,石珪值四千,石瑗值五百。
beqege.cc
诸侯们在齐桓公的带领下集合完毕要去朝见周王,突然被通知要带上彤弓、石璧。彤弓就是朱漆弓,诸侯们一般都有,但是石壁谁没事会带这玩意,若是宽限些时日还行,但如今急切之间,工匠也不在身旁,又哪里打造的了精美的石壁。
这时管仲说,早前齐国在阴里筑城的时候,留下了大量的石块,秉着不能浪费的原则,顺便就让工匠们打造了大量的石壁,如今应该有多。诸侯们听了哪里还不知道这是齐、周两国联手做的局,但是最后也只能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了,高价买下了齐国阴里的石壁。
管仲石头卖出了美玉的价格,让齐国大赚特赚,“阴里之谋”,也成为了后世“阴谋”这个词汇的来源。
姜小白和管仲的梦幻组合,发明了很多的搜刮天下钱财的“阴谋”。
第五十八章:侵攻复土(八)水煮鱼片
“春兰,这是给你的鲁缟。”
于正从鲁国回到了漕邑,和宁速大夫一起向国君汇报交接了任务。而后他便回到了自己的四合院府邸,一进门便把丫鬟们叫了过来,要给她们发些福利。
“谢谢主君!”春兰欣喜地接过于正手中的精美鲁缟,玉手爱惜地抚摸着布匹。
“还有秋菊、冬梅,这是给你们的。”于正大方地一人给了一匹,作为几人这些时日辛苦照顾自己起居的奖励。
“谢谢主君!”二人连声感谢道。
主君这的福利也太好了,不仅平常待遇丰厚,时不时的还有奖赏可拿。这下好了,拿回家给阿爹、阿娘,他们一定会很欢喜。
“夏荷呢?怎么没看见她?”于正见自己的四个丫鬟独独少了夏荷,开口询问众人。
“夏荷姐姐得知主君今日回来,正在给主君做菜呢。”最小的冬梅抢话答道。
自上次被于正制出的“神药”救了自己和父亲的寒疾后,夏荷这丫头是愈发的忠心耿耿了,时刻想着报答主君的恩德。
如今,她跟于正学了一手后世的厨艺,却是担当起了府里小厨娘的角色。
于正想家的时候,便会独自弄一些后世的炒菜,小酌上几杯。夏荷看见后,便有样学样,在旁边偷师了炒菜的手艺,甚至大有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势。
正说着呢,小厨娘夏荷便端着菜盒走了进来,顿时室内飘香。
“主君,路途劳顿,风餐露宿的,赶紧先吃顿热乎饭吧。”小厨娘夏荷笑盈盈地言道,眼睛眯成了月牙模样。
她将食荷中的几道菜肴依次摆开,赫然便是水煮鱼片、宫爆鸡丁、回锅肉这几道著名的川菜,让于一瞬间正仿佛回到了后世。
春秋时代,此时的烹饪方式比较简单,主要是煮和烤,在此时称之为“烹”和“炙”。烹就是拿大鼎煮肉,炙就是烤,把肉烤熟来吃。当然还可以“脍”,即把肉切片生食。
所以有个成语叫“脍炙人口”,一开始的本意便是人人都爱吃的美食,后来才逐渐引申为人人称颂、很有口碑的意思。
于正吃多了“烹”、“炙”、“脍”的菜,却是很想念后世的炒菜,特别是他家乡的川菜。尤其是那“水煮鱼片”和“回锅肉”,一想到就要流口水。
于是他一有空便会研究后世“炒”的烹饪方式。
炒菜需要“油”,此时油却是有的。
油最开始叫“脂”或“膏”。“戴角曰脂,无角曰膏”。就是说从有角的动物中提取出来的叫脂,从没有角的动物中提取出来的叫膏。比如牛油羊油称脂,猪油则称膏。
《礼记·内则》记载,烹饪时,“脂用葱,膏用韭。膏脂的烹饪方式还略有不同。
后世“膏脂”一词已经基本不用了,全部统称为“油”,但成语中还保留着这两个字:“民脂民膏”。
动物油脂自然不缺,植物油料其实也可以提炼。比如大豆,在此时叫做“菽”,乃是五谷之一。但此时大豆主要是作为粮食食用,却不是作为榨油的原料。
不过看着满满动物油做出来的菜虽然很香,担心脂肪超标的于正,还是决定等他有空,要把大豆榨油作坊给弄出来,毕竟用植物油做菜更健康。
油的问题好解决,接下来碰到的最大的难题便是锅具的不适用。于正试过用鼎来炒菜,非常不好把握火候,也不便于翻炒。
于是,于正便命人费时费力地打造了一口大铜锅,与此时的众多的方鼎不同,它却是一口圆锅。不要小看外形上的这小小变化,这却是极大的一个进步。
一是圆锅比起圆鼎来,少了三足,不仅重量上更轻,而且热量更不易流失。二是圆锅比起方鼎来受热更均匀,圆锅内部没有棱角,可以增大食物的受热面积。三是圆锅便于集中油脂,方便煎炸、方便翻炒。
圆锅的出现,让炒菜真正成为了可能。虽然这口圆锅已经按照于正要求整个锅身比鼎薄了不少,但以此时的铸造水平仍显得非常厚重,表面又坑坑洼洼的,导热性也比铁锅差了不少,但是勉强还是能用的。
有了“油”,有了“圆锅”,做水煮鱼却还需要“椒”,其实椒类此时也是有的。
《诗经》曰:谷旦于逝,越以酸迈。视尔如莜,贻我握椒。
这个椒就是“花椒”,乃是华夏本土植物。
作为古代最重要的辛辣调料,花椒一直都占据几千年的地位。除了花椒之外,姜、茱萸、扶留藤、桂、芥辣同样也作为辛辣调料,其中使用最多就是花椒、姜以及茱萸,被称为“民间三香”。
所以虽然达不到后世的那个辣度(没有辣椒),但是“水煮鱼片”还是能大致还原出来的。
能做到这种程度,于正已经很满意了,总比一直吃烤肉、煮肉要好。
今日,夏荷将于正之前做过的这几道菜,完美复刻了出来,她知道于正喜欢吃辣,所以又放了许多花椒和辛辣料。
“夏荷,这是你的鲁缟。”于正将鲁缟快速递给了夏荷,便迫不及待的坐了下来,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谢谢主君。”夏荷接过鲁缟,便在一旁静静跪坐着,侍奉自己的主君用膳。
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夏荷不大的月牙眼睛更是眯的只剩下了一条缝。
此时,一旁的春兰却是出言说道:“主君,姬春姑娘正朔节前也送了您玉佩,您看如今是不是要送她几匹布作为回礼?”
slkslk.com
于正夹起一大块水煮鱼片,放入嘴里正大口咀嚼着。闻言想了想,礼尚往来嘛,也是要的,便点头同意了春兰的意见。并嘱咐她道:“拿几匹上好的齐纨去吧,另外再拿一些给许穆夫人送去。”
“主君不亲自送去吗?”春兰提醒道。
“不了。”于正想都不想,直接拒绝了:“听说弘毅大夫回来了,吃过午饭后,我便要去他营中看看他。”
春兰闻言,心中替那可怜的姬春姑娘叹了一口气,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等于正吃完了午饭,离开了府邸。几个丫鬟正在一起收拾起碗筷,春兰忽然起心动念,对着夏荷、秋菊、冬香三人叮嘱道:“对你们的阿爹阿娘讲清楚,这些布不能全留给你们的哥哥、弟弟,至少要给你们做身新的春衣。你们日常出入府邸,这关系到主君的脸面。”
“是,春兰姐姐。”三人应声答道,自也欢喜。
春兰知道,要是不好好叮嘱一番,也许这些布料便如那日正朔节的节礼一般,都被家里偏心的父母们给兄弟们做了衣裳,小丫鬟们自己却什么也没捞着,还是原来刚入府时,府里发的那一套衣服。
第五十九章:侵攻复土(九)于正酸了
姬春收到了春兰送来的三匹齐纨,内心自是兴奋不已:“那呆子总算是稍微开窍了,出使了一趟鲁国,也知道带些上好的布匹回来送我。”
可等她兴冲冲地正想要去姐妹们面前炫耀一番,却发现许穆夫人正在派人分发这些齐纨给手下的宗女们。于正命人大方地送了几十匹过来,许穆夫人按照人头每人皆发放了一匹,却是几乎所有人都有。
见此,姬春的心情瞬间就跌到了谷底。
她哪还不明白,虽然自己多得了几匹,但估计是之前送他玉佩的回礼,却是没有其它意思,完全是自己多想了。
“姬春,轮到你了,来领齐纨布吧,于正大夫送来的。”一旁的负责分发的宗女向着姬春招呼道。
“不用了。”姬春红着眼眶,夺门而出。
……
另一边,于正已经来到了弘毅大夫的军营之中。两人许久不见,自是有许多话可聊。
于正向弘毅大夫述说着自己在鲁国的见闻,以及此次有些失败的外交。弘毅大夫则向于正介绍他在骊国所听到的秦、晋的传闻,并热情地带于正参观了马圈,里面正是自己此行买来的六十匹戎马。
“这位就是‘伯乐’孙阳君所介绍的养马人九方皋,别看他年纪小,这一路上还真的全靠他照料,我这批北方戎马才能安然无恙。”
“什么,你说他叫什么?”于正忽然问道。
“九方皋啊,这小子拥有戎狄血统,虽然年龄不大,但长得倒是挺高大的。”弘毅大夫以为于正没有听清,再次重复了一遍九方皋的姓名。
殷商时,有鬼方氏(“鬼”“九”古时声近相通),隗姓,乃是商王朝的主要外患之一。
《周易·既济》载:"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
殷高宗就是武丁,他的王后之一便是华夏第一位见诸史册的女将军--妇好。殷高宗讨伐鬼方,用了三年时间才取胜,而后鬼方部落一部分远逃,一部分融入了戎狄之中,少数人则进入了华夏诸侯国生活。
“你叫九方皋?”于正来到九方皋面前,语气惊异地问道。
“是的,我就是九方皋。”年轻小子对着于正坚定回答道。
弘毅大夫在一旁看着也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于正大夫为什么会对自己从骊国带回来的鬼方小子这般惊讶。
他哪里知道,于正此刻的内心已然是整个酸溜溜的了。
同样是出去一趟,自己招揽名士却是空手而归,而好友弘毅大夫,却是无意中招揽了“九方皋”,一名以“相马”而见诸史册的历史名人。
后人有诗赞曰:“世上岂无千里马?人中难得九方皋。”
于正勉强还记得关于九方皋的故事。
秦国的“伯乐将军”孙阳老了,秦穆公便让他推荐子侄中优秀的相马人才。结果伯乐说自己的子侄都不成器,却是向穆公推荐了名叫九方皋的人,并说他的相马术并不在自己之下。九方皋相马,不辨毛色、雌雄,而着重马的内神,因得良马。
如今伯乐未老,九方皋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年轻,却不知是何等机缘巧合,他竟然来到了弘毅大夫的麾下,帮助管理马队。
九方皋其实同样也对眼前的于正大夫很感兴趣。从骊国来漕邑的一路上,弘毅大夫向他介绍了不少于正之事,知道他年轻有为,又奇计百出。
而来漕邑的这几日间,他也从营地的其他人口中听说了于正大夫的其它事迹。比如说研制“寒疾神药”,比如说提拔殷民为士等等。
九方皋虽然还很年轻,但他内心同样渴望能够成为一名高人一等的“士人”,能够爬上“士大夫”的阶级。
如今他的好友孙阳,往秦国出仕去了,听孙阳所说,秦国开出了大夫的爵位,会给他“伯乐将军”的官职。对于这一切,他自然也是心生向往的。
不过像他这样有鬼方血统的小子,听说华夏诸侯国中也只有处于西鄙的秦国不太介意出身,在其它国家却是难有上进之路的。
毕竟秦国此时也被东方老牌诸侯国们一直鄙视中,处于鄙视链的底层,认为比蛮夷也好不了多少。
这是因为秦国的祖上嬴非子最初不过是给周天子养马的小官罢了。
非子养马很有一套,不但把马匹养得体健膘厚,而且善于给马匹配种,将马群繁衍得很好。周孝王论功行赏,将秦地分封给了非子。这便是秦国的开始。
不过,非子虽然获封秦地,成为了秦国始封君,但他只是封地不足五十里的“附庸”,既不是诸侯,也算不上卿和大夫。
直到公元前821年,秦庄公出兵击败西戎,才被周宣王封为西陲大夫。
而公元前771年,周幽王被西戎所攻杀,秦襄公率兵救周,与郑、晋等诸侯共立幽王故太子宜臼为天子,是为周平王,派兵护送周平王东迁,这才被正式封为诸侯。
也就是说,直到秦襄公时代,秦国才正式成为周朝的诸侯国。
祖上是养马出身,正式成为诸侯也晚,又是西陲小国,少慕王化,所以秦国自然被老牌诸侯国们所看不起。
九方皋自是很愿意去秦国的,都是养马出身,非子可算是他的偶像。可惜秦国大夫觉得九方皋太过年轻了,属于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一类,所以并不看重他。他这才无奈跟随弘毅大夫来了卫国。
九方皋当然也很想当面问问于正大夫,看能不能收下自己做家臣。不过想到自己刚到此地,寸功未立,如此开口,未免被人看轻,这才忍住了。
他却不知道,只要他这么问了,于正这个“名人控”却是会百分百答应的。而于正顾及弘毅大夫的面子,自也不会厚颜开口挖人。
二人却是都错过了机会,于正酸溜溜的回到了家中,却发现姬春姑娘正面色难堪的在等着他。
“姬春姑娘怎么来了?可是夫人有什么吩咐?”于正神色如常地问道。
姬春径直走了过来,近距离地盯着面前的于正看了许久,都把于正盯的有些毛了。她这才声音晦涩地开口问道:
slkslk.com
“于正大夫,姬春今日无礼了,只问大夫一句,大夫心中对春可有一丝情谊?可否愿取姬春为妻?”
于正心中一惊,这姑娘今天却是来逼婚的。
他打量着姬春的模样,却是不丑,一张清秀的脸庞似乎有些憔悴,身材虽不高挑,但也可算匀称。想到这个时代,男人是可以三妻四妾的,他便要答应下来。
“姑娘抱歉,正有负芳心了。”
明明想答应来着,但真到出口的那一刻,他却突然改了说辞。
姬春闻听此言,面色苍白,牙关紧咬,下嘴唇都要滴出血来了,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哭出来。
最后还是失魂落魄的离开了于府。
【作者题外话】:大家有票的帮忙投一下哈,也可以看下广告,支持下作者收入。感谢大家!
初八开始,正常三更。
第六十章:侵攻复土(十)先遣出击
二月末,齐国派遣军使传来消息,齐军将于三月二十日前后,正式对东线的琐邑、鄄邑等卫国失地发动一系列进攻。
一方面,是为了吸引狄人的主力军队,给西线曹、宋、卫三国联军的反攻提供便利。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夷仪重新立都建国的邢国拓展战略空间。
根据齐、卫、邢三国秘密协议,作为此次齐军出兵的酬劳,东线收复的部分失地,将作为南迁而来的邢国的新疆土,从而使齐的附庸国邢国能快速恢复实力。
孱弱的卫国自没有多少讨价还价的空间,再加上一心想要重新复国的卫君姬申,几番讨论后,此协议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不过确是作为密约,暂时不会对国庶们公开。
齐军三月进军的消息传来,漕邑的卫国君臣上下自也闻声而动,纷纷动员起麾下的兵马士卒来。又是征发农兵,又是装配战车,整个营地瞬间变得繁忙起来,各处是点兵点卯之声。
这般闹哄哄的集结,就像节庆日赶大集一般,人多马杂的。集结起来也是费时费力,快则需要五六天时间,慢则需要十天半个月,所有大夫的军队才能全部集结完毕,汇合成一支军队。
也只有于正麾下养的是常备兵,虽然费钱费粮,但是军伍日日操练,可谓训练有素,而且根本不需要什么集结时间,直接从军营中拉出去就能一战。
如今,连营中的新兵们都已训练了三个月之久,整只五百人的步徙军队已经初具威势,正要拿狄人磨刀一试,以异族之血铸就步徙营的威名。
前几日,宗女姬春突然前来表白了心意,却是被于正断然拒绝了。如今听说是日日以泪洗面,就连许穆夫人都来问询于正,可否做了对不起人家之事。把于正搞得非常尴尬,好生解释了一番方才脱身。
却也不时仍有其他宗女跑来为姬春撮合,甚至连弘毅大夫都有所惊动,跑来关心了一番。
大战在即,于正不想被这些儿女情长所影响。
干脆,也不等其他士大夫们集结完毕,他却是先行请示了国君,让自己担任军队的先遣队,为大军前驱,先行出发探明敌情。
国君自也知道于正麾下的那一旅步兵不能以寻常步徙度之,想了想后,便也同意了下来,并将事先商议好的初战目标告诉了他。
于是,于正便带着自己的一旅500人马率先出发,雄赳赳气昂昂地向着边境的失地“浚邑”(今鹤壁市浚县附近)进军了。
浚邑为卫国的边境重镇,四野广阔,筑有城垣,城大如都,又有泉水穿城,原本乃是人烟稠密的富庶之地。
而今,经过异族狄人的洗劫和蹂躏,浚邑却是早已不复往日的繁荣辉煌了,在狄人统治之下,邑中家家户户人人自危,哪还有心思进行正常的生产生活,只能小心翼翼地活着。
浚邑民众自沦陷之后,“南望王师又一年”,如今总算是听到了些卫军集结的风声,不少人心中自是暗自欢欣鼓舞,甚至有所行动起来。
不过大战将起,往往却是民间先苦。
狄人为了备战,却是又一次横征暴敛起来。一边大肆征收卫国遗民们的口粮、甚至种粮充为军粮;一边又大征青壮,编成力夫、辅兵各两千人胁迫从军,却无丝毫钱粮补助。
卫人国庶破家者极多,民怨再次沸腾起来。
于正自入卫地以来,军队是愈发地谨慎行进,每到一地,必先派出探马先行查探。他知道,愈到关键时刻,愈要小心谨慎,五百人的步徙军可说是自己的全部身家,若因一个不察而全军覆没,他却是输不起的。
好在民间心向卫国之人不少,于正一路上行来,却是有不少人见了卫军旗帜前来投军的。他们或是家人被狄人所害,欲要报仇;或是为国家大义舍身而出,满腔热血。见卫国的军队终于再次踏上卫土,纷纷舍家纾难,前来投效,皆被于正编为了辅兵。
此番,于正却是吃了先遣队的好处,得了不少可用的辅兵相助。而且有了这些本地人的加入,也为他提供了更为完善的狄人军情。
浚邑城中原有两千左右的狄人,前些日子,东线告急后,却是紧急调走了至少一半人马,如今邑中真正的狄人不过千人左右。
但是狄人又紧急征集了两千的辅兵、两千的力夫,这一部分人野战不行,但是若用来守城倒是个麻烦。
爱阅书香
“诸位,大敌当前,计将安出啊?”大战之前,于正照常跟手下的家臣们召开了军议。
“主君,狄人虽号称五千军势,但真正精锐乃是那一千狄兵,若能击溃其部,其余卫人辅兵、力夫自会溃散。”计察率先出言说道。
“然诸位谁可为我抵挡那一千精锐狄军呢?”于正问着下首诸将,这些班底也算是经历过战阵,脱颖而出之人,他却是放心将此重任托付的。
“主君,臣下愿以长枪军出战,为将军正面破敌。”西门吉高声请战道,作为武臣的首位他自是要率先出列请命的,以为表率。
“主君,臣下也愿往。”渠仰、元锐、施展等人纷纷出列请战道。
于正见西门吉率先请战倒也不感意外,其人练兵能力还是不错的,任长枪军主官以来,将四百儿郎也是**的极为出色,很好实现了于正要求的长枪军“不动如山”的要求。
“好,许你出战。”于正看着爱将,应了下来,同时又吩咐道:“西门吉,此次你做长枪军的主将,率两百人作为中军主力。”
“臣下得令!”
“渠仰、施展,你二人作为长枪军副将,各自统帅一百人,作为侧翼。”
“臣下得令!”
“元锐,你率一百弓弩手作为后队,掩护长枪军行动。”
“臣下得令!”
“诸将听着,我已命工匠营制了两面营旗,一面上书‘不动如山’,一面上书‘侵略如火’。此番战事表现出色的行伍可得授此二面大旗,并将部队番号永久改名为‘山字营’和‘火字营’,而你们这些主官的名字也将随着‘山’、‘火’二营永久流传下去,万世不灭。”
于正说着激励的话,用“荣誉”提振着士气。他相信自己的军队跟其它部队不同,他要把他们一步步打造成一支视荣誉高于生死的军队。
其实他还准备了“水”字营的大旗,取“水无常形”之意,预备将此旗授予即将组建的情报司。
可如今最大的问题是,怎么把狄人引出来决战呢?
是的,虽然于正部只有五百人,但以五百对五千,他们想的却是把狄人引出来决战,争取一股歼之。
【作者题外话】:想发一下形势图,帮助大家理解,不知道怎么发,书友们有会的吗?
第六十一章:侵攻复土(十一)长枪如林
“哈哈,卫人小儿竟敢列阵和我瞒叟部正面对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儿郎们,速速骑上战马,将城外这些诸夏之人都变成我们的奴隶,永世为我们耕作、放牧。”
狄军主帅大声对着麾下儿郎们喊道,更让人打开了城门,将大军带到城前列阵。
所谓的“引蛇出洞”之计,却是比于正预想的要简单很多。只是把自己的五百人往浚邑城前一摆,狄军主帅见卫人只有区区五百人,且都是孱弱的步徙,没有战车。却是一秒都不带犹豫的,带着手下八百狄人和两千辅兵就自信地出城迎战了。
狄人信心满满,这种以多打少的战斗,来头猪当主将都不会输吧。
“列阵!”
于正自是在军中做着总指挥,他全身身着上好的牛皮甲胄,头盔和护心镜却是用纯铜打造的。很重,但是安全系数无疑也提高了不少。
对比他的手下,长矛队只有矛头是用铜做的(造纸赚钱升级了),全身只着粗糙的藤甲,于正对自己可谓是慷慨到了极点。
好在这是春秋时代,这种阶级不平等现象,大家都已经普遍接受了,毕竟他是大家的主君,誓死保卫的对象。
“短矛投掷!”
眼见狄人的战马发动了冲击,于正这边也下达了第一波攻击命令。只见长矛兵们从身后背囊中纷纷拿出了三支短矛,投掷出三次远射攻击。
于正对步徙长矛兵进行了大的改良,给长矛兵也全部配备了短投矛,方便进行还击。等狄人冲近时,再以长矛列阵。如此长矛、短矛相结合,军阵无疑更加灵活。
三次短矛投射,第一次,距离太远,短矛基本未及敌身,就落于马前;第二次,部分命中,不少狄人躲闪不及,落下马来;第三次,杀伤更大,密集的投掷中,许多狄人和战马皆被命中,阵亡军前,引发了小股混乱。
三次短矛投掷结束,狄人虽伤亡不小,但总还是剩余了大半人马,并且骑乘着高大的战马,已逐渐接近阵前。狄人主帅见第一次冲击就伤亡惨重,内心虽在滴血,但也当机立断,又果断派出了剩余的几百骑军跟上进攻。
这样做能让骑军保存冲击威力不减,他要一鼓作气将其战阵击破,之后散乱的敌人就等着被狄人勇士们屠杀吧。
“收短矛,改为长枪队形列阵,紧密阵行准备。”
战场上的长枪兵们又迅速变阵,排成了密集的五个横队,其后更有着弓弩手们在后不断射击。
“槽糕,这是什么阵型,怎么像个刺猬一样。”虽然心中有些害怕,但是胯下战马去势不减,只能一头撞上枪阵。
“噗嗤、噗嗤”不断有长枪入体的声音伴随着狄人的惨叫声传出,冲在最前面的狄人骑兵们没多久就基本都报销了。
“顶住,不动如山,不撤一步,后队的赶紧补上前排缺位。”西门吉声嘶力竭地喊着,他自己也在前两排的长枪阵中,亲自给手下们做着示范。
然而还是有的人面对飞驰而来的战马内心生惧,退了几步;有的人则被战马一冲,撞翻在地,不能起来;有的人手中的长枪出现了断折,木质枪杆受不住冲击之力,拦腰两半。
好在大多数人都还是按照事前的演练,咬牙坚持着,维持着长枪阵的方阵不乱。
“二牛,坚持住,杀狄人为咱家乡父老报仇!”这是跟狄人有血海深仇的。
“爹,赢了这一阵,咱家又能添上两笔功勋了,于正大夫说以后可以用来换不纳粮的功勋田。”这是父子都上阵的。
终于,越来越多的伤亡,让狄人明白了这个长枪阵不是可以轻辱的。浓郁的死亡血气不断从阵前堆积起的死人堆里飘散开来,再勇猛的狄人勇士,看到同胞如此惨状,闻着浓浓血气,内心都会生惧。
“吁!”有的狄人心下生畏,不想白白送死,嘞马停下,然而后军同伴来势不减,两骑猛烈相撞;有的狄人则是因为没有马鞍等物,在急停中操控失利,直接从马背上摔落下来,被同伴的战马踩踏而死。
“后撤!”见此刺猬阵难啃,在更大的伤亡出现之前,狄人主帅紧急下着命令。
“短矛投掷!”见狄人抗不住伤亡开始后退,于正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后排还有余力的长矛手又开始出来投矛杀敌。这次因为距离够近,仅仅两波投掷就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雅文吧
结果前后共计一千人的狄人骑军,不过半个多时辰就在阵前伤亡了近五百骑,只剩后军三百余安然返回。
“长枪端平,齐步前进!”
于正并不满足这样的战况,指挥着身边的总旗官发下进攻的“旗令”。
西门吉见此,一往无前,率领部下长枪军缓缓向前逼去,攻守正式开始易位。
狄人则一边从军中抬出铜盾、木盾等大小盾牌做着防御,一边以弓箭加以还击。不过这时候的这些戎狄民族还没有后世的那般的骑射无双,光是弓箭的制作还是偏原始的,大大比不上诸夏之弓。
而于正的长枪军有藤甲作为倚仗,因而虽在狄人的弓箭下有些伤亡,但也还在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更何况于正这边也不是毫无反击措施的,十几架可移动的小型投石机被拿了出来,以巨大的石头和火球还以颜色,不断对狄人军队造成着伤亡和混乱。
尤其是牛、马等动物,若是此方面的训练不够,最是怕火,因而狄人阵中马儿嘶鸣阵阵,焦躁不安。
“大帅,事不可为,不如暂时先撤退吧,等来日征发了大军再来消灭此獠。”有狄将劝着主帅。
“是啊,看此军之兵器甲胄犀利,我们明显是低估了他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又有狄将从旁附和。
“再冲一阵,我就不信不能破了这刺猬阵,本帅将亲自领着儿郎们出击。”狄人主帅明显仍是不甘心。
“大帅,再不走,敌人左右两翼援军就要围上来了,到时候我们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狄将阵前苦劝,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只是一向所向披靡的主帅有此大败,已经恼羞成怒到有些不理智了。
“怕他什么,我们两翼不是也布置有军队掩护吗?”主帅对着这帮懦弱的手下喝斥道。
“那些仆从军不过是临时征募的,且多是卫人遗民,能抵得什么事?”
狄将觉得大帅怒火攻心之下真的是被气糊涂了,那些人不过是准备用来在大胜之后收拾战场,或是攻城时充当炮灰的,又能有什么大用。
第六十二章:侵攻复土(十二)军中大会
狄人主帅见众将皆是苦劝,心中也清醒了一些,知道此时战场形式对己方尤为不利,若是再僵持下去,只怕最后整支军队都会被卫军吃掉。
他虽然性格鲁莽,但却并不傻,见状无奈叹气道:“罢了,今日皆因我轻敌之故,才有此败。如今我军军力尚存,守卫浚邑还绰绰有余,就此退兵吧,等它日再战,我必一洗今日之耻。”
“大帅英明。”众狄将忙应声回道,生怕他变了主意。
于是,留下临时征召的仆从军断后,其余狄人皆骑上战马,开始往后不断撤出战场,返回浚邑城内。
当然这也是无奈之举,在于正最新研制出的简易小型投石机的不断轰击之下,狄人军伍根本不能立稳。如此攻,攻不出去,守,又守不住,撤退自然算是最好的选择。多留一会,就多一些伤亡。
“主君,快看!狄人撤了!”手下欣喜若狂向于正汇报道。
“狄人撤退了!我们胜了!”战场上瞬间响起阵阵欢呼之声。
狄人左右两翼的仆从军见此,士气更是大跌,而压阵的狄人军官见事不可为,也是骑上战马就跑,丝毫不顾及仆从兵们的生死,结果狄军两翼又是全体皆溃的局面。
见狄人陆续撤走乃至溃败,于正心中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对身边的传令官道:"传令各部,全力加紧进攻,尝试夺取城门。"
"喏!"传令官应声前去。
随即一面命令部下进攻城池,抢夺城门,一面派新编的辅兵部队收押俘虏,救治伤员。
那些仆从军们本就是临时征召的卫人遗民,见此哪肯死战,多数是手中武器一扔甘愿做了俘虏。有些则担心留在城中的家人,以及成为俘虏后可能遭受的虐待,所以也跟着狄人一个劲地往城内跑去。
于正的长矛兵们,便追在这些人的身后,反而像是在赶着这些人,一同往城门涌去,期望能趁乱夺城。
不过由于狄军主帅率先带兵回了城,却是果断命手下赶紧关闭城门,甚至带着亲卫队大肆砍杀涌过来的本方士卒们,根本不顾及城外剩余狄人和辅兵们的死活,强行关闭了城门。
自然,趁乱抢夺城门的计划却是失败了。眼见高耸的城墙,于正自也不敢贸然进攻,拿手下人命去填。
于是便命步徙们开始在外围布置起防御措施,安营扎寨起来。双方重新又隔着城墙对峙了起来。不过这一回,狄人再不会鲁莽出击了。
是夜,月光皎洁,照耀着辽阔的大地,夜风习习,带来料峭的春寒。
一番大战之后,两边都在各自舔舐着伤口,等待下一次的交锋。不同的是,一边营帐之中不时传来欢声笑语,一边却是一片阴沉,愁云惨淡。
于正营中清点战损收获,发现此战步徙战损竟高达七十三人,其中死亡四十五人,重伤二十八人。另外轻伤也有六十余人,轻伤员经过简单包扎治疗后,还能随军作战。
出漕邑时的五百步徙精锐,如今能战的只剩下四百余人,战损比高达近两成,虽然今日白天胜了一阵,但对队伍仍有一些潜藏的负面影响。于正作为一军之将,却要想办法,赶紧消除这些不稳定因素。
于正命令手下军官,特别是辎重营迅速行动起来,连夜召开了军中大会,试图对军心加以引导。让手下步徙们从失去战友的哀伤之中缓过神来,将悲愤化为继续前进的战力。
此次大会的内容主要有四项:
第一项,遗体告别仪式。于正答应过手下的步徙们,会带他们收复卫国故土,让他们重回故乡。如今一些人已经不幸罹难于此,只能将他们进行火化,存放在特制的“军魂罐”中,带着它们魂归故乡,也算完成昔日的承诺。
当然,家属抚恤金和抚恤田也是必不可少的,必使他们的家人足以衣食无忧,不受冻饿之苦。
全军神色肃穆,于正亲自朗读悼词,主持丧礼。在漫天的火光之中,看着昔日的袍泽湮灭于世,焉能不悲痛、不心伤,哀的氛围浓郁到了极致。
第二项,狄人公审大会。特地从俘虏的仆从兵和附近的乡野民众中挑出一些狄人治下的悲惨之人,声嘶力竭地控诉狄人如何欺压他们、如何迫害他们的往事。狄人作恶多端的行径引发了大家极大的愤怒,联想到还在狄人治下的家乡和亲友们,步徙们义愤填膺,纷纷加入了声讨的行列。
让步徙们觉得,自己等人为之奋斗、为之拼命,甚至流血牺牲的事是有意义的。他们是卫人的英雄,是拯救同胞的斗士。
第三项,军功授勋大会。对于作战勇敢者、有战功者进行集体的授勋仪式。于正出漕邑前命匠营制作了大量的青铜军功章,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biquge.name
于正亲自为有功的将士们一一佩戴军功勋章,表扬他们视死如归的勇气,将“荣誉高于一切”的理念深深植入这支队伍的军魂之中。
第四项则是简单的庆功晚会,辎重营通过诗歌朗诵、歌舞、小品等形式,向有功的将士们致敬。特别是小品这一新形式,将军中的故事重新演绎,活灵活现地展现了军民一心、勇者无畏等各种事迹。
让一个尽心尽责的火头兵成为故事的主角,让一个执行命令,从不后退的小兵成为故事的英雄,通过生动的演绎方式,把军中理念传达到了每一个人的心中。
如此四项之后,军队总算从失去袍泽的悲伤之中走了出来,如今更多的便是建功立业,赢取荣誉的心思。
狄人远远闻见城外敌营中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心中也是惊异不已。今日白天,这支军队也损失了不少人,夜间还能有这般欢愉之声,难道这些卫人都无惧生死吗?
人当然会贪生怕死,只是于正给生死增添加了新的意义。
仓促间举办的此次大型晚会可是累坏了后勤主管计察,不过晚会的作用还是非常明显的,不仅步徙队伍士气再次提振,连许多俘虏也被深深感染。
因为空地有的是,所以新编的辅兵和俘虏的仆从兵们也一同观看了晚会。
在遗体告别仪式时,他们心中充满害怕,担心悲伤中的将士们会来拿他们发泄、开刀。
在公审大会时,不少人也都留下了眼泪,因为他们也有类似的遭遇,能够感同身受。
在授勋大会时,他们望着上台一一授勋的步徙们非常羡慕,原来普通兵卒也可以获得这样的荣誉。
在最后歌舞晚会时,他们更是看得津津有味。特别是小品表演,另他们完全沉浸其中,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会儿陷入沉思,逐渐明白了些什么。
大会结束后,他们纷纷向看押自己的步徙们询问,希望自己能够加入这支“人民的军队”,我们跟狄人也有着血海深仇。
第六十三章:侵攻复土(十三)整军肃纪
有赏必有罚,如此才能明军纪,振军威。
在全军大会召开后的第二日,六名面对狄人冲锋,临战脱阵的步徙,被押上了刑场。今日,他们将在全军面前以军法从事,斩首示众。
“今有黑狩、东方泽等六人临阵脱逃,按军中纪律,当处以斩首之刑!”
军法官当众宣读了六人的罪行,又抬眼看向主座上观刑的于正,见他点头,这才直继续下令道:
“行刑!”
话音刚落,两排士兵便拿着刑刀走到了六人的身后。刑刀高高举起,在天空划过一道完美的死亡弧线,随后重重挥下,瞬间便砍下了五颗头颅。
为何是五颗?
因那刑刀毕竟是青铜所铸,并不如后世的铁刀锋利,所以有一刀却是被骨头给卡住了,只砍进一半,犯人虽整个脖子耷拉下来,却并未“人头落地”。
一时场上血水四溅,血腥弥漫,反更添几分恐怖。
军法官白了行刑的刽子手一眼,只能继续喊道:“再斩!”
如此,再来一刀,那人的人头方才真正尸首分离。
处斩完这一批,将尸首略作收敛,军法官又高声命令道:
“将下一批犯纪人员带上!”
二十名被反绑双手的步徙被押上台来,又一次充满了刑场。或许是为之前砍头的血腥场景所慑,有几人却是踉跄着双腿,有几人更是哭喊着求饶。
“今日上午,营中西门值守的十五名哨兵,私放五名步徙出营,严重违反军纪,致有军情泄露之虞,罪不可恕。念在乃是初犯,当行抽五杀一之法,以正军纪。”
“主君,恕罪!饶过我等性命,必不敢再犯。”二十名已被缚绑双手的步徙闻言跪倒在地,一个劲的向主座上的于正哀求。
“主君容禀,这几人乃是因同伍好友在大会上,刚得了您亲自颁发的军功章,相约出营喝酒庆祝一番,却是并未走远也并未泄露军情。”同袍之人大声为他们求情说道。
“是啊,求主君放过他们吧。”底下军伍中不少人亦发出赞同的声音,心中为这几人不值。
特别是那站哨的的十五人,因放好友出营放松了片刻,就要被斩首,实在有些过于严苛了。
然而,今日的于正却显得毫无情面可讲,一改往日好好先生形象,言道:“其情可悯,其罪不恕。”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道,不可不察,岂容尔等如此儿戏。”
于正对着全卒步徙训斥道,又走向其中一个步徙,拍了拍他的肩头言道:
“东山,你是我在漕邑招的第一个兵。我曾与大家相约,我管你们饱腹,甚至尤有俸薪让尔等养家。你们则答应为我效死,以性命报答,是也不是?”
于正低头问道,他的一位熟人也在此二十人之列,便是当日漕河上招兵的首录之人,那位带着小女儿来投军的东山大哥。
伍长东山闻言泪流满面,颤巍巍言道:“小人有负大人之恩,自愿上前抽签。
若此番抽到杀令,亦是小人罪有应得,只是心中还有一请。还请主君大发善心,将小女收入府内为仆,给口吃食让她活下去就成。”
“善。”于正答应了下来。
于是东山便再不多言,率先来到了军法官面前,从刚做好的签筒内开始抽签。因为步徙多不识字,所以只以“圈”、“叉”为符号,“圈”为生,但要受二十军棍,“叉”则为死。
东山小心将手中抽到之签转过来,手则有些微微颤抖。
“叉!”
顿时他泪流不止,瘫痪在地。立即上来两人将烂泥一般的东山给拖了下去,准备等所有人都抽完签后,再一起斩首。
军法官弯腰捡起地上之签,向于正和校场上众人展示其所绘之符,不错,正是血红色的“大叉”。
接下来又是几人依次上台抽签:
“圈,安全。”
“圈,下一个。”
“圈,安全。”
…
如此连续五六个都是安全,因而越到后面,等待之人越是紧张
“圈,安全,下一个。”
“俺不愿再当兵吃粮了,俺要回家,求大人放我回家。”有人心里压力太大,终于承受不了,对着于正大喊大叫起来,却是死活不愿再去抽签了。
“军营之中,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于正冷眼旁观,厉声训斥道。
“军法官,此人无需再抽,以斩论处。”
“是。”军法官应道。
于是又上来几人,将其堵住嘴巴,五花大绑抬了下去,扔在了东山身旁。
慈不掌兵,这是于正今日必须要学习的一课。
按照抽五杀一之法,四名抽到“叉”者并一位喧闹退缩者,都已经被押解到刑场中央,跪倒在众人面前。此五人按令当杀,如今让众人一同见证,让他们记住这血的教训。
全军肃穆无言,等待着此五人的行刑。
平时营中自是有许多规矩束缚,但最多不过是被打上几个板子,所以各卒各队仍不时有违纪喧闹之事发生,屡禁不止。
biquge.name
说到底哪怕如今经过了数月训练,但他们仍未摆脱这个时代的农兵心态,离于正心中所希望的职业士兵还差甚远。
时代的差距,不是几句鼓励,一段时间的训练就能随便抹平的,现下也只有用最严厉的军法才能去除那些深入骨子里的东西。
“尔等当知,军法深严,莫要再以命相试。”于正语气冰冷说道,“全旅都有,军法行事。”
军法官恭敬地从于正手中接了军令,严肃下令道:“行军法!”
眼看台上便要是手起刀落,又是人头落地的局面。有不忍看的,低下了头,毕竟这些是曾经一起玩耍训练的同袍,多少心中有些不忍,心中期望:难道就没人能救他们一救?”
“主君,还请刀下留人,许他们戴罪立功。”西门吉出列,单膝跪在于正面前求情道。
“主君,且暂饶过他们这一次,如今大敌当前,何故在此轻杀壮士?不如让他们作为敢死队攻城,以功抵过,死于战场,死后还有一份抚恤粮可拿。”
西门吉和东山私交甚厚,他不忍好友就此受刑,念及他家中的幼女即将失怙,虽明知不妥,却仍是出列求情,为好友争取一线生机。
“我等甘愿做这敢死队,求主君许我等戴罪立功。”跪坐等死的五人见了求生的希望,也拼命求饶起来。
于正见了,略一皱眉,心中更怒。不想自己最为倚仗的亲信之人,今日却公然挑战军法和自己的权威,试图从自己手中救下这些违纪之兵。
再看场中的反应。
场内不少兵卒也觉得这事尚有回转余地,心下放松不少。毕竟西门吉大人乃是营中主管训练的教官,地位尊崇,而且又和主君关系莫逆,有他出言想帮,此事应该能大事化小。
果然连台上的行刑官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站立一旁等着他们二人商量出个结果。
第六十四章:侵攻复土(十四)等待援军
西门吉出列求情,于正一时没有言语,看在别人眼里却是台阶不够。于是先由几个队长带头,接下来几乎半数之军都随之下拜行礼,口中高喊道:“请主君开恩。”
于正见此心中更是气急,“好你个西门吉,今日这般举动视同胁迫,若真从了你,那今后军法的威信何在?我在军中又如何立足?”
西门吉见众人随之而拜,心中预感不妙,抬头看自家主君的脸色,果然于正的脸上神色数变,恼怒之色更甚。
知道此事已经没有回旋余地,西门吉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请主君开恩,臣下统军不利,愿领责罚!"
于正却不理会他,转过头来对着营中众人高声言道:
“军法无情,今日若恕,明日则敢再犯,长此以往置军法威严于何地。我徒费这许多钱粮养着你们,最后不过又是一伙稍强的农兵罢了。
今日,我不拿俘获的狄人开刀,而是要先处斩违反军法军纪之人,为何?
因为在我眼中,无视军法军纪之害尤甚于狄。有再敢质疑军法,再敢求情者,便为吾之仇寇。”
于正把话说得非常之重,要让大家明白他坚决维护军法军纪的决心,决不是任何人可动摇的。
“因为没有造成什么实际危害,所以你们才会替他们叫屈喊冤,可他日若真有通敌叛军之人,利用军法之疏泄露军情,到时导致全军覆没,谁又为死去的你们叫屈。
军法是无情,但它保护的是你们每一个人,保障的是以后的每一场胜利。”
于正也不去扶起西门吉起身,只是对军法官喝令道:“还等什么,行刑!”
“行刑!”
军法官这才反应过来,却已然在于正心中大大减分。
于是在全营步徙的见证之下,东山等五人被枭首示众。
于正用五条人命的代价给所有新老之兵都上了这一课:军法深严,莫要以命相试。这五条人命的代价并不小,但是于正还勉强付得起。
此番过后,于正又重新制定了一些新的军令,进一步地加强了军法的约束力。步徙们闻军法而色变,这是第一步;闻军法而自律,这是第二步;闻军法而能责人,这是第三步。
战国时期有本奇书《尉缭子》,列在中国古代著名兵书《武经七书》之一,为后世无数将领所推崇。这部奇书的核心就是:重刑。书中鼓吹说:“古之善用兵者,能杀卒之半,其次杀其十三,其下杀其十一。能杀其半者,威加海内;杀十三者,力加诸侯;杀十一者,令行士卒。”
这里的杀卒不是杀敌人的士兵,而是指杀自己的士兵。鼓吹用极端严酷的军法练出一支如指臂使的强兵,以“杀”来让手下士卒们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严酷的军法能让乡野田间走出来的士兵,知道什么是纪律,什么是军队,畏惧将领,才能对将领的话不敢有所违背。
于正自不同意这般极端严酷的做法,他用荣誉和理念改造军队,同样也能大大加强军队的组织度。
但是,严酷的军法仍是必要的。后世的华夏历史上,名将如孙子、吴起、韩信、岳飞、戚继光等人,治军无一例外都是军纪严酷。
于正照搬照抄,搬出了后世王朝的《七禁令五十四斩》之军法,用来约束军中。
其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其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其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
其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其五: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
其六:所用兵器,弓弩绝弦,箭无羽镞,剑戟不利,旗帜凋弊,此谓欺军,犯者斩之。
其七:谣言诡语,捏造鬼神,假托梦寐,大肆邪说,蛊惑军士,此谓淫军,犯者斩之。
其八: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犯者斩之。
其九: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
其十:窃人财物,以为己利,夺人首级,以为己功,此谓盗军,犯者斩之。
fqxsw.org
其十一:军民聚众议事,私进帐下,探听军机,此谓探军,犯者斩之。
其十二:或闻所谋,及闻号令,漏泄于外,使敌人知之,此谓背军,犯者斩之。
其十三:调用之际,结舌不应,低眉俯首,面有难色,此谓狠军,犯者斩之。
其十四:出越行伍,搀前越后,言语喧哗,不遵禁训,此谓乱军,犯者斩之。
其十五:托伤作病,以避征伐,捏伤假死,因而逃避,此谓诈军,犯者斩之。
其十六:主掌钱粮,给赏之时,阿私所亲,使士卒结怨,此谓弊军,犯者斩之。
其十七:观寇不审,探贼不详,到不言到,多则言少,少则言多,此谓误军,犯者斩之。
此《七禁令五十四斩》军法,基本包括了军中的方方面面。小到平时如何行止,大到战时纪律,都有所规定。
于正之前治军,难免有“恩过甚而威不足”之事,如今重定军法,便要恩威并重,将军队真正打磨成一支令行禁止的铁军。
阵前整军,实在情非得已,好在浚邑城中的狄人已是一战丧胆,却是没有出城来找麻烦。双方如今都在等待各自援军的到来。
于正整军完毕后,又从俘虏的千余仆从军中重新整编了一旅辅兵。毕竟他们原本就是卫人,加上连续数日的思想教育,倒是勉强可以一用。
又将原军中的老兵调入辅兵营担任基层军官,日夜加以训练,以期尽快形成战力。
至于其他俘虏,于正则又一次将他们交给了计察,让辎重营加以看管。对他们实行“劳动改造”,前去伐木凿石,制作各类攻城器械,什么投石车、云梯、冲车等等。
于正要求他们尽快赶工完成这些器具,为接下来攻打浚邑城做准备。
接下来,就看双方谁家的援军先到了。
第六十五章:侵攻复土(十五)雾色浚邑
周惠王十八年,四月初五,浚邑城。
太阳将升未升之时,大雾笼城,抬眼望去皆是白茫茫一片。
两军对峙已有十来天了,初时狄人军官来还来时时巡视,见卫军久久没有攻城的意思,便也松懈了不少。除了少数狄人还能尽职尽责外,另一些狄人则是留下了麾下的仆从兵继续戍守,自己则去安慰掳来的卫人小娘了。
拂晓之时,也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刻。
浚邑城上戍守的普通兵丁受这寒冻之苦,却无避寒衣物,皆是冻得瑟瑟发抖,只盼着太阳早点升起。
“大牛,不,伍长,来歇歇吧,狄人老爷又不在,这么尽责干嘛?”一人招呼同伴道。
“唉,癞三,你又在这城上烤火,上次被抽了一顿鞭子,还不长记性。”伍长大牛对着同伴叹气道。
这人乃是自己的同乡,可是总不能好好当差,老是偷奸耍滑的,不知受了狄人多少鞭子,却总是这么嬉皮笑脸,毫无正经样子。
不过,春寒料峭的,加上这几日霜冻天气实在难熬,大牛也有些耐不住寒,却是依言走到火堆前来。
靠近火堆坐下,立刻,身上的寒意便驱走不少。
“啊!舒服!”大牛全身心地发出了感叹。这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这日子可真难熬,真想早点回家啊。
“癞三,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没有啊,大牛,烤你的火就是。”癞三没好气地回道。
“不对,好像是城下有声音。遭了,敌人要借着雾色偷城!”
大牛正欲起身查看,确认究竟,却一把被自己的同乡大山拽住。只见他神色阴沉地对着大牛低声说道:“大牛,你坐下,我们就还是同乡兄弟。”
大牛见此,心中便一下明白了过来,又往四周看去,浓雾之中又走出来几个身影,皆是平常与癞三交好,时常在一起赌钱之人。
大牛急道:“癞三,你这是不要命了?被狄人看到,我们哪还有命可活。你平常聚众赌博啥的,我都包庇了你,你就这么对我?”
癞三则是阴狠狠地笑道:“我癞三今天就是要赌一把大的。”
他见大牛没有立马答应下来,不欲再劝,却是使了一个眼色,与身后两人一起,将自己这位同乡伍长给制住了,一刀了解了性命。
“大牛,你别怪我。我自己都压在这牌桌上了,这一场可输不起。”癞三抱着大牛的尸身幽声说着。
他从怀中拿出一物,撒在了身旁的火堆之上,火光便由火红变成了青绿之色。
城下,一列步徙队正在悄悄行进着,向着那微弱绿光的方向。
"快,快点,别让狄人察觉了。"施展催促手下的士卒们行动快些,一边还不忘叮嘱道:"注意脚步声,注意脚步声,千万别惊动了狄人。"
"诺"。众人跟在他身后,悄悄移动着,慢慢接近了城墙。
三天前,浚邑城内缒下一人来,声称要向卫军献城。
于正大感好奇地接见了他,他说自己名叫癞三,是被狄人抓来的壮丁。因前些日子聚众赌博,而被狄人狠狠抽了一顿鞭子。于是这些赌徒私下一合计,不如就干脆赌把大的,把这城献了,讨一笔丰厚的赏钱,总比在这苦熬,替人卖命要强。
那一伙人都是赌徒,赌性很大,觉得这把以小博大,倒是可以押一押。
前些时日那一战,城外的卫军可是堂堂正正赢了狄人的,战力似乎很强。再有自己等人做内应的话,偷城成功的把握应该也有六七成。
这把要押对了,足够大家回乡潇洒好几年了。
于是,他们将最是能说会道的癞三偷偷缒出,让他去卫营请降。
于正听完,让人先将癞三身上的衣服扒了,果然后背上是一条条还未完全结痂的血痕,印证了他被狄人鞭笞之说。
不过这也有可能是“苦肉计”,于正思量再三,最终他还是同意了。
两军都在等待援军,若是狄人的援兵先到,到时免不了又是一场苦战,不如试试这“意外之喜”。
如今是正是初春季节,深冬和初春是最容易起大雾的时节,再加上浚邑城有濮水河穿城而过,水汽充足,只要有一无风天气,就极容易形成大雾。
于是,于正和癞三约定,等这几日起大雾之时,他将带兵偷城。
到时,让癞三在城墙上点起火堆烤火,把于正交给他的铜粉撒入其中,这样火堆就能烧出绿色火焰,能让卫军更容易辨认他们把持的城墙位置。
为什么选在大雾天气呢?一来,大雾下能见度很低,可以很好掩饰住卫军的进攻,掩护偷城不被发现。二来,即使癞三真的行使的是苦肉计,于正被骗了,剩余部队也可以借着雾色撤退。在大雾之下,狄人的弓箭根本不会有多少准头。
为了让大雾更容易起,于正这几日又命人烧了大量的枯枝烂叶,增加空气中的悬浮颗粒物。管它是雾还是霾,只要能为我所用就行了。
果然,苍天不负有心人,三日后,浚邑附近便起了超大浓雾,三、五米之内根本不能视物。
偷城的时机到了。
于正命施展为先锋,带领一百人,借着浓雾掩护,前去偷城。
出阵之前,于正对着大家许下承诺,任何攻入浚城的步徙士兵都会被赐予二十金的赏赐,记为二等功功勋,其**劳最大者,还将被记为一等功,并直接提拔为“士”。
这对于普通的步徙们而言,乃是真正鲤鱼跃龙门的机会,能一举被提拔为“士”人阶层。因而,他们都渴望着此番能够建功立业,即便没有拿下首功,积累了二等功也是好的,三次二等功同样能转为一等功,被提拔为“士”。
众人虽然心中立功心切,但仍保持着静谧行军,如此总算悄悄的来到了城墙前。看见那微弱的蓝色火焰仍在发出着光芒,他们便将云梯不动声色地靠在了城墙之上,借着便一个接着一个地向上攀爬。
“快点,快点,太阳就要升起来了。”城墙上的人低声催促着。
“什么人?”
终于有人发现情况不对,赶忙敲响锣鼓。
然而一切已经为时已晚,以此段城墙为根基,越来越多的云梯搭到了城墙之上,不时有卫军步徙爬上墙来支援。
yyxs.la
城墙之上,到处是厮杀之声。
癞三保命要紧,却是没有参与双方的厮杀,不过他集中生智,却是带着身边几人大喊起来:“不好了,城池破啦,卫军打进来了,快跑啊。”
“城破了,快跑啊!”
夜间戍守的本就以卫人仆从兵为主,哪有什么战心,闻言皆是慌乱起来,争先恐后地跑下城去。少数一些顽固分子,自然是被卫军重点照顾,予以肃清了。
不到半个时辰,此段城墙之上便站满了卫军。
而城墙之下,越来越多的卫军,正快速攀爬着,不断涌上城来。
第六十六章:侵攻复土(十六)血色浚邑
随着太阳的升起,天空中的雾气在阳光照射下稀薄了不少,却随着两军的厮杀又增添了不少血腥之气。
浚邑城墙之上,远远望去,便有一道血色雾气,显得格外妖异。
一队队卫军步徙攀爬云梯涌上城来,但因为城垣并不宽,所以正面投入的兵力最多也只有四五十人。他们结阵而行,不时以长矛突刺,不断收割着敌军。身后的卫军弓弩手们也集合在一起,用弩箭不断射击着任何敢于露头的狄人。
然而随着赶来增援的狄人越来越多,一时半会想要拿下城门楼却还真没那么容易。
狄人也知道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刻,却是爆发出了悍不畏死的血勇,拿着盾牌顶着弩箭、长矛不断冲杀而来,想要将卫军重新赶下城去。
一段短短的城墙,却被双方反复争夺,留下了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
于正见战况激烈,却是连忙再派了一卒(百人)人马上城支援,而狄人也已经顾不上那么许多,他们只管拼命的往前厮杀,期望能够尽快地夺回城墙,守住城池不失。
双方拼到这种地步,谁都没有后路可退。各自都催着麾下士卒不断向前,双方军势就是在拼一口气,哪方先泄气,哪方也就败了。
“杀啊!”
步徙卒长,下士爵位的施展对着前方的狄人就是一矛,正中那人的胸口,他再用力一收矛,顿时血水喷涌,反滋了他一脸。
施展随手一抹,整个眼睛已是血红一片,却也恢复了视线,便领着手下步徙继续向前推进。身边不断地有战友倒下,又不断有人递补上来,维持着长矛阵型不散。
他身上的藤甲已经连续被砍了好多刀,终于再坚持不住,整个断裂开来。于是,他索性将身上的甲胄整个扒下,正杀得兴起,也没多余工夫换甲,只是凭着一股血气继续往前不断冲杀。
只见他又先后刺翻几人,眼看离着城门楼只有几十步路了,突然,他感觉右腿一痛,仿佛什么东西钻了进去一般。他扭头看去,却见自己的右腿上已被人刺了一个血洞,如今正汩汩往外冒着血水。
“不行,好不容易才得了下士的爵位,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还要带我老子娘享福呢。”
他顿时生出一股极强的求生意志来,使出了全身力气,逼退了前方紧逼的两名狄人,身旁的袍泽见此,自也前来救助于他。
只是因为失血过多,施展的视线开始不断模糊起来。
又是一阵厮杀,此时太阳已经逐渐升上树梢,浓雾愈发消散了,双方的视线更加清晰起来。
正在这时,却见远方地平线上,远远有一直军队正驾马打旗而来,单薄的雾气之中,数面迎风招展的大旗之上,正绣着一个大大的“卫”字。
“援军!是我们卫国的援军到了。”
卫军步徙见此,士气大振,再一次发挥出极强的战斗力来,直接将面前的狄人杀退了十几步。
而狄人军将见对方援军先到,知道局面再无挽回的可能。若是继续困在城里,极有可能会被卫军里应外合给包了圆。有几个机敏的,却是先行一步撤退了,找来自己的坐骑,便要从另外还未失守的城门,逃出城去。
霎时间,城墙上的战斗就快速进入了尾声,刚才还英勇无畏的狄军却是彻底溃散了,卫军步徙终于控制了东城门楼。
癞三虽没参与正经厮杀,此刻也是瘫倒在地,刚才情形真是太险了,他也吓出一声冷汗。如今好了,自己这把赌赢了,下半辈子也就彻底无忧了。
于正看着东城门楼已经完全被自己的军队控制住,心下也是长舒了一口气。他把计察叫来,狠狠夸奖了一番,亏他刚才情急之下想出这“援兵之计”来,否则这胜负犹未可知也。
其实细想也知道,又是大雾又是刚刚拂晓的,哪只军队会在半夜和大雾天气仓促行军呢。只是刚才战场之上,众人都在舍身厮杀,一时间根本来不及分辨真假而已。
如今,狄人先泻了这口勇猛之“气”。等到意识过来,再想鼓起“气”来,却是千难万难了。所以,他们也不再尝试继续抵抗,而是直接从还未失守的几道门夺门而出,能逃多少是多少了。
东门城楼如今完全落在了卫军的手里,他们兴奋地打开了城门,欢迎自己的军队进城。
“全体进军,这浚邑城是我们的啦。”
于正正式下达了命令,带领着大部队气势轩昂地攻进城去,清剿城中的残余之敌。
又是一番激战,待得中午时分,城中零星的战斗才彻底结束,于正的卫军终于彻底控制了整个浚邑城,城内城外尽是一片狼藉。
于正一面分派手下步徙把守四门,防止狄人有可能的反攻。一面派辅兵和辎重营收拾起战场,救治己方伤员。
而他本人则亲自带领部分亲卫队来到了城主府中,接收武库、钱粮,重新治政起来。
狄人占据这浚邑城也有大半年时间了,大量的财富,粮草等等都堆积于此,如今却全部成了于正的战利品。这些缴获自有计察带人一一核验,于正只希望到时候他能给自己一个惊喜。
另外,于正也派出了手下,去请当地的三老等有头有脸的人物,想要借助他们的力量将此地的治安稳定下来。
这原本就是卫国的城邑,如今重新收复,想来抵触情绪应该不会太多。
此番雾色袭城,虽然没出太大的纰漏,但是真正作战时,狄人的顽强程度还是大大出乎意料。导致于正军中原本的步徙老卒伤亡很大,连自己的卒长施展都身负重伤,也不知能否挨过这道鬼门关。
仅仅一个浚邑,与狄人交战两次,便让自己军中大失血,之后还有更多的战斗,更多卫国城池等着被收复,于正深深感到了自己麾下军伍数量和人才的不足。
ranwena.net
如今新得了浚邑城中的许多钱粮财货,正好可以用来再次扩军,招兵买马,扩充实力。而浚邑好歹也算是座大城,想必此地人才也是不少,他也正好可以招贤纳士,为自己招揽几个本地的人才。
趁着援军未到,这浚邑城中于正完全可以做主的机会,他却要把这两件事情给赶紧办了。
第六十七章:侵攻复土(十七)浚邑招贤
于正深感自己麾下人才的不足,比如西门吉,可帅一旅而难将一军,比如计察,虽忠心有余但韬略稍逊,其余渠仰、元锐、施展等人也各有各的亮点,但总还需时间磨练成长。
现在,于正攻下了浚邑,打算利用此地的财货和人口,把自己的步徙军队再扩充一倍,编为正卒千人、辅兵千人的四旅之师。如此,人才储备方面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此时人才的选拔制度主要分为三种:
一是军功制,此次浚邑大战,步徙军中自也涌现出一批有功之士,于正提拔了其**勋最著的三人为“下士”,以示嘉奖,另外功劳最大的施展则被提升为了“中士”。其余等有功之人,也都于《评功册》上记录其功,发下军功勋章和钱粮奖励。
此制度乃是于正目前选拔人才的根本制度,因而对它把关极严,绝不允许军中有私相授受,买功卖功之事发生。
二是举荐制,于正特地找来本地的三老和有头有脸的士人,便是希望他们能够举荐自己族中的子侄人才出仕。不过看他们兴趣寥寥的样子,似乎对此并不敢兴趣,另于正大感惊讶。
问询了计察,通过他的讲解,于正这才明白过来原因。
原来,虽然是于正收复了浚邑,但是这浚邑具体封赏给谁还未可知。在浚邑大夫还有后人活在世上,并未完全绝嗣的情况下,大概率国君还是会将此地封给原主的后人。不让自己的封臣宗庙祭祀断绝,这是君主的仁义。当然,因为之前的失地之责,也会有一定程度的减封作为惩罚。
所以,作为本地士人们的选择,最佳的,那当然是直接出仕国君,成为君主的直臣。大夫的臣子,算是国君的陪臣,虽然同样可以为国效力,但是相对晋升空间会小得多。
除非才能特别出众,可以被国君看到或是得到大夫举荐,才会被国君破格收为直臣。否则一般情况下,国君也不会夺人所爱,去挖自己大夫的墙角。
比如后世赵国的蔺相如,他原是宦者令缪贤的臣子,得缪贤的举荐,带着和氏璧出使秦国,立下了大功,这才被赵惠文王收为直臣,封以大夫之爵。
所以本地士人的第一选择,便是成为国君的直臣,特别是在如今卫国人才凋敝的情况下,这是完全可以一试的。
即便不能成为国君的直臣,他们还有第二选择,便是出仕未来的浚邑大夫。如此,不仅可以就近得到封地,而且还方便照顾家里,总好过跟着于正远走他乡。
所以,因为这些现实的原因,又加之于正此时还没有自己确实食邑的缘故,所以浚邑的士人们并未派出自己的子侄出仕,却是给于正出了另外的主意,那就是让于正效仿古人“树旗招贤”,吸引那些民间和乡野的人才。
于是,于正按照三老的建议和此时的古礼,准备了弓旌车乘、还有干旄、干旟、干旌等各类旗帜,将一切仪式感做得很足,组建了一支专门用来招贤的车队。
干旄(máo),就是以牦牛尾装饰的旗杆,干旟(yú),以鹰雕羽毛装饰的旗杆,干旌(jīng),以五彩鸟羽装饰的旗杆。干旄、干旟、干旌等三类旗帜树于车后,可以显示出威仪与庄重,凸显招贤的诚意。
这是古礼,虽然于正看着很奇怪,但还是一一遵从了。
于正命人遍搜府库,好不容易才收集到这几样稀奇古怪的玩意,总算完成了三面旗帜的装饰。便让手下驾着插有三面招贤旗的车队,来回奔驰于浚邑城中。车上有人击鼓,有人鸣锣,可谓声势浩大,国庶们争相前来观看。
车上还备有一声音嘹亮之人,对着围观众人高声唱道:
“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贤才;
今戎狄退散,疆域重复;大夫招贤,同谋国事;
虽布衣之人,尤可登于高位,求贤若渴之心,不使野有遗漏。”
这是说,卫国恢复了,有才能的卫人赶紧来我这出仕吧,我们共谋大业,即使你是乡野之人,我也不会嫌弃你的出身。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大张旗鼓,却还是观者甚众,真正应募者却寥寥。
最后,连于正都亲自上阵了,他穿上华服,登于戎车之上,亲自宣讲。又将赏格不断提升,凡应募被取中为“士”者,皆赏黄铜百金、丝绸十匹、良马四匹、车一乘、奴仆五人。
瞬间就让你体会到贵族阶级车马奴仆一应俱全的待遇,不可谓不丰厚。
“阿濮,你看,于正大夫正在招揽贤才,给的赏赐可真丰厚啊?”一个背着干柴的中年人对着身边的半大儿子感叹道。
“父亲,咱们家祖上也算名门之后,父亲您也知晓兵书战技,何不去求个出身,总好过埋没于荒山田亩之中,终日以砍柴为生。”
这话说的那当父亲的也有些心动,那祖上名门之后,自己熟读兵书的话不过是安慰自家小儿的吹嘘之语,毕竟左家几代都未曾出仕了,家传战技也都忘得差不多了。
“不急,我们先看看形式再说。”父亲有些没底气地说道。
一旁的儿子却急道:“父亲,凡事当为人先!为人先者,便能得人记住,为人后者,则淹没于人群之中。”
这话也不无道理,父亲正自犹豫着呢,倒是自家小儿一把把他推了出来,挡在了车队的前面。
“吁!”
好在车队行得并不算快,御手顺利地停下马来,转头对着于正汇报道:“主君,前方有人拦车,似有投效之意。”
于正本是心中一喜,待看清来人的打扮后,则不免有些失望。此人一副山野村夫的模样,手中拿着砍柴刀,身上还背着满满当当的一捆木柴,完完全全就是个以砍柴为生的农夫。
fantuankanshu.com
不过,于正自也知道“千金马骨”和“鸡鸣狗盗”的故事,不论是为了表现诚意,还是此人真有什么特殊才能,作为第一个来投效他的人,于正还是尽量用和颜悦色的语气问道:“君子如何称呼?前来投效,不知有何特长?”
那柴夫对着车上的于正大夫莽撞地抱了个礼,带着颤抖的声音说道:“远郊左氏,左林前来投效,还望大夫收录。”
【作者题外话】: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六十八章:侵攻复土(十八)父子贤士
“左氏,左林。”
于正心中念叨,好歹是个有名有姓之人,说明此人的祖上至少曾是个贵族,如此,传承有一定的家学也说不定。
左氏,出自上古时期的左国,属于以国名为氏,黄帝臣左彻为其后,故左氏族人多奉左彻为其得姓始祖。
“可与曹国的左氏邑有何关系?”于正关心地问道其人出身。
于正随着卫廷在曹国呆了这么久,对曹国地方上自也有些了解,知道曹国有一座城邑名叫“左氏邑”,乃是左氏聚居之地,猜测二者或许有些关系。
(春秋末期,曹国灭亡,左氏邑便归属了卫国,所以后世兵法大家吴起的资料上便显示,吴起乃是卫国左氏人。)
见于正这么问,砍柴的山民自也如实回答:“左氏邑正是某家大宗的封地。不过,某家自祖父那一代迁来此地生活已有近百年,与大宗久不来往。”
这是大宗在此地分出了一支小宗,至于为何久不来往,涉及他家的家事,于正不便多问。便又调转话头问道:
“左君前来出仕,可有何才能?”
“某……,某会……”左林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己家传技击之术相告。
不过传到他这,他又不是大宗嫡子,所以只得了三招两式。若于正大夫派人出来比试,真动起手来,自己的这几式怕不是对手。
"家父左林,擅长弓箭,略通文字,会一些简单的技击之术。"却是人群中的左氏小儿看不下去,挤出来为自己的父亲纷说道。
他与父亲一样面色黢黑,显然也是长时间在外劳作晒的,个子略矮,但口齿清晰,作为山民小儿见到贵人却毫无惧色,让人不免高看一眼。
“可否展示一二?”于正大感兴趣地问道,特别是那技击之术,于正很想见见,看看与后世的搏击之术有何不同。
附近之人见有热闹可看,也是纷纷鼓动起来,热烈叫到:“给大家展示一个。”
“是,大人。”
左林虽有几分犹豫,但还是硬着头皮接受了邀请。于正忙命手下递上“一石之弓”,又见四周没有合适的靶子,便指着自己车队中那面高扬的“干旄旗”,道:“左君且射这牛尾。”
那牛尾早已被风干,显得又细又长,且在风中飘动,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射中。
只见左林接过弓箭,深吸了一口气,双目微闭成一条缝。左手伸直,右手将弓弦拉满,食指与拇指并拢,紧扣弓弦,随即猛地一松。
只听一声闷响,一根箭羽被笔直射了出去,却是正中那旗帜上的耗牛尾巴。
"好!"众人一片喝彩,纷纷夸赞道:"果然不错。"
"左兄弟好功夫!"
于正也是欣慰的点点头,略微的考校了下文字,果然只是粗通文墨。接下来便是考验“技击”的环节了。
所谓“技击”,乃以武艺行实战搏杀之能。所谓技击术,系专事修炼实战搏杀之手法、腿法、步法、身法、功法、心法等技艺及其综合运用之术。
于正指定了为自己驾车的御手出战,要知道御手可不是谁都能当的,那必须得是心腹之人。国君的御手一般都是受宠幸的大夫。
于正的御手也是步徙军中的伍长,却是有些勇力之人。
左林正要出战,却见那左氏小儿又上前出言道:“吾家技击之术,吾父已教我十之一二,此战便由我来出战吧。”
这一大言不惭之语却是顿时在人群中激起千层浪,看着年龄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儿如此妄言,人群中瞬间爆发嘲笑之声:“这山民小儿,真会妄言,还是让你父亲来吧。”
"这左氏小儿,好狂傲啊!有性格,我喜欢!"
左林却知道,自己的儿子绝不是狂妄之人。他从小就天生神力,平常成年男子的力气都不一定比得过他。此战自己若上阵,输的可能性十之八九,而若是由自己的儿子上,对方面对小儿想必不会使出全力,甚至轻视之下,有可能为濮儿反败为胜。
若是输给了儿子,那更没理由怀疑老子的武艺了。于是左林便点头同意道:“那好,濮儿你上,千万小心些。”
众人见他果然派出了自己的儿子上阵,却是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来。而御手见自己被如此轻视,则不免有些恼羞成怒,却是怒道:“小儿,老子便让你一只手,看你能赢否。”
零点看书网
只见他果然将自己的左手主动收于背后,而右手却是高高举起,向左濮攻去。
左濮见他主动出招,也是毫不示弱。只见他见机地快,双手牢牢抓住了御手的右臂,使他动弹不得。御手这才发现这小儿力气之大尤在自己之上,可碍于刚才的话,自己的左手背在后面却不能帮忙。
左濮见制住了御手的手上攻势,却是右腿横扫而去,正中御手的腹部,将他踢得倒退数步,甚至不能站稳,跌倒在地。
短短时间,胜负已分,人群中短暂失声,随后立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之声。
御手狼狈而退,来到于正身边小声言道:“技击之术不显,但这小儿天生神力。”
“天生神力?这也是项不错的天资啊,这是猛将兄的未长成之时。”
于是,于正大方施恩,却是将左氏父子尽皆收为家臣,赐下“下士”爵位。
因是父子二人皆得以录用,自然赏赐也是翻倍,二人共得了铜两百金、丝绸二十匹、良马八匹、车两乘、奴仆十人的丰厚恩赐。彻底从贫困的山民,成为了小有资产的士人阶级。
周围围观的群众见此,纷纷也是心动不已,围观的婆娘们更是鼓动着自家的男人上前去试一试。“那半大小儿都被收录了,难道你就不行,你算什么男人?”
一时,招贤现场倒火爆起来。
不过大多数人不仅文墨不通,武艺也很稀疏,只能做个普通的步徙,甚至连正卒的标准都达不到,只能先做辅兵。
时间一长,于正也没了一个一个亲自考究的兴趣,只令西门吉和计察二人代为招录,只有特别优秀的人才,才会被二人引到于正面前来,由他亲自把关,合格便会赐下“下士”之爵和一应赏赐。
“畿内端木氏,行商端木容前来投效。”一人执礼甚恭地下拜道。
这却是计察推荐过来的人,因他在计算、行商一道有些心得,所以得计察看中,想要收为副手。
于**及计察一个人管理着这么多人的辎重营,有时还要临时充当文艺营参与演出,也是不容易。略微考校,见果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于是便也同样收录了此人。
如此,连续三天,场面皆是火爆,于正手下人才渐丰。
此次浚邑招贤,共有六人被于正收为家臣,赐之为“士”。其中有三人之名时常见诸史册,被后人赞之为“父子二贤士、畿内一商人”。又因为左氏父子日后的成就有所高低,有后人更称赞道:“小儿更比大父贤”。
第六十九章:侵攻复土(十九)家臣会议
于正浚邑招贤的场面可谓盛况空前,有文采之士见之,便诗兴大发,特意为此事赋诗一首,名曰《干旄》,赞扬了卫国大夫浚邑访贤一事。诗曰:
孑孑干旄,在浚之郊。素丝纰之,良马四之。彼姝者子,何以畀之?
孑孑干旟,在浚之都。素丝组之,良马五之。彼姝者子,何以予之?
孑孑干旌,在浚之城。素丝祝之,良马六之。彼姝者子,何以告之?①
于正却是从手下口中闻听了此诗,当场便被雷得有些震惊和无语。自己这是继《清人》和《载驰》之后,又无意中见证了《诗经》中《干旄》一诗的诞生?
难道这就是自己作为后世语文老师的穿越福利?
不过前两次,他是作为《清人》和《载驰》两诗的旁观者,如今这首《干旄》,他确是实打实的主角,说明他在这个时代的作用变得越来越重要。
不过后世解读此诗,仍旧颇有争议,一派说这是“卫文公来到浚邑招贤纳士的场景”;另一派则说这是“曾任卫国大夫的于正的访贤之事”,两派争论不休。
……
此次招贤纳士,算上于正提拔的三名军伍之“士”和六名纳贤之“士”,于正的家臣团又再一次壮大了,一下子达到了十四名之多。
不是于正不重视军伍之“士”,而是招贤之事只能偶尔为之,但军伍之中已经形成了完整的记功体系,通过积功的方式能不断涌现新的“士”人。
于是,于正便在浚邑的城主府中,再一次召开了全体家臣大会。
“参见主君!”
十四名家臣恭敬地下拜行礼道,这场面倒也有些小壮观,不免让于正心中暗暗得意。
"诸君请起!"于正装腔作势地言道。
众人起身入座。
武臣之中,还是以西门吉为首,上次他虽然出言拂了于正的意,但毕竟是自己从邘邑带出来的老臣子,放在清朝也算得上是“潜邸之臣”了,却是还要再给个机会的。
所以于正只是言语上敲打了他一番,实际却并未做出任何处罚,以免让手下人做出错误判断,使得西门吉在管理步徙的时候不好服众。
文臣之中,仍以计察为首,如今又添了端木容作为辅助。于正见这端木容颇有商才,便命他负责掌管军中商旅诸事。
如今匠营出产,有牙刷、纸张等物,需要对接各地的商人,将这些产品行销各国,推向贵人们的日常生活,这是军中非常重要的一笔军费收入。
之前计察负责的时侯,事务太多,根本管不过来,只能等商人们主动上门来进货。如今有了端木容专人负责此事,想必军中的贸易收入也能更上一层楼。
于正也曾细细问起端木容的家世,他言自己祖上确乃鬻熊之后,西周末,祖上端木舒一支,随平王东迁而来,仍仕于周。后来家族中仕途渐渐断绝,便有族人开始以经商为生,游商各国,也在暗中谋求着出仕。
听完他的家世,于正便很怀疑他这一支会不会就是后世孔子的得意弟子,被称为“孔门十贤”的端木赐的先祖,起源和来历都十分相似。
端木赐,字子贡。儒商鼻祖,春秋末年卫国人。孔子的得意门生,孔门十哲之一,善于雄辩,且有经济之才,曾任鲁国、卫国的丞相。
大年初五迎财神,其中一路“西南财神”便是这端木赐。
端木赐只赚该赚之财,为他人留有生路、财路,他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之风,为后世商界尤其是儒商们所推崇。“端木遗风”便是指他遗留下来的诚信经商的风气,因而被民间尊为财神。
带着这样的期望,于正可是对这端木容寄予了格外厚望,你可是财神爷的爷爷的爷爷,就等着你来给我发家致富呢。
其他人,黢黑黢黑的左氏两父子在家臣团中也是非常的显眼。
父亲老实木讷,第一次来参加军议,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动也不敢动,深怕出错。而儿子活泼好动,不时地东张西望,同样第一次来参加军议,看啥都觉得新鲜。
于正好心出言道:“左濮,你既然已经为我家臣,却是当行冠礼了,不可再做这小儿打扮。”
此时不论男女都要蓄留长发,到他们长到一定的年龄时要为他们举行一次“成人礼”仪式。男行“加冠礼”就是把头发盘成发髻谓之“结发”,然后再戴上帽子(冠)。
顶点小说
《礼记·曲礼》:男子二十冠而字。意思是举行加冠礼并赐以字。
按礼制,男子是二十而冠,但是特殊情况却是可以提前加冠的,比如周文王十二岁而冠,周成王十五岁而冠,只要有合理的理由,或者家族内男子稀缺,无人理事,却是可以提前加冠的。
加了冠,就代表男子正式成年了,有了参政议政的资格,也要服兵役以保卫社稷疆土,相当于古代雅典的“公民”资格,不过东方叫做“国人”。
于正想了想,吩咐端木容道:“端木容,此事便交由你来负责,为左濮筹办像样的加冠仪式。”
“是,主君。”端木赐道。作为出仕后的第一项任务,他自然马虎不得。
“谢主君。”左濮道。他年纪虽小,心却敞亮,知道自己家世浅薄,所以主君特地遣了端木赐来相帮,给自己一个像样的“加冠”仪式。
这是一件会议前的题外话,接下来便是正式议事的环节。
元锐率先出言道:“主君,弘毅大夫派人传来了消息,卫军已汇合宋、曹联军出兵北上,不过却不是我们浚邑方向,而是蒲邑(今河南长垣,子路曾为卫国蒲邑宰)方向,我们似乎被人虚晃了一枪。”
众人闻言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军与浚邑的狄人对峙了十数天,却久不见双方的援兵前来相助,原来这浚邑根本不是主攻方向。双方如今在蒲邑、匡邑一带打得火热,根本无暇顾及浚邑这一支偏师的情况。
于正不知道,这却是华龙滑大夫使得阴招,这人总时不时地跳出来阴你一下,可谓恶心至极。
可无奈国君如今对他宠幸有加,他向国君建言:“既然于正大夫想要带兵先行,不如让他去攻打浚邑,如此在‘声东击西’计策的基础上,再来一次‘声东击西’,必能将狄人军队调动得团团转,使其摸不清我军的实际状况。”
国君闻听有理,虽然内心感到不好意思,却还是将于正给卖了。
好在,狄人在诸侯联军中似乎也布有暗探,一切都早已被他们所知悉,却是并没有上当。不然,于正可真应付不来这许多狄军。
【作者题外话】:注1:《鄘风·干旄》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一首诗。历代学者多认为此诗是赞美卫文公群臣乐于招贤纳士的诗,叙述了卫国官吏带着布帛良马,树起招贤大旗,到浚邑访问贤才的景况。
《鄘风·干旄》一诗,古今解其主旨之说甚多,一是以《毛诗序》为代表的“美卫文公臣子好善说”;二是以朱熹《诗集传》为代表的“卫大夫访贤说”,三是现代一些学者所持的“男恋女情诗说”。
第七十章:侵攻复土(二十)加冠元服
春秋礼制:“天子建国,诸侯立家,卿置侧室,大夫有贰宗,士有隶子弟。”
意思是说,天子之臣为一国诸侯,帮助天子牧野四方;诸侯之臣为卿大夫,帮助诸侯治理国家;卿大夫自己也有家臣团,便是士人,帮助卿大夫治理封邑;大夫和士的家族也会有大宗小宗之分,大宗管理小宗。
这就像落后了中国两千多年的日本战国时代的情况,丰臣秀吉和柴田胜家等人虽是织田信长的封臣,但也可以拥有自己的封地和家臣。
左林左濮二人便是左氏的小宗分支,他们这一支传到此时已然没落,不仅混不上“士”,竟沦落到以砍柴为生。
燃文
如今父子二人皆被于正收为家臣,也算是这一支重新复起的信号。能够脱离平民阶层,登上了“士”的阶级,是一件非常可喜可贺的大事。
得蒙主君看中,特地派遣了商贾出身的端木容来为左濮操办“加冠”典礼。端木容为人老道,办事沉稳,而且为人谦恭有礼,将一切都操持地井井有条。
正式加冠礼这一天,于正也是亲自来了,送上了玉佩、铜剑、士人华服、冠冕等物。又有两封手书的任命书,写上于某某年月,收录左林、左濮二人为于氏家臣,从此脱去民籍成为士族,并用上了自己的大夫印鉴,这才算让左氏父子二人真正有了合礼合法的“士人”出身。
父子二人自是兴奋不已,相继下拜行了大礼称谢,又忙回里屋,正式换上了士人的华服,配上了玉佩、青铜剑等物。左林束发为冠,倒也显出几分周正模样来。左濮因还未进行加冠礼,此时仍做垂髫打扮。
士人的身份光从打扮上就能看出与平民的明显不同,士人可以穿丝绸华服,而平民只能穿麻衣短褐;士人出行必须配玉佩携青铜佩剑,这些都是身份的象征,而平民则不能;士人应该挽髻带冠冕,而平民则不能,这些都是士人的规范,构成了所谓的“礼”制。
周围人见二人换了士人打扮,纷纷上前祝贺,夸赞左氏“一门二士”的荣光。
未几时,祝礼官出来言道,吉时已到。
众人这才纷纷入座,观看左濮的加冠典礼。
春秋时代,贵族们都习惯于坐而论道,穿华服长衣被视为贵族特权,一旦弃长就短,则是不法古、不循礼的表现。冠冕也是春秋士人服饰一个重要的标志,“人之有冠,犹宫墙之有墙屋也”(《国语·晋语六》),讲究“君子衣冠楚楚”,普通百姓的发髻最多只能是用块布包一下,却不允许用冠。
何为冠?
首上之服,称“冠”。其中,又可细分为“冠、冕、弁”等类型。
加冠典礼由左濮的父亲左林亲自主持,端木容在一旁辅助,担当祝者角色。本来冠礼是应该在家庙中举行的,要先告慰祖先,但此时也只能因陋就简。于正拨出了浚邑城中被狄人毁坏严重的大夫家庙,略微收拾了一下,左氏父子放上祖先牌位,整个仪式便在此中举行。
左氏父子先行祭告了祖先、家庙。
礼毕,担当祝者的端木容大声唱词,祭告天地曰:“左氏有子,年渐长成,将以四月二十二日,加冠其首,谨以告之。”
左林便领着左濮对着天地四方行李,敬告天地。
祝者,端木容又唱《士冠辞》曰: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
受福无疆。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
宜之于假。永受保之。”
古时加冠成年有时也会被称为“元服”,“元服”这个词从来都是个汉语词汇,来自《礼记》,而不是日语,指的就是成人礼的意思。后才传入朝鲜、越南、日本等国。
加冠元服时,会改掉小名取个正式的名字,甚至长辈会赐下字来。日本武士元服时所谓的元服名,也正是如此。
唱完完整的祝词,敬告了天地,这才到了正式的加冠仪式。
只见身为祝官的端木容又朗声唱道:
“冠者一加:玄端(玄色礼服),缁布冠。”
一加冠,加的是布冠,布冠用缺项固定,加青组缨。(缁布冠无笄,固冠物名为缺项,缺项围绕发际,两端各有一结。)
加缁布冠后就表示了他成年了,有了参政议政的权利,也就相当于有了正式的公民权,此为国人们的一加冠。
于是,作为父亲的左林从宗庙的供案上,拿起缁布冠,小心地为自己的儿子带上,此为一加冠。
端木容又唱:“冠者再加:皮弁服。”
二加冠,加的便乃是皮冠(弁)。身上披的的素衣用白缁布织成,皮弁则用白鹿皮制成,加白色笄。笄,就是束发用的簪子
加皮冠代表的是他可以正式入仕,有了治政之权、兵事之权,所以往往配剑。
左林欣慰地拿起皮冠,为儿子庄重地戴上,以后他就是真正的大人了。
端木容又唱:“冠者三加:爵弁服。”
三加冠,加的是爵冠。爵弁外玄里红,加笄,加缁色纁边的纮。
加了爵冠,代表他可以正式出任某项职务,乃是个真正的“士人”了。
当然如果是诸侯和天子,他们却是要行四加冠之礼,在三加冠的基础上再进一冠。
《大戴礼》云:“公冠四加,三同士,后加玄冕。天子亦四加,后加衮冕。”
左濮身为“士”,却只需要加三冠礼,便可整个礼成了。于是众人又一次纷纷上来祝贺,对他大加溢美之词。
从此他便算真正的鱼跃龙门,与国庶们有了天壤之别,成了真正的贵族阶级。他可以有专属于自己的土地,自己的领民,甚至隶臣,多少也是个小领主了。
如此热闹、盛大的景象,可让左濮心中高兴不已,不时摸摸自己脑袋上的爵冠,今天他可算是真正的“加冠进爵”了。
十五岁就元服虽说早了点,却也不是没有。早日行了这加冠之礼,别人才不会再将他当做小孩看待。
【作者题外话】:有票票,大家记得投一下哦!给作者点鼓励!
第七十一章:侵攻复土(二十一)形势大变
宋、曹、卫三国联军主力,在经过一番大战后,收复了“匡邑”、“蒲邑”两地,接下来便开始向北方的平阳、楚丘等城邑进发。
而于正在浚邑又是招兵买马,又是招贤纳士,好生修养生息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最后也在卫君的不断催促下,领兵向帝丘(濮阳古称)方向进军。(帝丘本是颛顼之墟,因帝颛顼居此而得名。)
如果一切顺利,双方将会在楚丘会军,结束第一阶段的战略目标。
狄人东西的两境都受到攻击,又兼内部不靖,却是接连丢城失地。不过狄人的首领似也知道“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的道理。这些卫国的城邑本就是他们抢来,如今又已经被洗劫过一遍,因而也没有采取一味死守的策略,许多城邑更是被不战而弃了。
如此,短短三个月不到的时间,联军却是接连收复了卫国黄河南岸的大半领土,于正的军队也顺利克复了帝丘,形式似乎一片大好。
燃文
以后,卫国只要把守好黄河这条防线,狄人的战马再强壮,也无多少用武之地。
然而,就当一切都在向好的时候,卫国宫廷内的暗疾却是突然爆发了。
……
“主君,弘毅大夫带着军队来了。”于正正在帝丘城墙上视察防务,却有手下汇报弘毅大夫远来的消息。
“他怎么来了?快请!”于正欣喜吩咐道,立马回城。
匆匆回转,换上了迎宾的华服,来到了城中的官邸大开中门,又命人置办了好酒好菜,想要迎接弘毅大夫的远来,为他一路的舟车劳顿接风洗尘。
谁料弘毅大夫却是急冲冲径直走进内堂来,也不等于正致一番欢迎之词,便带着几分疲惫、几分焦急之色,声音更有些沙哑地说道:“子敬,大事不妙,我卫国宫廷如今又现州吁之祸矣!”
州吁是卫庄公的儿子,深得卫庄公的宠爱。卫桓公十六年(公元前719年)二月戊申日,州吁作乱,袭击并杀害了卫桓公自立为君,是为“州吁之乱”。
于正闻听“州吁之祸”四字,心中便有所猜测,已是急剧不安起来。果然,弘毅大夫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于正的所想。
“公子辟疆不知如何说动了齐国,得到了齐国公子无亏的支持。趁着此次营地大军四出,国君身边人员空虚的机会,却是另人毒害了国君,篡夺了君位。”
“什么?卫文公虽然晚了几个月,但他还是登场了?”
于正心中翻江倒海,错愕不已,难道真有所谓的历史修正力不成?
“那石、宁二位大夫态度如何?”于正连忙追问道,这二人的态度非常重要,直接关系到辟疆的君位正不正、稳不稳。
“不知。我也是突然得到的消息,却如何敢在联军中多做停留,却是找了个借口便来寻你。”弘毅大夫惊魂未定地说道:“说是接到了你攻击帝丘不利的消息,向我私下求援,故而带兵前来助你。”
原来这个消息还没走漏,自然各方的动态也不得而知。那又是谁告诉弘毅大夫的呢?这消息来源可靠吗?
“弘毅,这消息……可靠吗?”于正谨慎地问道。
“绝对可靠。”弘毅大夫低沉道,“而且你不会想到,是谁来我军中通报的消息。”
“是谁?”于正问。
“是华龙滑大夫手下的士人羊角殊。”弘毅大夫带着一丝苦笑的意味说:“而且,他还带来了国君唯一的儿子,公子康。此刻,他二人就在门外。”
“什么?你还把他二人带来啦?”于正闻言是又急又气。
这弘毅大夫怎么回事,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就把人给他带来了。这下好了,这是要逼着自己站队吗?
弘毅大夫也略微猜到了于正的心思,却是带着几分不好意思道:“子敬,我也是情急之下别无它策。眼下,我的心里也是乱的很。”
“要不然,把公子康和羊角殊请上来,你先见见再说?”弘毅大夫小心地问道。
“也只能如此了。”于正无奈答道,便命亲卫将人请上堂来。
“殊,拜见于正大夫。”羊角殊一上来,却是先向于正行了个大礼。
于正坦然受了他一礼,见他身边站着个六岁左右的华服小孩,想想也该表现出一定的谦卑姿态。便对着那小孩躬身行礼道:“正,拜见公子。”
公子康年纪虽小倒是很镇定,口齿清晰地回答:“我父临终前言道,如今卫国朝堂上下,也只有以‘忠义’著称的弘、于二位大夫可靠,因而命我来寻二位大夫。不求再夺回君位,只求能让我活下去便成。”
说完,年幼的公子康通红着眼眶,向着于正和弘毅两位大夫方向突然跪拜,却是行了对长辈的叩拜大礼。
“公子,不可如此乱了臣伦,快快请起。”弘毅大夫眼疾手快,赶忙上前将其扶起。
于正却是慢了一步,双眼不断打量着公子康和羊角殊二人。刚才的苦情戏码,也不知是这公子早慧自己想的,还是边上的谋士羊角殊提前教的。
“如今这局面,却如一团乱麻,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正心中早已乱了,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华龙滑大夫呢?”于正突然想起,问道二人。
“我家主君已是陪着国君去了。”羊角殊语气悲怆地答道。
“不想这华龙滑大夫死前倒还忠烈了一回。”于正心中感慨,不过旋即又想到,“让谋士带着公子康来找弘毅大夫和我,不会是出自华龙滑死前的计谋吧。”
“是了,这老小子,临死都要坑自己一把。”
公子康在一旁轻拭着眼泪,弘毅大夫见了催促道:“子敬,当早做决断啊。这个消息也不知能瞒多久?”
于正未答,却是问下首的羊角殊:“你觉得,石、宁两位大夫有几成可能会支持公子辟疆即位。”
羊角殊答道:“国赖长君,殊猜想,石、宁两位大夫约有六七成可能会持默许的态度。
朝歌一役,公族死伤无数,宗家亲近血缘几乎断绝。如今国君身死,若是公子辟疆不能即位,却要另寻小宗旁系了。这无疑对卫国的社稷不利。
或许公子辟疆正是看中了这点,这才敢下手弑君的。”
第七十二章:治政黑山(一)初立营寨
漕邑政变,“卫文公”再现于世,此事可谓给了于正重重一击。
更要命的是,不知是国君姬申还是华龙滑大夫的临终遗计,却将国君的幼子给二人送了过来。
弘毅大夫的父亲是弘演,就那位把自己肚子拉了一刀,把国君卫懿公的肝放进去,以身为棺的狠人。那是大大的忠义之人啊,父亲如此,儿子岂能差了?所以国君相信他。而于正也有“藏肉于袖”、“制药救君”的义举,所以国君也相信他。
可正是这份信任,却是把这两人给害苦了。
若是把公子康给送回去,这便算是妥妥地卖主求荣了。真要这么做,在这么个重视礼仪的时代,他们二人的名声便算是彻底臭了,得被士大夫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于是,于正不得不做出了最艰难的决定,他和弘毅大夫二人要带着这个累赘的公子康,做一次大逃亡,做一回世人眼中的“赤子忠臣”。
燃文
帝丘毕竟太靠近楚丘了,又刚经历过大战,城墙残破,以他和弘毅大夫二人的兵力,却是守不住的。于正对着堪舆图研究了许久,却是把目光对准了八百里太行山,更准确的说是太行山的东麓一带。
他与弘毅大夫商量,趁着如今狄人的军势被东西两路吸引的良机,不如趁机偷渡黄河,往太行山方向进发。一路上只要不攻城略地,尽量绕着那些城邑而走,想来如今狄人各邑的兵力也十分空虚,不一定会集合大军来围剿他们。
至于为什么选择太行山东麓呢?
一是因为太行山山高林密的,确实十分适合隐藏,游击。汉末张燕以此地成事,号为黑山军,成为一方诸侯。抗日战争时期,我军的太行山游击队也是赫赫有名,非常重要的敌后武装。
所以,对于于正来说,凭借历史知识,参考历史名人的经验,是他眼下做出这个决定的主要依据。
二是因为此地乃是各国势力的交界点,北面是原邢国所在,东北乃是狄人部落,东面则倚靠卫国,西面是黎国和潞国两个小国,所以颇有边界地带三不管的意思,正适合于正低调发育。
三是因为此地往北不远,乃是太行八径之一的滏口径(今河北省武安县之南和磁县之间的滏山),乃是一条沟通山西、河北的重要咽喉通道。若能据之,则可掌握自由进出山西、河北的军事要道,军事意义非凡。
于是于正、弘毅大夫一行三千余人,浩浩荡荡地向着太行山东麓开始进发,准备前往此地去开辟“狄后”根据地,以待时局的变化。
众人穿州过县,几千人的队伍再低调也显得声势浩大,沿线的狄人城邑可谓是一日三惊。好在见这些人似乎没有攻城略地的计划,只是匆匆而行,所以狄人也没有自讨没趣,只是紧守城门。
倒是有许多沦陷区的百姓,再次望见卫人的军队有些激动,特别是那些受了狄人压迫,不愿再做顺民的,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也是拖家带口的一路相随。
于是,于正的队伍日渐壮大,等到达太行东麓之时,渐渐有了五千之众。
而此时的山上原就有一伙盗匪盘踞其中,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这伙盗匪号为黑山盗,人数足有**百之多,可战之士亦有三百多人,就群盗来说已是规模不小。
不过相较于于正的两千大军来说,无论是人数,还是武器都远远不及,于正正好借他们锻炼新兵。于是果断出兵正卒五百、辅兵五百,前去剿匪,在付出了极小的代价后,大获全胜。
不仅占下了黑山盗的山寨,同时手下又多了二百余盗匪丁壮和六百多的家眷的俘虏,导致于正麾下的人数正式突破了六千余人。这么多人,军民混杂,乱糟糟的一片,管理上可不是个简单的问题。
首先便是分寨。
因为弘毅大夫手下的士兵皆以战车为主,而太行山的山路又难行,非常不适合战车作战。所以弘毅大夫只能选择在山下立寨,与山上立寨的于正互相呼应,互为犄角。
于正留下了一部分民夫帮助弘毅大夫建设营寨后,自己则带着大部队住进了原黑山盗的山寨内。
如此,下寨以弘毅大夫为首,有战车三十余乘,兵丁千人,民夫五百,总计千五百人。
上寨则以于正为首,有步徙两千人,其中正卒一千、辅兵一千,又有一路跟随而来的流民两千余人,俘虏的盗匪及家眷八百余,总计小五千人。
要养活这六千多人可不是件容易事,军中虽有存粮、浚邑和帝丘也有不错的缴获,但是这么入不敷出的养着这些人,总会有弹尽粮绝的一天。于是,于正想到了屯田的方式。
太行山脉地势复杂,道路难行,但是可供开垦的土地也不是没有。比如那些叫做“凹”和“沟”的地带,不仅有溪水可以灌溉,附近也有一些土地可以开垦成良田。实在不行,梯田的方式也不是不能考虑的。
这些土地资源自然是要加倍珍惜利用的,于正也只会允许这些田地种植五谷作物,而不允许种植其它经济作物。
虽然田地少,但作为后世人的于正,也有改善农耕技术的方法。此时精耕细作的方式尚未出现,一直要到几百年后的战国时期精耕细作才逐渐出现、发展开来。所以怎么样让少量的田养活更多的人,对于正来说也不是个不可能的挑战。
于正虽然暂时还发明不了化肥这高端玩意,但是调和人畜粪便,用来灌溉的施肥方式,从而增强田地的地力,他还是知道的,这方法也容易推广。
另外此时因为铁制农具“犁”、“耙”、“锄”等并未普及,以及“牛耕技术”尚未推广开来,所以没有“深耕”的概念,导致欠收普遍。
“深耕”就是一块田地要播种、插秧之前,先须犁田,把田地深层的土壤翻上来,浅层的土壤覆下去,具有翻土、松土、混土、碎土的作用。合理的深耕能疏松、熟化土壤,显著促进增产。
于正两次大战缴获了一些马匹,其中一大部分已经匀给了弘毅大夫,另外一部分的瘸腿马则可以可投入到农耕生产中去,补充畜力的不足。
农具方面,虽然现在还不能炼铁,没有铁器,但是黑山的位置可是连通山西、河北,以后铁矿、煤矿资源肯定也是不缺的。
【作者题外话】:谢谢大家的支持,有票的可以投一下哦!
第七十三章:治政黑山(二)邑名石城
众人在太行山东麓正式扎下营寨来,似乎暂时远离了战场的纷争,远离了朝堂的纷扰。然而因为二人身边带着前任国君的儿子公子康,想要真正的与世无争那却是不可能的。
新任卫君姬辟疆的敌视,山下沦陷区狄人的虎视眈眈,这一切都让于正不能稍微歇口气,赶紧将手下的家臣派了出去打探各方情报。
施展因上次浚邑夺城之事,受了重伤,虽然靠“小柴胡”的抗菌消炎作用救回了一条命,但右腿也从此落下了残疾,彻底跛了,只能退出军伍。
于正见他意志消沉,考虑到自己手下本就人才不多,要人尽其用,就给他安排了另外的职务。
命他全权组建情报司,人员可从军伍及辎重营、匠营中抽调,初步定额在五十人左右,主要是负责探查狄人和卫国的情报。之后,等人力渐渐充裕,也可以往外扩张,探听华夏诸国的情报,特别是齐国、晋国、秦国、楚国、宋国、郑国这几个国家。同时,也可以帮助于正从各国搜刮人才。
情报司组建后的第一件任务,便是探听卫国朝堂的情报,不久,还真有了确切消息传来。
公子辟疆还是在齐国的支持下,成功即位为卫国的新君。至于前任国君姬申的死,他们对外的统一口径是:国君病情反复,是突然病情加重而病亡的。
如今,连谥号都给他定好了,定了个“戴”字,称为卫戴公。
“戴”字,作为谥号有两种含义。“爱民好治”可以叫“戴”,也就是治民有成的意思;“典礼不愆”也可以叫“戴”,就是规矩守礼并无差错的意思。
姬申在位时间太短,满打满算都不到一年,治民这一块的政绩却是并不突出,所以取的乃是“典礼不愆”的意思,就是说他在位期间并没有犯过什么大错。
这明显是个偏中性的谥号。
这个中性的谥号倒也透露出了一些卫国朝堂的讯息。根据情报司的分析,虽然姬辟疆己经即位卫君成功掌权,但是他却并没有绝对控制朝堂的能力,至少在谥号这件事上,他明显是做让步了的。
如此,这事情倒有一丝回转之机。
于正得了情报司的确切消息,赶忙让另一位家臣元锐作为外交使者,暗中去沟通石、宁二位上大夫。他们两家作为卫国的世代柱石,绝对有着翻转朝堂的能力。必要时,于正还可以把公子康这个烫手山芋给二人送回来。
省得留在手里,吃又吃不着,尽烧心了。
然而,元锐侃侃而谈,引经据典,一番的沟通与妥协,石、宁二位上大夫的态度却如之前羊角殊所预料的一般。
虽不乐见公子辟疆如此狠辣地篡位,但如今木已成舟,为了防止卫国的朝堂继续乱下去,为了不让刚刚有所起色的政局再次倾覆,如今二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他,认他做了卫君。
公子辟疆的治政才能还是有目共睹的,又有霸主的齐国在背后支持,如今的卫国已经没有内乱的资本了,二人也只能“相忍为国”了。
不过,当二位大夫知道公子康还健在的消息后,却也愿意为他提供保护。因而还是发挥了他们的巨大政治能量,逼得新君姬辟疆也做出了一些实质让步。
于是,在反复的谈判和利益妥协之下,两方至少在明面上达成了和平相处的协议,而两位卫国的上大夫就是此次的中人。
公子康和于正、弘毅两位大夫一方,承认姬辟疆君位的正当性。明面上认他为卫国之主,效忠于他,承诺不会扶持公子康与之争位。
而卫君姬辟疆也承认公子康身份的合法性,甚至在他膝下无子的情况下,这个侄子公子康还是他国君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另外,卫君姬辟疆还对三人实行了领地分封,给了他们卫属太行山脉的合法占领、治理之权,作为本次二人对狄作战的酬功。
允许他们在太行山东麓营建城池作为家邑,并且子子孙孙世代传承。
在别人看来,这太行山脉高山峻岭的,都是贫瘠之地,这个领地分封实在太过小气了,大大限制了三人城邑未来的发展空间,但于正却是不计较的。
他辛辛苦苦大半年,又是各种投效又是辛苦练兵的,如今却以这样的方式迎来了自己的第一座城邑,也只能说是天意弄人。
虽然如今的黑山寨只是个土匪山寨,更是一穷二白,但这毕竟是受卫国分封的合法领地,是受《周礼》分封制度保护的。也就是说,以后这方圆几十里甚至上百里地,都是于正的领土了,他便是这里的合法领主,拥有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
分封土地是以“井田”来计算面积的,而太行山脉已知的可开垦耕地稀少,又十分分散,所以此次卫廷分封给的面积却是非常大的,足以令于正满意。当然,这也多亏了石宁二位大夫的帮忙,也算他们二人的一点心意补偿。
于是,双方皆欢。于正等向新君表现了臣服的姿态,卫国也没有分裂内乱,公子康也得以保住了性命。
于正在接到分封消息后,立马兴奋地带人简单地巡视了一圈自己的领地,随后便开始以山顶的黑山寨为中心,向着四周大搞基建项目。
改原来山寨的土木结构为砖石结构,不仅从周边的山体中大肆开采岩石,还让手下炼土烧砖,想要将自己的首座城邑,彻底打造成一座坚固的石城堡垒、山城要塞。
名字他都想好了,自己治下的第一座城邑就取名叫做“石城邑”(今石城镇),做好了在此猥琐发育一波的准备。
弘毅大夫营建的山下城邑,则被他取名为“山下邑”(今任村镇)。因为扼守着上山的要道,地理位置非常重要,于正自也援助了他不少建城所需的砖石。
另外公子康也有自己的城邑,与两位大夫的城邑呈三角状分布,被他取名为“康邑”,收了羊角殊做首席家臣,又招揽了一些流民和落魄士人,也在太行山内开起荒来。
小书亭
如此,他们几人在这太行山中有了自己的城邑,算是彻底的安顿下来了。
也因为,卫国的朝堂未将他们定为叛逆的关系,所以于正和弘毅大夫原本留在漕邑的许多属下、兵卒们的家眷也得以安全脱身,未被过多为难。
在商队们的掩护下,小心地穿过沦陷的狄占区,到达此地,重新跟家人们得以团聚。
整个营地的军心、民心这才逐渐稳固下来,让此地真正有了家的感觉。
第七十四章:治政黑山(三)山中群盗
因为邢、卫两国沦陷的缘故,大批的两国民众为躲避战祸,拖家带口地逃向了临近的太行山脉之中,导致此地的山匪、群盗数量激增,即便是普通的百姓也是纷纷结寨自保。
根据情报司的保守估计,这八百里太行山之中,或有十万余的两国逃难之民在此求生,成为不在册的野人。
这是笔巨大的人力资源,于正自然有所心动。不过要他去养这么多人,以营中目前的粮草情况自然是做不到的。
但是他仍可以让这些人为自己所用,那就是学习汉末张燕的做法,只做军事上的老大,不断派出兵士去攻打各个山寨,让他们向自己纳贡称臣就行。
于正只要名义上的军事盟主权,至于他们在各自的山寨内称王称霸,欺男霸女则暂时完全不管。各山寨有矛盾了还可以找他调停,被攻打了还受他保护,他会出兵相助。
但是,一旦盟主有所军事行动,各山寨就要无条件的服从调遣,从各自山寨中抽掉至少三分之一到一半左右的兵力共同出兵。如果不从,那对不起,只能先率领各寨打服你再说,若你请援军,就把你的援军也一同打服,直到你再不敢反抗为止。
如此于正就可以不需要背上十万人的民政包袱,但是可以调动太行山中上万的兵马一起行动,形成一股谁都不敢轻视的强大力量,在这乱世中抱团求存。
这第一个征伐的目标,就是附近离的最近的“红龙寨”。
于正等人攻破黑山寨后,在此安营扎寨。甚至挖土开石,热火朝天地营建城邑,做出一副在此长住的姿态,却是惹怒了这附近的地头蛇,红龙寨的山匪们。
他们趁着夜黑风高,却是先行发动了偷袭,不仅烧毁了几座窝棚,还杀了十几个民夫,导致营中人心惶惶。
于正吃了亏,自然要毫不留情地报复回去。他派出了情报司翻山越岭到处打听、走访,终于把红龙寨的位置和情况给打探了出来。
太行山中地势险峻,沟谷纵横。红龙寨所处,地形更是如此,四周沟深壁陡,极为险要,山寨与外界仅有一条有狭长的小道相连。
这样狭长的地形,来再多的兵马也是施展不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说的有些夸张,但是凭此“以一当十”应该是不成问题。
再说这红龙寨中山匪的兵力,同样也不容小觑。山寨原有人口近两千人,邢、卫两国狄难之后,又趁机吸纳了不少逃难至此的壮丁、壮妇,乃至溃卒,导致如今山寨人口有三千余人,其中壮丁山匪也有近千人。
有如此实力,难怪敢来捋于正的虎须。
于正留下五百辅兵看守大营,却是带着另外的一千五百人大军正式誓师出发,前往剿贼去了。不过,面对这易守难攻的地形,他也是犯了难了。
若要仰面强攻,山匪正好从上往下投下石头、原木等物,这狭长小道自己的军队连躲都没地方可躲,必然伤亡惨重。
若是围而不攻,这山寨几代积累下来,如今寨中粮秣充足,即便长久围困亦可支撑数月,不虞缺粮。
如此,于正等人倒是一时束手无策了,只能先采取围而不攻,再慢慢另想办法。
山路被于正派兵封锁之下,红龙寨中的粮秣虽够,食盐却是不足了。当然,太行山山高林密的,也不能处处都把守到位,山寨中偶尔溜下几号人外出联络,甚至采购一些物资也还是能做到的。
只是如今寨中算上新来之人也有三千多人,这么多人光是一天的消耗也是不少,仅靠个把人每次这样背个小半袋盐偷偷上山,却是根本不够。还不时会被于正的军队抓获,人盐两失,实在有些得不偿失。
因而寨主也是过够了这样受制于人的生活,寻思着在外另找些山寨结盟,与于正的军队进行一次决战,彻底将这群新来的击败、赶走。
如今他们已派人暗中联络了几家山寨,在外有了千余的援军,红龙寨也终于有一较高下的勇气了。
想着:以两千对千五,自己这方人数还占优,太行山又是山匪们的老家,地利也在自己这方,赢面很大。
“父亲,于正毕竟是卫君任命的石城邑大夫,卫国将此地分封给了他。想要来统合附近的山寨、民众,可谓是名正言顺。
虽然按他的要求,战时要抽兵助战,年节还要输捐纳供,但平时却也不会多加干涉,仍凭自主。
与其打这一战,山寨有倾覆的危险,不如与其讲和,或者暂时臣服,虚与委蛇。有这固若金汤的城防,何必冒险出城一战呢?”
红龙寨老寨主的长子龙虎言辞切切地说道,眼中不无对战事的忧虑。
“大哥,何必说这丧气的话。想他于正在这巍巍太行山,不过是个外来户,手下虽有些人马,又有何惧。如今人和、地利皆在我们这方,此战必可将其一举击溃。”寨主二子龙豹大事说道,他那大嗓门,声音尤为嘹亮。
“听说其部颇为勇猛,也曾与狄人数次交战,手中有好些青铜兵器,甲胄等,非是我寨中的石斧、木枪所能比的。”龙虎还是有些担忧。
“他的部下勇猛,难道我寨中的儿郎们就差了?”龙豹大声反驳,“他即使有些青铜兵器,又能装备多少人?实力真这么强,又怎么会被卫君赶来这深山老林。来做这狗屁大夫。”
“够了!”老寨主猛然发了话,却是训斥长子道:
“虎儿,你素来心思细腻,多有谋略,只是这一回,你却是错了。其它山寨都可降得,只有我们降不得,即便降了也不会如其它山寨那般优待。
“为何?”龙虎不解问道。
“其它山寨至多不过千余人马,兵不过两三百,所以于正才会放心他们自治,稍有反心,他的大军顷刻就能平复。
而我们红龙寨如今可是有三千余人,勇士千名,这实力本就不弱他多少。又占据易守难攻之地,本家治寨也已三代,寨民尽皆归心。如此势力,即便归降,他也不能安心接纳?”
作为长者,老寨主毕竟阅历更加丰富,直接点出了关键所在。
“父亲言之有理,若我是于正,也会担心我部今日归降,他日复叛。若是不打散旧部,我们的忠心始终会被他怀疑。”
龙虎想了想,也点头同意了父亲的说法。
“是啊,最稳妥的方法,就是将我寨中的百姓四散开来,聚在一起,终究是股不容小视的大势力看,容易生事。
ranwen.la
其次对于易守难攻的这红龙山寨,要么是派亲信把守,要么就是干脆拆了,是断不能再不受他掌控的。
而对于我们这些人,他若是心善些,或许扣押为质,或许为一偏将,若是心狠心,杀了也就杀了,如此方能以绝后患。”
老债主语气阴厉道,点出了人心的险恶。
第七十五章:治政黑山(四)大盗俯首
“如今大好局势,何必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就这么轻易的放到别人的手上,赌他人的心性如何。于正小儿,妄想在这太行山中称霸,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老寨主主意已定,却是非要一决雌雄不可。偷偷联络了附近几家要好的山寨,打算一起驱逐于正这个“过江的猛龙”。
另一边,战场之上,于正命人造了几台小型的投石车,初时倒是有些用处,对守兵造成了一些伤亡。只是这等利器同样因为地形狭小而施展不开,当面之地只能放上两、三架。等山匪们有了防备之后,其杀伤效率也大大减弱了。
于是,在听闻红龙寨的援军已经迫近的消息后,攻城不利的于正不得不率部移师,打算先解决了山匪的援军再来慢慢收拾这里。
“父亲,于正带走了最精锐的一千正卒,如今此地则只剩下了五百辅兵,借助这些天刚修建的防御工事,与我们继续相持,此刻却是出战的好时机啊!”
红龙寨中,众人闻得于正大军已出,此地留守的不过是五百辅兵,却是预感到战机已经来临,意欲将这些辅兵一战破之,先去其爪牙再说。
“出发,先破当面之敌,再救援军。”
老寨主一声令下,红龙寨大军出动,除了留下百余人守备之外,其余九百人都被调动起来,一起出发击敌。
“杀啊!”山匪们漫山遍野大喊大叫着对着营地杀来。
“有贼袭营,全军戒备。”
一番劫营,初时倒造成了一阵混乱,但是于正这留守营中亦是守备齐全,双方很快就陷入了有些僵持不下的局面。
好在红龙寨中有许多自制的猎人弓,此时不停的搭弓放箭,虽然威力一般,但架不住数量多。剑雨射下,虽然辅兵们有藤甲在身,但仍不断有伤亡出现。
更兼两位小寨主龙虎龙豹俱有勇力,一马当先,领着手下嗷嗷的往上冲,嘴里不时喊着:“敌人支撑不住了,儿郎们随我破营杀敌!一个人头赏两石粮食!”
终于,营门架不住山匪们的久攻,不敌被破。红龙寨的大队人马瞬间杀进营来,营中砍杀声四起,血流遍地。
正当战事激烈之时,忽然突生异变。
“寨主,不好了,于正的大军回来了。”手下突然慌慌张张汇报道。
因为战事顺利,感到大事可济的老寨主瞬间感到无比惊异:“怎么可能,不是已经走了几个时辰了吗,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回援?”
不过稍微转了几个念头,他就明白过来了。
“糟糕,中计矣!”
“来人,通知两位少当家,停止厮杀,尽快集结后撤!”老寨主赶忙下了补救命令,然而一切未免为时已晚
“山匪中计矣!杀敌!”
营中突然爆发了惊人的战斗力,原本应该是空虚的营帐里突然钻出来许多兵甲齐全的兵卒。
“杀啊!”
“贼子奸诈,此地空虚乃是陷阱,其大军就在旁边隐蔽,如今已经回军来援,再不撤,我等后路就要被断。”老寨主焦急地对着两个儿子作着解释,一边则指挥着聚集起来的人马,不断后撤。
“父亲,还有许多人马,刚才因击敌过于深入,如今仍陷在营中被纠缠着。请父亲许我率二百勇士,将他们救出。”龙豹对着老寨主请命道。
“糊涂!此战已败,为今之计乃是尽快撤离此处险地,不然稍慢个一时半刻,就要被包圆了,全丧在此。如今哪有时间让你去救,壮士断腕,自求多福吧。”
老寨主瞬间否决了这个建议,大败之下,时间就是生命,越早撤出,越能多活一些性命。
九百人袭营,早期营门破防时伤亡了百余人,追敌过深又陷进去两百余人,此时亦要百人来断后,如此四百人余去矣。
其余这不到五百人的山匪众,也成了惊弓之鸟,不管不顾慌乱地往后撤去。
“风紧,扯呼!”
“咻、咻、咻、咻!”
“父亲,小心,地方有强弩埋伏,箭可破甲。”龙虎手臂中了一箭,掩护着老寨主伏倒,躲这一轮弩箭攒射。
然而,于正军中的弩兵们最近新训练了“三段击”的射法,此时却正好用在山匪的身上训练一番。所以山匪们所期望躲过一轮攒射,利用上弦的空档再跑这个时机,却是没有的。
只见密集的弩箭如大雨一般倾泻而去,根本没有停歇的时候,只有趴地之人才能勉强逃过剑雨。所有还在跑的人都成为了三段射的目标,到底一片,在地上不断哀嚎着。
“出车弩!”
这还没完,只见巨大的车弩也被从帐篷中抬了出来,这是于正最近实验的新型弩箭产品,只做了三驾。那车弩的大小就跟后世的大炮一样宽广,上弦得要两个壮士才能拉动,那当中的弩箭更是比长矛还要粗壮。
“射!”
长矛粗的弩箭带着呼啸的风疾驰而去,连续带走几人的性命。那山匪们便像串糖葫芦一样,被钉死在一起,串成一串,场面着实血腥恐怖。
一时,场上所有人皆被军弩的“三段击”和车弩的“串串”所震慑,全都趴倒在地上,不敢再起身奔跑。
“前方可是老寨主?”后面军伍中走出一人,对着伏地的众人问道。
老寨主这才敢略微抬头,看来人衣冠、着甲就知道,该是军中将帅一类。
“莫非是于正大夫当面?”老寨主猜测回道。
“老寨主,胜负已定,何不早降啊。”于正哂笑道,态度桀骜,毫无客气可言。
老寨主心中恼怒,不过看到身边两个儿子,特别是中箭倒地痛苦不堪的大儿子,只得苦涩的答道:"小人愿降,还望将军恕罪,宽恕我等罪过。"
"哈哈哈哈,好一个识相的老东西。"于正朗声笑着。
老寨主不敢答话,只得伏跪在地上,等待处置,一旁的龙豹双目圆睁,有些怒气难消。
小书亭
"给我把他们捆了,先拿下红龙寨再说。"于正大声喊道。
"喏!"士卒们纷纷应声上前。
老寨主自是低眉顺眼,不敢稍作反抗。最后,也很配合得叫开了山寨的大门,让于正大军顺利进驻其中。
【作者题外话】:简单跟大家剧透下:接下来卫国篇即将结束,后续将是地区小霸篇和上洛篇,希望大家一定要支持到底哦!
第七十六章:治政黑山(五)寻煤寻铁
于正大军杀伤了数百山匪,又俘虏了老寨主父子三人,得以顺利叫开山门,进了红龙寨。来援的山匪见势不妙也都仓皇而退了,此战逐渐落下帷幕。
清除了红龙寨,以后石城邑周边的领地算是安稳下来了,至于其余较远的小山寨则可以留待以后慢慢收拾。
对于这红龙寨的处置,老寨主父子三人既已降伏,本是应该善待一二的,可以作为日后其它来降山寨的表率。不过这红龙寨地势实在险要,却是不能再将此地交由他们之手,再次为患了。
于正也想了个办法,那就是转封。
“你兄弟二人可愿为我家臣啊?”于正带着权势者的威压,居高临下地问道。
龙家兄弟二人猜想这或许是要他二人作为人质的意思,自不敢反抗,皆答曰:“愿意。”
于是,于正把老寨主的两个颇有勇力的儿子龙虎、龙豹收为了家臣,并顺理成章地把附近一块叫做“露水沟”的山坳地方分封给了他们,让他们带领族人去那里繁衍生息。
当然,为了再加以限制。原红龙寨去除此战伤亡,还剩下的两千五百余人也要分拆开来,他们只能带领一千领民去此地开垦,其他人则全数充入于正的石城邑生活。
同时,龙家兄弟以后作为于正的封臣,遇到战时,还要承担两百的兵额。不过于正自己维持着常备军,以后应该很少会动用这些封臣的地方兵。
父子三人倒也明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虽然万般不愿,如今却也只能认命,哀怨地答应了下来。从寨中选了些亲朋好友之族、壮妇成丁之家,便由老寨主带着,前往露水沟开垦立营去了。
至于此地的石头寨,于正考虑拆了也有些浪费。想到此地下山道路单一,易于把守,于是便将这里设为了匠营之所在,应该能够很好降低技术泄露的风险。
于正思咐:如今自己已经有了稳固的根据地,接下来那些跨时代的技术便也可以慢慢发明出来了,这首先的第一样便是“铁”的炼制。
由于此时铜的稀缺性,导致于正麾下无论军队的装备,还是农业的生产都大大受限。所以为了解放生产力,为了提高战斗力,炼“铁”乃是关系生存和发展的头等大事。
炼铁需要煤,煤在古代也叫石涅,在此时却是已经被发现了。
先秦古籍《山海经》中就有3处有关石涅之地的记载:“女床之山,其阳多赤铜,其阴多石涅”;“岷山之首,曰女几之山,其上多石涅”,“又东一百五十里,曰风雨之山,其上多白金,其下多石涅”。
太行山地处后世山西和河北的交界地带,这两个省份可都是产煤的大省,所以煤炭资源却是不缺的。甚至因为此时没被大量开采的缘故,却是有着大量露天煤矿的存在,开采起来非常方便。
果然,情报司的人员很快就从山民的口中找到了“石涅”的存在,有些家里失了壮劳力的贫困人家,冬天取暖的时候就会来拣这些黑色的石头拿回家烧,火力很旺。
至于为什么只是贫困人家才拣呢,因为这些黑色石头虽然可以烧火取暖,但也曾发生过拣石头回家之人,全家受到诅咒,睡梦中全部死去之事。所以,一般的山民即使苦一点,累一点,也都会砍伐林木作为烧火取暖的材料,而不是石涅。
于正却没有那么大的顾忌,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知道那是因为煤矿石没有经过提炼,发生了一氧化碳中毒,才导致的死亡,却根本不是什么诅咒。
在山民的指引下,准确知道了石涅矿的具体位置后,于正便让计察立马安排人前去开采煤矿石。不会化学,没法去除一氧化碳也没关系,他打算在户外起几个高炉,在户外炼铁,如此就不用担心一氧化碳中毒的问题了。
虽然没亲身经历过那个大炼钢的时代,但是他从小生活的村上倒是还有这样遗留下来的“古建筑”,当然多年风化下,已是残破不堪,不过好歹是见过外形,知道长什么样。
有了煤炭,就要寻找铁矿石了。
来自后世的于正知道黑山附近,也就是后世的河北武安市,有一地方名叫矿山镇,就在巍巍太行山脚下。听其名字就知道,其地蕴含着丰富的矿产资源,尤以煤、铁矿最为有名。
另外附近还有一地叫做峰峰矿区,乃是邯郸的一个市辖区,也是矿产资源非常丰富,郭沫若曾有诗曰“武安铁矿峰峰煤“,说的就是这里的两种资源都很丰富。
只是这两处地方到底在哪里呢?后世叫做矿山镇和峰峰矿区,明显是大规模开采以后取的名,在这个时代叫什么还真不知道。山高林密的,具体位置无处可寻,只知道在巍巍太行山脚下,离武安和邯郸都不远。
唯一比较明确的信息便是“邯郸”二字。因为“邯郸”作为地名,一直被后世沿用了三千年而不改,乃是非常非常特殊的特例,所以可以以此为坐标进行搜索,圈定一个大致的范围。
邯郸城邑,肇起于殷商。商代建都于邢(邢台),迁都于殷(今安阳),邯郸便为畿辅之地,商末更曾在邯郸建过离宫别馆。
以邯郸邑为坐标,于正赶紧加派人手,四处寻找。给出的信息是寻找一种红色或褐色的石头,找到就给于重赏奖励。结果一个多月过去了,情报司的勘察队仍没有任何好消息传来。
一月一次的家臣会议上,心急如焚的于正难得地对着负责情报司的施展大发雷霆:“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你们情报司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地探查。”
施展受训,羞愧地低下了头颅,其余家臣也是大气不敢喘,没有加以劝诫。因为于正同样也给了他们协助勘探的任务,他们也是一无所获。
这个时候,也只有少年心性的左濮小声嘀咕了一句:“红色的石头是没看到,红色的河俺倒是见了一条?”
一旁的父亲左林赶紧拉扯他的衣袖,提示他不得失礼,免得被主君迁怒,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你在嘀咕什么?”于正带着余怒突然问道。
左濮只得出列又陈述了一遍刚才之语。
“主君恕罪,小儿议事之时妄语,臣下必当多家管教。”
左林赶忙跟着出列请罪,于正却根本没理他,只是继续对着左濮问道:
“你是说见到了红色的河,河在哪里?”
虽然是后世的文科生,但好歹也是学过化学的,知道铁元素丰富的河有时就会显现红色。而人的血为什么是是红色的呢?原因就是在于血红蛋白中含有三价铁离子。
ddxs.com
所以于正怀疑,也许在左濮看到的红河两岸就有一个铁矿也说不定。
当然也只是怀疑,河水呈现红色的原因还有许多,比如因为水土流失,导致水中混有红土颗粒等等,也会导致河水呈现暗红色。
不过此时的太行山植被繁盛,应该不会有水土流失的问题吧?
“你所说的这红河它在哪里?”于正带着几分急切的神色问道。
“就是红龙寨背后的那条河呀!”左濮肯定的答道,“一下大雨,河水就变红了。”
第七十七章:治政黑山(六)高炉炼铁
左濮言之凿凿,声称就是在红龙寨看到的那条红河,下大雨之时便会出现。
于正闻言,拿眼去看下首的龙家二兄弟。龙虎的伤势经过一个月的调养,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因而两兄弟今天都来出席了家臣会议,以示恭顺之意。
二人望见主君问询的眼神,便也相继点头,证实了此事:
“回禀主君,左濮之言确有此事。
当年我家祖上逃难来此,见后山之河每逢大雨过后,便会显现出异样红色,就像一条红龙在山谷中不断奔涌,近距离查看,甚至能闻见一丝血腥之气。
祖先以为这是此地暗藏龙气之兆,认为此乃大吉之地,便带着家人们在山上立营扎寨,并将之命名为‘红龙寨’。”
“原来红龙寨这个中二的名字是这么回事。”于正心中不止一次吐槽过这个中二的寨名,如今总算是知晓了来历。
“血腥之气?会不会就是铁锈的味道呢?”于正心中不由重燃了希望。
匆匆结束了本月的家臣会议,带着左濮、龙家兄弟、计察、施展等人便去了原来的红龙寨之地,如今的工匠营营地,实地探查一二。
这两日,因为没有下雨,此间的河水倒是十分清澈,也丝毫不见几人所说的异样红水。不过,于正并没有就此灰心丧气,他带着众人细细走访起河水两岸来。
果然,在一处河边的低凹之地,他见到了一些小的积水潭,潭中正积淀着一些黄褐色之水。
于正连忙弯腰下去,鞠起一捧水来,凑近鼻尖,仔细闻了一下。
“这水的气味?不错,这是铁锈的味道!带着一丝血腥之气。”
一处黄泥潭的死水,却让于正整个人欣喜若狂,心中更加断定:这附近当有铁矿!
铁锈会有血腥气,或者说血液含有铁锈味,这是因为二者里面都含有铁。
有了更精确的目标,之后再找铁矿就变得简单多了。于正将这个艰巨而光荣的任务再次交给了情报司,施展则信誓旦旦地说,保证完成任务。
情报司的勘探队又是一个多月风餐露宿的寻找,不断地就地挖掘,果然在此地不远处的小山上发现了浅埋的铁矿矿脉,其下就隐藏着丰富的铁矿石。
而且值得庆幸的是,因为离红龙寨的工匠营距离不算太远,未来只要开辟出一条山道来,以后铁矿石的运输就简单了许多。
思路客
于正闻听找到矿脉的消息,欣喜若狂地亲自前来查看,见那石头果然是心心念念的铁矿石后,立马便驻兵两百将此地严密保护了起来。
作为未来非常重要的战略资源,能够让他领先这个时代的重要筹码,于正绝不允许它轻易泄露了。
他又命计察从石城邑中调来大量的劳力,正式开采起铁矿石来,给予的钱粮工钱也是非常丰厚,挖一筐铁矿石就能换三斤粮。
煤矿加铁矿的大开采,以此时的落后挖掘技术,二者无疑都需要大量的人力。所以,整个黑山地域,甚至一度造成了“壮丁挖矿去,田耕多妇孺”的景象。
随着人们夜以继日的挖掘工作,第一批铁矿石很快就被开采了出来,立马就运送到了工匠营中,于正迫不及待地便要进行炼铁的尝试。
于正所获得的炼铁知识,大多还是从后世的野外生存视频中学来的,一位名叫“澳洲小哥”的视频主,有期节目正好是试验了铁的炼制。
他先从河岸收集富含铁锈的淤泥,再把木头制成木炭,方便用来炼铁。因为木炭燃烧的温度比木材要高,也更加稳定,而炼铁对温度是有很高要求的。
也幸亏于正目前已经得到了煤炭资源,煤炭燃烧的温度比木炭更高,这倒省略了大量伐木烧制木炭的步骤,无疑更加省时省力。
当然,看了视频后,于正也只是懂了个大概的原理:就是把铁矿石粉碎后放进去,用煤炭燃烧,形成一千多度的高温,然后把铁矿石烧熔化了,形成铁水,再从地沟里流出来,冷却后便形成块炼铁。
只是块炼铁还是杂质太多,质软,只能锻,不能铸。需要通过铁匠不断的加热锻打,挤出其中的杂质,不断改善性能和硬度。
在反复的加热、锻打的过程中,块炼铁因为同炭火接触,碳元素渗入其中,使之不断增碳变硬,形成更坚硬的锻铁。
到这一步,才可以用来制作工具和兵器。
于正派人在工匠营地上迅速起了两座土高炉,炉高约有三四米,上小下大呈立柱形状。下层布置了两条沟,一条沟出铁水,一条沟出炉渣。炉身处,设一可闭合的炉膛,可以用来观察火势;炉膛旁再设置一拉风箱,通过进风来控制火力大小,保持炉内始终处于高温状态。
实际操作起来问题仍旧很多,因为于正不知道后世高炉的内部结构,所以没办法把铁水和杂质做到有效的分离,这就需要后续不断的试验和改进。不然因为块炼铁的杂质过多,也就没有费时费力锻打的必要了,太过浪费人力。
如今整个黑山上下,正热火朝天的进行着炼铁大业,随着不断的技术改进,土高炉内终于是炼出了像样的块炼铁。
又通过不断的锻打,去除杂质,第一把像样的“铁制大刀”、第一个“铁锄头”农具,第一个“铁枪头”、“铁犁”、“铁盾”等都不断成形,一一被制作了出来。
这些铁制的兵器、农具很快被分发下去,正式投入使用,测试实际使用过程中的效果。
结果可能还是因为杂质过多的原因,所炼出来的铁还是偏软,一把铁刀可能砍个几十下,就会卷刃,甚至豁口,需要重新回炉加工打制。
不过即便如此,铁制产品还是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因为它锋利、它轻便,它可以替代昂贵的铜。
家臣们见此也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们看到了铁的无限价值,看到了使用了上千年的铜器有被替代的可能。
自然,对于正这个主君也变得更加崇敬起来,也相信了计察告诉他们的故事:主君梦中得了祖先传授的神术。
第七十八章:治政黑山(七)六司衙门
看着神奇的炼铁之术,看着锋利的铁制兵器,家臣们是赞叹连连,直夸神术。
家臣元锐却最先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不无担忧道:“这“铁”如此神奇,万一泄露出去,恐怕会引起其它势力的忌惮和抢夺。”
于正想了想也对,在自己的实力足够强大之前,一切还是应该以猥琐发育为主。
于是为了尽量的保持住技术的先进优势,防止被其它势力窥探窃取。这些铁制的用品每一件都刻有独立的标号,并且被工匠营登记在案。
这些铁器,平常都会收归公库管理,使用时再登记姓名一一分发,损坏可以,但遗失就是重罪,要接受情报司间谍嫌疑的审查。
这突然出现的登记制度,也间接导致了黑山上兴起的起名风潮。毕竟此时可不是谁都能拥有姓氏的,而叫阿猫阿狗的人又实在太多,很难分得清楚谁是谁。
一百个人里有四五个都叫大山、叫二狗的,谁借谁还根本分不清楚。
于是,他们想着要是能跟贵族一样,在名字前面加个姓就好了,如此,这个叫王二狗、那个叫李二狗,不就分清楚了嘛。
计察被这登记制度弄得头疼不已,思来想去,除了加姓和取个正名之外,确实也没有其它办法。因而只能硬着头皮前来反应此事,请于正赐下一些姓氏,方便做人员登记。
于正则毫不在乎地说,“这还不简单,世间万物皆可为姓。家旁有柳树的可以姓柳,有杨树的姓杨,也可以姓花、姓草、姓菜,住田边的姓田、住河边的姓河。”
yawenku.com
于正洋洋散散地发表着自己的高论。
计察得计,欣喜而去。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有些尴尬地小心问道:
“有民庶让我来问,可否跟着主君的姓?”
“当然可以。”于正倒是满不在乎的同意了。
“主君,下臣有不同意见。”一旁的元锐却突然出言反对。
他神色严肃地说道:“下臣以为,主君之姓不可滥也,主君之姓乃是黑山上的至尊之姓,岂可胡乱让平民冠之。
若真要赐予,也不妨当做一种荣誉,特别授予那些有功之人。如此则可彰显主家姓氏之尊贵,可以有高人一等之效。”
这多少有些拍马屁的成分,于正刚想出言否决,然而此时计察却也出言认同道:“元锐所言甚是,总要分了尊卑才好。”
“阶级?”于正脑海中突然浮现。
阶级作为统治工具,在一定时空里还是有其进步意义的,于正想了想,便也没有反对。
如此,在登记制度和取姓取名浪潮的冲击之下,计察还意外地完成了另一项重要制度的建设,那就是户籍制度,可谓是意外之喜。
从此以后,黑山有多少人,各寨情况如何也更一目了然了。
姓氏方面,虽然主君的于姓不能使用,但是于正提出的“田姓”、“河姓”、“杨姓”、“柳姓”等几大姓氏也很受欢迎。
甚至有的人想取“田间”、“河边”这样的复姓,却是被于正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好好的诸夏姓氏,没来由搞得这么日系,还是以书写简单为便。
春去秋来,山林萧瑟,转瞬又是一冬。
随着“高炉炼铁”和“营建石城邑”这两项重大工程,卓有成效的不断推进,时间很快便到了这一年的十一月。
这月月初,于正在刚完工的城主府内,又一次召开了家臣评定会议。
“参见主君!”
二十名家臣恭敬地一齐下拜行礼道。
除了龙虎龙豹两兄弟外,最近几个月的清剿山匪行动中,又有四名步徙脱颖而出,积功晋升,被于正正式提拔为了“士”。
所以如今他麾下家臣团的数量已经达到了二十人之多,看上去颇有规模。
"诸君请起!"于正保持着威仪道。对于这一切,他已经习以为常。
众人这才起身入座。
“下面便开始这个月的会议。”
于正清了清嗓子发言道,又指了指着计察:“还是一样,子肃,你先说吧。”
于正在之前几次的会议中,逐渐给手下家臣们分了工,并且设置了各自的有司衙门。如此,众人分管一块,才能各司其职,提高整体的效率。
并且,他还给众人设定了两个月的试用期,考察大家在相应的职位上是否适职。如果合适,此次会议上他再予以正式的任命。
布政司:掌管民事、商事,包括户籍管理、钱粮发放、屯田、贸易等;
兵备司:掌管军事,主要是平时练兵,战时征讨等;
工备司:掌管工匠营生产、工程营建,兵甲制作等;
监察司:掌管诉讼、刑狱、监察等;
礼宾司:掌管外交往来,内部活动、仪式等;
情报司:掌管内、外部情报探查工作;
六司衙门各设主官一人,副官一至三人,称为“主宰”和“副宰”,全部经由于正的任命指派,接受其一人领导。
布政司:主官计察,副官端木容、田问;
计察掌户籍、钱粮,端木容掌商事,田问掌农事。
兵备司:主官西门吉,副官渠仰、繁庆、龙豹;
兵备司虽然也设了主官,但因其重要性,其实主要还是由于正直辖领导。
工备司:主官左林,副官陶然;
左林掌军备器械制作,陶然掌农用器械制作。
监察司:主官义宁,副官樊围;
义宁掌军伍、六司的监察工作,樊围掌民间的诉讼纷争。
礼宾司:主官元锐,副官龙虎;
元锐掌卫国朝堂的外交往来,龙虎则对接太行山的各山寨往来。
情报司:主官施展,副官河尚;
施展掌对外情报收集工作,河尚掌对内情报收集工作。
另有于正的五十人亲卫队,由义杨担任主官,义柳和左濮担任副官。
如此,各司皆有所命,分管一块,整个黑山的潜力得以快速增长。
因为有两个月试用期的存在,大家为了保住各自的官职也都干劲满满,却是没有哪位出现重大的纰漏。
于正勉励了众人一番,便给大家颁发了正式的任命状,以及工匠营赶工制作出来的铜印,铜印上刻有各司衙门的称号。
【作者题外话】:大家有票投一下,谢谢了!作者写书不容易!
第七十九章:治政黑山(八)一邑八寨
六司既定,各有所命,今日评定会议,便要各司官吏一一述职,进行考评。
tsxsw.la
计察掌管民事,被于正指定为第一个发言,在众人看来也是一种风向标。
只见布政司主官计察怡怡然起身,先对着主座躬身行了一礼,这才从袖中拿出记有详细数据的公文黄册,对着主君和众人汇报道:
“启禀主君,诸位同僚。
如今我黑山治下,共有一城八寨之地。在接收了军属、收编了附近山寨和流民后,总计在册人口,共计有一万四千三百二十余口。
其中石城邑本城,总计有人口六千三百五十七人,主要是以军属为主。分布在城邑周围开垦出来的向阳农场、南庄农场、河边村、鸡叫岭等地,从事屯田生产、种桑养蚕、轻手工业等工作。
周边八寨分别是:红龙寨(工匠营)、露水沟(原红龙寨众)、松树凹(屯田军寨)、青草凹(屯田军寨)、西狼寨(新降服山寨)、卧牛寨(新降服山寨)、四峰寨(新降服山寨)、大掌沟(流民安置寨)。
八寨中人口分别是五百至一千不等,又以百人为单位,分了许多生产小队,进行分而治之。
另有两处矿场:红石坪铁矿场和东山煤矿场,因为工钱给的丰厚,所以有不少青壮来此做工,有些十天半月方才回家一次。”
计察所奏数据详实,于正听了连连点头。
如今以石城邑为中心,方圆十里之地已尽在黑山军掌握之中。原来的各家山寨要么远遁,要么降服,布政司的触角已渐渐深入这些村寨,形成更高效的管理。
人口一万四千余人看着不少,不过因为常备军一直维持两千人的规模,却是占了青壮的近半数。余下的又要到两处矿场开采做工,所以男性青壮方面仍存在较大的缺口,家中田地等,一般都由女性带着家中老人和小孩打理。
好在于正有着商贸的补贴,暂时钱粮不缺,所以对所有治下的田地实行了五年的免税政策。加上铁制农具的不断投入使用,整体的屯田生产还是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另外,由于各寨中妇女的人数占了大多数,所以在于正的力排众议之下,妇女们也开始逐渐走上了乡村治理的舞台。
当然,一切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循序渐进式的慢慢推进。
比如,在今年的秋收工作中,黑山各地村寨进行了“妇女能手”的评比活动,选出了一批勤劳能干的村寨妇女。于正给与她们一定的荣誉和造势,将她们积极推向人前。
然后,再逐渐命这些“妇女能手”管理各自的生产小队,进行生产小队的各项争优评比。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按照于正的预计,在今年年底之前,他的麾下就会多出几位女性的副乡宰。到时,他会亲自到场,对她们进行任命。
计察工作勤勉,于正总体还是满意的。在他之后,端木容则补充了一些商贸情况,特别是纸张一物,在各国皆是供不应求,价格居高不下,给黑山换回了大量的钱粮。
田问也起身补充了各地的屯田情况,汇报了今年新开垦了多少亩荒地,收成情况如何等。
值得一提的是,于正借口说为了防止周边敌对势力的窥探,避免暴露实际情况。他却是推行了黑山版的特殊计量衡制度,也就是把后世的计量单位,给原丝不动地搬到了这。
如此,“亩”虽然还是“亩”,但是一亩田的实际范围却是扩大了三倍不止,也就导致开垦量听上去立马小了很多。
粮食的重量单位也废弃了此时的十六进制,而采用了十进制,一斤等于十两。
这些改变,确实一定程度上起到了迷惑敌人的功效,另他们摸不着头脑。但实际上,却完全是于正为了方便自己批阅公文,方便阅读和统计才让推广的。
以一人之便而乱天下之制,说来多少也有点民贼独夫的意思了。
布政司汇报完之后,便是兵备司,对于军伍的情况于正大致了然于胸,所以西门吉等人只是做了简单的汇报。
再接下来则是工备司。
左林连忙起身出列,小心翼翼地介绍了相关的情况。
“启禀主君,工匠营最近又新起了两座高炉,如今每月能产铁水千斤左右。但是因为锻打的人力跟不上,所以每月实际锻铁的产量只有两百斤左右。”
左林亲抚了下额头,擦去了紧张的汗渍,深怕主君对铁的产量不满。见上位的主君久久没有表示,他这才继续说道:
“按照主君六军四农的分配比例,这些锻铁每月能打造铁刀十把,铁制矛头八十个,已全部交付军备司使用。”
随后,副官陶然也介绍了铁制农具的生产情况,铁犁、铁锄头、铁斧等陆续发放到了各村各寨,由专人进行统一管理,分配使用。
二人禀告完毕,相继入座。于正也没有为难他们,但实际上,心里对铁的产量却是有些不满意的。
铸一把大铁刀,大约需要三斤左右的铁,一个铁制长枪头,大约要五两铁左右。山寨如今有着两千人的常备军,这要全部完成武器换装,要等到何年何月去。
更何况,这只是武器的用铁情况,于正的内心可不只一次地想过“重步兵”、“重骑兵”这样的超级兵种。这些兵种所需的铁甲的耗铁,才真的是个大数目,可能一套铁甲就要五、六十斤的锻铁,以如今的产量,他根本不可能组建的起来。
这是个头疼的问题!
接下来是监察司,义宁和樊围二人介绍了相关的情况。
如今整个黑山正处于严打期,所有作奸犯科之人,全部被罚往矿场劳改,承担最危险和最繁重的工作,直到刑期结束。监察司和布政司配合紧密,黑山地区的治安整体呈现向好的趋势。
接下来是礼宾司的汇报。
礼宾司最近几月的主要任务除了应付卫国朝堂情况外,便是对黑山内部教育工作的开展。不仅适龄儿童要接受教育,一些脱颖而出逐渐走上管理岗位的人同样也需要教育和扫盲,方便他们能更好地理解和执行政策。
在众人的共同努力下,村寨私塾和干部培训班都逐渐建立了起来。在不断的教育和洗脑加持之下,黑山各地的凝聚力无疑会变得更强。
接下来是情报司的汇报:
第八十章:治政黑山(九)定之方中
情报司的人员已经进一步扩充到了一百人左右,汇报的工作主要分成两部分。
一是整个黑山地区的情报:
弘毅大夫的山下邑近来收留了不少流民,加之从漕邑接来的军属,如今也有了四千余人的规模。
作为黑山的门户,于正非常重视此地的作用。他将工匠营出产的纸张都放到了山下邑中交易,如此商人不要再辛苦上山,弘毅大夫也能因为商旅往来,而得到不少的实惠。
公子康的“康邑”,这几月来也有不少心向故君戴公之人前来投靠,人数突破了三千余人。与石城邑、山下邑互通有无,日子也还过得去。
这两家与于正算是友好势力,也知道了于正搞出了“铁”之事,甚至在军伍操练和农田生产中见识到了铁器。但是于正仍对此仍持谨慎态度,拒绝了两家开放铁器贸易的请求。
另外黑山地区还有些其余的山寨,态度首鼠两端,既不愿投降失去自主权,也不愿交恶,大多采取避而远之的态度。情报司正在抓紧刺探敌情,为下一轮的剿匪攻势做准备。
总体来说,于正以一邑八寨之地,已经在黑山地区占稳了脚跟,接下来只是逐步蚕食的问题。
二是卫国朝堂的情报:
卫国已经正式迁都楚丘,并且在曹、宋两国的帮助下,正在全力营建修、缮楚丘的城墙。
新任卫君姬辟疆确有治政的才能,对外积极结交华夏诸侯,引以为援;对内则是劝农耕桑,大力发展经济,如今卫国朝堂的政局也已经稳定了下来。
姬辟疆以执政成绩来彰显他统治地位的合法性,无疑是一记高招。
在他的治理下,卫国的国力稍有恢复,多数士大夫也对新君的表现持肯定态度,之前弑君篡位的恶劣影响正在不断消减。
说来也奇怪,于正一直想投靠卫文公姬辟疆借势发展,却一直不能如意,反而屡次各自巧合地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如今更和弘毅大夫和公子康二人,结成了游离于卫国朝堂的铁三角,却是绝无再次投效的可能了。
不过,如今的黑山正处于实力快速发展的关键时期,至少维持明面上的和平关系还是很有必要的。
于正听完卫国朝堂的情况,皱着眉头思考了下,便言道:
“还有一个多月,正朔佳节又要到了,我们也该给国君送些节礼了,维持下做臣子的礼节,也显示我方不愿得罪的态度。”
众家臣闻言皆点头称是,又共同商量了一些合适的节礼。
于正看着整理出来的礼单,稍微删减增补了几样,就将此单递给了家臣元锐,对他说道:
“此事,就由你们礼宾司负责,你亲自出使一趟。另外,我还有一诗要赠给国君,烦请子锋帮忙传达。”
元锐连忙称是,又取来纸笔,准备记录主君的佳作。
只听于正神情专注地吟道:
定之方中,作于楚宫。
揆之以日,作于楚室。
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
升彼虚矣,以望楚矣。
望楚与堂,景山与京。
降观于桑,卜云其吉,终焉允臧。
灵雨既零,命彼倌人。
星言夙驾,说于桑田。
匪直也人,秉心塞渊。騋牝三千。
……
于正本人自没有那么好的文采,这却是他盗的《诗经》里夸赞卫文公的一首诗,名曰《定之方中》。因为很可能是卫文公晚年的赞诗,所以此刻他大胆地拿来用了,不会被人发现抄袭之虞。
《定之方中》这诗,歌颂了卫文公姬辟疆迁都楚丘,营建宫室,务材训农,授方任能,使得卫国逐渐强盛之事,夸赞他是为中兴之君。
于正此时借花谢佛,也是表达一种外交的善意。
底下的家臣们还第一次知道,自家主君原来在诗歌一道也有所精通,连连称赞此诗的绝妙。
更有人拍马屁说,“卫君于楚丘‘定之方中’,而主君于黑山也是‘定之方中’,主君的功绩可不比国君要差。”
于正闻听此言,淡淡一笑,却是没有放在心上。
六司皆汇报完毕后,他作了总结性发言,对着众人说道:
“诸君这些时日辛苦了,如今我家各方面事业都蒸蒸日上,这离不开诸君的共同努力。正,在此感谢大家这一年的辛勤付出!”
于正向着众人微微躬身行礼。
众人忙回礼道:“全赖主君信赖,我等才有今天的士人荣光,今后定当为主家继续竭力奉公,死而后已。”
于正微笑着点头表示认同众人的努力。又继续开口说道:
“如今只有一事尚不能达到预期,还需要诸君一起参详下。关于铁的产量一直不能有所提高之事,不知诸位可有什么良方之策?”
wucuoxs.com
于正的话刚说完,左林便当先出来请罪。
“主君,高炉炼铁每月倒是能出铁水千斤,然而锻打、铸造,这些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目前咱们的劳力十分紧缺,臣……”
左林小心地诉着苦,额头上冷汗直冒。
计察作为文官之首,此时也出列帮他分说道:“是啊,主君。采矿、运输,以及对铁矿石进行彻底的粉碎,这些工作都需要大量的壮劳力,营中调出一千二百人已是极限,实在是安排不过来了。”
这一千二百人各有分工安排,四百人负责采矿,一百人负责运输搬卸,两百人负责粉碎,一百人负责高炉炼铁,三百人负责锻打,剩余一百多人则负责最后的铸造工作。
“寨中壮妇可有闲余?”于正又问道。
众人皆是摇头。黑山的妇女虽多,但是家中活计也多啊。
农忙时,她们既要照顾家中的田地,又要照顾家中的小孩。等冬日空闲了,也还要缝缝补补,织个布啥的。特别是北方天气寒冷,冬天家里总要烤火吧,所以这砍材又成为了她们的一项重要工作。
所以计察觉得自己主君把主意打到她们的身上,实在是有些打错了,他一一做了汇报。并且还举了“寨中多数家庭每日只开火一次”的例子,来说明这个情况的严重性。
原来,因为大家都实在是太忙了,所以许多家庭每天只愿做一顿晚饭,只是量会多做些。其它时候,则是吃剩饭做成的饭团,加以烤热食用,以此来节省做饭的时间。
“这也不行啊,饭总是要好好吃的。”于正叹道。
他心中思索着其它办法,想着后世是怎么解放劳动力的。别说,还真叫他理出了一些思路来。
第八十一章:治政黑山(十)铸币孔方
于正毕竟是不是此时的土著,思维更加开阔,却是立马结合后世知识,想到了几个解放生产力的办法。
一是建立类似后世托儿所、幼儿园,这样的育儿机构。把太小还不能照顾好自己的小朋友们统一管理、照顾。如此,家中妇女的育儿负担就减轻了很多,也就有更多时间可以从事生产劳动。
二是工农分家,重新定位。把红龙寨工匠营,定位为后世工业重镇一般的存在,把生活在红龙寨的人全部转化为工人。如此,像耕田、砍柴等费时费力的农业活计,则全部交由其它各寨的人员去完成,以它寨之农业,养活工业寨。
只要给工人们足够多的工资报酬,让他们觉得做工的收益比种田高多了,相信他们也会逐渐乐于接受成为职业工人的。
这两个办法,一个是把女性从家庭育儿中解放出来,一个是把劳动力从农业生产中解放出来,可说都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于正把这个思路跟家臣们一说,众人却神色古怪,不仅一副闻所未闻的的样子,还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比如元锐,他就担心地说道:“像这样,把各家的孩子从父母身边拿走,集中到一起抚养,这事未免也太有悖人伦了,恐为礼法所不容。”
于正只能解释,不是真的要拿走,每天太阳落山前,孩子们还是要父母领回家的,只是白天的时候集中在一起看顾而已,方便父母劳动而已。
“这‘养育院’可以给幼儿们提供中午的食物,物资富余的时候,甚至还可以提供免费的羊奶。”于正说道。
为了让人们更容易接受这个新事物,他不但要提供免费的看顾服务,而且还管一顿中饭,甚至有免费羊奶可喝,条件可谓十分的诱人。
然而,这事还没完全打消家臣们的顾虑呢,那边对于工农分离之事,家臣们同样提出了不少反对意见。
华夏民族对土地爱得深沉啊,哪里肯放弃土地成为职业工人,家臣们一致认为这事不可行,甚至弄不好会引起黑山民众的**。
最后,在家臣们的坚持下,于正只能选择退让,答应不采取强制模式推行。
“也罢,此事不可用强,只能以利导之。”于正对着家臣们叹道,心中苦笑:果然,领先一个时代,有时也是很痛苦的。
于正并没有放弃他的想法,而是决定以经济学为工具,让市场带着人们做出最合理的选择,顺便给古板的家臣们好好上一课。
他相信,只要做工的收益足够高,在粮食充足的情况下,人们自然而然地便会涌向工厂,去赚取最大化的利益。
到时候,妇女们为了做工方便,自然会把小孩送到学校去;农人在田地和工厂间也同样会选择工厂优先。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市场经济,这才是当下最难的。
当前黑山的经济制度有些像后世的计划经济体制。因为没有足够的铜,所以在黑山内部货币的流通是非常少的,大多数人采用的还是以物易物的方式。
市场上的商品也不多,各个村寨基本都是自给自足的生产方式,只是偶尔会出来赶个集,买点盐和布啥的。
即便是于正的工匠营,工业生产的模式也是非常计划经济的。由于正给大家下一个具体的炼铁的指标,然后计察便安排各地的人手前去做工。左林则监督工人们有没有偷懒,安排每日的生产计划。
改革,必须改革!
劳动人民必须内卷起来,这样整个黑山才能更有活力。
于正的第一步,便是解决货币流通的问题。他得让市场上流通的热钱变得多起来。让广大劳动人民家家都有积蓄,这样才能进一步刺激消费。而消费则带来更多的生产。
以前做工也好、当兵也好,所获得的报酬都是以粮食的形式来发放的,叫做“禄米”,毕竟粮食是这个时代最硬的通货。这“禄米”虽好,但是不方便交易。大家都把粮食放家里存储起来了,谁来带动市场经济的发展。
于正首先想到便要建立自己的货币体系,以货币来代替“禄米”的发放。
当然“铜”仍然是稀奇玩意,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他要铸造铁币,把它来作为黑山的独有法定货币。
于正记得华夏的历史上,也是有很多朝代发行过铁钱的。
铁钱自西汉始铸,几乎各朝都沿袭续之。西汉早期的半两,王莽货币中的大泉五十和货泉,南梁的五铢,唐时期的开元等等。私铸铁钱更是早于官铸,早就出现在民间了。
当然铁钱也有许多问题,比如易生锈等等,不过作为只在黑山内部流通的临时性货币,于正实在想不到更合适的替代品了。问题肯定会有,到时候再想办法解决就是。
yawenku.com
于正把铸铁钱的想法和家臣们一说,又特别强调只在黑山内部流通。这回,家臣们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对意见。
毕竟此时,无论郑国、齐国、燕国等各国,都是各自铸币的,从形状和分布上主要分为布币、刀币、圜钱和蚁鼻钱(鬼脸钱)四种。天下根本没有统一的货币,甚至一些大夫在自己的私邑,也各自铸币。
于正提出自己铸铁钱,在家臣们看来,这是主家强盛的一种表现,倒显得很开心。
“对了,主君,咱们黑山的铁钱采用什么形状?”计察关心地询问道。
“圆形吧,正面印上数值,反面印朵花。”于正想到了后世的硬币,不假思索回道。
“如此,会不会太过复杂啦,而且废料也多。”计察斟酌着语言,细心提醒道。
“圆形币的话,臣下倒是在它国见到过的,叫做圜钱。采用天圆地方之说,外面圆形,里面是四方形。”端木容说道。他之前行商游走各国,算得上见识广博。
“对啊,怎么把孔方兄给忘了。中间空个四方格比较省料,而且便于用绳子串起来携带。”
“行,那就按天圆地方铸吧。按重量印上一文、五文、十文字样,先铸这三种币值的铁钱。”
“是。”左林出列,再次接下了铸币的任务。
“正面印上币值,反面印上黑山。”于正补充道。
第八十二章:治政黑山(十一)多此一举
黑山军新铸了铁钱,首批便被左林拿红布盖着,呈送到了于正的案前,请他来验收。合格之后,便能继续以此为模子,印出更多的铁钱。
“主君,这批铁钱的模子是由咱们军中最好的冶炼师打造,请您过目,指点。”
于正拿起其中一枚铁钱细细打量,这一文的铁钱跟后世的一元硬币差不多大小,厚薄也相似,不过整体光泽度上就差了很多。后世的硬币对着照隐约可见人影,而黑山的铁钱整个黑黢黢的。
形制上,按照外圆内方的样式,正面刻着面制,背面刻着“黑山”二字,倒是没有多大的问题。
铁钱的发行规格,按于正的意思暂定为三种:
最小的是面值一文的铁钱,大概重三克左右,叫小钱;
中间的是面值五文的铁钱,大概重十克左右;
最大的是面值十文的铁钱,大概重二十克左右,叫大钱。
于正将三种面值的铁钱反复打量,确定工艺上没有太大的问题,这才答复道:
“可以,继续加印吧,首批先各印制五万枚再说。”
左林得令而去。于正又叫来了计察,吩咐他说以后的俸禄要加入铁钱来发放。
当然薪俸也不能全用铁钱发了,毕竟这种新货币还没经受过市场的考验。最终二人商量后,定了个五五的比例,即一半用铁钱发放,一半仍旧用禄米。
这样一来,即使铁钱突然崩盘,有着禄米也能勉强养家,总还不至于出现太大的恐慌。
后世的货币以金为本位建立起货币体系,而黑山的铁钱则是以粮食为本位建立的货币体系,来保证它的信用价值和购买力。
黑山规定,铁钱一文能买粟(未脱壳)一升。齐制的一升在300毫升左右,换成后世的千克制,大概在300克朝上,脱壳后也就是5-6两的样子,差不多就是人一顿饭的饭量。一文钱能吃个肚饱,这购买力勉强还算可以。
粮食可是此时最硬的通货,将铁钱与粮食挂钩,可以极大程度的保证它的购买力。
当然因为铁钱一文是三克,七个一文便是二十一克,重量上来说相当于十文面值的分量了,这会不会导致有人收集一文面值的铁钱,来私铸十文大钱来谋利呢?
其实私铸钱币之事在各个朝代都会出现,但此时的黑山毕竟还小,绝大多数人又都在体制内,受着各级的管理,所以这样的私铸现象目前基本还不会发生。
再说黑山的布政、监察、情报三司也不是吃素的。
特别是布政司,在于正的授意下,已经成功打入了村寨内部。
布政司公告:为了加强黑山上的管理,每一百人(三十户)左右设一生产小队,由生产小组长管理;每一百户(四百人左右)则设一乡宰,管理乡务事宜。乡宰由布政司任命,接受布政司的管理和监察司的监督,领黑山俸禄。
如此制度推行下,虽不说鸡犬相闻吧,但对地方的掌控力还是日渐增强的,别说是铸铁钱,就是从作坊里拿了块铁矿石回家也是检举的。
当然一般人老实做工,也没有偷奸耍滑的心思。
又到一月发薪日,这是工人们最开心的日子了。
“柳二麻?柳二麻在不?”
“工头,在的,在的。小人就是。”
“恩,这月上工三十天,无迟到早退现象。哝,这是你这个月的工钱,二百升粟,两百新钱,给你。”
“这是新钱?”拿着小小、圆圆的一枚,倒是十分新鲜。虽然黑山上已经疯传了很久,黑山要铸自己的新钱,但是这还是第一次发放,众人皆是第一次见到。
“对咯,以后这就是咱黑山自己的钱了。你看,这最小的一枚,叫一文钱,可以买粟一升。然后这是五文钱,可当小钱五枚,这大钱是十文钱,可当小钱十枚。”
发薪之人耐心地做着讲解,这也是上面的要求,务必让黑山群众了解清楚铁钱的具体价值。
“行,王头,那既然这些钱可以换粟,你看能不能现在就给俺直接换成粟米。这些新钱,我自己留几枚,图个新鲜就行了。”柳二麻子笑嘻嘻地说道。
“这不行。”工头断然拒绝了这个要求。
“上头有规定,以后的酬劳都是一半‘禄米’,一半‘新钱’形式发放。你若要去换粟米,得去新开的粮店兑换。”
“嗨,现在换给了俺不也是一样吗,何必非要让俺多跑一趟粮店,工头你就帮个忙呗。”柳二麻子在旁陪着笑脸。
“去去去,不行就是不行,规定就是规定。别在我这磨叽个没完,后面还有好多人排队等着领俸呢,快一边去。”工头有些不耐烦说道。
“下一个!”
因为是第一天试行铁钱,所以于正也来视察了,暗中观察着情况。果然有许多人对铁钱表示怀疑,想要立刻换成粮食稳妥。
“主君,粮店回报说,很多人在这里一领完铁钱,马上就去粮店全部换成了粮食,扛回了家。”计察得了消息,深皱着眉头对于正汇报道。
yawenku.com
“工头,你就给我们换成粮食呗,省得我们多跑一趟!”底下众人纷纷抱怨,一起叫嚷道。
“去去去,这都是主君让做的,你们在我这瞎嚷嚷啥啊。我也知道这是多此一举,但有什么办法,你们有本事找主君理论去。”工头毫不客气地对着工人们厉声喊道。
工人们见说不通道理,只能无可奈何地继续领俸,然后多跑一趟粮店换粮。
“这发俸之人是你的手下吗?”于正对着身后的计察问道。
“是,认识几个字,后来我又教了他些算学,如今勉强堪用。”计察回道。因为自己教了此人些算学,他还非要上赶着拜自己为师,给自己执弟子之礼,如今算是他的半个门生。
此类上敢着巴结自己的人如今可不少,计察也知道他们的心思,也不点破。
“以后还得加强吏治啊。”
于正突然说出此话吓了计察一条,他的语气并不好,甚至还有些恼怒。
“是,主君。”计察言道,心中替这人悲哀,以后他的前途算是毁了。
这工头把前途未卜新币政策,一股脑儿全推到了于正的身上。虽然,这铁钱的确是于正提出的,也是他大力倡导,力排众议让去做的。但是作为手下,不主动担责,而把所有责任推到上位者头上,这便是重大失职。
什么“都是主君让做的”、“有本事找主君去”,如果这些话流传出去,之后新币体系出现问题,百姓都把责任都归到了于正身上,那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良好形象岂不是要土崩瓦解。
如果什么都要身为最高统治者于正去担责,那执政体系的威信还要不要啦?以他为主的黑山军也会因此信誉扫地,甚至统治根基也会动摇。
第八十三章:治政黑山(十二)信任危机
布政司作为主管民事的综合性衙门,其下又分为几个小衙门,其一,管理村寨的,叫做乡宰;其二,管理钱粮的,叫做司库。
今日于正体察民情,观察铁钱的推行情况,首先便对布政司司库的吏治提出了不满。
为吏之道,不是应该责任都归于底下,荣誉全归于主上的吗?这样,至少能保持最高统治者的威望不被动摇啊,如此才会有执政的公信力。这人倒好,反其道而行之,自己推脱了个干净。
“主君,这人才紧缺啊,好不容易才培养出这么一人,你看……”
“那就罚俸留用,通报批评,然后你们布政司继续加强吏治教育。”于正也知道这时代识字的人都是个宝,黑山上尤甚,不得不稍做让步。
上面政策的失败,很大程度还是下面的吏治不行,布政司作为对接基层最多的衙门,尤要注意吏治的建设。
铁钱的实际推行情况并不理想,于正只能带着有些沉重的心情离开了。
回去之后,他对着手下们重申了这是铁钱推行的敏感时期,要特别注意对外的措辞。这新币政策,乃是由黑山的司库衙门领头推行的。
如此,即使新政真的失败了,只要处理一二责任人,还是能在基层挽回大部分民心的。
……
“怎么样,回收了多少?”
计察与手下吏员们点着蜡烛忙到了深夜,统计着今日铁钱推行的实际情况。
伴君如伴虎,随着于正在黑山的统治愈发稳固,计察明显感觉到自家这位主君的性格愈发难以捉摸。所以,他也愈发勤勉和小心谨慎。
如果这铁钱新政真的失败,不但掌控钱粮的司库要受挂落,恐怕就连计察自身也难逃其责,甚至可能被推出来,消解民愤。
当然了,如果新币政策侥幸成功了,那么司库的功劳也是巨大的,各种奖赏是跑不了的。
反正,若是成功了,司库很好地执行了主君的意见,是主君圣明;若是失败了,主君成功处置了祸乱黑山的奸逆小人,还是主君圣明。
统治者威望是不能轻易失去的。
“大人,统计出来了。”手下小吏忙了半宿,终于有了明确的数据。
“今日共发了近五百人的工钱,库中总共支出的铁钱为‘十万六千余钱’。今日粮店共计回收了‘九万四千余钱’,其它如布行成衣铺等共计回收‘六千余钱’。”
也就是说,忙活了一天,也只散出去六千余钱,大多数人还是把铁钱换成了粮食,又重新流回了司库中。
这本无可厚非,毕竟这个年代很多人都是饿怕了,觉得还是粮食稳妥。但于布政司和司库而言,这就是他们工作的不力了,铁钱流通性远远不够预期。
“诸位,可有什么好的办法,咱们商议商议。主君今日可是重申了此事由我们司库衙门领头去做,这既是荣耀也是责任啊。大功和大过,大家自己选吧?”计察对着下首的小吏们开诚布公说道。
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有人出列发言:“大人,小人倒是有个不成熟的建议。”
“但讲无妨。”一筹莫展之际,计察自然有兴趣听听他的想法。
只见那小吏洋洋得意说道:
“既然百姓们还是习惯以铁币兑换粮食,导致库中的铁币流不出去,不如明日开始,我们就逐步限粮。
明天粮店就仅提供价值八万钱的粮食,那么另外两万余钱不就留在民间了嘛。”
“这……”
众人讨论了半天,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眼看夜已经很深了,计察只得答应先试试再说。
于是,限粮政策未经通报,便在黑山试行了起来。
第二天,司库又发放了十万余钱的工钱,人们还是大多都去兑换了粮食。不过因为限粮政策的影响,确实有两万余钱留在了民间。
眼见有效果,第三天,司库又发了十万余钱的工钱。
结果,就出事了。
“换粮了,换粮了,一百文粮食换九十升粮了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有人在人群中大声吆喝着。
“不是一文钱一升粮食吗,怎么到你这就是这个价钱了?”一位老年妇女说道。
“大婶子,之前一文钱一升粮食是不错,可是现在咱们黑山上缺粮啊,要不然司库也不会想出铸造铁钱,把一半的禄米以铁钱形式发放这个办法。
我告诉您吧,今天粮店的粮食可是比昨天又少了许多,您要是上面没有关系啊,就是过去也是白跑一趟,根本买不到粮食。”这人有些嚣张的说道。
“老婆子我就不信了,主家刚定下的规矩,怎么你们就敢这么乱改。儿子,走,我们排队买粮去。”老婆婆很是气愤地说道。
“娘,是真的,隔壁的二叔刚从粮店那回来,今天的粮食已经卖完了。咱们现在过去也没用,好多人还在那排着队呢,都是打算排通宵等着买明天粮食的。”
儿子扶着老娘有些无奈,虽然看不惯这些人的做法,但是确实买粮食变得越来越难了。
只有那些跟粮铺有关系的,才能以一文铁钱一升的价格买得到粮,然后他们再把粮放出来,轻轻松松就赚了中间的差价。
而因为粮店的粮食每日供应有限,所以大部分买不到粮食的人只能跟他们买,害怕手中的铁钱越来越不值钱。
“来来来,铁钱换粮了啊,明天一百文铁钱可就只有八十五升了。”那人还在大声吆喝着,制造着恐慌情绪。
“我换,我换。”有人立马上前。
“娘,咱也换吧。”老妇人的儿子也有些意动。
“当家的,再等等吧,我就不信弄成这样,就没人出来管管。”妻子心疼少掉的那些粮食,对丈夫说道。
wucuoxs.com
结果,不过几天的工夫,黑山新推出的铁钱就经历了一波贬值风波。
于正从情报司知道此事后,却是紧急叫停了限粮政策,他把计察叫来,骂了个狗血淋头。一怒之下掷出的铜爵,还将计察的额头给砸出个血洞来。
当时提意见的小吏,立马被革职查办了,参与投机倒把卖粮的那些人也被监察司入了罪。而计察也是连降三级,被于正调入军中,以后只负责专管军中的辎重供应,再次变成了军队的后勤官。
可以说相对于之前在黑山的大权独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被主君大大削权了。之前讨好他的那些人,再次从他身边消失了。
第八十四章:治政黑山(十三)楚人伐郑
为挽救铁钱的信誉,于正宣布敞开粮食的供应与兑换,并让乡宰一级一级通知下去,告诉大家公库中的粮食十分充足,不用担心用铁钱买不到粮食的问题。
为了让更多人相信,他还让端木容联系了齐国的商人车队,演了一场大戏。让商队载着黑山司库中的粮食趁着黑夜悄悄出山,再在白天大摇大摆的进来,故意表演了一次大宗的粮食交易给民众看。
如此,粮食的挤兑风潮才稍稍平息。
不过限粮政策虽只实行了三天就被终止,但还是不可避免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民众心中对铁钱的不信任感有增无减。
经此一事后,于正也知道推行铁钱之事再急切不得,只能通过时间,慢慢让民众接受铁钱的价值,重新建立起铁钱的信任体系来。
另一方面,于正不得不再次感慨自己身边人才的稀少,这次闹剧,根本原因还是自己的用人之过。
于正之前给计察的评价一直都是“中人之才”,不过因为他的勤勉态度和手下的确无人可用的现状,才逐渐扶持这位“老臣子”上位。谁知这一次竟惹下这么大的麻烦,差点就让黑山的“铁钱体系”破产了。
可哪里又有管仲这样的经济之才呢?人才始终是限制黑山发展的一大障碍。
虽然黑山如今推行的教育体质可以持续培养人才,但毕竟还是见效太慢,至少需要“十年之功”,才会有新一代人才长成,于正哪里等得。
故而他只能寄希望于施展的情报司,又给其补充了一些精干力量,派往各国查探消息,不论是人才还是政局的情报,都是多多益善。
于是华夏诸国的各项情报,不断以公文的形式出现在了于正的案头。于正特地关注了各国间的几场战争:
首先是鲁国,鲁国与莒国终究还是在边境上实实在在地干了一仗。
之前因为庆父逃难在莒国,所以鲁国的执政上卿季友派人出使莒国,承诺将给予边境数座城邑和钱粮无数的重利,只要莒国能杀了庆父,送回尸体。
莒国国君贪图鲁国的重贿,于是便下令驱逐了庆父。
庆父欲奔齐,齐国不纳,欲使人说和于鲁,鲁也不应。季友说:“若自裁,尚可为立后,不绝世祀。”于是庆父无处可去,只能被迫自杀。
庆父死后,莒国便派人前来鲁国索贿。鲁国君臣却说莒人并没有擒送庆父,庆父是在两国边境自杀的,不是莒国之功。这明显是赖账的说辞了,于是莒国国君气氛不过,两国为了这事便在边境干了一仗。
鲁国的季友借着国君赠予的“孟劳”宝刀,在阵前演武的单挑环节中,一举击杀了莒军的主将,导致莒军大溃,鲁国全胜而还。
鲁僖公亲自迎接季友凯旋归国,立之为上相,并赐费邑为其食邑。季友则提出自己和叔牙、庆父同为恒公之后,如今二人身死,而自己独享富贵心中有愧,要国君也赦免二人后代的罪责。
于正检阅公文,看到这里也就明白了,后世被孔子极度厌恶的“鲁之三恒”即将登上历史的舞台。季(季友后人季孙氏)、孟(庆父后人孟孙氏)、叔(叔牙后人叔孙氏)三家,鼎足而立,并执鲁政,谓之“三桓”。
于正放下鲁国的情报,又拿起郑国的情报来,郑国如今正跟楚国打仗呢。
楚国原本只是一蛮夷小国,如今却也逐渐发展成奄有江汉,不断兼并周边诸侯国的一方强国,甚至于周桓王十六年(前704年),僭越称王。
于正想着楚国的发家史,心中不乏感叹,一个国家若要强盛,也就两三代君王足矣,从楚国国君的谥号就能看出其蓬勃发展之势。
楚武王“及通而霸,僭号曰武”,儿子楚文王承继了武王“欲观中国之政”的意愿,从丹阳迁都于郢,全力北进。
楚武王、楚文王二人首创郡县制,将灭掉国家的贵族迁出,直接直辖治理,使得国力蒸蒸日上。又取荆州以为根基,定襄阳以为门户,北向抗衡华夏。
历经楚武王、楚文王二世的“文武之治”,楚国也奠定了如今楚成王熊恽,能与齐、晋争霸的雄厚实力。
“七月,楚人伐郑。”
情报司传递的情报,以飞鸽传书,自然也写不了太多的字,不过于正还是从这简单的几字之中,结合脑海中的历史知识读出了一些信息。
第一,楚国开始全力向北争霸中原了。
因郑国所处的位置在中原的腹地,往后郑国却要真的倒霉了。接下来,郑国若亲中原,则会被楚国攻打,若亲楚国,则会被霸主齐国,以及之后想要争霸的宋、晋两国攻打。若是“朝秦暮楚”,更是会被几国轮流攻打。
郑国一倒霉,那于正的母国邘国就有了可乘之机。于正心中暗自计较着,想着到时能不能从中捞一杯羹,甚至摆脱郑国,重新光复邘国。
第二,此次楚国伐郑,郑国外强中干的实力算是彻底曝露在各国诸侯的眼前了,从此,郑国再不能吹牛说自己是一等的诸侯国了。
第三,于正记得历史上正是从这一年开始,楚国接下来会连续三年不间断地攻打郑国,大大消耗了郑国的国力。
有此三点,于正感到或许自己向郑国复仇的时机快要来了。
接下来是情报司呈送的关于齐国的情报。
齐国在今年接连“迁邢”、“存卫”、“定鲁”,帮助华夏三国安定了各自的江山社稷,风头可谓一时无二。
齐侯上替天子分忧,下帮诸侯解难,霸主地位愈发稳固。这不,刚帮卫国恢复了部分疆土,郑国因承受不住楚国的猛攻,又来求救了。
xiaoshuting.la
楚国此时在华夏诸国眼中可算蛮夷,齐侯既然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自然不能不救郑。故而先是派使臣调停,调停不行就要召集各国一起群殴楚国。
所以,如今的齐国上下正在忙着郑、楚之事呢。
接下来的情报便是卫国。
卫君没了齐国的帮助,独自应对狄人确实有些吃力。
于是一方面卫君姬辟疆决定要在黄河边上的五鹿之地(河北大名县)筑城,方便对抗狄人的兵峰,另一方面则再次向姻亲的宋国求援。
不过宋国却推说边境有陈国的压力,不欲多派兵马,如今两国正在协商之中。
【作者题外话】:三章连发,大家一起看更爽!
有票的记得投一下哦!
第八十五章:治政黑山(十四)红颜歧路
山中各寨,张灯结彩,又是一年正朔佳节。
于正交代端木容,从各国商人处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用来卖给黑山民众,让他们过个好节。也因此,铁钱的流通性得到了进一步的加强。
“大婶子,自从狄人入侵以来,大伙都忙着逃难,真是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啊。”一个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少妇打量着周围的布置,和身边之人说着体己话。
“是啊,不过好在那挨千刀的狄人也遭了报应,听说国君在齐国的帮助下,终于打败了狄人,很是收复了一些地方。”大婶也八卦着自己听到的消息。
“真的?那国君什么时候能派兵去收复我们那儿啊,让我们也能回家,在外漂泊太久了可真想家乡。”少妇说着,引出了她的些许愁情,有些伤感。
“那可说不好啊,齐国不帮忙,光靠咱们的卫国兵,估计可悬,不然早两年也不会输的那么惨了。
要我说啊,这黑山不也挺好的嘛,何必非要想家。主君给咱们分田地,又教咱们耕作之法,而且家里有丁壮的,无论是当兵还是做工还都有禄米可拿,每个人都能吃饱咯。”大婶笑呵呵开导着。
“是啊,大婶子你说的对,能吃饱比啥都强。关键是不用去应付之前那些永远服不完的劳役、兵役,早些年就是在役上死了也是白死。”
“谁说不是呢,还是现在好。”大婶赞同地点头说道。
“翠红、刘婶正忙着呢?”迎面走来一人,看她穿着颇为体面,而且衣服上所绘禽兽颇有威仪。
“呦,这不是咱们的女乡宰来了嘛,来来来,快坐,快坐。”大婶赶往起身让出一坐,招呼着女乡宰看座。
“不了,我还有事要忙呢,我今天过来就是通知下大家。”女乡宰摆手拒绝了好意。
“今年一年大家都辛苦了,所以主君要在黑山的石城邑中办了个叫什么‘联欢晚会’的,请了戏班子、杂耍等,给大家热闹热闹,放松放松。
像你们这样的军功之家,若是有闲,都可以前去凑个热闹。一般的小民可就难了,毕竟算上石城邑以及外八寨,人员实在太多,所以这算是对军功之家的一个照顾。”
女乡宰带着笑颜,热情洋溢地给二人介绍着。
“那感情好啊,有免费大戏看,傻子才不去看呢。主君有心了,乡宰你放心,咱们一定去。你刘婶我啊最爱凑热闹了,呵呵……”刘婶满口答应下来。
“行,那你们忙着吧,我还要去通知一下家呢。”女乡宰招呼完了二人,便向下家军属之家走去。
等陪着笑脸把女乡宰给送走了,两人八卦的嘴脸则又开始了,甚至评论起女乡宰来。
“瞧见没,神气不。”刘婶望着背影,对着她指指点点地说道,
“听说这衣裳,可是用齐国商人那买的齐国上好的纨布,做成的统一官服。这一套可值不少钱呢,可比咱身上这扎人的粗布麻衣要舒适多了。”
fqxsw.org
“是神气!不过你说自古这女主外男主内,她比她家那口子强上这么多,她男人能受得了不?”少妇翠红对着刘婶念叨着,眼里却透漏出羡慕的目光。
“有啥受不了的,每月都能往家领回那么多禄米和铁钱,一个女的都抵好几个男的了,这样的娘子谁不要啊。要我说就是她再找个小的,我估计都不难,哈哈……”刘婶一把年纪,却最能说些荤的素的。
“那她屋里放两个男人不得打起来啊……”
二人聊着这等闲篇往后可就越发不正经了。
黑山一邑八寨,女多男少,于正特别优容,在年底的考核评比之中,特别命布政司提拔了一正三副四位女乡宰,这在黑山上可好是引发了一场非议。
有的家臣埋怨刚刚上位接替计察,担任布政司主官的端木容只知道阿谀主君,不知规劝,致使牝鸡司晨。端木容心中也暗暗叫苦,可作为属下,还是帮着于正抗下了大部分的非议之词,乖乖做了替罪羊。
……
于正今天在自己的城主府内召开了今年的最后一次家臣会议。
家臣之中又多出了一位,便是特别提拔的卧牛寨女乡宰。于正本有心将她收为家臣,正式提拔为“士”,只是考虑到此时的礼教和家臣们的反对意见,这才决定缓缓图之。
今日先是以商讨‘联欢会’之名,让她出席旁听,先让其他家臣们适应起来再说,之后再找机会正式收录。
女乡宰牛爱花此刻虽敬陪末座,有职无爵,但心中仍是非常感激和满意的。她看到了一条不同于一般妇女相夫教子、整日困顿于家中的康庄大道。虽然此路必然要遭受巨大非议,但她仍心生向往。
此刻,牛爱花正认真着听着家臣们的发言,不时也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上几笔。归功于“干部扫盲培训班”的大力开展,如今她也算是半个文化人了。
“元锐,你来说说。”
前面的家臣都说得差不多了,于正又点了礼宾司主官元锐的名,牛爱花赶忙把眼光看过去。
“启禀主君,臣此次的楚丘之旅非常成功,圆满地完成了亲善卫廷的目的。
尤其是主君的《定之方中》一诗文采斐然,甚得国君的喜欢,几位大夫也是夸赞连连。有主君一诗,此行确实襄助不少。”
元锐出使了一趟卫国,奉于正之命,给国君和石、宁二位上卿大夫送去正朔节礼。
“石祁子大夫还私下把我叫到一旁,嘱咐我说,主君借诗来主动修好国君之举,比多少礼物都有用。传扬出去对国君的名声最为有利,正是国君迫切需要的。”
于正听完此话脸微微一红,毕竟他是从《诗经》中抄来的此诗,赢得众人的夸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于正赶忙出言转移话题:“此次出使,卫国朝堂可还有其它事情值得汇报?”
“国君准备明年在黄河边修建五鹿城,奈何国库空虚,所以正在向各位大夫之家募捐。咱们黑山既然实行亲善的政策,最好也要适当出一些为好。”元锐想了想,建议道。
“善,此事你可与端木容二人商量着办。”
端木容此人待人处事相较计察来说更圆滑一些,所有事务都能井井有条。于正心中默默给了他“八面玲珑”的评价。
“还有一事……”元锐前面还侃侃而谈,这回却变得有些支支吾吾起来。
“何事?”于正好奇追问。
“国君为了争取姻亲宋国的帮助,决定替宋国缓和边境的压力,决定要与陈国联姻……”
“诸侯联姻本就平常,如何这般支吾。”
于正其实早已从情报司手中得知了国君的此项意图,因而并不觉得稀奇,反奇怪元锐的表现。
“卫国公室如今只有许国夫人一个公女,且早已嫁为人妇。所以,国君为了此次联姻,却是将许国夫人身边宗女中最年轻的姬春认作了干妹,特意收进了公室。此次联姻便是她……”
说到此处,元锐抬眼去看自己的主君,见他神色并无太大异样,这才忐忑地继续说道:
“此次联姻便是由她嫁给陈国的现任国君。”
家臣中有知道此段往事的,闻言也皆抬眼望向主君,去瞧他的神色。
“陈国国君在位多少年了?”于正突然问道。
元锐小心回道:“陈侯在位已三十四年了。”
公元前659年,即陈宣公三十四年。
于正已有所料,然而闻听此言仍是心中一颤。
陈国如今的国君,就是那位逼死太子御寇,又逼走陈完的昏君。
在位三十四年,也就是说陈侯如今至少已有五十之数了。而姬春也就刚二十出头的年纪,却要这么嫁给一个糟老头子。
甚至,按此时的习俗,很多国家至今还保留着殉葬的传统。也就是说,等国君身死,姬妾是要陪葬的。而以陈侯的年纪,或许只有十来年好活了。
《墨子·节葬下》:天子杀殉,众者数百,寡者数十;将军大夫杀殉,众者数十,寡者数人。舆马女乐皆具。
“哦,姬春姑娘可……可有何言语?”于正故作镇定地问道。
诚然,他并不喜欢姬春,但想着她向自己告白时的羞涩,得到答案后又梨花带雨逃走的那些场景,念及她如今就要嫁给一个糟老头了,仍有些难受。
也许是男儿也多情吧,总觉得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被夺走的感觉。
元锐略微叹了口气,这才带着几分惋惜说道:“姬春姑娘年前已经由孙子仲大夫带着前往了陈国。临行前倒是留下了一诗。”
“何诗?”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元锐将此诗完整地诵读出来,前面四句,描写了一个宗室女子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无奈:
大家都留在国内筑城,只有我向南方行去。跟随孙子仲大夫,去陈国联姻,缓和陈、宋两国的关系,不允许我回家,我真忧心忡忡。
在座之人闻之皆面色有邑,即位姬春的无奈,又为她的情深所感。
而于正听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句时,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原来《诗经》中的这首《击鼓》竟然是她写的,原来自己不太在意的感情,对方却爱得那么深。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话,为啥读来,还有些心痛。
【作者题外话】:今日仍然六千字更新,但为求章节完整性,放在两章里了,不分三章了,特此说明下。
第八十六章:治政黑山(十五)在祀在戎
男子不能守土安邦,却要女子远嫁联姻换取和平,实乃耻辱。
史书记载,于正在此次家臣会议上振聋发聩地提出了“四不警言”,用来告诫后世子孙执政时四件绝不能做的事。被后人编在《太祖祖训》一书之中,世代流传,“四不警言”也成了后世王朝的规范之一。
“太祖祖训:凡我子孙后裔,不可和亲、不可赔款、不可割地、不可纳贡。”
后世野史,多有杂家猎奇列艳,为了吸引眼球,却是将于正和姬春二人之事瞎编乱造,写得缠绵悱恻。特别是那些女频作者,将二人描绘成一对热恋的痴男怨女,由于朝堂压力而被迫分开,此后姬春在陈国郁郁寡欢,而于正为报这夺妻之恨,奋起发展,终成一番大业。
这却是后来小说家的事了。
……
此时此刻,在石城邑内的大广场之上,正朔节前最大规模的一次祭祀,也正在拉开序幕。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祭祀可是一件和战争同等重要的大事。
周人迷信,认为成功的祭祀,可以消除领地中的疫疾,保佑粮食丰收,甚至庇佑国运昌盛,所以祭祀之事万万马虎不得。
此次大祭,由礼宾司负责布置,由布政司提供钱粮,花了不少工夫,这才将巨大的祭台布置得庄重威压,熠熠不凡。
于正也深知这时代的民众、士人皆十分迷信鬼神,对此他也不敢大意,所以今日特地穿着华丽的祭服,披着纯白的羽裘,腰佩白玉环,手持祭祀玉圭,打扮得十分正式。
一邑八寨能来的人也都来了,密密麻麻围着祭台站了好几圈,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断涌着往前挤着,想要观看于正大夫的祭祀之礼。好在有渠仰带着步徙维持着秩序,这才没有生乱。
手下家臣们就幸运多了,祭台一侧的空地上专门给他们预留了位置。待于正主祭完成后,他们也要跟着一起助祭。值得一提的是,四位女性的正副乡宰也一起出现在了祭祀大典之上,引来人群的指指点点。
几位善乐的乐师吹起管笙,敲起钟鼓,更有之前从狄人处缴获来的编钟也被击打着发出沉闷而厚重的声音,给现场平添了几分肃穆气氛。连嘈杂的人群也在编钟低沉、庄重的钟鸣声中渐渐安静下来。
巫祝也是从八寨中找的,平常最多只主持过寨子中的乡野小祭祀,为一位大夫做祭祀倒是尚属首次,今日他显得有些紧张。
戴上了狰狞的桃木傩面,他带着手下几人开始舞蹈、吟唱起来,动作夸张,宛如唱戏一般,说着听不懂的神神叨叨之语。
只见他突然对着火把喷出一口酒来,现场瞬间燃起一把大火,引得人群连连惊叹。
“吉时已到,大夫献礼!”
于正大步上前,按着指引来到祭案之前。
这时,一旁的几名侍从底下牵上来一只小羊羔,一头小牛犊,以及一只小猪仔。羊、牛、豕乃是祭品中的三牲,它们便是今日的祭品。
于正提着一把一尺多长的青铜短剑上前,将其对着三牲的喉咙一一宰杀了,并倒提三牲,将三牲之血全数流入祭台大地之中。
古时人们相信,血是有灵魂的,因而是一种特殊的祭品。血能维持人和动物的生命,一旦失血,就意味着受伤甚至死亡,随着血液的流失,灵魂也会逐渐脱离肉体,所以古人认为血是灵魂的象征。
fqxsw.org
随着三牲之血不断渗入土地之中,好似真被快速吸干了一样。巫祝也在一旁对众人大声宣示道:“快看啊,上苍已经接受了我们的献祭,来年必将消弭灾祸,赐下福瑞。”
同时,笙箫和钟鼓的演奏也变得更加热闹起来,伴随着新的乐曲进入了**,巫祝几人的动作也越发的癫狂,他在祭台上不住地跳着旋舞,用来取悦神明。
周围围观的民众见此,也在乐师的乐声之中,挥舞着高举的双手,一起跟着巫祝舞动起来,随着乐曲的节点变化,向着祭台方向不断行了几个大礼。
如此,在血祭和愉神之后,就可以进行下一步骤了--占卜问吉。
人们在祭祀后都会向神主占卜,借以预测未来事情的吉凶。
占卜所求事无巨细,有问来岁收成的,有问战争吉凶的,诸如此类。卜筮的用途达二十余种,其中有卜财、卜居、卜岁、卜天、卜徙等。
《尚书》载:“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是之谓大同。”
于正自不用求什么“天下大同”,但作为石城邑的大夫,黑山的一方小领主,为领地问一下吉凶,用以安定一下民心还是很有必要的。
侍从取来早已准备好的卜筮甲骨,递给于正。传说占卜用龟甲乃是最为灵验的,但有些地方若没有龟甲,也可以用牛的肩胛骨、甚至动物的骨头代替。
于正手中所拿的却正是正宗的龟甲之骨,其上已经事先刻录了所问之事的铭文。
于正双手捧着这块刻满铭文的卜筮甲骨,虔诚地走到祭台中央的火盆之前,连续躬身行了三礼,之后便大声问道:“小子求问上苍,明年我黑山对狄用兵,收复失地之事,吉或不吉?”
说着便将卜筮甲骨掷入火盆之中,让它在熊熊烈火中燃烧,将求问之事带给上苍。甲骨烧灼到一定程度,薄细的骨甲便会发出噼噼啪啪的断裂脆响,形成一道道规则不一的裂痕。
巫祝就是根据这些裂纹的长短、粗细、曲直、隐显,来判断事情的吉凶、成败,以此来辨解神灵意愿。
火焰熊熊燃烧,又在巫祝的吟唱声中渐渐熄灭,一块通红的龟甲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于正依旧一脸恭敬地站在祭台中央,虽然他作为这件事的导演,已经知道了占卜的结果,想必巫祝为了小命着想也不敢惹什么幺蛾子。所以,他只需要静静欣赏巫祝的演技即可。
巫祝将火盆中的龟甲取出,细细辨认着其上的纹路,确认着神意。很快,他就得出了答案。
巫祝站在祭台中央,将龟甲高高举过头顶,对着伸长脖子等待结果的民众们高声宣布道:
“占辞已出!上上大吉!”
围观的众人顿时欢呼雀跃起来,为这上上大吉的结果再次载歌载舞地庆祝起来。只有于正目睹这一切,露出了不为人察觉的浅笑,但很快就被他掩饰下去了。
鬼神一事,他是不信的,不过很多时候,当科学道理说服不了国庶时,或许助一下神威,事情会变得更容易一些。
想到前些时日铁钱的闹剧,于正心中渐渐明悟了一些。治人之术,不是你高高在上,自以为掌握着真理,底下人就一定会景从的。很多时候,你还是得从底下人的角度出发,以他们的视角行事,这样,反而能够收获奇效。
真理只有在众人接受的前提下才是真理。
便如后世公司的管理,牛逼的海外留学博士生很多时候不一定比得上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人更有管理艺术。
同时,于正借着今日的祭祀与卜筮,向着家臣、步徙和民众们宣布了一件大事:来年开春,黑山军便要主动出击,与狄人作战,收复更多的国土。
看民众今日的反应,特别是卜筮大吉之后的表现,众人对此显得非常有信心,这便是于正借着此次大祭最想要的结果。
于正心满意足地看了巫祝一眼,巫祝却猛地一惊,心中不停祈祷道:“希望我今日的表现能令大夫满意,保下我家中妻儿的性命。”
今日,施展情报司的手下便有几人正盯着巫祝的家人,确保他能听话地做个好演员。
主君祭祀和卜筮之后便是家臣们的祭祀,只见他们一一上前,祭祀上苍,祈求福佑。然而等到四名女乡宰上前祭祀的时候,人群中还是发出了非常响亮的唏嘘之声。
“下去吧,别惹怒了神明!”
“这谁家的婆娘,也不管好,来这丢人现眼!”
人群之中,反倒是那些同样身为女性的婶子、大娘们骂得最为响亮不堪。
一名女副乡宰见状有些胆怯,眼中泛着泪花便要后退。
为首的乡宰牛爱花见状却是一把拉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言语道:“你这一退,以后我们黑山便再无女性治政的可能了。你觉得有有压力,可你又是否知道主君是顶着多大的压力,才让我们今天上台的?你对得起主君吗?”
“把你的眼泪憋回去,跟我一起上台。记住主君说过的那句话,‘女人也顶半边天’。”
于是,在众人的不断嘲笑声中,四位女性乡宰虽然走得艰难、走得缓慢,但还是一步一步,脚步坚定地走上了祭台。
底下妇女们的谩骂之声还在继续,但角落里一位妇女手中牵着的小女孩突然发出稚嫩的童声,对着她的母亲说道:“阿母,阿母,囡囡长大了也要跟她们一样风光。”
小女孩的的眼光带着别样的熠熠神采。
巫祝继续跳着愉神之舞,见女乡宰上台,悄悄对着火盆撒了一把不知什么的粉末,顿时火光冲天,便如火焰在舞蹈一般。
巫祝见此,故作惊讶地大声言道:“看啊,上苍很高兴,已经接受了她们的祭祀。”
人群中传来惊讶的声音,甚至怀疑巫祝做鬼。巫祝则全然不顾,只是看向一边的于正,见他对着自己满意地点头,心中这才石头落地:看来家里的妻儿是保住了。
第一卷感言:
《春秋最强野心家》马上20万字了,第一卷卫国篇也正式落下帷幕。
细心赏读了本书的书友们应该能够发现,本书的第一卷是以诗经中的几首诗为历史脉络的。
从狄人入侵的《清人》,到许穆夫人归国的《载驰》,到卫国以楚丘为都的《定之方中》,到浚邑招贤的《干旄》,再到陈卫联姻的《击鼓》。
ahzww.org
五首都是《诗经》中的原诗,就是描写的卫国这一段历史。
这一时期应该来说还是非常精彩的,但因作者笔力有限的缘故,所以在写作上有很大的不足,特别是在人物代入感上有些欠缺,在之后的几卷里将不断改进,增强故事性和人物描写。(前面的瑕疵能修的也会继续修的。)
同时也在这里感谢一下一直支持本书、有给本书投票的几位书友,(因篇幅所限只写前二十。)
感谢用户77245、二手磕学家、夜行者、cober、g、污梦、冲某、Jogul、香蕉牛奶棒棒糖、明净的栋梁、伍思能、巡山猫、木狼、菜菜的菜菜、响亮的成书、光荣的梅花、谦虚的合家、完美的红苕等。
第八十七章:对狄攻略(一)邯郸异动
大祭活动得以顺利结束,于正作为此次的主祭,回到家中已是一身臭汗,忙吩咐手下的丫鬟们去烧水,准备沐浴更衣后,干干净净迎接新的一年到来。
古代对于洗澡也极为重视,《礼仪》载:“管人为客,三日具沐,五日具浴。也就是说待客之道,每三天要请客人洗一次头发,每五天请客人洗一次澡。
所以才有了后世汉代的官员们每五天一休,叫做“休沐假”。
古时候的“沐”和“浴”不是一回事。“沐”是指水从上往下洒,意思是洗头。这才有“沐皇恩”说法。“浴”才是今天的洗澡了,而“洗”,本意是洗脚。洗衣服与洗器具,则是用“濯”。这就是古人的咬文嚼字,用字极为精确。
温汤已经灌满浴桶,整个房间内都是湿润的水蒸气。屏退了想要伺候沐浴的几个丫鬟,于正舒舒服服躺在了浴桶之内,疲劳感瞬间一扫而空。
小丫鬟夏荷在厨娘一道上越走越远,却是特意做了一些精致的小糕点配合着一壶薄酒,给于正端了上来,方便主君沐浴时享用。
若是有条件的贵族,甚至沐浴之时还会命乐工升堂鼓瑟吹笙,那才是真正的享受。于正不是没那个实力,只是内心觉得没必要那么奢靡,以他现在的基业,还远没到可以享受的时候。
居安思危,黑山无论内部还是外部,处处都面临着不小的挑战。
……
过了正朔节,今年便是周惠王十九年;鲁僖公二年;秦穆公二年的公元前658年。各国的形势也愈发变得紧张地起来。
黑山上正朔节的节日气氛刚消散了没多久,情报司在晋国的人员便传来最新军情消息:
晋国和虢国因为边鄙的争端形势紧张,双方磨刀霍霍,似乎将要一战。
晋虢两国的矛盾可谓由来已久,自周幽王被戎犬所杀之后,晋文侯、郑武公与秦襄公合力勤王,拥护周幽王之子故太子姬宜臼继位,是为周平王。与此同时,虢公翰及周地王公贵族则拥护周幽王之弟姬余臣继位,是为周携王,出现了两王对立的局面。至此,晋国和虢国是走到了彼此的对立面。
小书亭
其后几十年间,虢国又趁晋国的内乱,先后多次发动过对晋国的攻击。甚至就在晋献公继位之后,也就是十年前(公元前668年),虢国以晋国无故诛杀公族的理由再次发动了对晋国的战争。
如今晋国在晋献公的治理下已经成功崛起,强势诛杀“富氏子弟、桓庄之族”,彻底地解决了国内“公子作乱”的问题。又废除了公族大夫制度,以士蒍、荀息、里克、郤芮、郭偃等一批异姓人才为卿大夫共参国政,国力日渐强盛。
如今也到了晋献公报当年国仇的时候了。
于正闻听此消息,心中想到:这么说历史上的“假途灭虢”之战要发生了?
于正兴奋地将半数情报人员都派去了晋国、虢国、虞国三国,密切注视局势的变化,特别交待他们留意虞国大夫百里奚这个人才,如果其沦为奴隶,则务必把他解救出来。
身为情报司副主管的河尚亲自在前方坐镇,不断向黑山传回情报。不过他想不通,将军怎么会这么关注一个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老头子的动态,竟要自己将此人的事情做到一旬一报。
虽然百里奚大夫在虞国确有贤名,但比他更有名的还有大夫宫之奇以及大夫井伯,这二人不但才华、声名更甚,而且也更加年轻。若是要拉拢人才,这两人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百里奚如今已经快接近七十岁了,在这个年代可算是非常长寿之人了,一般人自然认为他没几年活头了,多半如今已是耳聋眼花了。(史书上记载,秦穆公五年,当他见穆公时声称自己已七十余)。
于正倒是通过历史知道百里奚之贤,欲要先秦国一步,把他挖来。到时候他因虞国灭亡而沦为奴隶,想来也更容易降服。
人才难得,不是于正不想亲自前去招贤,只是如今黑山脚下的狄人也有些异动,所以他才不得不留了下来,亲自主持即将到来的战事。
山下邑的弘毅大夫已经数次上山,与于正商讨军情。根据弘毅大夫的情报,狄人此番异动,却是因为国君在黄河边修建五鹿城邑之事,刺激到了狄人。若卫国的五鹿邑顺利修建完成,以后狄人再想发动南侵劫掠,就没那么容易了。
所以,狄人得趁着五鹿城还在修建的良机,彻底拔除这颗钉子。而于正和弘毅大夫的势力位于狄人身后,为了防止出兵时会面临的夹击之患,他们却成了狄人的首要作战目标。
于正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狄人是怕腹背受敌,所以要先清除了自己一方。搞了半天,他和弘毅大夫却是受了国君筑城的无妄之灾。
山下邑值守的兵士已多次看到,数波狄人的探子来此侦查,料来如今邯郸的狄人正在集结人马当中,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不是于正不想退让,以他目前的实力,安安稳稳苟着发展才是王道。只是这一退,铁矿石的秘密也许就会暴露给狄人。狄人连灭邢、卫,掠夺了大量的两国工匠,其中必然有睿智聪明之士,说不定就能按照炼铜的方法,炼制出铁来。
如果在诸夏各国都还没掌握这项技术之前,让狄人先点了这科技树,那么之后的文明会怎么发展还真不好说。也许一个不小心,于正就会成为整个诸夏的罪人,所以这个风险他可不敢冒。
此时河北、山西等地基本上都是狄人的地盘,也就是说北方主要产煤产铁的地方如今几乎都在狄人的掌控之中。而南方那些产煤产铁的地方,大部分也都在夷人的地盘上,他们想要炼铁却是更有优势。
于正不能冒这个风险,所以也下定决心要打好这一仗。
卫国国君那,已经派出了信使,前去求援,希望能得其出兵相助。卫文公还是个有能力的人,不过在先休养生息还是先恢复故土的两难抉择中,他会怎么做,还真不好说,或许还乐得见于正这些游离势力被消灭呢。
第八十八章:对狄攻略(二)黑山动员
黑暗的夜色之中,一处容易躲藏的山林之后,五六个褐色深衣的大汉携带贴身短剑武器,伏于此地。便如潜伏在黑暗中的野兽一般,隐匿着自己的踪迹,只在暗处观察着猎物。
他们皆是目光锐利之辈,漆黑的夜色下,正盯着眼前那处喧闹的狄人大营,观察、打量着营中的情况。
狄人留吁部落集结了军队从邯郸出发,向着黑山一路开来,沿途是厮杀掳掠,无恶不作。不仅就地劫掠卫人村寨,抢夺国庶们活命的口粮,还掳了不少卫人女子进营玩乐,营中不时传来凄惨的呼救之声。
或许是因为轻敌的缘故,或许是因为还有两三天路程的原因,此刻,狄人军营之中却是防备松散。到处是寻欢作乐、喝酒喧闹之人,直到半夜方歇。
若是于正的大军在此,也许一个突击就能将整个大营杀穿。可惜的是,此刻,只有黑山情报司的几个探子在此,愤怒地看着这一切,却救不了那些受难的同胞们。
“伍长,我仔细数了营帐数量,此伙狄人应该在六千人左右。”
“好,与我数的也差不多。我先行回去禀报,你们继续留在这盯着他们的行动。”
“是!”
《孙子兵法》说: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打仗不能打糊涂仗,于正将昨日探营得来的情报和邯郸处探来的情报两厢堪合,总算是确定了狄人此次出兵的人数,大约在六千多人左右。
好消息是,此次面对黑山的征伐并不是整个狄人的统一行动。或许是没将黑山这些离散的卫人放在眼里,所以此次行动只有留吁狄(长狄的一支)一支部落参与,狄人的主力还是放在了南面的卫国身上。
于正这边也赶紧动员起来,黑山常备军人数正卒一千、辅兵一千,若是再征召各山寨的农兵,则还能有一千人,共计三千人左右。
另外,弘毅大夫的山下邑有一千多人,五十余乘战车;公子康五百人,二十乘战车,两家合计也有一千五百余人,七十几乘战车。
三家合军一处,以四千五对阵六千,人数上虽有不如,但也没那么大的劣势。
fantuankanshu.com
这是人数上的“知己知彼”,然而仅仅知道这一样,却是远远不够的。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可马虎不得,“知”,也要做到“详知”才成。
石城邑,黑山军议会。
“主君,武库中所有军备都已经统计完毕。如今我军军库之**有青铜各式兵器两百二十三件,军弩三百四十五张。
另外铁制兵器方面共计有六百七十五件,其中包括铁刀一百十五把,铁矛五百六十杆。
甲胄方面,计有藤甲二千五百七十件,皮甲一百三十七件。
这是武库总的明细账册,还请主君查阅。”
计察规规矩矩汇报了所有情况,每项都明细到各位数。他躬身立在一旁,将武库账册双手呈上。
自从他被连降三级之后,面对昔日的下属端木容,如今已然成了他的顶头上司,多少有点社死的感觉。所以,最近几月,除了必要的场合,其它时间他都将自己关在军营之中,却是鲜少外出,免得尴尬。
于正虽也注意到了这种情况,但他公务繁忙,虽时常想着帮两人化解一二,却也常常没工夫去做。
“不错,看样子工农分离以后,炼铁的效率提高了不少。”于正颇为满意地查阅着账册。算上这些铁制兵器,算上这段时间大量铸造的铁钱,黑山每月炼铁的产量明显提高了不少。
果然,左林出列笑着答道:“是的,主君,如今黑山每月铁的产量都在五百斤左右,比之前多了一倍不止。”
自去年于正提出“解放妇女、工农分离”这个路线以后,今年逐步得到落实,两千余壮妇从家庭和农业上解放出来,加入到炼铁的大军之中。也因此,山上的红龙寨愈发人烟稠密、兴盛起来,颇有黑山副城的感觉。
虽然政策是于正提出来的,但是执行却是手下家臣们去做的,因而布政司和工备司听到主君的夸奖,也皆与有荣焉。
“军备司,你们说说,如今我军的训练情况又如何?”
于正转头对着军备司的几人问询道,西门吉当仁不让地站了起来。
“启禀主君,如今我军已集结了三千军势。一千正卒每日训练,时刻备战没多大问题;一千辅兵也日日操练,不逊正卒多少,没见过血的新兵略多些而已。
问题最大的还是那一千临时集结起来的农兵,虽然从各寨之中抽调的都是当地的青壮,但是这些人平日里都忙于做工和农事了,根本连日常农闲时节的“演武”都没做过。作战素质,恐怕连弘毅大夫和公子康手下的步徙都比不上。”
西门吉毫无保留,实话实说地讲出了问题所在。
按此时的兵役制度来说,庶人(农人),除老弱残疾者外,所有成年男子都必须接受军事训练,三季务农,一季讲武。遇有战事,要随时听从调发,充任徒卒(步兵)。
而于正因为有两千常备军的存在,却是并不在意农兵们的日常训练,甚至有意将他们的所有时间都引导到工业生产上去。这也导致像西门吉说的那样,临时征召起来的农兵甚至连此时普遍的水平都达不到。
“算了,农兵们就留在后队,全部充当辎重兵吧。”于正无奈道,
这意味着在人数的对比上,他又要再减去一千人,现在是3500对6000人,兵力相差了将近一半。
“另外,告诉辅兵们,此战过后,他们将全部升为正卒,享受正卒的待遇。”于正许诺着,这算是一种战前的激励。
辅兵们的训练并不少,唯一欠缺的便是经验和真正见血的厮杀,此战若能活下来的,无疑也满足了这两点要求。
“去除农兵,藤甲每人一件,也足够用了,武器上却还未不够全部换装,只能一部分人继续使用木制长矛。
兵备司,你们合理排一下,务必让这些好用的铁制武器出现在真正的勇士手中。”
“是。”
于正有些无奈,若是再给他几个月的时间,他将完成所有军队的换装。甚至有多余的铁,还可以用来实验打造马蹄铁、打造铁甲等。
“也不知道,卫国朝堂那边能不能对咱们支援一二。”
第八十九章:对狄攻略(三)绝望夜袭
“你个不识趣的卫人小娘,还敢咬我,真是找死!”
狄人被咬,怒从心来,拔出一旁的青铜长剑,一剑捅去,将那卫人女子捅了个对穿。
一旁一起寻欢作乐的同伴见此,却是瞬间怒道:“你这是做什么,把人捅死了玩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那人却浑然不觉自己做错了,也大声吼道:
“捅了就是捅了,你待如何。等过两日还你两个便是。
听说那黑山之上聚集了不少卫人流民,足有一两万之众,到时细皮嫩肉的卫人小娘还能少吗?”
“也对哦。”
想通了此处,两人复又勾肩搭背,喝起酒来。
“踏、踏、踏……”,隐隐约约,大地传来一阵阵有节奏的律动之声,众人醉眼迷离地侧耳倾听。
忽然,意识到什么的狄人们纷纷心中大颤,酒也醒了七八分,这是……这是战车行进的声音。
“是战车!是大队的战车!”
有人高声示警,然而一切己经晚了。
春秋时期,战争是很讲礼仪的,讲究鼓而成列,要以堂堂正正之师会战,甚至赢了也不会赶尽杀绝,不擒二毛,不追逃敌。
所以,此时的狄人们怎么也想不通,诸夏的军队不都是仁义之师吗,怎么今天这支这么不讲武德,搞半夜偷袭这一套。
这却是于正的意思,他说服了弘毅大夫和公子康二人,趁着狄人防备松懈,夜间偷袭。
是的,诸夏之间的交战是要讲战争礼仪的,但是面对戎狄、甚至楚人那却是根本不用的,几十年后宋襄公的故事他还是知道的。宋襄公就是因为跟楚人讲战争礼仪,才被后世嘲笑了几千年。
“杀啊!”
四脚包裹着毛皮、麻布的战马,拖着战车飞驰而去。战车之上,弓箭手们不时发射着箭簇,收割着狄人的性命。
深夜遇袭,狄人中有的久经战阵,却是没有慌乱,而是立马聚集到了一起。他们寻找着四处的屏障,拿起武器开始反击。
lingdiankanshu.com
大多数人却没这么好的秩序,本来就四散着寻欢作乐,不少人武器都没有在身边,听到呼喊示警后,第一想法就是跑。有的是跑向自己的营帐去拿武器,有的则是到处逃命。
“找死!”
见有人敢于阻挡战车,御手却是毫不减速,直接冲撞了过去,刚刚集合起来的几名狄人瞬间被撞得人仰马翻。
有人还欲起身,车上的甲士却是一戟戳来,那人只来得及惨叫了一声,脖颈处被戳穿了一个大洞,粘稠的血液从中流出,他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死的不能再死了。
夜幕之中的杀戮最为震撼,狄人们只见那卫军的战车源源不断地向他们冲来,但是因为夜色掩护,他们却根本不知道卫军到底来了多少辆战车。
处于被屠戮的恐惧之中,他们心中不断高估着这个数字。
“一百辆,不至少有两百辆战车。”
卫人的战车已经是噩梦了,然而,战车之后,还有着数量众多的“甲士”,整整有上千人之多。他们有的持着锋利的长矛列队前进,有的则拿着巨大的军弩不断射击,不断有狄人倒在他们的攻击之下。
这时,中军帐中一支明显更为精锐的狄人队伍,正不断集结着周围的溃兵,甚至还试图发起反击。但敌暗我明,他们手上的远射武器又不多,在与黑山军弓弩手的几轮对射下,完全处于下风。
“上千人的甲士,怎么可能,这小小的黑山之中怎么可能养得起这么多甲士。”
甲士,那至少是国人和士的有产阶级了,只有他们才有钱批甲执兵作战。一乘二十五人的战车队伍中,甲士的数量一般是五人左右,其余二十人都是没甲的农人和奴隶。
若是黑山有一千名装备精良的甲士的话,那说明黑山至少有二百乘的战车。那几乎是一个中小诸侯国的军事势力。
“首领,情报根本就是错误的,对方有千余名甲士,有几百辆的战车。首领我们被人坑了,有人想要陷害我们。”
身边之人向着亲卫护从下的大胡子首领义愤填膺地说道。
狄人内部也分为不少部落,如今做主的是瞒叟部落,另外还有留吁部落、甲氏部落、潞氏、铎辰、皋落氏等等。各部落既能相互合作,会一起劫掠华夏诸国,有时内部也时不时因为部落冲突而干上一仗。
团结还是分裂冲突,这一切取决于为首的狄王部落强不强盛,能不能压服其余部落。目前,瞒叟部落作为诸部落共尊的狄王,又带领大家相继取得了屠邢灭卫两场大胜,声势还算不错,不过依然会面临其它部落的挑战。
而留吁和甲氏,就是其中较为强盛的两支挑战者。
“这要射到什么时候!这样一直挨打可真窝囊,根本不像我们留吁勇士的作风。”大胡子首领手中紧握着武器,等待着弩射稍停的时机,准备发起一波决死突击。
然而于正的弓弩手们练习“三段射”技术已久,此刻的弩箭是源源不断地倾泻而来,根本连给狄人稍稍露头的机会也无。
“首领,定是甲氏或是那瞒叟部落要害我们,才给了我们错误的军情。我们留吁部落都是勇士,但不能就这样白白牺牲在这里了。若是我们的勇士都死光了,还拿什么去守护我们的牧场。”大胡子首领身边也不乏谋士,此刻苦口婆心地劝道。
今天的这场伏击,在他看来是绝无胜机了。对方甲胄精良,人手众多,为今之计,只有先撤!
“逃!快逃,去林子里!带着首领去林子里!”那人见自家首领还要做一搏的姿态,却是直接越过了他开口指挥道。
手下的亲卫正要动手,那首领却是怒道:“放开我,我自己走便是。今日败了便是败了,我留吁部数万勇士,还不至于接受不了这一场败仗。”
夜幕,同样为狄人的逃散提供了便利。主帅弃营而走,整个狄人营寨中再组织不起来像样军阵。
月黑风高,又是密林,再追逐下去只怕突增伤亡。今夜突袭,已是达成目标,于正和弘毅大夫也是鸣金收兵,将营中可拿的物资收集一番,之后,便一把火烧了狄营。
【作者题外话】:大家喜欢的请继续支持!看个广告、投个票都可以!
第九十章:对狄攻略(四)主动反击
一番厮杀,至天色渐明方歇,黑山三家联军带上营中的所获战利,以及数百的狄人俘虏,开始启程回营。
去除了马掌上裹的皮毛、麻布,解开了套着的马嘴,那都是因为夜间行军怕惊扰了狄人而裹上的。如今既然胜了,却是可以趾高气扬,浩浩荡荡地回军了。
黑夜之中,也不知有多少狄人趁着夜色逃窜了,狄人下步行动如何,还尤未可知。不妨先回去好好修整一番,待探明具体情报后再决定下步如何应对。
两日后,山下邑大厅之中。
一副简陋的地图,呈现在众人的面前。地图上用箭头标识出了敌我双方的动向分析,用以判断狄人的下步到底想要干嘛。
这份地图乃是根据此时的抽象山水地图,再加上探子的实地考察,以及汇合了于正传授的作图方法后,汇总而来的。
于正一方的家臣见过这种作图法,早已是见怪不怪,但是弘毅大夫的手下们却是大受震撼。特别是听了军情司的分析讲解,明白了各个图标的具体含义之后,他们这些行伍之人自也知道此图的作用到底有多大。
敌我双方的实力、双方排兵布阵,已是一目了然,连接下来狄人的举动也能借此推测一二。
施展不理会惊叹连连的山下邑众人,继续尽职尽责地作着他的军情汇报:
“从探子传回来的消息来看,邯郸的狄人被我们夜袭击溃后,如今已大约收拢了三千左右的残兵,重新缩回了中牟邑,目前正在从其它地方补充着兵力和粮草武器,短期来看不会似乎不会有什么大的动作。”
施展先给了众人一剂定心丸,借着他继续说道:
“另外,朝歌、安阳、邯郸一带的狄人也一如往常地再向戏阳邑方向集合,准备征讨卫国五鹿的攻势,却是没有另外调动的情况。
所以我猜测,或许是狄人此番受挫之后,几个部落内部有些混乱,如今正在重新调整部署针对我方的战略,却还没达成统一意见。
眼下正是我方可以把握的有利时机。”
于正听了施展的汇报后,又看了一会地图,比对了半天,这才发言道:
“你分析的有道理,狄人经此一战后,兵力损失近半,士气大沮。此时的组织必定十分混乱,没有十天半个月的整兵,根本形不成战斗力,这一段时间便是我们的良机。
我们绝不能白白浪费了这段难得的机会,我们也要主动出击,御敌于外。”
于正双手在地图上指点着,突然手指对着地图上一处城邑标识的地方停了下来:“临虑邑(今河南林州市),这处城邑离我们黑山地带最近,平常各国上山买纸的商人没少受此地的狄人盘剥。城池虽不算大,但是人口和财富还算富裕,不如就以此为契机,掀开我们反攻的序幕。”
xiaoshuting.info
临虑邑就在太行山脚下平原地带,离着几人的黑山地带不远。城邑的规模并不算大,又是穷乡僻壤,人文也不出色,不过单从面积以及人口数来说,却比得上一些中等城邑。
弘毅大夫却有些担心地说:“临虑邑毕竟是一方城邑,狄人在知道我们就在附近的情况下,是绝不可能放松防卫的。如今驻守的狄人也有千人的规模配合此次征讨又提前募了千余的仆从兵,有这两千人把守此城,只怕我军要拿下此地伤亡不小。”
于正的军队已经数次跟狄人交过手了,对敌方的战力也有所了解。那些狄人却有一些勇武之能,但临时征召起来的卫人仆从兵,向来与狄人离心离德,没有经过完整的训练,只是临时以拉壮丁的方式征集的青壮,战斗力是相当差的。只要狄人一溃,他们却是跑得更快。
西门吉将这一情况也详细讲述了,告知大家临虑邑内的主要战力还是以狄人为主,其余皆不可虑。
第二日,黑山联军便正式向着临虑邑的方向进发,邑外的数十里的平原之地,早已遍布了双方的探子,相互间不断发生小股摩擦。
临虑邑的狄人邑守赶紧派出手下向临近的大邑安阳邑和朝歌邑求援,另一边则继续大发民夫,拆了城内民房取出木料,以作滚木之用。
紧张的气氛,也让邑外的乡野之人并各国的行商也不断往城邑内跑,毕竟有城墙保护还是安全一些。
第三日,黑山联军便抵达了临虑邑城下。
视线中的临虑邑城墙不过3、4米高,宽也不过1.5米左右,的确称不上坚城。但城墙之上密密麻麻站满了守卫的狄人和仆从兵,守御的各种滚木、擂石、甚至金汤(粪汁)等也堪称完备。
古代的诸多城池因为一开始的规划规模比较小,人口增加后又不得不增大城区的面积,因而形成了内外城的布局。
通常来说,后续扩建的外城一般因为面积大,城墙更加低矮一些,防御能力会较弱,而内城的防御能力却更加强悍。
临虑邑也是如此,外城是零散的居民区和商业区,城墙也只有一丈半高(周代,一丈合今2.31m),但是内城却是有近两丈高的城墙。毕竟内城除了官府所在外,也是权贵们居住的地方,防护能力自然要比外城强悍的多。
“传令下去,全军准备攻城!”于正没有过多的迟疑,很快就对手下步徙们下达了攻城的命令。
于是,随着命令的正式下达,黑山军的步徙们纷纷行动了起来。因为此地离着黑山大本营不算远,所以一些攻城的器械却是早有准备,不用临时建造,这无疑给攻城节省了大量的时间。
之前俘虏的几百狄人也被押上了阵前,他们被逼着冲阵,去填平城墙下的那道护城河,以及消耗一波城上敌军的箭矢。
狄人身后,则是一千拿着木盾牌的辅兵,他们需要真正经历残酷的战场才能成长。再之后则是一千装备精良的正卒,他们仍是绝对的主力。辅兵的冲锋可以真正试探出城内防御的虚实,寻找薄弱点,为正卒的进攻打下基础。
那一千农兵于正虽也带了,却全部留在了后阵。别人喜欢拿农兵当炮灰用,但于正却舍不得,这些人都是上好的劳动力,可以给他创造更大的价值,而不是就此死在这里。
“都动起来,手脚都麻利些,你们这些狄蛮子赶紧扛起沙包来,敢偷奸耍滑的,不等城上的箭矢,老子先结果了你们。”
后面监阵的辅兵队长们恶狠狠地说道。
第九十一章:对狄攻略(五)阵前演武
城外狼烟滚滚,鼓声伴随着苍凉的号角之声传遍整篇大地。
临虑邑城下,黑山联军摆开正式,数千大军列阵在前,随着车马奔驰,军列行进,一时倒也尘土飞扬。
“咚咚咚……咚咚咚……”
伴随着紧密有力的军鼓之声,今日的攻城之战正式开始。
城墙之上,一个狄人小头领却是怒不可遏,指着城下的卫军大肆谩骂。
“奶奶的!敢用我们留吁部的勇士当肉盾,用来填河,这些卫人真是可恶。赶紧打开城门,让老子出去杀个痛快。”
城墙之上一个高大的莽汉怒发冲冠,高喊着不忿就要下城厮杀。一旁的几人见状赶忙过来阻止,防止他过于冲动的行为。
“他奶奶的,你们拦我作甚,向来都是我们狄人围着卫人城邑打,什么时候轮到卫人围着我们打了。”莽汉不服气地喝道。
身边之人连连苦笑,此一时,彼一时也。城外的这支军队可是前不久刚刚击溃了我们留吁部的六千勇士,战力远比一般的卫军要强悍许多。
一人强颜欢笑讨好道:“隗虎头领神勇谁人不知,那些卫人自不是你的对手,只是你若出城去厮杀,卫人乘机攻城,那可如何是好,只怕邑守要怪罪我等。”
莽汉小头领这才得以稍稍安抚,却见城外,有些狄人俘虏因不愿向着昔日的同族进攻,抗拒背着沙袋去填护城河,却被其后监阵的卫人给阵前斩首示众了。连杀了数十人。
隗虎瞧见此景,立时肝胆具裂,如何能再忍得住,一把推开身边几人,对着手下喊道:“我帐下百十男儿,皆无贪生怕死之辈,你们随我下城,出城迎战,救回同袍勇士。”
“是!愿随首领出战!”城墙上,莽汉的手下也是一样脾气,皆硬气地应道。
有人见情况不妙,忙偷偷前去汇报邑守,然而那百来人自发组成一队,却是率先打开城门,冲出去迎战了。
一名士卒,大步来到狄人邑守面前,气喘吁吁言道:“邑守,大事不好了,外城南墙的隗虎首领,带着手下一百来人出城去迎战了。”
邑守闻言瞬间暴怒道:“这个莽汉,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仗着自己有几分勇力,连我的命令都不放在眼里,即便今日能在卫人手中活下来,来日我也绝不饶他。”
邑守恨恨说道,只是如今却还需处理眼下这个局面,只好对着手下传令兵道:“传令下去,速调三百仆从兵过去南墙,补上缺口。告诉他们,他们的家眷如今都在内城关着内,若是外城破了,就等着给妻儿老小收尸吧。”
xiaoshuting.info
邑守此前的布置,外城五百多狄人加上一千仆从兵,守御外城四墙。内城因为较小,剩余五百狄人也足以御守,而且军心更加可靠。
另一边,被邑守唾弃的莽汉隗虎,却是真的带着百来人手下,来的两军阵前。他在几千卫军面前大肆叫嚣:“留吁部隗虎前来叫阵,卫军可有人敢来一战?”
他想要找人军前演武一番,也好先挫挫卫军的锐气。
“卫军之中可有勇士?”隗虎见卫军中无人出战,却是接二连三地叫阵道。
于正根本不欲理他,想要下令手下的弓弩手们将他射下马来,谁想自己方人群中还真走出一员小将来。
“石城邑于正大夫麾下,左璞前来应战!”
于正见他出阵,却是心中气急。自己把他带在身边是作为历练的,结果这个时候你跑出来逞什么威风。若是败了,还真有可能会打击到麾下的士气。
“哈哈哈哈……卫军是无人了吗,派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出战,你懂演武吗?”隗虎奚落嘲笑道,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左璞被他笑得面红耳赤,也不争辩,却是提着一把铁制长枪拍马上前。
一声刺耳的金戈交鸣之声,枪矛相撞,霎时溅起了片片火花。
隗虎这才心中暗暗吃惊:这小子莫非天生神力。只一下交手,他手中的长矛便差点没脱手而出,震的他虎口都有些发麻。
隗虎再不敢升起轻视之心,大叫道:“好小子,再来。”
第二回合一交手,隗虎便使出八成力的一矛,却依然仿佛扎在水里一样,被左璞的长枪一带,浑身的力气被轻易的泄去。
两人枪来矛往,一连战了几个回合。
双方各自阵中,军鼓擂个不停,给己方的勇士助阵。一时间战场之上尘土飞扬,枪如流星,矛似闪电,看的围观的两军士兵也是叫好声响成一片。
于正见了心中暗暗惊讶,他自是知道左璞乃天生神力之人。只是原本以为他只是比普通成年人略胜上一筹,谁知今日,他对上明显比他高壮上许多的那名狄人军将,也能打得有来有回。
看样子,在黑山的这段时间,这小子好吃好喝,不仅长高了一些,力气也是增长了不少。
于正见他久攻不下,不想这位未来的猛将兄有失,却是命手下鼓手赶紧收兵,敲响了后撤的鼓声,今日左璞的初战能跟一名狄人军将打成平手,于正已是十分满意。
左璞闻听军中的鼓声,却是一枪逼开对手,打马而回。
隗虎见了如何肯就此罢休,却是挥舞着长矛追击而来,这一追一敢间,左璞的后背却是彻底暴露给了对方,一时惊险连连。
于正见了同样暗呼不好,自己莫不是好心做了坏事,反而让左璞身处险境了。正想如何解决的时候,却听场中传来“啊……”的一声,竟是胜负已分。
那左璞也不知真是天赋高还是有人所教,竟鬼使神差地使出一招回马枪来,突然地回首一枪,将收不住马势的隗虎给刺下马来。
身后的狄人见此,纷纷拍马前来相救,于正见此,知道战机已到,也是指挥手下发动了全军冲锋。
百来狄人瞬间淹没在黑山步徙之中,不到一时三刻便被剿杀了干净。
城墙上观战的守兵们见此,自是士气大丧。黑山军借着这股刚胜了一阵的锐气,赶忙趁势攻城。
第九十二章:对狄攻略(六)借势攻城
军鼓敲得震天响,黑山军借着刚才的胜势发动了总攻。
四面城墙,唯独这面刚丧了百余狄人的城墙守备最弱,于正自然是重点加以照顾。又派了三百弓弩手、以及调来车弩、投石车等攻城工具,一起轰击此墙,压制城墙上的守兵们不敢冒头。
可即便如此,守兵们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那城墙的垛墙修葺得半丈高,稍矮一些的女墙也有三、四尺,守兵们虽不敢贸然冒头,但在狄人和老兵们的指挥下,还是能躲在城墙之后举起手中之弓,对着前方奔涌而来的黑山军进行还击的。射得准不准没有关系,乱射之下总有射中的,稍稍能打乱进攻的队列阵型。
反观黑山军的军弩,虽然射得又疾又准,用铁包裹着的箭簇更是比此时的骨箭威力大上不少,但是对躲在垛墙和女墙后的守军来说,因为有角度优势,却是杀伤力不大,能轻易避过这些射击。
女墙,又叫女儿墙,包涵着窥视之义,是仿照女子“睥睨”之形态,在城墙上筑起的墙垛。所以城上守兵窥人方便、射击方便,但是城下仰射却是杀伤不大,皆被女墙的斜面角度给挡住了。
如此,双方一路对射之后,黑山军还是靠着木盾、蒙皮盾等的掩护,快速地靠近城墙。众人抬着云梯吆喝着靠上了城墙,云梯一头的铁钩死死的勾住城墙垛口。黑山军步徙队数十人一组,顶着滚木擂石和箭矢,将云梯稳稳的扶住,一个个士兵嘴里叼着铁刀等武器,手举盾牌顺着云梯向着城头爬去。
站在远处的于正可以清楚的看到,时不时的便有士兵被滚木檑石砸中,从云梯上重重的摔了下来。城墙角扶云梯的士兵虽然有盾牌防护,但是被滚木檑石砸中的人也不在少数。
他的心在滴血,这都是黑山军训练已久的精锐,每损失一个他都要心疼好久,然而他也知道战争的残酷性,知道慈不掌兵的道理。真正的百战之军,百胜之军,必然是在这样残酷的血与火之中炼成的。
好在临虑邑毕竟不算大邑,城墙的规格不算太高,见了血后,战士们也都激发了胸中那份血性,越来越多的黑山军士卒悍不畏死地爬上了城垛。
“登城者首功,兄弟们,随我杀啊!”
“老子马上就要积功升士了,狄狗们,给老子死来。”
“卫人不打卫人,同胞们,我们是来帮助你们摆脱狄人压迫的。”
此时,此地缺少狄人坐镇的弊端终于显现出来。虽然邑守重新又调了三百仆从军过来,但是这些卫人仆从军的战力低下,也根本没有为了狄人跟自己同胞血战的觉悟,战事稍稍不利,他们却是纷纷溃逃,甚至大把临阵倒戈之人。
他们最初为了活命,可能勇于作战,但只要势头不妙,就会即刻崩溃,逃之夭夭。一个人扔下长矛,一千个人就会学样。
少数的狄人虽然一个劲地大喊,拼命地作战,但是根本挽回不了溃散的局面。
“城破啦!杀尽狄狗,复我疆土!”
越来越多的黑山军在此处城墙上站稳了脚跟,并向着城内和其它城墙的守军杀去。
内城城楼上的狄人邑守望见此景,面如死灰。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外城城墙,却是守了一天不到就被卫军攻破了。
虽然心中怨恨隗虎的鲁莽,轻易就中了卫人的攻心之计,但他已战死,无法再行追究。若自己不想像他一样,眼下却不得不做出艰难的抉择。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卫军已然站稳脚跟,再从其它城墙调狄兵去救显然是来不及了,南面城墙此刻已接近彻底易手了。
一处城墙既破,其余三处再坚守下去也无多大意思,邑守见此,却是下令让狄人军将们纷纷向着内城移动,其余几处外城城墙却是一同放弃了。内城更加坚固,说不定还能固收待援,等待反扑时机。
高踞坚城,以一抵十。凭借着狄人的勇武,也许守上一两个月问题不大。到时,安阳邑的败军也应该从战败的阴影中重新恢复过来了,有了援军之助,此战胜负犹未可知。
于是,在一方有意放弃之下,黑山联军迅速肃清了外城之敌,将整个外城收入囊中,并俘虏了一百余撤退不及的狄人和六百余卫人仆从军。
遗憾的是,狄人邑守显然早有准备,城中的粮草、武备却都已早早被运入了内城保管,所以联军战利收获不多。反而因为狄人日常压榨过渡,邑中卫人民众困苦之人不少,于正为安抚民心,却是不得不施放了一些军粮,用以赈济。
接下来,修整了一番之后,便是内城的攻城战。
正如狄人邑守所料,凭借着内城的坚固,以及粮草不缺,七百余忠心耿耿地狄人据城自守绰绰有余。虽然黑山军已经占领整个了外城,并将内城四面团团围住,但是接下来的几次攻城战斗却是连番受挫。
最初是兵卒躲在打造出的盾车之后,顶着城中的矢、石,推动攻城车,试图把城门强行撞开,可城中狄兵人手不少,邑守率部死守,万众一心,攻城车反被城上抛下的火把和油脂焚掉。
随后的第二天,黑山军又分为两部,弘毅大夫和公子康为一部,手下步徙佯攻东南两面城墙。待狄人守卒被调动之后,于正的步徙主力再猛攻西面城墙,此为“声东击西”之计。依靠着云梯,黑山军的确第一次登上了内城城头,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又被狄人的拼死反扑给赶了下来。
之后的两天,黑山军也不再浪费人力物力一个劲地猛攻了,只是无论昼夜,都有人在外击鼓佯攻。使得内城的狄人守军们天天要受这不知真假的骚扰,难以安眠,身心十分疲乏。然而为了活命,他们却也不得不继续坚守着。
如此这般,攻城五日,黑山军却一直没取得什么进展,倒是添了不少死伤。于正急得,嘴上都起了好几个大泡,连续多次请了弘毅大夫和手下家臣们军议,却是一直没有好的攻城意见。
因为有安阳邑中的狄人还在一旁舔舐伤口,随时都有出兵的可能,所以于正也不敢久托,给军队定下了三天的目标。
三天之内,必须攻下此城,否则就要带着城内的民众们撤退了,要不然就有被狄人内外夹击的可能。
第九十三章:对狄攻略(七)火血之歌
于正对着桌案上的地图反反复复打量琢磨,思考着破城之策,这几日他忧心军事却是每日只睡山一两个时辰,此刻双眼已是通红。
手下家臣不能替主分忧,也感到羞愧难当,见此有人却是站了出来,对着于正请战道:
“主君,请让臣下带人再冲一次,势要破了此城方还。”西门吉和渠仰二人主动前来请战,上次攻上城头却又失去,实在可惜。
“或许可以再试一试!”于正想来想去,觉得机会不可错过,早一日打下内城,控制了整个临虑邑,黑山联军就有了更大的转进空间,到时候战场主动权就握在己方手中。
可内城坚固,狄人人心又齐,一次失败的攻势很有可能要给部队带来上百的伤亡,于正同样会心疼不已。
看着手下家臣们切切的目光和明显焦虑的情绪,于正突然警醒,知道是自己将烦躁的情绪传递给了他们。目前整个部队的高层都弥漫着一股急躁的气氛,这却是自己作为最高执政的失职了。
“每临大事需有静气,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于正心中劝慰着自己,索性也不理众人,自己开始锯坐着,闭目养神起来。脑海中不断回想后世历史上攻克坚城的重大事迹,从中寻找思路。
家臣们见此,也不敢打扰,纷纷悄声而退,留下一间静室给自家主君休息。
当晚,于正将手下众家臣重新又召集了起来,一番新的攻城计划已在他脑海中形成。
经过前两日的击鼓佯攻,内城的狄人守军不得好好休息,如今也是身心十分疲乏。虽然仍尽职地戍守在城墙之上,但夜间,特别是黎明时分,睡意愈发强烈,难免有三三两两犯了瞌睡的,会悄悄眯上一会。
也就在此时,黑山军集合了全军的弓弩手,趁着夜色悄悄靠近了城墙根。突然,众人拿出引火之物,向着城中猛烈发射火箭。
众多火箭射入夜空,如漫天流星一般落入城内。而远处的投石车也是带着呼啸的火球重重砸向城内,犹如坠日一般,一时间城中火光四起,到处都是呼喊着的救火之声。
城中狄人赶忙欲引水灭火,然而黑山联军却趁此机会再次发动了攻城,将狄人的主力牢牢牵制在了四周的城墙之上,让他们不能两顾去帮忙灭火,于是城中火光是越来越大。
《孙子·火攻》曰:“凡火攻有五:一曰火人,二曰火积,三曰火辎,四曰火库,五曰火队。行火必有因,烟火必素具。发火有时,起火有日。时者,天之燥也;日者,月在箕、壁、翼、轸也。凡此四宿者,风起之日也。”
几日无雨,正是天干物燥之时,而今夜又起东风,正好风助火势,烈火得天时、风力相助,却是燎原得更加厉害了。
《孙子·火攻》又曰:“凡火攻,必因五火之变而应之。火发于内,则早应之于外。火发兵静者,待而勿攻,极其火力,可从而从之,不可从而止。火可发于外,无待于内,以时发之。火发上风,无攻下风。昼风久,夜风止。凡军必知有五火之变,以数守之。”
于正将这些能回忆起来的火攻之要也一一告诫了手下,命令他们从上风向往下风向进攻,如此,可不受烟雾的困扰。
言情小说网
“完了,临虑邑完了。”火起之时,就有人禀报了狄人邑守,他忙指派人手各处灭火,然而狄人主力被牵制在城墙之上,灭火人手有些不足。
内城之中又无河流经过,只有几口水井,靠着打水灭火,费时费力,远远赶不上烈火燃烧的速度。
此时房屋多是木结构,点燃一处,整片房区都能燃烧起来。眼见城中大火是越来越大,逼得人想要靠近都难,更别提引水灭火了。到最后,火势愈发猛烈,便是连在城墙上交战的双方兵马都感觉到了焦灼之感。
火烧房屋的噼啪声、兵的器碰撞声、双方兵士的喊杀声、城内民众的哭喊声等等响成一片,冲天火光把整座临虑邑烧得通亮,十多里外也看得分明,乡野农人还以为是天亮了呢。
城中人马在烈焰的不断炙烤之下,再坚持不住,却是主动打开了城门,出门逃命去了。而后,连城墙上的双方兵士也无力再战,狄人纷纷跳下城来向黑山联军跪地乞降。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直到将内城的一切都烧光了,才渐渐熄灭,只在原地留一片灰烬。好在有着内城城墙充当了防火带的角色,火势才是没有再向外城蔓延。
天刚蒙蒙亮,于正麾下的一千农兵开始聚集起来,他们将代替交战了一夜身心疲累的兵卒们,组成搜寻队入内城搜寻。一方面是清除有可能的残敌,一方面则是搜索剩余物资。
众人在各自队官的带领下步入城内,内城如今已是一片狼藉,遍地是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烧焦的尸首,兵器散落一地,甚至有溶毁之态,可见当时火势之猛烈。到处都是灰烬废墟,有些地方还有着残余火星,啪啪地烧着,继续冒着黑烟。
整座内城仍在不停地冒着烟和热气,在这早春时节,农兵们却没人感觉到温暖,只觉得自己处于末世的恐怖之中。
一些心里素质差的农兵,看见烧焦的人碳,特别是闻见那股腥臭的肉味,却是忍不住当场呕吐起来。他们中的许多人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吃过肉食,甚至很多人终生戒了烤肉的烹饪方式。
众人慢慢前行,逐渐汇集到内城的城主府外,一位领头的队官往内一看,里面如今同样只剩下了残垣断壁,半个人影也无。
众人分出胆大的一队入内搜寻,在正堂之上发现了几具烧焦的尸体,看身上的伤口,却是自裁身亡的。
有人上前拿着棍子在他们的身上扒拉了几下,拨去灰碳。只见其中坐于主位上的那人,身上的衣服残骸明显更加贵重,还配着名贵的饰品,推测便是那狄人邑守了,而身边之人或许就是他的亲卫了。
眼见内城不能守也,投降恐怕也落不得个好下场,他却是直接自杀了,也给此次临虑邑的攻防战画下了个完美的句号。
第九十四章:黑山革新(一)军功授田
经此血与火的一役之后,整个临虑邑的狄人被彻底清除,城邑以及周边的广阔土地都控制在了黑山联军的手中。
消息传出,也让附近的狄人城邑对黑山军的实际兵力有了更加错误的判断。“十则围之”,黑山军只用不到十天的时间就攻陷了守备严密的临虑邑,说明黑山军的军伍人数根本不是之前情报所说的三千余人,而是很可能有近万大军。
安阳邑的那三千狄人败军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连着朝歌、中牟、邯郸等地也是加紧了自家城邑的防备,却没人敢再来讨教一二。只等讨伐了卫国五鹿邑的大军回来,再做计较。
一时间,此片地域倒是出现了有些奇诡的平静氛围。
既然仗一时是打不起来了,那战后的利益分配便成个当下急需解决的大问题。一方面是黑山联军三家间的利益分配,主要是土地和人口;另一方面则是于正军中内部的分配,主要是军功和爵位。
黑山联军三家的利益分配好解决,于正作为名义上的盟主,出力又最多,对此事有着一定的决定权,他也不计较吃些小亏。
公子康的家臣羊角殊提出,他们在山中的康邑既没有于正石城邑造纸的商贸收入,又没有铁器可以帮助他们开垦山林田地,生活十分艰难,因而提出希望在平原地带取得一块领地,作为家邑。
于正立马就同意了,甚至把刚攻下来的临虑邑都整个拱手让给了这位名义上的公子。当然作为利益交换,公子康在临虑邑人口的分配上要让出部分利益给于正。
最后三人经过协商,总算达成了一致,划分了此战的“蛋糕”。
公子康,得到临虑邑城池和周边三十里的领地,以及一万两千人口,让出黑山上的康邑给于正大夫。
弘毅大夫,得到山下邑外二十里的领地,以及一万五千人口。
于正大夫,得到公子康的康邑,以及一万五千人口。
其余战利,三家平分,如此三家皆大欢喜。
于正不贪恋临虑邑的土地,是因为此地处于安阳、中牟、朝歌等狄人城邑的环伺之下,明显是个是非之地,不符合于正猥琐发育的要求。所以他只取其民,而谦让其地,还赢得个美名,一举两得。
三家的利益分配好解决,真正的难题却是内部的分配问题。这几日来,于正一直在为战后如何分功之事而苦恼。
于正的步徙军卒,自漕邑成军以来,一路经过漕邑之争、浚邑和帝丘的复土战争,以及此次的临虑邑大战,已正成为一支可战之师。
许多人不断积功累加,如今不少步徙已经可以兑换一次一等功的功勋奖章了。按于正之前跟他们的约定,也就是说,他们可以正式被提拔为“士”,以后子孙后代也都是“士人”阶级了。
经过西门吉的报功申请和计察的核实统计,这一次能够晋升为“士”的军卒,足足有二十三人之多,也算开创了此时士人晋升人数之最。
按照此时的礼制规矩,“士食田”,既然步徙们晋升为“士”了,那就需要分封给他们田地。之前在黑山上因为可开垦的田地不够,所以对晋升的几人没有立马实行分封,众人也能理解。而如今,又有二十几人得以晋升,这些人已然形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和圈子,不能再冷处理。
按于正的意思,分封制度自然是有局限性的,不如后世的集权制和郡县制,可以将土地、民众都集中都在自己手里,无疑更能凝聚力量。
但是考虑到时代的局限性和手下们的军心,于正还是决定要实行一定程度的分封,但要实行的无乃是折中之策,是阉割版本。
bidige.com
于正可以容许自己的领地里出现一些地主阶级,但绝不容许出现所谓的封君,这是他的底线。而且这事此时做来,要比以后再做时机要好。势力发展越大,内部的反对力量也就越多,如今,一切还都在于正可控之中。
他将端木容和西门吉找来,将自己的想法与他们详细说了。二人一方是军头,管理着军队,一方是民事,将来授田之事还要布政司来配合实施,可谓与此事息息相关。
闻言,西门吉却道:“若公然如此表示,恐怕将士们心寒,家臣们失望,还望主君三思啊。”
端木容则更加圆滑,说道:“我闻南蛮的楚国前代二君兼并周边国土后,在国内推行了郡县制,莫非主君是要借鉴此法?可是中原诸国尚没有此事,不从诸夏之法而效法蛮夷,恐怕会给主君招来非议啊。”
言下之意,他也不太同意。不过想比西门吉直白的说法,他采取了更婉转的措辞,还举了实例。
话是没错的,楚国是中原各国认为的蛮夷,一个蛮夷国家的制度有什么好学的呢?这恐怕是此时诸夏各国的主流看法。
可是于正的底线已定,却是不为所动。因为他知道,正是像楚国、秦国这样被诸夏们认为是南蛮和西鄙的国家,后来都成功崛起了,一个北窥中原,一个东出函谷,打得中原国家连连割地求和,而像宋国、鲁国这样的礼仪之国却是早早灭亡了。
“此议已定,绝无更改可能。二位既然为我家臣,还是想想怎么把此议推行下去吧。”
于正采取的是折中的办法,不再采用井田制,而是采用授田制。原则上废除了分封制,实行直辖治理,取消了封建领主的政治、经济特权,打破了“井”为单位的“井田制”的疆界。
步卒们晋升为士之后,依然可以军功授田,赏田一顷(周制),但是只限于雇用他人耕种,却不能豢养奴仆,且军功田也是一样要依法纳税。
相比于此时的制度,于正的新制有几点不同:
一是“平赋税”,按田亩计征纳税。不仅取消了贵族领主和农民不平等的税收制度,实现公平纳税,按田亩纳税的制度。
二是“抑兼并”,通过军功授田可以获得土地,但不允许土地买卖,只允许土地租佃。确保了军卒们的田地不会被豪强们给巧取豪夺了,同时也抑制军卒们发展为本地的豪强。
三是解放“自耕农”,摆脱贵族的人身束缚关系。领主—农奴关系变成了官府—农民的关系,农奴人身自由获得解放,劳动时间由自己支配,摆脱了强迫劳动的束缚。农民成为官府的属民,属民向官府纳税,而不再是分封贵族领主的属民。
于正打定主意,这次要做一次“礼崩乐坏”之人。
第九十五章:黑山革新(二)思想工作
送走了心存疑虑的西门吉、端木容二人,于正又把冷落了一段时间的计察给找了来。
经过观察,于正发现计察被贬后虽然常常闭门不出,但是也无多少怨怼之言,而且做事依旧认真负责。
于正突然要再次启用计察,是因为他发现原来忠诚也可以算是能力的一种。
有的人,你要用他的力;有的人,你要用他的智;有的人,则要用他的忠。
计察闻听主君半夜相召,同样情绪激动,心里想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主君不会忘记我。赶忙让下人更衣备车,片刻不敢耽搁就赶来了。
于正将“授田新制”之事,复又对着计察原样说了一遍。
言道:此事毕竟损害的是新晋士人们的利益,若是由上位提出,未免就显得身为主君的于正太刻薄了些。所以此事最好是要由下位的“士人”们自己主动提出,如此上面再加以推动,这样才显得更合情合理。
于正交给计察的任务就是,让他去做新晋升士人们的思想工作,说服他们放弃一部分利益,主动促成“授田新制”的提出和推行。
“这思想工作自然是不好做的,不然我也不会想到你,不知子肃可有信心啊?”于正问道,故意装出很看重他,要对之委以重任的样子。
计察正愁没法将功补过呢,闻言却是立马回道:“主君放心,察必当尽心竭力完成此事。”
计察在城主府内答应的爽快一回到家就犯了难,不知该如何推进。
却是将手下豢养的两名门客叫了进来,毕竟一人计短,三人计长,一起商量下,或许能有什么好的主意。
门客制度,最早就是起源于此时,也就是春秋时代,之后鼎盛于战国时期。
门客可以看作是权贵家里豢养的帮闲或办事之人,他们通过依附某个主子,将自身“工具化”,达成豢养与被豢养的关系。
计察从前掌管民事,之后负责辎重,所以豢养了两个懂些计算之道的门客帮助他料理公务,核对账本,叫做“小计”。也因二人懂些文墨之道,所以也能时常给他出出主意。
二人的待遇要比奴仆们好上许多,不仅不用干杂务,每月还领着固定的薪俸,可以养家糊口。又因为一直在计察府中服务,掌握着一定的权利,所以地位还比一般的步徙和平民要略高些,可视作介于“士”和“平民”之间,相当于“游士”(虽然并无这个阶级)。
此时各国间的战争兼并愈发剧烈,不少国家社稷覆灭,民众流离。国内的公族、士族们一下子失去了原来高高在上的地位、失去了土地,成为了平民或者奴隶,这就为门客这个群体的壮大提供了来源,他们成了“文化游民”。
门客在列国贵人间奔走,选取门庭投靠,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在礼崩乐坏的“乱世”之中追求自身价值的实观。朝秦暮楚也不以为耻,奉行“良禽择木而栖”,“合则留,不合则去”的观点,倒是有点像后世打工人的前身。
直到中央集权制的建立、四海归一之后,门客别无选择,就只能争相讨好一个主子了。没有了选择自由的门客,便再也矜持不起了来,争相地“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开始了内卷之路。
两名门客闻听了计察转述的于正之言,心中皆暗暗惊讶,这是要一改“周室的分封之美”,建立一套自己的军功授田制度,于正大夫似乎潜藏着不小的野心啊。
三人就此讨论了半天,最后,两名门客倒是一人给出了一个意见,提供给计察参考。
笔趣阁
一人说:“有一必有二,恩主如今掌管军中辎重,平常也有交好的兵卒,不如先花些工夫和代价突破一人,再让他领头,给众人起典范作用。”
计察听了连连点头,先从交好之人下手,确实是最可行的方法,只是这是先易后难之策,越到后面越难说动。
另一人则道:“众人心中想着上,结果只得中,自然会心生不满。反之,若是他们以为只有下,结果能得中,自然会心中欢喜。结果是一样的都是中,但是因为预期不一样,对待结果的心态便也会不一样。
所以,我们需要让这些新晋士人们以为自己只有下可得,那么他们之后自然会满意主君的赏赐了。”
这计倒是更高明些,前期压低大家的预期,最后得到的东西只要能超过预期,众人的心里就能够满意。
“这计不错,可是具体怎么执行呢?”计察开始蓄须了,他摸着自己不多的小胡子问道。
“恩主不妨扮演这个坏人,故意向主君进言,说因为此次需要晋升的士人太多了,山中开垦的土地不够,恳请主君酌情暂时剥夺一些人的爵位,日后再升。如此,人人担心都只自己此次能不能晋升,对于封赏田地之事反倒不那么在意了,只要有得晋升就已心满意足。”
“此事必定闹得沸沸扬扬,到时候只怕又闹出事来,要吃主君挂落。”计察有些犹豫言道。
门客却说:“只要恩主常在君心,配合主君演好这一场戏,面子上不好看一些又有何妨。他日,必定得能主君再次重用。”
计察心中思咐,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做好主君的鹰犬爪牙,又何惜一些羽毛。
于是之后的几日,先是等待晋升的士人中出了一名道德典范,说要为主君尽忠,军中的俸禄已经足够养家糊口了,因而主动推辞了关于田地的封赏。
而后,掌管辎重的计察大夫也向主君进言,说是黑山地贫,此次晋升的士人实在太多了,一时间开辟不出那么多田地,恳请主君酌情收回一部分“士”的任命,只封功劳最大的几人,其他人放放再说。
这回,那些即将晋升的“士”人们却是真的慌了,纷纷出门打探情况,互相间串联起来。
结果,众人商量之后,还是觉得先把“士”的爵位拿到手再说,成了士,就摆脱了国庶阶级,成为了真正的人上人,可谓是真正的光宗耀祖。田地嘛,日后再考虑也不迟。
因而他们纷纷联名上书于正,请求可以先不要田地,只希望尽快能得到封赏。
于是,三日后,于正一边贬斥了计察的无状,将他罚俸三月,一方面给大家主持了集体晋升“士”的仪式,发下了任命状和士人衣冠。不仅爵位有了,而且该封赏的田地也还在。
只是要一体纳粮,也不能蓄奴了。虽然有点小遗憾,但是大家得到这份失而复得的奖励,总体还是很满意的,连连感谢主君的仁义。自然,又把计察骂了个狗血淋头。
第九十六章:黑山革新(三)职级条例
一万五千人要安置在黑山地域,即使有了公子康置换的康邑也是远远不够,于是在布政司的安排下,又有十座新的乡寨围绕着石城邑和康邑两座城镇建了起来。
如今的黑山上人丁兴旺,于正手下的地盘和人口扩大了整整一倍有余,此刻他才有了些真正“大夫”的样子。当然,因为他的技术和制度优势,所呈现出来的战力却是远在一般大夫之上的。
有了充足的人口,首先便要补充军中所缺。之前在临虑邑的攻城战中,于正的两千大军死伤了足有四五百之众,着实另他心疼不已。这次,在补上缺额的同时,于正又再扩招了一千人,凑足了三千常备军势。
还是跟之前一样,经历过战火洗礼的一千五百人为正卒,享受正卒待遇,;新招的一千五百人则只能为辅兵,需要经过血与火的战斗后才能升为正卒,待遇上自然也略差些。
军中军制,“百人为一卒,五卒为一旅,五旅为一师”,三千常备军便是一师六旅三十卒的编制。新晋升的二十三名“士人”,正好都可以留在军中担任卒长的职位。所以他们现在在官职上是“卒长”,爵位上是“下士”,可算是加官又进爵。
当然,加官进爵的也不只是他们,比如西门吉、渠仰、元锐等人身为部队的军官也有运筹和厮杀之功,此次也因军功而晋升为了“中士”,担任了五百队的旅长之职,师长自然是由于正自己兼任。在军队上,他绝不会放权。
于正索性还给军中职级做了硬性的规定,凡担任百人队“卒长”者,需有“下士”之爵,凡担任五百人队“旅长”者需有“中士”之爵,凡担任“师长者”需有“上士”之爵。
因为战争频繁,所以武官自然好升,因而于正麾下的“武士”是越来越多。
其实这个时候的“士”本来是不分文武的,即是“文士”也是“武士”,可或许是于正受后世影响的关系,却是明显给手下分了文武两派,像本来也参与战争的计察等人却是彻底退出了军事指挥的行列。
如今武官升上去了,那转职成文官的这些人怎么办呢,文武失衡可不是于正所乐见的局面。
于是于正几番思索后,在年终考核条例的基础上将政绩与功劳挂钩,重新制定了晋升条例。
像布阵司这类的文官们,每年年底都会进行全年的政绩评定,政绩特别优秀者记为一等功,政绩优秀者记为二等功,政绩良好者记为三等功,政绩合格者不记功,政绩不合格者则记小过一次,累计三次不合格则作清退处理。如在任职其间有贪腐弊案者,记大过一次,直接清退,并交监察司法办。
这套机制颇有些后世公务员的考核体系的样子,能保证文官们也有合理的上升途径,不会被武官们落在身后。
于正同样也给文职做了硬性的规定,凡担任“乡宰”者,需有“下士”的爵位,凡担任“邑宰”者,需有“中士”的爵位。再往上,管理几个邑者为“县宰”,需有“上士”爵位。
于正打算实行楚国的郡县制这事已经在黑山的上层流传开了,所以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的必要。
如此文武职位与爵位皆有了相互对应的关系,此条例也被正式以文字的形式确立了下来,编成了《黑山文武职级条例》,给了文武众人更明确的前进方向和目标。
然而整个晋升机制还面临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不管是“文士”还是“武士”,很快就会面临到升无可升的情况。毕竟于正只是一个“大夫”的职位,他最高只能分封“上士”、“中士”、“下士”的爵位,其中“上士”的封赏还要得到国君的同意和追认。
秦国商鞅变法后的二十等爵自然是极好的,可并不适用于仅仅只是“大夫”的于正。毕竟二十等爵中的第五级便是“大夫”爵了。
这无疑给于正提出了更大的挑战,他的进步速度必须再加快些才行。
众人皆得了封赏,却有两人的封赏另于正有些头疼。
一是左濮,他军前演武,阵斩狄将,此乃大功,当计为一等功勋,可以晋升到“中士”。但考虑到他的年龄,似乎不宜太早外放为一旅之长,而且他不懂管理章法不能服众,不利于整个队伍的统合。
于是,于正只能继续把他放在身边,又扩了一支亲卫营出来,让他统带。至此,亲卫营有了左右营之分,人数也扩大了一倍。
二是计察,计察此番将功补过,事情完成地很漂亮,自己却背了不少骂名,于正赏罚分明总要给他些补偿才是。
于是,于正在此事的风头过后,以追溯前功的名头,将他爵位上提了一级,同样晋升了“中士”之爵。职位上倒是没有调动,仍管后勤事务。
之后的两月,于正为了维持家臣团文武平衡的局面,在一次家臣会议上,提前给六司衙门做了年中考核,给了文官们一些封赏和晋升。
布政司:主官端木容,掌管贸易以来,黑山的商贸额翻了三倍之多,记大功一次,晋升“中士”之爵;副官田问,开垦民田和军功田有功,记大功一次,晋升“中士”之爵。
另外,乡宰牛爱花帮助安置新来的十寨之民有功,递补进了布政司,接任副官一职,掌各乡民事,正式晋升“下士”之爵。
biquge.name
兵备司:已经随着军功封赏过,主官西门吉,副官渠仰晋升“中士”之爵;副官繁庆、龙豹二人积功未满,不晋爵。
工备司:主官左林,在充足人力的支持下,锻铁的产量终于突破了每月一千斤的大关,于正同样为他记大功一次,晋升“中士”之爵;副官陶然积功不晋爵。
监察司:主官义宁是跟随于正出邘邑的元老之一,同样积功晋升“中士”之爵,副官樊围积功不晋爵。
礼宾司:主官元锐能文能武,全程参与了大战,积功晋升“中士”之爵;副官龙虎积功不晋爵。
情报司:主官施展提供了详实的军情,为大军作战助益不少,记大功一次,晋升“中士”之爵;副官河尚积功不晋爵。
如此,黑山上文武封赏分明,民众安居乐业,战争潜力是一日强过一日。
第九十七章:黑山革新(四)恶性案件
时间荏苒……
五月,在晋国的情报司人员传来消息,晋国派出里克、荀息两位大夫率领大军会和了虞国的军队一起攻打了南北虢国,并且顺利夺下了下阳(在今山西平陆北)之地。此次战役,晋国灭亡了依附南虢国的北虢国,大胜而归。
(南虢国乃是西虢东迁河南三门峡一带,重新立国,史称南虢国,定都上阳。北虢国即被郑国灭亡的东虢国,被周平王重新复封于下阳重新立国。前文郑国历史中有提过。)
因为路途遥远的关系,所以三月的战事,于正到了五月才拿到完整的情报。
于正闻听消息,却是好奇地追问情报人员道:那虞国呢,怎么虞国没有被晋国灭亡吗,没有“假道灭虢”顺便灭虞之事?
然而却是得到了探子肯定的回答。虞国如今跟晋国的关系可好着呢,晋国国君送给了虞国国君上好的宝马和美玉,两国格外亲善,已经结盟,怎么会被晋国灭亡呢。
于正心下大感惊愕,难道历史又发生改变了?
这却是于正记错了,晋国假道伐虢总共借了虞国两次道,此为第一次。而虞国却是在第二次假道伐虢,晋国灭亡了南虢国后,在回程的途中才顺势灭了虞国的。
所以于正想要趁着虞国灭亡,从而获得“秦五子”之一的百里奚大夫的美梦却是破碎了,恐怕这事他还得等上个两三年。
只能让情报司继续盯着晋、虢、虞三国的情况,同时一部分人员往周王畿和郑国调遣。
此时,黑山上却发生了一件恶性的治安事件,导致民怨沸腾,于正不得不亲自出马处理此事。
黑山军之前夜袭行动中俘获了六百余的狄人俘虏,攻城战中派使他们去填护城河死了一些,火烧内城的战事中则又俘获了一些,如今总计有近五百之数。
于正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将他们安排在黑山的两处矿场内罚为苦力,采煤采铁用来赎罪,规定五年之期后便还他们自由。虽然辛苦了一些,又没有工钱可拿,但是每日的温饱还是有所保证的。
然而,前几日铁矿场看守的一次疏忽,却导致有五名狄人苦力集体越狱而出,跑到了附近的一处村寨内,奸污了两名年轻妇女,顿时引起了民愤。
春秋时期,其实并不像后世那样对女子有着非常严格的礼教约束,而卫国的民风更是“靡靡”。或许是由于殷商故地,有前朝风俗遗留的影响,《礼记·乐记》记载:“卫音趋数烦志……淫于色,而害于德,是以祭祀弗用也”。
总的来说卫国人对男女之事在各国间是公认比较开放的,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情投意合,而不是奸污**。这对绝大多数女性而言还是难以启齿、极其羞辱之事!
于正来卫国这么久了,对卫国的民风也有了一些了解。卫国诗歌《桑中》一诗中写道:“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就表现了青年男女间的炽烈爱情。在茂密的桑林中,年轻的男男女女们谈天说地,一边唱歌,一边劳作,多快活啊。
这种所谓的“开放”,绝不是后世某些文人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所提倡的“性解放”,倒是有些苗族的拉郎配的意思。
为了提高生育率,每年乡寨之中都会给年轻的男女们举行“相亲会”,或者选在河边,或许选在桑地之中。而年轻的女孩子们也是非常勇于表达爱意,知道自己的幸福要自己把握,好小伙不争取就被别人抢走了。所以有一些求爱的诗篇,甚至主动去“拉郎”表达爱意,也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这种行为可以理解为主动,但是被解释为开放其实有些过了,而野合更是少之又少。有些人还认为孔子是“野合”后的产物,这却是胡说八道了。
于正虽然是后世之人,此时的民风有异,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对于**之事,他本人更是深恶痛绝。
于正问了监察司掌管民间诉讼的樊围,此事该怎么处理。
樊围道,一般这种事有两种解决方案,要么是双方达成何解,和平处理,女方认下了此事,嫁给男方为妻,不再追究;要么是男方罚做刑徒,去做开山采石一类的苦力,生死不论。
于正听了这两种方案却是连连摇头,这怎么行。这第一种,是将受害者继续推到迫害者手中,岂不是助纣为虐,他可不会干这种事。至于第二种,这几个狄人本来就是苦力刑徒,这不等于没惩罚一样嘛。
难过会民情激愤。
于正之前治理民事,采用的是顺其民俗的方法,这样能最大程度不引起民众的反感之心,这却是用的齐鲁昔日的故事。
西周初年,分封各国。文公的儿子伯禽受封鲁国,去了三年以后才回来向周公汇报施政情况。周公问他:为何如此迟晚?伯禽说:我在鲁国大兴改制,变其风俗,改其礼仪,要等三年才能看到效果,因此迟了。
而太公望(姜子牙)受封于齐国,仅仅五个月就回来向周公汇报了施政情况。周公问:为何如此迅速?太公说:我简化齐地的仪节,一切从其风俗去做,所以很快。等后来周公听了伯禽汇报政情很迟之事,便叹息说:唉!鲁国后代将要为齐国之臣了,为政不简约易行,民众就不会亲近;政令平易近民,民众必然归附。
于正之前在民事上用的便是“平易近民”之策,然而就此时来说,似乎并不合理。
biquge.name
经过此次事件,于正觉得既然黑山执政的根基已稳,也是时候颁布一些更加严厉的民事新法了!
于是,于正让人将那五人中参与罪行的三人押上堂来,当着他们的面宣布了惩罚措施。
于正对着三人鄙夷地言道:“今后,凡我治下发生奸污**之事,皆从三人之例,施以腐刑,让他们去做个寺人。而且劳改苦力之役不得免,伤势痊愈后,继续去矿上开石。”
寺人,就是被阉割的男人,为宫中侍御之宦官,春秋时各国已经普遍设置。
【作者题外话】:修了两处小BUG,前文“下士”授田的规模有改动,施展在晋国坐镇也有改动。
第九十八章:黑山革新(五)法治初议
春秋时期,提倡“德治”、重视“人治”、维护“礼治”,却唯独没有“法治”。大多数时候,社会结构是以家庭为本位、以伦理道德为中心、以宗法等级为根基维持运行的。
遇到此类的恶性刑事案件,要么是宗族内部处理了,要么就是依照约定俗成的乡规民约处理。于正虽然设了监察司,但是大多时候,监察司却处于无事可做的状态,“民不举,官不纠”便是此时的常态、
当然最根本的,还是因为此时没有“法”的概念,只有模糊的“规矩”约束,也就是“礼制”和“民俗”。
于正隐约记得,一直要到春秋末期,郑、晋两国出现的“铸刑鼎”事件,才标志着中国古代成文法的正式产生。
公元前536年,子产“铸刑鼎”,将法律条文铸在鼎上,公布于众。这是中国古代第一次公布法律。公元前513年,晋国大臣赵鞅、荀寅同样将该国法典铸在铁鼎上,公布于众。
于正欲在黑山实行“法治”,但却出现了无“法”可依的状态,这不得不说让他有些沮丧。毕竟现在才公元前658年,离着成文律法的出现还有一百来年呢,难道就要这么放任下去?
于正也没办法将后世几千年后的那套法律制度生搬硬套到现在,毕竟明显不符合现在的实际情况,良法也容易变成恶法。
于正陷入了沉思,却是将主意打到了战国初年的李悝身上,他的年代离着此时似乎不算太久远,大约是两百年后,完全是可以借鉴一二的。
李悝编制的《法经》,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系统的封建成文法典,李悝也被称为法家的鼻祖。
《法经》共有《盗法》、《贼法》、《国法》、《捕法》、《杂法》、《具法》六篇。《盗法》和《贼法》是关于惩罚危害国家安全、伤害他人及侵犯财产的法律规定。《囚法》(也称《网法》)是关于囚禁和审判罪犯的法律规定。《捕法》是关于追捕盗贼等的法律规定。《杂法》主要是关于盗贼以外的其他犯罪与刑罚的规定,起着具体加减作用。最后尾篇的《具法》则相当于后世的名例篇或刑法总则的。
法家是主张“以法治国”和“变法”的学派,要求“以法治国”、“一断于法”。而于正现在,正需要借用法制的力量来革新乡风民俗。
目的嘛,第一当然是要进一步地解放生产力,将民众从宗族的枷锁下解放出来,以更自由的姿态投入到生产中去。
第二嘛,则是因为黑山逐步建立起了基础的工业体系,导致了工人阶级的出现。而于正大量的赦封“士”人,使得小贵族阶级也是逐步壮大。
这两个阶级是于正的黑山势力振兴的基石,所以他需要切实保障这两个阶级的利益不受侵害。而“法”就是进一步给他们保驾护航的,保障他们生产生活以及私有财产不受侵犯的权利。
于正借着后世穿越者的优势,率先在这个时代提出了“法”的概念,这种史无前例的举动自然是受人非议的,连手下家臣们也连番前来劝阻,认为这种行为违背“先王之制”。
为此,于正还特地召开了一次家臣会议,专门讨论此事。
“主君,‘先王之制’不可弃也,还望主君三思啊!”数位家臣们一齐叩首道,尤以礼宾司的主官元锐为首。
于正正襟危坐不改威容,却以黑山为例,举例说道:
“诸位,我黑山之中遍布密林,其中不乏生活着一些虎豹豺狼。诸位认为,我们和财狼虎豹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若论力气和敏捷程度,人类远远比不上那些虎豹,但是为什么我们却可以将虎豹豺狼们赶走,而由我们人类占据它们的原有地盘呢?”
于正先是借着身边众人皆熟知的事情,提出了一问。见家臣们陷入沉思之中,不等他们回答,却是自问自答道:
“这是因为我们的社会结构要优于那些猛兽,我们比起虎豹来更懂得合作和团结。所以虎豹力气虽大,但是势单力薄,才会被我们群起而攻杀。
而豺狼一类虽然也是成群结队地行动,有着头领以及内部的分工合作,但是他们的社会结构最多只能支撑起百来只的规模,一但超过这个数量,它们便会分群。
所以它们虽然也有社会结构,但是与人类相比,我们的社会结构明显更优,足以支撑得起上千、上万、甚至十万、百万的规模。我们在结构组织上有着如此巨大的优势,足可碾压这些猛兽。”
“那又是什么维系了我们这么庞大的社会结构呢?”于正适时对家臣们提出了问题,这便当是一次启蒙课吧。
这回,终于不再是雅雀无声了,在初时被“社会”、“组织”一类词语给冲击到后,总算有人恢复了正常的思考。
元锐出列,语气慷慨答道:“主君,正是‘先王之制’啊。武王分封天下,建立起了华夏诸邦,压制得北狄、西戎、南夷、东莱等异族禽兽不敢放肆,这才保证了我华夏文明的延续。”
元锐话一说完,余下家臣大多连连点头,只有左濮抓耳挠腮的,显然完全没有听懂。
“不错,正是‘先王之制’。”于正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众人听到此回答,心中暗暗奇怪,主君不是欲改“先王之制”吗,如今这是……?
xiashuba.com
于正不理会众人心中如何想法,却是继续言道:
“正是‘礼法’使得我们人类的社会结构更加稳定,在三皇五帝时代便建立起了大小城邦,压制了野外的猛兽。
也是‘先王之制’让我们诸夏的社会结构优于四周异族,所以在与他们几百年的战争中,我们诸夏的地盘总体是越来越大,而四周异族部落却是日益后退。
我无须讳言,正是‘分封制’、‘嫡长子继承制’等礼法制度,让我们强大,优于那些还处于部落制的异族,避免了像他们一样陷入一次次的继承战争。”
于正侃侃而谈,将心中所思所想尽数说出。
“上古的城邦时代,我们的社会结构只能支持几万,几十万的规模,不要部落联盟对抗异族。而自周武王分封之后,诸夏邦国围绕在周王室身边,整个诸夏势力却可以有上千万的规模。无疑,这归功于‘先王之制’,扩大了社会结构的稳定性,‘先王之制’功莫大焉。”
“然而,主君为何……”
“因为,如今这个时代正如你们所见,大国吞并小国,诸侯大国随着实力的增加,已不再那么顺从周王室了,周天子的政令根本不出国都。
这是个礼崩乐坏的时代,礼制已经逐渐不能再维持住这个庞大的帝国了。
此时,只有在礼制的基础上再进一步,在礼制维持下的社会架构上再进行优化才是治国平天下的良策,而这便是‘法治’。”
【作者题外话】:作者的社会结构优化说有没有一定的道理呢?
第九十九章:黑山革新(六)铸刑鼎六
于正的“社会结构优化”之说,把底下的家臣们唬得一愣一愣的,毕竟不是他们这个时代的知识,理解上还是有些难度,但想说出哪里不对,又好像觉得有些道理。
沉寂一阵之后,终于有人小声说道:“然而,如今尚有齐侯高举‘尊王攘夷’之帜,主君所言的‘先王之制’崩溃一说,未免有些太耸人听闻了吧。”
于正叹了口气,坦诚地对着家臣们说道:
“齐侯虽然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帜,但是公心少而私心多。其所作所为不过是借着礼制为武器,为自己的霸主之道铺路罢了。
狄人伐卫,齐国救卫何迟也,如今又不肯尽力为卫国恢复疆土,私心可见一般。卫国若要复兴,只能靠自己,却是指望不上齐国。”
这话以卫国的实际利益为出发点,又说得十分直白,有些人瞬间就明白得过来了。
于正知道历史,齐侯日后还会打着礼制的旗号,干涉周天子的废立,这明显不是诸侯该干的事。
“诸位,我不是要废除礼制,更没有狂妄到要和天下为敌的程度。只是如今礼制已经逐渐跟不上这个时代了,所以我才要在礼制的基础上再用‘法治’去加以优化,却不是要彻底废除‘先王之制’的礼法。
乃是‘法’从‘礼’出,甚至‘礼’、‘法’合一,相辅相成。”
为了赢取臣下们的支持,更好地在黑山开展法治运动,于正摆出一副改良派的嘴脸说道。
有句话说,富人改良,穷人愅命。于正如今也是当权的既得利益者,他的屁股自然是坐在改良派这边的。
若要愅命,那得先把自己给革了,暂时他没有这样的高尚情操。也不像有些穿越者那么虚伪,打着愅命派的旗号,做着改良派的事,实际仍是唯我独尊、三妻四妾那一套。
“然则,若是‘礼’与‘法’发生了冲突,请问主君该以谁为主呢?”西门吉刚才一直沉默不言,此时却是突然一针见血。
“‘法’从‘礼’出,自然优于‘礼’,二者冲突当以‘法’为先。”
于正思考过后下了结论,也就是这个结论,让他一直被后世的儒家所诟病,甚至说他是“霸”主,而不是“圣”主,评价上生生降了一个层级。
法家抛弃“过时”的礼乐秩序,企求重建“刑”、“政”的秩序体系,而儒家试图对“礼”进行革新,在“礼”的范围内“复古”社会秩序。
“礼”之规范体系以“德”为基础,以“教化”“修身”为手段,以“和谐”、“中庸”、“平衡”为目的,以“仁爱”为规范的价值追求。而“法”之规范体系以“政”为基础,以“刑杀”为手段,以“耕战”、“富国强兵”为目的,以“功利”为价值取向。
虽然后世也有很多人积极地为于正辩护,说他尊“法”而不废“礼”,乃是“礼法并重”。但是更多学者却凭这一句话,便认定他是“法”家学派的代表人物,内心更重法度。
当然这是后话,现在的于正既不是霸主也不是圣主,只是黑山的一方小领主罢了。
家臣会议之后,于正勉强凭借自己这两年积累的权威,还是强行通过了“黑山法治议案”。其中几位主要的家臣支持者,有圆滑的端木容,他看到了对私有财产的保护;有忠心的计察,他愈发明白了自己的爪牙地位;有身为女性的牛爱花,她看到了身上“枷锁”的松动。
另外还有一些对于正的崇敬之情压过了礼制敬畏之情的家臣,他们也站在了同意的一方。而且提拔的都是年轻人,相对也更容易接受新鲜事物不是。
于是,接下来的几个月,“法”、“律”的编订成为了整个黑山上下的大事,“法”是总则,“律”是细则。
按照于正“法从礼出”的原则,即便是那些持反对意见的家臣也积极参与了进来,他们是担心最后的“成文法”太过偏离礼制,所以进来监督校正的。
于正原本的打算,他是想以两百年后李悝的《法经》为参考依据的,但是这《法经》在后世早已失传。不过也没关系,商鞅在秦国的变法,以及后世的《汉律》便是以《法经》为本的,于正完成可以参考这两样,制定新的律法。
于是三个月后,《黑山六法》正式出世,《盗法》、《贼法》、《囚法》、《捕法》、《杂法》和《具法》一一俱全。
为了彰显“法”的权威,于正将公库中被铁器替换下来的铜制兵器全部拿来熔了,铸造了六座巨大的铜鼎,将六法镌刻在上面,并进行了规模巨大的祭祀典礼,以此上达天听。
六法公诸于世,让老百姓明白法与非法的界限,知道犯了法会得到什么样的处罚,当然也打击和限制了贵族特权,贵族再不能随意处置民众和奴隶了。
于正虽然铸了“法鼎”,将法律条文皆刻于其上,但是许多民众还是不能理解其意。于是,于正还特地在六鼎旁设了一个职位,专门为民众讲解六法。
《盗法》,主要是指侵犯财产的犯罪活动,大盗则戍为守卒,重者要处死。窥宫者和拾遗者要受膑、刖之刑,表明即使仅有侵占他人财物的动机,也仍构成犯罪行为。
思路客
《贼法》是对有关杀人、伤人罪的处洽条文,其中规定,杀一人者死,出于自卫可免。伤人者,徙为苦力,根据程度不同刑期不同。
《囚法》、《捕法》两篇则是有关劾捕盗贼的律文。
《杂律》内容包罗尤广,包括以下几类:①淫禁,禁止夫有二妻或妻有外夫。②狡禁,有关盗窃符玺及议论国家法令的罪行。③城禁,禁止人民越城的规定。④嬉禁,关于赌博的禁令。⑤徒禁,禁止人民群聚的禁令。⑥金禁。有关官吏贪污受贿的禁令。
民众有受了冤屈的,便可前往祭祀广场观法明刑,若有不懂的,还可询问讲解人员。久而久之,此讲解员也逐渐帮忙代写一些状纸,甚至接一些诉讼官司,却逐渐成为了讼师的第一人。
【作者题外话】:支持本书的话一定要投票哦,帮看广告就更好了!
第一百章:黑山革新(七)礼法之议
于正在黑山率先治“法”,此等前无古人之事虽凭权威压服了内部物议,但免不了外部的议论非非。
这第一个,便是离着黑山最近的山下邑,弘毅大夫闻言此事,却是亲自上门来劝。还不及端坐互相见礼,弘毅大夫便痛心疾首地言道:
“子敬,此事你做的未免太过孟浪了,先王之制斯为美,岂可轻废。”
于正见此,则是淡然见礼,答曰:“法出于礼,黑山治法非为废礼也,只是在礼的基础上再加以规范一二。”
在于正看来,夏商与西周的法,是一种完全依附于礼的法。诚然,在一定时期,这种“礼法”制度确实起到了积极的作用,维护了社会稳定。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这种“礼法”制度在形式上偏于保守,内容上过于陈旧,已经不能适应社会变革的新形势了,所以他才要“治法”。
不过为了让此时的社会更容易接受,也考虑到好友的关切心情。于正还是避重就轻地言道:
“不学礼无以立,礼是为人之本,也是立足之本,正,旦夕不敢忘礼也。
然而时也易也,夏礼不足有商补之,商礼不足有周补之,正之所为,乃是补‘礼’之不足,以‘法’将模糊处规范,将错漏处校正。并将此公之于众,使人人知礼,人人守法。如此先王之制虽有稍改,但周室却可千秋永续,此治世之道也。”
弘毅大夫与于正对坐,闻言却是脸色一黑,于正虽然善辩,但是在这一件事上,弘毅大夫却恪守“复礼”之道,根本不为所动。甚至认为于正想要改周公所制的周礼,未免有些得意忘形了。
他将黑山治法之事,归为三大严重错误,言辞犀利地一一指出。
“其一,氓隶之人亦知法度,如此,贵贱不分,民不畏其君,乾坤倒悬,此为一谬也;
bqgxsydw.com
其二,弃礼而征于法,如此,民不知礼,而尽成追利狡黠之徒,互相争利,此为二谬也;
其三,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治民在威,不在刑。法之成文,公之于众,从此世上争诉不止,永无宁日,此为三谬也。
有此三谬,非治世之道,实乱世之道也。”
弘毅大夫是旗帜鲜明地反对把“法”明文公布出来,也反对把“法”从礼教中独立出来。
他认为,民众一旦知道了刑书的条文,就不会再看重道德,遵守礼仪,而会去“征于书”,去钻法律条文中的空子。从此,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斤斤计较,甚至相互争诉,最终会导致天下大乱。
于正回忆后世的历史,这番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很多时候,的确是“道德礼教”让我们变得更为无私,更乐于助人,而“法”在明确物权的同时,则让我们更“自私”,更注重维护自己的利益。
比如于正在后世看到这样一个新闻,说两个老外比邻而居,一个老外院子里种了一棵果树,随着果树的长大,枝丫延伸到了邻居的院子里,于是两个邻居为此大打出手。
在法的概念里,由于对于物权有着明确的定义,所以人人注重的是对方有没有侵害到自己的利益,甚至那颗果树根本也没碍着邻居啥,只是稍微越过了墙而已,就被认定侵害到了自己的空间。而在礼的概念里,大家应该互相体谅,互相帮助,所以中国讲究“远亲不如近邻”。
想到此,对于弘毅大夫提到的一些弊端,于正也是能够同意的,后世为什么要进行思想品德教育,加强精神文明建设呢,不正是因为法不是万能的嘛。
这让他有些醒悟,穿越者的自恋思维的确不可取,不是仅仅依靠“法治”,民众就必定景从,领地就能大治的,这是极其简单的想法。所以,在推行法治的同时,加强黑山领地内的“乡风文明建设”也是很有必要的。
“法”和“礼”不是绝对对立的关系,对于“礼”,要学后世的“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法是硬性的,礼是柔性的,软硬兼施才是大治之道。
于正出言同意了弘毅大夫的部分观点,言说自己一定会在治下加强“礼”的教育,然而弘毅大夫却是练练摇着头。他是要让于正收回此法,而不是仅限于稍稍让步,“弃法复礼”才是他的底线。
法让民众贵贱不分,只这一点,他就是容忍不了的。
对于这点,于正却是不能同意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别亲疏,不殊贵贱”,的确动摇了此时奴隶主贵族们的统治根基,然而这却是社会的进步所带来的,抵制社会的进步就是“**”行为。
如今这个春秋时代,本就是个“礼崩乐坏”时代,是个天下大乱的时代,若是还守着原来那一套,别提富国强兵,就是闭关自守,保持祖宗社稷都做不到。
面对这个时代的变化,有两种人,一种人便如孔子,讲究“克己复礼”,想要通过恢复先王之制,来结束天下大乱。另一种便是李俚一类,想要通过“变法”,来结束天下大乱。
两类人都是欲要“平定天下”的志士仁人,也都只是维护自身统治阶级,有着明显局限性的古人。
孔子是活在奴隶制变革时期的人,他的“礼”从根源上就是树立一种等级。而李俚的“法”,同样也是树立新兴贵族阶级的统治地位和等级。
想到“统治”二字,于正的思路便豁然开朗:是啊,无论“法”也好,“礼”也好,不过都是统治工具罢了,哪个能更好地为他的统治服务,他便用哪个,就这么简单。
礼教是阶级统治工具,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维护着封建王朝的统治。其实法律也是,它看似是公共意志的体现,其实在历史上也只是某一阶级的公共意志而已。
他又不是要建万世王朝,建万世不变之法,想这么多干什么,礼也好,法也好,只要阻碍了时代的发展,那必然是要被不断完善的。
若是在“革新”和“复礼”中让他选一个,那他自然会站在“革新”这一边的。
送走了面色不郁的弘毅大夫,于正心中有些无奈。即便是圣明如孔圣人一般,在得知晋国铸造刑鼎的举动后,也预言说这是亡国之举:“晋其亡乎!失其度矣。”
“今弃是度也,而为刑鼎,民在鼎矣,何以尊贵?贵何业之守?贵贱无序,何以为国?”
孔圣人尚且如此,对于弘毅大夫的举动,于正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不过他认为,“反对自反对,批评自批评,只要是时代迫切需要的,终将会把礼治社会演变为法治社会。”
因为此事,他与至交弘毅大夫有些失和,这不免另他有些沮丧。
若是小事,大家不妨各退一步,而现在,他们都认为自己所坚持的才是大道,于正是有着后世的历史知识,而弘毅大夫是有前史为鉴。
第一百零一章:楚又伐郑(一)江黄之盟
因为“礼”、“法”之事,于正失和于弘毅大夫,只能等时间来修复二人间的关系。于正感到,在前进之路上,他愈发地感到孤单。
不仅如此,连卫国的两位上卿石祁子和宁速大夫也派人送来言辞激烈的书信,其中之意多是指责于正妄改先王之制,希望他能重回“正道”。卫国朝堂上还有一些士大夫气得跳脚,提出要来黑山与于正一辩,亲自规劝于他,实际上却是为自己扬名之举。
于正被这些事弄得不厌其烦,受到了巨大的舆论压力,小厨娘夏荷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都不能让他展露笑颜。
好在各地的情报司及时地给他送来了好消息。
议事厅内,于正只命六司主官并计察来此会晤商议,其余家臣却是没让他们参加,免得人多口杂。
情报司主管施展站于横挂的舆图之前,正在为众人作着各国情报的汇报工作:
“主君,诸位同僚,这第一件是便是关于虢国的情报。”
“虢国自春天的时候,被晋国联合虞国讨伐了一番,丢失了下阳之地后,虢国为了讨回面子,在前两个月,趁着国内秋收完毕,却是由国君带兵讨伐了附近的戎国,在桑田这个地方打败了戎人,取得了一些土地,算是弥补了之前国土的损失。”
于正闻言,却是露出了这两个月难得的笑颜,嘲笑着说道:“这虢国国君挽回面子的方式也是有意思,被晋国欺负了,打不过晋国却去欺负一旁的戎人部落。虽然也取得了一些领地,但是以生地换熟地,看似国土面积好像没变,实际上国家国力却是明显衰减了。
2kxiaoshuo.com
而且晋虢之仇没有丝毫消减、虞国也仍在晋国这边,虢国国君这番行动除了劳民伤财,却于事无补。我料定,虢国的社稷,在三五年之内必定要被晋国所夺取。”
于正也想明白之前“假道灭虢”之事了,却是闹了个乌龙。
“诸君可有什么看法?”他对着众人说道,他虽然知道历史发展,但有意考校下手下。
端木容闻言,出列言道:“启禀主君,臣下有些拙见。”
“但讲无妨。”
“臣以为,这虢国的社稷自是不保,但那虞国为虎作伥,另自己身边的虎狼之国晋国愈发壮大,也是不智之举。
晋虞两国如今关系虽好,但子孙后代总有失和的一天。若是晋国吞并了虢国之地,国力愈发强盛,之后的几代晋侯难保不会对虞国生出觊觎之心。所以臣以为这虞国的社稷,也是没有几代可存了,虞国的国土早晚也是晋国的囊中之物。”
端木容侃侃而谈,听得于正连连点头。他不像于正这样有着丰富后世的知识可做参考,能有此见识也是殊为难得了。只是他想不到,根本不用等上几代,就在虢国灭亡后不久,晋军回师的途中,便顺手灭亡了虞国。
那些昔日贿赂给虞国用来借道的宝马、美玉,不过在虞国寄存了几年就又回到了晋国手中。晋国啥也没损失,还白白得了虢、虞两国偌大的疆土,打通了上洛的道路。
“主君,这第二件事,便是关于齐国的诸侯会盟之事。因为去年楚人无故伐郑,郑君求救于齐,所以今年秋天的时候,齐国又召集了诸侯们开会。齐侯、宋公、江人、黄人盟于贯(宋地,今山东菏泽市曹县)。”
“江国和黄国,乃是楚国边境之国,齐国拉拢到这两个国家,可见即将对楚国动手,或在今年,或在明年。”
施展分析着情报,推测着说出了自己的见解。众人连连点头,这可是个关系着中原诸国命运的重大消息,齐楚之间,搞不好便要有一场大战。
江国为嬴姓之国,与秦同姓,铜器铭文中作“邛”,位于“四渎”之一的淮水北岸,与息国、黄国、弦国、道国为邻。
受到中原诸侯争霸的波及,江国也跟众多小国一样不幸被卷入历史洪流,遭受战火洗涤。楚武王僭王后,挺进中原的脚步日益加快,前方挡路小国命运日见堪忧。江国看清局势,早已投靠了楚国,而楚国为了笼络江国,也将公主下嫁江国。因为这一层联姻关系,江国暂时获得了一席暂息之地。
而黄国也为嬴姓,黄氏,相传是嬴姓伯益长子大廉建立了黄国(黄国的后代黄歇后仕于楚,被封为春申君)。黄国处于江淮之间,守东方诸国西入淮河上游的门户,当南楚北进中原之要冲,地理位置同样非常重要。
齐国为了打击楚国,积极开展外交行动,如今却是分化了楚国周边的势力,将原本臣服楚国的盟友江国和黄国拉过来归顺齐国。这次以宋人为媒,成功介绍江、黄两国入盟,算是在楚国的软肋上插了一刀。
为了早日摆脱楚国的野蛮压制,摆脱附属国的经济压榨,江、黄两国如约前往贯地与齐、宋会盟,正式倒向齐国。
如此,楚国的东面,有宋国扶助江、黄二国,楚国东出之路便被堵上了。
而楚国吃了这个大亏,自也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于是,最近趁着刚刚入冬,天气不至于太过寒冷,楚国以斗章为大将,再一次帅军讨伐了郑国,这一次,楚国大胜而归。
“楚人伐郑,斗章囚郑聃伯。”
聃国,是周武王同母十兄弟之一姬载的封国(国都在今河南郑州一带),冉姓便是以国为姓。
郑国东迁并成功崛起后,聃国和邘国一样都成了郑国的附属国,虽保留了宗庙社稷,但国土被侵吞了大半。因是郑附属国,所以称为郑聃伯。
如今楚国伐郑,大将斗章掳聃伯而还的行为,却是无情地打了郑国的脸。郑国连手下的附属之国都保护不了,以后谁还敢相信郑国的保护承诺。这一次,郑国的威信是再次大跌。
郑国连续连年遭受楚国讨伐,明显也是因为郑国所处位置挡住了楚国的上洛之路,楚国既然僭越称王,自然想更周天子一较高下,最好让周天子承认他的王位。
第一百零二章:楚又伐郑(二)宗家之请
楚国伐郑,以及晋国伐虢,这两场战争看似毫无关联,实际上却有一个共同的目的,便是两国借着侵略战争,欲要打通前往周王室雒邑的道路,也就是“上洛”。
自齐国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帜,事实上已经称霸诸侯后,其余有野心的大国也相继看到了周天子的作用。周王室虽然已经衰微,但毕竟是周朝的开创者,余威尚存。华夏诸侯祖上乃至皆受其分封之恩,更沿用着周礼的等级制度治理着国内,所以众诸侯表面上还得尊崇着天子。
这便给其它诸侯国的野心家们看到了一条霸主之路,楚国、晋国仗着自己国势强盛,纷纷跟进。
(春秋四小强,三强已经上场,现在也就秦国国力还稍弱。)
楚国继去年伐郑之后,今天又再次伐郑,并且在大将斗章的带领下取得了大胜,接下来便等着诸侯霸主齐国的下一步反应了。
聃国作为郑的附属国参与了此战,结果连国君都被俘虏了,情况不可谓不惨。邘国同样也是郑的附属国,自也免不了被派了兵役,一番大战下来也是死伤惨重,如今邘邑之内十家倒有两三家带着丧的。
邘邑情况如此,不少人便想到了分出来在卫国的于正这一支小宗,听闻公子正在黑山治政,如今很是兴旺发达,手下分封了大量的士人,还连败狄人兵势,可谓兵强马壮。
于是,有的士大夫便据此建议了,希望国君能向公子正求援一二,无论是人力物力,如今的邘邑都是极度欠缺的。
有的士大夫则更激进,言道:郑国连遭楚国侵伐,此时正是郑国虚弱之时,不如召回公子正,让他率领军队重新恢复邘国的疆土,从郑独立出来,免得日日受郑人欺压。
还有的士大夫,则是考虑向西门家、计家学习,向公子正处派出一些年轻的后辈,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宗家和分家都要有后代出仕,如此至少能保住家名不灭。
fantuantanshu.com
于是,在楚人伐郑一个月后,黑山上迎来了邘邑本家的一支庞大使团队伍。议事厅内,于正带领手下家臣们,一起接见了宗家的使者。
“拜见公子!”邘国使臣团对于正仍以公子相称,显得亲近些。
“诸位士大夫远来辛苦,你我本是一家,何须如此客气,快快请起,看座。”
于正仿佛见到了亲人一样,热情地招呼着众人坐下。
见众人虽然都穿着会见用的朝服,但是不少人身上的衣服明显破旧,知道众人的日子并不好过,此次怕不是来打黑山秋风来的,于正心中暗暗猜测道。
双方初次会面,先是闲话了一些家常,于正问候了自家国君父亲的情况,使团也表达了国君的慰问和祝好之意。如此,双方才渐渐进入主题。
“今秋,郑国又遭楚人侵伐,我们邘邑被郑君征召,也在此战中损失不少。如今邑内民生凋敝,国君怜民之苦,闻听公子在卫国功业鼎盛,家邑兴旺,还希望公子念在同宗之情,能够援助一二。”
果然,就是来打秋风的。
于正倒是能想象一些邘邑此战的情景。对郑国国君来说,虽然同样征召手下的领主们参战,但是也是有亲疏之别的。
比如郑国的叔詹、堵叔、师叔被合称为郑国“三良”,乃是国君的近臣,最得重用。近臣之后,便是郑国那些与国同修的公族和士族,他们世代仕郑,同样忠心可靠。
再之后,便是那些后来投靠来的士大夫和附属国,这些人关系最远,自然是被当做炮灰来使用。(有点像日本战国时同心众和外样众的区别。)
“宗家受郑人盘剥之苦,正在邘邑之时便早有体会,何况国君乃正之父亲,既然国君开口,正自无不从。”
于正满口答应,然而还不待邘邑的使者欢喜片刻,他却先一步愁眉紧锁地叫起苦来了。
“然而黑山不过是贫困山邑,地处崇山峻岭之中,土地开垦艰难。粮食、军需等自产尚不足,还需依赖外购。之前一战,黑山军虽得胜利却也彻底激怒了狄人,现下狄人所控各邑对我黑山贸易的各国商队盘查日严,严禁粮食兵器等流入黑山。
诸位从邘邑而来,经过狄人的控制区,想必也应有此感受吧。我这黑山不过是表面繁荣,内里却亏虚的厉害,不过是以战养战罢了,哪里称得上强盛。
不过既然国君开口了,正作为人子,作为宗民,自无不从。总要从各处挤出一些援助物资来,只希望使者不要嫌少。”
于正长吁短叹地分析了一番黑山的情势,先行叫苦了一番,免得被敲诈太狠。他这一席话有真有假,倒不是完全胡诌。
“真”的是,自黑山联军夺下临虑邑之后,狄人眼见黑山势力日渐壮大,确实是对黑山实行了禁运政策,严查粮食、铜一类战略物资运往黑山。今年秋收的时候,狄人还发动了一波攻势,抢收了临虑邑城外平原地带的庄稼,想要以此来困死黑山联军。
假的是,狄人的行动确实对公子康的临虑邑和弘毅大夫的山下邑造成了巨大的影响,破坏了两家的屯田行动。但对于正来说,他在黑山上借着铁器工具的帮助,已经开辟出了足够的农田,也远离狄人兵峰的侵扰,所以今年黑山之上的粮食是前所未有的丰收。足以满足整个黑山所有人的需求,甚至还有余力稍微援助下弘毅大夫和公子康两家。
而铜的封锁对黑山更是毫无作用,于正已经完全摈弃了青铜兵器,将库中所有的铜都铸造了邢鼎。如今的黑山军上下已经全部换装完成铁制兵器,甚至还在尝试铸造铁甲。按照一套铁甲六十来斤计算,黑山一个月可产铁甲十套,再给于正一些时间,一卒百人的铁甲重步兵也即将问世。
所以于正的叫苦是有真有假,他所说的封赏的情况都是真的,但是粮草兵备不足却是假的。
当然邘邑毕竟是于氏的本宗、宗家,于正也不能完全见死不救。他还是命计察清点出了一千石的粮食,以及一些黑山军淘汰下来的军资,比如木枪、藤甲一类,作为援助物资送给邘邑。
邘邑的使者见黑山也这么困难,公子正却仍然仗义疏财,提供了这许多的物资,心下也是很感动,连连称赞国君生了个好儿子,公子正贤德无双。
于是,使者押着粮草满意而归。不过,使臣团来时五十余人,回时却只剩下了四十人。留下的十余人,便是邘邑中的士族们加大对于正投资的表现。
第一百零三章:楚又伐郑(三)士族子侄
邘邑各士族让年轻的后辈子侄出仕于正,这一卫国的分支小宗,从另一方面看,也是对主宗无能的失望表现。
大宗小宗的关系,大宗是树干,小宗是枝丫。所以在朝堂上,大宗是君,小宗是臣;在宗族事务中,大宗是族长,小宗是附属。
然而,在如今这个时代,大宗小宗的地位却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自晋国曲沃代翼后,晋国的小宗便篡夺了大宗的权利地位,一跃成为了晋国的国君,也算是“下克上”的一种。
邘邑士族们如此表现,国君尚还能持重,不发一言,作为嫡长子的邘成却坐不住了,要知道于正也是嫡子,嫡次子也是享有一定继承权的。若是国内的士大夫们都纷纷倒向了于正,那他这个储君的位置自然也就坐不稳了。
邘成倒也聪明,在手下门客的建议下,却是来了个苦情计,先行向国君哭诉,言说自己不如公子正贤明,主动请求国君立嫡次子于正为太子。
这种退位让贤之事在历史上不是没有,相反,还是流传各国的美谈之一,远的便有吴国建立者太伯奔吴之事。
周太王生有三子,长子太伯(泰伯)、次子仲雍和小儿子季历。季历的儿子姬昌聪明早慧,深受太王宠爱。周太王想传位于姬昌,但根据当时传统应传位于长子,太王因此郁郁寡欢。泰伯明白父亲的意思后,就和二弟仲雍借为父采药的机会一起逃到荒凉的江南,定居于梅里(今江苏无锡的梅村),自创基业,建立了勾吴古国。(武王分封,封其后代为二国:其一为虞国,其二为吴国。)
近的便是最近宋国之事,宋国太子兹甫(宋襄公)还有个庶兄目夷,素有贤明,于是兹甫在父亲面前恳求,要把太子之位让贤于庶兄目夷,还说:“目夷年龄比我大,而且忠义仁义,请立目夷为国君吧。”
bidige.com
于是,宋桓公把兹甫的想法讲给目夷听,目夷听后不肯接受太子之位,说:"能够把国家让给我,这不是最大的仁吗?我再仁,也赶不上弟弟啊!况且废嫡立庶,也不合制度啊"。为了躲避弟弟的让贤,目夷逃到了卫国,兹甫的太子之位没有让出去。
这两件事都被传为美谈,于是邘成也来学这一套,当然他不是有心让贤,而是知道以父亲守成执礼的性格,肯定不会违背如今的嫡长子继承制。
果然,国君闻言心中耸动,明白了此事所产生的恶劣影响。邘国本就势弱,若臣子有了二心,加上诸子争位,那国之将亡矣。
于是,国君好生安慰了太子邘成一番,再次对着臣下们重申了他的太子之位。并且带着族人正式敬告了宗庙,将于正小宗的身份记录在册,算是明确了两支的地位。
这可是一招狠棋,明确了于正小宗身份后,他就失去了继承的权利,今后只是邘氏在卫国的小宗而已。即便将来邘成身故,国君之位也有大宗邘成的子孙们来继承,却轮不到小宗的头上。
若是将来于正仗着兵强马壮,要以小宗来夺大位,行晋国曲沃代翼一样之事,那也难免世上舆论菲菲,背上个忤逆的名声,需得几代人的努力才能洗刷干净。
这样一番行动下来,家臣们自也明白了国君维护嫡长的心思,再有什么想法也收敛了不少,纷纷再次向太子邘成靠拢。国君见此也很得意,自己成功避免了邘邑的分裂风波。
至于之前,随着使团投效到于正手下的那些士族后辈,也就决定不再追究了,毕竟只是十来个年轻人,若是没有家族的后续援助,能济什么大事。
当然,这一切,远在黑山的于正是不知道的,他还颇有兴致地接待了这些邘邑的年轻人。其中,西门家和计家也再次加大了对于正的投资,分别又派来了两位年轻子侄。
“启禀主君,这是我二叔家的儿子,我的四弟计侨,今年十六岁,通文墨,懂算法,乃是我计家的麒麟儿。”计察颇有荣焉地介绍道。
“好,计侨,你就跟着计察好好学习,等将来立了功劳我再收你为家臣。这是我黑山的规矩,无功不赏,你可有异议。”
于正坐于主位上提点着年轻的后辈,为他们安排各自的职司。本是个走过场的环节,结果这个叫计侨的年轻人还真的有“异议”。
“启禀主君,侨这几日在黑山四处闲逛,感觉黑山之上风俗大异邘邑,虽然黑山新立,但民众皆有欢悦之色,一切欣欣向荣。侨好奇其因,这几日四处探查,终于在祭祀广场找到了答案。那六尊刑鼎,虽有违先王礼制,但能察民情、辨错失,使民有所归。所以侨愿随着监察司的樊围学习,将来也成为一个体察民情,为民伸冤之人。”
计侨这人年纪虽不大,倒是很有自己的主见。见此,于正倒也并无不可,只有一旁被驳了的计察神色有些难看。
“便如你所愿。”于正答应下来,年轻人有职业理想是好事,需要鼓励。
“谢过主君。”
计侨答谢行礼后,退下到族兄计察的后面端坐。
“启禀主君,这是我们西门家派来的子侄,乃是我一母同胞的三弟,西门庆。”西门吉领着弟弟西门庆向前见礼道。
“濮……”于正差点一口茶水喷了出来,“等等,你说他叫什么?”
“回禀主君,舍弟西门庆。”西门吉再一次郑重答道,心中好奇主君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叫西门吉,他的弟弟叫西门庆,很奇怪吗?
“没事,没事,西门庆,这名字起得不错。”于正擦了擦嘴角,找着说辞。心中想着,好在现在不是宋朝,要不然我还真不敢用你。
“西门庆啊,你是愿意跟着你哥西门吉在军中历练呢,还是跟计侨一样另有打算。”于正再次问道。
“回禀主君,我不愿学我哥打打杀杀,愿去计察大人的手下学习。”
计察闻言神色一喜,转头看向身后的计侨,那意思是,瞧见没,有人还上敢着来我这呢。
“庆闻计察大人手下有一文艺营,庆甚感兴趣,愿往学习。”西门庆对着计察谄媚地笑道。
所谓的文艺营,乃是最近刚从辎重营分离出来的一个单位,主要是逢年过节,满足军中娱乐需求,活跃气氛之用。当然,此营之中女性很多。
“得,不管是什么朝代,你西门庆还是这么专一啊。”
第一百零四章:燕国有女(一)二女心思
邘邑子弟中除了计侨、西门庆二人,其余子弟倒是多数能服从安排。当然,其中也有不乏激进的年轻人,当庭向于正提出建议,希望他能带兵回援邘邑,学习许国的国君姜新臣,从郑人手中光复邘国。
邘郑自然是血仇,于正好歹也是出自于氏宗族的,内心肯定也是有此想法的。然而此时的大背景是,楚人伐郑,身为霸主的齐国是站在郑人这一边的,打得还是“尊王攘夷”的旗号,给出的定义是“蛮夷侵略中原”。
在这个背景下,若是自己趁此发难,不说黑山军能不能真正打得过强郑,你让霸主的齐国会如何看,又会如何行动。
这些外交上的考量还需细细琢磨,因而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
一个多月后,邘邑又派了使者来,此次因为使团人少,轻车简行,倒是来得很快。
使者通报了国君的决定,正式将于正在族谱上列为小宗,算是将他从邘国继承者的顺位上划去了。主辱臣死,黑山士大夫闻言纷纷非常气愤,国君的年纪正值鼎盛,他们本也无多少争位的心思。但是如今国君这一番举动,防贼一般的做法,却是实实在在的羞辱。
特别是跟着于正从邘邑出来的西门吉、计察、义宁等人,更是气愤不已,言道要回邘邑面君,为自己主君分说一二。
其他卫人提拔的“士”们也跟着嚷嚷道:“什么狗屁邘国,如今不过一邑之地,还没我们黑山好呢,邘国人就是小气,还把这破落玩意当个宝一样,咱还不稀罕呢。以后大宗是大宗,小宗是小宗,别再来我们黑山打秋风了。”
邘邑的使者连连给众人陪着笑脸,安抚众人情绪,复又说道,国君也不是完全那么偏向,还是惦记着嫡次子的公子正的。这不,考虑到公子正已经加冠,年纪到了,却是给他说了一门姻亲。
果然,做父母的就是爱干涉儿女的婚姻大事。
还不待于正有所表示,手下们却是纷纷着急问道:“说得是哪家的女子?我家主君素有贤明,可不能随便找个人来婚配。”
看样子手下们却是比于正还要心急,在他们看来,如今黑山上石城邑和康邑的基业已日渐稳固,也确实是该给主君找个夫人,家中多个主母了。
如此,主家家业才会兴旺,主家的事业才能千秋万代传承,他们的子孙也能千秋万代服侍主家,与其同休。
使者笑着答道:“此次的联姻对象乃是燕国的宗女。”
燕国,更准确的说是南燕国。南燕国与召公后代的北燕国不同,北燕国乃是姬姓,其地在辽东,原称郾国、匽国。
而南燕国是姞姓,黄帝之后裔封国。始封国君为伯鯈,乃轩辕黄帝之后吉光的后裔。南燕国发祥地在浚水河畔(今河南延津东北45里处),此时的位置大致处于黄河南岸,郑国和卫国两国之间。
姞姓的南燕国虽然爵位为“伯”爵,但在郑、卫两国的侵攻下,国土面积大减,此时却只是个只有两三座城邑的小国。
更因其尴尬的地理位置,使得它一直在郑卫之间摇摆,时而亲卫、时而亲郑。
比如周惠王二年(公元前675年),周王室争立,爆发了王子颓之乱,卫与南燕国支持王子姬颓,而郑国则支持刚即位的周惠王姬阆。于是双方大战一场,结果卫与南燕联军战败,郑庄公甚至还俘虏了南燕的国君燕伯仲文。
郑国因为此次扶助周惠王复辟之功,被周天子正式赐予了虎牢以东之地,也就是本来的邘国之地。在周天子的出卖下,邘国又受背刺,好端端地割让了大片领地,从此邘国彻底沦为了邘邑,沦为了微不足道的附属小国。
南燕国虽也沦落了,但是因为姓氏的原因,却成为了小诸侯国们争相联姻的对象。南燕国为求自保,也是积极地将国内的公女、宗女们拿去联姻。一旦燕国的女人们为诸侯诞下的公子能继承君位,那多少对外家会有些扶持,这已算是子宫保国了。
《周礼》规定同姓不婚,“男女同姓,其生不藩”。甚至“娶妻避其同姓,畏灾乱也”的说法。
《礼记·曲礼》更说:“同姓为宗,有合族之义,故系之以姓……虽百世,婚姻不得通,周道然也。”
所以才有合“二姓之好”的说法。
要知道,此时的诸侯国大多是姬姓的,周初分封,立七十一国,姬姓独居五十三人。所以那些异性的诸侯国,比如姜姓的齐国、妫姓的陈国、子姓的宋国等,都成了姬姓诸侯们联姻的热门对象。南燕国虽没落,但是诸侯们取为姬妾,或者为嫡次子和庶子们联姻却是可以的。
于是,邘国的国君,于正的那个便宜父亲,为了补充于正,拿出了祖上传下来压箱底的几件宝贝,派出使者带着它们向南燕国求取宗女。这一切,便都是由眼前这位使者一手操办的。
使者自认为自己这趟差事办的漂亮,却是得意洋洋将南燕国宗女的情况拣重点说了一些,无非就是秀外慧中、贤良淑德那一套,让于正对自己的联姻对象大致先有一个了解。
……
此时的南燕国宫室之内,正有一对姐妹花互相诉说着自己的少女心思。
她们一个是南燕国的公女,另一个则是亲族的宗女。两人皓齿明眉,气质高贵,又正值豆蔻年华,端的是一对美人儿。
小书亭app
本该正是无忧无虑的大好年纪,然而此时二人却互相述说着彼此的哀愁,郁郁寡欢。南燕国的公女已经下定给郑国,即将成为郑国国君的妾室;而那宗女则是下定给了邘国,即将要嫁到黑山,成为大夫的夫人。
是的,就是这么快,一切已经下定完成了。毕竟以此时的礼教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邘国国君根本没有想过要问下于正的意见,直接就为儿子做主了。
“兰姐姐,真羡慕你,可以嫁去郑国,郑国向来富庶,又是大国。而我只能嫁到那深山老林中,去给边鄙之邑的大夫为妻。”宗女帮着公女兰梳着发髻,不无羡慕地感叹道。
公女闻言却是凄然一笑,言道:
“身为公女,看似身份高贵,却也万般无奈。我燕国虽然也名列诸侯国之一,但是国力衰微,公女只能为郑君的姬妾。
然而公女的责任所在,为我南燕国的社稷存续考虑,嫁予郑君之后,我却还需要时时君前献媚争宠,以此来求得郑君对我南燕国的庇护,犹如娼优一般,有什么可羡慕的。
若是为自身考虑,自当是嫁给那位于正大夫为好,嫁过去便是家中的主妇。而且上面没有公婆的约束,岂不自在。邘国如今虽然没落,但他毕竟是邘叔的血脉,也是受过公子般良好家学教育的。年纪又轻,到时候生得几个儿女,小日子过得岂不美哉。”
宗女却只当这是兰姐姐宽慰自己的话语,继续吐槽道:
“只是,听说他的领是在贫瘠的山上,那里又能开出多少农田来,能过上啥好日子,恐怕到时候连齐纨鲁缟都穿不上。什么夫人不夫人的,我看成为山匪一般的压寨夫人还差不多。”
“妹妹当真不愿嫁那黑山大夫?”
“当真。”
“那好,妹妹,我与你换,你嫁郑君为妾,我嫁黑山做主母。”
“真的?姐姐,我就知道你疼我。”
第一百零五章:燕国有女(二)姻亲之盟
于正被告知他要结婚了,虽然他今天第一次听说自己的新娘,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只能称呼她为“燕姞”(燕国姞姓女),但是他的父亲已然给他安排好了一切。
于正当场便气氛地表示了反对之意,盲婚哑嫁不可娶,自己的幸福还是要自己把握,要是给我安排个丑八怪怎么办。但是接下来,使者却请出了另外一人。
“燕国使者姞唤,见过卫国于正大夫。”来人却是南燕国的公族大夫姞唤,他又是公族之人,又是燕国的大夫,来操持这事倒也合适。
家臣们见此,心中猜测道:莫不是燕国派来观看新郎的吧,于是纷纷整理仪容端坐起来,不能让他看轻了黑山。
“正,见过燕国姞唤大夫,久仰久仰。”
于正还是维持了贵族应有的礼仪,与他躬身见礼,开口问好。
“某在国内素闻于正大夫的贤名,今日随着邘国使者上山,一路行来,见黑山之上虽处处新风异俗,然民众安居乐业,国庶生活富足。黑山虽开垦建邑不久,但兴旺景象不亚一般诸侯之都,可见于正大夫治民之功,实乃当世‘周公’。”
“大夫客气,此皆家臣们出谋划策之功,百姓们辛勤劳动之力,正不敢妄自贪功。再说目前黑山之政所受非议不小,一切尚在摸索阶段,实当不得大夫如此赞誉。
不知大夫此来,可是……”
于正又不好明言相问是不是来查看自己的,而且刚才自己不知道他在场,拒绝地却有些不留情面了。
“某今日此来,乃是为了联姻和结盟之事。”燕国姞唤大夫言辞切切答道,并且对着于正和其家臣之面,将其中关键细细分说清楚。
原来他的国君父亲还真不是随意给他选的女子,也是有经过考量的。
南燕国,地理位置位于黄河之南,与黑山的距离不算太远,轻车赶路的话,几天就能到了。
以黑山的石城邑和南燕国的国都为两点,连成一条直线,便会发现在这条线上,有着如今被狄人控制的朝歌、中牟两座重要大邑。
两家都视狄人为大敌,但因实力有限,只能做被动防御之举,却无实力驱赶狄人。狄人虽然最近因为内乱收敛了不少,但是对周边各国的威胁仍在,指不定哪天便从内乱中恢复过来了,因而仍是周边小国的心腹之患。
所以,邘国上敢着求亲,南燕国的朝堂才会答应地这么爽快,不是看上了礼金的多少,而是黑山的战略位置对于南燕来说确实非常重要。
若是狄人想要跨过黄河侵略南燕国,黑山军可以从后面出兵牵制狄人的行动,威胁中牟和朝歌城邑,让狄人不能全力施为。
同理,如果于正有了南燕国作为盟友,那以后狄人再对黑山联军有什么行动,那南燕国也能从背后出击,渡过黄河骚扰狄人城邑。
此次两家若能成功结盟,便能对狄人形成钳制之势,这对两家来说无疑都是好事。
而此时,用姻亲来结盟是再正常不过之事了。
于正心中细细思咐,这么说的话,两家结盟确实可行,合两家之弱,与强大的狄人尚可周旋一二。
于正如今坐困黑山,虽然粮草充足,兵甲齐备,但是受制于狄人的封锁,没有人口的补充,想要进一步发展也难。而他若是主动出击,又没有足够的兵力可用,如果有南燕国在一旁作为牵制,局面或许又会有些不同。
“结盟确是两家美事,只是非得联姻吗……”
于正看着燕国大夫、邘国使者,以及手下家臣的神色,声音是越来越弱。在他们这些土著看来,既然确有结盟之心,那结个姻亲算个什么。相反,若是连联姻都不愿意,那结盟的诚意才真正值得怀疑。
好吧,又有父母之命,又有手下家臣们的众望所归,于正虽然可以强行推翻此事,但想必要费不少干戈,也会失去南燕这个盟友。他在黑山立法之事,还没有完全平复舆论压力,可不想再弄个“不孝”的名头。
算了,反正这时候的人都是可以三妻四妾的,实在不行,再取几个合心意的美妾就好了。
此事议定,除了于正有些许异样心思,其他人自然是皆大欢喜的局面,接下来,黑山之上,为了自家主君的大婚之事,家臣们可有得忙了。
春秋时期,在这个处处讲究“礼”的时代,结婚可不是件简单的事。特别是像于正这样有身份地位的大夫,像南燕国这样的诸侯嫁女,虽然初步定下了婚事,但是接下来还有许多具体事宜,需要两方共同忙活呢。
甚至没有两三月的时间,根本完不成。于是婚期只能初步定在了来年的春季,具体日子还要再行商议。
婚前之礼,便分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四步。
纳采即议婚,男方遣使上女家求婚。采用雁作为贽见礼物。以雁为礼有三种象征意义:
小书亭app
1.雁为候鸟,秋天南飞,春天北归,来去有时,从不失时节,所以用雁来象征男女双方信守不渝。
2.雁为随阳之物,大雁行止有序,雁群在迁徙飞行时成行成列,领头的是强壮之雁,而幼及弱者追随其后,从不逾越。将这个原则用于嫁娶,长幼循序而行,不越序成婚。
3.雁雌雄一配而终,象征忠贞和白头偕老。
纳采后是问名:
男家征求女家同意后,接着进行问名之仪节。回来後占卜决断成婚与否、吉凶如何。问名一般是索要女子姓名、排行、出生年月日及时辰等信息,发展到后世,称换庚帖。这一过程也相当于订婚。古时“男子称名,女子称字”,女子的名是不能轻易示人的。问名的意义可见非同小可了。
问名之后是纳吉:
《仪礼·士昏礼》载:归卜于庙,得吉兆,复使使者往告。就是说,男方问名后,以龟甲来占卜男女双方生辰八字,若得到吉兆,将占卜吉利的结果,派使者带着雁到女方家报喜,后世称为订盟,仪式如同纳釆。纳吉之后,婚姻就算正式确定。
纳吉之后是纳征:
《仪礼·士昏礼》载:“征,成也,使使者纳币以成婚礼。”意即派遣者纳送聘财以成婚礼,故称完聘、大聘或过大礼。纳征以后,婚姻进入正式准备阶段。周朝聘礼“凡嫁女娶妻,入币纯帛,无过五两,士大夫以玄纁束帛,天子加以毂圭,诸侯加以大璋”。
这些便是婚礼前需要完成的准备步骤,于正没有那么多心力,自由家臣们去忙活,特别是礼宾司的几人。
第一百零六章:燕国有女(三)酒入愁肠
初冬某日,天降皑皑白雪。
都说瑞雪兆丰年,于正也来了兴致,命人将午膳设在了小院的凉亭之中,又吩咐厨房端来火锅器物,今日,他要边看雪景边吃火锅,体验冰火两重天的乐趣。
后世的他,本是一个标准宅男的性格,自从没有了电视电脑,更没有了手机之后,除了偶尔收集下甲骨文,研究一下上面的卜辞,吃后世的美食,特别是火锅,便成为了他空闲时的兴趣所在。
来此世界已经整整两年了,他深深感受到,他在改变着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无时无刻地在改变着他。
来年初春,他便要按照父母之命,为了领地利益,去取一个素未蒙面的女子,这放在之前那是根本无法想象的事,然而如今,他却答应了下来,用各种理由说服了自己。他还是从前那个“于正”吗?
“主君,这是羊肉、这是猪肉、这是牛肉,还有一些小菜。”小丫鬟兼小厨娘的夏荷,捧着一盘盘切好的肉片和少量素菜端上桌来。
按此时周朝的规定,除了大型的祭祀活动,诸侯无故不得杀牛。所以于正眼前的这盘牛肉还是一头老死的黄牛,才让于正今日有了口服,吃上了牛肉。
这老黄牛可是老死的,自然肉质是柴劲十足,难以咀嚼下咽。再加上又是初冬时节,蔬菜也是非常稀少,只有一些植物块茎和腌制蔬菜。所以说是火锅,可是能涮的菜品却不多,真说起来,他吃的倒不是火锅之味,而是后世的那份火锅回忆。
那份他出门买来火锅食材和涮肉,和女朋友一起洗菜、切菜,一起在家围着火锅热气腾腾地涮锅的甜蜜回忆。
也不知道没有我的世界,她还过得好吗?
于正边吃着火锅,边回忆着后世的那些情景,边饮着一尊尊的浊酒。见一旁还站立着随侍的小厨娘夏荷,便开口招呼她道:
“你还站着干什么,你洗菜切菜也忙活一天了,来,坐下,陪我一起吃吧。”
自上次因治法之事与弘毅大夫闹得不是特别开心之后,弘毅大夫也很少再上山来了,两人难得的那种平等相待的至交时光,似乎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自此以后,于正只能常常一个人用膳。
吃饭有时候也得是两个人一起吃才香啊,一个人太孤单了。
“奴婢不敢,奴婢站着伺候主君用膳就行。”夏荷说着,用长长的竹筷子帮于正又涮好了一片薄薄的羊肉,夹到了于正碗里。
“你别总给我夹了,你也坐下一起吃吧。”
于正突然起身,一把拉过丫鬟夏荷,成年男子的力气非同小可,岂是这个小丫鬟可比的。夏荷立马被生拉硬拽地坐了下来,手腕上被抓卧处还有一圈红肿,显然是刚才于正力气过大所致。
夏荷小心揉捏着自己红肿的手腕,心中难免有些委屈,主君向来待人和善,今日这是怎么了。她抬眼去看自家的主君,见他眼色迷蒙,显然是有了几分醉意。
伤心喝酒更易醉,人的情绪会在喝酒后被放大,这就是诗人所谓的“酒入愁肠愁更愁”了。此时的浊酒虽然度数不高,但却碰上了于正这么个借景生情的伤心人,却是将他灌醉了。
“主君,您……您好像喝多了……”夏荷小心翼翼地说着,自己身份低微只是府中的婢女,不知该不该劝诫一二。
“来,你也吃,吃牛肉,我记得你最爱吃牛肉了,你总嫌羊肉有膻味。”
于正眼眶通红地说着,将自家涮好的牛肉夹起来,往夏荷嘴边喂去。
夏荷自是被这亲密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过立马反应过来,主君这是喝多了,将自己错认成了别人。
看着主君眼眶中的浓重的哀愁,夏荷心有不忍,犹豫过后也不忍拆穿,还是顺从地将筷子上的牛肉小心地含在了嘴里。
“主君心中的那位佳人又是谁呢,也许是邘邑中某位士大夫家的貌美女子吧。也罢,只得这么片刻,让我替了她,受了主君这份情义,我也知足了。”这是一个小女仆的卑微心思。
“真好,龙儿,我又见到你了……”
于正眼眶通红,看出来的眼前之人,已是穿越了千年时空的后世恋人,此刻却赫然便在他的面前。
情绪激动下他还上了手,想去轻轻抚摸她的脸庞,吓得夏荷端坐着不敢乱动,既害怕,心中又带着些莫名的期待。
于正见她小心地叼着肉,含在嘴里,不敢大口咀嚼的样子,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那是个大大咧咧的女汉子性格,吃肉从来都是一口吞的,怎么如今变了性格。
“不,你不是她……”于正突然绝情地收回了双手,上一秒眼神中还含情脉脉,下一秒便恢复了些许清冷之色:“你为什么要装她来骗我,我知道我回不去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2kxs.la
于正眼神恢复了三分清明,再去看眼前之人,哪里是他后世的恋人,就是自己府中的小丫鬟、小厨娘而已。
少女十三四岁年纪,长着一张瓜子脸,眼睛也是水汪汪的,虽然现在身子仍然是瘦巴巴的,但只要再这样吃穿不愁地过上几年,该长肉的地方自然会长。平心而论,如今却是长得有几分标致的模样,然而却根本不是自己记忆中之人。
“你走,你不是她,我要我的龙儿……”
小丫鬟夏荷受了无辜的呵斥,却是泪眼婆娑,委屈地快速跑掉了。
“于正,你又在刷什么酒疯!”于正看着被自己惹苦的小女孩,心中有几分自责,想起身去安慰几句,手脚却已不利落,直接跌落在地上了。
“啊……好疼!”
“你没事吧?”
面前赫然又出现了一张清秀的面庞,赫然便是他朝思夜想的“龙儿妹妹”。
“你……你真的来了……”
……
隔天,当于正在自己的大床上苏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想稍微舒展下身子,却发现自己的右臂上赫然拯着一位女子乌黑的秀发。因为一夜的压迫,右臂已经有些麻了,但他已然顾不上手臂的不适,便像做错了事的人一样,慢慢将手臂从她的头下小心翼翼地抽出,不敢去惊动了她。
因为姑娘是往外侧着头睡的,所以一时倒也没看清她的容颜。
于正收回了自己的手臂,使劲甩了甩手,酸麻的感觉退去了不少,这才理了理脑海中浆糊一般的思路。昨日,自己在亭中吃火锅观雪,小厨娘夏荷在一旁伺候,难道……
不对啊,我隐约记得自己呵斥了她,把她气跑了的……
第一百零七章:燕国有女(四)又是一年
初冬之后,天气愈发寒冷,田里的活计都已渐渐停了,到了北方传统猫冬的季节。
但是黑山上因为有着炼铁、铸造等基础工业的存在,人们每天还是非常忙碌地要去工厂做工,倒比其它地方的冬天显得生机勃勃许多。
工人们除了日常的十天一休的休沐假外,便也只有正朔节会有七天的长假假期,正好可以用来好好陪陪自己的家人,一起欢度下佳节。
打工人,打工魂,虽然做工非常辛苦,但是大家对得到的报酬还是很满意的。用来换粮食的话,一个工人足以养活全家四五口人了,若是双职工家庭,那一年下来便能有不少的铁钱积蓄。
如今,经过时间潜移默化的影响,以及民众对于正大夫以及整个黑山执政体系的信任日益加深,铁钱总算在黑山得以流通开来,作为铜币的替代品,在物品买卖中承担着重要的作用。
以往拿着一袋米、拿着几匹布去买东西的景象,如今在黑山上基本已经很少看见了。偶有出现,也被人当做笑话来看,人都是有羞耻心的,久而久之,这样的人自然也就越来越少了。
铁钱的顺利流通,给黑山经济带来了长久的活力,促进了整体消费水平的提高。
然而,受困于狄人持续的封锁政策影响,黑山上粮食等生活必需品尚能自产自销,供应不缺,但是其它的改善型商品却是没有去年那么丰富了。
比如齐鲁两国的布匹,因为来交易的商队少了,所以今年的价格便比去年贵了不少,足足上涨了近两成左右,给黑山经济造成了一定的通货膨胀。
当然,于正心里清楚,狄人的封锁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铁钱作为黑山的私铸货币,只能在黑山内部流通,随着工备司铸币越来越多,大量铁钱对外又消费不出去,导致黑山铁币的整体存量在不断增加,自然也就造成了通货膨胀的产生。
不过于正好歹是硬押着铁钱和粮食的兑换比例不变,才令普通人感觉到好像铁钱没有贬值一样。实际上,从其它物品的购买力上来说,铁钱其实是有不小幅度的贬值。
情报司回报,民间已经有零星的抱怨声出现了,此事还需想办法解决,不然通膨现象只会越来越严重。
应急之策,为了消解民众的失望情绪,于正特地命六司衙门,特别是计察的文艺营,筹备黑山的第二界“正朔联欢晚会”。让民众在欢乐的气氛中,对黑山产生更大的归属感和认同感。
也因为有了第一届成功举办的经验,这第二届在整个环节流程和节目的编排上都变得更加得心应手。传统项目:“舞蹈表演”、“诗歌朗诵”、“小品表演”、“民歌演唱”等应有尽有,作为今年的最大惊喜,于正还特制了一套铁制的编钟,让乐师现场给大家演奏,让普通民众也能享受到诸侯般的礼遇。
当然,这节目从彩排起就受到了家臣团不小的非议,但于正却解释说,自己用的不是贵族家的铜制编钟而只是铁制的仿品,铜贵铁贱,自然算不得是僭越。
在紧锣密鼓的筹办中,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彩排的进行,以及不时主动放出的的内幕消息,“正朔联欢晚会”的声势是越来越高,也越来越让人期待。
“二婶,石城邑今年举办的‘正朔联欢晚会’去不去看,听说那里搭了好大一个高,可以容纳两万多人观看呢。”
“算了吧,咱们康邑的人跑去石城邑还是有些路的,今年俺还是陪着你叔在家过吧。”
“那可惜了,我家还想和你家一起结伴去呢。听说今年晚会上还会给大家表演编钟演奏呢。”
“什么,联欢会上还有编钟表演?那可是诸侯、大夫们的待遇,会给我们这些庶人表演?”
“那还有假,我表哥就是工备司的,听说工备司确实造了不少大钟。”
“去去去,俺跟着你去,这待遇老婆子活这么久还没享受过一回呢,也去开开眼界。到时候大不了在石城邑住个店,反正你叔今年也赚了不少铁钱,正好消费一把。”
“那可得快点去了,听说石城邑的房都定的不多了。”
……
在黑山民众的万众期待之中,第二届“正朔联欢晚会”如期举行。能容纳两万多人的会场座无虚席,现场不时爆发出阵阵如雷般掌声,以及满堂哄笑之声,晚会整体可称完美,圆满落幕。
从之后民众们的日常交谈中便能看出来,他们走亲访友时,话题往往都离不开此次的“联欢晚会”,点评着哪个节目好看,哪个演员漂亮。
不少表演节目的文艺团人员,还成了民众口中的“大明星”(这个词语最早便是从于正口里说出来的),不少人还有了自己的忠实粉丝。
小书亭app
其中最受欢迎的便属西门庆了,这小子在文艺这条道路上还真有些天赋。于正丝毫没有指点他,甚至因他名字威力太大的缘故,还不时避着他。
结果,这小子在“联欢晚会”上那是一鸣惊人,以于正的投卫受封故事为蓝本,改编了一出歌舞剧。上演了翩翩贵公子东来卫国,在朝堂上舌战逆臣,在战场上以一敌众,展现了于正大夫能文能武,智勇双全的形象。
甚至在节目当中,他还表演了一个从天而降的情节,用绳索自制了简易版的威亚,从天而降大战狄兵,顿时吸引了无数女粉丝的关注。
除此之位,编钟表演自然也是大受好评。众人沉浸在浑厚的钟鸣声中,感受了一把诸侯的待遇。
“钟鸣鼎食”,便是形容此时的贵族生活,以编钟为音乐,以鼎来做肉糜食物。
于正与民同乐,自也亲自出席了这个联欢晚会,并且致了开幕辞。
有心之人发现,自家主君的身边似乎总跟着一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于正身边的丫鬟春兰。
虽然于正今天带着四个丫鬟都出席了晚会,但细心之人还是发现,春兰的举动颇为暧昧,超越了丫鬟的边界,而于正也全然没有避嫌的意思。
第一百零八章:燕国有女(五)别样心思
那日,于正醉酒后胡言乱语,不仅气跑了小厨娘夏荷,自己也踉跄摔倒在地,再抬起头时,迷蒙的双眼中,隐约间见到了后世恋人的模样。
当然,这人自不可能是后世的女友穿越而来,而是他酒后神志不清产生的幻觉。因过于思念旧日情人之故,先是把夏荷给错认成了她,而后又将其他人也错认了她。
2k小说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见到主君摔倒,前来搀扶的大丫鬟春兰。
春兰作为府中年纪较大的婢女,行事一直无甚纰漏,主君要雪中火锅,自有厨娘夏荷在一旁操持,不过春兰担心夏荷行事不够稳健,却是仍在暗中照料一二。
那日,她见主君与夏荷拉拉扯扯,心中便蒙生醋意,等她意识到这股情愫的存在,便也明白原来自己是对主君动了春心。
而后,夏荷哭着跑开了,主君也醉酒摔倒在地,春兰连忙上前将他扶起,又搀扶他到了休息的寝居室内。
主君却是喝多了,一着床便打起微微的鼾声来。春兰倒了热水,给他擦拭了脸,又服侍他脱下外衫,盖好被子。
一切完毕后,她正要打开寝居门出去,心中却因那份暗生的情愫,多了些本不该有的计较。
“燕国的宗女不日就要嫁来黑山了,听说她们这些大族贵女出嫁,身边必然有陪嫁的貌美姬妾,如此一来,即便是主母的相貌一般,身边的陪嫁美妾也能代行房事,笼络夫心。
到那时,有了主母当家,又有美妾相伴,想必主君身边再无多少我的位子了。年纪一到,便会被主母打发出府去,由着爷娘随便找个人嫁了,从此粗衣烂衫,终日不食肉味,比在府里的生活差了不知凡几。
不,我不甘心一辈子就过这样的生活,我宁愿一直在府里当差,守着主君为奴为婢,也好过随便配个人,去做乡野拙妇。”
其实她有这些心思也不足为奇,后世的小说《红楼梦》里,多少丫鬟巴着往主子的床上爬,而不愿出府配人的。实在是古时女子的生活半点不由人,即便嫁了人,过得也是小心谨慎伺候男人和公婆的生活,又无府中的上好吃穿。
如此想着,春兰便走向了于正,她轻抚着自家主君的面庞,虽不英俊,但有几分坚毅的模样,倒显出一些男子气概,心中一片激荡。
"主君,春兰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即便燕国的宗女来了,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她自解衣衫,缓慢地爬到床榻之上,用手臂环住于正的脖颈,轻启樱唇,慢慢吻上了他的嘴唇。
那一刻,于正虽闭着眼睛,仍感觉到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那股味道让他心旷神怡,又使得他浑身燥热难耐。
春兰感觉到主君的变化,心中虽仍忐忑,却也多了些信心。然而她毕竟只是一个少女,哪有许多经验,很多时候便是全凭本能,只是一次次的亲吻,一次次的索取,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春兰心中焦急万分,她不断地用身体去蹭于正,企图获得他的爱抚,可惜这些举动在烂醉如泥的于正身上,根本就毫无效果。
春兰无奈之下,只得离开了于正的嘴唇,她一咬牙,伸手解下了主君的腰带和内衫。双眸迷离,她轻轻抚摸着眼前男子的肌肤,感受到他胸膛上传来的强壮有力的心跳和呼吸。
春兰的动作越发的大胆,她一点点往下挪动着娇嫩的身体,而主君的反应也越发的强烈起来。
"主君,从今天起,春兰就是你的女人了!"她轻喃出口,心中已做好决定。
这一瞬间,春兰的心跳骤然加速,她能够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下一瞬间,她仿佛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慢慢融化在自家主君的身体内。
于正的身体极度滚烫,那灼热的温度让她的身体也变得极度滚烫起来。
……
南燕国和黑山的联姻之期日益临近,因两家中间有狄人势力阻隔的缘故,所以为了不错过选定的良辰吉日,大婚之前,南燕国的送嫁车队便要早早来到黑山准备。
送嫁车队来的那一天,石城邑上上下下男女老少都前来相看,想要先一睹未来“主母”的风采。然而他们此次必然是要失望的,那个南燕国的宗女,那个称之为“燕姞”的女人,受过良好的礼仪教育,自是不会轻易就抛头露面的。便是那陪嫁的几个姬妾也都是端坐在马车里的,根本看不见芳容。
“公女,这黑山倒也不似传说中那般穷困,你看,街道两边皆是前来迎接我们的人。而且他们脸上没有灰败之色,便是小女孩也不似我们在其它地方看到的,庶民家丫头那样枯黄的头发。”
女侍撩起小小一片车帘,方便自己和公女燕姞向外打量。
燕姞所见果然如女侍所说,民众面有喜色,小孩更是面庞丰腴有肉,这让她对黑山的情况多了些信心。
“如兰,放下车帘吧,免得让人说我们燕国不知礼数。”燕姞轻柔明媚的声音吩咐道,又说:“还有,以后记得要叫我宗女,暂时不要泄露了我公女的身份。”
果然,因为各自想要的不同,她和宗女还是互换了身份,她以宗女的身份嫁来黑山为正室,而宗女则以她公女的身份嫁给郑君为姬妾。
燕姞会如此选择,乃是因为她的母亲便是一位以色事人的妾室,如今年老色衰而见弃,再得不到父亲的召见,只能独居深宫,终日以泪洗面。所以如果有的选择,她宁愿去做士大夫的正室,多少能掌握后院的权利,也不要学以色事人之辈。
虽然在她来之前,关于黑山贫瘠的传闻,关于于正大夫的传闻都不好,但如今至少从民众的欢呼声和衣着神态来看,自己这位未来的夫君还是很得民心的。
于正如今的名声,那是正反面都有,正面的,说他有仁义之名,反面的,则说他僭越礼制,乃是“无礼”之人。
……
“秋菊,冬梅,你们不在府里好好当差,又跑出去瞎玩闹,等以后府里有了正式的女主人,立了规矩,看你们还敢这么无法无天不。”春兰见到从门外嬉笑着往后走来的秋菊、冬梅二人,略带无奈地说道。
“春兰姐姐,我们再也不敢了,你可别罚我们钱。我们就是去看了下新夫人的车队的,想要见见未来的女主人长相如何。”二女被现场抓包,俏皮地吐着舌头说道。
春兰闻言,倒也感兴趣了几分,追问道:“哦,那见到了吗,长相如何?”
冬梅却摊了摊手说道:“哪里见得到,新夫人全程都呆在马车里,一直到迎亲的驿馆也根本没有下车。”
因为还未成亲,所以新娘自然是不能住在府内的,而是要等到大婚之日再由新郎接进府内。所以黑山特地为新娘建了一座宏大的迎亲驿馆,当然以后则可以典给礼宾司,作为接待外使之用。
于正可不会白白浪费这么多钱财,修建一次性的产业,早就做好了打算。
第一百零九章:燕国有女(六)大婚之日
于正与燕姞的大婚庆典是在一个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的曰子进行的,简称“天公作美”。
这次的婚宴是由礼宾司和布政司共同举办的,乃是黑山第一人于正大夫的婚礼,其规模自然是空前盛大。
2k小说
石城邑街道两侧也装饰上了喜庆的红色灯笼和各类鲜艳的彩带,堪比正朔佳节还要隆重的欢乐气氛。青石铺就的街道上更是被清扫一新,还拉了禁行区,不让其它牛车、马车等畜牧车辆通过,免得再拉屎拉尿污了街道的清洁。
至于城主府内,更是被装点的喜气洋洋、华美异常,门口处站满了穿着喜服的宾客,有些人手中还捧着彩绸和礼品作为贺仪。由门口的接待人员一一登记后,再行入内。
城主府的大厅内今日是满满当当坐满了宾客,里面坐着黑山最顶层的权贵,文武两班的官吏、十八寨中有民望的乡贤,以及卫国各大夫派来的祝寿使者,当然,弘毅大夫和公子康也带了一些亲近家臣前来出席。
“让让,让让,新郎接亲回来了。”
伴随着一声吆喝和锣鼓之声,两队士兵簇拥着一辆红盖头遮挡,装饰着喜庆鲜花的马车,穿过人群缓缓而来。
婚车前面,八个大汉打着“喜”字的旗牌先行,为车队开路;八个大汉正起劲地敲锣打鼓,以壮声势。
之后便是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于正,他胸前带着朵大大的红色绸缎胸花,头戴红色婚冠,身着红色喜服,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向着四周之人拱手示意。
而在新郎之后,便是新娘的婚车,婚车边上站着十六个穿着华丽衣裳的侍女,她们便是陪嫁来的婢女一类,也是于正日后可以收用的美妾。
新娘的婚车之后,便是一群抬着六十四抬嫁妆的大汉,不管嫁妆轻重,他们都得抬出沉甸甸的感觉,以此来显示出新娘家的财大气粗。
于正两世为人,今天倒还是第一次做新郎,心中自是非常兴奋的,婚礼仪式虽然繁琐,但他也耐着性子,在礼宾司的指引下一一配合着完成。
前些时日,他虽然和家中的丫鬟春兰擦枪走火,产生了特别的感情,但是此时的婚姻讲究的是门当户对,春兰是做不了家中正室的。春兰倒是知情识趣,也不做非分之想,只求一个侧室之位,便算是主君怜惜了,这个于正自然是允了她的。
今日大妇进门,她还得忙里忙外地操持着。
在宾客们的簇拥下,新郎新娘径直来到了大堂,有侍者拿来脸盆和毛巾,由新婚夫妇二人先行洗手洗面。华夏族的传统礼仪是非常强调洁净的意识。周制婚礼便有沃盥礼节,《礼记·内则》:“进盥,少者奉盘,长者奉水,请沃盥。”
沃盥之后,便是入席对拜。(拜堂是唐宋时才流行起来的婚俗,此时好像没有。)
新婚夫妇要相对而坐,谓之对席。对席的位置,男西女东,意以阴阳交会有渐。
接着便是“同牢”和“合卺”。“同牢”是指新婚夫妇共食同一牲畜之肉,“合卺”是指夫妇交杯而饮。
最初合卺用匏瓜,匏是苦的,用来盛酒必是苦酒。匏既分为二,象征夫妇由婚礼将两人合为一。所以,夫妻共饮合卺酒,不但象征夫妻合二为一,永结同好,而且也含有让新娘新郎同甘共苦的深意。
婚礼仪式之后,于正便正式设宴款待家臣和宾客们,其间大家也纷纷向于正和燕姞献上喜庆的祝贺之辞。
“恭喜恭喜,恭贺主君大婚!”
“祝主君早生贵子,吾家家业兴旺!”
“卫国XX大夫使者,携礼敬祝大夫夫妻恩爱。”
于正自然也要一一回应,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都要表现出良好的修养来。而这时,新娘子也换了更方便的喜服,前来给宾客敬酒。
她如今身上穿着一套红色的喜服,凤冠霞帔,头上插着一枚金钗,熠熠生辉,使得她更显高雅、雍容,美艳、大气。
在座的宾客们见到这新娘子如此貌美,不禁都发出了一阵惊叹。这女子的确生的漂亮,而且还举止大气,不愧是燕国的宗室之女,果真气质非凡,便说是诸侯家的公女也有人信啊!
燕姞在众人的目光下,缓步朝着于正走来,与他一起敬酒。
于正看到眼前这位娇俏美丽、温婉贤淑的新娘,心中也不禁暗叹:虽然是盲婚哑嫁,但是上天还是眷顾他的。
“子敬,恭喜了,以后夫妻和鸣,为于氏开枝散叶。”弘毅大夫拿着铜爵恭祝道。
“谢谢!”
二人态度虽得以缓和,却再不似以前那般诚挚、热络。
夫妻俩一一祝酒完毕,当然大多数酒都是于正喝的,如今只觉得整个人已是微熏状态。
于正可不想他人生第一次婚宴,就搞得一塌糊涂,也不想第一次洞房,便如春兰那次一样被动享受,因而自觉多留了个心眼,不让自己再次喝醉。
转头看去,只见新娘燕姞也多喝了几杯了,脸上扑扑的,反而更显出几分丽色来。醉下看美人,更显意乱情迷。
婚宴结束后,宾客们纷纷起身告退,侍女们则扶着微醺的新婚夫妇二人入了洞房,也就到了婚礼的最后一步“合床礼”。
侍女们为新郎新娘脱去外服,又为新娘卸下妆发,之后侍人便持烛而出,留下夫妻二人独处。从今天起,两人便是正式的夫妻了。
美色当前,于正又不是雏了,行动上自也大胆了许多,伸手揽过新娘的腰来。
燕姞初时吃了一惊,明白夫君意图后,就将头微微枕在于正肩上,露出一丝羞涩之意,娇声言道:“妾身以后便是夫君的人了。”
于正闻言十分酣畅,男性荷尔蒙迸发,双手就开始不老实起来。
燕姞面红耳赤,作为贵族之女,她已有老宫人传授了些夫妻知识,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却是一声不吭,微扭着细腰,任由于正伸手摆布。只是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让人又爱又怜。
“请君怜惜!”她微弱的声音入骨而来。
于正解开新娘腰间的衣带,然后将她双手抱起,向床榻上走去。长发倾落在枕边,好似一道令人美得惊心的瀑布,光洁的皮肤更如明月般一般洁白。
燕姞双目紧闭,皓齿轻咬,微微点头露出了默许的神态。
……
次日天明,日光透过窗户撒进寝居室内,虽气温还是春日微寒,但今天无疑又是一个好天气。
于正睁开眼睛,看见他的新娘燕姞仍在他的怀中恬静的安睡,脸上得意地微微一笑,心知燕姞昨夜有多么疲乏,自也不去吵醒她。
【作者题外话】:这两章连着两天做新郎,有没有票票支持一下啊!
第110章:中牟攻略(一)备荒抗旱
温柔乡是英雄冢,于正与燕姞新婚燕尔,正是你侬我侬之时,对于政事无形中也松懈了许多。好在最近各诸侯国间也无甚大事,除了齐、楚两国都在拉帮结派之外,其余诸国的局势都相对稳定。
周边几国,无论是卫国、邢国、还是鲁国,三国国政都相继稳定下来了,国力也在稳步增加之中。只有郑国,相继两年被楚国征伐,国力大损,如今虽彻底倒向了齐国,但是楚国似乎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今年或许再有一战也未可知。
2k小说
五月初,于正再一次的召开了家臣会议。
“拜见主君!”众人俯首下拜道。
“诸君有礼!快快起身。”
于正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连收二女,整个人不显疲乏,倒是愈发地容光焕发,神清气爽,言语间也不自觉轻快了许多。
家臣们也想于氏这一支小宗能够快速开枝散叶,因而倒也没人来劝阻,青年人精力旺盛也可以理解。
自于正之后,手下又有数位士人相继大婚,整个黑山上下最近可谓是喜事不断。邘邑虽然禁绝了本国的士大夫们再派子侄前来投奔,但是派出女儿们前来联姻,两家建立良好关系还是不再明令禁止之列的,如此也算多一条后路。
“肃静,今日议事正式开始,接下来便由六司依次汇报本月的情况。”
六司衙门主官、副官自是一一上前汇报各自的情况,总体各方面都是稳重向好的,只有一事,布政司颇为担心,便是最近的天气情况有可能造成灾害。
布政司的田问出列对着于正奏禀道:
“启禀主君,自去年入冬下了两场雪后,至今年的春季,老天已经连续半年没有下过一滴雨了,这给我们的春耕带来了一定的麻烦。好在黑山上的主要溪流还没有断流,仍可维持日常的生产生活所需,但是水量也明显小了很多。
臣下担心,若是晴朗的天气再这么持续下去,特别是到了更炎热的夏季,天气还是仍旧如此的话,我们的田产收获便要大受影响,甚至导致旱灾。”
田问这样一说,于正才反应过来,最近的天气好像确实有些反常。
春季,本该是小雨淅淅沥沥的季节,但是自他那日雪中醉酒后,到他大婚,再到目前为止,这鬼天气却一直都是以晴朗为主,顶多就是有几个阴天,还真没下过什么雨水。
难道今年要经历一场旱灾?
端木容作为布政司的主管,又负责贸易事务,这时也担忧地出言道:
“不仅是我们黑山这般,便是齐、鲁、卫等国也是如此情况,商人们都在疯传,说今年天要大旱,地里庄稼的收成指定不好,如今市面上各国的粮价都涨了不少。
臣下请示主君,我们黑山库中需不需要未雨绸缪,也提前采购上一些粮食以作应灾的准备?”
“什么,粮食又涨价了?”众家臣闻言心中也都有些担心。这几月,黑山清剿附近的土匪山寨、吸纳沦陷区的流民,如今有近三万人口,无粮便要生乱。
再者,因狄人对黑山实行封锁禁运的原因,如今只有少数几支实力雄厚且能将狄人喂饱的商队才敢来黑山交易,甚至偷偷为黑山运些粮食等必须品,以此来交换黑山出产的纸张。
如今粮价又涨,对黑山的影响自也不小,别的不说,造纸工坊那便需要多安排人手,将纸张产量提高上去,才能换得足量的粮食。
于正思考过后,带着几分严肃之色说道:
“商队的粮食自是要买要屯的,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但是这次的旱情,不能仅靠外部运粮来解决。毕竟狄人的封锁时紧时松,变数太多,所以最重要的还是黑山内部各乡寨要全力做好“抗旱保生产”的准备。
布政司要抽调各寨的青壮乡民,投入到此次抗旱保收中去,趁着现在溪水还未完全枯竭,该挖沟渠和水库的也赶紧开挖起来。”
“是,主君!”
……
隔日,于正来到了工备司,将自己连夜画的几张图纸交给了左林。
“主君,这是……”左林拿着几张图纸,反复观看,满腹疑问地问道。
于正则带着些得意之色对他说道:
“这第一物,乃叫‘桔槔’,与之前战场上所用的简易投石机是一个原理,都是用的杠杆的方式,可以节省力气。只需用一条横木支在木架上,一端挂着汲水的木桶,另一端挂着重物,便能像杠杆似的,可以帮人节省汲水的力量。”
实际历史上,应该是先有的“桔槔”运用于农业,再有的“投石机”用于战事,不过因为于正的参与,却让投石机先一步被大家所熟知了,他也只能将错就错,以投石机原理来解释“桔槔”。
左林自也在战场上见识过自家主君发明的投石机,所以这“桔槔”的汲水器经过于正一讲,他便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心中暗叹: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只要将投石机这么一改,便是一件简便的汲水利器。以后我也得多动动脑子了,不然总靠主君一个人,显得我这个工备司的主官有些多余。
于正又将纸张翻到下一张,指着其轱辘状的模样说道:
“这第二物更神奇,名字叫做水车。乃是能利用水力为动力,无需人力、畜力,只需配合水的流动和一个个连筒,便可以使低水高送,正可用于旱时汲水之用。”
“此物竟如此神奇?不需要人力操控?”
左林对于于正的介绍感到不可思议,第一物他尚能理解,而这第二物名为“水车”的,竟然不需要人力和畜力来拉动,自己就能运转,这大大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这是因为是水的流动在推动它的运转,本质上跟人在推动它运转是一个道理,甚至水流的力量要比人的力量大多了。”于正解释道。
经过讲解,左林多少也懂了些它的运转原理,但心中的震惊程度仍是有增无减:怎么会有人能够设计出这么精妙的器械,竟然能想到利用水流来代替人力和畜力。天哪,这是怎么想到的?
“如果水流可以的话,那么风呢,风可不可以?”
“可以啊,左林,没想到你都会举一反三了。”于正夸赞道,手下的发散性思维自是值得鼓励的。
“风当然也是可以的,有水车,自然便有风车,风车也可以提水灌溉、碾磨粮食等。等哪天我有空了,便将风车的图纸给你画出来。”
“真能将风也利用起来,让它为我们工作?”左林惊讶得下巴都合不起来了,甚至差点就要对着于正跪下来祈祷了。
能让天地间的水和风都为其所用,这还是人吗?莫非主君真有神助,乃是上天之子,所以河伯、风神传下御使水、风之术。
第111章:中牟攻略(二)铁甲武卒
于正将两种汲水的器械图纸,讲解分明后交给了工备司主官左林,嘱咐他找工匠尽快将它们制造出来,也方便布政司送往各地的乡寨汲水抗旱。左林得此神图,自是满口答应,将图纸小心地保存起来,甚至打算日后将其编册为一本器械之书,作为家学传下去。
此时人对知识就是这个态度,啥都想往自家拿,扩充自己家族的家学,让后辈子侄能以此出仕,作为谋生手段。
于正见左林将图纸收好,得空又问起了他军器的制造情况,顺便在工备司的几个主要工坊里参观起来,看看流程上还有没有什么改进的空间。
左林陪着于正一起视察了整个工坊,也如实汇报了最近的生产情况,主要是锻铁以及铁甲的生产情况。
手下军队的武器都完成换装后,于正便在甲胄上打起了主意,他想要打造一支身披铁甲的重步兵单位。当然,后世的铁甲有很多种形制,于正则是主要取了其中的两种,即锁子甲和鳞甲。
锁子甲也称为链甲,在汉代又称环锁铠,一般是由铁丝或铁环套扣缀合成衣状,每环与另四个环相套扣,形如网锁。其防护能力与环的强度以及环本身和封口的强度、环的大小、环的编制密度,环的粗细等有关,往往编制的越密集防护能力就越好。
鳞甲也称鱼鳞甲,乃是古人通过观察带有鳞片的动物从而获得的灵感。春秋战国时期,已经开始出现一种以长方形甲片为主的甲胄,因该类甲片形似书札,所以又称“札甲”。而札甲从结构和防御力上来看,和鳞甲非常接近,所以也可以认为是一种变形的鳞甲。
锁子甲和鳞甲各有优劣,于是于正便吩咐工备司各生产了两百套,如今已经大致完成,不日就可交付使用。
锁子甲的优势是,穿用者肢体活动受限性小,更灵活,而且透气性好,在穿着上相对要凉快一些。而在防护力上也是不弱,对此类铠甲的评价是:“铠如环锁,射不可入。”
锁子甲的缺点是,锁甲由于比较柔软不妨碍活动,因而对钝击几乎没有防御力。所以锁甲下面是要穿衬袄来打底,甚至会使用皮甲来打底。
而鳞甲相对于锁甲来说,对钝击的防御力显然更好,但也同样需要软缓冲,有一层皮件内袄。甲片用绳索编缀在皮件上,稳定地构成一体,皮件又购成了最后一道防护屏障,在正面外来的钝器的打击下,表现为不是松散的个体,而是像板甲一样的整体。在点面积上,对付象弓箭枪刺这样尖锐的兵器,坚硬倾斜的甲面可使得箭头枪尖擦身而过,整体防护力很高。
而且鳞甲最大的优点是,只要更换掉损坏的甲片即可修复盔甲。且方便上漆或是上油来防止盔甲生锈,无论是修理还是维护都很方便。
当然,于正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西方中世纪的板甲,也就是印象中穿的严严实实仿佛铁罐头一般的欧洲骑士形象。
不过在这个时代,仅靠人力锻打,批量地制作板甲的成本和工期还不是小小的黑山可以负担得起。
而且西方的骑士全身板甲并不适合步战,只能骑在马背上作战。真正步兵大多只是穿半身甲,全身甲重量太重,动作会比较不灵活,体力消耗太大。
另外骑士全身甲都是看不到脸的,整个面部都被保护起来。这样虽然几乎没有什么防御死角,但是视野受限严重。骑在马上无需看太多还可以,步战的话,对方只需灵活的跑开,就会导致看不到也追不上的情况。
综合考量,于正给黑山将士选择的便是锁子甲和鳞甲两种铁甲。锁子甲是半身的,鳞甲则是全身的,下半身还有对襟短褂,有甲片腿裙,手臂上还有臂缚护甲。
在分配上,于正将全身甲的鳞甲作为军官专用甲胄。每二十五人一队的队长,可领一具鳞甲,这样既能提升军官的荣誉感和士气,在战场上又能让士兵们一目了然看到自己的长官,自觉向自家队长靠拢,形成相应的战斗小队。
再者,基层军官也是黑山军很宝贵的财富,他们往往忠心耿耿,也经历过几次战争,以他们为核心,才能不断扩充新军。于正自是要保护好他们,每一个都是宝贵的战力。
至于锁子甲,于正却是将它们都集合了起来,重新编练了一支新兵种,便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重步兵”。
于正命西门吉进行了“军中大比武”的活动,将整个四千人的军中那些力气最大、体格最壮的两百人全部挑选了出来,分配给锁子甲,作为“比武”活动的奖励。
在战斗中,锁子甲可以用来保护他们的上半身不受伤害,至于下半身,则是为他们准备了皮甲。另外每人还配有还有覆铁的盾牌,也可以用来防护下半身。
于正按照后世魏武卒的标准打造这支新编的军事单位,所以武器方面,则是手持铁制长戈,背负弩弓,矢五十,腰间还系有铁制短剑。如此,远攻、近战、列阵都相宜,适合各种战斗情况。
这支寄予厚望的军队,被于正改名为“武卒”。待遇方面,自也比一般的正卒还要高上许多,有土地,有俸禄,几乎可以比肩“士人”,约有十之七八。
aiyueshuxiang.com
手下们都有了甲胄,于正自己也不能亏待了,为了显示他的唯一性,他的甲胄自然不能跟大家雷同。于是,他想来想去,便采用了后世“明光铠”的形制。
“明光铠”一词的来源,据说与胸前和背后的圆护有关。因为这种圆护大多以铜铁等金属制成,并且打磨的极光,颇似镜子,所以又叫护心镜。在战场上穿明光铠,由于太阳的照射,将会发出耀眼的“明光”,故名“明光铠”。另外也有“见日之光,天下大明”之意。
“明光铠”周身还装有护肩、护膝、护肩等护甲,一应都是顶配。
至于于正为什么会选择这明光凯,因为他一般是坐镇后方指挥的,所以危险性相对毕竟小,那么适当地“闪耀”一下,成为众人军中所望也就比较重了。
第112章:中牟攻略(三)东路奇袭
因为连续干旱的原因,狄人也担心今秋的收成会大受影响,因而也加大了对沦陷地区的掠夺。黄河以北,不少卫人、邢人的村寨相继被破,轻则劫掠粮食物资,重则整个村寨都惨遭屠戮一空。
中牟附近,不少难民便向着如今被黑山联军收复的临虑邑涌来,寻求庇护。
然而,公子康治下的临虑邑,去年秋收时便被狄人抢割过秋粮,邑中本就粮草不丰。如今又涌来这么多难民,虽然眼馋这些人口,但是却吃不下这么许多,只能将其中的大部分都转赠给山上开垦了良田无数的于正了。
于正自是来者不拒,又收下了数千人口用来实民,并再次在黑山中开辟出六寨用来安置。如今他麾下的领地已经达到了两邑二十六寨之多,人口总计三万五千余人。
考虑到狄人最近的凶残行动,在沦陷区又一次引起了极大的民愤,再加上军队换装完毕后,再呆在黑山稳步发展,实力上升不大。
于是,打着“为民血恨,收复卫土”的旗号,黑山军向着狄人主动发起了攻势。光于正一家,就调动了四千的常备军,两百重装铁甲武卒,又征召了一千余人的农兵,总军势达到了五千余人。
于正将这支大军分为东、西两支军势,共同出击。
东路军,由于正亲自率领,作为主力,率正卒一千五,辅兵一千五,农兵一千,以及两百铁甲武卒,再汇合弘毅大夫和公子康的人马,凑齐五千军势,从正面攻击离临虑邑最近的大城“中牟邑”。
西路军则由西门吉带领,率领另外的正卒五百,辅兵五百,这一千军势将向南穿越崇山峻岭,作为一支奇兵西出百泉邑和共邑(今河南辉县市区一带)。
另外,于正又派了使者向卫国和南燕国求援,如果两家能够出兵的话,就能形成四路夹击之势。
……
阵阵山风吹拂,掀起树叶翻飞,密林之中,一支军队正在山岭之中艰难地行军,身上脸上不时被尖利的树枝划破皮肤。他们便是西门吉所率领的西路军,目标便是百泉邑和共邑两座卫国的沦陷城邑。
百泉邑,临近百泉河,故有此名。作为淇河水源之一的百泉河,出自共山,因而古名共水,共水之滨原为共工氏的活动地区,所以自商代以来文化便比较发达。
百泉邑在百泉河的西岸,而百泉河东岸便是共邑,也就是原来共国的都邑所在。
华夏历史上第一次的“共和执政”,便是因为国人暴动,周厉王逃走后,天下无主,所以众诸侯便一致拥戴共国的共伯姬和,由他“摄行天子事”。
共和十四年(公元前828年),共伯和替代周王室行使职权。从他代行王政开始,史称“共和行政”;他代行王政的第一年,以他的名作年号,史称“共和元年”。共和元年就是公元前841年,从这一年开始,中国历史有了准确纪年,以编年体的形式一年一年一直记载到今天。
百泉邑和共邑本是周王朝分封的共国的疆土,可是共国早已为卫国所灭,所以这两邑自也成了卫国的城邑,如今更沦陷在狄人的手中。
(共国灭亡后,支庶子孙以国名为氏,形成共氏,后因避仇,又改为洪姓。)
两城来说,百泉邑是座小城,而共邑城却是非常庞大。这是因为共伯早期曾做过周王朝的“代天子”,所以可以依照周王室“天子之城方九里”的规格,重新整修了共邑。共伯退位后,继位者的周宣王优容于他,更命其享受天子的尊荣,所以他按天子城的规格重修共邑,也是无可后非、合乎礼制的。所以共邑在西周时期,是除镐京以外规模最大的城邑。
西路军的目标便是在情报司的配合下,奇袭百泉邑、共邑两城,在朝歌以南形成一颗钉子,牢牢扎在此地,威胁朝歌的狄人。从而调动朝歌和中牟的狄军,为东路军的出击营造更优势的局面。
百泉邑城小,在共邑的对比下,甚至更像是一座支城,狄人的大部自然是在更繁华、富裕的共邑城内逍遥快活。所以情报司早已探知,百泉邑内把守的狄人,不过一二百人之数,而且防守十分松懈。
实际情况确实也是如此,因为有共邑这座大城和城内的两千狄军作为倚靠,周边的诸夏势力也很安分,所以狄人的防备并不严谨,各国的商队,只要交够满意的贿赂,便能自由在百泉邑进出。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会有人在茫茫太行山那深山老林中行军,走过艰难的百里山路,直入百泉邑的平原腹地。这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
于是,以情报司假扮的商队入城做内应,在进城时,他们突然用马车横翻在地,直接堵住了城门,不让它正常闭合。随后,西门吉则率领一千黑山军快速杀出,以有心算无备,顺利地夺取了百泉邑。
杀散了邑中的守军后,西门吉留下一卒百人队驻守在此,搜刮战利、照料伤员,其余的九百人则继续向着共邑进发。希望趁着战事的消息还没传开去,继续打它个措手不及。
最起码的,由百泉邑进攻共邑,便要渡过百泉河,所以黑山军必须彻底夺取河上的渡桥,如此才能掌握先机。
许是共邑的狄人也是陈平太久,根本没有想到百泉邑几乎是瞬间就被夺取、失守了,所以对百泉河渡桥的守备也几乎没有,却是又让黑山军顺利夺取了此桥。
无错小说网
有此渡桥在手,黑山军便能进可攻,退可守。
夺桥成功之后,西门吉率领手下又马不停蹄地尝试了一次夺城。但是经过百泉邑和渡桥的失守,狄人混乱中还是召集起了一些兵卒,西门吉在付出十数人的死伤后,还是无奈地看着共邑快速关闭了城门。
于是,他不得不退走,在百泉河的东岸开始修筑营垒,做出一副誓死守护渡桥,等待后续大军的样子。
这一行为,倒确实迷惑住了共邑城内的守军,他们认为敌方必定还有大军要来,所以才在东岸立营而不是去守西岸。所以城中的狄军愈发坚守城池不出,以防城邑丢失,甚至,还向周边的狄人城邑求援,声称遇到了黑山的主力大军。
第113章:中牟攻略(四)桥头筑桓
西门吉在渡桥东岸立营,乃是迷惑敌人的行为,自不可能去修筑那种耗时耗力的营寨。他只是临时修筑用来迟滞敌人进攻的营垒,用最为简单的方式便可,实在不行,他还能毁了渡桥,退往百泉河的西岸,拒百泉邑而守
因而让士卒们砍伐周边常见的树木、竹子,又用“工兵铲”挖掘沟壑,营建土垒,搭建一个简易的营寨。
一段圆滚滚的树木被横在道路中央,作为障碍的主体结构,而后,再往上不断覆土,夯实后便是一道简陋的土墙。而土墙之前,因为挖土形成了一个个坑洞,往其内放上竹签,便是一个个陷阱。
很快,一个简易的土墙关卡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多亏了军中配发的铁制工兵铲和铁斧这些工具的犀利,所以为什么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呢,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城内的狄人并不知道有这些利器存在啊,所以当城中的守将得到手下汇报,前来视察敌人筑造完成的土墙后,心中得出了这样的判断:“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筑造出如此规模的土城桓,对面的敌军人数非四千人不止。”
于是,他命令手下坚守城墙不出,还派使臣往其它城邑求援,言称自己至少收到了五千人大军的围攻,共邑岌岌可危。
另一边,见东岸的土城桓修建成功,作为西路军统帅的西门吉心中也总算长出一口气,他们总算在百泉河东岸站住脚了,不虞立即被赶过河去。
他见城中的狄人一直没有进攻的意思,留下三百人守卫后,便带着其他人继续加固营寨。
爱阅书香
见人数不够,他又命情报司相协助,征发了近千的百泉邑民夫,一起加入修营垒的队伍。
如今这里已然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工地,一棵棵树木被砍倒在地按照规则排列,一根根竹条则被横七竖八的插在树木之间,充当连接的支柱,再往上不断覆土夯实,形成一段段土墙。
眼见天色渐黑,土墙后又开始垒砌起一座座火堆,打来近在咫尺的百泉河水,由民夫们开始烧制晚饭,成群结队的兵卒则守在土墙的后面,戒备森严,以防狄人偷城。
如此大规模的建造关卡,近在咫尺不足数里地的共邑不会看不见这里的动静,不断派出探子前来查探。然而,有情报司军情人员的协助,又在土墙前布满了竹尖陷坑,狄人的探子在损失了数人之后,却是只能远远的查探,得不到具体的情况。
如此,双方在胆战心惊中各自紧守城墙,渡过了漫长的一夜。
第二日,西门吉的营寨便先遇到了难题,经过昨日的砍伐,附近的树木都被砍伐殆尽了,想要再往上加固土城却显得困难起来。
西门吉便让手下百名兵卒带着千名民夫,去更远处的山中伐木运来此地。然而,虽然有着铁制工具的存在,但是伐木仍是一项艰巨的体力劳动,更不要说将木头再大费周章地运过来了。
于是,不过半天,民夫中便出现了逃人。这下却更激怒了看守的卒长,却是将有逃人的那一组民夫都吊了起来,拿着皮鞭狠狠鞭打,甚至想要来个杀鸡儆猴。
民夫中却有一人看不过去,大义凛然地站了出来,为这些民夫求情道:“还请大人手下留情,我等皆是卫人,日夜盼着卫师前来收复失地。如今,卫师终于来了,可你们的行径却跟狄人一般无二,只知奴役鞭笞我们。
大人,民心易得也易失,还请大人三思啊。”
这话说得倒是有理有据,一看便是出自有家学的家族,卒长神色缓了几分,却是仍不松口地说得:
“我与你们同是卫人,如何不知这两年你们在狄人的手下受了些什么苦。然而我黑山军纪律分明,我的上级西门吉大人给我下了严令,要多少木材修建营垒,我若是完不成任务便要受处分。
你们辛苦伐木,可我们也在帮忙伐木运木,只这一点,便与那些狄人老爷不同了吧。”
那人点头称是,这话说得确也属实。这些黑山兵卒没有在一旁闲着,在看押之余,也是帮着一起伐木、搬运木头了。也就是因为一棵巨大的树木需要大量人来抬动,所以黑山兵卒上前来帮忙,导致一些人偷奸耍滑,借机溜了号。
只这一点,确实比狄人要好上不知多少倍。可这伐木、运木实在辛苦,从前都是最能吃苦的奴隶们在做的,换一般人来还真吃不消。
“大人,我有一计,可助大人完成此任务。”
“哦,有何计策,快快说来。”
“这伐木一事,相对来说,运木是最艰苦的。木头不仅沉重,而且山路难行,抬木下山不仅吃力也很危险。所以若是能在运木一道上节省些力气,光让民夫们伐木,也许大家就不会有那么大的意见。”
卒长听了却是无奈道:“此事我半日间亦知之,然而又该如何解决运木之事呢。”
那人附耳过来,对着卒长说道:“只要如此如此……”
“这……能行吗?”
“我也是临时想的办法,第一次试验此法,不过想来十之七八还是可行的。”那人笑着说道,也不敢打保票。
“此事事关重大,误了营寨的修筑可是大事,我也不能做主。这样吧,我带你去见西门大人,你将此法献上,看他是否同意。”
“也好。”
于是,留下原地人员稍微歇息片刻,卒长却是带着那出谋划策之人来到了西门吉的面前,由着那人将方法献上。
“什么,你想借助百泉河的水流来运木?”西门吉惊讶道。
“不错,大人。水是流动的,其力气比我们人只大不小,所以用水来运木,能为我们伐木工作节省下大量的力气和时间。”那人说道。
西门吉混迹于黑山高层,确是知道工备司最近在忙些什么的。主君给了工备司两张图纸,其中一张叫做“水车”的器械,便是离开了人力、畜力,只凭水流,就能汲水灌溉农田。
当第一座水车建造出来的时候,西门吉也随着士人们一起去看过,的确巧夺天工,多有巧思。
所以,西门吉闻听此主意后,立马眼前一亮,完全相信此发乃是可行的。甚至,将眼前之人,来回打量了几遍,心中有了别的计较。
第114章:中牟攻略(五)民心得失
“能有此见识谋略,倒不像是一般的农夫之流,汝可有姓名家世?”
西门吉见他谈吐、智计皆是不凡,显然是受过不错的家学教育的,因而特意问起他的家世来。
“说来惭愧,简直辱没先人。吾家本是共国的公族之后,庶支旁系,后来共国并入卫国,阿爷也曾在卫国出仕,担任过这百泉邑的邑大夫一职。只是我阿爷死得早,到我父这辈便家道中落了,而我则彻底沦为了普通国人,再没有了士人的家名。
姬姓共氏,名皓,字子玉,拜见西门大人。”
共皓郑重地以士人之礼再行参见之礼。
“子玉原来是共伯之后,失敬失敬!”西门吉也换了士人间的见面礼,向他拱手称敬。
“哪里哪里,皓如今落魄成这般模样,实在有辱家门。”共皓带着些惭愧羞赧之色道。
“子玉所献之计策,利用水的流动来运输木材,实乃妙计,必然可为我方节省大量的人力,此事我深信不移。
子玉不知,在我黑山,我家主君于正大夫便化水流为动力,发明了水车一物。利用水的流动,带动水车的自动远转,帮助沟渠汲水,灌溉干涸的田地,十分方便。”
西门吉对着共皓解释着水车之法,认为二者有其相似性,所以自己倒是能够理解他所献的计策的。
“世上竟然有如此神奇之物,此‘水车’一物,将水运用到了如此地步,真乃奇思妙想。皓自问想不出此物,比之于正大夫是远远不及的。”
共皓自认不及,心生只有佩服之情。
“子玉也不必妄自菲薄,我家主君梦中得天授之术,自不是谁都能比的。但子玉能想出这水流运木之计,可见智计已在绝大多数人之上了。”
西门吉热情地夸赞道,莞尔,语气一转,问道共皓:
“如今我军中壮勇热血之士不少,唯缺多谋善断之士,不知子玉可愿屈就,为我门客谋主,吾将以队官之俸相待,不知子玉可愿否?”
2kxiaoshuo.com
“这……”
见共皓还要犹豫,西门吉连忙趁热打铁:
“若子玉愿意屈尊,此民夫之役便可立免,免受这些劳役之苦。”
“皓敢不从命。”
共皓想着上午伐木的艰辛实在怕了,为了少吃些苦,只能先答应下来再说,做了西门吉的首位门客。
门客制度,如今在黑山有兴起之势,因为于正给的薪俸颇为丰厚,又不会克扣他们。所以手下有些财力、又没有妻儿老小要养的士人,便开始学着计察豢养起门客来。
计察有两个识文断字的门客,可让黑山众人好生羡慕,如今西门吉也总算捞着一个,心中暗暗窃喜。
此时,随着大量小国的灭亡,产生了大量的没落世家,这些人的子侄沦为了国庶之流。虽然受过良好的家学教育,但失去了可以效忠的对象,因而只能在各国间游荡,求取出仕的机会。
不能出仕的,为了生计,他们便开始成为门客一类,先填饱肚子,养家糊口再说。
某些优秀门客的俸禄,甚至比士人还要高,但是不同的是,士人是世卿世禄制的,而门客则只是雇佣关系。
士人的嫡子还是士人,可以继承父亲的爵位和田地财产,继续为主家效命。然而门客的儿子只是普通国庶,没法继承父亲的位子,能不能跟主家形成再雇佣关系,还要看其能力如何。
打个比喻,这就有点像后世的打工仔和编制人。在此时,士人便是编制,是可以世代传承的,所以更为珍贵。而门客只是一时的雇佣关系,不保子孙后代的仕途,所以即便一时待遇更优,但整体上仍然比不上士人更为稳定。
所以门客也多是以成为世卿世禄的士人为目标而奋斗的(为了有个编制)。
西门吉欢喜地收下了麾下的第一个门客,便让他协助卒长负责伐木事宜。
结果,按照共皓的方法,果然运输木头变得方便了多了,大量原木从百泉河的上游流下来,被下游打在河里的木头桩子拦住,然后再由河边的民夫将它们打捞上岸。
于是,三日后,桥东岸的营垒土墙建得愈发坚固,共邑城内的狄人更加不愿出击攻坚了。
“子玉,你的计策很好,我军能这么快地筑起营垒,你功不可没。如今我们木材已满,伐木工作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此事,我当为你记功,等回师之后必有重赏。”
西门吉看着偌大的营寨,坚固的土木结构墙,很是满意,不惜赞誉地夸奖了门客共皓。
共皓则起身敬谢道:“谢过恩主赏赐。”
“营寨既成,固守是没多大问题了,但是狄人拒守共邑,仍是一个威胁所在,若是能拔出此城就好了。”
西门吉转了神色,又为眼前的共邑城忧虑起来。看了麾下众人,十名卒长皆是面面相觑,虽然同意但说不出个更好的办法,连谋士共皓也是一筹莫展。
这时,西门吉却说道:“我倒是有一计,只是干系有些大。”
众人连忙追问,于是西门吉将此计慢慢道来。
原来,他这几日一直在下游营寨中监工,观看水流运木之事,感慨着小小水流力气却如此之大,竟然能推动水车转动,推动巨木前行。
这时,一根木头好巧不巧正对着河中的一块礁石撞来,“砰”的一声,闹出了好大的声响。
只见,那木头倒似没多大事情一样,打了个弯又下向流走了,而那偌大的礁石却被撞击的多了一条大缝。
接着,又是几根圆木随着水流不断向下涌来,终于,那巨石承受不了一次次的猛烈撞击,却是随着一声巨响,四分五裂开来。
这一幕,让西门吉形成了巨大的震撼之感,原来至柔的水流,也有如此大的力量。只要加上圆木,通过一次次的冲击便能击碎一块坚硬的巨石。这让他眼前一亮,不由地计上心来。
西门吉将此事对着麾下众人讲出,言道:
“若是我们在上游筑起大坝,积蓄水流,使得下次放水之时水流变得更加湍急。再在下游,挖土掘沟,改变河道的流向,如此借助水流运木的巨大撞击之力,或许可以一举轰开共邑的大门。
且到时侯,共邑城中的狄人突遇洪水,必然措手不及。而我们划着早已备好的轻舟前进,定能将狄人一一剿杀。”
西门吉越说越觉得自己此计甚妙,不由地信心爆棚,在他脑海中,仿佛已见到了狄人在水中哀嚎求饶的样子。
“请恩主三思啊。我们百泉邑的地势比共邑还要低,若要淹那共邑,则我们百泉邑也无幸免的道理。到时候洪水一来,两邑的民众必然死伤惨重,哀鸿遍野。到时候,民心尽失,再想治理两邑只怕是千难万难了。”
共皓闻听此毒计,却是第一个先站出来反对,他毕竟是本地的乡梓之民,不忍见家乡蒙受此难。
虽然乃是人为截流造成的洪水,洪流退去必然要比自然的洪水要快得多,或许只要两三个时辰,洪流便能彻底流走。但是即便只是两三个时辰,对于那些没有防备的民众来说也足以造成巨大的伤亡。更何况此举还会冲垮民房建筑等,到时候,大量民众的流离失所是可以预见的。
“民心为重,恩主三思啊!”
第115章:中牟攻略(六)一字长蛇
西路军已经攻下了百泉邑,正在谋算着共邑的攻伐,而于正亲率的东路军此时才刚刚出动。
中牟邑的狄人接到共邑的求援之信后,念及同僚情谊,也从邑中抽调了一千人的狄军前往支援。结果,这支部队刚走了几天,黑山联军的大部队便来了,城中守将此时方知,这是个声东击西之计。
再想将部队调回来却是晚了,守将也只能一面坚守城墙,一面向最近的安阳邑方面求援了。安阳邑可是有着一支数千人的军队,先前征讨黑山受创严重,如今经过几个月的修整,已经整备完毕。
果然,收到中牟邑的求援后,安阳邑便派出了一支五千余人的狄军前来救援,狄将更是扬言要一洗前耻,彻底剿灭黑山军。
这支狄人援军人数众多,所以分成了前、中、后三军。前军一千五百人,以急行军的方式先行前去支援,防止中牟邑在黑山军的急攻下沦陷。中军的两千五百人作为主力,武备最好,却是不急不慢地行进。后军的一千余人押着两千民夫,护送辎重,自是行的最慢。
三军相互保持大约半日路程的距离,如此,一旦一直军队受到袭击,只要坚守两三个时辰,其余军队便能赶到,不怕被个个击破的风险。
此时,于正的步徙军正在全力围攻中牟邑,打造各种攻城器械,所以此次,便由弘毅大夫主动提出,率领麾下前去拦截前军。
于正闻知弘毅大夫学黑山之制,将步徙的训练和待遇提高了许多,并且也编练了长矛阵和盾牌阵,日夜加以训练。如此想来,弘毅大夫麾下的战力应该提高了不少,用来阻击狄军,至少迟滞狄军是应该能够胜任的,因而也同意了下来。
爱阅书香
弘毅大夫拔营而去,更加探子指示,准确地找到了狄人的前军,便也摆开阵势来。
两军遭遇,弘毅大夫却是摆出了一种奇怪的阵型,他的千名步徙、六十乘战车,竟然摆出了一条直线阵型。然后随着士兵们的移动,这个直线又便成了一条不规则的曲线。再随着曲线中的士兵们的移动,这个曲线也动了起来,活像一条长虫在地上不断蠕动。
“这是什么东西?”狄人军中不断有人疑惑地问道。
狄将也是一脸懵逼,他本来是想稳扎稳打,等中军来了再一起进攻的。但是见对方这个阵型摆得实在松散、稀烂,心中便轻视了几分,见人数还在自己之下,于是便率先发动了进攻,欲要讨取首功。
“一字长蛇阵,变阵!”弘毅大夫于战车之上高声喊道。
重鼓擂擂,军中不断传来“咚咚咚”的巨大鼓声,随着鼓声节奏的变化,那个一字长蛇阵在一瞬间似乎活了过来……
因为隔着不远,狄人军将似也听见了这个阵名,嘴中喃喃道:“一字长蛇阵,别说,这阵型还真的有点像蛇啊!可是这个阵法要怎么运用呢?这么稀疏的阵型,我们狄人勇士一个冲刺就能把它击穿!”
这个阵法还是两年前在漕邑的时候,于正闲谈时教给弘毅大夫的。起初弘毅大夫也没当回事,直到于正在黑山上显露的“神迹”越来越多,什么炼铁造兵啦,什么水车汲水啦等等。弘毅大夫这才对于正梦中得受神术之事深信不疑,开始潜行专研起他所传授的“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这些阵法来。
虽然只是于正后世贴吧灌水的时候,无意间剽窃来的阵法,在后世各大论坛更是烂大街的存在,完全被当个笑话看。但是此阵能传承上千年,在各种兵书中也屡见记载,可见其必有不凡之处。
而这些,被深信不疑的弘毅大夫给挖掘了出来。
一字长蛇阵看起来布置简单,但它的威力却不小。一字长蛇阵的形状并不是传统的直线一样的一字,而是呈弧形的一字形。这样做有两大好处:第一就是使处于阵法中心的阵眼更加安全,避免直接遭受到敌人的冲击;第二就是便于阵法的变化合围,能更快的歼灭敌人。
“杀啊……”
狄人不断往前杀来,随之,长蛇阵也快速运转起来,犹如巨蟒出击,两军彻底绞杀在一起。
长蛇阵分阵头、阵尾、阵胆三部分。弘毅大夫以战车队为长蛇阵的蛇首,取的是战车队的凌厉攻势,可以撕咬破阵;以长矛队为长蛇阵的蛇尾,可攻可守;以盾牌手为长蛇阵的蛇身,主防七寸要害之处。
如此,长蛇阵便可以有三种阵型变化。
若是狄军击蛇首,则长蛇阵型的尾动,采取“卷”的攻势,长矛手快速行动,将狄军包围起来;若是狄军击蛇尾,则长蛇阵型的首动,采取“咬”的攻势,战车凌厉突击,直冲狄军要害;若是狄军攻击蛇身中断,则长蛇阵型首尾皆至,采取“绞”的攻势,彻底绞杀狄军!
狄人不明就里,一头便冲了进来,按照狄将的思维,当是先攻中段,将此阵彻底断为两节,使其首尾不能呼应,然后再不断扩大优势,将两处敌军一一歼灭。
只能说,思路是很好。然而,当狄人真的这么做时,便发现中段的敌军最为顽强,他们以盾牌为阵,不断阻挡着狄人的刀枪,使得狄人不能彻底断开这长蛇阵型。
而这时,随着时间的推移,蛇头、蛇尾处的军队也迅速行动起来,使阵法如同一条巨蟒一般,迅猛的将突击中段的敌人牢牢地缠裹起来。并且通过不断快速的移动,挤压着被包围的狄人军伍的空间,使蛇身越缠越紧。
蛇尾处的长矛手不断列着阵向内挤压着,在尖锐矛头的威逼之下,狄人只能不断后退,向内挤压着同伴的空间。不一会儿,便如真被巨蟒缠身一般,狄人们人挤人被压缩在了一处,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了。
狄人自是不甘如此受死,立马组织了精锐队伍便要向外突击。然而蛇头处的战车队便如巨蟒张开血盆大口一般,露出了犀利的獠牙,通过不断地来回奔驰,将狄人突围的队伍撕成了碎片,斩杀干净。
蛇身内围的盾牌手则是拼命挡住狄人的冲击,就像蟒蛇的铁鳞一样,不露破绽。之后,他们更是顶住冲击的压力,不断往前推进,进一步压缩狄人的空间。
在这种攻势之下,狄人的空间越来越小,相互拥挤,武器在手也施展不开了,反而那些长柄武器容易伤到身边的队友。
于是,随着长蛇阵的愈发收紧,狄人被彻底绞杀干净,只留下最中心处的五百狄人,放下武器被捕为俘虏!
“胜啦!我们胜利啦!”
虽然无数次演练过此阵法,但是真正运用此阵型,真刀真枪地上战场与穷凶极恶的狄人厮杀还是第一次。这第一次便赢来了如此大胜,他们欢呼起来。
“于子敬没骗我,此阵真的有用。他将此等神异阵法倾囊相授,我终究还是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罢了,纵使我们以后道路殊途,我终会报答这份恩情。”大胜之后,弘毅大夫激动之余心中想到。
【作者题外话】:有票票支持下!
第116章:中牟攻略(七)战局变化
等狄人中军赶来的时候,只见到满地的血污、满地的狼藉。一具具同族勇士的尸体正静静地躺在地上,有些尸体上的伤口甚至还没来得及凝固,仍在往外流淌着鲜红的血液。
那些人或许原是狄人的伤兵,临走前被特意补了刀,所以他们身体上才会有一个个深深的血洞,明显是长矛扎刺的痕迹。
“黑山军似乎刚走没多久,或许可以趁着敌军交战后的疲惫,追击上去。”
虽然做出了判断,然而此时的狄将不免有些犹豫。前军的这一千五百人竟然连两个时辰都坚持不住,就被斩杀了干净,自己中军也只有两千五百人的军势,再这般仓促行军会不会陷入到敌人的陷阱中去,为了稳妥起见,还是等后军一起行动吧。
“原地休息,布设防御营寨,等待后军前来汇合。”狄将命令手下布置防御措施,另外收集战场上散落的同袍的尸体,不至于使他们抛尸荒野。
“是!”
狄兵们立马行动起来,闻听此令,心中不免也松了一口气。
狄将见此,却是面色严峻,脸色愈发难看起来。手下将士的胆气明显被夺,接下来的战事想必也会更加艰难。
另一边,弘毅大夫所部也无意再来一次战斗。一来,维持长蛇阵法非常耗费体力和精力,如今他们也需要好好修整一番;二来,长蛇阵也有自己的缺陷,就是它能对更自己同体量、或者稍大体量的敌军产生奇效,但是如果敌方数量要比自己多得多,那么长蛇阵法就很难发挥出“绞”的攻势。反而会如蛇吞象一般,自己先被撑破。
得知狄人的中军有两千五百人后,弘毅大夫果断带着俘虏和缴获先行撤退了,此战验证了长蛇阵的威力,这才是最大的收获,他已心满意足。
当报捷的信使先一步将大胜的战报呈到于正案头的时候,于正也是大吃一惊。特别是信使言说起一字长蛇阵的威势,将那千五入阵的狄人生吞活剥之后,于正的脸色更是数次变幻。
“一字长蛇阵不是吧友水贴的嘛,怎么会真有如此威力。那么二龙出水阵、天地三才阵等等,这些阵法会不会同样有用呢?果然古人的智慧结晶也不能完全小看啊。”
于正打定主意,等以后用空,也要研究一下那些阵法,甚至向自己的“徒弟”弘毅大夫请教一下其中的奥秘。
因着阻击部队的出色发挥,本是迟滞狄人援军的拉锯战,却在弘毅大夫的指挥下变成了一场战果斐然的歼灭战,这样的战局变化让于正始料未及。在接受了这个结果后,他也开始考虑原本的中牟攻略,是不是要因应局势变化,进行一些新的调整。
于正命人将手下家臣们一齐请来自己的中军帐中,集合众人之智,再一次在沙盘上推演起来。
情报司的施展照例给大家做着军情讲解,待他介绍完毕,于正则紧随其后发言:
“因弘毅大夫一战之功,如今敌我形势已经发生了明显的改变,狄人援军三去其一,如今汇合了中军、后军两路,也只有三千五百人的战兵,另有两千强征来的民夫。
而我军,除了弘毅大夫所部略微有些折损外,主力尚且完好无损。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我们一起来好好议议。”
家臣们随之叽叽喳喳讨论起来,有说已造了不少攻城器械,不如继续攻击的,有说要先去解决援军再来攻城的。
于正闻听两方意见,冷静分析了一波敌我形式,这才最终定了主意,将自己的看法道出:
“中牟邑中约有两千五的狄军,又有坚城优势,若是强行攻城,我军势必消耗不小。或许可以把我军主攻的方向放在这支狄人援军身上,以他们为饵,吊出中牟邑的守军。
若是援军被困,守军或许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援军被灭,这样也很伤城中守军士气,到时便可能主动出击救援。
如此,狄人也败,城池也得,岂不是一举两得。”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又对着这个新的军略商量了许久,一个更详细、更完备的新计划逐渐在众人口中成型。
一日后,狄人援军终于来得了中牟邑附近,中牟邑的城池已经隐约可见。然而,还没等狄人高兴上一会,黑山军便先一步围拢了上来,他们自不会放这些狄人援军入城。
于正的三千常备军列着整齐的军阵,踏着整齐的步伐前进着。他们一个个都显得非常平静,对于即将到来的厮杀,对于即将来临的血腥杀戮,他们依旧安然,从容。
因为他们的身后有着他们的主君于正,一个得上天赐福的人。不同于先一个月出发的西门吉等人,这些士卒在黑山不仅见到了水车,还见到了水力锻造台和风力磨坊。
在计察和祭祀的联合建议下,于正让军中各卒依次参观了这些新建的建筑,看到不需要人力、畜力就能自己运转的这些器械后,兵士们大受震撼。心中不免认定了自家主君就是得到过天神赐福之人,能调动河伯、风婆为其所用。
既然是上天恩宠之人,那么只要有主君在,胜利就会属于他们,这是他们的信心所在,能够与主君一起并肩作战,也让他们充满了荣耀和自信。
当然,这样的做法难免有些像狂信徒战士,长久来看不一定有利黑山的发展,然而此时大战在即,一切能够提高战力的办法都值得被使用。
至于弥补,也只能是未来在黑山少年们的教育上多下些工夫了。
“列阵!”
于正穿着闪亮的明光铠,气宇轩昂地骑在骏马之上,借助他新发明的马铠,他的骑术得以提升了几个档次,能够稳稳当当地驾驭座下的马匹了。此时,明晃晃的他简直就是一个“神将”的感觉,自有一股慑人威势。
对于马铠此物,弘毅大夫等人见过后,虽也有眼前一亮的感觉,但是对迷信战车的他们来说,仍然没有完全意识到此物的价值,更不会想到去组建轻骑兵取代战车,这是见识所限。
“咚咚咚……”军中鼓声响起,于正的三千黑山军立马列阵迎敌。
前排的盾牌手们将巨大的木制铁皮盾牌往地上一放,瞬间便堆积起一座座盾墙来。而后,后排的长矛手也纷纷将尖利的铁制长矛,见缝插针式地穿插在盾墙的四周空隙处,盾墙之上便再形成一道尖矛护盾,防止狄人的骑马冲锋。
长矛兵后,还有着弓弩手们,他们装备了军弩和短剑,作为远程部队。得益于黑山铁产量的充足,如今所有弩箭都使用上了铁制箭头,威力更加强劲。
后排的弓弩手们将箭矢搭在弓弩之上,也不需要瞄准,只要集中抛射出去,形成一阵箭雨,便能范围射杀狄人。
这还没完,弓弩手后面还有投石车部队,专业的砲手指挥着农兵们忙前忙后,搬运着巨大石块给投石车不断上弹发射。
这简易版的投石车对于攻城而言,只能起到火力压制作用,狄人只要躲到女墙后面,便能极大规避投石伤害。但是在平原之上,投石没有了障碍物的遮挡,却是威力倍增,完全成了一尊巨大杀器。
巨石被投射出去,呼啸着在狄人军营中炸开了花,附近的狄人纷纷逃避,不敢再继续排列紧密阵型。然而,越来越多的巨石不断射来,让他们阵型大乱。
loubiqu.net
如此,于正的军阵正式成型。盾牌手、长枪手、弓弩手、投石砲手构成了主力军阵,当然还有隐藏的杀器,那两百铁甲“武卒”重步兵作为后手。
第117章:中牟攻略(八)决死突阵
弩箭抛射,狄人们还可拿着简易的木制盾牌抵挡一二,但是投石车的巨石和火球投射,却彻底打乱了狄人们的阵脚,原本严密的阵型瞬间变得四分五裂起来。
更为致命的是,火球呼啸之下,整个营寨也被点燃起来,到处是烟雾和火焰。
“不行,再这样下去,大军的士气便要溃散了。”
狄将见局势不面,连忙挺身而出,将为兵胆,这个时候也只有他能挽救危局。
“狄族的勇士们,大家不要乱,对面只是一伙懦落的卫人而已。
你们不记得那些两脚羊的卫人了吗,我们占他们的土地,掠夺他们的妻女,而他们只会哭泣,求饶。
现在,我们眼前便是一群这样的卫人,虽然有着更为精良的装备,但是他们骨子里的软弱是不会改变的。只要我们拿出狄族的血勇,卫人就会在我们面前逃窜。
儿郎们,拿起你们的武器,随我冲锋破阵,让这些卫人再次成为我们脚下的奴隶。”
狄将当机立断,以身边的亲卫为核心,向着四周集结起兵马来。只有先行破了前面之阵,才能毁了那些恼人的投石机。
他的这一番阵前发言,确实大有效果,不少凶厉的狄人回想起卫人昔日的软弱,想到自己竟然被这样的卫人押着打,心中血气上涌,愤怒盖过了恐惧,呼喊着朝主将聚拢而来。
这些人集合速度十分迅捷,不一会儿狄将身边便聚集起一千多的兵马来,其中骑兵更是占到了半数以上。
狄将望见如此军势,大喜过望,对着手下呼喊道:
“诸将都有,随我冲锋杀敌!”
“杀啊!”
在主将的带领下,狄人发起了决死冲锋,势要从正面突破敌阵,狄人勇士的勇武之名绝不能被懦落的卫人轻辱。
看着策马驰来的狄人,黑山军阵之中,渠仰的脸色非常郑重,他紧握手中长矛,高声对着身边的袍泽喊道:“各队都有,紧密阵型,誓死不退!‘山字营’,不动如山!绝不后退!”
军中兵种增多之后,于正为了让各营的基层士卒也能牢记职责使命,特意赐下了各营的番号。
比如由盾牌手和长枪手组成的军伍,因为他们需要列阵在前,抵御敌军的猛烈冲锋,所以必须有不动如山的意志,如此才能形成大军最坚实的防线。所以他们被赐予“山字营”的番号,代表的是山的坚韧,山的信念,是不可摧毁的意志。
其它还有情报司的“水字营”,他们时而是穿行各国之间的商队,时而是潜伏各国的卧底,时而也是一击致命的刺客,所以取水无常形之意,以“水字营”为番号,告诫他们情报工作既要润物细无声,不被察觉,但也要有水的勇猛无畏之势。
“水字营”已经配合东路军先行立功,夺取了百泉邑,接下来便是考验“山字营”的时刻了。
在各自队长的高声喝令声中,“山字营”兵士陈列的阵型相当紧密,盾牌手和长矛手们间隔排列,几乎是肩并肩地站着,手里拿着厚厚的盾牌和尖锐的长矛。带着几分紧张,又带着几分兴奋,望着冲锋而来的狄人兵马。
于正望着自己亲手训练的这个“龟甲阵型”,心中也涌现一些自豪感,如今这个阵型多少有些后世电视剧《大秦帝国》里秦军阵型的意思了。
盾牌表面大量覆铁,抗击能力相较于木盾提升了数倍不止,又有长矛穿插其中,便如一支带刺的乌龟,让人根本下不去嘴。
“抛射!”
随着狄人的冲锋,两军的距离迅速拉进,投石车怕误伤了友军,只能放过这些冲锋的兵马,继续轰击后方散乱的狄人。但是弓弩手们仍然可以射击,他们依着号令,通过三段射不断施发着弩箭,不给狄人的冲锋留下一点空隙时间。
狄人只能拿着木盾等物遮掩、格挡,但仍然有许多人不时便在箭雨中被射杀、射伤,摔下马来,倒在血泊之中。
不断向前冲锋的狄人,看到同袍的惨象,心中更加愤怒。冲击仍在继续,狄人们已经冲到了最近的军阵之前,手中的木盾、木矛、刀剑不断向前挥舞着。
马匹毫不减速,直接撞向大阵,马身的分量伴随着巨大冲击力,瞬间整个砸在面前的“龟甲”大阵上。
“砰!”
马匹自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驭马而来的勇士自也不能幸免,但是却为后来之人撞开了一丝缝隙。
巨响声中,大阵之内的盾牌手们受此巨大的冲击波及,不仅被反弹到了地上,而且还受了不同程度的外伤,甚至有几名士卒直接晕厥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狄人继续悍不畏死地发动冲击,大阵的那一丝漏洞瞬间便成了一处更大缺口,狄人见此纷纷士气大振,欲要以此缺口为突破,直接杀散整个乌龟大阵。
震惊于狄人的突破力和凶悍,他们一旦进入了大阵,便会像猛虎扑食般不断杀戮。来不及多想,渠仰自己带着几个手下赶忙堵到了缺口之上,欲要将这处破绽给它重新堵上。他们举起长矛,朝着狄人们的胸口狠狠的刺去。
"噗呲~~"
长矛破甲入体,发出刺耳的声音,最早突入阵中的几个狄人瞬间被击杀。
然而狄人如何肯放过这一丝机会,也在此投入了重兵,瞬间,此处杀得血肉横飞,不断有两军的士兵倒下,周围更是堆积起了厚厚的尸堆。
一名狄人头目手握长刀,一路劈砍,连续斩落了几颗头颅。然而就在此时,一杆长矛从他身侧刺来,将他的长刀带偏,另有一杆长矛也尾随而来,顺势刺穿了他的心脏,完成了一记完美的击杀配合。这也是平日里小队间成员刻苦训练、不断磨合的结果。
狄人头目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的血洞,然而他还来不及再说一句话,身躯便直直倒了下去,眼睛睁着,死不瞑目。
这人似乎在狄人中颇有勇名,地位不低,他的身死,让身后的狄人士兵也是一阵慌乱。
山字营的将士们见机踊跃上前,彻底收复了此处缺口,将阵型再次合拢,呈现出无懈可击的“龟甲”来。
又厮杀了片刻,终究是“山字营”维持着阵型不散,狄人再次付出了几十人的代价后,见根本讨不得好去,于是只能在狄将的无奈的撤退声中,狼狈而逃。
于正怕这是狄人的佯败之计,因而也不敢打开龟甲阵去追,只以弩箭继续杀伤。
左濮位于后阵,身为于正的亲兵队长,他自是寸步不离地保护着自己主君。
此刻,他坐于战马之上时刻关注着战局的变化,看见狄人撤退,而主君却没有追杀的意思,心中暗暗焦急。对着手下的亲兵说道:“将我的那把硬弓拿来。”
亲兵便从身后背的行囊之中取出了细心保管的硬弓和弓箭,递给了左濮。
这把弓乃是左濮亲自定制的硬木弓,是根据他的力气特殊定制的,弓身和弓弦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不虞有被拉断之忧。
左濮在黑山没事的时候,特别锻炼过自己的射箭之术,虽然不能说是百步穿杨,百发百中,但是因为他力气特别大的缘故,他所射出的箭的力道却是要比一般人大上许多,说是入木三分完全不夸张。
左濮拿过弓箭,望着眼前呼啸退去的狄人溃兵打量起来,望见其中一人身上的甲胄最为精良,想来必是狄人中的大人物。因而快速开弓拉箭,对着此人的方向,便是一箭。
那一箭呼啸而来,却是正中其胸口处,穿破厚厚皮甲入体,只听见"噗通"一声,那人立时便落下马来。
身边的狄人连忙打马来救,于正见他们惊慌的模样全然不似作伪,这才传令全军突击,追杀过去。
他本人嘛,兵危战凶的,自是不可能亲自参与追击的,望着身旁蠢蠢欲动的左濮,他心中也不免暗自赞叹。
bqgxsydw.com
“这人的武力属性未免也太高了些,年纪轻轻,骑马便能单挑狄将,拿着弓箭甚至快赶上后世的狙击手了。
自己放在身边培养,他还是能屡屡建功,压都压不住他。或许他生来就是战场上的雄鹰吧。”
第118章:中牟攻略(九)各家往事
狄人仓皇而退,在黑山军的层层进逼之下,慌不择路,只能向着附近的无名小山丘狼狈逃去,希冀占据高地还能继续固守待援。
然而这却正落入了于正的算计之中,他并没有让手下赶尽杀绝,便是打着围困此地败军,引诱出中牟邑的守军的打算。
如今,这支狄军的粮草辎重都落入了己方手中,自己将他们围困在此地,他就不信中牟邑的狄人还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支军队陷于死敌而不救。
小山丘上,因为主将受了箭伤昏迷不醒的缘故,如今一切都是由军中的副将阿偌暂理。等他清点完残存的人数,发现原本三千五百多的军势如今只剩下了一千五百人左右,而且那两千民夫也在战乱中逃散了,更致命的是,民夫们所押运的粮草辎重,也几乎全数落入了对方手中。
兵残粮尽,这可如何是好?
夜晚,大战落幕,双方各自建起了简易营垒。
山丘脚下,黑山军一方因为大胜之功,又缴获了大量粮草,如今正炊烟袅袅地造饭摆宴,先行小小庆功一番。士卒们虽然仍披甲执锐,但神情上无疑放松了许多,心中充满了希望。
而狄人一方,新逢大败,又是粮草尽失,只能采些山中的野果野菜,甚至杀了心爱的战马充饥,士气自然是沮丧不已。
望着山脚下将此地团团围住的黑山军,闻着隐隐约约传来的酒肉香气,狄人相顾无言,只有默默啃起手中酸涩的马肉。
副将阿偌见此,心中愈发没了信心,若是军队逢败,还能破口骂上几句,那代表心中还有一丝血性,最怕的就是这样寂静无声的场景。
副将阿偌也是三十来岁的狄人老兵了,从晋国一路来到卫国,参与了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甚至有好几次也是死里逃生,这才逐渐升到副将的位置。
晋国凶悍,又重战功,大量起用士族,如今兵强马壮,不断扩充军队,压迫得周边的戎狄部落纷纷外迁,阿偌所在的留吁部落便是其中一支。头领听说齐卫间的长狄鄋瞒部落十分强盛,于是他们便偕老扶幼带领着所有族人前来投靠。
最终,长狄鄋瞒部集合了鄋瞒、留吁、甲氏、潞氏等多支狄人部落的军力,对邢、卫两国发动了灭国战争,为各部落掠夺了大量的土地和人口。他们留吁部落所分到的领地便是卫国黄河北岸的疆域,甲氏部落则是邢国的旧地,其它各部落也收获丰厚,无人不满。
因着这份功绩,众部落便公推鄋瞒部落的首领侨司为主,还学着诸夏王朝立下了狄王的名号。这事却惹怒了太行山以北的赤狄部落联盟,从来狄人部落便是以赤狄为尊的,如今怎么还另外搞出个“狄王”出来,这如何能忍。
鄋瞒部落起初也是属于赤狄部落的,周襄王二十四年(前628),赤狄内乱不止。到了周顷王三年(前616),鄋瞒部落的侨如、焚如、荣如、简如、缘斯兄弟彻底五人率部脱离赤狄,五人勇猛善战,组成了长狄联盟,还分别进攻过齐、鲁、宋、晋等国。
赤狄、长狄两家原就有仇怨,如今长狄这般大张旗鼓地挖人赤狄联盟如何能忍,于是长狄赤狄这两支算是彻底闹掰了。赤狄部落身份尊贵,而长狄部落势头正盛,两家各有不少附属部落相从,实力可谓是旗鼓相当。
这狄人内部一乱,便给了刚刚复国的邢、卫两国多了些喘息之机,两国重来社稷,整兵秣马以求自卫。连诸侯霸主齐国也看出这赤狄、长狄之争非几年工夫分不出胜负,于是也把一部分精力放在了南方崛起的蛮夷楚国,欲要教训一下这个不守规矩的小老弟。
回忆起这些往事,众人从虎狼的晋国之侧千辛万苦迁来此地,本以为有块安稳的聚居地了,还有这么多卫人奴隶可供使唤,谁想,那荒蛮的大山之中,竟然又崛起了一支黑山势力。打着卫国大夫的旗号,招揽流民,训练兵卒,屡屡制造麻烦。
卫国沦陷区的卫人也常有作乱,然而都很轻易就能平定,唯有这支黑山军数次交战,留吁部都落了下风,相继损兵折将。
因为是分属留吁部的卫地,所以长期以来也只有留吁部一家独自平叛。然而留吁部的可战之士也不过几万青壮而已,如今连番与黑山交战之下,已经损失了近万人,已然是伤筋动骨的程度了。
戎狄部落中,向来是凭实力说话的。若是实力受损过于严重,那么留吁部在长狄联盟中的地位也会下降。而弱者部落在戎狄之中只能是为强者前驱(也就是沦为炮灰的份),根本不会像诸夏各国一样还会有霸主扶持。
阿偌好歹身为副将,他也学会了从部落整体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如果此次跟黑山作战伤亡过大,也许头领便要考虑弃守一些地方,将防线收紧,兵力集中起来。
也许,中牟、朝歌、共邑一线便会被放弃,而将所有族人集中到安阳、邯郸附近,这样地盘虽然小了,但兵力上反而更有优势,更加安全,免得被个个击破。
阿若对着火堆烤着马肉,心情有些低落,讲心中的一些猜测对着一旁的谋士谭朝宗讲出。而谋士谭朝宗只是静静呆在他的身侧,也有着自己的心思。
从氏名就能看出来,他本是谭国公族之后,因为齐国公子小白出亡时,欲到谭国避难,谭国国君考虑到当时齐国朝堂的意见,故而不予接待。后来小白回国即位是为齐桓公,谭国亦未有派人祝贺,结果齐桓公一怒之下在公元前684年发兵灭了谭国。谭国国君谭子流亡到了莒国,而其余谭氏族人也分崩四散。
谭朝宗的父亲不忘国难家仇,誓言定要灭齐,然而随着管仲为相,齐国愈发昌盛,甚至齐侯小白还成就了诸侯霸业,这让他复仇的希望愈发渺茫。于是父亲死前,将报仇的希望放在了他的几个儿子身上,甚至举了齐国上任国君齐襄公报九世之仇的例子。
西周时期纪国的国君看到齐国的国君对周天子很不尊重,于是他就进谗言对周夷王说:“齐国的国君齐哀公一直对您很不敬,现在您应该将他杀了,让其他不敬您的诸侯王看看,这就是不尊天子的下场。”周夷王听后觉得十分有道理,于是就将齐哀公给烹杀了。这种死法很是残酷,史称“哀公烹乎周”。
齐襄公即位后,齐国和纪国都是东方的大国,齐国一直伺机吞并纪国,报仇是一个原因,其实灭纪也是齐国扩张的必由之路。
纪国选择与鲁国结好,借齐鲁两强国的矛盾而自保。鲁国则力图保存纪国,抑制齐国的扩张。公元前695年,也就是齐襄公即位的第三年,齐襄公就发兵攻打纪国,纪国不得不求救于鲁国,鲁桓公出面调停,组织会盟,纪国的危机有所缓解。然而,齐襄公并没有放弃灭掉纪国的念头。次年,齐襄公杀死鲁桓公和郑君子亹,纪国失去了鲁、郑两国的保护,形势急转直下。
公元前693年,齐襄公撕毁盟约,打着为九世祖齐哀公报仇的旗号,再次兴兵伐纪,连下三城,驱其民而占其地。两年后,纪国分裂,纪侯之弟纪季将酅邑献给齐国,甘做齐国的附庸。
公元前690年,齐襄公派兵攻破纪国都城,纪侯将剩下的国土交给纪季,出国逃亡一去不返,纪国灭亡。
笔趣阁
(纪国灭亡后,王室后代便以纪为姓。)
当时的风俗是,家仇只论五世,公羊传则认为国仇不受世代限制。
后来,汉武帝说:”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遂坚决北伐匈奴。因为汉高祖曾有“白登之围”被迫贡献金帛女子的耻辱,打的也是报祖仇的旗号。
第119章:中牟攻略(十)如何突围
姜小白成功即位为齐侯,且在管仲等齐国五子的辅佐下成就霸业,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不少中原诸侯都膺服其下,想要报谭国之仇变得更加难了。
谭家父子对齐国的“尊王攘夷”旗号却是嗤之以鼻,认为这是齐侯的诡计,毕竟谭国同样是姬姓诸侯国,乃是西虢侯虢仲之裔,却无故被灭。
六世西虢侯其三弟名懿者,因讨平东方诸侯之乱有巨勋,周穆王曰:“卿之兄居宏农列侯爵,今封卿于谭列子爵矣,再立殊勋乃复侯爵”,于是周穆王封懿公于谭,建立了谭国。
谭国一直对边上的齐国执礼甚恭,谭国国君在行事方面都格外的谨慎,生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所以齐国国内诸公子争位,谭国也不敢参与其中,公子小白奔谭,谭军不敢纳,谁想却得罪了日后的齐桓公,以“无礼”的罪名前来讨伐。也不许谭人纳金赎罪,而是直接侵吞了整个谭国。
此般作为,谭人如何肯服。谭家几兄弟商量后,却是由夏入狄,希望借助狄人的力量来报这国仇家恨,将齐侯拉下霸主之位。
谭父膝下,谭家共有三兄弟,大哥出仕鄋瞒部,二哥出仕甲氏部,而谭朝宗自己则出仕留吁部,虽然三人在各部中的地位有高有低,但可以说长狄联盟的三支最强部落皆有了他们的声音。
此次,为了彻底解决内部的黑山卫人叛军,留吁首领侨司还特意派出了谭朝宗随军出征,为主将出谋划策,谁知众人还没到中牟邑呢,局势却落到了这般不可收拾的田地。
“谭君,如今形势该当如何?还请谭君指教!”
副将阿若也清楚身旁谭朝宗的情况,此人是诸夏人,虽是异族但很受首领的喜爱。是个善于出谋划策的智士,首领曾夸他的话是“金玉之言”,看看这形容,话跟金玉一样贵重,怪不得一路行来,他的话一直这么少。
副将阿若言道:“如今我军只有一千五百左右的败卒,而山下至少有三四千的黑山军,且从今日交战来看,对方兵甲精良,训练有素,战斗能力根本不在我们狄人勇士之下。
而我们只有这座不算高的小山丘可以坚守,虽也在山中找到了一条小溪,饮水不是问题,但军中粮草稀少,那些受伤的战马屠杀了也只能吃个三五日。若是要再坚持下去,便只能宰杀那些健康的马匹了,可若是连它们都杀了,我们又怎么作战,怎么突出重围呢?
谭君,你向来足智多谋,如今将军昏迷不醒,更需你来拿个主意。是趁着夜色突围还是如何?”
阿若话虽说得客气,但焦急的语气中未尝没有逼迫的意思。
谭朝宗如何不清楚现在己方的虚弱情况,他抬头望向山丘下四处包围着的黑山军营寨,低声喃喃道:
“黑山军大胜一阵,却没有趁势追杀,反倒是像故意一般,将我们往这处小山丘赶。再者,黑山军在山中立寨,必然是走惯了山路的,这区区山丘,想来是拦不住他们的,可偏偏他们就在山脚下安营扎寨了。其三,天气连旱数月,山中树木干燥,若是黑山军趁此放上一把火,我等安有命在,然而他们也只是围困,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若说一次是巧合,两次三次便是有意为之了。看样子黑山军的目标却不是我们这支残军,而是要以我们为饵,引出中牟邑中的守军。好个一石二鸟之计!”
“啥,这些卫人狗贼真是阴险,竟然能想出这般恶毒计策来。谭君既然已经看破,不知可有化解之策?”
“没有。”
谭朝宗简单两字回绝,势不如人,叫他如何谋划。
反观于正这方,干旱已久,可以用火计,是“天时”之便;黑山军善于山地行军,而狄人善马,是“地利”之便;黑山军大胜一阵,士气正旺,是“人和”之便。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黑山军三者皆占了齐全,谭朝宗如何能有翻天之策。
副将阿若没想到谭朝宗这么言简意赅的话语,一时倒有些语塞,许久才回过神来说道:“本来我确有派出使者向中牟求援之意,如今谭君这么一说,倒是不用浪费人力掩护使者突围了。”
谭朝宗却言道:“今日一阵,黑山军俘获了我方不少俘虏,难免有人为了求生而投效过去的,到时候即便我们不派使者求援,黑山军也能用间。”
“那我们可以派出使者向中牟邑示警。”
谭朝宗不置可否,转过头来看着副将的眼睛,幽幽言道:“然而如此,中牟邑虽然得救,但我们这些残兵却要被困死在这无名小山上了。”
“你的意思是……”副将阿若不解其意。
“也只有黑山军去围歼中牟邑的援军,我们才有机会寻找守卫薄弱处,突围而出。”
“可那是来救我们的援军,我们却要利用他们拖延黑山军,自己逃跑,这未免也太……”
谭朝宗却先一步强势说道:“不错,黑山军以我们为饵,我们则以中牟的援军为饵,此计虽然狠毒,但却是我们唯一可以活着出去的机会。”
副将阿若仍不放弃地说道:“或许我们可以配合中牟的援军两面夹击黑山军,儿郎们经过修整也还能一战。”看着眼前的这个谋士,他心中惊讶不已,谁想此人文质彬彬,竟然是这样的狠毒决绝之人。
“这是自寻死路,对面的黑山军既然设了此局,必然对此早有准备,只有反方向突围才能有一线生机。”
“然而……”
“副将大人,据我所知你并不是狄人中的高贵血统,也是拼着性命大小数十战才有如今的地位,难道真就愿意长埋此地吗?妻儿财货皆被同族继承。”
这是戎狄的习俗。
……
次日清晨,黑山军刚用过早饭,便对山丘上的留吁狄发动了攻击,投石车不断轰鸣,兵卒们举着盾牌,列着阵型往山上前进。
然而就如谭朝宗昨日所说一般,虽然黑山军攻山的气势十足,但实际上投入的兵力却并不多,只有投石车在大量发射,然而那投石车主要是农兵们在砲受的指挥下操作。也就是说,除了攻山的大约千名步徙外,主力的黑山精锐并没有参与其中。
另一边,看到黑山军展开了全面攻山的架势,加上用间派出的假使者的连番告急,中牟邑中的狄人终于再坐不住了,急匆匆召开了军议。
“大人,黑山联军全面攻山,那小山丘本就不是什么险峻之地,如今形势岌岌可危。我家将军派小人前来传讯,他们会向南突围,朝着中牟邑的方向靠拢,到时势必会引起黑山军的全力阻拦,还请大人出城接应,到时两军一起破开敌方的包围圈。”
“大人,看在同为留吁部落的份上,还请救救山丘上的兄弟们吧!”
使者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双膝跪倒在地,声色具厉地恳求道。
而中牟邑的邑宰仍是不发一言,手下将领见此于心不忍,也出列劝道:“是啊,大人,若是城外的援军被全数歼灭,对我们中牟邑守军的士气也是极大的打击,不如救上一救。”
邑宰依旧没有说话,似乎在脑海中计较着得失。终于沉默良久之后,他抬起了右手,缓慢地握紧了拳头。
YY小说
见到这个命令,使者眼中露出狂喜之色,连忙站起身来,对中牟邑的邑宰施礼道:"小人替山上的留吁族人谢过大人救命之恩。"
第120章:中牟攻略(十一)铁甲初战
山丘之上烟尘阵阵,黑山军不时发射投石轰击着山上的狄人简易营寨,军中更是鼓声敲得震天响,一副大战的样子。可如此声势之下,真正参与进攻的却只有千余人左右。
中牟邑不明就里,见情势危急,也只能派出援军来救。当然,为防黑山军在沿路上有所埋伏,两千狄人军势却又押送了一千城内的卫人民庶以为前驱。
果然,走了没多久,在一处山林密布之处,几名前行的卫人民庶一脚踏空,踏入了陷阱坑洞,瞬间便被刺穿了脚背。
因为有着铁制工兵铲等工具的帮忙,一夜之间,黑山军挖出了无数陷坑来。狄人倒也狡猾,显然也有所预料,却是用卫人民庶的性命来填这些坑洞。
几名卫人民众受伤后瘫倒在地上哇哇惨叫,然而身后的狄人根本不为所动,只一味赶着其余民众继续前进,很快,又有四名卫人民庶不甚踏空,被尖利的竹矛刺伤了双脚,鲜血直流。
身后的卫人民庶见此,哪敢再往前去,却在原地反抗起来。狄人见此更是凶性大发,直接拿起刀剑将不顺从的那些卫人砍翻在地,然后用尸身往前去滚那些陷阱,填那些坑洞的缺口。
“狗日的,真不把我们当人看,老子跟你们拼啦,黑山的卫军兄弟一定要帮我们报仇啊!”
不甘受死的卫人民庶更加激烈的反抗起来,然而他们赤手空拳,又哪里是兵甲齐全的狄人的对手,狄人毫不犹豫地对着他们痛下杀手。
十几支箭矢呼啸射来,前面的几名狄人勇士惨叫着倒下。暗处埋伏的黑山军士卒终于看不下去,满腔愤怒地射出弩箭,却是提前暴露了埋伏位置。
见此,于正也不再犹豫,下令弓弩手们全部射击。
弩矢‘嗖!嗖!’地射来,狄人手执盾牌也挡不住这许多,不断有人栽倒在地,更多人则是以卫人民庶为遮掩,将他们做了挡箭牌。
中牟邑宰见状更是不怒反喜,一些卫人民庶的死伤就让黑山军轻易暴露了位置,他连忙指挥着手下的精锐们发起了反冲锋。他以为黑山军的主力都在攻打山丘,此处阻击的军队肯定人数不多。
黑山军既已暴露,也只能迎着狄人就势发动冲锋,只见黑山军中除了常规的盾牌、长矛、弓弩手外,却另有一支披着黑色罩袍、带着严实头盔的特殊军队,也在盾牌手护卫之下往前杀来。
不需片刻,两军终于厮杀在一起。盾牌手打开防御阵型,那两百黑袍军便迅速出击,犹如虎入羊群一般,抡起铁矛便冲了上去,发疯般地上下左右劈杀,仅仅片刻,狄人便伤亡了近百人,地上更是血流如注。
双方都无后路,殊死拼杀,自然伤亡惨重。
狄人中也不乏勇武之士,面对这支神秘的黑袍军,他们刀劈剑砍,却只能凭借力气稍稍逼退对方几分。然而对方就像没事人一样,站稳脚跟后就是一顿长矛突刺,总要带走几个狄人的性命不可。
狄人是越打心越慌:“莫非世上还真有刀枪不入之人?莫非狄人的祖先之神真抛弃了他们?”
渐渐地,黑袍军外面的黑色罩袍在狄人不断的刀剑砍击之下逐渐破碎,露出了里面的绵密锁甲,狄人这才发现,原来他们人人都穿了“绝世宝甲”。
因为狄人不认识铁,所以他们还以为这些泛着金属光泽的“宝甲”可能是铜铸造而成的呢。如此认知之下,他们心中的惊讶之色只多不少:
“铜也可以做甲胄?这二百人的甲胄得花多少钱啊,黑山不是在贫瘠的大山之中吗,怎么会这么富裕?”
然而回答他们的只有无情的刀剑。
于正组建“武卒”铁甲军,是从黑山军营士卒中挑选身体最强壮,力气最大者,方才能够编入此军。遴选时,他们必须手提怀抱三百斤巨石能够走上三圈,证明身体素质异于常人者,才有资格穿上这套价格不菲的铁甲装备。
全副铁甲包括:锁子铁铠、铁盔、铁臂、铁裙,以及用来吓唬敌人的铁面具,全套铁甲重达四五十斤,人高马大的士兵穿上犹如铁塔一般,所以黑山军中又称为“铁人军”。
当然,这副铁甲的重量过于耗费体力,所以只有临战接敌的时候才会穿上,行军时则会用驮马和专门的挑夫帮忙负责运输。
然而即便如此,在纵横了战场小半个时辰后,这些铁甲军的体力也开始严重下降,手上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好在此时战场上的狄人已经吓破了胆,即便狄人的将官看破了虚实,也挽回不了失去的军心。短短时间,那被铁甲军杀败几百同袍的惨烈场景,活着的狄人们自不想亲身经历一番。
铁甲军不断前进,狄人便不断后退,残存的狄人尚有千五之数,然而他们却纷纷往来路狂奔,不敢回头。
自也有黑山联军的其它埋伏,在来时的路上等待着他们。弘毅大夫和公子康的兵马适时杀出,来了个前后夹击。
狄人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往哪一处突围都需付出惨重的代价。然而中牟邑毕竟有高大的城墙守护,给人心里上的感觉更安全一些,所以他们没有商量却是一致往回突围,想要回到中牟邑去。
又是一番血腥的厮杀,鲜血染后了周边的林木树叶,染红了大地,狄人死伤惨重,仅剩最后的几百人还在顽强抵抗。他们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然而这几百人又怎能逃过黑山联军的屠戮呢。
"放箭!射杀这些狄人!绝不许让他们跑掉!"两军彻底完成合围,于正大声命令道。
"放!放!放!"
密集的弩弦撒放声不断响起,那些逃命的狄人根本没有躲闪的余地,除了少数趴地投降的,他们几乎全部倒在了弓下。
见大局已定,铁甲军也躺在地上休息起来,他们卸了头盔,任凭热气不断四散而出。大家虽然浑身是汗,但没有一个人脱掉铁甲凉快。
小书亭app
如果打完仗就立马脱掉盔甲,固然外界的凉风会带来一时的凉爽。但因外界温度的突然降低,身体由于受热而毛孔大开的情况下,极易引起气血不通,轻则肌肉会酸痛,重则会引发炎症,甚至危及生命。
此症谓之“卸甲风”,其害不容小觑,于正特别交待了的。
第121章:中牟攻略(十二)烈火焚身
先有铁甲武卒的大显神威,再有黑山联军的前后夹击,中牟狄人抵挡不住整个大溃。然而山丘之狄见同族被围,却丝毫没有赶来襄助的意思,反而趁着双方交战之机,从反方向突围,这大大出乎了于正的预料。
当然,于正的军略对此也不是毫无准备,除了既定路线上埋伏了重兵之外,其余方向上他也有所布置。
因为数月不雨天气干燥的缘故,他命手下在其余方向皆布置了引火之物,如果狄人真的突发奇想从其它方向突围,就点燃引火物以猛火将他们逼退。
这边的一番大战正进行地激烈,却见那边山丘上的火势顿起。
“糟糕,黑山军在这也有布置,如今天干物燥,这火势一起恐怕不小。到时我们都逃不出去,这可如何是好?”
手下头目皆已通过气了,所以众人才这般齐心地向一个方向突围,然而如今这处地方也有阻击,好似已方的谋划被人完全看破一般,未免让人有些泄气。
倒是副将阿若的决心更加坚定,闻言训斥道:“废什么话呢,卫人布置了火攻之术阻拦我们,不正说明此处的黑山军兵少嘛。赶紧让手下儿郎们趁着火势还不算太大杀过去,否则我们都得被活活烧死。”
“是!”手下头目自也明白这个道理,毫无退路的情况下,胸中也升起一股凶厉之气。
副将阿若又对手下亲兵言道:“保护好将军大人,到时候突围出去,免不得让这个昏迷不醒的主将给咱顶锅,可不能让他死了。”
“是,大人!”亲兵将重伤不醒的主将系在了自己背上,由他背着突围。
“谭君,你看这般安排可还有不妥?”副将又问一旁的谋士,如今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此人该当不会藏私才对。
“事不宜迟,那边山谷里的喊杀声已然小了许多,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如今生死全在此一举了。”
生死之间,谭朝宗的脸上也难免露出焦急之色。
副将阿若见此,心中嘲笑着这个死鱼脸也有这般容颜失色的一天,手上却不敢耽搁,披上了甲胄,亲自带队冲阵。
狄人抱着死志,死命地鞭打着坐下的战马,向着火墙外飞奔而去。马匹天生畏惧火势,有的战马见着烈火熊熊,却是畏惧不前,任凭主人再怎么鞭打,也只是原地踏步;有的则似乎能感觉到主人一往无前的心意,带着主人疾驰几步飞跃了火墙,即便身上毛发被烧焦嘶鸣也没有停下马蹄。
终是冲出来一群悍勇的狄人,越过火墙之后,他们当即便朝着四处放火的黑山军杀去,连续砍翻了十数人,直到黑山军结阵自保,面对紧密的长枪军战,他们才稍稍停下手中的杀戮。
然而此时,山丘上到处是干涸的枯枝,遇火即燃,不过片刻工夫,那一道火墙便扩大了数倍。
副将阿若见此,知道再杀多少卫人也已经无力回天,望着火墙后那些因战马逡巡不前、甚至在之前的战斗中早已失了战马的同袍,心中虽有万般不忍,但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考虑,为了不让自己的妻女老小被别人继承,他也只能狠下心来,调转了马头。
火墙后,谭朝宗望见副将阿若的举动,心中大惊,急切地哀求道:“将军,求求你,把我带出去。我是首领的重要谋士,我能为你们狄人的大业出谋划策。”
副将阿若闻听他卸下矜持的苦苦哀求之声,心中竟隐隐有些快意,他转过头去,对着残存的手下百余人喊道:“儿郎们,此战皆是主将和军师的军略失误,才有如此大败,非我等之罪。今日,大家且随我一起突围,家中还有妻儿在等着我们,绝不能白白死在这儿。”
百余狄人望着火墙后面苦苦哀求的袍泽们虽面露不舍,然而,终究还是自己的性命比较更为重要,闻言也纷纷调转马头,跟着副将一起驾着战马飞奔而去。
此地的黑山军见只走脱了百余人,狄人大部还是要被烧死在此地的,如此,交待的任务总体还算圆满完成,因而也不去过多阻拦那些驾马逃走的狄人。
火墙内的狄人们见自己的同袍战友真的舍下自己等人而去,气得破口大骂,各种不堪之言毫不吝啬地出口,然而看着他们的身影原来越远,想到他们能够逃生而自己只能被烧死在这里,不由地又悲从中来,不少人堂堂七尺男儿,竟坐于地上哭嚎起来。
当然,这其中自然也包括瘫倒在地的谭朝宗。
望着烈火不断烧来,他们被逼着不断后退,但是火势的燃烧速度比他们的后退速度还快,更何况这满山的树木,又能往哪退呢。
最先倒霉的是那些伤兵,他们再一次被遗弃了。伤兵们瘸着腿,或者双手在地上爬,不一会儿就被大火焚身,痛苦地满地打起滚来。
接下来,一些健康的狄人也因为满山的浓烟,以及大火的高温炙烤,而逐渐体力不支,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等待他们的便是那炙热的火焰。
这里简直成了人间炼狱,到处是绝望的哀嚎声。
谭朝宗也吸入大量烟雾,头眼昏花下,却是被地上的树枝绊倒在地,想要再爬起来,身上却是再无多少力气。一簇燃烧的小树枝倾倒而来,他拿手去挡,却仍被灼伤了双手和半边脸颊。
“啊……”
“难道真的天要亡我,不,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在这里。”
正在此时,天空中忽然狂风大作,刚才还晴空万里的蓝天突然变得乌云密布,竟然下起雨来,伴随着雷声阵阵,这雨是越下越大。
《左传·僖公三年》“夏六月,雨。自十月不雨至于五月,不曰旱,不为灾也。”
(春季,不下雨,到六月才下雨。从去年十月不下雨一直到五月,《春秋》没有记载说旱,因为没有造成灾害。)
干旱数月,对于东方的数国百姓来说,这是天降甘霖,今年秋天的收成算是能保住了。
对于此时山丘上的狄人们来说,这雨更是活命的甘霖。
夏日午后的雷阵雨,虽然来得快去得快,但是短时内,它却能带来大量的降水。倾盆大雨之下,山丘上的火势也逐渐弱了下去。
幸存下来的狄人此时已经历过最残酷的炼狱考验,他们再无丝毫畏惧之心,他们化身来自炼狱的恶魔,拿起身边一切可以战斗的武器,向着黑山军此地的二百军卒杀去。
小书亭app
被砍中右臂,他们就举起左臂继续战斗,武器被打落,他们就拿牙齿去咬,这是一群在死生之间被逼疯了的人,一群真正的魔鬼。
【作者题外话】:最近可能会比较忙,更新可能不稳定,见谅!
第122章:齐楚纷争(一)郑国动向
一场山火,为中牟之战平添了些惨烈。负责东面阻击的两百多黑山军,更是几乎全数阵亡,反成了此次特别军事行动中伤亡最大的一支。
大雨之后,农兵们前来此处打扫战场,只望见满山被烧得焦黑的狄人残肢断臂,望着他们身上的衣物被烧成灰碳、武器被烧得溶毁,尸身上还不时散发着阵阵臭味,令人心中恶寒不已。
再看向己方的阵亡士卒,他们身上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士卒们身上的血肉被搅得稀烂,头颅被砍掉半截,内脏和肠子也流露在外,等等毛骨悚然的场景。
可以想象,此处是经历了多么惨烈的战斗。
不少人心生同情,不少人则心生畏惧。
这时带队的军官察觉气氛不对,适时出来给农兵们做了动员:
“狄人是入侵者,他们该当下地狱,这一点毋庸置疑。此处战况激烈,大家见到这些惨烈的场景难免心中凄凄。
然而,我们却没有退路,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如果我们不做战斗,那么我们沦陷区的百姓,我们的家人,就将永远遭到他们的欺凌与屠杀。"
农兵们听到这话心中回过神来,一个个眼神坚定起来,握紧拳头,似乎在暗暗发誓:“对,不能同情狄人,一定要把狄人赶尽杀绝,绝不留下祸患。”
农兵们默默搜索着山上可用的物资,将已方士卒的尸体运回,将狄人的尸体也草草掩埋,天气热起来了,又有雨水滋养腐败,以防此地发生瘟疫。
“大人,这里还有个活人,看容貌似乎不是狄人!”
带队军官赶来查看,见此人虽然容貌被毁了大半,但着装上确实是诸夏的打扮,猜想可能是被狄人掳来的卫人同胞,于是言语道:“既然不是狄人,便将他带回去救治。”
“是!”
……
这是个乱世,也是霸主之世。于正这边黑山军围着中牟邑打得火热,那边,郑国则又第三次被楚国攻打了。
连续三年,连续三次,打得郑国都没心气了,朝堂上出现了主战、主和两派,连郑国国君姬踕都想着向楚国求和。
郑国一直是黑山情报司探查情报的重点,于是,施展得报后连忙向前线的于正做了特别汇报。
“什么,郑国有意求和于楚?”
于正闻听消息,脑海中迅速回忆起历史知识来。郑国因为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一直被楚国所看重,所以郑国在一段时间内为了避免楚国的征伐,似乎的确是执行了亲楚的外交策略,然而于正不能确定这种政策是由哪年开始的。
“若真的如此,此举必定会惹怒诸侯霸主齐侯,到那时,齐国为了不让中原的大国郑国倒向蛮楚,势必会征伐郑国,将它重新拉回诸夏的阵线。”
想到此处,于正不免有些心动,若是齐国真的召集诸侯伐郑,那么或许自己的黑山势力可以插上一脚,到时候趁机光复邘国也未可知。
如果邘国能在他的手上光复,那么即便他那个伪君子哥哥占了嫡长的名头,也不是不可能将他拉下位来,毕竟光复家国社稷是礼法上都认同的最大功绩,足以告慰祖先,更换继承人。
随着实力的增长,于正的野心也愈发不可遏制,有着卫国大夫之位仍不满足,竟然觊觎起邘国的国君之位来。
于正赶忙把施展派出去再探再报,同时,望着中牟邑城中担惊受怕的残余狄人,他却将手下军队集合了起来,把攻城略地的大功交给了弘毅大夫和公子康两家势力完成。
此举等于是将到手的大功让出去了不少,虽然仍能得到此战的不少分红,但还是让手下家臣们困惑不已。
于正召集家臣再次召开了军议,并将郑国的战事告诉了大家,当然也说了他的一些打算。
“邘国毕竟乃是我的母国和宗族之国,如今郑国又逢战事,连续三年被伐,无论朝堂还是乡野民心都十分厌战,闻听郑君有意求成于楚。
若真的如此,齐国又怎能容忍蛮夷楚国将势力范围扩大到周王畿洛邑附近,所以齐国或许会先一步伐郑,到时候,或许便是邘国的复起之机。”
于正自也没有把心中的谋划全盘说出,毕竟篡夺国君之位之事说出去名声不好听,此事只可以暗中进行,而不能大张旗鼓。
闻听此言,如计察一般的邘国家臣神情激动不已,而如元锐、渠仰一般的卫人家臣则似乎触动不大。若要扩充领地,卫国有着大片的失地可以去光复,何必要去惹中原大国郑国呢。
虽然郑国如今的实力有所下降,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四五百乘的实力郑国还是能凑得出的。
即便真趁着郑国之乱,帮助主君的母国邘国复了国,但邘国就在郑国身侧,只怕郑国实力稍复便要先寻身旁邘国的麻烦。齐、楚两国郑国自是打不过的,打邘国却正好给它找补面子。
到时候以邘国的实力,十有八九还是要被郑国灭国的,除非自家的黑山军能常驻邘国护卫,然而……
等等,莫非主君有意趁机夺取邘国国君之位……
邘国别看现在只是个附属小国,但他毕竟是邘叔分封之国,而且有着“侯”的爵位,比郑国的伯爵之位还高上一等,与齐国的爵位相同。所以只凭这个爵位来说,倒也是值得冒一次险的。
不少聪慧的家臣隐隐猜到了于正的意图,如此,他们倒是不好反对了,毕竟这也关系到他们的前途。
lingdiankanshu.com
于正是大夫,他们最多只能是“上士”的爵位,而于正若能成为国君,位列诸侯之位,那么他们也有可能会成为拥有自己领地的“大夫”,真正立下自己的“家业”,甚至让子孙后代以他们的名字为氏。
元锐心中想着,出列问询道:“请问情报司,如今郑国国内舆论如何?”
施展如实回答道:“如今郑国朝堂分为两股势力,一方是以郑国国君为首的‘求和派’,主张郑国被连续数年攻伐,实力损失严重,应该修养生息,求成于楚。
另一方是则是以大夫孔叔为首的‘攘夷派’,他们主张绝对不能向蛮夷的楚国求和,如此会丧失郑国在中原诸侯国的威望,而且还容易得罪霸主的齐国。为了避免楚国的战争而招来齐国的战争,这是不明智的。”
第123章:齐楚纷争(二)先朝霸主
郑国面临楚国连番侵伐,民生凋敝,武备不足,朝堂上也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
大夫孔叔的意见便是求援于齐,绝不屈服于蛮夷般的楚国,齐强而楚弱,齐国又代表着中原文化而楚是蛮夷,岂能弃华夏而从蛮夷;而另一部分人则认为齐国远而楚国近,齐国即便能救得一回两回,不见得能救得三回四回,与楚何解才是长治久安之策。
于是这些时日,郑国朝堂几乎吵成了一锅粥,两派各执己见,争执不休。
于正只能让人继续严密监视郑国朝堂的动向,一有情况就来快速回报。
同时,他手下的军队配合着弘毅大夫、公子康两家也参与了攻打中牟邑的战斗。但因为他存了保留实力以便去郑国捡漏的心思,所以不肯再出全力,反而是让手下部队轮休起来。
半月之后,中牟之役总算落下帷幕,以黑山联军的胜利夺城而告终,而郑国的朝堂此时也渐渐分出了结果。
中牟邑是大邑,人口众多,三家按各自出力程度几乎平分了人口,每家都可分得近四万的人口,而中牟邑则交由弘毅大夫的势力占领。
作为交换,更南方的百泉邑和共邑则交由于正的势力占领,而公子康则占领临虑邑附近的一处小邑。如此,各家的地盘和人口都有所扩大,黑山联军正式崛起为黄河北岸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于正得到西门吉派出的信使回报,已经知道百泉邑早已被攻下,而共邑还在狄人手中誓死顽抗。闻讯,他倒是并不担心,反倒觉得这共邑早晚是他的囊中之物。
狄人失去了中牟邑后,朝歌、共邑的留吁狄便几乎被切断了同安阳、邯郸方向部族联系的通道,外无援军,他们的形式自是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所以于正对共邑被黑山军攻陷似乎很有信心,更何况连番战斗,黑山军也积累了丰富的攻城经验。
而朝歌邑方面,因为其曾是卫国的故都,其地位对卫国非常重要,三家商量后,最终还是决定将此城的收复工作交给卫国的大军,由卫君姬申亲自率军收复,甚至再次还都比较好。
一来,若是黑山联军贸然去收复此地,难免引起卫国朝堂的忌惮,甚至打破现在这种还算平和的合作关系。
二来,朝歌城作为殷商的故都以及卫国建国以来的首都,其城池高耸防卫森严,要拿下此城必然是一番苦战。三家此次也有不少伤亡,对于收获已然满足,因而皆无意愿再去朝歌苦战。
于是,于正率先开拔,带着军队往共邑进发。只要拿下了百泉邑、共邑两地,于正南下郑国就彻底打开了门户,所以他对此地是势在必得。
一路上,各国的情报仍通过情报司的运作不断汇总到于正的案前,让他对天下大势有着更清晰的了解。
最近还真发生了几件国际大事:
一是南方的徐国出兵讨伐了舒国,历史上谓之“徐人取舒”。
舒国,偃姓,大致在今安徽六安市舒城县,从舒城县到巢湖市居巢区、庐江县(古称舒县)一带。(后世舒姓的始祖国。)
徐国,嬴姓,都城为徐城(今江苏省宿迁市泗洪县),夏禹时,伯益因辅佐治水有功,其子若木被封于徐(今邳州、郯城一带),建徐国。其后,历夏、商、周三代,徐国都是诸侯国之一。
曾经,西周和徐的战争非常频繁,徐国也参加过以武庚为首的商朝残余贵族针对周朝叛乱,反抗周公的东征。徐驹王起兵攻打周朝更是一直打黄河边,徐人自豪称“先君驹王西讨济于河”。
周穆王统治时期,贤能的徐偃王嬴诞在位,大行仁义,得到百姓拥护。在这一时期,有32个徐国的邻国向徐朝贡。国力强盛了之后,徐偃王大举进攻周朝首都,差点获胜。周穆王打败徐国以后,封他的子孙为徐子(降侯爵为子爵),继续统治徐国。
舒国和徐国本来相隔数百里远,一直安然无事,然而因为最近舒国与楚国的关系十分密切,而徐国正积极向中原诸夏倚靠,所以此次徐国对舒国的军事行动基本上算是替中原诸国伐舒。
舒国本就内部不团结,此次徐国的军事行动倒是进行地非常顺利,舒国一方大败亏输。
徐国占领舒国后,因为难以控制离自己数百里的舒地,所以利用舒国内部各家的矛盾,分立了舒鲍国、舒龙国、舒庸国、舒蓼国、舒鸠国、舒龚国等小国,称之群舒,实际差不多是一个国家,但结合得比较松散。
除了徐人取舒外,还有一件关于齐国的大事。
“秋,齐侯、宋公、江人、黄人会于阳谷。”
因为楚国伐郑,所以齐桓公、宋桓公、江人、黄人在阳谷会见,再次谋划伐楚之事。
阳谷这次盟会上,齐桓公身着礼服、头戴礼帽、插着笏板接受诸侯的朝拜,使得诸侯们终于了解他的真正志向。周室已衰,霸主当兴,从此诸侯先朝霸主,再朝天子。(“阳谷之会,桓公委端缙笏而朝诸侯。诸侯皆谕乎桓公之志。”)
情报司的这情报还是从鲁国传来的,鲁国本来是没有参加此次阳谷之会,齐国便特意派人前来鲁国寻盟。迫于压力,公子友便到齐国参加了盟会,言说了鲁国愿意跟随齐国的意思。
郑国国内闻听此消息后,孔叔一方是彻底得势了,纷纷劝说国君说:“齐国既然已经同意讨伐楚国援助我们,此时求和楚国怕是会彻底得罪齐国,弃盟不详。”
郑君这才放弃了求和楚国的想法,再一次选择站在了中原诸侯的这一方。于是,感觉自己被戏弄了的楚国,先一步率领大军第三次讨伐郑国,欲要让它屈服。
无错小说网
而齐国因为要集合各诸侯国的军队,齐郑的位置也远,所以支援得难免要晚上一些,还得郑国的军队先抵挡一阵。
这时,郑国国内的亲楚派们又抱怨起来了,言说齐国这是要让郑国变成邢、卫两国一样,大损实力后再出兵相救。
原来,齐国虽然有着“迁邢存卫”的大功,但在有心人眼里,齐国是故意救援不及,导致东方的两个大国邢卫相继实力大损,东方诸国便只能以齐为尊。
因而郑国也担心齐国会有这方面的心思,国内难免有了些异议。
第124章:齐楚纷争(三)霸主远征
楚人连番伐郑,挑衅中原,而齐国也有所回应。自去年秋,齐侯、宋公、江人、黄人盟于贯(宋地)后,今年秋,齐侯、宋公、江人、黄人又再次会于阳谷(齐地),谋划伐楚之事。
tsxsw.la
不过楚郑毕竟离得更近,于是楚国趁着齐国集合诸侯联军之时率先一步伐郑,而这时的齐侯还在宫苑内和他的如夫人蔡姬在游园戏水呢。
齐桓公有三位夫人,六位如夫人。“如夫人”就是待遇如同夫人之意,地位比夫人低,比姬妾高。后人还创造过一个类似的词,叫“同进士”,用于官场。
齐桓公的三位正式夫人是王姬(天子的女儿,周天子姬姓)、徐嬴(徐国公女,徐国是嬴姓)、蔡姬(蔡国公女,蔡也是姬姓),这位蔡姬是现任蔡侯蔡穆侯的妹妹。
齐侯虽然霸业正隆,但毕竟芳华不在,而蔡姬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年轻人嘛,总是好玩好闹,齐桓公和夫人蔡姬在园子里乘船游玩的时候,蔡姬觉得好玩便使劲晃船,桓公制止她,她还是晃个不停。
齐桓公可能岁数大了,不喜欢年轻人的游戏,也可能怕水怕死,脸色都变了。齐桓公很生气,就把她送回了蔡国,让她回母国后好好管教一番。
没想到蔡穆侯可能是缺心眼,也可能是蔡姬经过此事是彻底伤心了,所以蔡侯就把蔡姬改嫁给了楚成王,据说还是依照蔡姬的意思。
《左传》:“齐侯与蔡姬乘舟于囿,荡公。公惧,变色。禁之,不可。公怒,归之,未绝之也。蔡人嫁之。”
齐侯虽然送归了蔡姬,但是并没有断绝关系的意思,只是送回娘家管教,谁想蔡穆侯这二傻子转手就把她妹妹给另嫁了,还让老对头楚成王给齐侯带了绿帽子,这种事要是齐侯能忍下了,他还是男人嘛。
于是,因着这么些于公于私的原因,齐侯这回是彻底震怒了,征发了诸侯大军便要讨伐楚国,顺带着,那倒向楚国的蔡国也要一并收拾一番。
于正闻听此消息后倒是很为蔡国这样的小国伤心,蔡姬作为蔡侯的妹妹,嫁给一个年纪大把的糟老头子便算了,还只得了个如夫人的位子。而齐侯把蔡姬送归的举动更是过分,这不是在明着打蔡侯的脸嘛,蔡侯见与齐姻亲断绝,这才投向了楚国的怀抱,结果齐侯还要以这个理由讨伐蔡国。
只能说弱国在国际外交上实在没有正义可讲,只能在大国间左右逢源。然而如今随着齐、楚两国的摩擦愈发激烈,中原和楚国边境上的一些国家,如蔡国、江国、黄国等,甚至郑国、陈国等国,只能是为大国前驱倒向其中一方强者,然而一不小心还是会有灭国的危险。
于正见郑国最终还是靠向了霸主齐国,知道此时伐郑的时机还不成熟,因而只能先率兵去汇合西门吉在百泉邑的军队,准备一起攻伐共邑。
共邑毕竟是曾经共国的国都,共伯修建的代天子规制的城墙,于正一方虽然人数上有着不小的优势,但是留吁狄据城而守,一时片刻还真攻不下来,于是他只能采取“围三缺一”长期围困的策略。
围三缺一的围城战术自是于正学习自后世的《孙子兵法》,希望被孤立的狄人军心不稳下能够出逃。留个缺口,并不是说放任不管了,而是要在敌人逃跑的必经之地预设埋伏,使敌人在仓促逃跑过程中陷入埋伏圈中。一旦敌人弃城而逃,便可免去攻城之苦,在野战战场上彻底消灭敌军。
然而在城中还有粮草的情况下,此处的留吁狄倒是还能坚守,将城池守得固若金汤,使得于正数月围城都不能攻克,这一僵持之下,便从初夏来到了初秋时节。
而这时,卫国的朝堂却罕见地向黑山联军派出了使者。
毕竟是国君的使者,于正多少还是卫国的大夫,于是只能从战场上赶回,沐浴更衣后接待了他。双方见礼后便一一入座,家臣们也很好奇使者此来的目的。
“使者此来,可是有何大事?”于正坐于主位之上,居高临下地问道。
使者答曰:“前些时日,齐侯召集诸侯盟会,要讨伐楚、蔡二国,我卫国也是与会之国,又受齐国复国之恩,所以此次也需派兵参与。
国君如今正在征集卫国诸大夫的军队,一同参与此次远征,故而派某前来传达集结命令。”
从齐国到楚国,这距离可谓是千里迢迢,以此时的交通方式来说,确实可以称得上是远征,看样子齐侯这一回是真下了决心了。
于正闻言心中有些惊讶,自己的黑山军几乎是半独立于卫国朝堂的,怎么此次征召军队会有自己一份呢。当然自己毕竟也算是卫国的大夫,这么做从情理上来说倒也不是不可以。
使者见于正和其手下家臣们的怪异神色,果然有些想置身事外的意思,暗暗有些生气,这些人果然有些独立于卫国之外的意思。口中则还是好言说道:
“国中军队需要防备狄人,自也抽调不出太多兵马,然而也不能让各家诸侯太过小看我卫国的实力。国弱故而要示人强,这样才不至于招人轻视、欺辱。
于正大夫、弘毅大夫以及公子康联军数败狄人,威势不小,国家此时也急需你们出力,也让其它国家见识一下你们的兵威。”
于正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己等人最近搞出的动静有点大了,所以引起了卫国朝堂的忌惮。于是此次诸侯联军,国君也命令自己等人一同出兵参与,多少也有防备消耗的意思。
于正思考了一会儿,想到如今战事僵持不下,一时不能速决,而卫君姬辟疆征召自己等人作战又是合情合理,于是便也同意了。
当然于正还有一个私心,便是因为听说此次远征军乃是齐桓公亲自带队的,他来此时空这么几年了,还没有机会见一见这位霸主,所以也有心去见上一面,看看他究竟是如何人物。
于是决定抽调一千人参与此次远征,同时,弘毅大夫和公子康也各出五百人,组成了二千人的黑山联军。而卫国朝堂方面,也从各大夫处征召了三千人的军队,由卫君姬辟疆亲自率领,组成了五千人的卫军,参与此次齐国的远征行动。
又是历时两三月的集结,时间便也来到了公元前656年,也就是周惠王二十一年,鲁僖公四年,齐桓公三十年。
正月,齐桓公便亲自率领着鲁僖公、宋桓公、陈宣公、卫文公、郑文公、许穆公、曹昭公八国联军正式发动了对蔡国的战争。
第125章:齐楚纷争(四)诸侯联军
齐侯大聚兵,总计有鲁国、宋国、陈国、卫国、郑国、许国、曹国派兵参与,算上齐国组成了所谓的“八国联军”。
tsxsw.la
这八国中,郑国那是当事国,受楚国欺负惨了,自然第一个响应;宋、曹两国则是齐国的铁杆盟约,也是责无旁贷;而鲁、卫是因为实力大损,齐国又有恩于两国,不得不参与;陈、许两国则是因为靠近楚国,不得不选边站,因为周边的大国郑、宋入盟了,所以也不得不来。
另外,江、黄两国因为国内需要防备楚国,因而没有赶来参与。但是一旦诸侯联军攻伐楚国,两国势必也会派兵参加,组成“十国”联军。
诸侯联军在宋地集结,以宋国为东道主,负责整个联军的粮草供应,以齐侯为联军盟主,负责指挥大军的行动。其余各国也由国君亲自亲自带队,率领军队前来与会。
诸路军马,因国之强弱,出兵多少不等。齐国作为盟主、宋国作为东道主,两家出兵最多,各有两三万人,接下来,郑国、曹国、陈国、鲁国也出兵近万人左右。卫国此次也出兵五千余人,算是另诸侯们高看一眼,许国因是小国,只有两千的军势,诸侯们也能理解,只要参与盟会有个讨伐楚国的姿态就成。
如此,集合八家诸侯联军,竟也有十万左右的军势、千乘以上的战车。虽算不得旌旗蔽空,但也是威风凛凛,军阵连结。
宋国人早已在会盟之地筑起高台,十万大军围着高台排成众列,可谓气象深严。一会儿,各家诸侯便要在此举行盟誓和誓师大会。
在鼓号齐鸣声中,只见一身气派祭服装扮,带着冕冠,配着青铜宝剑齐侯姜小白在众人注目之下,一步步走上高台,此次便由他担任主祭,敬告天地神明,以求上天保佑此次出兵能够大获全胜。
在其身后,便是七国的诸侯按照爵位高低,排成先后顺序紧随其后,也是一一登上高台。至于各国的大夫,则是只能站在高台底下,看着诸侯们的盟誓。
于正得益于大夫的身份,倒是能站在队伍的前列,亲眼一睹齐侯的风采,也算是一偿心中的宿怨。
只见齐侯姜小白虽然不再年轻,但脸上纵横的沟壑配上其一脸严肃的面孔,倒也显出几分威仪来。他身体挺得笔直,腰杆直如长枪,丝毫看不出他的年纪,倒是那双锐利的双目炯炯有神,似乎很有阅历。
齐侯登上祭台,双目扫射四周的各国将士,随着他目光的四处流转,看向哪处,哪处将士便肃穆沉静下来,只是昂首挺胸接受者这位霸主的检阅。
一时之间,十万人的校场之上,竟因齐侯一人目光之故而变得鸦雀无声,只有旗帜迎风招展,发出的风吹布匹的“烈烈”之音。
于正见此心中震惊又带着艳羡道:“一人目光,三军静默,大丈夫当如是也。”
“祭天仪式正式开始!”
诸侯们依照礼法,相继祭拜天地,之后便是立下盟誓。
齐候于祭坛高台之上言道:“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当言归于好。”
因郑、许两国,陈、宋两国皆有着边界的摩擦,相互敌视,所以齐侯盟誓的第一步便是调节诸侯矛盾,凡入我之盟,往日恩怨一笔勾销。
诸侯们在齐侯威严目光的注视之下,相继出列言道:“诺!”
霸主威望所在,竟轻松化解了几国的世仇,虽然几国诸侯心中或许难免有所抱怨,但是至少明面上还是接受了霸主的调解。
见此,齐侯微微点头,又侃侃言道:“楚国僭越称王,不尊天子,今又屡犯中原,数年侵郑。凡我华夏诸国,皆有守望相助之谊,岂能容楚蛮一次次侵略行为。更有蔡国,虽为华夏诸姬之后,但是数典忘祖,为虎作伥,弃夏而从蛮,当一并伐之。”
齐侯自然不能说被楚王戴了绿帽子之事,只是一味强调民族大义,讨伐两国乃是出于华夏各国的利益,还是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
齐侯之后,便有齐国大夫管仲也是来到高台之上,对着十万将士,一一列举了两国的罪状,为得便是师出有名。
当然因为蔡国是姬姓诸侯国,所以更多只是从犯之罪,而楚国国君却是连他祖上三代都一起被骂了一遍。
先骂楚国现任国君的爷爷楚武王熊通,其杀兄自立,得位不正,而且楚国本是子爵之位,而他却僭号称王,简直目无天子。
再骂国君的父亲楚文王熊赀,熊赀连续用兵,征服残害权、罗、邓、绞、申等国,北望中原,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更强取了息国夫人为妻,夺人妻女,令人不齿。
到了现任国君熊恽(楚成王)这一代,母亲是淫乱的息妫,其本身便出身不正,而且也是杀兄夺位,如今更是野心不改,觊觎中原。
齐国大夫管仲大骂楚国祖孙三代国君,甚至连现任楚君熊恽的母亲也没放过,一并骂上了。
息妫,妫(guī)姓,陈氏,为陈国已故国君陈庄公之女,因嫁给息国国君,故亦称息妫,息夫人,乃是春秋四大美女之一。
息妫省亲时,借道蔡国,却被姐夫蔡侯纠缠戏弄。息侯闻知后与楚国设计报仇。楚文王借机俘获蔡侯,又知息夫人美貌,便亲征息国霸占了息夫人。于是,息夫人变成了楚夫人。
息、蔡两国本是守望相助的姻亲之国,如今因为息妫反目成仇,息侯借楚国之兵教训蔡国,最后反祸及自身。楚文王俘虏息侯后,彻底灭亡息国,并让息侯担任守卫城门的小卒,以示羞辱。
楚文王对息妫倍加宠爱,在楚国别都穰邑(今邓州西南隅)建造一座紫金山,并凿修桃花洞,所以后世亦称其为桃花夫人。
公元前677年,楚文王去世,息夫人的长子楚堵敖继位。
公元前672年,楚堵敖想杀死息夫人的次子楚成王。楚成王逃到随国,然后勾结随国将楚堵敖杀死,自立为君。当时楚成王年幼,军国大权落入楚文王的弟弟令尹子元手中。
子元因贪恋嫂嫂息夫人的美色,想要诱惑息夫人,便在她的宫室旁边造一座房舍,在里边摇铃铎边跳万舞。
公元前664年,子元变本加厉,住进王宫,公然挑逗息夫人。若敖氏的斗射师找到子元,痛斥他的无道,结果反遭子元囚禁。事已至此,若敖氏当机立断,时任申公的斗班率众闯入宫中,怒杀子元,这才平息持续八年的子元之乱。
于正对此事也略有印象,今日听闻管仲誓师大会上的这番羞辱,心中对息夫人倒生出了特别的兴趣。到底是怎样倾国倾城的女人,才能让大权在握的男人们都争相争夺她,真想一见芳容啊。
第126章:齐楚纷争(五)联军伐蔡
此次征讨,因为有着众多诸侯国的参与,算上早就严阵以待的江、黄两国,总计有十国诸侯之多,可称是东周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诸侯联合军事行动了。
tsxsw.la
誓师大会完毕,诸侯联军便浩浩荡荡地向着蔡国所在进发了。
蔡国为楚国屏幡,伐楚必先伐蔡,何况因为蔡姬之事,齐侯莫名其妙被戴了绿帽子,他也要好好教训下这个不知好歹的蔡国。
虽然因为息妫夫人之事,蔡楚曾经也相互交战,但那都是两国前代国君之事了。如今随着楚国的快速壮大,蔡国早已倒向了楚国一边。
随着蔡国的倒戈,陈国日益面临楚国越来越大的压力,所以此次陈国国君才放下了与宋国的边境争端,千里迢迢前来参加会盟。
于正率领着麾下的一千黑山军,也跟随着诸侯联军一起行动。因为共邑的争夺还没结束的缘故,所以于正将黑山军的精锐都留在了共邑,并未带上铁甲军等精锐兵种。
而且为了防止旁人觊觎他的铁器,于正的这一千军队还特地换下了所有的铁制兵器,从中牟邑的缴获中选择了青铜兵器,给部队再次大换装,加以掩饰。
如此一来,部队战力的下降是肯定的,不过好在此次是由齐国、宋国、郑国等大国打头阵,而像卫国、许国等,纯粹是来壮声势的,一般并不需要真正上阵厮杀。
这可是整整十万大军!在这个大多数国家还没有设立常备兵的时代,十万大军的强大军势足以震慑各国了。
齐侯身为盟主,能亲自统帅十万大军征战,自是志得意满。但他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所以反倒是身为齐相的管仲在负责整个大军的调兵遣将以及转运工作。
十万人的大兵团行进,光是吃喝拉撒都不是一件简单之事,而管仲却能将此打理得井井有条,使得各国军队都不虞有粮草之缺,只此一事,便可看出其盛名之下名副其实。
于正身为卫国大夫,倒是也有机会跟管仲打个照面,甚至能交谈上几句,至于齐桓公,凭他的地位那是没法上前交谈的。
各家军粮不缺,大军士气就高,没过几天诸侯联军便由宋国、经过陈国,抵达了陈、蔡两国的边境。
蔡国人哪见过这么大阵仗的军势啊,当即便紧守城门不出,往楚国遣使求援。
齐侯与管仲一商量,这好不容易集合起来的诸侯联军,这第一仗是只许胜不许败也不许托,因而也不派其它各国的士卒当炮灰了,却是将自家齐国的精锐派了出来。
于正不用打仗,还有战争可看,自是乐得高兴,立马带着手下家臣来到了战场边缘,观摩起来,想要学习一下的齐国攻城战术。毕竟齐国天下精兵的名头也是名声在外,要不然也不会为齐侯夺得了霸主之位。
有这个想法的各国士大夫们还不少,不少人都在家臣的护卫下来到了战场边缘,观看齐兵的实力。
当前的这座蔡国边境城邑,调集周边各邑之兵,也不过凑得三四千人把守,而光齐国就有近三万之卒,其余诸侯联军的七万余人更是将城池围得水榭不通,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所以即便周边各邑有些富余兵力,也不愿白白送进这个无底洞来。
于是,齐军只是发动了两三次冲锋,斗志不高的蔡军就溃散了,联军首开得胜,轻松取得了第一场攻城战的胜利。
之后,诸侯联军自是入城劫掠了一番。当然,因为诸侯联军好歹自诩是正义之师,所以倒是没有大开杀戒,只是将城中财货劫掠了干净。
如此,留下少数人戍卫此城后,联军便继续向着蔡国下座城邑进发了。
而其余城邑望见诸侯联军,要么是望风而降,要么是稍加抵抗,再被攻破城池而降,丝毫减缓不了大军的进攻速度。
于正的军队甚至没有来得及真正参与到战斗之中,只是跟在其它联军身后,等着他们攻破城墙后便也入城劫掠一番。
蔡国面积也不算大,在潮水一般的攻势下,诸侯联军很快地便攻到了蔡国的国都蔡邑(今河南上蔡县)。
(注:蔡国国都蔡邑,因为蔡国数次灭国复国迁都的原因,所以有上蔡、新蔡、下蔡之分。
公元前531年,楚国灭蔡国。三年后,蔡平侯复国,迁都新蔡(今河南新蔡县)。公元前493年由于受到楚国的逼迫,在吴国的帮助下,蔡昭侯迁都于州来(今安徽凤台县),称为下蔡。)
蔡国国君收缩周边城邑的军队,都一齐调来国都,还想死守一波,等待楚国援军的到来。
结果,诸侯联军连破数城后气势如虹,士卒们想到蔡国国都的财货肯定比一路上的其它城邑要富足许多,于是抢红了眼的诸侯联军们根本不要齐侯和管仲做什么战前动员,只要一声令下,便自发地参与攻城了。
蔡邑军队望见虎狼之师,自是不敌而溃,连蔡侯也被齐军俘虏了。
齐侯姜小白望着这位曾经的小舅子,想到虽然顽皮但是娇嫩的蔡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过因为蔡国毕竟离齐国太远了,即使吞并了其地也不能有效治理,反而容易滋生叛乱,所以齐国倒没有彻底吞其地而并其民的想法。
齐侯义正严词地斥责了蔡侯一番后,在蔡侯保证愿意投靠齐国的大怀抱,不会继续跟着蛮夷楚国混了后,在其他诸侯的斡旋之下,齐侯便也释放了迷途知返的蔡侯。
当然,那些被劫掠的财货作为惩罚,自然是不可能归还的了。
教训完蔡国之后,诸侯联军便马不蹄停地向着楚国进发了。
楚国毕竟是实力强劲的大国,以诸侯联军现今如此散漫的状态前去迎敌,恐怕是不成,于是联军便在楚国边境的陉地稍加整顿,等待楚军。
楚国也没想到蔡国这个小老弟这么不经打,这么快就投降了,于是连忙从郑国撤军。当然郑楚边境的大军也不是立马就能到的,如今国内还是十分空虚,所以楚国只能先行派出使者,也想了解一下齐国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若是齐国真有意要灭楚,那也只有死战。
楚王熊恽便派出自己能言善辩的臣子大夫屈完前去出使,于是屈完便和管仲诞生了中国历史上的第一场骂战。
(楚武王封熊瑕于屈地(今湖北秭归),并把屈作为熊瑕的食采之邑,其后史称为屈瑕,史称屈氏正宗。
在整个战国时期直至秦朝末期,屈氏、景氏、昭氏皆为楚国公族中最有势力的三个氏族大宗,其屈氏族人中典型的代表人物,就是伟大的楚国诗人屈原。)
第127章:齐楚纷争(六)廷中相辩
诸侯联军攻破蔡国,之后又陈兵楚境,以楚国不尊王室的名义相责。
楚王见诸侯联军势大,为避锋芒,派了亲信大夫屈完出使联军,一探究竟,看看到底是和是战。
tsxsw.la
屈氏,便是从公族熊氏中衍生出的小宗,乃是与国同休的关系,此次出使自然不可能不尽心竭力,当即坐着马车赶来径地。
楚国遣使求见,齐国为示公正,不愿私下与楚国达成什么协议,特别是江、黄等小国,最怕大国私下交易把他们给卖了,所以齐侯特意召开了诸侯大会,在公开场合接见屈完。
大帐之中,齐侯自是坐于主座尊位,身后则是管仲、鲍叔牙等齐国大夫。其下,十路诸侯则是分列两侧而坐,各有尊卑顺序,诸侯身后也是几位各自的大夫相随。
于正也跟随着卫侯姬辟疆一起出席了此会,低调地坐于自己位子之上不发一言,心中倒是满怀期待地欲要见证一个历史成语的诞生。
他作为后世之人,能参与到成语典故之中,也是与有荣焉的感觉。
齐侯怡怡然入座,由着一旁服侍的侍从之人整理了仪容,待他衣冠整整,这才对近侍言道:“可以了,竖刁,你去宣使者觐见吧。”
“是!”
那名被唤为竖刁的齐国寺人,这才昂首挺胸,朝着外帐高声朗道:“宣楚国大夫屈完入内觐见!”
寺人便是阉人,貂乃是齐国宦官,负责掌管内侍及女宫的戒令,颇受齐侯宠信,此次能随驾服侍,可见其常在君心。
貂虽然是个寺人,但是其声若洪钟,看身材也是强壮有力之人,若不是一身宦官的打扮,倒一点也看不出其是个阉人。
为照顾后宫女眷方便,寺人在各国宫廷皆有所豢养,其他诸侯大夫都早已见怪不怪,对于一个低贱的寺人浑然不放在眼里,甚至轻蔑地称呼为竖刁,竖是对奴隶的称呼。
而于正在知道了他的名字之后,却是对其多看了几眼,如果记忆中所记不错的话,这个阉竖便是日后作乱,将霸主齐桓公活活饿死的罪魁祸首之一。
这个竖刁可是位狠人,为了表示对齐桓公的忠心,竟自行阉割入宫服侍,这不得不让于正想起了后世明代的魏忠贤。果然自宫之人,都是心志远超常人,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连自己的身体也好不爱惜。
竖刁因身份低贱,常年受人轻视,稍有地位的士大夫们都不拿正眼去瞧他,此刻竟也敏锐感觉到席间的一股注视目光。心中好奇看去却是个不认识的卫国大夫。
“此人为何这般眼神看我?难道我今日有什么不妥之处?”
竖刁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向着席间这位年轻的卫国大夫报以一个善意的点头示意。
于正见自己这般打量人家被当事人发现了,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转头过来不再盯着人家看,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心中却在暗咐:“忠臣良将有忠臣良将的用法,奸臣也有奸臣的用法。如今齐侯如日中天,而竖刁能受齐侯宠幸可见是个机灵的,自己不妨趁着如今他还未彻底发迹之时,跟他打好关系,说不定便有能用到的时候。”
于正再不是初来此时空那个单纯之人了,经过世事历练,如今他结交别人,却也时时思咐着此人能不能为我所用,缺少了待人的真心。
自然,以利相和,自然也得不到他人的真心。连曾经的至交好友弘毅大夫,因为理念相左,如今也只能称为半个朋友。
此时他还意识不到,在称“孤”道“寡”的道路上行的越远,他也会愈发的感到“孤寡”。
楚国大夫屈完在寺人的唱宣声中,缓步入内,目不斜视,对着主座上的齐侯不卑不亢行礼道:
“楚国大夫屈完,拜见齐侯。”
“免礼。”齐侯微微摆手,又以威严之色责问道:“大夫此来,可是为楚国请降而来?”
屈完却是嘲讽一笑,用轻佻的语气言道:
“非也,非也。我家大王有一言求问齐侯,‘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楚国不知何罪,竟劳得齐侯汇集十国之师远征?”
于正席间眼神一亮,果然,成语来了,“风马牛不相及”便是在此次会面上诞生的成语。
其意是说:我们两国相隔甚远,即便是马、牛急驰飞奔,也不会跑到对方的境内,以此来形容距离遥远,后也比喻事物之间毫不相干。
齐侯则是换了怒言大声训斥道:“寡人远征贵国,乃是因为贵君不尊周室、僭越称王、侵吞邻国,以及侵犯郑国。以此四罪,寡人当亲执楚君,献于周室。”
屈完却是不为齐侯的高声言语所折,辩驳道:“我国蛮夷也,不与华夏之号谥,而王为加位,自尊尔。”
这意思是,你们不是说我们楚国是蛮夷嘛,是的,我们认了,我们就是蛮夷。既然是蛮夷,那么称号与华夏有所不同又有什么奇怪的,王号就是我们自称的,不是那周天子的称号,而是蛮夷的蛮王称号,这怎么能说我们僭越呢。
对其余两项指控的罪名,屈完更是不屑一顾,言道:
“齐国初封之地不过五十里,又是如何变得如今这般广阔的呢?齐侯即位之初,便侵吞了谭国,谭君至今还流亡在莒。请齐国先复兴纪、杞、谭等国,到时我家国君自会复兴权、邓、申、息等国。”
屈完一副淡然的模样,提议让齐国先把吞并之地重新割让出去,楚国再有样学样便是,如果齐国的都做不到,又怎么能来要求楚国呢。
闻言,其余各家诸侯们坐于座位之上,或是脸色凝重,思虑着自家小国的生存之道,或是见齐国吃瘪而心中暗爽的:俗话说打人不打脸,也只有楚国的蛮子才敢这么当面拆穿、指责齐国的虚伪。
管仲见此,却是立马又找好了另一个理由,起身出列对曰:
“既然你们楚国承认自己是蛮夷,那么我们此次便是替周王室讨伐蛮夷。
当年便是因为楚蛮作乱,导致周昭王南征未归,如今我家国君率领众诸侯伐楚,便是要尽当年昭王未完成之事。”
这说的是当年周昭王为了继续扩大周朝的疆域,同时攫取长江中游地区丰富的铜矿资源,从昭王十六年开始,便亲率王师和曾国、邓国、鄂国等诸侯大军南征虎方、楚蛮和扬越等部落。
昭王三次南征皆大胜,战败的楚公逆钦蚍进献“赤金九万钧”。(山西晋国墓地出土的楚公逆钟铭文载“多擒,钦蚍内乡赤金九万钧”。)
昭王得到了大量青铜,班师回程途中渡汉水之时,却因携带俘获的大量战利品青铜太重,导致渡桥承受不住而突然垮塌了。昭王落入汉水之中,溺水而死。
于正心中暗暗为管仲鼓掌,这招借力打力使得妙,既然楚国自认为是蛮夷,那么我们诸侯联军便是继承昭王遗志,讨伐蛮夷,这总没有错了吧。
第128章:齐楚纷争(七)召陵之盟
管仲引经据典,更是沿用历史侃侃而谈道:
“从前召康公任命我们的先君齐太公时说:齐国是诸侯的伯长,‘五侯九伯,你都可以征伐他们,以便辅助周王室。还赐给我们先君征伐的范围,东边到大海,西边到黄河,南边到穆陵,北边到无棣。
楚国不进贡王室的苞茅,使天子的祭祀缺乏应有的物资,不能漉酒请神,我等为此而来问罪。
周昭王南巡没有返回,也是楚国的失职,我等也特地前来查问此事。”
管仲言下之意,便是要把周昭王落入汉水淹死之事往楚国身上泼脏水了,这屈完如何能忍。语气同样带着几分怒意回答道:
“周天子的贡品没有交纳,可以算是我们国君的过错,我们可以恢复朝贡。至于周昭王南巡没有返回之事,还是请你亲自到汉水边去问一问吧!”
让管仲自己去问周昭王的鬼魂去,这话可算说道有些无赖了。
于是两方自是不欢而散,屈完毕竟是贵族大夫,又是楚国来使,齐侯和管仲虽然生气,但是也还遵守着贵族的体面,没有伤害他,只是把他驱逐出营,让他通知楚君,两军摆开阵势来好好战上一场。
楚蛮就是楚蛮,说话毫不留情。后世两湖人民那种吓不怕、压不倒、打不死、不服输的精神或许便有所渊源。据说时至今日,湖北人说话,在遇到不服气或不甘心之时,还是会说一句:“老子就是不服周。”
“不服周”这个词,或许便是来源于此。
既然谈判无疾而终,说不得最后还得战场上见真章。然而楚人狡猾,却是连诸侯间的战争礼仪也不遵守,并不愿跟诸侯联军摆开阵势交战,只是不时派出山民骚扰。
齐侯见此更是鄙夷楚国,楚国好歹是周王朝的正式分封之国,怎么一点诸侯间的礼仪也不讲。
周文王之时,季连之苗裔曰鬻熊,鬻熊子事文王。到周成王之时,“封熊绎于楚蛮,封以子男之田,姓芈姓,居丹阳”。
所以楚国是周王朝的正统子爵之国,如今因为跟蛮夷相处久了,彻底化为了蛮夷的习俗,连堂堂正正对着的战争礼仪都不讲了,自然为诸侯们所不齿。
因楚军避战,没奈何,诸侯联军只能拔营而走,继续向着楚国国都进发,总不能楚君连国都都不要了吧,毕竟齐国也有不能不战的理由。
楚国三代君王连灭周边数十国,势力范围已经推进到了郑国的边境,离着周王畿洛邑也不过二百余里的距离了。若是郑国失守,楚国就能直逼天子脚下,当年周昭王伐楚掠金之事,或许会反向上演,变成楚王伐周夺鼎,这是打着“尊王攘夷”旗号的齐国所不愿意看到的。
如果不能保卫周王室,那么谁还能相信齐国的“尊王攘夷”,这个旗号自然也就破产了,所以齐侯和管仲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诸侯大军一路开向楚国国都郢邑,而楚国则是收缩各邑的军队,将百姓和粮食都运走,只留给诸侯联军一座空荡荡的城邑。
因而一路上诸侯联军倒是没有遇到太过太激烈的抵抗,虽然看似推进地很顺利,但是大军之中毕竟多数是北人,推进到荆楚腹地后,军中有不少士卒因水土不服患上了痢疾,瘫倒在病榻之上下不了地,甚至为此丧失了性命。
齐军见过大海倒是不惧水,甚至因为周昭王故事,管仲择军也多习水性。但是在荆楚之地,便是有好水性也不成的,于正也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
他的卫军士兵也多数会水,毕竟卫国有黄河流经,濮水、淇水等水系也很发达,但是会水也无济于事。如今的荆楚之地远不如后世开发地那么完全,便如诸葛亮平南蛮时一样,到处是穷山恶水,山川河流间几乎日日升起烟瘴迷雾,另人大为头疼。
特别是如今正值春季之时,那烟瘴尤其浓烈,深入其中不仅容易迷失方向,待久了还容易生病。也只有待日头升高,阳光长久照射下才能驱散烟雾,继续行军。
如此,进军速度自然缓慢,更何况此地的蛇虫鼠蚁等毒物不断出没伤人。
齐军抓了当地的向导问询,向导也无计可施,只是言道:只有等到了夏季,日头变长了,温度变高了,如此大军行进才能方便一些。
这时候,十万大军因为深入楚国腹地,战线拉得太长,后方的补给状况也出现了问题。
宋国作为东道主已经大力征伐民夫为诸侯联军运粮,但是农夫们也同样面临烟瘴迷雾的问题,导致行进缓慢,不能及时跟上供应。
于是,只能从周边更近的陈国、江国、黄国运粮。但江、黄毕竟是小国,人口田地都不多,于是稍大些的陈国便承担了更大的粮秣输送压力。
至此,诸侯联军为就食方便,只能不进反退,退到了召陵(今河南郾城东),一边等待补给,一边等待夏季的来临。至于军中士气,因为生病、缺粮等的影响,却是日渐低迷,甚至出现了逃兵现象。
管仲见此,忧心忡忡向着齐侯建议道:“国君,如今大军士气低迷,若是长此以往,恐怕不但不能取胜,反而要全军覆没在此。
为今之计,只能趁着军势尚存,与楚国讲和。如此,还能保留些颜面。”
见齐侯心中不甘,管仲又是苦劝良久,终于齐侯考虑到霸业永续,不能轻易在此折损了霸主的威名,于是也只能同意,但前提是楚国必须服软,他才有台阶可下。
于是,经过双方使者的往来沟通,一份双方都能接受的盟约渐渐出炉。
盟约当日,齐侯还要好面子、讲排场,他让诸侯的军队摆开阵势,与屈完同乘一辆战车观看军容。
齐侯说:“我们出兵,难道是为了我一个人吗?为的是继续先君建立的友好关系。”
屈完口惠而实不至地点头应答说:“君王惠临敝国,承蒙君王安抚我君,这正是我君的愿望。”
这却是给了齐侯一个台阶下,这也是双方提前商量好的。
齐侯又说:“我率领这些诸侯军队作战,谁能够抵挡他们?我让这些军队攻打城池,什么样的城攻不下?”
见齐侯又要吹牛,屈完则微微反驳道:‘如果您用仁德来安抚我国,我国自然会听从。如果您非要用武力的话,那么楚国就以把方城山当作城墙,以汉水当作护城河,您的兵马虽然众多,恐怕也没有用处!”
眼见两方又要杠上了,管仲连忙出来打圆场,如此屈完总算代表楚国与诸侯们订立了新的盟约,史称“召陵之盟”。
于正亲自参与了这场声势浩大,又有些虎头蛇尾的活动,对历史也多了些新的认识。
yqxsw.org
历史上,这次“召陵之盟”算是齐桓公的重大功绩之一,说他压服了强大的楚国。但实际上,齐桓公乃是见不能用强力屈楚,才只好在召陵与楚国讲和的。
你说这是齐侯的又一次胜利嘛,也算是的,毕竟楚国也算服软了。
但因为楚国实力几乎未损,所以它的野心自也没有被压制下去,于是,之后该扩张继续扩张,下一年楚国便吞并了弦国。而江黄两国因为此事的站位彻底得罪了楚国,没过几年也相继被灭了。
第129章:齐楚纷争(八)无妄之灾
这场楚国的攻伐战打得虎头蛇尾,齐国得了面子,楚国得了里子,只有各家诸侯陪着白忙活了一场。这场战争也让人看到了,齐国虽富,霸主虽强,却终究不是万能的。
虽然看似取得了胜利,但是霸主的威望不升反降,特别是与楚国临近的几国因为担心楚国报复,颇有些微词。
于正带着手下随波逐流地参与了一场齐楚争锋,却没想到史书上的大胜是这样草草结尾的。从初时的惊讶,到如今回过神来,也能琢磨出点其它意味来。
类比后世他喜欢看的三国,蜀国平南蛮,吴国征百越,面对的还是分裂的蛮夷部落,也是就近发兵,稳扎稳打,历经千辛万苦才逐渐平定的。更何况如今诸侯联军面对的是统一的楚国,又是劳师远征,后勤根本跟不上,所以徒耗人力、物力却不能建功,也完全是情理之中的。
召陵之盟既定,诸侯联军便要开始撤退,江黄两国离得近,率军自去了不提,其余各国也要原路返回,还是如先前般要先经过陈国,再经由宋国回国。
结果,陈国不乐意了。之前联军来的时候,总体各家的粮秣还算充足,所以大军过处军纪较好。如今各家粮秣不足,又在楚国收获稀少,难免会军纪败坏,甚至荼毒地方。
所以,陈国在诸侯廷议上对于东方各国军队的归途提出了其它意见。
陈国大夫辕涛涂(袁姓始祖)出列奏道:“齐侯容禀,我诸侯联军兵势强盛,兵容雄壮,如今既已让楚国屈服,不若再借由东海之道归国,观兵东夷各国,使之也一并臣服,如此岂非一举两得。”
齐侯好大喜功,闻言确有心动。毕竟好不容易才拉起了这十万诸侯联军,就此解散未免有点太可惜了,既已压服了楚蛮不如再顺势压服东夷,如此天下蛮夷皆服齐国之威,岂不省事许多。
陈国大夫辕涛涂为自己国家考虑,认为若是任由诸侯联军经过陈国,不仅要出大量的“东道”,而且难免会有乱军侵扰当地的国庶,于陈国大为不利。于是他前一日先行劝说了郑国大夫申侯,与他商量,建议齐桓公沿东海回国。
郑国大夫申侯想到若是借由陈国回国,十万大军的粮秣不是个小数目,到时陈国不济,必然也要郑国出一起东道接济一番,如此确实划不来,因而也同意下来,答应会帮忙劝说。
如今陈国大夫辕涛涂已然建言,但是郑国大夫申侯却不为所动。申侯毕竟老道,他见主座上的齐侯虽然意动,但齐相管仲却是脸色阴沉,因而也没急着开口附和。
“各国国君、诸位大夫,尔等以为如何?”
管仲制止了齐侯欲要同意的举动,反而对着下首诸人询问道。
于正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多少也能猜测出一些陈国大夫的心思,陈国大夫为国内民众考虑,建议大军绕道回国,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对于卫国而言,若是绕道东海,那路程却是太过遥远了,也只要齐、鲁两国还算顺路。
齐国大夫管仲一脸不悦之色,见他如此,下首众人自然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见并未有其它国家的大夫出言相帮,管仲以为只是陈国大夫辕涛涂一人之计,便对着他出言训斥道:
“好个陈国大夫,汝心中只有你们陈国一国利益,却置周王室、置诸侯联军于何地。
你建议大军往东海而去,虽然东海有徐国等国心向周室,或许能支援一二,但淮夷之众不弱楚蛮,如此岂不是又陷大军于泥淖之中。
大军粮秣无依,兵无战心,稍有不慎,便有全军倾覆的危险。
汝为小利而害大义,为陈国方便而陷害其它诸国,陈国大夫其心可诛也。”
齐侯闻言顿时也明白了过来,这个辕涛涂哪里存的好心,所谓的“陈兵东海,武耀东夷”不过是个借口,他真正的意图是不想诸侯联军就食陈国罢了。
“来人,将此居心叵测之人拿下!”
霸主的威严岂是可以轻易受辱的,齐侯知道自己被戏弄,当即便招呼大帐外的卫士将他抓捕起来,丝毫不顾及他乃是别国的大夫。
其余与会的国君、大夫们见此也是面露不忍,只是齐侯如今在气头上,为免波及己国,却是不好在此时相劝。
“齐侯恕罪,下臣并未此意!”辕涛涂当廷喊起冤来,又对着人群中的郑国大夫申侯喊话道:“申侯大夫,且救我一救!”
这下,立马便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郑国大夫申侯的身上,申侯顿时冷汗直冒,却是主动出列撇清关系道:
“下臣及我国国君皆同意大军借道郑、陈之间返回,鄙国愿尽东道之谊,为大军供给粮秣。”
齐侯闻辕涛涂求救之言,已心知二人私下可能有所勾结,但是此事确实不宜牵涉过多,强逼它国东道说出去也不好听。既然郑国大夫已然认怂,同意出东道的粮秣,那么不仅不能处罚他,反过来还得好言安抚几句。
齐侯自带威严地言道:“还是郑国大夫深明大义,怪不得天子能将虎牢之地授予郑国,以后郑国也得为周王室守好门户才是。”
辕涛涂见此还要多言,齐相管仲却是一挥手,便让齐国卫士将他捂住嘴巴托了下去。
于正今日也算见识到了齐国君臣的霸道,陈国好歹是入盟之国,却一点脸面也不留,别国的大夫说抓就抓。
打着大义的旗号,实际就是强逼两国出东道而已。这搁后世,就是明明一起吃饭,却非逼着别人付钱的行为。
于正本以为此事接下来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结果却演变成了一场战事。齐国以陈国不敬为由,竟然要率兵讨伐陈国。
或许是讨伐楚国多少失了些霸主的面子,如今连陈国都敢跳出来了,所以此次齐国便要拿陈国开刀,重新树立霸主的威信。
宋陈本就有龌龊,宋国自是第一个举手同意的,见实力最强的两个大国达成共识,其余诸国也只能相从。
结果,大军刚刚开拔,许国的国君姜新臣却是病没在了军中。
或许是因为太过劳累,或许是在楚国就染了疫,也或许是见大国行事愈发霸道,日夜心忧自己小国的处境,总之许国国君就这么没了。
刚行军就丧了一国之君,这在迷信的周人看来此次伐陈却有些不详了,于是齐侯和管仲为了挽回军心,却是对许君进行了风光大葬。
许国不过是男爵,但是管仲却举出周礼,将他按着侯爵的规格下葬。
因为许君姜新臣是没于军中,而联军打得又是“尊王攘夷”的旗号,所以也勉强算是没于王事。
而根据周礼,若是诸侯是在入朝的时候死的,葬礼便要加一等,若是为天子作战而死的,那么葬礼便可加二等,所以能以“侯”的规格下葬。
这是告诉众人,跟随齐国的,便是死后也能得到殊荣;而若是违背齐国的,便要立马率兵征讨。
tsxsw.la
于正心中思咐,这玩的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那一套啊。
姜新臣死后谥号为“穆”,也就是许穆公。布德执义曰“穆”,总体来说因为算没于王事,所以得了个美谥。自然,从此许穆夫人便彻底成了孀居的寡妇了。
因着许君姜新臣的丧事,特别是以侯的规格下葬,礼仪繁多耗时也久,所以齐侯不得不解散了诸侯联军,只约定待今年秋收之后,再来集合诸侯联军一起征讨陈国。
如此,倒是给陈国一丝喘息之机。
第130章:齐楚纷争(九)许君丧礼
诗曰:不吊昊天,乱靡有定,诸侯交兵,闻丧则止,礼也。
因为许君意外之丧,诸侯大军伐陈之事只能再往后延,一切以治丧为先。
齐国为显示“顺我者昌”之意,还特地派出使者快马加鞭前去王畿请示周王室,希望能以“殁于王事”的说法,将许君姜新臣的葬礼规制再加二等,以侯爵之礼下葬。
若是周王室同意了此事,便也代表此次军事行动是得到王室认可的,齐侯率诸侯联军出征便有了代天子征伐之意,请示周王室便也有这个试探意味,标榜自己是王师。
而陈国因为自己的小利而阻挠王师行进,这也给齐国提供了征伐它的理由。
许是料到周王室日后还多有仰仗齐国之处,在这种事情上应该不会刻意刁难,因而管仲却是让人先行将葬礼的准备工作皆按侯爵的规制操办起来。
果然,半月之后,使者传来了周王室的准信,周天子果然应许了此事,还特地派了自己的臣子前来吊唁。
《礼记·王制》:天子七月而葬,同轨毕至;诸侯五月,同盟至;大夫三月,同位至;士逾月,外姻至。
因为交通的落后,往来吊唁的使者在路途上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所以往往需要停棺很久才能下葬。停棺如此之久,尸体的保存自然成了大问题,所以《周礼》中便记载有专门的冰人一职,《诗·七月》也言“二之日凿冰冲冲”。
同时对亡者的称谓也因阶级高低而有所不同,“天子死曰崩,诸侯死曰薨,大夫死曰卒,士曰不禄,庶人曰死。”(《礼记·曲礼》)
诸侯薨,同盟至,也就是说交好的诸侯及各国大夫都来吊唁就可以了。而如今更许国交好的诸侯联军也都在,所以这到也省时省力了,不用再往各国报丧,来回奔波。
将许君姜新臣的尸体以冰块冷冻,送归许国后,齐侯也亲自率领着各国诸侯和大夫,前往吊唁。
来到许国后,齐侯先从许国的诸多公子中指定了一位靠向齐国的新君,名为姜业(许僖公)的公子,让他作为此次治丧的主理人。又对他好生勉励了一番,算是表示对他即位的支持,也免去了许国诸公子争位的内乱之忧。
从此,新的许君姜业便为齐侯马首是瞻,之后的多次诸侯联军,许国国力虽弱,却都有参与其中。
在齐侯的支持下,新君姜业压服一众叔伯兄弟,得以以继承人的身份正式主持了国君的治丧仪式,接受了各国诸侯、大夫们的一一吊唁。
于正自也跟着卫君姬辟疆一同去了,望着躺在棺椁中的姜新臣,也就是许穆夫人的丈夫,于正却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不是对他有什么意见,而是因为灵堂之上不时飘来的那一股腐臭之味,令人作呕。
没办法,伐楚的战事从春季一直延续到了夏季,所以如今正是一年中炎热的季节,而此时的防腐技术毕竟落后,即便有着冰人一直不停地添加着冰块,也只能稍稍延缓尸体腐败的速度。
结果,从楚地送归许国已是半月,操办丧礼请示王室又是半月,再加上接受诸侯及大夫的吊唁至少又要半月,如此之久,尸体内部自然已是开始腐败。
见此,也只能加快吊唁和治丧的速度,好将许君早早下葬。
周人也不是完全不懂变通的,虽然礼制中规定了挺尸的时间,但是根据天气的不同,也可以有所变通,总不能让国君的尸体爬满蛆虫的出现在宾客们面前吧,那像什么话。
于是,除了规格隆重之位,其余一切规矩只能从简,当然这两者有时是矛盾的,许国的君臣们常常手足无措。好在各国的大夫们都在,能一起帮忙参详一二。
如此,总算在许君臭气轰天之前,将他下葬了。
治丧吊唁完毕后,诸侯联军这才相继解散归国。
于正跟随着卫国的大军返回了卫国的新都楚丘,按照礼法,要先由卫君带着大夫们祭告宗庙,告知先祖此次战事的情况如何,祭祀一番之后,大军才可以真正解散,卸甲归田。
于正早被繁琐的礼制搞得不耐烦了,但又不得不一切照做,好在告宗庙之礼不像诸侯丧礼那么耗时,只一天工夫就完毕了。
许君姜新臣的死讯也先一步由许国的信使传到了卫国公室,毕竟两国是姻亲关系,更何况夫人如今在卫国。
作为归宁的许国夫人,许穆夫人如今处境十分尴尬。
她是许国明媒正娶的夫人,虽然无召归宁但是也并未与许君断绝婚姻关系,所以按礼说在丧礼之上,她是最重要的家属之一。
不过如今她久在卫国,两国路途遥遥,报丧的使者一来一回报信也需月余时间,而姜新臣在夏天却是不可能停棺这么久,使者前来报信的时候,许国已经在操办丧礼了。所以她名为许国夫人,却连自己丈夫的丧礼都赶不上,作为妇人来说难免会被人议论。
许穆公姜新臣死后,由他的嫡长子姜业继位,姜业乃是前夫人所生,并非许穆夫人的亲子,两者实际年纪也差不了多少岁。许穆公在时,姜业尚能尽人子的本分,执礼甚恭,如今许穆公也不在了,姜业也未必会多优待这个抛下自己父亲归国的年轻母亲。
这一点从许国前来报丧的使者的表现上可以看出,使者只是报丧而丝毫不说请夫人归国治丧之事,显然新君也不想自己上面再有一层掣肘。
姜业是壮年继位,又有齐侯的支持,如今大权在握,根本不需要许穆夫人垂帘听政。而卫国国力已经衰弱,不见得能在两国事务上帮上多少忙,所以他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再去请个娘回来。
当然,越大的贵族是越讲礼制的,孝道也是人伦大礼之一,许穆夫人也算礼法上他的母亲。但是谁叫许穆夫人是无召归宁呢,舍下夫国而去,连国君知丧也回不来,明显是失德在先,这就让新君姜业有了说头。
所以最后许穆夫人只能选择继续孀居在母国卫国,办了灵堂为许穆公单独治丧,也算成全一世夫妻情谊。
于正跟随卫君祭祀完宗庙后,自少不得上门慰问一番,毕竟许穆夫人也算是他出仕卫国的介绍人,两家关系也一直不错。
然而许穆夫人如今因丧夫之故,为了防止旁人的流言蜚语,却是变得更加深居简出了。于正上门吊唁,许穆夫人也并未亲自接见,只让手下侍女们代为款待了一番。
xiaoshuting.cc
于正独自吃了些斋菜薄酒,留下了些礼物后,便也只能心情沉重地告退而去。
在这样一个礼法森严的世界里,许穆夫人虽然顶着夫人的尊贵头衔,实际上却被束缚着,难得真正自由和的快乐。
而以于正目前的能力,显然还帮不了她。
第131章:内外之政(一)燕姞治家
在楚丘随着国君祭告了宗庙,又去许穆夫人的府邸凭吊了一番,于正这才可以率军返回黑山。
楚丘虽好,却不是家,只有黑山在于正的治理下多少还有些后世的熟悉感,更何况家中还有挂念着他的美人儿,他也甚是思念。
情报司传来两个喜讯,一是围城许久的共邑终于被攻克了,黑山治下又添一大邑,数万人口;二是他的侍妾春兰确诊了喜脉,应该是他出发前两月种下的果,算算日子得有五六个月了,如今已经显怀了。
双喜临门,于正思归的心更加急切。
两世为人,他还是第一次做父亲,心情的激动是可想而知的,要不是俗物缠身,他真想立即飞奔回去,陪伴在两位妻子身边,与她们一起度过最平凡、最快乐的时光。
不过这个想法也仅限于在脑海之中而已,他是卫国的大夫,于氏小宗的家主,黑山上下十数万人的民心所望,他有着自己不可懈怠的责任。
如今远征归国,于正总算能抽出一些时间来陪陪家人了,也好慰藉一下他的心灵和身体,出征这么久,他可一直守身如玉。
另一边,石城邑的城主府内,燕姞和春兰也都在翘首以盼,等待着她们的夫君归来。
从卫到楚,上千里路程,从春到夏,数月之久,深闺中的二人都快等成了望夫石。
特别是春兰,因为怀着身孕,情绪最易起伏,自从于正走后,她便时常悬着一颗心,想着夫君带着军队跨越上千里远征,身处异国他乡,一定十分惊险,也不知道有无受伤。
兵危战凶,夫君可千万要保重身体,自己肚里的孩子可不能没有爹啊。
想到此,她有时便会茶不思饭不想,只在侍女们的劝说下,为了孩子考虑,才会勉强用上一些。
燕姞是当家的主母,情报司有什么前线的消息,也会前来通报她,所以她的消息更为灵通一些。
但凡于正一有消息,她便会派人前去通告春兰。毕竟春兰肚子里怀的是夫君的第一个孩子,燕姞虽然心中有些嫉妒,但也不会刻意去刁难她,反要显示出当家主母的大肚来,更加细心地看顾着她和肚里的孩子。毕竟只要她夫人的地位不动摇,嫡长子之位还是她未来儿子的。
因为路途遥远,所以情报司的消息也是半月甚至一月一次。
最初是蔡国那边传来的消息,诸侯大军势如破竹,连蔡侯都被擒获了。二人听完心中长出一口气,战事如此顺利,看样子夫君可以早日回国了。
随后便是联军入楚的消息,战事同样进行得十分顺利,楚人不敢应战,只敢不断骚扰偷袭。春兰闻讯再次放下心来,认为以此犀利攻势,大军攻破楚国的郢都之日只怕不远。
无错小说网
然而燕姞倒是从中看出了些不寻常之处:比如大军从径到召陵,明显是往后在退,如果战事真的这么顺利,怎么可能不进反退呢?
于是在送走了春兰后,燕姞留下了情报司的人员单独讯问,“是不是诸侯联军伐楚遭遇了败仗,所以大军不得已后退了?”
燕姞神情严肃,又是单独讯问,情报司的人员为怕她多想,也只能如实相告:
“情况倒是没有那么严重,楚国避战,两军至今都没有大的交战,然而因为战线过长,大军粮草不济,加上楚地荒蛮毒气弥漫,军中出现了不少痢疾病症。所以大军往后退让,只是为重整旗鼓而已。
夫人勿要多想,主君等人平安!”
燕姞这才放下心来,又嘱咐情报司道:“以后但凡有所讯息,皆如实来报。春姬有孕受不得刺激,但我是当家的主母,有权知道真实的消息。
主君治黑山,向来不以妇女为弱,布政司中妇女也可参政,所以汝等也当秉承此志,不可轻慢、忽悠于我。”
情报司连道不敢,也看出了自家夫人的与众不同。燕国的一个小小宗女,竟也有如此才识,或许可为主君的贤内助。
这之后的消息,说不上是好是坏,诸侯联军在召陵驻扎了下来,与楚国进行了漫长的谈判。战事虽不激烈,但却变得旷日持久起来,惹得家中的两个女子越发思念起于正来。
之后,召陵盟约的消息传来,二女皆是兴奋不已,满以为于正这下终于可以归国了,谁想之后又传来了陈国不敬,诸侯联军还要讨伐陈国的消息。
二女便又转喜为忧。
再之后便是许君之丧,伐陈之事被定在了秋收之后,各国诸侯大夫们为许君操办丧事,又耽误了月余工夫。
许君治丧完毕,终于,经历了一波三折,这回于正是真的可以回来了。
“孟春,你看我穿这件怎么样?”春兰正在房中挑选着衣服,数月不见她对于正甚是想念,再次相见,当然也要给他一个好印象才行,这便是女为悦己者容了吧。
孟春是春兰房中的丫鬟,得春兰看中,倒是有事时时找她参详。
于正的府中如今有了一妻一妾两位女主人,原来伺候于正的几个丫鬟自是不够用了(何况春兰还被收了房)。
于是府中又一次对外招聘了十二个小丫鬟,以十二月的雅称命名,各自取了小名,分别叫做:孟春、仲春、暮春、首夏、仲夏、季夏、首秋、仲秋、凉秋、孟冬、仲冬、季冬。
因为燕姞是带着侍女陪嫁的,所以倒不需要这些外聘的丫鬟,孟春、仲春、暮春三人便都被给了姬妾春兰。
首夏、仲夏、季夏三人则被分配到厨房交由厨娘夏荷管理,算作帮厨。首秋、仲秋、凉秋、孟冬、仲冬、季冬六人则跟着秋菊和冬梅,做些清扫的杂务。
于正提倡解放生产力,旗帜鲜明地反对人身隶属关系,所以丫鬟们不签卖身契,而是采用合同工的形式外聘。
燕姞初时管家,对这一条十分不解,在她看来完全是多此一举,甚至收为奴隶后,下人们衣食无忧,对他们而言是件美事。而聘用关系,约定了聘用的时间,反而不能给到终生的保障。
新招的侍女们多也是一样的心思,根据所谓的“聘用合同”,那是需要三年五年一签的,那五年以后,自己等人岂不是又要失业,还不如将自己直接卖给主家,虽然不自由些,但可以终生衣食无忧。
还是春兰在一旁小心地提醒道:“夫人,主君治政不喜豢奴那一套,黑山之政也多异它处。主君讲究什么解放生产力,便是妇女只要有才能,也是一并用之,甚至还有几人从政被授予了‘士’的爵位。”
燕姞闻此“牝鸡司晨”的荒唐之事,自然心生不解,但她也相信自己的眼光,跟自家夫君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于正绝不是行事荒诞之人,或许是有其它什么原因吧。
所以思量过后,她并没有破坏于正的这个规矩,反而是自己在日常生活中多看多学习,思考黑山新政的独特之处。
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好像嫁了一个了不得的人。
第132章:内外之政(二)归家之情
初秋时节,风和日丽,云淡风轻,正是一年中的好时节。此时,一支声势浩大的队伍正迈上山道,向着山中的城邑进发。
这伙人足有千人之多,背着弩机拿着青铜兵器,队伍之中还高举着数十面旗帜,正在迎风飘扬,上面绣着大大的一个“邘”字。
不用说,这伙人正是于正的黑山军伍,数月出征在外,虽然没有激烈的战斗,但是旅途劳顿同样辛苦,如今他们终于可以回到黑山好好休息一番了。
舒爽的秋风拂动着头顶的旗帜,也吹散了大家身体上的疲累。自中牟邑被攻下后,黑山与卫国的道路已经被打通了,所以他们从楚丘归国,一路上可谓畅通无阻,浩浩荡荡地涌向石城邑所在。
城内也早有布置,不仅情报司传来了消息,礼宾司的人更是从早上起就站在城头眺望,远远望见大军的旗帜,便赶紧通知城内的同僚,将欢迎仪式舞动起来。
“来了,来了,主君的车马不远了,大家赶紧准备起来。”
作为居邑之城,黑山男女老少们自是要出来热情迎接自家军队的,毕竟此次战事被齐侯定义为“王事”,对外也宣称取得了重大胜利,逼迫楚国签订了召陵之盟。所以城内也是以迎接大军凯旋的仪式在操办的,不仅有锣鼓喧天,还有夹道欢迎的群众迎接。
在城门前三里处,大军稍稍停歇修整了片刻,整理了军伍的仪容兵甲。再改换队形,由打着仪仗旗帜的人马先行,以壮声势,其后则是披坚执锐的步徙队伍,于正的马车则是处在队伍中间,众星拱月。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民庶们挥舞着彩旗、彩带,欢呼着欢迎。
于正在马车上对着街道两侧的民众不停得挥着手,接受着大家的欢呼和庆祝,心中也明朗了许多。
还别说,虽然很形式主义,但是也能给人一种鼓舞的力量。就像游子离家数月,归家时知道家中早有亲人在等待,那是一种内心深处的安定感。
众人虽然风尘仆仆,但脸上无一例外都有着喜悦之色,在欢迎声中缓缓行进。
按照安排,他们穿过热闹非凡的人群,去往森严的军营。在这里,兵卒们需要交兵入库,卸下甲胄,再做下简单的职责交接。然后才由辎重司的人发放给各自的俸禄,再放他们十天左右的假期,可以好好回家陪陪老婆孩子。
计察适时地走了过来,对着于正笑脸盈盈道:
“恭喜主君此番出征大胜,扬我黑山军威。
主君不在的日子里,辎重司配合夫人将城主府重新做了装饰,如今府内楼台亭阁俱备,还有花苑和池沼,住起来舒适程度已经不亚于一般的宫室了。”
于正一个人住的自然十分简单,然而娶妻后府内人员多了起来,城主府就显得狭小局促了,特别对方还是燕国的宗室,远嫁而来自不能让她吃亏。
bidige.com
于是于正特意让辎重司拨出一笔费用来,交给燕姞使用,一来是扩大城主府的空间,二来便是改造内里的景致,增添一些楼台亭阁、花花草草,让燕姞不那么想家。
听计察这么一说,于正也兴趣大增,想着早点回家看看。跟手下家臣们简单交代了几句工作后,他便带着自己的亲卫向着城主府邸驾马而来。
府内下人们望见于正几人的身影,赶紧大开中门,欢迎府中的主人归来。
于正眼神不错,远远便看见了穿着嫣红衣服的纤纤身影,春兰正领着丫鬟们在门口翘首以盼呢。
于正自是满怀欣喜,数月不见,爱意更浓。却也有人心中不得劲的,看见春兰的动作冒着酸溜溜的话语。
“到底是仆隶出身,不知规矩,哪有女子迎出正门外迎接的道理,也不怕让人笑话。”
说话这人是燕姞从南燕国一起陪嫁来的姬妾,长得倒是貌美,毕竟必要时她们是夫人用来拴住主君的手段。
她们来之前也是受过宫人训诫的,被告知不能跟夫人争宠,不能先于夫人怀上孩子,诸如此类。
所以看见不知礼数尊卑,以丫鬟身份爬上主君床头,还敢于先一步怀上庶长子的春兰,她们自然是看不惯的,平日里也没好语气。
今日主君归来,她竟然敢先于夫人踏出中门去迎接,如此讨好邀宠之举,更是令她们气愤,她的眼里还有没有当家的主母。
她们也是嫁过来的路途中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位竟然是咱们燕国的公女,竟然大胆换了婚轿,代替了原来联姻的宗女,嫁到了黑山。而嫁往郑国的,反倒只是一位宗女罢了。
如此胆大妄为之事,兹事体大,她们也不敢对外言语,只希望那位嫁到郑国的宗女不要露出破绽才好,免得给燕国招来祸端。另一方面,她们对燕姞这位公女的态度也越发恭敬了。
于正不知内院的情况,如今正根春兰你侬我侬呢。
“春兰,几月不见你还怀着孩子怎么不见丰腴,却好像还消瘦了?可是饮食方面有什么不习惯,或是怀着孕胃口不好?”
于正大步流星,走上前去,将春兰拥入怀里安慰了一番,之后又打量起她来,对着显怀的孕肚抚摸爱惜有加,也不免关心了一下春兰的身体情况。
“不,夫君,奴在家一切都好,就是时常想念夫君,所以饭稍微食得少些。”
春兰泪眼婆娑,依偎在于正的怀里幽幽啜泣,将她思念的万分之一讲于于正听。
于正自是忙交代她要好好补充营养,保重身体。总算,春兰也明白自己的身份,以及在大门口这么搂搂抱抱不好看,她忙提醒道:
“主君快些进府吧,夫人还在中堂等着迎接你呢。夫人这段时间也很想你,时常念叨你。”
燕姞毕竟是大家出身,虽然新婚燕尔同样想念于正,但是却能矜持着以当家主母的姿态在中堂迎接。
于正同样也很想念那位可人儿,连忙搀着怀孕的春兰,慢慢向中堂走来。一路上望见府内的景致果然大异从前,显然是被人精心地规划布置过,处处透露着典雅之意。
于正可没有古典园林的修养,偌大的城主府都被他搞成了简单的四合院。而如今城主府不仅面积上扩大了,多了前厅后院,左右之廊,还挖了一处小池塘,倒是多了些趣味。
第133章:内外之政(三)小命考量
于正穿廊过院,感叹着因为府中有了女主人,整个府邸的变化。终于,他扶着有孕的春来,慢悠悠地来到了府内中堂,见到了他的另一位美人儿。
春兰身上着装是嫣红的颜色,而燕姞则是一身大红的贵妇服饰,也只有正室才可以穿此正红之色。
夏朝是木德,尚青色;商朝是金德,尚白色;而周朝是火德,所以服侍上也崇尚红色。
男男女女都喜爱穿红色的衣服,不过因身份地位的不同,妾室春兰只能穿嫣红,而燕姞便是正红、朱红,越是身份尊贵的人,所穿红色越正。
于正倒没察觉出那么多,只觉得此时的春兰便像是一朵桃花,让人怜惜,不舍得去采摘,而燕姞则像一朵牡丹,散发着高贵之气,甚至有些后世女明星的感觉。
应该说,她们二人的容貌都很好看,一个清纯,一个高贵,各有千秋,各有风味。
“妾室拜见夫君,夫君为国操劳,一路远来辛苦。”
礼不可废,燕姞倒没有像春兰那般立刻上前投怀送抱,而是忍住了自己的思念之情,先行了夫妻间的参见之礼。
春兰见此也乖巧地行了个礼道:“参见夫人。”
“妹妹身子重,我早就让你免了参见之礼,怎么妹妹就是不听啊。”燕姞赶紧扶住,免得让自家夫君误会自己刻薄了她。
于正却根本没注意这么多,只想上前与燕姞拥抱亲密,不过见燕姞举动,也只得收束了手上的动作,故作庄严地言道:“免礼吧。”
又夸赞道:"夫人真是才貌双全,自来到我家后,不仅将家中治理得井井有条,府内景致布置也颇有雅意,家臣们都说如今我这座府邸甚至不弱一般的宫室呢。这都是夫人的功劳啊。"
燕寒闻言,心中十分受用,面上却是恭敬道:"夫君夸奖,妾身愧不敢当。都是夫君手下的家臣得力,才能有此景观。”
叙了一些闲话后,燕姞又让于正先去府中的宗庙祭拜,告慰祖先在天之灵。如今于氏小宗也有自己的家庙,“国之大事,在祀在戎”,既然已经确定了自家小宗的地位,家庙的修建自然也少不了。
以后这里便是每年都要进行家祭的地方,以后于正的子孙们也会在这里举行“士冠礼”,加冠成年。
家庙祭拜完毕后,时间已接近晌午,燕姞便让人传膳摆宴。
因为此时没有桌椅,只有案,所以三人的食物却是分开的,每人面前皆摆上一案,各吃各的。夫妻二人相对而坐,案也是面对面摆放,妾的案则是在妻的一旁。
这么单独吃,虽然更健康,但是于正会觉得缺少一些滋味。他还是喜欢后世那圆桌其乐融融的氛围。
bqgxsydw.com
然而此时夫妻关系是讲究“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
就是说,夫妻间相处,妻子送饭时会将案盘举得跟自己眉毛一样高,以宾客的礼仪来服侍丈夫,以示对丈夫的尊敬,当然丈夫也要很有礼貌地拿双手去接。
于正觉得夫妻之间是最亲密的关系,不需要这么以礼相待,反而显得特别生疏,但也知道要改变这些礼仪非一日之功。
于是他心中暗暗记下这些事情,等有时间了便会让工备司发明一些桌椅等物,如此在生活中慢慢改变家人的习惯。
另外,此时也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所以三人都安静地用了餐,待下人撤去了午膳和案板,三人才能好好说上一会话。然而于正下午却另有公务要忙。
“什么,夫君用了午膳后还需去布政司议事?”燕姞有些不舍地问道。
“是啊,毕竟离此数月,有很多军务和政务积压着。虽然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的,但是下午召开一次家臣会议,将主要的事情议上一议,解决了紧要的也是好的。”
于正也有些无奈,黑山上虽然设立了六司,各司其职,但还是有一些重要的事务是要于正亲自来拿主意的。家大业大,关系十数万人的命运,他可疏忽不得。
看着春兰含情脉脉的眼神,他复又劝慰道:“放心吧,人都回来了,还能有什么事。以后有的是大把的时间陪你们。”
"嗯。"春兰乖顺地点了点头。
"春兰,你现在怀有身孕,要多休息,有空我会多带你四处走动走动。老关在府内也不好,只有你心情好了,我的孩子才会健康。”
于正满是爱意的眼神,他没有奶爸的经验,但是后世信息发达,多少也听过一些育儿知识。
不过随即他又担心起来,听说此时幼儿的夭折率是很高的,这却让他有些担心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也许自己应该在医药上也多花些心思,关键时不仅自己能保命,也能提高子孙后代的抗疾病能力。
可是这个时代似乎没有什么名医好挖啊,于正最耳熟能详的,最有名的两个名医,一个是华佗,一个是扁鹊。华佗是汉代的,肯定没戏,扁鹊虽然是东周的,却是之后的战国时代的,也没戏。
不过既然扁鹊是东周人,医道的集大成者。那说明至少在扁鹊之前,草药和医师已经有一定的基础了,只是还没那么受重视罢了。
《周礼》中已有兽医、食医、疾医和疡医之分,但这仅仅是在宫廷中的设置。兽医、食医、疡医分别管理牲畜疾病、宫廷饮食调配和清创等事项。除此以外的其他病证,都属疾医的范畴。
然而此时医师的地位很低,远远低于巫祝们。
即便是贵如诸侯们得病,也是会先请巫祝占卜,看看是否有邪物作祟,实在不行才会延请医师。
春秋历史上,见鬼中邪之事屡见不鲜,比如齐桓公就曾见到过鬼,所以贵族们对得病的理解,多停留在鬼祟为祸的想法。
齐桓公有一次在野外沼泽地打猎,管仲亲自为其驾车。突然间,桓公看见了一个鬼,而管仲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齐桓公回宫以后,吓得丢魂失魄,竟然病倒了,几天卧床不起。这时,有个名叫皇子告敖的读书人,主动求见桓公。齐桓公问他到底世间有没有鬼?皇子告敖肯定地回答:有!
“室内有鬼名叫履,灶房有鬼叫做髻(ji)。院子里的粪土堆上,有个叫雷霆的鬼住在那里;在东北方的墙脚下,时常有倍阿鲑(gui)蠪(long)一类的鬼出没其间;在西北方的墙脚下,则有泆(yi)阳鬼安家;水中的鬼叫罔(wang)象,丘陵的鬼叫峷(xin),山上的鬼叫夔(kui),原野上的鬼叫彷徨,而沼泽地里的鬼则叫委蛇(weiyi)。”
齐桓公赶紧追问:“那委蛇是怎样的形状呢?”
皇子告敖形容说:“委蛇嘛,像车毂(gu)那么大,像车辕那么长,穿着紫衣裳,戴着红帽子。委蛇特别不喜欢雷车发出的隆隆声响,一听到这种声音就会抱头而立。谁如果能见到委蛇,那就是将要成为霸主的一种先兆!”
齐桓公听了这一席话,顿时笑逐颜开。他兴奋地说:“我所见到的正是你说的这种委蛇呀!”于是,他赶紧重整衣冠,与皇子告敖对**谈,后来病也不知不觉地好了。
不只是齐桓公,此时的许多诸侯都看到过鬼,见诸史册。既然于正能够穿越,也许这世界上真有玄之又玄的东西也说不定。
不过,他还是决定,在玄学之外,他得派出情报司人员,收集各国的医师人才,组建黑山第一所“医士院”,编撰医学典籍,为他和子孙的小命多添一份保障。
于正不会看不起医师,所以其中表现优异者,他同样可以授予“士”的爵位,称为“医士”。
第134章:内外之政(四)户籍制度
家臣会议上,于正首先将今年中牟战役、百泉与共邑战役以及远征伐楚三大战役中,立有功勋的士卒们一一论功行赏,又亲自提拔了三十几人为士,分别授予了勋章、田地和士冠服。
不过这样一来,手下法士人家臣们实在太多了,一开家臣会议便是乌泱泱的一片,连议事厅都快坐不下了,更何况人多口杂的反倒不利于议事。
所以,于正特意提高了入内议事的标准,规定从今以后只有“中士”爵位以上,才有议事资格,其余士人只有在正朔等重大节日才会召开集体的大朝会。当然,如果确实有情况需要单独禀报,也是可以的,毕竟授予了他们“士”的爵位,允许他们可以经过通报后单独觐见汇报,也可以通过投书的方式汇报。
晋升仪式完毕后,已是一上午的时间过去了,于正趁着午膳时间赶忙宣布了新的“议事厅”规矩,于是下午的议事厅内,便又只剩下二十几个重要的家臣还在其中有资格议事了。
这对他们也是种特别的荣誉,毕竟于正晋升的“士”的人数实在太多了,物以稀而贵,以泛而贱,滥爵之下,他们本要淹没在众多士人中了。如今这样一来,他们又找回了曾经那种高人一等的荣誉感和使命感。
于正看着手下的家臣们,文武两班,六司衙门皆在,其中还点缀着两三位女性乡宰,心中带着些欣慰之意说道:
“诸位,如今黑山在我等手中愈发强盛,不仅黑山上有石城、康城两邑,山下也拥有了共邑、百泉两邑。坐拥四邑之地,人口更多达十余万,已是卫国当之无愧的一方强盛大夫。这一切都有仰赖诸位的尽心尽力,正在此谢过大家!”
卫国在东周初期约有七八十座大小城邑,八九十万的人口,经过百年发展,最强盛时也号称是千乘大国,所以至卫懿公时少说也有二百来万的人口。但经过狄人的一番蹂躏后,残存的卫人约摸只有一百五十万左右,这其中还有近半数人口如今仍处在狄人的统治之下。
所以治下有着十余万民庶的于正,已然是卫国朝廷所不能忽视的一方大领主。算上他和弘毅大夫和公子康的联盟,其势力甚至能抵得上一般的小诸侯国,比如许国这种男爵国,也不过二三十万人口。
家臣们见到主家势力如此欣欣向上,也是与有荣焉。虽然于正并未实行大量分封,除了少量功勋田可以免税外,其余田地都是士绅一体纳粮,也不允许豢养私奴,只能以雇佣的方式。
但是他们大多数毕竟曾是一穷二白的庶人,能得于正特别擢拔为“士”,跨越了阶级的鸿沟,已是天大的恩惠,更何况还有大量的俸禄补贴,所以大多数人还是满意和感激为主的。
因而闻听主君夸赞,家臣们也立马齐声回道:“臣等愿与主家共荣光!愿我家业千秋万代!”
于正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起诸多他不在时的事宜,进入了正式的议事环节。
下书吧
六司仍然是以布政司为首,端木容率先出列,介绍起如今四邑的民政情况。
“启禀主君,按照主君您之前的指示,布政司对黑山治下的统计调查工作从未停止。在收复共邑后,布政司又赶忙进行了一次人口大普查,如今黑山治下共有三万两千两百余户,共计十三万五千四百余口。
其中20-40岁的青壮男性约有两万七千余人,20-40岁的青壮女性约三万五千余人。这些人是主要的壮劳力,青壮男性更是军中重要的兵源。
另外,0-6岁的幼童约有一万五千余人,12-20岁的青少年男女约有两万五千余人,40岁以上的中老年男女约有三万两千余人。”
于正满意地点点头,除了因为战乱消耗,男性人口少了一些外,其余年龄段都还算正常。他对布阵司的统计工作表示了肯定,户籍工作看似是小事,但却关系到整个领地能不能健康发展。
值得一提的是,黑山目前所采用的户籍制度乃是于正所教的革新版,有别于此时的户籍制度采用了大量的统计方法。
春秋时期,户籍制度也是存在的,但还很粗糙,甚至诸侯和大夫也不知道自己领地内有多少人,更不知道组成情况如何。
《周礼》中记载:“听闾里以版图”。
闾里即乡里,版图即户口册,后来才用以代指一国的疆域。
但是周朝的户籍制度是以家为基本单位的,而不是人,也缺乏必要的信息,常常出现不在册的隐匿人口。比如关于奴隶人口,成家的奴隶称“臣”,便是以“家”为单位计算,史书有奴隶主买卖和赏人“臣五家”、“臣十家”乃至“臣一百家”、“臣二百家”这类情况。
一直要到战国时期,秦孝公重要商鞅变法,户籍制度才得以变得较为完善。商鞅变法的内容包括了清查户口、按户分给田地。
“五家为伍,十家为什”,生了小孩要登记,死亡人口要除名,官吏要经常检验户口,凡是在册人户,都得向国家缴纳赋税,充服兵役,维护地方治安,检举捉拿“奸人”。
而于正在黑山所推行的户籍制度无疑更加完善,不仅对性别、年龄、婚姻、民族甚至还有受教育程度、职业等都进行了详细的登基,还进行了统计分类。
作为后世的现代人,于正还引用了近代社会出现的“打孔制表”技术,以便更加简洁明了地进行归类。
所谓的“打孔制表”,就是把每个人所有的调查项目依次排列于一张卡片,然后根据调查结果在相应项目的位置上打孔。
例如,穿孔卡片"性别"栏目下,有"男"和"女"两个选项,"年龄"栏目下也有数个数字段的系列选项。统计员可以根据每个调查对象的具体情况,分别在穿孔卡片各栏目相应位置打出小孔。
每张打完孔的卡片便代表着一位公民的个人档案。
如此,当需要统计某项数据时,不再需要进行繁复地清点统计,非常容易看花眼。只需要用一根铁针将相应的打孔处穿起来就成了,极大避免了出错率。
这样便能简便地统计出每个城邑、每个乡寨中有多少儿童和老人,有多少男性公民和女性公民等等数据信息。
(后世的美国统计专家霍列瑞斯博士发明了穿孔制表机,平均每台机器可代替500人工作,使得人口调查统计变得非常方便。这也为之后德国统计犹太人口提供了便利,导致了大量的犹太人被屠杀。)
第135章:内外之政(五)门客之计
布政司户籍制度的顺利推行,让于正看得了日后治理更多人口的可能性,而且他不会如其他统治者一般两眼一摸瞎。至少能对各地的人口比例,职业情况等有一个简单的了解,可以为施政提供一些数据支持。
于正夸赞了布政司一番,表扬他们工作的认真负责,而后又叮嘱道:“另外,再将0至6岁,6至12岁以及12至20岁的人口,统计一份详细的死因数据给我,每年一汇总,我要知道他们的主要死因是什么。”
孩子是未来,是希望。黑山以20岁为兵役的起征线,20岁以下他们无需经历兵事,所以于正便想知道他们的主要死因,夭究竟折率这么高的原因是什么?
一方面,看看能不能对症下药,想一些办法减少一些夭折率,另一方面,毕竟他的孩子还有几个月就要出世了,他也有些为人父母的担心。
毕竟即便封建王朝鼎盛时期的明清时代,皇宫里的皇子皇女们夭折率也是居高不下,这不免让他有些担心他的孩子。
想到此处,于正复又对情报司的施展说道:
“如今情报司的密探网络已经遍布了周边的齐鲁宋晋等国,今日我再交由你们一项任务,便是收集各国的医者人才。医者地位不高,所以无论你们是用请的方式还是用绑的方式,都要将那些真正有才能的名医给我弄来。
我打算开设一所‘医士院’,将更多诸如‘一支黄花’的神药研制出来,也许可以挽救更多袍泽和民庶的生命。”
家臣们闻听此事倒是有些惊讶,因为于正之前从来没有透露过相关的口风,或许又是他想一出是一出的结果。
不过主君以“一支黄花”研制的神药的确用处良多,不仅能治疗寒瘟,而且对外伤也有很好的疗效,搞得军中的疡医都要失业了。
经过“一支黄花”这件事后,虽然家臣们仍然觉得大多数疾病都是鬼祟在作乱的原因,但是对中医和草药也没有那么排斥了。
“是,此次情报司必不负主君所望。”情报司主官施展答应地斩钉截铁。
之前于正让他打听延请各地的人才、名士,情报司成绩寥寥。因为所谓的“名士”大多是贵族之人,往往身居高位,身边还有扈从的手下,而彼时的于正还只是名声不显的卫国大夫,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人愿意投奔。
而此次主君所说的医者,大多身份地位不高,甚至在野外乡寨也偶有听说他们的踪迹,或许他们会同意主君的招揽。
即便不成,用劫道的手段也很简单方便,毕竟这些医者常常需要去荒山野岭之中采药。在人烟稀少之处,便是劫了又能如何。
于正自不知道施展心中的打算,交代完任务后他又继续听着其他各司的汇报。
布政司之后便是兵备司,西门吉亦起身作了汇报:
“启禀主君,前番数战,在中牟邑的战事中,我军伤亡六百余人,百泉邑和共邑的战斗伤亡两百余人,随主君出征的士卒中也有几十人染疫身亡,三场征战总计伤亡近九百人左右。
兵备司已从民间青壮中补足缺额,另按照您的指示又扩编了一千人,如今黑山常备之军总计有五千之数。
另外必要时还可以征调各寨的农兵民夫三千余人。”
接着西门吉又汇报了各兵种的配置情况,铁甲武卒多少人,长矛队多少人等等。
于正听了暗自点头,一切皆按军中章程办事,并无多大纰漏。他又问起那城高墙厚的共邑到底是如何攻克的?
西门吉只说道是计察手下新收的一名门客,想出了“水淹之计”,逼得城中狄人弃城而走。
“什么?水淹之计?此计太毒,我不是不许你们使用嘛!”
于正带着怒意看向计察,先前西门吉等人也曾献上这“水淹之计”,但于正认为此计易失民心,即便打下了共邑也不好治理,因而不同意使用此计。
计察见说道自己,忙起身出列,他见于正带着几分怒火的目光倒是仍旧泰然自若,不急不慢地说道:“主君容禀,此‘水淹之计’却不是当日的那‘水攻之计’,虽然也有几分相似,但是效果却大不相同。”
什么乱七八糟的“水淹”、“水攻”,于正听得云里雾里,立马不耐烦地说道:“别卖关子,速速说来。”
于是计察将门客对他所言的“水淹之计”再次复述了一遍。
计察最近在战场上新收了一名门客,虽然脸被烧焦了大半,看上去恐怖无比,但却难得是个识文断字之人。
看其打扮,计察以为他是被狄人抓去的卫人民夫,于是在他伤好之后,便将其招为了门客,为府中再添一名书吏,门客数量达到了三名之多。
共邑久攻不下,计察身为辎重主管看见每天不断支出的钱粮,而战事却没有丝毫进展,私下里在和书吏们算账时,不禁在府中吐槽起西门吉来。还将西门吉的那条毒计,也连带着吐槽了一番。
其他两位书吏门客只是陪着计察哈哈大笑,一起嘲讽了一番,而这位毁容的新门客却是立马眼睛一亮,一条攻城计策应运而生。
“恩主,我有一计,只需在此‘水淹之计’上改上几处,或许这共邑便能不战而下。”
yqxsw.org
这名被大火烧的毁容的门客自然便是那谭朝宗了,他被上山收拾战场的农兵们所救,最后竟被前来视察伤兵营的辎重官计察看中,投在了他的门下,也不知是在打着什么心思。
谭朝宗的计策脱胎于西门吉的“水攻之计”,但是改“急攻”为“慢淹”。
让水流慢慢积蓄起来,第一天没过河岸,第二天没到墙脚,第三天稍稍没过地面,第四天没到脚边,第五天没过脚面,如此慢慢叠加。
狄人善马而不善水,见水涨了起来势必惊慌不安,更为可怖的是,这水还在缓慢的一直上涨之中。
城内的狄人每天是几次三番地查看水情,随着水的不断上涨,狄人心中的不安也在不断累积。他们会担心水再涨下去,便要淹没马腿,到时便是想骑着马跑也跑不快了。
而这时,黑山军再做出要趁着水泡后泥土松软的便利,派民夫们去挖城墙的墙脚。狄人见此,更担心城池不能守也。
如此不断叠加的恐慌心理之下,说不得他们就会做出突围的举动。
计策闻言也觉得有所道理,当即亲自去告知了西门吉。西门吉正无计可施,听闻此计,觉得此计比起自己的“水攻之计”要柔缓,也会让城内的民庶们有更充足的准备可以避难。虽然仍然会有一些损失,但是大的伤亡却不会有,于是便同意施行此计。
实在不行,计策中那泡烂墙跟挖墙脚的办法也可以试上一试。
情况果然如谭朝宗所说一般,先有水淹的压力,后有挖墙脚的威慑,狄人见此都觉得城池不可守,自己等人要全交待在这。于是没过几天,他们便真的弃城而走,被早有埋伏的黑山军一顿猎杀,又顺利夺了城。
于正不想计察手下还有这样的人才,此计看似是攻城计实则是攻心计,对人心的运用可谓颇深。
第136章:内外之政(六)铁器走私
布政司、兵备司之后,接下来便轮到了工备司。
工备司主官左林战战兢兢地起身,从怀中拿出公文,看了一眼主君,便低头汇报起来。
攻下百泉、共邑之后,有了充足的人手补充,工备司最近的各项产量都稳步上升,而且随着水车、风车,乃至水力锻造机的拖入使用,无论是农业生产还是工业生产,效率都有极大的提升。
铁制兵器的存量已经达到了富余的程度,除了装备军队外,工备司的仓库中仍有两千左右的存货,可以随时弥补日常训练的损耗,也可以用来装备新军。
铁甲上也再次铸造了近两百件左右,不过因为铁甲武卒对身体素质的要求过高,所以目前铁甲武卒的人数只扩充了一百人,合计三百余人,想要进一步再往上扩充却有些难度。
另外在铁制农具方面,登记入库制度在日常生产活动中确实极为不便。特别是夏天时节,农夫们为了避暑,习惯早出晚归地干活,但是借用农具的时间却又集中在白天,晚上便是统一的入库清点,这个时间差让农夫们抱怨不已。
于是工备司在请示后,便实行了实名认购制度。即农夫可以实名购买某件铁制农具,农具上便会刻有农夫的名字,归属权也是他的了。但因为铁器的对外限制仍在,所以农夫负有对铁器的保管义务,禁止对外流通,否则可能会面临泄密罪的惩处。
这样一来,铁制农具就能真正为民庶们自身所有了,再不用担心每日一借一还的繁琐步骤。另外,铁制农具的交易也可以极大地推动黑山内部铁钱的流通。
不过,虽然是实名认购制度,每件农具上都刻上了购买者的名字,但是黑山上还是时有发生铁制农具失窃、丢失案件。
监察司最近成功破获了一起铁农具盗窃案,成功打掉了一伙专门收集铁器的犯罪团伙。该团伙以外来商队的商人高某为首,纠集附近村寨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偷盗他人铁农具,然后偷偷运出黑山地界,再高价卖给其它国家,获利丰厚。
虽然商人高某已被羁押在案,犯罪团伙在监察司的严厉打击下宣告覆灭,但是因为有着高额利润的趋势,这类铁制农具失窃案仍时有发生。
更为恶劣的是,据高某交代,截止案发之时,经由此团伙经受流传出去的铁制农具至少有两百斤左右,而且买家来源很广,卫国人、鲁国人甚至齐国人都有。也就是说黑山有铁的消息很可能已经传播出去了,甚至已经引起各国朝堂上层人物的注意。
在工备司汇报之时,监察司主官不讲情面地中途打断,汇报了相关情况,指责工备司对铁制农具的管理不力,致使铁器流传出去。
这还没完,情报司也适时地出来补充道:
“情报司接监察司案件情况后,当即配合展开了调查。情况确实如监察司所说一般,我们情报司的人员在卫、鲁、齐、曹等国的黑市都发现了我们黑山铁器的身影。而且据探子的可靠情报,部分铁器已经进入了当权的卿大夫之家,目前尚不知他们会作何反应。”
工备司主官左林在一旁听到两司一起联合参他,是坐立难安、冷汗直流。监察司、情报司两家都来指责他工备司对铁器的管理不力,导致黑山最大的秘密泄露,后果不堪设想。面对这指责,他轻则去官,重则入狱。
左林自问对工备司的工作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但是却仍时不时地有纰漏,他自感自身的无能,赶紧下拜向于正请罪。
“左林办事不力,愿受惩处!”
“臣端木容(臣牛爱花),也愿受惩处!”
出了这一档子事,管理着商队的端木容自然也难辞其咎,而且布政司及各地的乡宰没有管理好地方,致使出现贼盗也有一定的责任,所以牛爱花也跟着请罪。
谁想于正却主动替他们开脱道:“此事非君等之过。”
“将铁制农具彻底推向民间,提高农业生产效率本是我的决定,工备司只是执行者不是决策者,又缺少执法权,确实管理不了那么多民间铁器。
至于布政司确有失察之责,但也不是主要的原因。
铁器能不断流出黑山,一切都是利益的暗流在驱动。有个名人曾说过,‘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就会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敢犯任何罪行。’
铁器之利又何止三倍,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从事铁器走私。”
家臣中当即便有人出言问道:“此真乃至理名言,不知是前代那位名人?”
“不是前代,是后世的名人。”于正打着哈哈就搪塞过去了:“具体是谁我也忘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家臣们瞬间七嘴八舌起来,有说要加大打击力度,加重处罚的,也有说要废除实名认购制,重新改回统一入库登记的。
于正有些犹豫,不知要听哪一方的意见,却是布政司的端木容不再俯首请罪,语出惊人,提供了一条不一样的思路。
“主君,臣以为赌不如疏。因为铁器走私案而把黑山民间搞得沸沸扬扬,甚至重新收回铁器,乃是大失人心之举。
思路客
如今我们黑山坐拥四邑,常备军五千,更有数百铁甲武卒,实力上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了,已有足够自保之力。
所以臣下认为,要打击铁器的走私行为,最有效的方法便是进一步放开对铁器的管制,将走私变成官营事业,如此将贩卖铁器的暴力收归我们黑山所有。
将仓库中库存的铁器换回我们急需的物资,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举。”
端木容毕竟是商人出身,他能有此见解也并不让人惊讶,甚至让人轻视。马上便有其他家臣出来反驳他道:“铁钱是我黑山立军治政的根本,如何可把这等利器送人,商人果然贪鄙。”
端木容闻听嘲讽也是毫不退缩,言辞激烈地回道:
“铁器自然非常重要,但是如今我黑山铁器的生产已经出现盈余。刚才工备司的汇报你们也都听到了。府库尚有两千件兵器,铁甲也有富余,农具也有少量富余。
这些东西堆在仓库里,便是再是神兵利器,也发挥不了多少作用,而以此却能换回我们黑山所需之物,快速强大自身。”
于正眼前一亮,“去库存。”
“是啊,将多余的铁器放在仓库里,除了吃灰,每月还要定期的保养,防止它们生锈。
闲置的铁器产生不了多少实际价值,但若是把铁器流通出去,相信立马就能换回大量的物资,甚至重要的战略资源。
如今黑山也算是小有实力,再将什么东西都藏着掖着,反不是快速发展之道了。”
第137章:铁的扩张(一)卫君识铁
卫国新都楚丘的朝堂廷议上,有大夫提议要国君收复朝歌邑,还都朝歌,毕竟朝歌是卫国数百年的首都,其意义非凡。
“国君,前番大战,弘毅大夫收复了中牟邑,于正大夫又收复了百泉邑、共邑两城,如今朝歌城内的狄人外援断绝,正是我方收复国都的好机会。
恳请国君考虑召集大军,与狄人再次会战朝歌,带领我等换都朝歌邑。”
还都朝歌,若是由卫君姬辟疆亲自达成,对他来说无疑是件大大加分之事,君位的正统性将再次增加。
然而主座上的姬辟疆却不动声色,并没有立马草率的答应下来,他自也有他的考量。
一来朝歌可是天下有数的坚城,其中的狄人数量也不在少数,约有四五千人,若强攻城池必然死伤惨重。
二来即便能收复朝歌,但黄河北岸崛起的那支黑山联盟虽然仍打着卫臣的旗号,但是一直游离在卫国朝堂之外,忠诚性非常存疑。
如此情况下,即便真能收复朝歌,但朝歌邑被黑山联盟三家包围,对卫君姬辟疆也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威胁。
卫君姬辟疆心中自然忌惮黄河北岸崛起的这支以于正为首的黑山势力,对他们与狄人交战之事也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他们毕竟还算是卫国的大夫,也算是赶走了狄人收复了故土。忧的是这支势力带有极强的独立性,更与前任国君的公子姬康勾勾搭搭,如今兵强马壮的,甚至能直接威胁到自己的国君位置。
这就属于驱狼逐虎了,老虎虽然走了,但是狼子野心也同样不能忽视。
在楚丘还好,有着黄河为界,周边各邑大夫也都膺服,若是还都朝歌,自己岂不是自入险地。
因而卫君姬辟疆心中犹豫,即便还都朝歌的巨大诱惑摆在眼前,他也是举棋不定。
特别是黑山中流传出来的谓之“铁”的东西,更是令姬辟疆等人忌惮。
其竟然能如铜一般能炼能锻,不仅能做农具而且能锻兵器。听说于正大夫的麾下已经大量装配了铁制武器,甚至连甲胄中也用上了铁。
若是负责打探情报的探子所言不差,那么于正大夫手下的兵卒应该已是兵甲不缺。也就是说此次远征,于正是刻意藏拙了,隐瞒自家铁器之事,其用心如何就值得思量了。
有好东西却不上交给国君,而是想着隐瞒,这无疑是不忠的表现。
朝议之后,卫君姬辟疆又特别召见了手下的两大柱石,石、宁二位上大夫,就黑山“铁”之一物展开了讨论。
三人都明白此物若真能媲美铜,其意义将是如何巨大。
“启禀国君,此物名为铁锄,相较于咱们的石锄来说,此物要锋利许多,可轻松锄断杂草的根茎。用此物来翻土除草要比石锄省力方便很多,农夫可以节省不少的力气。”
宁速大夫拿来几样手下大价钱收集到的铁制农具,对着卫君姬辟疆一一作着讲解。
“此物为铁铲,可用来挖沟开渠,最是犀利不过。听闻黑山之上能以贫瘠之地养数万之众,便是此物挖沟开渠的引水之功。”
只此两物,便让卫君姬辟疆大为惊叹,他可以想见这等铁器运用于农业,将为农桑之事提供多大的便利。
姬辟疆带着几分忧心之色又问道:“此等铁制农具在黑山上使用情况如何?”
宁速大夫依据所知道的情报,如实答道:“听闻黑山之上流通铁钱,类似齐、郑的铜制布币,只要有足够的铁钱,家家户户都能够实名买到此类的铁制农具,如今一甲十户之家,总也有几件铁器能轮换着使用。”
姬辟疆闻听此言,一颗凝重的心更是沉了不少。
“如此说来铁制农具已在黑山民间大规模推广开来了,侧面也说明了黑山军中铁制兵器等并不缺乏,所以铁器才能大量民用。”
笔趣阁
在各国,铜作为贵金属基本都掌握在士大夫之家,普通民庶之家基本是没有铜的,交易还多是以物易物。
铜作为最重要的战略资源,都被士大夫们收集起来,用来打造了青铜兵器、礼器乃至铜币等等,所以民间非常缺铜,更遑论用铜打造农具了,那简直暴遣天物。
真实历史上,“铜”事实上根本没有被用作过农具,“青铜时代”的农具仍然是石制木制的,只不过有了青铜工具之后,加工农具的工艺确实有了进步。
姬辟疆一叶知秋,从铁制农具的情况便推测出了于正军中铁制兵器的装备情况,心中愈发担忧起来:也许不知不觉间,自己卫国北方的失地上便已养出了一匹野心之狼,正等着反噬自己呢。
回想三年前,自己在阿姐许穆夫人的车队中初见此人,其人风尘仆仆相貌普通,并未多么引人注目。而只短短两三年时间,其竟迅速崛起,甚至还引起了周边诸侯们的注意,听说他还跟南燕国的宗女联姻了。
回想此人的发迹历史,其在发明创造上确有突出之处,利用发明的牙刷、纸张等物大发利市,维持了自己的常备武装力量。如今竟然连跟“铜”很像的事物“铁”都发明出来了,这实在令人大吃一惊。
姬辟疆让一旁的侍从将铁器锄头呈上来,自己亲自上手打量起此物来。
敲打其声音,明显要比青铜器显得更加清脆,青铜器是厚重的沉闷之声,而铁器有清冷之音。
小心抚摸着锄头上的开刃处,果然也非常锋利,拿一旁的竹简去砸,竹简几乎断裂。
将锄头放在地上,姬辟疆又抽出自身的青铜剑去砍,锄头的硬度也是非常地坚硬,只被砍出小小的豁口。
见此,卫君姬辟疆收回宝剑,忍不住夸赞道:“铁之一物果然神奇,甚至不比青铜逊色多少。”
宁速大夫闻言,心里则是想道:国君啊,您的青铜宝剑可是剑中精品,一般士人们的青铜武器哪有您这件这么好。如果您的剑都砍不动,那恐怕铁制兵器的犀利程度还在一般青铜兵器之上了。
姬辟疆又带着些探究之心问道:“可惜如今只有少量的铁制农具流出来,没真正见识到黑山上的铁制兵器。不知用铁打造成兵器究竟如何,跟咱们的青铜兵相比谁优谁劣?”
石祁子大夫看着小小豁口的铁锄头,也是脸色沉重地说道:“恐怕是真不弱多少。”
在此多加猜测无用,姬辟疆当机立断:“宁速大夫,你将此等铁器交由上好的匠人,让其打造成刀、剑等兵器,见不到实物始终不放心,我欲亲眼一观铁制刀剑。”
“是!”
宁速大夫看着自己带来的几件上好的铁器即将回炉重造,虽然有些心疼,但是也明白国君的意图,自带着任务去了。
他们想不到的是,如今的黑山之上,于正和他们的家臣却在讨论着放开铁器限制之事,甚至连铁制兵器的贸易也在讨论之列。
第138章:铁的扩张(二)铁器出口
铁器的开放非同小事,一个不小心甚至会动摇黑山的根基。但是如今铁器已经对外流传,再捂也是捂不住了。再者说,铁器产量在不断提升,于正治下四邑的内部消耗始终有限。
饱和之后,工备司铁器的生产要么是减产量,要么是变库存,相对来说其实都不是良性的发展。
经过端木容一提醒,于正也恍然大悟,瞬间转变了观念。明白了自己原本是小农思想在作祟,只想把好东西都给捂严实了。
而商人出身的端木容头脑更为灵活,他的建议是让铁器在各国间流通起来,如此可以源源不断地换回对黑山发展真正有用的东西,让自家的实力继续快速增长。
fantuantanshu.com
另外,端木容想不到但是于正因为超前的知识能意识到的是,或许可以利用铁器在各国间的流通,建立起“铁器霸权”来。
就像后世有美元霸权、石油霸权一样,当各国意识到“锻铁”可以作为一种战略资源非常重要的时候,控制着“锻铁”炼制技术的黑山,或许就能建立起类似性质的霸权体系。
当然,这一切如今还只是于正脑海中的疯狂设想。
“端木容所言不无道理,只要关于“锻铁”的炼制之法继续得以保密,将部分铁器流出不仅不会损害黑山利益,而且能换回大量物资,增强黑山现有的实力,这是明智之举。”
于正先给此事下了定议,肯定了端木容的说法,接着又继续说道:
“如此,咱们便来议一议,哪些铁器在可开放之列,哪些又暂时还不能开放。另外,关于铁和铜的兑换比例如何,也需要议上一议。”
家臣们见于正主意已定,也只能就此作罢,转而回到了怎么开放铁器贸易的具体事务上来。
家臣计察率先发言道:“铁器农具应该是可以对外开放的,铁器兵甲则应继续严防死守,不让它们流出去。若是被我们的敌人所得,反成为伤害我们的利器,岂非不美。”
不少家臣也是频频点头,皆同意这个意见。
端木容则是带着几分担心之色说道:“想法是好的,只是实际却不行。”
“何解?”家臣们一齐望来,面露不解之色。
端木容只好解释道:“因为主君仁慈,所以我们黑山上的国庶无论是种田卖粮,还是做工皆有不错的收益,相对各国的普通国庶要富裕不少,手里也有铁钱可以用来购买铁器农具。
但是各国的情况却不如黑山一般,士人、国人、野人、奴隶之间有清晰的分界。
士人最富裕,但是士人不参与耕种,自然也就不会买铁器农具。士人家中虽有奴隶需要耕种田地,但是士人们也不会好心到为奴隶们花费大价钱去买农具,只会用鞭子督促奴隶们用力干活,奴隶死了再买就成,可能还比铁器要便宜。
国人富裕度一般,亦耕亦战,虽然也要参与耕田,但是要花大价钱添置铁器农具对国人家庭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如果家里有闲钱,国人们可能会用来整备更好的兵甲,这样战时不仅可以保命,甚至还能建立功勋,登上士人阶层,无疑是更划算的。
所以国人虽然可能会买,但是估计也只是少数国人。
野人大多贫穷,他们处于乡野之间,应该来说是耕种需求最大的一批人,可是他们一年的收成,大多被贵族征走了,根本存不下闲钱。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根本没有钱来买铁器农具,改善劳动效率。
奴隶更不要提了。”
端木容的话说得很清楚明白,也就是说“士”、“国”、“野”、“隶”四个阶层,除了国人有少量需求外,铁器农具在各国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市场。
家臣们之前也多是那下三个阶层出来的,对端木容所说之话深表认同,士人们是最有钱的,却没意愿买铁器农具。
“那端木君的意思是?”计察也被说服了,诚心请教道。
“也只有铁制兵器的出口,才能让有钱的士人、国人们趋之若鹜。”端木容道。他的意思便是要彻底放开“铁制兵器”的出口限制。
“臣赞同此议。”一向不怎么说话的工备司主官左林突然出言,加入了端木容的一方,赞同放开出口限制。
只见他谨小慎微地言道:“我们黑山工备司所生产的铁器质量非常好,所以即便我们只是出口铁器农具,想来大多数也会被士人和国人们溶了重新锻造成兵器,甚至是礼器。
如此一来,实际上我们出不出口铁制兵器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是,生产铁器农具和生产铁制兵器其实在工备司的时间和耗工上是相差不了多少的,但是明显铁制兵器在各国会更受欢迎,所以价格估计也会更贵。
所以出口铁制兵器要比出口铁制农具赚到更丰厚的利益。”
真实华夏历史上,那段铜铁并存时期,各国多是“美金以铸剑戟,恶金以铸锄夷。”
“美金”指的便是青铜,主要用作礼器,兵器等;“恶金”便是指铁,多用作农具铸造。
会出现这种现象是因为铁刚出现时,炼制和锻造技术还不够成熟,所以铁比铜要软上许多又极易生锈,所以铜被称为“美金”,而铁被称为“恶金”。铜用来铸造刀剑,而铁只能作为农具。
然而黑山工业在于正总工程师的指导下,批量生产锻打出来的铁,自然不是那种很软的恶铁,虽然比不上后世的钢铁,但是与此时的青铜相比也是不落下风。
基于这个前提,所以左林才说铁器农具流通出去也会被各国的贵族重新铸造成刀剑,所以无论出口农具还是兵器其实本质上是一样的。
端木容惊讶地看了左林一样,对其投去了赞赏的眼光,认同地说道:
“不错,左主使说得在理。各国商人其实早已向我打听过黑山铁器能否对外销售的问题,甚至给出了报价。
他们的出价上,相同重量的铁器,铁制的兵器要比铁制的农具,价格上高上三倍左右。”
第139章:铁的扩张(三)兑换比例
黑山炼制的铁器品质优良,甚至堪比青铜,所以若是放开对外的贸易,必然会被各国的士大夫阶层买走,重新铸造成刀剑,因而即便是黑山限制刀剑的出口,其意义也不会太大。
众人也都明白了端木容和左林所说的事实,在各国金属短缺的情况下,各国诸侯以及士大夫只会将“铁”运用到武器上,用来扩充自己的军事实力。所以无论出售的是铁制刀剑还是铁制农具,甚至是锻铁原胚,其结果是一样的,甚至成品的铁制刀剑价格还要更高,而锻铁原胚因其铸造方便也必然会大受欢迎。
于是,黑山出口铁器之事得到了大家的公议,主要以出口铁器的刀剑为主、也出口大量的锻铁原胚。
而要出口锻铁原胚,这其中便涉及到一个兑换比例的问题,“铁”和“铜”该以什么比例兑换。
fantuantanshu.com
“锻铁原胚出口无疑更加省时省力,只是与青铜兑换该如何作价呢?”于正向着家臣们提问道。
于正明白铁器的作用,铁器的锋利程度更在铜器之上,所以他心中倾向的铁跟铜的兑换比例是1:1左右。
然而跟家臣们一番讨论,家臣们则普遍认为铁跟铜的兑换比例能达到1.5:1甚至2:1左右就不错了,也就是说铁贱铜贵,两份铁才能换一份铜。
闻听此说法,不只于正不服气,连工备司的老好人左林也难得愤慨地出言反驳道:“我黑山铁器的锋利程度尤甚于青铜兵,如何却铁贱铜贵,还到如此比例?我以为便是一两锻铁换一两铜也是绰绰有余的。”
左林作为工备司的主官,向来以黑山铁器为荣,可以说每一件黑山铁器都倾注了他的心力,因而才有如此言辞。
端木容面不改色,言道:“铁器虽利,然而各国知之甚少,而铜乃千年‘美金’,久在人心,自然更得认可。欲以铁钱代铜,非是一朝一夕之功。”
监察司的主官义宁也连连点头,却是起身出列为大家讲述了石城邑最近破获的一起“钱币案”。
日前,监察司接到民众的举报,说黑山上一直存在着一个隐秘的黑市,除了交易一些特殊的违禁物品外,其中最大的一块交易,便是以黑山的铁钱去兑换各国的“铜钱”。
接报后,监察司立即调集精锐力量出动,最后此案快速得以告破。然而监察司的办案人员却发现,黑山上有不少民众都曾参于其中,兑换过许多铜币。
也就是说,黑山的部分民众还是不放心铁钱的价值,在以很高的价格买入相对价值更恒定的铜货币。其比例甚至达到了一比三左右,即三两铁钱才能兑换一两铜钱。
即便是在统治根基最深厚的黑山上,虽然铁钱在民间已经流通了一段时间,也得到了大家一定程度的认可,但是铜毕竟是存在了上千年的重要贵金属,其价值更是早已深入人心,所以在普通民众心中,铜钱还是要比铁钱要更可靠。
于正大感惊讶,道:“哦,竟有此事?”
他还没来得及细细查看各司的公文,所以尚不知晓此事,此时听来甚觉惊讶。他赶忙从公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中找出了此案,细细游览起来。
良久之后,于正才喟然叹道:“罢了,此案监察司处理的不错,此案参与的民众甚多,还是以罚钱处理较为稳妥。”
看了此案的案情及民众的叙述后,情感上于正自然是可以理解这种行为的。毕竟铁钱只是在一个地区内部流通的新兴货币,想要去取代一个在国际上长期流通的货币,那必然是极不容易的。
若把“铜”比作后世的美元的话,“铁”就是刚刚强势兴起的华币,想要取代美元必然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乃至需要发生一些影响世界格局的大事。
更何况于正的黑山虽然在卫国已经成功崛起,但是在华夏诸侯间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黑山铁钱的流通也主要是在黑山上的石城邑、康邑两地,便是最新纳入治理的百泉邑和共邑的民众也还未完全接受铁钱。那些稍有些身家的国人,仍然还是将铜作为最主要的货币储备。
民众存一部分粮食,存一部分铁钱,也存一部分铜钱,对家庭的保障来说无疑也是稳妥的做法。
黑山上情况尚且如此,这让于正对铁钱的推广和前途不免有些担心。如果黑山贸然跟外界开放铁器贸易的话,民众很可能将自己辛苦赚来的铁钱去低价换了商人们的铜钱,作为自家的货币储备。那么黑山铁钱的价值势必大跌,到时甚至会影响到铁器的价格。
于正对着家臣们说出了自己这个担忧,端木容则不以为意道:
“物以稀为贵,我们黑山能大量产铁,所以自然是铁贱而铜贵。若是商人们将我们的铁运往产铜的楚国,铁少而铜多,说不定铁的价值便会超越铜。”
于正点点头,这话说得也有道理,若是放在一地来看,铁的价值难免偏颇,而且受战争影响波动很大。也只有将其放到整个国际上去,接受各国士大夫和商旅们的检验,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铁的真正价值才会逐渐稳定下来。
价值主要还是由市场觉得的,想要以小小的黑山来维持住铁的价值,乃至铁与铜的兑换比例,是很难的,只有接受各国市场的检验,其真正价值才会显现出来。
可以适当干预,避免一些恶意的手段,但更多的还是交由市场去定价。只要黑山铁器的品质过硬,不愁会卖不上好价格。
既然定下了对外开放铁器贸易的政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逐步去化解那些不利影响。
铁器的扩张,这第一步便是先从身边的两个盟友弘毅大夫和公子康的势力开始,将他们两家一起纳入到铁器联盟里来。向他们大量倾销铁器,甚至流入铁钱,通过经济入侵的方式,逐渐控制住两家的方方面面。
积年累月之下,或许就能将两家化为自家的附庸。
第140章:铁的扩张(四)铁钱扩张
黑山铁器放开出口,最先受益的便是离得最近的的弘毅大夫和公子康两家,两家不但自家购买了大量铁器装备了军伍,还顺带做起了铁器贸易,从黑山进口再向各国出口,美滋滋地做起了中间商赚起了差价。
于正不但不加阻止还乐见其成,指定了两家盟友以及燕姞的娘家南燕国为特许经销商,乐得见他们赚个盆满钵满。
“铁”之一物足以媲美“铜”,势必会引起大势力的觊觎,而于正一家力量终究有限,只有集合交好的几家,才能逐渐一个利益同盟,共同维护铁器的利益。以前于正不想将“铁”公之于众,所以对他们遮遮掩掩,已经引起了两家的一些意见,如今这番觉得算是重新笼络了两家的人心。
于正作为掌握核心技术的供货商,利润自然是不会少赚的,至于其它几家,赚多赚少则全靠他们的本事。
fantuantanshu.com
另外最值得于正欣慰的一点是,随着铁器贸易的蓬勃发展,黑山的铁钱也正逐步走进三家普通国庶之中。虽然仍取代不了铜币的地位,兑换比例也维持在一比三,但铁钱正逐渐在其它势力中建立起了信誉体系,这是毫无疑问的。
可以想见,随着使用铁钱人数的增多,铁钱会和铜币一样,成为唯二具有价值的金属货币。
而铁钱对于于正来说,用模子印制起来也非常方便,一旦铁钱的市场价值趋于稳定,于正的势力就等于掌握了一台源源不断产生财富的印钞机。
当然现在是不行的,超发必然带来贬值,这不是于正想要看到的结果。
另外,随着铁钱的流通,黑山上十铢等于一两的十进制计数也逐渐在各地流传开来,跟十六进制不断产生碰撞,当然这是商人们要面临的麻烦事。
……
时间很快来到了这一年的冬天,于正在日常处理公文然后等待自己第一个孩子诞生的过程中,晋国发生了一件大事,可谓是震惊诸国。
晋献公逼死了文武双全的太子申生,而改立骊姬夫人的儿子奚齐为太子。
当情报司汇报此事的时候,于正却是并未有多少惊讶之色,因为他脑海中对此事还是有些印象的,太子申生不死,日后重耳又怎么会成为赫赫有名的春秋霸主晋文公呢。
晋武公晚年,求妾于齐,齐桓公以宗女归之,是为齐姜。齐姜年少而美,于是晋武公的儿子献公悦而烝之,与生一子,私寄养于申氏,因名申生。
也就是说申生其实算是献公的污点,是他私通父亲小妾而生下来的私生子。
作为自己的第一个儿子,晋献公初时对申生很是喜爱,然而随着献公不断娶妻纳妾,儿子越生越多,总共生了八子,对太子申生的喜爱也日渐衰减,甚至还引以为耻。
所以虽然太子申生能文能武,帅军接连取得大胜,与献公一起灭亡了霍、魏、耿等国,更打得周边的戎狄向它处迁徙,但是晋献公始终对太子申生不冷不热。还将他封在了曲沃,而不是留在身边教导。
大臣们见此,知道申生恐怕不能得立,虽然也替他说了不少好话,但是国君晋献公却不为所动。
大夫士蔿便劝太子申生说:“太子您恐怕是不能被立为国君了。分给您先君的都城,封给您卿的爵位,预先把您推到人臣的最高地位,怎能继位呢!不如逃走,免得大祸临头。效仿吴太伯的作法,不是很好吗?还能博得谦让的美名。”太子申生却不听。
骊姬见此心中野心更加滋长蔓延,起了心思打算立自己的儿子奚齐做太子,更制定了计谋进一步离间晋献公和太子申生的感情。
骊姬先对太子申生说:“国君梦见了你母亲齐姜,你一定要赶快去祭祀她。”于是太子便到曲沃祭祀其亡母齐姜,并按照礼仪把祭酒祭肉带回来给献公吃。
恰好当时晋献公外出打猎,骊姬将胙肉放在宫中,并暗中派人在胙肉中下毒。
两天后,晋献公打猎回来,厨师将胙肉奉给晋献公。晋献公要吃胙肉时,骊姬从旁边阻止晋献公说:“胙肉来自远方,应试试它。”便把胙肉给狗吃,狗死了;给宫中宦官吃,宦官也死了。
骊姬哭着说:“太子为何这般残忍呀!连他父亲都想杀害去接替他,更何况其他人呢?再说父君年老,是早晚要死的人,竟迫不及待而想谋害他!”
骊姬接着对晋献公说:“太子这样做,不过是因为我和奚齐的缘故。我希望让我母子俩躲到别国去,或者早点自杀,不要白白让我们母子俩遭到太子的糟踏。早先您想废他,我还反对您;到如今,我才知道在这件事上是大错特错。”
骊姬的这一哭诉,加上晋献公身边的小人梁五和东关五的一番谗言,献公对此事更是深信不疑了。太子申生听说消息后,连夜逃回到了曲沃。晋献公大怒,就先一步杀死太子申生的老师杜原款。
身边之人人对太子申生说:“放毒药的是骊姬,太子您如果声辩,国君是必定能弄清楚。”太子申生说:“我父君年老,如果没有骊姬,就会睡眠不安,饮食不甘。我如果声辩,骊姬必定有罪。国君年老,骊姬有罪会使国君不高兴,我也会忧郁不乐的。”
身边之人对太子申生又说:“那您可以逃到其他国家去。”太子申生说:“国君还没有查清我的罪过,带着杀父的恶名逃奔,谁会接纳我?”
十二月二十七日,无计可施又不愿犯上作乱的太子申生,只得在曲沃上吊自杀以证清白。
之后骊姬更诬陷献公的两位贤公子重耳、夷吾,说太子的阴谋他们也都参预了。于是献公派阉人伯楚去刺杀重耳,重耳逃亡到狄;又派大夫贾华去刺杀夷吾,夷吾逃亡到梁。把其余的公子也都赶跑以后,便立奚齐做了太子。
重耳与身边亲近之人狐偃、赵衰、颠颉、魏犨、胥臣等人一起流亡到母亲的母国狄国,其中狐偃是重耳的舅舅,狄国也是狐偃的祖国。
开始了其长达十九年的流亡旅程。
第141章:初为人父(一)伐楚余波
黑山的铁器贸易不断向外扩张,因为此时金属的稀缺性,所以铁一经推出便得到了周围势力的哄抢,在黑山联盟几家大发横财的收获之中,时间很快到了这一年年底的十二月。
一到年底,六司便要面临年终的各项考核和总结,黑山上各司衙门是忙的不可开交,于正自是不能例外。
不过即便是再忙,于正每日也会抽出一定时间去陪陪家人。他在满怀憧憬地等待着自己第一个孩子的出生,每日除了必要的公务外,几乎将自己整个栓在了春兰的院中,日常说话行事也变得格外温柔起来。
春兰的身子愈发重了,她的肚子越发鼓的厉害,到十二月已经是快九个月了,走路时也是越来越费劲。
她现在的日常生活起居已经完全离不开孟春等几个丫鬟的照料,加上于正日常对下人们的嘱托,如今城主府内谁都知道自家主君是如何宝贝这第一个孩子,即便他只是妾生的。
夫人燕姞院子里的一些陪嫁姬妾自然不满,她们本也承担侍寝的职责,而如今春兰大着肚子,明明已不能服饰主君,却仍然将他牢牢所在自己身边,不给其他姐妹们机会,未免太过自私了。
lingdiankanshu.com
若是放在从前,春兰也有些玲珑之心,或许会意识到府里的这种嫉妒,然而自从她怀孕后,她总是感觉特别累,有种时时想要睡觉的疲倦感,可是躺在床上又偏偏睡不着,脑子里都是她未出世的孩子,再无多少其它心力。
她现在只想着自己的孩子的出生事宜,想着自己能替于氏开枝散叶,想着肚里的孩子会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这是为人母亲最容易胡思乱想的一段时期,患得患失。
希望是个女孩吧!春兰的野心并不大,她无意去跟燕姞夫人争夺什么,二者本就地位悬殊。她只想服侍好自家的夫君,只希望能有个孩子陪在自己身边,然后能安稳体面地度过余下的半生,对她来说这就足矣。
丫鬟孟春一直伺候在春兰左右,她见春兰半睡不睡的样子,似乎在为肚子里的孩子做着谋划,心里便好奇地发问道:"兰娘,您到底是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啊?”
春兰听了孟春的话却是嫣然一笑,柔声细语说道:"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喜欢,我相信夫君也会一般疼爱。但是你非要问我的话,我还是希望是个女儿吧!少些事端。"
春兰说着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眼睛中露出一抹母爱的光辉。
为人母如此,为人父的于正同样日夜期盼着自家孩子的到来。
然而就在此时,卫君的征召状又来了。
齐侯因许君之丧,延后了伐陈事宜,只是执了陈国大夫辕涛涂,议定秋收后再集合诸侯伐陈。如今各国的军队都修整完毕,粮草也已齐备,于是霸主齐国又对着众诸侯发出了集合号令,要再次起兵伐陈。
一年两征,如此频繁的战事,便是诸侯自己国内都觉得扰民伤民,因而有不少诸侯国都有意见。
比如鲁国,鲁君鲁僖公刚刚八月才结束上一轮的伐楚战役回到国内,如今十二月又要配合齐国伐陈,鲁君可谓是身心俱疲。于是再请示齐侯后,鲁国便派出了公孙兹帅军,前去与诸侯联军汇合。
同样的,这一次郑国、卫国、曹国等国也没派出国君统军出阵,而多是公子公孙或是大夫等人统军,配合齐国作战。
一来,是因为讨伐的乃是中等诸侯国的陈国,所以齐国现有的兵势也足够了,诸侯们只是壮其声势,所以不需要派出伐楚一般的大军。
二来,是因为此次伐陈在诸侯间仍有异议,便是齐国国内也有不同的声音。毕竟陈国大夫辕涛涂为避免联军扰民而出言改道,最多只是私心过重且有失言之罪,齐侯逮捕惩罚他已经足够,如今却集合诸侯之军讨伐陈国,未免太兴师动众,小题大做。
可是因为齐侯伐楚无甚建树,并没有把楚国真正打败,只草草签了个并无实质意义的盟约了事,所以齐侯也急于找回场子。再次大合诸侯,便是为此次行动增添一些国际正义性。
换言之就是拉着国际社会去敌视、孤立、讨伐陈国,显示自己得道多助。
这一次,齐国一共集合了七国联军,主要便是上次联盟的宋国、郑国、鲁国、卫国、曹国、许国。
而七国畏惧齐国的强势,虽不情愿,也只得陆续派出军伍入盟屡约。
这不,卫君的征召令便再一次发到了于正这里,要于正的黑山联盟出兵两千,前去汇合诸侯联军,还指名要于正亲自带队。
若是往常,于正也许便也答应了,毕竟自己名义上还是卫君的臣子,卫国的大夫。可如今他的女人即将临盆,他的第一个孩子即将出身,却要他再次长途跋涉参与远征,至少两三月才能归家,于正自是不乐意的。
第142章:初为人父(二)内院风波
“夫人,那边院里的妾室娘子仗着主君的宠爱,如今是持宠而骄,便是身边那几个丫鬟也是愈发目中无人。
午膳时我看厨房的灶上正炖着上好的参鸡汤,气愤夫人您为何没有,便嘱咐厨房匀出一些给您送来。结果妾室院里那几个带春字的丫鬟,却根本不顾念您当家的辛劳,竟然全给端走了。”
燕姞身边的陪嫁侍女姞曼对着自家夫人抱怨着今日厨房内的摩擦,虽然只是下人间的小龃龉,关系的却是主人的面子和权威。
“一点参鸡汤罢了,有什么值得生气的。”燕姞放下碗筷,用完了午膳,擦了擦嘴角不以为意。
那侍女却仍气愤不已地说道:“夫人,这不仅仅是碗参鸡汤。厨房如此厚此薄彼,岂有把您放在眼里,根本就是跟春兰娘子她们勾结在一起。
那春兰娘子她本就是府中管事的丫头出身,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四个丫鬟一起最早进府服侍主君,四人关系自是不一般。
如今春兰被抬为妾室,另外三人也各管府中的一摊事务,俨然结成了同盟一般,相互勾结在一起,明摆着欺压我们燕国的人。”
“勾结?”燕姞嘲讽一笑,这个词未免也用得有点太重了。春兰、夏荷、秋菊、冬梅的确关系不菲,情同姐妹,但听说也不是铁板一块,至少春兰和厨房的管事夏荷便有些龃龉。
燕姞作为府中的当家主母,身份地位摆在那,自然也有府中的老人会察言观色地前来靠拢,也让燕姞对府中早前四大丫鬟的事情有了一些了解。
据说当时主君醉酒失态,身边陪着的一起赏雪吃火锅之人本是厨娘夏荷,结果不知怎得,第二天春兰却爬上了主君的床榻,成了妾室身份。这件事让夏荷对春兰不免有些意见。
loubiqu.net
燕姞知晓此事后,对厨房的夏荷也多有施恩示好,但夏荷始终只是淡淡回应,不愿真的投靠过来。燕姞不欲做的太过露骨,只能缓缓图之。
“我知道了,不过是小事罢了,不值得小题大做。说来还是你们自己的不是,你又没提前吩咐厨上多准备一份,临午膳了才要分润人家的,这自然不符合厨房的规矩。”
燕姞略带些严肃之色训斥道,又说:“罢了,好好用个午膳,却听你们在这里聒噪,哪里还有胃口,都撤下吧。”
“是!”
侍女姞曼本是为维护自己夫人,结果反受了夫人的训斥,大感委屈,只能红着眼端着剩余的菜案而去。
另一边,孟春也将午间厨房之事告诉了春兰,抱怨着夫人房中的丫鬟仗势欺人。
“兰娘,您是不知,夫人房里那些丫头可霸道了。明明是主君特意嘱咐为您炖的参鸡汤,还是医士院开的滋补方子。
结果那姞曼丫头张嘴便说要给夫人换换口味,要我们把这罐鸡汤全给夫人送去。你说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春兰闻言却是急火攻心道:“放肆,你们是愈发没规矩了,不过是些参鸡汤罢了,这么油腻我本就不爱多喝。既然夫人房中想要,给她们便是了,我们做妾室的,如何有与主母争的道理。
你这哪是给我争面子啊,简直是要害我和我腹中的孩儿。”
春兰急得都要哭了,带着三分哭腔吩咐道:“你赶紧地,趁着我还没喝,把这参鸡汤再给夫人房中送去。”
孟春虽是丫头,也有几分犟色,却并不点头答应,只立在那不动。
春兰见此,只道是自己平日纵容太过,她自己原也是丫鬟出身,所以对手下丫鬟有些优容,谁想今日都指使不动了。
她是又急又气,一跺脚,道:“算了,还是我亲自给夫人送去吧,再给她赔礼道歉。”
说完便要去端那罐参鸡汤,丫鬟孟春虽然犟,但对主子春兰的情谊那是真的,见此眼疾手快,赶紧先一步上前端了过来。
无奈叹道:“兰娘你身子重,可不能有什么闪失。罢了,终究是我们下人的不是,我给夫人端去就是。”
孟春端着鸡汤走出房门,她刚走出没多远,就见夫人房中刚才和她争执的丫鬟姞曼,这可好了,都不用她多走了。
她忙出言叫住道:“姞曼,你别走。这是中午的那罐鸡汤,我家娘子吩咐给夫人送去,你拿走吧,也省得我跑了。”
丫鬟姞曼刚因为此事受了夫人训斥,正难过呢,偏偏孟春还哪壶不开提哪壶,顿时带着几分讥诮之色说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中午我要的时候不给,现在不想喝了才给我们送来。
妾室房里的果然没规矩,我们夫人什么身份,反过来还要喝你们剩下的。
告诉你们,即便你们娘子生下公子来,也得是我们家夫人的儿子继承家业。”
孟春一听这话,也是火起,当即和她争执起来:“什么叫我们喝剩下的,这是我们娘子的好心,这参鸡汤可一口没喝。”
于正这城主府虽然经过扩建,但是毕竟只是大夫的府邸,面积上并不算太大,所以院子里两个丫鬟的这点争执,立马引得众人纷纷前来观看。便是春兰和燕姞也都被惊动了。
两个丫鬟争到气头上,那是谁也不想相让,甚至言辞愈发激烈。
“我告诉你姞曼,我们黑山上可没有什么不可能。妇人可以从政,庶子怎么就不能继承家业啦。”
这话,不仅春兰听见了,燕姞也是听见了,心里当即咯噔一声。
春兰见夫人燕姞也被惊动出来,当即快步走上前去请罪,拖着沉重的身子给燕姞大礼下拜请罪道:“夫人恕罪,妾身御下无当。”
燕姞见春兰大着肚子下拜十分不便,本欲抬手去扶,但脑中却响起丫鬟孟春那句“黑山之上没什么不可能”的话语,多少有些不得劲,难说这妾室别院真的起了别样心思。
于是去扶的手伸到一半却又收回来了,便是故意要让春兰懂得尊卑礼法之道。
春兰见夫人的手半路停住,心里多少也猜出了些意思,只能继续忍着腹中的不适,给夫人下拜行礼,将请罪的礼数完成。
春兰的额头上痛苦地流出了汗水,一旁的丫鬟孟春手里端着鸡汤的瓦罐,想要上前搀扶一把也不行,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忽然间,她看到了春兰大腿根流出的一丝殷红,急忙喊道:
“快去医士院请医士,我家娘子要小产了。”
第143章:初为人父(三)凶险小产
“主君,不好了,府中差人来报,春兰娘子小产了!”
“什么?怎么回事?”
于正正忙于公务,却突闻府中下人传来的噩耗,顿时如遭雷击,急忙起身往家中赶。一路上听着小人支支吾吾的回报,让于正更是火冒三丈。
春兰明明已经九个多月身孕了,眼看临盆在即,平时穿衣如厕都要人伺候,怎么突然就要给夫人行礼下拜呢。
他想不到,那些电视剧里可笑的的后宫之争,竟然就发生在了自己的内院之中。
以往,当着自己的面,燕姞从来不让春兰行礼,一副体谅她有孕在身的样子。难道这些都是演的吗,自己不在之时便是另一幅模样不成?
或许是我看错了燕姞的为人?或许是春兰一直在遭受这种待遇,只是她一直没有告诉自己?
于正坐在马车上拼命往回赶,脑海中不觉地胡思乱想,因为忧心春兰和未出身的孩子,难免有了些主观臆测。他为自己的失察失责而感到内疚,同时心中一股无名之火熊熊燃烧。
城主府内,春兰的肚子痛发展得很快,不一会儿,她就感觉到腹中犹如刀绞一般的撕心剧痛。
众人忙将她抬上床榻,并派人去请医士院的医士前来查看。
可还没等去请医士院的人回来,春兰就感觉到自己的两腿之间有温热粘稠的液体不断流出,她感到自己肚中的孩子正在流逝,离她而去。
春兰吓得惊慌失色,大口大口地喘着虚气,额头上更是疼得大汗淋漓。
燕姞作为主母自是一道跟了过来,此时立在病床边上,望见春兰身下蔓延而出的大量脓血,望见她的亵裤早已被染得通红,望见床单被褥等都逐渐沾上血色,心中也升起不详之感。
aiyueshuxiang.com
"春兰娘子,坚持住啊,医士马上就来了!主君马上就来了!"
丫鬟孟春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蹲在春兰身边紧紧抓着她的双手,呼吁她要坚持住,可是春兰的身体随着不断地流血,越来越虚弱。
孟春见此更是哭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没事的,没事的,医士马上就要来了,孩子……孩子也定能保住的,您坚持住啊。”
春兰初时还能勉强回应几句,渐渐地,她对外界的感知越来越弱,越来越弱。众人的呼喊之声,摇她胳膊的摇曳之感等,都似乎渐行渐远,仿佛来自另外一个遥远的时空,她感觉自己在向着一个深渊不断下坠。
她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心中却记挂着肚中的孩子,想要再坚持下去,但是小腹之中仿佛有一支巨大的钩子,在往外掏着她的五脏六腑,那股剧痛和无力感,实在另她快坚持不下去了。
燕姞见春兰的状态,心同样也纠结在一处,她为自己刚才的举动而深深懊悔,自己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从来都是免她见礼下拜的,那时却突然非要受她一拜。
燕姞同样也是女人,看着春兰如今的样子,她多少也能感觉到这种痛苦的程度有多么剧痛。她现在没有其它想法,只想春兰能够挺过去,为此她愿忏悔、赎罪。
“春兰!”
于正急匆匆地赶回来了,刚打开房间的大门,那满室的血腥味儿便扑面而来,直教人呼吸一回就感觉到从鼻腔到胸腔都是一股腥甜之气。
“走开!”
于正顾不得许多,拨开床前的众人,一个健步冲到了春兰身边。
只见那个昔日里温润的女子如今哪还有当初模样,脸上尽是憔悴和灰白的死气。身下的血多得简直吓人,盖在身上的锦被几乎被血浸透了一般,从被里到被面都是鲜红鲜红的。
于正简直心疼地要死,这是他的第一个女人,怀着的是他第一个孩子。他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同意联姻,为什么要做那齐人之福的美梦,如今只是让他的女人和孩子受苦。
“春兰,你快醒醒。为夫定然不会让你这么平白受委屈的,定然会为你和我们的孩儿报仇的!”
燕姞刚刚被于正大力一推,差点立足不稳,她从来没见过夫君这幅暴跳如雷的模样。闻听于正的愤愤之言,更是心坠冰窟,浑身冰凉。
“报仇,找谁报仇,自然是找我了。原来在夫君的心中,我是那样狠毒的女人,他要怎么做,要杀了我为他的爱妾陪葬吗?”
燕姞心中冰凉,她自觉有错,不敢申辩,听见于正绝情之言,更是心如死灰。
“医士来了,快让让,让医士先进去看看。”
终于,医士也是快马加鞭赶了过来,一见春兰灰白的脸色他便顿时感觉不妙。
“启禀主君,春兰娘子的情况不好,还请屏退房中无关之人,下臣要为她诊治一番。”
“医士院”是于正在黑山筹建的新兴部门,如今医士院中共有来自各国的十余为医者。于正为显重视,也为提高此时医者的地位,特地擢拔其中医术最高超的两人为“下士”,任命他们为医士院的正副院长。
如今这位替春兰诊治的,便是其中医术最高超的院长,被于正赐姓医的医景。
于正闻言怒不可遏地呵斥道:“一个个的都没听见吗?都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给我滚出去。”
下人们第一次见主君这么大发雷霆,燕姞更是没见过这般粗暴的夫君,带着些委屈,她领着下人们都出来了。房间里便只剩下于正和丫鬟孟春还留在春兰的病榻之旁了。
医景见此,有些尴尬地继续对着于正说道:“主君,此屋血气太重,还请主君及这位姑娘也一同出去吧。”
于正见医者赶客,知道自己呆着也无用,还影响医者放手施为,于是便也退了出来,丫鬟孟春虽然不舍,也只得跟着主君一同出来。
刚出房门,见到门口焦急等待着的燕姞等人,更是心有怒气,产生了误会的于正自是没有好颜色相待。
四目相对之下,没有些许柔情,有的只是于正杀人一般的冰冷目光。
燕姞被吓的不轻,连忙低下头去,眼眶中满是泪水。
第144章:初为人父(四)终为人父
“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几希矣。”
齐人之福,同样也是出自春秋战国的成语,不过语义已经大变,原本是讽刺齐国某人恬不知耻的丑态,连妻妾都看不下去,如今却是现指一夫一妻多妾的富贵生活。
于正本也以为自己坐拥齐人之福,达成了每个男人的梦想,谁想内院之中却闹出这样的风波来,让他始料未及。
如今妾室春兰还在房内抢救生死不知,他心如刀割,有心处理燕姞,但也知道不该选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只是满腔怒火难平,再无多少好脸色给她。
房中的医士经过一番处置,终于传出讯息:如今血是勉强止住了,但腹中的胎儿有滑胎之象,当立即请稳婆来助产,或许还能保住胎儿的一线生机。
于是府中又赶忙去请来了几个稳婆来,尤嫌不够,便是连祭祀的巫也请了来,在院中挑起了祈福之舞。
许久,房内方才传來的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喊之声,虽然令人悚然,但有声响总比没声响要好。
一群人便在屋外等着,在焦躁不安之中,时间便慢慢流淌着,及至天明,众人皆不免有些疲劳与憔悴,却只能坚守此处。
终于,那道紧锁的房门被打开,众人连忙望来。
“生了生了,“稳婆小跑着出來,带着几分喜色连声向外报喜。
燕姞揉了揉眉心,欲要上前询问,于正却是抢先一步,率先问道:“怎么样了?母子可是平安?”
稳婆带着几分喜色道:“回主君,春兰娘子给主君生了个男嗣,只是因为早产有些瘦弱。”
于正听到自己终于有了儿子,心情更加激动,急不可耐道:“那孩子呢?春兰又可好?”
稳婆只得解释道:“小君子瘦弱,见不得风,如今正在里屋涣洗呢。至于春兰姑娘的情况,还请主君问过医士再说。”
于正闻言,再顾不得屋内浓郁的血腥之气,三步并作两步地踏了进去,只见另一个稳婆怀中抱着的,那淡黄色的襁褓之中,正包裹着一个瘦小孱弱的婴儿。婴儿脸上湿漉漉的,浑身通红,虽然明显瘦弱些,看着倒像是个正常的孩子。他闭着眼睛,却又微微在半空中挥动胳膊,似乎在跟自己打着招呼。
这一刻,于正才感受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血浓于水的亲情,他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被触碰到了。
于正从稳婆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伸手轻轻抚摸了下那婴儿瘦弱的小脸蛋,心中的愧疚感油然而生,他自是知道自己这个孩子是经历过怎样的凶险才活了下来。
"孩子,别怕,我是父亲。为父会保护好你的,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为父都会在你的身边,保护着你的。"
这一刻,他与这个时空的羁绊又加深了。
“医景,母子二人情况如何?”于正又问道。
“回主君,下臣已经检查过了,小君子身子虽有些孱弱,但是好好将养,只要渡过最危险的前半个月也是能恢复的,只是以后身子或许比起常人來要单薄些。
只是春兰娘子……”
医景语气有些迟疑,他不敢去看于正的眼睛,他知道此刻自己说话必须小心翼翼,不敢过多参与到主君的内院之中。
“春兰怎么了……”于正的面色瞬间变冷了许多,他看向躺在床上一脸苍白的女人,心中愧意更甚。
“春兰娘子今日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气血两虚,又伤了根本,只怕从今以后是再难怀孕了。”医景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是么。”于正闻言却是舒了一口气,“只要人没事就好,也不一定非要生上许多。”
2k小说
说实话,后世实行了那么长时期的独生子女制度,身为穿越者的于正早就习惯了,所以对此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又吩咐医士道,“好好为她调养身子吧,至于这孩子,也要好好调理,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他母亲生他不易,名字就叫‘良慈’吧,希望他能不忘母亲的生养之恩。”
于正起名的水平自是不怎么样,不过相比郑国的先君郑庄公,因为是母亲难产生下的,所以取名叫“寤生”而言,“良慈”听上去也还不错。
春兰产子的消息自是快速在府中传播开来,不少人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春兰姐姐和小君子真可怜,小君子早产了二十多天,只怕是不好养活,夭折的可能性很大!”
厨房里,丫鬟夏荷、秋菊、冬梅三人正说着姐妹间的体己话,替春兰流了些泪,又哀叹小君子生来就命途多舛。
冬梅认为小君子月份不足,恐怕不好养活,而秋菊却不同意,用自己听来的说法争辩道:
“不然,这孩子好歹也是满了九个月的,生下来只要照看好了还是能养好的。俺们那民间有句俗语“七活八不活”,九个月的应该比七八个月的更好养活才是。”
七月婴儿与足月婴儿外表相差很大,一看就是带不活的,结果有部分奇迹般地存活下来了;八月婴儿与足月婴儿外表相似,只是个子小了点,看上去很容易带活,实际上八月婴儿的存活率比足月婴儿低得多了,所以才有此说法。而如今这孩子既然满了九个月,想必好好照料,存活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夏荷听着二人的谈论也不插嘴说话,她心里觉得既然有着医士院的照料,小君子能活的可能性很大。春兰还算是有福气的,生了个儿子,要是生个女儿受了这番罪可有些不划算。不
不管如何,毕竟是生了主君的长子,以主君目下表现出来的护犊态度来看,以后他们母子二人在府中的地位算是彻底稳固了。
这孩子现在受了天大的苦难,说不得将来就有天大的福气在等着他。
夏荷想到自己的年岁也是一天天的在增长,有时躺在床上也是辗转反侧睡不着。春兰替主君生了儿子,虽然这个儿子差点要了她的命,但是只要熬过这一关,好日子就在后面等着她们。而自己的命运呢?
第145章:初为人父(五)齐人非福
春兰经过医士的用心治疗,终于在几天后醒了过来,她虚弱地歪在床上看着襁褓里的孩子,眼眶却是红的。旁边的于正神情无比温柔地看着才生产完的春兰,不禁劝道:“好好休息吧,你要多修养才是。”
春兰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睡不着,我想多看看我的孩子,真怕一睁开眼睛,孩子就没了。”
“胡说!孩子怎么会说没就没了,你看看他现在好好的,我也问过医士了,虽然是早产,但已经九个月了无碍的,只要好好的调养着,是能健健康康长大的。”于正便小声地解释,宽慰着春兰的心。
因为小孩早产之事,于正自己心里也是时刻提着心弦不敢懈怠,半夜不时会起身查看。为父尚且如此,可想而知春兰提心吊胆的心态,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怎能不担心。
“主君说的是,是我失言了,我们的小宝肯定会健康长大的。”
春兰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男人,见他这般的温柔体贴,觉得自己当年厚着脸皮爬上他的床的举动还是值得的。
一路走来,虽然主君又取了正妻,但她也并没有觉得自己受了太多的委屈,除了这次差点因此丢掉了孩子。
燕姞当日的神态她还历历在目,虽然不曾盛气凌人地相逼,只是淡淡地站在原地,但是因为身份地位的高低,礼法的尊卑,却让她不得不忍着不适俯身下拜,结果差点一尸两命。
她作为丫鬟出身,本并不觉得有多少屈辱。只是如今看着襁褓中可爱的孩儿,他是那么地惹人疼惜,那么地天真无邪,主君对他更是疼爱有加。她心中不由生出了一丝不甘,她为她的儿子所不甘。
难道自己就真的舍得儿子也像自己一样卑躬屈膝,日后要向他嫡出的弟弟俯首称臣,别人只需淡淡地站着,他却不得不俯身见礼参拜,至于能不能得到善待则全凭对方的心情。
她不愿看着儿子也过上自己所经历的日子,不愿再将命运轻易交由他人之手。想到这里,她不由抬起头看向于正,只见自家夫君正用一种欣赏的眼神打量着襁褓中的婴儿,她的儿子正安静地躺在襁褓中熟睡。
于正的脸上满满都是慈祥的微笑,看着皮肤皱皱的小婴儿,这是他的儿子,他有后了,第一次当爹,这种激动是无法言语表达的心情。
“主君,不知道您可给我们的孩儿起了名字否?”春兰浅笑着问道。
“我希望他能莫忘母恩,莫忘生育之难,因而给他取名叫做良慈。”于正回道。
“良慈?”春兰闻言多少有些失望,这个名字读来倒是郎朗上口,但是只希望孩子在品格上能良善慈爱,却并没有对他功业上抱有什么期待,可见主君并未把他当做继承人。
这却是春兰有些想多了,于正当时取名哪有想这么多。
“好名字,良慈以后定会是个乖巧的好孩子。”春兰言不由衷地说道。
俄尔,春兰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特别挂念地对着于正分说道:“主君,此次小产,实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主君切莫为我弄得您跟夫人夫妻失和,不然春兰真是百死莫赎。”
该有的表态还是要有的,春兰并不笨,如今为了孩子反多了份特别的心眼。
“这事我会调查清楚的,春兰你放心吧,我决不会让你们母子俩再受委屈的。”于正对着春兰信誓旦旦,斩钉截铁地说道。
其实春兰昏迷的这两天,于正也从旁人的口中知晓了春兰曾经的言行举动,比如她曾向替她安胎的医士求药,询问这世上有没有一味能改性别的药,服下后能只生女孩不生男孩。
怀胎几个月了,春兰却在还想着改变肚中孩子的性别,不知是该说她无知好呢还是谦良好。
曾经的春兰确实如此考虑,只想着能和孩子安稳一生,只是如今随着她诞下了男孩,又经受了此次生死磨难,她的心思多少也起了一些变化。
无错小说网
另一边,燕姞独守空闺了半个多月,她知道自己如今在自家夫君心中或许便是狠毒妇人的形象。
也因为那件事自己的确有错,所以她也不愿去主动找自家夫君分辨什么,只能默默承担着这个罪名。
而于正对她却是极其冷漠,甚至这些天来连话都懒得跟她多讲几句,每日的午膳、晚膳也是命下人端进春兰房内去吃,根本不理会她。
也不知那替嫁郑国的宗女现在过得还好吗?是否已经取得了郑君的宠爱,不知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真的正确?
“公女,您可是我们燕国的公女啊,如何就能受了这种对待?”
身边的侍女为她愤愤不平,也有人建议她主动出击的,论姿色和气质,公女足以甩那春兰几条街。
燕姞初时也伤心难过,之后便也淡然处之,“若是不能得到他的真心,便是再上赶着又有什么用,难道自己仍要曲意求欢,以色娱人吗?这不是她所追求的。”
于正和燕姞渐渐“相敬如宾”,和春兰确实日渐“情深日重”,关起房门过起了一家三口的小日子。
春兰的身体刚好了一些,于正便册封了她为“侧夫人”,便是平妻的意思。于正知道封建礼教吃人,可若是要吃的是自己的女人和儿子,他是决不会允许的。
根据此时的礼法:“天子一娶十二女,象十二月,三天人九嫔。诸侯一娶九女,象九州,一妻八妾。卿大夫一妻二妾。士一妻一妾。”
于正立平妻的做法显然不合礼法,不过于正不想委屈了春兰和自己的儿子,所以强行通过了此议。
燕姞一方的陪嫁之人听闻此事更是心中有气,明明夫人身边有这么多貌美的媵人,而于正却唯独独宠他的妾室,真不知春兰用了什么勾人的手段。
此时的贵族,妻以外发生性的关系的人有两种:一种是妻家带来的,谓之媵,也就是燕姞带来的这些陪嫁侍女。一种是自己家里所固有的,谓之妾。
媵之义为送,即妻家送女的人,并不限于女子,也有男性的媵臣。
第146章:两大联盟(一)王室嗣君
又是一年正朔之日,于正刚刚出生的儿子于良慈,总算熬过了最艰难的半个多月,如今虽仍略瘦弱些但已并无大碍。因为临近年尾,所以孩子虽还未满月却又平添了一岁。
正朔佳节,于正本要在家好好陪伴老婆孩子的,不过因为之前伐陈之事,拒绝了卫君的征召,多少另卫国朝堂有些不快。所以于正不得不在正朔日当天,亲自去一趟楚丘,修补两方的关系,表明继续臣服之意。
他不能背上叛逆的名头,春秋历史毕竟不像日本的战国时代,大夫下克上自立为诸侯非常困难,晋国曲沃代翼还算是大小宗之争,也是耗时三代人才完成。真正意义上的“下克上”大夫篡夺君位,要一直到战国初年的田氏代齐才算正式有了成例。
在这一点上,于正还是脑袋清醒的,一般的礼法自己在黑山上还可废除更张,影响力毕竟有限。但在这件事上他是绝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特别是齐侯霸业正隆的时候,若是因为谋求自立而惹来诸侯联军的征讨,那可是大大不值。
所以保持自治归自治,真正的谋求独立还不到时候。
更何况他也曾是一国的公子,要夺取诸侯之位也不是没有办法。他将自己的目标放在了邘国君位上,虽然邘国如今地盘狭小并不放在于正眼里,但是邘叔留下的诸侯之位还是非常动人的,那可是侯爵之位,只是一切也还没到收获的时候。
至于之前的齐国率诸侯联军再次伐陈之事,以陈国的彻底认输服软而告一段落,达到了立威的目的后,齐国也放归了陈国大夫辕涛涂。
齐国虽然借此找回了面子,但是却无多少实际利益的收获,经此一事,陈国不服、楚国不附,两国也只是碍于齐国之威暂时蛰伏而已。
周历正月即今农历的十一月,每年秋冬之交,天子会颁布明年历法给诸侯,历法所记,重点在每月初一何日及有无闰月,称之为班朔。东周之后,王室微弱,天子未必颁历,列国自为推算。
诸侯于每月朔日(即初一),必以特羊(一只祭祀用的整羊)告于庙。告朔之后,仍在太庙听治此月朔之政事,称为视朔,也叫听朔,是诸侯们召见地方大夫的重要时间,于正因此远来朝见。
不过正朔之日的礼仪也远比一般月朔时候要繁琐,这第一项便是大幅们陪着国君一起望朔。
凡是分(春分秋分)、至(夏至冬至)、启(立春立夏)、闭(立秋立冬),诸侯必定要记载云物天象,占其吉凶并加以记载,这是要为今年的农耕及灾荒作准备。
天子诸侯宫门皆筑台,台上起屋,称为台门,台门两旁高出门屋之上的楼房即为双观(或两观)。因为两观连着台门,又称观台。登上观台可望气,所以观台又称灵台(周文王曾在都城丰邑东面,筑了一座天文台,就叫做灵台)。
卫侯姬辟疆登灵台以观云象,占卜今年卫国农时及吉凶。
自然早有掌天文历法的大史提前告知了国君如何如何,姬辟疆不过是在众人面前表演一番,以示其得到了天意的指示,用传统的仪式感彰显其正统性罢了。
登台观云象结束后,卫侯便换了朝服,在楚丘宫殿内接受了诸位大夫的朝见,正式开始视朔治政。
众人依次落座,就各国最近的形式评议了一番,应该说最近国际上的形式很不乐观啊。
去年,主要是齐国各种立威,又是伐蔡,又是伐楚,还讨伐了本来的盟友陈国,霸主的威信是有了,却把各国的诸侯联军折腾地够呛。
然而年底之时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便是晋君杀大子申生之事,而且这件事的影响而不仅限于晋国国内,还在持续发酵中。
宁速大夫率先说道:“晋国使人来报,晋侯以大子申生不孝而杀之,诸公子也多有参与其谋,如今也逃散各国,晋侯希望各诸侯国能不予接纳,否则视为对晋国不善。”
宁速大夫快速对着众人通报了情况,也是他接待的晋国的使者,他又说道:
“如今晋侯已立骊姬夫人之子奚齐为太子,并派人报之了王室,天子已经同意此事,令大宗伯加以记录在册。”
于正自是早已通过情报司知晓了此事,对于晋献公杀太子申生之事他脑海中本也是有印象的,倒是不显得有多奇怪,只是有些可惜申生之才。
ranwena.net
而诸位大夫闻言皆面色古怪,这虽然是晋国的国事,但是晋献公杀大子而立幼子之事还是有悖人伦礼法,另他们不能认同。毕竟大夫之家也要面临子嗣继业之事,若是轻易废立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果然,宁速大夫又忧心忡忡地言道:“若只是晋国一国子嗣的废立也就罢了,然而据说如今周王室也起了同样的心思。
天子认为幼子王子带更贤,宠爱有加,又见晋国废立之事,也起了废长立幼的心思,欲废王子郑而立王子带。
若是天家尚且如此,各国必定争相模仿,以后各诸侯国内的诸子争位之事恐怕会层出不穷啊。”
于正倒是能理解宁速大夫的担心,毕竟嫡长子继承制是传承了几百年的制度,因为这个制度,所以各诸侯国君位的继承相对平和。因为嗣君早早确立,争议不多,所以诸子争位之事虽也有发生,但毕竟还不算太多。
上大夫石祁子更是忿忿言道:“如此荒唐之事,岂非昔日平王之事又要上演。”
周平王就是东周的开创者姬宜臼,因为父亲周幽王偏爱褒姒,竟废申后及当时还是太子的姬宜臼,而改以褒姒为后,以褒姒的儿子伯服为太子。
于是姬宜臼只得逃奔母亲的母国申国,申侯大为不忿,遂联合缯国和犬戎进攻周幽王,镐京被攻破,周幽王被犬戎所杀。随后,申、鲁、许等诸侯国拥立姬宜臼继位,是为周平王。
周平王为躲避犬戎的侵袭,于是将都城东迁到洛邑,在郑武公、晋文侯的辅佐下,勉强支撑残局,史称东周。
因为一个废长立幼,西周变成了东周,王室权威大衰,而如今的周天子不记教训仍要再次这么做,岂不是天下又要生乱。
想起昔日故事,诸大夫皆是长吁短叹。只是王室之事,他们也不好干预,如今能在王室这件事上说上几句话的,也就只有诸侯霸主的齐桓公了。
于是大夫们商议了一番,建议卫君给齐侯修书一封,表明卫国的态度,让齐侯对天子加以规劝,或许此事还有转机。
【作者题外话】:求免费的票票,大推之后露出少,希望大家能投个免费的银票票,让作者在银票追更帮也有个露出,我看好像没差多少票了。
第147章:两大联盟(二)首止之会
天下局势相互影响,晋国太子申生之事看似只是晋国的一国内政,实际却也影响到了周王室,进而甚至可能会影响到之后的天下大势。
卫国君臣就此事一番商量,众多士大夫们皆不同意王室废长立幼之事,言道可能会给天下带来恶劣影响,卫国历史上曾经也是受过其害的,于是便修书齐侯,请他规劝天子。
齐侯受到书信,便与齐相管仲商量了一番,管仲认为此事是进一步树立霸主权威的好机会,所以他劝齐侯再次出面会合诸侯,一起给如今的王世子撑腰。
齐侯也美滋滋地想着:若是自己能干预周王室的废立之事,自己的霸主之威岂不是还在王室之上,而且此事打着维护“嫡长”礼制的名头,也是名正言顺的,天下诸侯也不乏认同之人。
只是此事该如何进行呢,毕竟自己打的是“尊王攘夷”的旗号,也不能逼迫天子太甚。
齐侯求计于管仲。
管仲言道:“太子郑之所以失宠,是由于他在朝中势单力孤,现在国君可以向周天子上表,就说:‘各国诸侯想见太子,请让太子出朝与诸侯们相会。’太子一出周朝前来相会,诸侯们便上前参拜,如此太子与我们的君臣名分就算是定下了,此后周天子即使想加以废除也难以做到,要考虑天下诸侯的意见。
我们认下君臣名分便是太子郑的臣子,若是天子再立王子带为太子,那么将来周王室两王对攻的形势很可能将再度出现。天子真的会有这样的决心吗?甚至放任天下再次一分为二?”
齐桓公闻言拍手赞道:“很好,就按仲父此计实行。”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再次向诸侯们发送了盟会邀请,自然便是之前伐楚的八大诸侯了,因为是卫国首倡,所以此次会盟地址便放在了卫国的“首止”(今河南省睢县东南)。
卫国君臣闻此消息,也很高兴。卫国经过狄难,如今虽已复国,但在诸侯们眼里似乎已经沦为了三流诸侯国。如今盟会选在卫地召开,正好以此向诸侯们展示一下卫国的实力恢复情况,展示一下应有的国威,恢复一下国际地位。
故而卫国君臣皆把这次盟会当成是一次非常重要的外交舞台,是卫国复兴之机。
这时有大夫想起了于正在器物版筑一道颇有建树,又有不少铁制工具在手,因而提议将“首止盟会”的场地修建事宜交由于正大夫负责,其余大夫则从旁协助。
卫君姬辟疆考虑了一下便也同意了,他认为于正开展的铁器贸易赚得盆满钵满,如今也该是他为卫国奉献一番的时候了,于是特意对他下了委任状,命他负责盟会场地和盟约台的修建事宜。
当然,作为此次盟会的召集人,霸主齐侯也不是小气之人,更不想令此次盟会显得过于寒酸,丢了自己的面子。考虑到卫国国力未复,所以他也命自己的工正陈完带着齐国的工匠们一起参与到此次修建中来。
这也是于正自鲁国偶遇后第二次见到陈完,两人叙了一番旧后,便开始分工合作。
齐国工匠善修建屋宇,于是便将用来招待诸侯及随行的房舍修建全部交由陈完统带的齐国人完成。而于正所带领的因为有铁铲等利器,更像是一支工程队,所以许多土方的工作都承接了下来,最主要的便是修建那高大的盟约之台。
如此,于正可怜悲催地替卫君卖了几个月苦力,好在因为贸易黑山如今粮草、人力畜力等都十分充足,所以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于正也不用亲自参与劳作,只需要统筹指挥便成。
唯一不便的就是,他需要离开他的宝贝儿子好几个月,这另初为人父的他多少有些想念。
借助这一次修建会场的契机,于正又将后世一些工具提前发明了出来,比如鲁班的锯子、曲尺(鲁班矩)、钻、刨子、划线用的墨斗等。鲁班是春秋末期人,离他出身还有一百多年时间呢,于正是等不得了,只能提前将这位木匠和建筑鼻祖的工具实行“拿来主义”。
这些工具的出现令陈完及齐国工匠们赞叹连连,了解了具体作用之后更是对这些新玩意爱不释手,于正看着他们望眼欲穿的样子也是难得大方了一把,将这些东西给他们免费借用。
yyxs.la
当然,若是想长久拥有,那却是要买的,不少工具如锯子、刨子等都用上了铁,也只有于正的势力才能造得出来。
此次诸侯盟会的时间原定的是五月,而于正和陈完借助工具的便利,却是提前一个多月完成了场地的修建任务,无论是主要的盟约台还是附近供诸侯大夫们休憩的宫舍楼阁也都修建地十分雄伟壮观,齐国派人验收后也挑不出什么错处,十分满意。
因为整个会盟场地是于正负责修建的,所以他也因为此功得以跟随着卫侯参与此次盟会,算上之前的召陵之盟,他也算是第二次参与霸主齐桓公之会了。
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于正如今能参与其中的两次也是与有荣焉。
到了五月,各国前来会盟的诸侯队伍逐渐到来,看着精美的亭台楼阁,以及雄伟的会盟高台,不少人都是赞不绝口,对卫国如今的实力刮目相看。
“王世子到!”
负责迎接各国使节的宁速大夫刚忙完鲁国使团的入住事宜,门口就有人传唱本次盟会的主角之一的王世子姬郑的队伍来了。
宁速大夫赶紧跑来迎接,于正也从一旁的楼阁里探出头来,想要一见这位尊驾的面容。
“若是没有大的差错,历史不会改变的话,这一位便是日后的周天子了,自己要不要趁此机会提前结交一下他,给他留个好印象呢?”于正心中琢磨着。
随着诸侯们陆陆续续地倒达,终于,继召陵之盟后,首止之会再次得以隆重召开。
“齐侯、宋公、鲁侯、陈侯、卫侯、郑伯、许男、曹伯会王世子于首止,谋宁周也。”
第148章:两大联盟(三)首止盟约
此次首止会盟不同于先前与楚国的召陵之盟,因为有着提前的准备,经齐、卫两国工匠的共同努力,场地得以修建得十分宏伟,所以在仪式规模上也远比召陵之时要更加隆重。
诸侯们陆续到来,花了近一月的时间才集合了八大诸侯以及王世子,此次会盟之人这才全部到齐。
卫国作为东道主,自要承担一应人员的吃住事宜,而且来宾们都是诸侯和士大夫为主,所以在规格上还不能太低,这对刚有些复兴的卫国可谓是笔不小的开支。
宁速大夫主要负责外交事务,居中协调各家诸侯,于正同样作为卫国的大夫也是跟着多有出力,特别是一些仪式的准备工作,于正也是忙前忙后。
首先,要在会盟的地方挖一个方形的大坑,然后诸侯们会在坑边把牛、羊、马等“牺牲”宰了取血,再将牺牲的左耳割下来放在玉盘子里备用,剩下的牛羊尸体就扔在坑里,招待鬼神享用。
牛是牺牲中最顶级的,所以大型盟会一定会用到牛牺献祭。一般来讲,盟会中地位最高的人负责割耳朵,所以一般我们又称盟主为“执牛耳”者。
商代时也有用人牲献祭的,但太残忍,周代时很少用了,不过人牲在春秋时期也并未完全废止,仍在一些偏远地区时有出现。
之前数次会盟,“执牛耳”者都是霸主齐侯,不过这次乃是为王世子撑腰,八位诸侯都是以臣子的礼仪参见,甘居下位的,所以齐侯特地将“执牛耳”的荣誉让给了王世子姬郑。
“请王世子献祭牛牺,割牛耳待用。”
于是姬郑在众诸侯的见证下,兴致勃勃地去宰牛割耳,向着天神和祖先献祭一番。
王世子姬郑近些年在周王室屡受排挤,有眼色的臣子都在积极向惠后和王子带靠拢,这还是姬郑第一次得到这么大的重视,所以难免喜形于色。
看在诸侯们眼里,则认为姬郑明显城府不够,将来恐怕难成大器。不过一个不强势的周天子,也是他们所希望看到的,所以也乐得忽悠他。
宰牛割耳后便是取牲血,取的牲血要拿陶罐等容器装好,用于在盟会的时候书写盟约,称为“血盟”。
盟书写好后,每人再微饮血,将牲血涂抹在嘴唇上,称为“歃血”。
歃血完毕,便要有盟主带领着大家一起大声向着鬼神、祖先敬告此次会盟定下的盟誓。
之前为表尊敬,齐侯将执牛耳之举让给了王世子姬郑,如今这个带头盟誓的行为齐侯却不能再让,毕竟他是霸主,要确保自己的地位不能动摇。
随着齐侯朗读管仲早已起草好的盟誓内容,众诸侯们也跟着一一表态,要维护嫡长子继承制,支持王世子姬郑继位,不接受王室的乱举。
这个盟誓既是对周王室而言的,也是对所有华夏诸侯国的表态,嫡长子拥有财产和政治继承权,其权利不可侵犯。此时家国一体,继承可涵盖王位继承、爵位继承、官位继承等。
诸侯们统一盟誓完后,最后再依照惯例说两句“如违此誓天诛地灭”之类的狠话,完了就将盟书的正本(一般为玉石所制)放在坑里的牺牲上面,填土埋好(见20世纪考古发掘的山西“侯马盟书”),供鬼神时刻监督检查——谁违约就惩罚谁。
盟书的副本则由参加盟会的诸侯带回本国,放在宗庙里好好收藏起来,由太史保管。
负责监督盟约的“各路神仙”包括:司慎、司盟(二天神);名山、名川;群神、群祀;先王、先公;七姓十二国之祖。由此可见周代人的祖灵信仰与天神崇拜还是非常严重的,而且拥有一整套完备的宗教体系。
这种风气直到儒家等人本主义思想盛行天下的时候,才逐渐淡出了历史舞台。从重神惧鬼到人文关怀,这是历史的进步。
beqege.cc
“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这是于正所不能认同的,好在如今他的孩子还年幼,暂时还不需要考虑这些问题。
王世子姬郑倒是很满意这次盟会,有了霸主齐侯和其他七家诸侯的盟誓之证,从今以后他再不是孤立无援的孤家寡人了,如今他的背后有着一支实力强大的军事联盟集团为之撑腰,足以另他父王再好好思量一番继承人选。
姬郑感到自己登上天子之位的机会大增,心情大好,又留下来与诸侯们饮宴了数天,共同庆祝此次盟会的顺利进行。筵席之上,他更是信口开河地对着众诸侯们许下了很多承诺,虽皆是酒醉之言,但也难免被有心人当真利用。
与诸侯宴饮之后,为了彰显自己这位王世子的礼贤下士,引得各国士大夫阶层更广泛的支持,姬郑还宴请了一同前来与会的各国大夫,于正自也在受邀之列。
盟会之后,王世子姬郑又在首止住了一段时间,想走,但他心里仍有顾忌,一怕久劳诸国,人心生怨,二怕他爹周惠王起疑心。
齐桓公则劝说道:“你留的时间越长,越显得诸侯拥戴,你的位置愈加稳固。”
姬郑一想也有道理,既然已然得罪了父王,不如先看看情况如何再做打算,事情总要发酵一番再说。
就这样,世子郑在首止逗留到了八月。
周天子见王世子姬郑迟迟不归,还与诸侯们在首止盟会,果然很不爽。王后陈妫又时常吹枕头风,天子内心越加不安起来,他也怕王世子在齐侯的支持下把他赶下王位。
不过因为齐国过于强大,天子拿齐桓公毫无办法,明知道齐侯姜小白是在为世子郑树立党羽,也不敢下旨申斥,毕竟齐侯打的是维护“礼制”的名头。
不过这不代表周天子便要彻底认栽,由着齐国君臣来把持王室的废立,周王室虽若,但毕竟有着天子的大义名分,也是有一些诸侯支持的,因而也想与齐侯掰掰手腕。
周天子立马便想起了去年齐国会和诸侯联军伐楚无功而还之事,认为如今之世,能和强大齐国抗衡的也只有南方的楚国了。于是周天子便想着联合楚国来制衡齐国,势必不能让齐国一家独大。
第149章:两大联盟(四)郑国逃盟
因为齐侯召集首止之会,有把持王室废立之心,直接威胁到了周天子的王位,所以周天子断不能容忍此事发生。他一改之前王室与齐国亲慕的态度,开始集合齐国的仇敌,第一个便把目光放在南方强大的楚国身上。
楚国强盛,实力足以匹配齐国,可以为援也。
不过光有一个楚国还不成,毕竟齐国的联盟内还有其它七家诸侯,集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所以周天子第二个要拉拢的便是王室北方的晋国和南方的郑国。两国实力也都很强,算是中原的大诸侯国。
接着,周天子又想到了陈国,陈国因为去年之事无端被伐,陈人心中也是有怨的。
如此,以周王室为中心,北连晋国,南连郑陈楚,一个五国联盟的雏形便在周天子的心中悄然而生。而且五国疆域刚好可以连成一条曲线,可以彼此守望相助。
天子说干就干,当即便传召了太宰周公孔,向他大倒苦水,说出了心里话:
“齐侯虽然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帜,但心中只有他的霸业,根本没有孤这个天子。
如今首止之会,他公然拥戴王世子,居心叵测,显然是要干预王室废立,此大逆不道之举也。
所以孤打算联合楚国,再邀请郑国、晋国、陈国三国一起,组建护卫王室的五国诸侯联盟,用以抗衡齐国的八国诸侯联盟。为王室保存下最后的威严,王室的废立更替绝不能操之诸侯之手。”
见太宰周公孔面露不妥之色,周天子又郑重道:“孤也知道此举有不妥之处,联合楚国讨伐中原诸侯,难免会留下骂名,然王室衰微如此,孤也只能做一搏之举。
齐之管仲,替齐侯周旋于列国之中,建立起了八国联盟,齐侯以之为霸。周室虽衰,难道竟无一二交通之才,可以为孤之‘管仲’,联合诸国,挽救王室?”
太宰孔认为此举可能会分裂中原,然周惠王坚持己见,也不是没有道理,又以言语相激,没办法只得照做。
“这样,你替我送一封信给郑伯,让他弃齐从楚,再告诉楚王,只要他忠心事主,孤便让他融入中原,再不以蛮夷之礼待楚。”
在王位危机面前,周天子不愿坐以待毙,发挥了他极大的谋略才能,对于这个五国诸侯联盟,他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首先楚国,自不用说了,实力强劲,可匹齐国,齐国伐楚无功便是明证。
其次晋国,晋国历史上一直是周王室的强力外援,屡次匡扶王室,也是可以信赖的盟友。
再者陈国,去年齐国伐陈,陈人多少心里是不服的,凭这一点便可争取。而且如今的王后便是出自陈国的公女,王子带还是陈侯的外甥,因为这份姻亲关系,陈国该会支持才是。
再有郑国,郑国国内一直有亲楚和亲齐两派,而且国君姬捷也是偏亲楚的,认为亲楚可以避免楚国持续不断的攻伐。只是国内的大夫多是亲齐派,所以外交政策一直摇摆不定。如今若是有天子的旨意,想必亲楚派必将大大抬头,彻底压过亲齐派。
loubiqu.net
八国联盟中,天子一出手便要挖齐侯的墙角,将郑、陈二国先给争取过来。
至于其它几国,天子也会一一派出使者,但是却不多做指望。
比如鲁国,齐国有定鲁之功,如今的鲁君还是齐侯帮助下才登上君位的。比如卫国,齐国有存卫之功,在狄人兵峰下帮助卫国复了国。许国,同样也是齐侯指定的继承人,在齐侯帮助下登上君位的。所以三国目前的外交政策,便是以齐国马首是瞻。
而宋国、曹国则一直是齐国的铁杆盟友,也并不易说动。
天子与齐侯相争,令天下的大势再次扑朔迷离起来。
太宰孔奉天子之命四处游说诸侯,特别是对郑、陈两国展开重点攻略,结果喜忧参半。郑国果真被说动,而陈国却出人意料地拒绝了邀请。
郑君姬捷接到周天子的信以后很高兴,觉得这本就符合他本身的想法,如今有了天子的命令,更显得名正言顺。
手下大臣仍分为两派意见,大夫孔叔说,之前齐国为了郑国之事兴兵伐楚,现在我们又背叛齐国倒向楚国,这种行为不好。申侯则说,这是周王的命令,有什么不好的,不如先回去,看看事态发展再说。
不过因为有着周天子命令的加持,亲楚派终于第一次在朝议中战胜了亲齐派,郑君最终还是听从了申侯的话,以国中有事为名,不辞而别,偷偷回国去了,算是逃盟之举。
齐侯连续数天皆不见郑君,连番逼问之下才得知郑君已经先行回国了,对此逃盟之举齐侯自是勃然大怒,当下便要集合诸侯联军讨伐郑国。
郑君姬捷听说齐侯真的要提兵伐郑,这才觉得自己此事干得有些鲁莽了。齐国的实力天下皆知,郑国又该如何应对呢,郑君心里有些没底,甚至一度又想投回到齐国的阵营中去。
这时亲楚的申侯却站了出来,对着郑君好一番规劝。他给郑军说了三点:
一:现在能和齐国抗衡的只有楚国,齐国马上就要打我们了,咱们必须找一个强有力的外援。如今各国之中,也只有楚国才是我们最好的外援,如果郑国遭受兵祸,楚国一定会来救援我们的。
二:周王有命,让我们亲近楚国,咱们和楚国结盟是名正言顺,而且之前已经背叛首止会盟,如今也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三:现在如果不站队楚国,楚王和齐侯都会仇视郑国,到时候郑国的命运恐怕会非常艰难。
郑君一听,也觉得既然齐楚只能讨好一国,不如就依靠地理位置更近的楚国,于是立即派申侯出使楚国,言明结好之意。
郑楚正式结盟,齐国集合决定伐郑。这次于正是积极参与其中,他终于能随着这次战事,向郑国先行收回一些利息,以报邘郑之仇。
【作者题外话】:这两章铺垫一下历史事件,以及整个形势的变化。
第150章:两大联盟(五)天狗食日
首止之盟,诸侯们与王世子定下了君臣名分,为显双方和睦,之后便是不断的饮宴。王世子礼贤下士,便是连士大夫们也照顾到了,所以整个盟会一直到了八月末才结束。
送走王世子姬郑后,齐侯姜小白便对诸侯们说:“郑国无礼,私自逃盟,今当集合大军共讨之!”
郑国逃盟的行为无疑是彻底惹怒了齐国,齐侯趁着首止之盟诸侯齐聚的时机,便要统合诸侯联军一同攻打郑国,好让他迷途知返。
郑国受到威胁,以一国之力势必无法抵挡,因而只能向周王室和晋、楚两国求援。
楚国国君熊恽闻听此事后很是高兴,前番数次攻打郑国,郑国都没有屈服,反而不断向齐国靠拢。如今却主动前来依附于楚,真是天降之喜,也是时候把郑国拉到自己的阵营里了,如此,进军中原的大门便算打开了。
于是,楚王赶忙派出使者,先去联系郑国的申侯,让申侯通信于郑君,言明双方叙睦修好之意。并且给出了承诺,一旦齐国攻伐郑国,楚国必当集合大军前来相救。
九月,正当齐侯调集诸侯联军,准备发动伐郑之役时,突然天现异象,竟然莫名其妙地发生了日食。
“九月戊申朔,日有食之。”
作为后世人的于正知晓日食的原理,自然不觉有什么奇怪。然而他发现身边之人,上至士大夫下至奴隶,都是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
周人迷信,见日食突然发生,天地之间变得天昏地暗,纷纷大惊失色,忙着击鼓鸣锣,用以驱赶天狗。马匹受惊,啬夫驾着车子乱跑,庶人们也惊惶不安地往来奔走,一副如临末日的景象。而士大夫们则准备祭品,祭祀天神用以救日。
整个日食时间虽短,但是这件事情的影响却不小,大大出乎于正意料。
因此一事,诸侯们不少都心存疑虑,认为天象示警,应止干戈,此时伐郑恐怕不吉。
更有流言,直指齐侯有不臣之心,干涉王室废立,所以才会有日食发生,指责齐侯不德。
管仲连忙加强了管控,制止流言的进一步扩大,同时誓言要找出流言的源头,加以严惩。
然而,流言既起,又岂是轻易可以压下去的,便是与会的诸侯们也心思涌动。
齐侯见诸侯们皆无战心,也知若是强逼着他们上阵,无疑是大失人望的举动,于是也只能强压下心中的不快,反过来安慰了诸侯们一番。
至于伐郑之事,只能延到来年春天再议。
齐国的七国联盟却因“日食”而被迫解散,这实在是出乎意料。不过托日食的福,于正今年总算不用再出征了,可以回到黑山石城邑好好陪陪家人。
另外,于正心里也很警醒,在享受家庭温馨之时,对军队的训练绝不能落下。他等了几年,终于等到了齐郑反目的机会。
以他黑山军的实力,若是独自去硬撼千乘的郑国,那是自不量力。但若是趁着霸主齐国的伐郑之机,郑国的大部分军力都用来抵御强大齐国军队的时候,自己的黑山军再趁机发动突袭,或许便能咬下郑国的一块肉来。
1200ksw.net
甚至让邘国从郑国的压迫下独立出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于正有野心攫取邘国的诸侯之位,因而他要为邘国立下不世功勋。然而又有什么能比得上兴复祖业,收复被郑国侵占的故土更大的功劳呢,所以伐郑之役于正定然要参与其中谋利的。
于是,五千黑山常备军全部取消了今年的所有休假,加强训练。同时,于正又让兵备司征召了五千强壮的农兵,同样进行了为期三个月的紧急军事训练。
反正如今黑山库中兵器、皮甲等都不缺,说是农兵,但是装备上也抵得上其它国家一般甲士的配备了,训练后多少也是一分不错的战力。
一万人的军伍,后勤压力着实不小,好在因为铁器贸易的利润,军中粮草等都不缺,计察又有手下门客们的帮助,整个辎重系统这才没有出乱。
另一边,晋、楚两国得知齐国联盟已经解散,却是立即发动起来,利用周天子有求于己的机会,分别发动了对周边小国的侵略战争,算是求取报酬。
灭亡它国,侵占它国的土地和人民,不会受到周天子的指责甚至是默认,这样的好机会可不多。
楚国选定的国家是边上的小国--弦国(今天光山县西北部)。
弦国在楚国东北方向,与楚国,黄国,英国、息国、江国、蒋国等国接壤,国君为嬴姓,子爵。
当年,由于周昭王的连续南征,周王国的疆域向南大幅度扩张,直抵汉水,在周昭王、周穆王时期,在汉水以北建立了一批诸侯方国,称为“汉阳诸姬”。包括:申国、邓国、随国(曾国)、长子国(长国)、唐国、息国、蔡国、道国、应国、沈国、贰国、房国、蓼国、轸国、州国、绞国、郧国等等
汉阳诸姬的任务,是为了防御“淮夷诸嬴”(殷商遗族和淮夷)。
当“淮夷诸嬴”被周穆王击败后,任务又变为守卫产铜的战略通道,为周王室源源不断地输送青铜。当楚国开始崛起,它们的任务又变为了防备楚国。
不过此时楚国已经成功崛起,甚至侵吞灭亡了部分汉阳方国,剩余的这些小方国不服楚人,为求自保只能结成同盟,投靠中原大国齐国寻求保护。
霸主齐侯为了孤立楚国,也有意拉拢淮河上游的汉阳诸姬,于是,江、黄、弦、道、柏等国便加入了以齐国为首的北方集团。江、黄两国在去年的伐楚之征中更是前来入盟,也有贡献。
也正因为加入了北方联盟,让楚国感到身边这些小国的不可靠,为建立稳固的淮河南方基地,楚国必须剿灭这些心存异志者。
此前息国已沦为楚人的一个县,紧靠息国的弦国和弦国东边的黄国便成了楚国所要打击的主要目标。
于是,楚王利用此次时间,以子文为大将,在弦国毫无戒备的情况下,一举灭掉弦国。弦国君王只身逃至同盟国黄国,弦国则从此亡国。
楚国如此,晋国也是再次发动了对虢国的侵略战争。
第151章:两大联盟(六)假道灭虢
周朝初期有四大公爵国:虢国、虞国、宋国、州国。其中宋国是商朝后裔,州国是夏朝后裔,这两国只是为了体现周朝分封的公平性而得到公爵之位的,而虢国和虞国,是姬姓诸侯,他们的开国之君都是周武王的叔父,这两国才是周武王最倚重的诸侯。
“虢”,甲骨文中分为两部分,指的是老虎和执戈,意思是人在和老虎搏斗,代表了英勇、无畏的意思。
虢公地位之高,可以说是周的京畿军区司令。召公和周公,这两位是辅政大臣,主要是文职,而虢公则是对外的,属于武职,它就是天子手中的一柄利刃,用于消灭身边敌人。
虢国的东面是周天子,它有屏幡之责,所以时常替天子出征;虢国的北面是虞国和日渐强大的晋国,虢晋世代之仇,也是多次交锋;虢的南面则是陆浑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西面则是渐成气候的秦国,虢与秦争夺西周遗留的周原故地,也多有不利。
所以虢人虽然骁勇善战,但是身处四战之地,几乎是连年征战,虢人已然是外强中干。
虞国在黄河北岸,虢国在黄河南岸,本来虢国和虞国世代亲善,一直结为同盟守望相助的。但是十年前虢公替周王讨伐樊国,擒获了樊皮一事却得罪了虞国。因为虞樊同样也是同盟,而且两国还是大小宗的关系。
虞国是周太王的后代虞仲所分封之国,而虞仲的后代,仲山甫出仕周王,食采于樊,建立了樊国。樊国本在镐京畿内附近,而后随着平王东迁至太行之南,黄河之北的阳邑(河南省济源市西南),故曰"阳樊"。
因为樊国一事,加上虢国不断衰落,晋国不断崛起,虞国便开始逐渐朝晋国靠拢。
前番,两三年前,晋国献上宝马、美玉,借道虞国攻打虢国,已经攻取了下阳邑。如今,晋国第二次向虞国借道,准备再攻虢国。
因为山川河流等地理条件所限,晋军只有经过虞都(今平陆县古城村)这一条大道,可以让晋国的大军携带战车、辎重轻松翻越高大的中条山,直抵虢国。
虞国国内不是没有有识之士,比如虞国有两位著名的大夫,宫之奇和井奚(百里奚)。晋国将“屈产之乘”与“垂棘之璧”送给虞君,请求借道伐虢。宫之奇早已识破了晋国的阴谋,深知晋献公送良马、宝玉是“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故极力劝谏虞君,不能借道给晋军。
宫子奇道:”“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从之。晋不可启,寇不可玩。”又说:“虞之与虢,唇之与齿,唇亡则齿寒。”劝说虞君联虢抗晋。
(这一番劝诫还诞生了一个成语“唇亡齿寒”。)
怎奈虞公就是不听,还是借道给了晋国。宫之奇见虞君忠柬不纳,知道虞国大祸不远,遂携眷避居曹国,临行时留下四句话:“壁马之贪,饮鸩自甘,开门揖盗,唇亡齿寒。”
晋国得以借道虞国长驱直入,而此时的虢公正带着主力在抗击陆浑戎,并没有防备。毕竟虞国堵在晋军南下的路上,有虞国在足以把晋军拦在中条山以北,使自己有充足的时间回师。
然而虞国再次背叛了虢虞之盟,晋国大军轻松通过虞国,直接围困了虢国都城上阳。
虢国国君得知国都被围,急忙带兵回援,与晋军列阵而战。结果又岂是晋军的对手,晋国不但在兵员和战车数量都大大占优,作战素养也高于对手,这一仗根本没有悬念,虢军一战败北。
即便如此,骁勇善战的虢人还是苦守上阳邑达四月之久,最终弹尽粮绝而下。虢公见事不可为,只能逃往洛阳找天子哭诉,自此虢国彻底灭亡,虢人改姓为郭。
1200ksw.net
按照晋献公的吩咐,里克将虢国府库宝藏中的十分之三,宫女也集中了十分之三,全部用战车载往虞国,赠给虞公,作为“假虞伐虢”的报酬。
一时间,从虢国到虞国的官道上,每天物资和美女是源源不断。
虞公则是喜忧参半,他也想不到晋国这么能打,以为只是像上次一样攻取一些虢国的土地。结果晋君丝毫不顾周天子的面子、虢国公爵的爵位,直接灭了虢国,这让他内心隐隐有些不安。
如此一来,虞国就被晋国的疆域包夹其中了,安全性大大下降不说,以后难免要看晋国眼色过日子。
晋献公大胜之后,特地前来向虞公辞行,并称既然虢国都城已经下了,自己没有必要继续监军,只留大将里克的晋军继续清扫虢国其他城邑。晋献公自己,则要统兵离开虞国,顺便在中条山上狩猎。
这回虞公可松了半口气,也不顾他公爵的身份,却对着侯爵的晋献公不断献媚,提出要好好招待献公一番。于是提议自己陪同他一起出猎,以报答晋献公赠送厚礼之举。
晋献公一番推辞,最后只能勉强同意,看着忙前忙后讨好自己的虞公,心中好不得意。
一连三日,虞公统领着高车良马,与晋献公驰逐比赛。晋献公不说结束,虞公也不好意思逐客。
不料此时有都城斥候来报信,言晋军归途中,在大将里克的带领下,突然对虞国都城发起了攻击,如今已经攻克国都。
虞公大惊失色,这才知道自己被晋献公骗了,瘫坐在战车上,被早有准备的晋人所执。
比起虢国,虞国并无太大伤亡,算是体面地失国,而非壮烈地殉国。晋国虽控制了虞国,但仍保留了虞国原先的山川祭祀和宗庙,算是特别优容。
至于虞国其它的士大夫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如井奚大夫等人被晋国俘虏后只能沦为为奴隶。
“假道灭虢”也成为三十六计中其中一计。
晋国将周朝唯二的两个姬姓公爵国都一股脑儿地灭了,这也大大出乎周天子的意料,他这才明白过来,什么姬姓晋国也根本并不可靠,眼里丝毫没有周王室。
无论是打着“尊王攘夷”旗帜的齐国,还是世代以扶周著称的晋国,他们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
放眼望去,普天之下,竟无一二忠心王室,可做依靠之国。周天子心中不免泛起一阵悲凉感。
第152章:诸侯之路(一)黑山邀才
“假道灭虢”、“唇亡齿寒”这两个成语于正还是知道的,虢、虞两国的灭亡早就在于正的算计之中。
如今,随着晋国第二次假道灭虢,驻扎在两国的情报司人员终于可以发动,完成了他们长达三年多的潜藏任务。
一条山间小道上,两辆马车正在扈从的护送下不急不慢地行驶着,去往曹国陶邑。听说那里商业发达、人口繁盛,是个避居的好地方。
暖风吹得人昏睡,一切似乎都很平静美好,然而就在此时,马匹突然嘶鸣起来,显然是出了乱子。
“主君,前方有山匪,还请主君带着小君子先走,我等留下御敌。”
山匪们在林中埋伏着,以猎弓先射马腿,只有这样才能阻止车队奔驰逃走的可能。要知道坐车的才是大鱼,必然有许多钱货在车上载着。
“杀啊!”山匪们倾巢而出。
两方人员迅速厮杀在一起,山匪们虽然装备不佳,仅有一些木制武器,但是人数上占了优势,也有一股悍不畏死之心。
天下战乱不已,他们是活不下去的逃人,入山为匪求一条活路,如今好不容易有一支肥羊送上门,他们怎能放过。
山匪们眼见逐渐占了上风,正在这时,突然一阵箭雨朝着他们飞袭而至,瞬息之间就有五六人被射倒在地。
山匪们慌忙躲避箭矢,一边还在寻找着偷袭自己的人是何方神圣。
"嗖……嗖……嗖……"又是一连串的响声传来,箭矢再次如同雨点般向山匪们飞射而来,他们这才看清,一伙三十来人的黑色劲装不明人员,手持弓弩和青铜兵,正在靠近。
“是哪里的兄弟?这伙肥羊是外面先发现的,还请不要坏了规矩。”
山匪们还以为是黑吃黑的同行,出言提醒道,然而回应他们的只有下一轮的箭雨。
见这伙人如此凶狠,山匪们也只能认栽。虽然已经付出了十多条人命非常不甘,但是为首的山匪头子也是个有决断的,知道再拖下去怕是要全交代在这里,因而果断下了撤退命令。
临走前还撂下狠话:“尔等这么不讲规矩,今日之仇我算是记下了,山高水长,总有血债血偿的一天。”
山匪们飞快退走,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而车队幸存的人员则仍是如临大敌,戒备地望着新来的这伙人,也认定了他们同样是“山匪”。
“车里可是宫之奇大夫?”
这伙人收敛起武器来,对着车队询问起来,这举动让幸存者们稍稍放松:原来是认识自家主君的,那看样子多半是友非敌了。
宫之奇闻言撩开车帘,望见正有约三十人左右的队伍拦在自己等人的车队之前,他们身上的衣衫整洁,明显不像是常年在此打家劫舍的山匪。
宫之奇略定了定心神,回道:“不错,在下正是宫之奇。先行谢过壮士们的救援之恩,只是在下如今已经去爵,再不是虞国的大夫了。
也烦请告知国君,君臣缘分已尽,在下去意已绝,不愿再回虞国。还请壮士们放开前路,让在下等人离去。”
宫之奇见众人的劲装打扮,武器也犀利,还以为是虞君前来挽留自己的人手,所以出言谢绝。
“哈哈哈……宫大夫误会了,我等并不是虞公之人。”为首的壮汉爽朗大笑着言道。
bidige.com
宫之奇闹了误会,对国君不来挽留自己他还真的有些失望,但也不恼,仍言辞平和地问道:
“那不知壮士们拦路乃是何意?若也是为了钱财而来,我自也可资助一些。”
“我等也不是为钱财而来。”大汉言道,又说:“若是大夫钱财有缺,我等还可资助一些。”
没办法,黑山大搞铁器贸易,有钱。
“那诸位壮士是何意?还请明言。”宫之奇好奇问道,手下们见眼前众人来历不明,也再次戒备起来。
“我等乃是为大夫的智计而来!”黑山情报司人员这才说明了来意。
“大夫劝诫虞君晋国‘假道之谋’,奈何虞君不听,早晚便有覆国之祸。大夫明珠暗投,实在可惜,不如随我等前去投效明主。”
此时,晋国刚刚假道伐虢,两国皆还未灭亡。不过在这伙人的口中,似乎已经认定了两国的覆灭,这让宫之奇倒是有些好奇。
“明主?不知是哪国诸侯在此相邀?”宫之奇问道。
为首壮士也不隐瞒,大大咧咧道:“我家主君并非一国诸侯,而是卫国的于正大夫,如今治下共有四邑之地,人口十来万,兵甲精良,实力足比一般子男爵的小诸侯。”
“哈?”
宫之奇有些无语,自己之前好歹是虞国的大夫,哪有大夫去给大夫做家臣的道理,亏这个叫于正的卫国大夫想得出。
“在下谢过于正大夫相邀,只是在下现今并无出仕之意,只想带着家人们去陶邑定居,远离朝堂的是是非非。”
这是明显的拒绝之意了,然而黑山情报司哪里是这么容易放弃的。闻言却是劝道:“既然宫大夫已经去国离家,去陶丘与去黑山又有什么区别呢?不如先随我等去黑山看看,若是不愿久居,我等再送大夫去陶邑。”
笑话,陶邑可是“天下之中”,鼎鼎有名的商贸之都、富庶之地,哪里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黑山可比的。
不过这伙人虽然话说得客气,但是语气中隐隐已有要挟之意,看着自己车队幸存的扈从们刚经历一场血战,如今几乎人人有伤,怕是并无多少实际战力了,若是再战……
“于氏?你家主君可是邘叔之后?”宫之奇问起来历。
“正是,我家主君原是邘国的公子,几年前出仕的卫国。”情报司如实回答。
“也罢,若对方真的是卫国大夫、邘叔之后,多少应该也是个讲理之人,既如此不妨就去看一看。应该要比这些莽夫们好沟通一些。”
春秋就是这样,贵族的姓氏就是名片,从姓氏便能推断出这人的生平。宫之奇想着于正应该是个有礼仪,有家学的贵族,认为还是可以沟通的。
第153章:诸侯之路(二)与管仲谋
周惠王二十三年,鲁僖公六年,齐桓公三十二年,也就是公元前654年。
1200ksw.net
应齐侯之邀请,齐侯、宋公、鲁侯、陈侯、卫侯、曹伯六国诸侯再次会盟,共同商讨伐郑之事。
郑国逃盟,又勾结楚国,以此出兵也算师出有名。
而另一方面,晋国灭虢、虞两公爵国之事所造成的动荡还在华夏各国间持续发酵着。这一对比,齐国这个老大哥虽然也有自己的私心,且齐侯十分好大喜功,但是比起晋国动辄就灭人国来说还是要好上许多的。
中原如今确实需要这么一位老大哥带领着,仅凭它“迁邢存卫定鲁”之事,人品多少还是有保证的。
所以五国诸侯们再次不辞辛劳地前来会盟,安定郑国,就能安定王室,楚国、晋国这两个狼子野心的大国也能有所收敛。
许国自然也是齐国的忠实盟友,此次许国虽未参加诸侯会盟,但是国内早已枕戈以待。许国就在郑国南境,自然也是会参与此次诸侯伐郑的行动中去的,郑许昔日仇怨不小,自也希望收复那些仍被郑国占领的疆土。
所以六国会盟实际上仍是七国联军,之前的八国诸侯集团除了郑国这个反骨仔外,其它各国的亲齐政策并无发生改变。
于正也率领着自家军队跟随着卫君参与了此次盟会,不过盟会其间,他让和自己有些交情的齐国工正,受封于田的大夫陈完陈敬仲代为引见,却是去求见了齐相管仲。
“管仲大夫,这位便是卫国的于正大夫,‘铁’之一物便是出自此人之手。”陈完领着于正进入管仲的居所,为二人介绍道。
“久仰久仰,某与于正大夫于两次诸侯盟会也有数面之缘,只是一直未有深交,深以为憾。今日还要托敬仲代为引见,实乃管某失职。
于正大夫黑山铸铁炼兵之事,闻名数国。改‘恶金’为‘良铁’,器质不输铜器,实乃惊世之才。如今我齐国军中也有军部分卒采用了铁制武器,以弥补铜兵的不足。”
管仲也显得很热情,直言久仰于正大名,更说起了如今在山东各国间日益兴盛的铁器贸易。
铁,在春秋时期就已经出现,在楚国和齐国都有铁器的踪迹。
《国语·齐语》记载,管仲曾向齐桓公谏言:“美金以铸剑戟,试诸狗马;恶金以铸鉏夷斤欘,试诸壤土。”
可见齐国是有铁的存在的,只是因为炼制技术的原因,齐国所产铁的硬度不足,因而被称为恶金,只能用来制造农具种田。
所以当于正的黑山硬铁大行其道的时候,齐国自然也是十分吃惊以及艳羡的。管仲也曾组织工匠们就冶炼硬铁一事展开攻艰战,但是成果一直不大。
管仲思咐道:今日,于正主动前来拜访自己,明显是有求于己,自己或许可以借此逼他说出冶炼硬铁之关键所在。
三人于门口见礼寒暄了一番,管仲这才将两位客人让进了室内,一一坐定之后,于正也将自己此行的目的缓缓道出。
“我之宗室,乃武王所封之邘国,堂堂邘叔之后。可自强郑东迁以来,周边数国宗庙社稷倾覆,邘国也被割去大片领土,独留邘邑,依附郑国而存。然郑国压迫不止,又强征邘民为伍,邘民苦不堪言。
今日郑国勾结蛮夷楚国,蛊惑天子,人所讨之。我邘国不愿再为虎作伥,愿脱离郑国,加入到齐侯‘大义’的行列,恳请齐侯允之。”
于正大义凛然的说道,希望齐国能支持邘国独立,这也是削弱郑国之举。郑国的附属国可不知邘国这一个,比如之前被楚国所俘虏的聃伯,聃国也是郑的附属国。还有申国,申国虽是侯爵,但已为郑国所夺,同样成为附属。
若是邘国能借此机会独立,或许其它附属国也会蠢蠢欲动,倒是郑国必将分崩离析。
然而管仲何许人也,他如何能不明白于正的小心思,故而特意问道:“于正大夫所言不无道理,邘国既有独立之心,我齐国必当竭力襄助。
然而,君乃卫国大夫,如今既非邘国公子也非邘国大夫,却如何能代表邘国朝堂的意思?”
管仲似笑非笑,看着于正。
于正则言:“邘国毕竟是正的母国,生养之地;邘民也多是正的宗族之人,所以……”
于正还欲再说,却见管仲大夫一个劲地笑着摇头,似乎并不认可。
这时,一直在旁听着二人交谈的陈完却突然开口言语道:
“子敬,当着管仲大夫的面,你还是直说吧,汝是否有意邘侯之位?”
于正被陈完突然之言吓了一跳,不过他马上也反应过来,既然是有求于人,还是真诚为好,更何况管仲乃千古名相,又岂会看不穿自己的心思,这般藏着掖着反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于正还是第一次在人前展露自己的野心,只见他眼神犀利道:
“不错,正若能登上邘侯之位,必先使邘国重新独立,然后再从强郑手中收复失地,重建邘国社稷。
若正是邘侯,今后定当以齐侯马首是瞻,为齐侯扼守虎牢门户,看守好上洛之路。”
说出这番话,于正心中愈发坚定,明确了自己的方向。
“很好,如此我们便可以来谈一谈具体的条件了。”管仲笑着道,一副看着羔羊的样子。
最终,于正付出了两千斤铁为代价,管仲这才应允下来,会让于正独自领着自己的军队,从北面进攻,恢复邘国故土。
齐国不会插手邘国国君的更立问题,但是如果于正能顺利登上君位,齐国也会立马予以承认。
虽然这只是管仲的许诺,但是管仲在齐侯心中的地位如何人尽皆知,既然管仲已经答应,那么此事八九不离十再齐国便能通过。
而等于正真正登上邘侯之位后,于正还需向齐国传授硬铁冶炼的技术,这才是此次交易的重点,真正的各取所需。
以齐国的实力,也根本无需担心于正会反悔,到时刀兵加之则悔之不及。
第154章:诸侯之路(三)人心凝聚
从齐相管仲的居所出来,于正的心中可谓是喜忧参半,似乎达成了目的,却又好像掉入了陷阱。
喜的是,自己此行的目的算是圆满达成了,取得了齐国的支持。只要自己军略上并无太大的差错,一国诸侯之位似乎就在眼前。
忧的是,为求得齐国支持,自己最大的优势,硬铁的冶炼技术被管仲给敲了去,自己获得诸侯之位后就得主动上交,齐国还不怕自己耍赖不给,毕竟实力放在那里。
于正最终会同意此议,主要是基于几点考量:
一是齐国已经集合了全国的冶炼工匠,正在日夜专研此事,所以此术被齐国攻克似乎乃是早晚的事。
毕竟春秋末期,铁器开始普及推广开来,战国时期,铁制兵器已经普遍使用,所以冶铁技术日渐完善是历史大势所趋。于正的技术虽领先一二百年,但在齐国有心的追赶下,也不一定真能守住多久,还不如早早谋取利益更换算。
二是因为齐国答应不会对外公开此术,所以于正的黑山贸易仍然有利可图。毕竟齐国也需要保持自己的领先优势,所以短时间内也不会公开此术,而只是自家大量炼制铁器装备军队,提升自己的实力。
基于这个“冶铁不扩散条约”,所以短期内,于正对除齐国以外的其它国家仍将保持优势。
三是管仲毕竟老奸巨猾,能说会道,于正几乎是全程被他的思路牵着鼻子走的,因而才会在他劝说下草率答应下来,事后想想其实也有些后悔。
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再想反悔却是来不及了。更何况此次协议也算有得有失,得失之间不是自己简单能衡量的,眼下还需一步步往前发展才是。
隔天,齐侯果然当着几位诸侯的面正式宣布了此事,大义凛然地说着要从郑国的手中兴复那些被奴役的国家,要解放邘国、聃国等国。
之后,又把于正叫进来御前勉励了一番,并准许他率领自己的本部去帮助邘国独立,在北境给郑国制造压力。
于正谦卑地应答着,似乎此事是齐侯的主意,而他只是依令行事。
然而看在卫侯姬辟疆眼里,他却是心中暗怒:此人果然不甘人下,如今搞出这些花样,明显是想背离我卫廷。
若是由着他兴复了邘国,只怕将来的邘侯之位也是他的囊中之物,到时他以诸侯的名义再来参加齐侯的会盟,自己岂不是要和他平起平坐?
名义上的臣子以后却来平起平坐,想想都觉得这是耻辱。
卫侯心中怒火中烧,然而此事既然已由齐侯当众宣布,那么恐怕是不好再更改了,也不知于正是用了什么条件说服了齐国。
卫国如今实力所限,再不是当年单挑郑、齐的时候了,所以心中虽十分不满,却不敢拂了霸主齐侯的面子。
卫侯无能狂怒,却也做不了什么。
于正既得齐侯准信,当即拔营而走,先回黑山集合军队再说。
当然,大军出发前的家臣会议,就此次的行军军略共同商议一番也是必不可少的。
“诸位,此番郑国逃盟,自绝于中原诸侯,引来齐国攻郑,实乃千载难逢之机会。我欲尽起大军,配合诸侯联军,从郑国东北境入寇,此行势要从郑国手中兴复邘国。”
于正坐于尊位,目光扫视自己的一众家臣,慷慨激昂地立下目标,又道:
“我知在座诸位多是卫人,对我匡复母国一事有些微词,认为邘国是邘国,卫国是卫国,卫人之血为何要为邘国而流。
今日,我便于诸位明言。这卫国的大夫我是当得腻了,所以此次我欲再进一步,匡复邘国乃是为取邘侯的诸侯之位。
ahzww.org
若是有想再进一步者,想要成就大夫家业,便可前来追随;若是不愿追随者,就请自去投那卫君,我也绝不为难。”
于正当众说出了他的野心,自管仲面前说过一次之后,他发现自己是越来越能表露出这种野心来了。而且不再藏着掖着,也挺有爽感的。
家臣们闻言“哄”的一声,立马议论纷纷,有热血澎湃,当即下拜,言道:“愿为主君效死,成就主家诸侯之业”。
也有忧心忡忡,担心此举会引来诸侯们的讨伐,却是劝主君三思而行。
于正只得又将他与管仲的交易一一说出,闻听齐国已经同意此事,众人这才渐渐安下心来。唯有一人不太开心,就是工备司的左林,他多少有被出卖的嫌疑,以后技术是不能独享了。
最终,六司人员以及主要的家臣,无一人退出,都同意了于正有些悖逆的举动。毕竟他们都是于正从微末中提拔上来的,忠诚度还是有保障的。
“启禀主君,布政司已经完成四邑的动员,将全力确保战事其间,农商之事无碍。”
“启禀主君,兵备司如今五千常备军、五千农兵都已整训完成,随时可以进发郑国。”
“启禀主君,工备司已经完成所有军队的换装,另有不少库存剩余,足以满足战场损耗所需。”
“启禀主君,辎重营得益于黑山铁器贸易,如今司库中粮秣充足,足以满足长期征战需求。”
“启禀主君,监察司已加强乡寨中的监察队力量,将确保四邑数十乡寨之中不会发生大的动乱。”
“启禀主君,情报司一直就位,不曾松懈。”
“启禀主君,礼宾司当全力配合,为主君争取更多外援。”
……
家臣们不断出列作着汇报,各项事务都已经准备完毕,有了统一的目标之后,人心也更加凝聚。
“好!,诸位,值此乱世,吾辈当借势而起,建不世功业,如此才不愧对子孙后代。他日,荣华富贵,皆与诸君共!”
“愿为主君效死!”
家臣们起身行李参拜,唯有一人却坐于自己的席上不为所动。那里坐着的便是曾经的虞国大夫宫之奇。
他被“请”来黑山做客,但是无论于正好说歹说他就是不愿投靠于正,被说得烦了,便撂下一句“大夫不仕大夫”的话语明确拒绝。
今日,于正便是要向他宣示,他正在谋夺诸侯之位,让他做好出仕的准备。
【作者题外话】:大家有票的都投一下哦!感谢大家!
第155章:诸侯之路(四)虎有余威
车辚辚马萧萧,于正率领四千常备军、四千农兵从共邑出征,只留下两千军势留守,可谓是倾巢而出,也足以见得他对此次军事行动的重视。
因为此次的目的是为了匡复邘国,所以其余两家黑山联军倒是并未出动,这也是于正放心只留两千军势看家的原因,也算是对黑山同盟的信任。
官道上,一队轻骑兵正风驰电掣般地疾奔而来,明显是有重要军情要向中军汇报。轻骑兵作为军中的新兵种,如今主要是用来传递情报,还未大规模投入到战阵中去。
后世一直以为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才开始构建遍及全国的驰道,并且广设驿站邮亭,构成了中国古代最早的交通体系。其实三代时期就有这样的建设了,夏朝初年大禹经启大道、以通九州便有先例。
西周开始营建的“周道”和“周行”,更是经过数百年的建设,以宗周和成周两座都城为核心,向外建设联系各诸侯国都城的官道。
周武王灭商后,除都城镐京外,还根据周公的建议,修建了东都洛邑,以便控制东方新得到的大片疆土。为了有效加强镐京和洛邑两地的联系,周武王便在两地之间修建了一条宽阔平坦的大道,称为“周道”。并以洛邑为中心,向东、向北、向南、向东南又修建成等级不同的、呈辐射状的道路。
《周礼·疏》中说:“南北之道谓之经,东西之道谓之纬。”
周朝对道路交通的修筑非常重视。在道路修筑上同样有严格的等级规定。当时的道路根据宽度和质量分为五级:一曰“径”,是小路;二曰“畛”,是田间道路;三曰“涂”,是间宽八尺堤上的道路,宽可行一轨(即一辆车);四曰“道”,即间隔更大的地域间宽平的交通干道;五曰“路”,是比道更高级的道路,一般是从王都通向诸侯国的交通大动脉。
此次伐郑,为减少大军旅途劳顿之苦,于正便是让大军行的官道,堂堂正正出击,这样行进速度也会快上许多。
在春秋战国时期的战事中,也正是这一完善的道路体系让大规模的行军和动员成为可能,让各诸侯国之间的纷争变得更为激烈。
“报,诸侯联军大胜,如今正围密邑。”
轻骑兵们一路飞奔,在中军帐前这才下马,将诸侯联军动向的情报交由情报司主官施展,再由施展面呈汇报给于正。
“主君,诸侯联军最新战报到了!”
施展不敢耽误,直接入内禀报,于正正在跟几个重要家臣开会,闻言立马言道:“此处无外人,你念就是。”
施展这才将刚已看过一遍的军情密信再次打开,当众念了出来:
“齐侯已率六国诸侯联军正式攻略郑地,郑国不敌,主动收缩兵力,导致东境大部城邑都已沦陷。如今诸侯联军正包围着郑国的密邑,跟郑国守军对峙之中。
另外,南面的许国攻略郑国南境也有所进展,收复了一些疆土。”
于正赶紧对着郑国的地形舆图,找到了密邑所在,却是在郑国的腹心之地,便是离郑国国都新郑邑(今河南新郑)也不算远。
密邑,因为是郑国新修建的城邑,所以又称“新密”(今河南新密)。新郑,因郑国东迁,西边的旧地原有一郑邑,所以东边便自然成了新郑邑。
“诸侯联军为何止步于密邑不前,可是粮草有所短缺?”于正问道。
情报司人员对郑国各地的历史和地理等都早有做过收集,因而施展能脱口而出地回答于正这个问题:
“启禀主君,这却与密邑的历史有关。西周分封时曾建立了姬姓密国,春秋时,密国被郑国所灭,成为郑的附庸。
密国是以密山为名,又南邻洧水河,因为地理位置险峻,所以郑国在此新建了关隘城邑。也因为是新城,所以城墙高耸坚固,暂时抵挡住了诸侯联军的攻势。”
于正一边听着汇报,一边就着地图推演着形势:
“诸侯联军春季出兵,刚入夏季便推进到了郑国的腹地密邑,进展不可谓不顺利。如今既阻于关隘,怕是要有一段的相持期。
2k小说
既如此,趁着郑国大军被联军所牵制,我们也可出兵了。”
密邑离郑国的国都新郑邑也并不算远,若是密邑被攻克,诸侯联军便能趁势包围郑国国都新郑,到时候郑国亡国也是有可能的。
对于郑国来说,形势已是万分危急,所以于正认为郑国在此危亡之时还会留上一手,此时便是有十分力气也都全用上了,各地城邑必然空虚,正给他攻取的机会。
家臣们也都同意于正的决定,此次确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应该说自东周以来,郑国还从未这么虚弱过。平常都是郑国欺压别的小国,什么时候被别国攻到过国都附近。
“元锐,礼宾司的出使情况如何,可有什么收获?”于正又问道。
元锐出列奏道:“邘邑中,礼宾司已派出使者联系过,邘邑不少士大夫皆有相从之心,只等我大军一到,他们便会倒戈相向。只是……”
“只是什么?”于正坦率问道。
“只是主君的父亲邘君,似乎颇有些犹豫,担心即便邘国能独立一时,将来等郑国回过神来,恐怕会给邘国带来更大的劫难,甚至宗庙倾覆……”
“怎么,你们没跟他说齐国会给与邘国独立保证吗?”
“自是说了的。”元锐答道。
“只是邘君说齐国远而郑国近,郑兵朝发夕至,即便又再好的保证也起不到实际作用。再说齐郑也未尝没有再度交好的可能,到时候即便郑国从庶支小宗中扶持一个亲郑之人继位,便也算给齐侯面子了。”
这话不是没有道理,齐国保证了独立,但郑国也要保证自己的利益,对郑国来说,在周边小国更换一个亲郑的邘君是轻而易举的,到时候邘君的人头只能是白白落地。
“到时我会派兵协防邘国的。”
“邘君似乎也担心这个……”
于正有些无语,他有些帮邘国振作,但他的国君父亲非要摆烂,更看重眼前的蝇头小利。
“另外,我们的姻亲国燕国似乎也并不愿意出兵得罪郑国,同样也畏惧郑国日后的报复。”
因为与燕姞关系的僵持,燕姞手下自有不少为其抱屈的侍女,也向于正坦白了燕姞真正的身份,她不是简单的宗女而是国君的女儿,燕国真正的公女。
于正为求得燕国的援军,也稍稍缓和了与燕姞的关系,以换得自己老丈人的出兵,然而仍然事与愿违。
于正有些感叹:“郑国虽然逐渐没落了,但是昔日之威仍在,周边的小国仍不敢得罪它,就是怕它以后报复。”
虎死有余威,更何况郑国如今也只能算是一支病虎,余威仍在。郑国的疆域和人口摆在那里,也许哪一天就能再度崛起呢,所以周边的小国也不敢得罪太过。
第156章:诸侯之路(五)衡雍之围
“西门大人,衡雍邑就在前方了!”一名亲兵指着远处一座隐约的城池喊道。
西门吉收到了于正要他带领前军攻打衡雍邑的命令,这个命令使他十分振奋,他本就是跟着于正出邘邑的为数不多的几个邘人之一,如今能带大军返回,甚至帮助邘国从郑国的手中独立出来,他感到无比的光荣和兴奋。
这是每一个邘人从小被灌输的理念,兴复邘国,重建诸侯之业。
西门吉点点头,回头喝令道:“全军加快速度!今晚我们便在衡雍邑城外扎营。”
“是!”
众人加快了行军速度,激起滚滚烟尘,向着郑国的衡雍邑而去。
来到城下,士兵们自是安营扎寨,或是准备防御的营垒,或是开始生火做饭。而西门吉则带领着手下几名将领、谋士,先行围着衡雍邑察探起来,为即将到来的攻城做些准备。
“衡雍”又叫“垣雍”,“垣”是城墙,“雍”是雍塞的意思,也就是说此地是郑国北境一处十分重要的城塞之一。城高墙厚,城邑规模也比一般的小邑要大上许多。
西门吉等人骑着马远远绕城一周,对衡雍邑的城防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后,这才打马回营,商议攻城对策。很明显,若是强攻,以衡雍的城防,只怕他们要付出不少的代价。
此时的衡雍城内,也正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衡雍邑不是第一次遭遇兵灾,但是这么空虚的衡雍邑还是第一次,上到士大夫,下到国庶皆面露忧色。
诸侯联军在霸主齐侯的带领下,从宋、卫两个方向进攻,打得郑国军队连连后退,堪堪守住了新密至新郑一线。
国都危急,郑君自是向各地的大夫城邑不断求援,北境本来并未遭受攻击,所以北境各邑都抽调了不少的兵马前往国都支援。
谁想,一支万人左右的军队突然从卫境跨过黄河,对着北境各邑发起了猛烈的侵攻。北境数邑应对不及,接连沦陷,如今这支军队更是兵临衡雍重地,若是衡雍一下,恐怕北境更无多少抵挡力量。
郑国已向楚国、晋国以及王室求援,奈何楚国路远,集合大军前来也还需要一段时间。而晋国和周王室则因为虢、虞二国之事而矛盾大增,虢君是周王的卿士,灭虢实在令王室颜面大失。
虢君如今正在洛邑集合军队呢,想要借助周天子的帮助,重新夺回虢国。
周天子则被晋国一番骚操作弄得急火攻心,却是大病一场,再无多少心力参与到政事中去。见诸侯们如此作为,他匡扶周室之心被狠狠泼了凉水,如今已是彻底熄灭了。
天下纷乱不止,王室也只能随波逐流,在齐、晋、楚等强国的征战中尽量保存自己。
所以除了楚国明确答应会出兵之外,郑国已经再争取不到什么其它外援了。然而楚国在南,即便前来相救,也只能先救援郑国南方的城邑。对于处于北方的衡雍来说,却是爱莫能助。
衡雍邑的城主府,这里已经被临时辟为军衙,四周站满了数百新征召来的军伍,看上去军容整齐,戒备森严,实际上真上了战场却不一定能抵什么事。
军衙外的拴马桩上拴着数十匹军马,十几名甲士正甲胄齐全地匆匆走了进来。情况又有了新的变化,他们被邑大夫请来相商军情。
前几日,城外来了一支三千人左右装备精良的军队,大家都认为这已经是主力了,谁想今日又来了一支三千人左右同样装备精良的军队。也就是说,如今衡雍城外却聚集起六千人的军势来,而且都是披甲执锐之人。
虽然与新密城外,齐侯所率诸侯联军的数万大军不能比,但是对于衡雍邑来说这六千人已经是大军了。要知道,抽调了援军后的衡雍邑可只有数百的国人军伍,虽再次临时征召了城内的国庶,如今也只有千余人左右。
而且因为青铜兵的缺乏,所以不少人还拿着木制、石制的武器。而城外的军势,似乎人人都有甲胄,连铜、铁武器也是人手一把。这意味着城外军势可不只是八千普通步徙而已,这是实打实的八千甲士啊。
“邑大夫,已经确认了,军中能装备如此多铁制武器的,也只有自己能产铁炼兵的那位卫国于正大夫了。
只是不知他为何不随诸侯联军一起行动,而是从北境进攻我等城邑?”
邑大夫则似乎猜到了点什么,言道:“他的意图嘛,恐怕不是替齐国伐郑这么简单,或许是要从我郑国手中兴复邘国也不一定。
毕竟他也姓于,身上留着邘叔的血。兴复祖宗社稷,重建家门荣光,是每一个宗族子弟的理想。”
“那么我们或许可以和他谈谈,毕竟衡雍不是邘国故地,何必在此打死打生。”
衡雍邑大夫微一沉吟,却是摇头否决道:“只怕对方不会这么想,毕竟若是我们衡雍不下,敌方大军虽然可以绕行,继续向邘邑进发,但是一旦受挫,其后路便容易被我们堵死。
于正也是老于军伍之人了,恐怕不会犯这种错误,势必要保证后路和粮道的安全。”
闻听此言,众人再次议论起来,大堂内一片窃窃私语声,邑大夫摆摆手,示意有话要说,大堂内这才又安静下来。
只见邑大夫对着众人深鞠一躬,郑重地说道:“我等士族世受郑国之恩,如今也该是回报的时候了。
邘氏小儿妄想复国,未免太不把我郑国的士大夫放在眼里了。今日便要让他看看,郑国虽衰,亦是中原大国,不可轻辱。
我等死守衡雍,即便为郑国而亡,国君也必当记住我等之功,他日,必叫邘氏宗族流干子弟之血,灭其家庙社稷。”
biquge.name
众人闻言亦沉声应道:“愿为郑国而战。”
第157章:诸侯之路(六)夜袭攻城
随着于正率领中军军势的到来,衡雍城内外变得更加战云密布,一边是加紧城防修缮,一边则是加紧打造攻城器械。
虽然只是一座北境的边邑,但是因其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两方都是势在必得。
衡雍邑大夫在城头登高远眺,查看城外敌军大营的布置,而同一时刻,于正也在二里外的军营内观察着衡雍的城防情况。
这座厚实坚固的高大城墙他已观察了整整三天,他心中清楚,他是可以攻下这座城池,但是若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那是大大不值的。
凭借人数的优势,像蚁群一样密密麻麻地蚁附攻城,在城墙上不断丢下的巨石和擂木的打击下血肉模糊,再付出近千人左右的伤亡,成功攀上城墙夺取城池,那样的损失未免太大了,西门吉先前没有采用,于正同样不会如此不惜代价。
应该说,新密邑郑国和诸侯联军的对峙局面,给了于正充足的时间,做好攻城准备,不需要拿手下士卒的命去填。
与新建军时不同,如今的黑山军也算是有了一些攻打坚城的经验,所以将领们对于此战也是成竹在胸,如今只是在等待时机,好让敌人自己自暴其短,再将其击破。
于正的目光落在城门上,任何一座城池城门都是它薄弱之处,是它的罩门所在。守城者也知道城门的薄弱,因此他们设计了护城河,设计了高高的吊桥。所以要想攻打城门,首先就必须破掉吊桥,而控制吊桥的枢纽在城头,是两座巨大的绞盘,两根手腕粗的绳索将吊桥高高拉起。
这就是它的软肋,不像后世的铁链绞盘,这座郑国吊桥所用的还仍是一般的粗壮绳索。可再粗的绳索它也比不上铁链的硬度,怕火也怕刀砍。
黑山与各国的铁器贸易,在于正特别的叮嘱下,一直有意排斥着郑国的商人,虽然仍免不了少量铁器流入郑国,但是郑国收集到的铁器主要都铸了刀兵了,像铁链这种却是没足够的铁、也没心思去制造的。
于正决定以吊桥为突破口,砍断绳索,放下吊桥,接引大军入城。
为此,他先是让营中的投石机和巢车连续几天发动猛攻,让城内的郑人士卒疲累不堪,毕竟数天高强度的苦战,再精锐的士卒也受不了,于是这两日陆续便有临时征召的新兵被替换上城头来。
这就是黑山军创造出来的战机,就像狮子也有打盹的一刻,衡雍城内的守军也渐渐从紧张变成麻木,当他们开始换上新征士兵后,防御也变得有点松懈,真正的战斗时机便来了。
“西门吉(左濮)参见主君!”
于正摆手示意二人免礼,缓缓吩咐道:
“找你们二人过来,是要告诉你们。攻城战将在今晚二更时分打响。按照我事先的部署,今晚攻打衡雍邑的重任就交给你们了。
由西门吉负责佯攻东门,吸引守兵主力,而左濮带领精锐铁甲武卒趁机夺取南门的吊桥,砍断绳索,放大军入城。
可有问题?”
两人闻言立时精神一振,同时行礼道:“保证完成任务,夺下眼前顽抗城邑。”
于正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传我的命令下去,第一个杀进城者,除原有军功赏赐外,再特赏金千两。”
黑山军中有既定的军功体系,如何晋升,有何赏赐都条条框框都记得很分明。但除了这既有的军功之赏外,于正有时也会根据战场实际需要开出特赏,以便更加激励军心士气。
金便是指的青铜,千两金便是百斤铜左右,能换不少铁钱,这就是临战前才有的特殊激励。
夜幕初降,乌云低垂,遮蔽了星光和月色,浓浓的夜色笼罩着衡雍邑。
时间渐渐快到一更了,而衡雍邑城主府的书房内还是灯火明亮,邑大夫坐在案前目光阴鹜地注视着堂下跪着的几人。
这几人是敌方的奸细,半夜在城中突然放起火来,想要试图制造混乱,然后里应外合地放城外敌人入城。好在城内他安排了不时巡逻的士卒,这才阻止了混乱的发生,更是将这伙贼人一网打尽。
“好个奸诈的邘氏小儿,竟然早在我城中布置了暗手,这些贼子潜藏衡雍已一年多,看样子他是早有图我郑国之心。”
“是啊,还好邑大夫处置妥当,不然今日我衡雍危矣。”
“来人,将这些贼子严刑拷打,我要拷问出敌人的谋划!”
“是!”
……
另一边,久等城内却无信号的黑山军将官们也似乎意识到了情况有变。
“西门大人,一更天过了,马上二更天了。城内迟迟不见动静,恐怕情报司的暗手是已经失陷了。那今日之行动是继续还是……”
属下队官的言下之意是事情可能已泻,城中或许有了准备,不如来日再战。
但是西门吉微一沉吟后却是坚定道:
“不,士气可鼓而不可泻。今日半夜集合夜袭的军伍,已是养精蓄锐多日,如今各队士气正旺,求战心切。若是就此取消行动,士兵劳师动众一回不说,回营必然疲惫不堪,来日士气也必定不如今日旺盛。
所以,通知各队,今日夜袭行动不变,但是时间再往后推迟一个时辰。”
“是!”传令官得令而去。
推迟的这一小时,是因为情报司暗子被捕,有可能有军情泄露之虞,所以西门吉为了麻痹敌人,让衡雍的守军以为自己等人见内应计划失败,不得不取消了这次行动。而实际上,经过时间磋磨后的黑山士卒会更加求战心切。
情报司的暗子虽身陷囹圄,遭受着严刑拷打,但是他们却宁死不屈,即便受尽了折磨后也未吐露实情。
衡雍邑守军得到通报,确实也担心城外敌军的夜袭,故而强打着精神又来来回回巡视了数遍,但是一个时辰后,他们反倒是有些筋疲力尽了。
闷热的处暑使他们体力下降得厉害,大部分守兵在巡视无果后,便都抓紧时间休息了,以便恢复白天被消耗的体力,连军官也懒得过问。
雅文库
第158章:诸侯之路(七)城门之战
天空阴沉,夜色漆黑,没有星光和月光的映衬,城墙内外只有无边无尽的黑暗笼罩着大地。
守城的士兵看不见也想不到,此时百步外的壕沟里,此刻已密密麻麻挤满了负责攻城的黑山步徙,他们人人披甲,神情专注地等着发起进攻的命令。
更有五百铁甲重步兵也全部被派上阵来,作为精锐中的精锐,他们是此次攻城的先发部队,可以抗住城墙上的弓箭攒射。
在步徙们中间,还放置着一根长五丈,直径超过三尺的撞城槌,这根撞城槌是用附近采伐来的百年铁木制成的,重达几百斤,前端更装上了精铁撞头,必须用上百名重甲步兵才能抬得动它。
这种撞城槌可是件大杀器,一击之下有千钧重力,只要任它施为,任何木制城门都支撑不住几下它的撞击。
处暑时节,壕沟里十分闷热潮湿,黑夜里大量蚊虫不断叮咬着士兵,使他们不停地驱赶这些令人厌恶的吸血鬼。但没有一个人说话,壕沟里静悄悄的,即使有人被叮咬了,也只会轻轻挠挠,尽量不发出声响。
本是二更天攻城,如今又多耽误了一个时辰,这极为考验黑暗中埋伏者们的耐心。
终于,在黑山士卒耐心逐渐接近极限的时候,将领西门吉发出了攻城的指示。
先是上百名武艺高强的铁甲武卒扛着云梯偷偷接近城墙,以便乘其不备快速攀登;又有近百名重甲步兵将撞城槌从壕沟里搬出,双手紧抓住槌身上的抓手,将它摞在肩上抬了起来,而后他们身旁还有两百名刀盾手举起巨盾为其提供掩护。
这时城墙上的守军也发现了异样,黑夜中似乎有人影窜动,立马,鼓楼上敲响了军鼓,振聋发聩。
“咚!咚!咚!”在寂静的黑夜中显得异常刺耳,在城头上瞌睡的守军全数被惊醒了,他们纷纷向遇袭的东城处奔来。
而此时的撞城槌部队就俨如一只巨大的铁甲百脚虫,开始发力向城门冲去,只一撞,便让城上的守军有地动山摇之感。
今晚在城头当值的守将,瞬间就明白了大事不妙,他急得对着身边的亲兵大喊道:“速去通报邑守大人,东门遇袭,敌人攻势迅猛,我军急需支援!”
“是!”
吩咐完后,守将立马又奔到城墙边,欲要探头观望敌情,却有数支飞箭呼啸而来,从他额头上擦过,惊得他一身冷汗。
他急忙回头喊道:“弓弩手赶紧向下对射,切不可让敌人接近城墙!”
弓箭手却叫屈道:“不行啊,大人。为首的这伙敌人人人皆穿铁甲,包裹严实,我们的弓箭根本射不穿!而且城下千余弓弩手们不断射击,弟兄们伤亡也不小。”
守将探头一看,果然如此,心当场凉了半截,无疑这伙铁甲步兵应该是敌军精锐中的精锐了,连这伙人都被派上了战场,说明此次敌人攻城是势在必得。
“那也给我射击,能稍稍迟滞敌人进攻也是好的,要为城内援军的到来争取时间!”
弓箭手们这才不情不愿地依靠着女墙开始射击,却被城下铺天盖地射来的箭矢压制住,并未取得多少实际战果。
眼见第一批敌人已经接近城墙了,甚至依靠云梯开始不断攀爬。守将又赶忙下令:“赶紧……赶紧以巨石擂木还击,将他们给我砸下去。”
事发仓促,沸水和金汤需要提前煮,此时准备不足,只能以巨石等重物加以还击。敌人甲胄精良,弓箭虽无法入体,但巨石擂木等的钝击伤害效果还是不错的,云梯上不断有登城的甲士被砸下去,倒地哀嚎。
“砰!”
这时,一声惊天动地般的巨响从城门处传来,在撞城槌的撞击下,坚硬的木城门竟然隐隐有些不支了。
守将心中感到不妙,立刻喝令道:“城门危矣,多余人手赶紧随我支援城门。”
城头上陷入激战已是抽调不出多少人手了,好在城内邑大夫处及时派来了援军,一股脑儿都被守将带到了东门城门处,加强防守力量。
然而,就在此时,南面城墙处也隐隐约约传来了厮杀之声。
不过守将却认为,敌人在自己把守的东面又是铁甲步兵,又是撞城槌的,明显是主力所在,南面可能是佯攻,因而只是把援军紧紧地拘在身边,等待即将到来的厮杀。
“轰隆——”
一声巨响,那种沉闷而强劲的撞击声仿佛来至地狱,让离得近的守军耳膜振动不已。然而他们根本顾不上保护耳朵了,因为他们看见城门明显已然出现裂缝,恐怕是再受不了几次轰击了。
“报,南门受袭,请求支援!”
“滚蛋,没看到老子这城门都要不保了嘛,老子这才是敌方主力所在,哪有多余兵力支援南门。”
早前支援来的援军也是连连点头,纷纷言说东门也很危急,实在抽调不出人手。
“一!二!三!”
城外,上百重甲步兵抱着撞城槌慢慢后退,然后再急速对着城门冲撞上去,上百士卒同时发力,撞城槌以一种无比凌厉的力量向城门再次撞去。只听又是一声巨响,城门剧烈晃动。大门上面的砖石松动,纷纷掉落下来,旁边城墙也出现了巨大的裂缝痕迹。
“再来!”
撞城槌队伍不死心,再次后退,退到二十几步外,数百黑山士卒齐声吼叫,他们倾尽全身力量,抱住撞城槌再一次向城门猛冲而去,撞城槌上迸发出的力量仿佛连山岳都能撞毁。
这一次,木制城门再不能坚持,在巨大的撞击下碎裂开来,化为了木头碎片。
思路客
“杀啊!”
东门告破,双方陷入了激烈的厮杀。
然而就在几乎同一时刻,南门的吊桥绳索也被砍断,南门吊桥轰然倒下,黑暗中埋伏着的黑山士卒们,同样叫喊着杀进城来。
两处城门告破,主攻和佯攻最后都变成了主攻,顿时,衡雍城内立马开始大乱起来。
谁都知道,形势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第159章:诸侯之路(八)战后治理
两处城门告破,谁都知道衡雍邑已不可守。然而郑国立国至今,两百多年的养士之恩,使得城内仍然有一批死忠的国、士之族在为它负隅顽抗,以自己和家族的性命,报答这份恩德。
不过随着黑山大军越来越多的涌进城内,这些抵抗也逐渐一一被消灭,只有零星几处地方,还能凭借地利抵挡一二,却也免不了早晚被屠戮的命运。
终于,随着天色渐渐放明,城内的战乱渐渐平息,几处起火的建筑也被扑灭。衡雍邑大夫在乱军中被杀,守军群龙无首之下,黑山军迅速控制住了城主府、仓库等重要地方。随着残敌不断被肃清,越来越多无路可退的城内守军,开始放下武器向黑山军投降。
至此,衡雍邑终于被彻底攻占。
在数百黑山步徙的簇拥下,于正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骚气的明光凯,以胜利者的姿态,越过破烂的城门,踏进了衡雍邑。
西门吉、左濮二人早已率领数十名将官、千名士卒在此等候,此时一齐躬身施礼道:“恭迎主君入城!”
西门吉、左濮先一步上前禀报道:“启禀主君,我等不负使命,已于夜间顺利攻下城池,如今城内残敌也已被肃清,请主君入城检阅。”
于正看着厮杀了一夜,有些疲惫的士卒们,但他们望向自己眼神仍充满着不可言说的兴奋和希冀。于正知道此时自己该说点什么了,因而他高居于马上不吝夸赞道:
“将士们昨夜辛苦了,胜利属于我,也属于你们。我为你们感到骄傲,你们是天下最精锐的步徙,即便是霸主齐国的军伍也不过如此。”
士卒们最是质朴不过,丝毫不以为这是自家主君的恭维之言,闻言纷纷骄傲地抬头挺胸,想要露出天下精锐应有的样子。
人群中有会说话的,这时适时地出言:“黑山军威武,愿为主君荡平仇寇。”
“黑山军威武,愿为主君荡平仇寇!”士卒们纷纷跟着一起兴奋地喊道。
于正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当众嘱咐了记录官要如实为将士们叙功发赏,不得有克扣之事发生,否则为他们是问。
士卒们见主君这般关心自己,更是感动,一时间人人皆欢。
于正辞别热情的士卒们,带领着手下重要家臣缓缓步入城主府内。这里经过一番战斗,还有些血祭未干,然而于正却丝毫不以为意,他再不是当初那个初上战场嫌弃血腥味浓重之人了。
军事胜利后,接下来的事便是安民,这同样也是重要事务。
此地原本是属于东虢国的疆域,但郑人东迁后,东虢国被灭投靠了北虢,所以此邑已并入郑国历经了两百多年的统治,如今邑内的贵族早已都是郑人一系,所以之前才会抵抗地这般激烈。
如今于正既然控制了此邑,更想要长久地治理此邑,那么就必须打压一派、拉拢一派。打压的自然是那些亲郑的士大夫之族,拉拢的则是已经沦为普通国庶的原东虢贵族力量。
虽然经过两百多年时间消磨,他们再无贵族的家门,但不同于普通庶人,其中一些人多少还是有家学教育的。所以可以从中挑选一些堪用之才,委以邑中的小官小吏之职,以本地力量压制本地反对势力。
于正需要这些人替自己安抚住民众,稳住局势,而这些人被压制了两百年,也急需一个表现的机会来重建自家的家门荣光,这是一个对双方都有利的合作。
当然,邑守的人选还是要由黑山军的人亲自担任的,不能放给外人。
考虑到当前的形势,于正与西门吉商量后,定下了此次战役中表现出色的一位姓田的中士来担任邑守,并留下五百军伍与他一起驻守此地,保障后路安全。
从这名中士的姓氏就能看出来,这是黑山户籍制度初建时取的几个主要姓氏之一,所以其人虽然勇猛、忠心,但是治政能力却不一定见得出色。
于正自然也提出了这个担忧,西门吉思虑了一会儿倒也给出了解决方案。
“启禀主君,我的门客之中有一名叫作共皓的,乃是共伯后裔庶支,颇有才能,可以留下辅助这位田邑守。”
共皓这人于正也是听西门吉提起过的,当年共邑之战,他力劝西门吉不要用水攻免得生灵涂炭,可见是一位有仁心之人。有他辅佐,一文一武倒是相得益彰,于正思量后便立马同意了。
将二人叫来给与了正式任命,于正又难免苦口婆心地嘱咐了一番:
“衡雍邑地理位置重要,我大军需要继续向邘邑进军,此地便是大军的后路和粮道,万万不可有失。
特此为你二人留下五百军卒驻守,若有不够也可征召当地民庶。
要求只要两个:第一,要守住城池不失,维护好粮道辎重的运转;第二,安抚好此地的民众,让局势能迅速平稳下来。”
二人欣然接受了任命,上前行礼道:“是,臣等定当尽心竭力,完成主君的嘱托。”
因为被提拔衡雍邑的副邑守,再担任西门吉的门客就不合适了,所以共皓由西门吉的门客被于正收为了直臣,以后他便是于正的臣子了。而西门吉对他有举荐之恩,虽同样万分感谢,但是却再没了隶属关系。
西门吉看着共皓,虽然心中也有不舍,但更多的则是为他高兴,以他的仁心,相信他以后一定是个合格的治政者。
于正满意地看着下首两人,特别是今天又收了一个贤明的家臣,虽然他知道这多少也是西门吉表达自己忠心和无私的表现。
一番交待后,二人便各告退而去,他们也知道于正和西门吉还有军务要处理,不能耽误主君太多时间。
言情小说网
第160章:诸侯之路(九)北境邬氏
挑选了治政的正副邑守,布置好衡雍的防务和后,于正又率领黑山大军马不停蹄向着家乡邘邑再度进发。
一路上先后攻下了沿途的扈邑、暴邑两地,止步于邬邑城下。
暴邑和邬邑曾经也都是单独的国家,只是在春秋初年先后被郑国所吞并。
东周时,有王族大夫辛被封在暴邑,建立了暴国,称为暴辛公。春秋时暴国并入郑国,其国民以原国名为姓,称暴姓。
而邬国乃是郐人后裔子孙所建,春秋初期,邬国都被郑国所吞并,成为了郑国的一个邑。邬国后裔子孙以故国名为氏,称邬氏。
这些国家面积都不大,原是宗周畿内的小方国。郑国东迁后,先后都为郑国所灭,有的子孙后裔已完全沦为庶人,有的则仍是当地的名门望族,臣服于郑。
2kxs.la
邬邑如今的统治者便是邬氏后裔,与邘氏一样都是郑国的附庸,相比于郑国的公族大夫,这些后收服的“外臣”自是备受猜疑的,地位远不如朝堂上的臣子。
于正在邘邑之时就感受过这种区别对待,所以此次在攻打邬邑之前,他先遣了使者入城规劝邬氏,希望邬氏能弃暗投明,使邬邑免于战火。
……
“邘氏使者,于正大夫麾下上士,元锐见过邬氏家主及各位士大夫。”
外交方面,由礼宾司的主官元锐亲自出使,足见于正对此行的重视。然而邬氏却并不知晓此人,只当做一般的使者对待。
“使者免礼。”邬氏家主抬手示意,又明知故问道:“不知邬氏何辜,邘氏却起大军来侵犯我邬邑地界?”
“邘氏、邬氏本是近邻,此番我军乃是为帮助近邻而来。”元锐毫不脸红地冷静回道,又说:
“邬家主,邬氏、邘氏乃至暴氏都曾是周天子所分封的独立一国,爵位甚至还在郑国的伯爵之上。但郑国以武力相吞,使各家相继失国,沦为郑的附庸。
然而郑国不仅提防有加,日常赋邑更是沉重不堪。如今我家主君专为各家复土而来,使各家能逃离郑国的掌控,岂不是天下美事。”
大厅之上,黑山使者元锐对着邬氏家主、家老等众人不断劝说着,又用手示意了一下身边的男子,说道:
“此人便是暴氏家主之子,暴氏在我们的帮助下,如今已经重新掌控暴邑,我黑山军入暴邑后情况如何,家主也尽可问他。”
“暴柏见过邬氏大夫。”男子拱手行礼。继而沿着使者的话继续说道:“黑山军入我暴邑后的确与民无犯,只是处理了一些心向郑国的负隅顽抗之徒,可称仁义之师。”
邬氏家主见此,仍心存疑虑,担忧问道:“于正大夫可有什么条件,是否要我家像暴氏一样交出质子?”
“不错,这是双方合作的应有之意。”元锐大咧咧承认了,显然也是对自家军力极有信心才有如此态度。
闻言,一旁的邬氏家老有些愠怒,却也没当场发作出来,心中却道“人心不古”。
上古时代,质子这种事情是没有的,直到西周都是这样。周室自文、武始兴,崇道德、隆礼仪,诸侯间以义相支持,盟誓以相救,大家都团结在周天子周围,有事找天子调解。
直到东周春秋初期,周平王东迁后威信大降,又因为宠信虢公忌父,想撤掉郑庄公的卿士之职,于是周王室和郑国的关系开始恶化。
郑庄公为了控制周平王而强迫周平王把王世子姬狐送到郑国做人质,同时郑庄公将自己的儿子忽送到周朝做人质,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周郑交质”。
它是中国历史第一次人质互换事件,开创了人质外交之先例。
邬氏自是有嫡子在郑国为质的,听说邘氏也提出此议,众人脸色确不好看,毕竟在他们的感官上,邘氏和邬氏几乎是一个级别的,凭啥要派出质子啊。
即便要派,也该是双方互相交质才对,然而看使者的意思,显然并无此意。
“此事,还请使者让我等商量商量,再给使者答复可好?”终究还是邬氏家主更有理智,知道在城外的于正大军不是好惹的。
“还请家主快些商量,临行前主君曾告知在下,若是两个时辰后还没有结果,不论在下和暴氏公子在不在城内,大军都要开始攻城了。”使者催促道。
“自然,自然,还请使者稍歇。”
邬氏家主让仆隶带使者们去房间稍歇后,邬氏的几个大人物便在堂上商议起来,可以说这事关系到邬氏家族的未来。
“如今郑国受齐国所率诸侯联军攻打,自顾不暇。邘氏的公子于正率领麾下大军攻打我邬邑,现下该何去何从啊?诸位都是我邬氏重要子弟,且都来议议。”
邬氏家主率先发问,若是平常事务他可一言而决,然此事关系邬邑生死,关系邬氏子弟性命,他也不能独断了。
“二弟,你先来说说。”
被点名之人也不推脱,侃侃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大哥,其实邘氏使者的话也不无道理,我邬国本也是独立一国,郑国强我们便为其臣属求活,如今郑国衰弱,我们又何必继续为郑国卖命,正可以趁此良机独立出来。”
话音刚落,便有反对意见。
“不可,我听说楚国已经答应出兵,此战胜负犹未可知。且郑强而邘弱,郑国虽有一时小挫,但大体实力仍在,此时得罪郑国恐怕会被猛烈报复,到时候我邬邑仍免不了兵灾。”
家老老成持重,认为不可轻易背叛郑国,心中仍是畏郑如虎。
“若是郑国来讨,我们与邘氏、暴氏等北境各邑结成联盟互保便是,郑国此次即便能逼退诸侯联军,必然也会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未必能集合起讨叛大军来。而我们则可以趁这时间招兵买马,修缮城池。”
“邘氏也未必可靠,让我们‘委质’一事便看得出来,这位于正大夫也是野心勃勃之辈,俨然把我们看作附庸对待。”家老显然对此事仍耿耿于怀。
“然而便如家老所言,郑国强而邘氏弱,两弱相合以抗强,既然邘氏还有求于咱,必然不会逼迫太甚,至少要比在郑国统治下要好许多。”
第161章:诸侯之路(十)邬氏抉择
于正会采取和谈的手段,乃是因为他得到了情报司的准确消息,楚军已经出兵救郑,而且行动非常迅速,知道郑国路远,所以先行了攻打许国。
许国本就是小国,闻讯后国君立马带着军队回援了,固守着国都。不过楚军毕竟势大,许国国小势弱,所以许君又急忙派出使者向霸主齐侯救援告急。
于正和手下家臣们一起研判局势,认为许国作为诸侯联盟中的一家,有着让齐侯不得不救的理由,所以或许新密的对峙马上就要结束了。
此次伐郑,因郑逃盟而起,本就是为了树立齐侯霸主的威信,惩罚郑国。若是许国被灭,从而导致霸主的威信折损,那么此次行动便算是不败而败了,所以齐国非常有可能会调转军势,去出兵救许。
2kxs.la
如此,郑国的新密和新郑之围也就迎刃而解了,同样也达到了楚国救郑的目的。
于正当然知道后世的“围魏救赵”这个成语,实际上,这个战略早在此事之前就已被不断使用,这次的“围许救郑”便是其中一次(真实历史),只是名气不如前者大罢了。
迫于形势的快速变化,于正必须要再次加快他的行动,以便能在郑国回过神来之前,他已经完成了邘国的兴复,从而能有更多时间来应对郑国可能的反扑。
所以若是能以外交谈判的形势迫降邬邑,那自然是最好的,毕竟他的军队连续攻打了衡雍、扈、暴三邑也需要好好修整一番。
而此时,邬邑邬家堡内,邬氏内部的意见却十分不一,各有自己的一番道理,这让身为家主的邬邑大夫更加难以决断。
他心中同样也有两种不同的声音在斗争,一方面,作为邬氏子孙,如今的邬邑家主,他当然希望能恢复祖先的荣光,重新独立;另一方面,他也畏惧郑国的报复,不想拿邬氏全族的身家性命去冒险。
“鳞儿,你怎么看?”
邬家主看向自己的嫡次子,按邘氏的条件,他便是此次要前往于正处为质子的那位小公子。
众人闻听此问,心中一凛,认为邬鳞势必不愿为质,应该会选固守待援的意见。这么说来,家主此问所流露出来的意向便也是倾向于此咯。
邬鳞行了一礼,镇定道:“父亲,诸位叔伯,某以为邘氏大军乃是近在咫尺的威胁,当先安抚此处为好。”
邬鳞的回答出人意料,只听他又说道:
“诸位试想,邘氏大军除了在衡雍邑耽搁了一些时间外,其它的扈邑、暴邑几乎都是一两天内就被攻克了,可见城外这支军队的攻城能力有多强。
我邬邑实力比之这三邑不曾强上许多,若是今日那于正大夫得不到回应,势必便要立马攻城,试问大家有信心能守上几日,有没有可能等到郑国的援军?”
“是啊,即便咱们邬邑实力强上一些,也十分有限,又能守上几日呢?若是三五日内被攻克了,那么坚持抵抗就没有意义。”立马有人赞同道。
邬鳞闻言点头道:“不错,若是只抵抗三五日,虽然意义不大,但或许我邬氏还能有个好结果,于正大夫需要利用我们治理地方,邬氏多半也能得个暴氏一般的待遇。
若是我们抵抗上半月左右,那么不仅要做好战场上子弟们大量牺牲的准备,城破后也要迎来敌人的血腥报复,这是最糟的。”
若是我们能抵抗上一、两月,那么事情或许便会有转机,郑国说不定会来救援我们。不过即便如此,以郑国往日的作风,哪怕我们的子弟为此战流干了血,郑国也不会多加抚恤。
如此想来,也只有如今不战而降局面是最好的,我邬氏能躲过一次兵峰不说,待遇上比照暴氏还要好上一些,起码能保留自己的军队,维持一定的独立性。”
邬鳞将各种局面都一一摊开,解析给大家听,说出他认为最理想的一种。
“父亲,孩儿愿去邘氏为质。”
邬氏家主看着自己的嫡次子,多少露出了些欣慰而心酸的笑容:我儿虽然年轻,但是心中颇有谋略,看事务能面面俱到殊为不易。只可惜他是嫡次子,如今还可能会去邘氏为质。
“家老,您可还有什么意见?”邬家主又转头望向家老。
卿大夫家族的家臣中的长者叫做家老,他的意见非常重要,家主一般会予以尊重。
“小公子说的有理,老臣只是担心日后郑国的报复,恐怕……”
“先解燃眉之急吧。”邬家二叔反驳道。
家老这才不再言语,见此,国君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此次廷议也总算有了一个答案。
“来人,请邘氏的使者进来吧。”
……
第二日,于正率领千人左右的军队便入了邬邑城,根据昨日的一番讨价还价,邬氏保留了该有的体面和尊严,也不需要出城跪迎,只在城主府也就是邬家堡内欢迎便是。
邬氏保持一定的独立地位,但需要接受于正的驻军,初步商议为八百人,约为邬邑守军的三分之一。
另外,邬氏派出嫡次子邬鳞为质,转隶于正为家臣,参与日常的出谋划策。
第162章:诸侯之路(十一)敖氏山城
天色阴沉,一场大雨之后,使得道路泥泞了不少。取下邬邑后,于正大军不敢多耽搁,踏着泥泞之路继续进军,一日后便来到了敖山脚下。
山中有一邑名曰敖邑,居住的便是敖氏族人。
西周初年,有黄帝的裔孙被周武王封于敖山(今河南荥阳),建立了敖国,也称大敖国,在春秋初期被郑国所吞并,后裔便以敖为氏。
敖邑离邬邑并不远,所以两家子弟日常也是多有来往,甚至多有姻亲关系。于是,于正便以邬氏子弟为使,出使敖邑,希望能说其来归,另民众免受战火波及之苦。
然而敖氏占据山势,有山城可作拒守,却是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紧闭城门要作困兽之斗。虽然碍于贵族礼节和敖、邬两家昔日关系,放回了邬氏使者,但是免不了受了一顿教训,斥责邬氏背主,将来必要惹来郑国征讨。
使者如实回报,于正见敖氏如此不识时务,当即当即便骑着马,率领麾下剩余的八千军队来到了敖氏的城邑之前,摆下阵势来。
他让邬鳞再次前去劝降,想要以军势之威逼降敖氏,然而城上回应的只有几箭弓箭。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唯战而已!”
见此,于正立马和家臣们巡视起此地城邑来,准备制定一份完善的攻城战略,收复敖氏,另他们俯首称臣。
不过随着他的不断打量,以及旁人更加详细的汇报,于正的眉头却愈发紧簇起来。
“又是一座恶心的山城,即便自家兵力占优,却还是如狮子咬乌龟一般,根本无处下嘴。”
敖邑地处敖山之上,以山上的巨石修建而成,本就坚固无比。而其位置北临黄河,南为丘陵山地,东西两侧为沟壑,可以说是尽得易守难攻之地势,这也是敖氏有信心死守的原因。
更要命的是,山上还远不止眼前这一座大型石城,几百年的时间,敖氏在山上筑起了大小数座围楼、城邑,形成了一个堡垒群,族人之间互相呼应,有事则联合自保。
“这种布局,即使攻城军队人再多,得先肃清周围的中小石城,才能慢慢推进。可这些围楼堡垒群,即便放在两千多年后的中世纪都头疼,何况是在此时。”
因为上山的山路难行,所以投石机等都被留在了山下,并未运上来,所以黑山军的攻城手段本就匮乏,偏又碰上了难咬的骨头。
为了不被磕掉自己的牙,更考虑到齐国及诸侯联军接下来可能的动向,郑国会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于正不想在此多耗工夫,甚至打算先绕过敖山,继续向着邘邑进发。
然而事与愿违,敖氏见敌军上门耀武扬威,却是主动发起了游击袭扰战术,对黑山军的辎重小队展开了偷袭行动。利用熟悉的地势和山林掩护,不仅烧毁了辎重小队部分军粮,更杀伤了十数人,影响十分恶劣。
于正勃然大怒,家臣们更是纷纷请战,军心可用,于正便下令全军展开报复性攻击,誓要拨除敖氏一两座小城以作惩戒,如此再行退兵转进之事也不迟。
不然在新收服的邬氏和曝氏两家面前,也颜面无光。
然而另于正沮丧的是,即便是这几个所谓的小城,也是“小而坚固,难以速克”的。
黑山军发动了两个时辰的攻城之战,然而在付出了近百人的伤亡后,却是无功而还。
那一个个围楼一般的小堡垒,每一座里面都住着上百户人家,这些人的吃喝拉撒,乃至婚丧嫁娶都在里面,那里是他们实实在在的家。所以,当黑山军展开攻城之时,上到白发苍苍的老妇,下到黄口小儿,只要能走的动的,都来支援一二,可谓是真正的众志成城,想要攻取绝非易事。
攻城受挫,于正又亲自主持了军议,排除了拿人肉去填的“蚁附”战术外,众人又将其它常用的攻城战术一起讨论了一遍,想要找出良方。
“水攻?”
此计黑山军用过,不过山上只有涓涓细流,却无大江大河,自然是不能用水淹之计的。
那么或许换成断水之计呢?
也不行,每个围楼堡内都打有水井,能满足日常所需,根本不怕长久围困会造成缺水之事。
“火攻?”
此计也用过,效果不错。然而此地的城墙都是用石头擂的,表面也涂了泥巴,却是根本不惧火攻。
内里的房屋自然是有大量木制结构的,但是山上临时制造的投石机想要将火球投掷进去,却并不容易,高度和精度都是问题。
好不容易投进去了,内里的居民们也会积极展开救火,提水将它熄灭。
“土攻?”
也就是土龙之术,就是挖掘地道攻城的方法。此计可想而知也是不行的,毕竟这是在山上,泥土层很浅,地道挖不了多深就是岩石层。
aiyueshuxiang.com
“围困?”
黑山军可没这么多时间在此地长久围困,更何况围楼堡内建有粮仓,每家每户的私仓,公仓中也有不少粮食以备饥荒。
思来想去,几计却都不成,这让于正有些恼火,几座小小的山城围楼堡,却让近万人的大军无可奈何。
“诸位,受挫于此地,不仅我面上无光,整个黑山军的荣誉也会受损,还请诸位拿出办法来才是。
既要速战速决,又不能有太大的伤亡。能想出满足此二条件者,我当重赏之,无爵者升爵,有爵者提一级。”
第163章:诸侯之路(十二)守堡决心
凡守城,一要粮足,二要心齐,三要有兵,四要有援,五要有险可守。
很不幸,这些条件敖氏几乎都有。
围楼石堡本就是日常的屯粮所,粮秣充足可供一年所需;民众们聚族而居,为守护家园而战,人心也齐;精壮虽不多,但是几乎全民皆兵,男女老少齐上阵,也算兵源充足。
援军方面,敖氏几座围楼堡互为犄角,可相互支援,更有山林游击队不时出没,外援未绝。而围楼石堡的修建本就是一险,集居住和防御功能于一体,外围墙体上只有一些不大射击孔洞,足以抵御外敌入侵。
可以说五条“守城要诀”,敌方敖氏都占了个齐全,这让于正如何不头大,看着敖氏这前后五座堡垒群可是愁坏了。
后世这类围楼在后世号称是“土匪攻不破,日军绕着走”的存在,绝不是浪得虚名的。
很明显,在敖氏这些山民眼中,于正这伙人就是穷凶极恶地侵略者,他们既是为郑国而战,也是为自己的家园而战。所以黑山军接连发动了几次攻城作战,在堡丁们的顽强抵抗下,却是徒损兵力,得不偿失。
城中守军打退了黑山军的进攻后,几座围楼间还互相唱合起了山歌来,相互鼓舞打气,以示对胜利的庆祝,这等行为更是让于正等人恨得牙痒痒。
歌曰:“山中有楼,楼中有天,圆中连着方,方中连着圆,乡里四邻一家亲,同居天圆地方间……”
看着墙上染红的鲜血,还有受伤将士们的声声叫唤,不少家臣们都感觉到,此战的艰辛程度恐怕会出乎他们的意料。
围楼内的守城民众虽然胜了一阵,但仍不敢大意,透过围楼墙上的射击孔,张望着城外的动静。
见到受挫后的黑山军队退后了几十步,他们的心中稍稍舒了口气。不过看其退走时仍然井然有序的样子,便知道此战还远未到完结的时候。
“父亲,那位大旗之下,身着发光宝铠之人想必就是那贼首了,那位提炼‘恶金’制出‘精铁’的于正大夫。
邘氏能有此人物,也算祖上积德。不但积累起了近万大军,军中武器铠甲之犀利完备也足以傲视各国。黑山之富,可见一般,难怪能一路攻城掠地横扫各家。
不过最终还是折损于我敖氏堡垒之下,此番定让这些人见识一下,我敖氏可不是暴氏、邬氏那样的软骨头。”
从围楼孔洞中往外看去,一片红白大旗迎风而立,上绘一个偌大的“邘”字,显得格外威压,其下便是威风凛凛的于正,正骑于马上指挥着军队。
汉字本就是象形字,更何况春秋时期的甲骨文更是形象,所以这“邘”字既是文字也是图腾。
旗帜下,密密麻麻的都是身着皮甲或铁甲的黑山士兵,他们手中的武器皆是锻铁打造,闪亮的兵刃在阳光的照耀下更射出夺目的光芒,一看就是锋利无比。
“儿啊,这是一支训练和装备都很精良的队伍,只怕接下来的几天还有连番苦战。”父亲皱着眉头,对着因小胜一场而有些得意的儿子说道。
儿子心中虽不服气,倒也没有反驳什么,只是继续盯着城外的敌军观察着动向。
黑山军受挫后,士卒们慌而不乱,汇集到一起鸣金收兵回营。营地驻扎在一条名叫清水沟的溪流边上,毕竟是八千人的大军,必须要保证足够的饮水使用。
一到营地,士卒们便开始迫不及待地卸甲,伙头军们也开始挑水造饭,营中立马燃起袅袅炊烟。
“父亲,城外敌人守御松懈,营中布防更是混乱不堪,不如趁此造饭之时,遣堡中精兵突袭之,一举击破敌军行营。”
少堡主立马看出了城外敌军的破绽,提出了大胆的主动出击之策。
“驽儿,驽儿啊!你如此愚钝、冲动,我又怎么放心把这敖氏前堡交给你!
黑山军往日战绩不俗,这明显是敌人故意设下的诱兵之计,为的是引我们出城,暗处必有伏兵设伏,只怕我军一出城便再也回不来了。”
父亲老成持重,毫不留情地教训起儿子来,爱之声责之切,恨不得立马将自己所有的战场经验倾囊而授。
于是乎,等了几个时辰还不见堡中有什么动静后,黑山军这个并不如何高明的诱敌之计只能是以失败告终。
“外松内紧,示敌以弱”,一切筹谋地很好,但是奈何敌人就是不上钩啊。
翌日,盘算着郑国可能派出援军的时间日益临近,于正的心中愈发焦躁起来,终于下定决心要展开一次大规模攻城之战,不惜代价也要拿下眼前这些堡垒。
听着城外轰鸣不断的号角和军鼓之声,堡中众人知道一场血腥的战斗马上就要开始,甚至将比前几日的战斗更为血腥与惨烈。
但无论自己能否幸存下来,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都会为保护家园而战斗到底。
一排排站的并不笔直,武器更是七拼八凑而来的堡中守军们,重新集合了起来。虽然平常都是庄稼把式,但是此刻他们皆以坚定的目光看着自家老堡主。
ranwena.net
他们用目光表明着自己的战意,一定会追随堡主的脚步,与他一起血战到底。
老堡主目光巡视着手下的队伍,也为他们做出防守时的安排布置。
当先的便是一队队的青壮,他们会在最前线迎敌,是厮杀最激烈死伤最惨重的地方。青壮之后便是被组织起来的壮妇们,她们同样手持木棍、石器等武器,会作为预备队使用。
然后是堡中还能活动的老少们,他们会充当运输和救援队,送粮送水,救助伤员。
这一张张质朴的脸庞,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也不知会有多少人死去,然而他们每一个人都抱着守卫家园的决心,不到最后一刻不会轻易投效。
“必胜!必胜!必胜”。
响彻云霄的必胜声一浪高过一浪,响砌了整个围楼石堡,声音更远远的传出城外。
城外的于正等人也能微微听到,神情凝重。
第164章:诸侯之路(十三)坚城告破
石堡周边都是山地,有着不少山林,所以于正和西门吉派出农兵们从中砍伐了不少的树木,略作处理后,便制造了十几台简易的投石机,欲要石堡这个坚硬的乌龟壳上轰出个洞来。
石块也是就地取材的,采石的手段华夏先民们是早有掌握的(石器时代),便是“火攻法”,也就是热胀冷缩采石法。
先用大火炙烤山壁,然后再用凉水来冷却,如此,山壁就会因急速地热胀冷缩出现大量裂缝,方面工具开采。
于是在铁器的帮助下,农兵们仅用一天时间便开采了大量的石头弹。
得益于此,战场上十几台投石机便能轰鸣个不停,偌大的石块呼啸而去,狠狠砸在石墙上,让坚硬的青石砖也碎裂开来。
但可惜的是,虽然已经明显开裂却没有彻底粉碎,仍在坚强地发挥着它的防御作用。
除投石机外,多余的树木,则被制作成了粗糙的盾车,下面有车轮可以推动,前面的盾防木架上,还裹着几层厚厚的牛皮,甚至有几辆还包有一层铁皮,上面都泼了水以防火攻伤害。
盾车便是用来掩护攻城军队靠近城墙的,在这个没有火器的时代,仅凭弓箭是根本射不穿盾车的,能起到很好的防护作用。
在堡内守军看来,这些盾车才真的像乌龟壳一般,根本无从下手,除了火箭还能起到一些作用,烧毁少量几具盾车外,别也别无手段,只能看它们慢慢靠近城墙根,将一批批攻城的甲士带来。
比起上次攻城的规模,这次无论是参与攻城的人数还是盾车的数量都明显多了数倍,看来今日黑山军攻下此城的决心可是不小。
堡内的军民们面色凝重,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然而他们却无一人退缩,皆恪守职责地待在自己的防御位置上,准备迎接厮杀。
“注意,敌人开始登城啦!敌人开始登城啦!绝不能让他们进来,严防死守!”
堡内立时鼓声大震,提醒着人们注意防范,绝不能放一人进来,否则全堡男女老少都要遭殃。
底下攻城的黑山军则井然有序,还是老样子,由身着重甲、手执盾牌大刀的铁甲武卒率先开始登城作战。
他们顶着盾牌,快速往上攀登着,不一会儿便到了二三楼那么高,这有他们唯一可以进去的通道--射击孔窗。
老堡主下令,将城门用土石彻底堵死,向堡内民众们展示了死守的决心,也因此,射击孔的小窗成了唯一能进入堡内的通道。
射击孔的小窗都开得很小,能起到防范敌军大规模射击的作用,这是它的优点。但相对于一般的城墙而言,它也有局限性,比如敌方攀爬时,孔窗太小,杜绝了自己人投掷巨石、擂木等的可能。
所以只要黑山军冲到城墙脚下,反倒是能利用城内守兵们的视野盲区,快速攀登而上。
很快,双方便开始短兵相接,铁甲武卒全身甲胄,自是不怕守军们的木制、石制武器,除了被推下云梯的倒霉鬼,其他人身上倒并无多少伤痕。
不过黑山军想要攻进去也并不容易,射击孔的窗户开得实在不大,只能容一个人钻进去,看清楚,是“钻”进去。所以除非里面把守的人死绝,否则在战斗中,轻易根本钻不进去的,只会受到一顿棍棒的夹击。
当然,西门吉也命人准备了一些火油,黑山军登上去后,可以往射击孔内扔火油,然而此计也只能暂时逼退守军。
火油扔的少了,火太小,守军根本不退;火油扔的多了,室内熊熊大火,便是攻城队也没法进去。
所以战况一时很是胶着,黑山军看似优势不小,围着城在打,但是却根本攻不进去。
于正看着受限于射击孔窗户太小,无法全力进攻的铁甲武卒们,心中急不可耐,真想说一句,“把老子的意大利炮拿来。”
可是现在是春秋时期,连火药都没发明,哪里又可能会有枪炮。
就这样,激烈的战斗一直从上午持续到了下午。终于,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之后,东面城墙的一处射击孔,守军被火油逼退,攻城甲士冒着烈火灼烧之险,攻进了城内。
守军受限于烟火弥漫,视线不清,当看到已经进来的黑山军时,已是救援不及,被攻下了一处,之后更多黑山军便能据此源源不断地涌入。
不过,即便攻进去了,孔窗后面也只是一间普通的起居房间,守军们拼命向此涌来,势要将入城的黑山军困死在房间内。
此地立时便成了整个战场厮杀最激烈之地。
因为屋内的地方本就不大,所以双方的动作都施展不开来,只能采用最简单的拿枪对捅的方式。不片刻,此地地面被染的通红,更积起了浅浅一层血水池,真如修罗血海一般,布满浓浓的血腥味。
一时三刻之后,终究是黑山军的甲胄更加坚实,武器更加锐利,渐渐地,他们在战斗取得了上风,将守军们完全赶出了房间,赶到了走廊之上。
yawenba.net
如此,便有更大的空间能让后续的援军钻进来支援了。
走廊空间同样狭小,双方只能接着对捅,失败者被无情地踩在脚下,或者被挑下楼去。血水则顺着地板、栏杆等不断往下滴沥。
渐渐地,黑山军的优势越来越大,而对面却派上了后备的壮妇,身穿粗布麻衣拿着木矛便大喊着杀了过来。
她们也知道黑山军铠甲坚实,所以主攻敌军的喉咙和脚下部位。然而,随着越来越多黑山援军的到来,整个三楼开始彻底失守。
石堡内惊恐的喊叫声混合着厮杀声响成一处,抵抗者被不论男女老少皆被无情屠戮。
黑山军彻底杀红了眼。
第165章:诸侯之路(十四)不败而败
战场硝烟平息,敖氏前堡被彻底攻陷,然而为此所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黑山军伤亡了数百精锐,其中还有不少是铁甲武卒,这让主官军事的西门吉心疼不已。
堡内的民众更是死伤惨重,最后清点残余的幸存者人数,原本一千多人的堡民,只剩下三百不到的老弱活了下来,青壮年男女几乎死绝,此战的残酷性可见一般。
作为胜利者,于正被迎进城去。然而看着眼前的满地的尸体和鲜血,他的心中却并没有以往胜利后的那份喜悦之情。
被俘虏的老人正带着自家小儿跪于院中,等待征服者们即将给到他们的审判,一个个皆是哭丧着脸,人群中呜咽声不断。不过于正也听出来了,他们的哭声中更多的则是悲愤,对死去亲人的悲,对侵略者的愤。
于正走到一具尸体旁,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正在为他的父亲整理着最后的仪容,他的手上、身上满是血污,但是他的神情却异常的专注,在为父亲尽自己最后一份孝心。
感觉到有人过来,小孩猛地抬起头来,望着于正满眼都是恨意,眼中血丝红肿,双拳紧握,一副努力控制着自己愤怒情绪的样子。
“他在等机会,等自己走的更近些,他就会拾起父亲尸体身边的木矛,然后给自己一击。只是突逢大难,年纪又小,他还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把这一切都写在脸上了。”于正读懂了小孩的神态。
于正及时止步,不再上前。虽然那只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实际也并没有多少战斗力,而自己身边还有亲卫扈从,但是此刻他却仍然不敢上前,内心有一些畏缩和犹疑。
“他想杀我,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想杀我!”这是于正从小孩的眼神中明确读到的信息。
再看向其他跪着的老少们,其中不少人都有着同样的眼神,虽然他们低眉俯首,极力掩饰着自己,但是于正还是能从他们身上的神态和动作感受到丝丝愤恨杀意。
于正第一次对自己行动的正义性产生了怀疑。
这些人严格说起来同样也都是自己的同胞,虽然现在分属各国,但也都是属于华夏族的不是异族,后世大家更是一个大一统的国家,百姓共荣。
现如今,他们却遭遇了自己亲手指挥军队的集体大屠杀,于正的双手无疑也是沾满了鲜血。今天,他就是最大的刽子手。
虽然于正也可以安慰自己,这是他为实现自己伟大而崇高的理想,统一各国百家,让大一统的华夏帝国能提前几百年诞生的必经之路。为此,一些拦路之人的小牺牲也是必要的。
然而这又何尝不是他自私和欲望的借口?
为了一个崇高理想而不择手段,这是可以的吗?
更何况所谓的崇高理想,为国为民,也是盖棺定论后,后人给贴的标签。
谁知道这个所谓的“崇高理想”下,诞生出来的是个民贼独夫还是真正的伟大英雄。
看着面前仇视的民众、围楼内满目的血污和疮痍,于正被巨大的负面情绪所影响,甚至开始怀疑起自身来。
穿越者一定要去改变历史吗?或许不改变历史才是对民族、国家最大的保护呢?
于正望着这红彤彤的血色世界,甚至感觉连气味都是血色的,再不想在这围楼里多待,他这个胜利者面对跪倒在地的失败者们,匆匆结束了巡视,转身狼狈而走。
家臣们自也注意到了自己主君的神色不对,也纷纷跟了上来,心中还好奇呢:按说自家主君也是久经战阵了,早已闻惯了血腥味,见惯了残肢断臂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主君,军中伤者都已被送往医士处救治,得利于我军甲胄的坚实,不少人都只受了轻伤,稍加救治就能重回战场。”
ranwen.la
西门吉第一个追上来,向于正汇报了战事及军中伤亡情况。
“好,一切由你安排便是。”
于正今日心情不佳,无心多作指点,反正手下几人也已能独挡一面,他放心地让他们自己安排。
“主君,城中俘虏如何处理?还请主君示下!”西门吉又请示道。
于正脑海中回想起那些跪着的白发苍苍的老人,还有那些连少年都算不上的小儿,终是不忍心痛下杀手,最后思虑过后言语道:
“把这敖氏前堡烧了吧,至于这些俘虏全放了就是,敖氏宗族应该不会不管他们的。”
围楼石堡外部虽然坚固又防火,但是内部大量的起居室还是木结构的,所以从内部放火是可以烧毁这座石堡的。
“烧了?”西门吉不可思议地确认道。
“是的,明日我们就撤退。”
于正给出了答案,又继续解释道:“只一座前堡就折损了我数百黑山健儿,如今敖氏还有另外四堡,主堡更是雄武,只怕抵抗势必会更加激烈。实在没必要再次耗尽我们军中健儿们的血,他们还有更重要的战役要去打。”
“可是……”
西门吉还欲劝说什么,于正却语气道:
“此次是我思虑不周,没想到敖氏的抵抗会这么激烈。白白损失了我军中士卒,这是我的错,我会深刻检讨。
至于这次敖氏征伐战,咱们虽然攻下了一座石堡,但从根本上来说算是输了。”
从战役目标来看,敖氏五堡只攻下了一堡,还有四堡在坚守,那被攻下的这座前堡实际意义也不大。而且为此和敖氏接下了血海深仇,也不利于日后的统治,这也是失策的。
从这两点来看,此次更敖氏的战役确实是失败的。
这还是于正第一次认输,他承认自己在战略上犯了错误,因为前番连续几次胜利,不仅是他,黑山军整体都有些得意忘形。
所谓“骄兵必败”,这次战略和战役的全面失利便是一记警钟。
另外,此次事件对于正的心理也产生了很深远的影响,这也是于正心里必须要过的一关。从前他或许还抱着崇高的理想,但从今日起,他心中的野心将彻底超越所谓的理想。
“春秋无义战!”在于正心中,便从今日起。
第166章:诸侯之路(十五)进退维谷
敖氏之战算是给于正泼了一盆冷水,郑国立国两百年,焉能没有忠心耿耿的家族,而自己的人望也远没有到让所有人都折服的程度。
骄兵必败的道理于正不是不懂,但实际行事中却往往会被眼前的胜利给遮蔽了双眼,将这个道理抛之脑后。
如今。经过黑山军的猛烈激战,虽然攻下了敖氏前堡,但其价值却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若是放弃,那死伤的这数百士卒算是白白浪费了,于正心中有愧,但若要坚守,甚至以此为据点继续展开攻击,则无疑是个好日持久之事,不符合整体的战略和利益。
终于,于正一狠心,命令手下们将好不容易攻克下来的前堡给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算是给敖氏一个血的教训,然后放归了俘虏的老弱,便继续向着邘邑的方向进发。
只是这些浪费的宝贵时间焉能没有代价,很快,情报司就传来郑国的情报。
因为许国被围,许君派出数波使者求援,所以齐国如今已经带领着诸侯联军奔赴了许国,要去找楚国交战,如今郑国新密之围已解。
就像之前齐国伐楚失了面子,最后要在陈国身上找补回来一样,如今郑国也失了面子,没实力找齐国和诸侯联军找补回来,因而便急于从于正这个软柿子身上找回一些大国的体面。
正好,之前郑国全国各邑的军队都已经集中在国都附近,因而郑君这次直接从中分拨了两万大军,由他的弟弟公子元率领前去北境平定于正的入侵。至于其它军队,则仍需留守国都,以防备诸侯联军有可能的回马枪。
闻听消息,于正立马召开了军议,直截了当地向众家臣问计:
“各位,郑国起兵两万,急行而来,如今我军进退维谷,还需各位商议个主意出来。”
于正会说进退维谷,也是有原因的:
下了敖山往西,其实离邘邑的路程已经不远,只是中间仍有一二城邑相阻。怕就怕这一二城邑再如敖氏一般死命相抗,导致黑山军困顿城下,那么很可能就会被郑国的平叛军追上来。到时候前有城邑,后有追兵,甚至会被郑国大军给包围起来。
西门吉沉吟后率先发言道:“主君,邘邑已经不远,不如我们再加把劲,途中的那两座城邑都不是山城,想必不会难攻,应该耽误不了几天。
如此我们以最快的时间赶到邘邑,到时便到了我们自家的地盘,我们可以从容守城,民众也会支援我们。”
他的意思是仍旧按照原定战略行进,先到邘邑再打防守战。
元锐听完却提出了相反的意见:“主君不可,不说大军一路需要连续攻城,必会导致士卒疲敝,便是到了邘邑又能如何?
礼宾司也曾接待过不少邘邑的使者,邑中疲敝之事千真万确,若我们这七千余人若进了邘邑,即便是能固守城邑又能如何,邑中粮草根本养不起这么多人的人咬马嚼。到时候后路被断,我军被围在邘邑,再想突围可就难了。”
“臣下复议。”计察出列附和,也称邘邑不可守也。
他又道:“臣以为当退入邬邑,邬邑城池坚固,正好以逸待劳等待郑军前来。而且邬邑靠近黄河,可以用船只运输粮秣,可保我军中不受缺粮之苦。”
不少家臣闻听此议也是连连点头,邬邑是不战而下的,所以城墙最是完善,以七八千人固守,只要粮草不缺,即便郑国两万人来功也不一定能打的下来。
“只是邘邑……”西门吉毕竟是邘邑出身,心忧故土,怕郑国会对邘邑出手,甚至会引来报复性的屠戮行为,所以有些担心。
计察却补充道:“我也是邘邑出身,邘邑也是我的父母之邦,只是如今一切当以大局为重。
而且邘邑毕竟没有实际参与这次行动,如今城头还挂着郑国旗帜呢,虽然郑国日后难免会多加提防,但是目下对郑军来说,我们这支军队才是他们首要要消灭目标。
所以邘邑似危实安,短期内倒不要担心。”
于正看着侃侃而谈的计察,知道他向来是不以谋略为长,而以勤勉和忠诚得用的,所以今日这番言行想必是出自他那位丑门客之谋,看样子此人倒是个谋臣。
“可惜了!”于正想到他被火毁去的面容,有些替他惋惜,不然如西门吉的门客共皓一般,出任个邑守也是可以的。
于正对待家臣们手下豢养门客之事一直有些矛盾心里。一方面,这些门客确实很好地辅佐了家臣,让他们进益不少;另一方面,门客争相投入家臣手下,这却不是于正想要看到的人才流动方向。
作为集权者,他当然希望天下人才都为自己所用,成为人才的唯一效忠对象。
虽然间接也能得到他们的效忠,但是区别还是有的。家臣的家臣不是我的家臣,这是主张私恩大于皇恩的表现。
再者,即便如共皓一般已经被提拔为于正的直臣,出任了地方邑守,但他曾出仕西门吉的这段历史是永远无法被抹去的,他身上始终会打有“西门家”旧吏这个标签。
这无形中会使家臣们形成以某人为中心的党派势力,毕竟面对昔日的旧主,若完全不顾往日的主仆情谊,在这个时代反而是会被人议论为失德的。
如今于正是一面同意了家臣豢养门客制度的存在,另一面又在加强防范,特别是嘱咐情报司也注重这一块工作的监视。
真正的人才制度,得等于正成为一国之主,有稳固的地盘和大量优秀人才后,才能走上体制化的道理。
如今黑山上的教育制度,几年下来也只完成了基础教育的阶段,还提供不了他所需要的优秀人才。
畅想中文网
第167章:诸侯之路(十六)守心守城
“那么,大家都同意退往邬邑御敌吗?”于正当众问道。
家臣中不少人都表示认同此策,认为此乃最好的选择,攻城战不好打,这是这个时代普遍的共识。
去邘邑,乃是借助民心而守;去邬邑,乃是借助坚城而守。说来说去其实都是守策,可见家臣们心中还是认为自家的军势是不敌郑军的,所以才需借助城池而守。
“我邬氏愿扫榻以侯,欢迎主君及大军进驻。”邬氏子弟邬鳞立马起身,当众出列表态。
只有西门吉眉头紧锁,似乎还有些疑虑。他看了眼邬氏、暴氏两家送来的质子邬鳞、暴梓二人,却是出言道:
“启禀主君,臣还有话要说。”
“讲来参详便是。”
“谢主君。臣担心的是邬氏一族新附,其忠心程度尚要存疑,不可托付大事。”
西门吉认为这些新收服的附庸家族们根本不可靠,只见他继续说道:
“不错,诚如大家所言,邬邑的归顺,未经战火,城墙最是完好无损。但大家可别忘了,城内邬氏的军队也很齐整完备,至少也有一千之数。
这千余人,虽战场上敌不过我军,但一旦我军被围困在邬邑之中,这千余人便是内部最大的隐患。他们不仅对城邑远比我们熟悉,而且还可调动当地的民众以为奥援。
若是他们有了异心,想要重新倒向郑国,那么这邬邑只怕会成为我军的葬身之地。”
“西门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凭什么没凭没据的,如此污蔑污蔑我们邬家。我邬氏子弟也早受够了郑国的压迫,此次归顺乃是真心实意的,断没有半点虚假。
还请主君明鉴!”
邬鳞见西门吉的言辞中多有针对邬氏之意,也顾不得自己敏感的身份,连忙出言反驳澄清,一旁交好的暴氏子也帮忙说着好话。
然而这番话在旁人听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的确引起了一些家臣的警觉:是啊,毕竟是迫于武力才新归降的,忠诚度本就存疑,到时候在军势更强大的郑国面前,回归旧主也不是没有可能。
邬氏已经背主过一次,难保不会背主第二次。
邬氏若向着我们,那邬邑就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坚城,若邬氏向着郑国,那邬邑就是一座漏洞百出的沙丘。
“西门吉,此言不可再说,邬氏有献城之功,如何能以臆测而中伤。”于正立马出言制止了二人的争辩,更出言安抚了邬鳞一番。
不过经过家臣们议论纷纷的争辩,于正心中对于去邘邑或是去邬邑,一时还真的难下定下决断来。他手指按压着太阳穴,以缓解大脑过度思考后的酸胀感。
“大家认为我军只可守而不可对攻?”
于正带着几分希冀问道。
见众人微微点头,他心中不由叹了一口气,可见对郑国的畏惧之心还是植根于大家心中,郑国昔日霸业之威至今尚存啊。
“先用午膳吧,兹事体大,容我再思虑片刻。”
日头过午,众人腹中空空,心思也已枯竭,于正吩咐先行用膳,容后再议。自有手下将一叠叠美味珍馐放于案上,不断呈送上来,一一摆放在众人席前。
slkslk.com
“谢过主君赐膳!”
家臣们立马便大快朵颐起来,因为从低等出身升上来的家臣过多,所以用餐礼仪什么的也只在少数几人身上可见。
不过这般狼吞虎咽的姿态,一起用午膳才香啊,于正见此,也刚要开动,突然想到了什么,却是端着菜案起身出门而去。
众人皆有些奇怪,还以为是主君嫌弃自己等人大老粗,要单独用膳呢。
实际上,于正却是想到了那位被自己“请来”的虞国大夫宫之奇,既然现下无计可施,不如诚心请益一二,或许会有收获也不一定。
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宫之奇的临时军帐之前。
“宫大夫可用过午膳了?”于正对着门口看守他的两名军卒问道。
“回禀主君,还不曾。今日主君招待家臣们用膳,所以宫大夫的那份午膳晚了些。”门口的军卒恭敬地如实回答。
宫之奇以“大夫不仕大夫”的理由拒绝出仕于正,而于正却仍然把他带在了身边以备参询,一切衣食用度皆按于正的标准执行。
不过数次请益没有结果后,最近于正来得也少了,今日计穷,这才又想起军中还有着这么一号人物。
“宫大夫,嫂夫人,给你们送午膳来了。”于正也不等内里回应,却已率先登堂入室,将案盘一放便坐了下来。
“于正大夫好久不见啊?”宫之奇暗讽道,语气中甚至略带着几分恨意。
第168章:诸侯之路(十七)问计大夫
于正拿“请来”的宫之奇无计可施,宫之奇离开虞国,有心携妻儿归隐山林,再不问天下各国的是是非非,而于正却非要请他出山,以为自己的“卧龙凤雏”。
为此,于正更是三番四次低声下气地前去请教,给足了面子,学刘皇叔“三顾茅庐”又“三顾茅庐”,去了不下十来次。
畅想中文网
然而宫之奇却依然是无动于衷,二人即便相对对坐,宫之奇也还是那套“大夫不仕大夫”之言,还时常说自己是亡国的不详之人,不愿再出仕。
宫之奇确实经历了两个国家的灭亡,宫阝国和虞国。
当年武王姬发克商建立周朝,分封天下诸侯时,封族侄仲为虞君,是为虞仲,又封虞仲之子为“宫阝”国之君,而后“宫阝”国传数世即为晋国所灭。
姬之奇是“宫阝”国公族,“宫阝”国被晋国灭时,他离“宫阝”奔虞国,将“宫阝”字去右耳,右“阝”旁的原字形为“邑”字,“邑”为诸侯之国的意思,去“邑”表示离开故国,失去家邑。“宫阝”去邑则为“宫”,名仍为之奇,从此便开始辅佐虞国,对抗晋国。
然后虞君被晋国的美玉、良马所惑,不听宫之奇之言,这才导致了虞国的覆灭。
经历了宫阝国和虞国的灭亡,宫之奇对朝政确实多少有些灰心丧气了,更何况眼前要他出仕的只是一个大夫,所以迟迟不肯答应。
“邘”变“于”,“宫阝”变宫,这是春秋时代兼并战争的历史大势所趋。
于正好言相劝,劝说他要振作,把“阝”给加回来,但宫之奇却只是推脱,甚至甘愿在黑山为一小民足矣,搞得于正每次都是乘兴而来败兴归。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家臣们见自家主君这般礼贤下士,却得到如此待遇,无不感到气愤不已。
有脾气火爆的家臣,直接找到宫之奇的住处,隔着守卫和大门“不识好歹”地叫骂了一番。最后,自是被于正狠狠处罚了,不过多少也出了于正胸中一口郁闷之气。
也有学识不错的家臣,亲自拜访宫之奇大夫,想帮着自家主君劝说,却也常常吃闭门羹,或者被沉默对待,并无多大效果。
文武皆不行,此时计察在丑门客谭朝宗的建议下,却向于正献了一条计策。
“宫大夫既然能去国远走,想必功名利禄都已不能打动他。但有一样,是他放不下的,便是家人。他逃难时身边一直带着妻儿,对二人的殷殷关切之心,有目共睹,不如从此下手。”
于正闻言,断然拒绝道:“不妥,若以家人相胁,未免太过卑鄙。而且即便宫大夫被迫就范,只怕也不愿真心仕我,到时候出工不出力,心不在我处,不愿出谋划策又有何用。”
于正想到了后世三国那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徐庶,觉得此策不仅无用还会弄巧成拙,反失人心。
计察却道:“此事易尔,听说主君这次出征有意会带上宫大夫一家以备参询,臣以为到时可以把宫大夫的儿子留在黑山石城邑,接受我黑山的教育。毕竟兵危战凶,如此可显示主君的一番拳拳爱护之心。”
“这般,岂不是要宫大夫一家分离?”
“不错,便是要他们一家尝尝这分离之苦,如此才会愈发珍惜一家团圆的机会。”计察道。
“此去郑国作战,短则一二月,长则三五月都有可能。莫说宫夫人这个妇道人家,就是宫大夫如此长时间不能见到爱子,想必也会异常想念。
而宫夫人担忧儿子,势必在宫大夫耳旁时常念叨,这日日夜夜的耳边风,可比我们这样一次两次的去拜会要有用许多。”
这是从他人软肋下手,或许还真的会有效。
“这又是你那丑门客想出的计谋?”于正看向计察问道。
计察也大方承认:“不错,正是谭朝宗所谋,此人倒有几分谋略,正好补某之才略不足。”计察倒也很能认清自己。
“谭家,就是被齐国灭亡的谭国那支氏族了,看样子家学是不缺的,只是这计策听上不去可不是正大光明的阳谋。”
于正有些犹疑,这种计策多少有些像后世《水浒》里逼人上梁山的法子,而于正觉得自己多少得向《三国》的刘备这样的人主学习啊,不能是宋江一般的草莽。
“计策好用就成了,主君何须计较这么多。”计策倒是不以为意。
“容我再思考一下。”于正不置可否。
临出发之前,明知宫之奇不会参与出谋划策,于正还是抱着万一的心理把他给带上了,并且鬼使神差地执行了计策所献之策,将宫之奇之子宫崎留在了黑山,名曰“保护”。
所以,也难怪今日于正厚着脸皮前来问计,宫之奇连个好脸色都不愿给了。
“大夫,此次郑国公子元率兵两万前来,我军该如何应对,是接着去邘邑还是留守邬邑御敌,还请大夫教我。”
于正执礼甚恭,对着宫之奇大夫行的是后辈子侄的请教之礼。
只是宫之奇仍旧是不发一言,甚至连旁边的嫂夫人都有些着急,暗暗使着眼色,只是宫之奇仿佛视若罔闻。
也只能说于正如今还确实没有什么王霸之气,想收个有些名气的家臣也屡屡失败。
于正心中沮丧,却也明白他如此行为的原因,终究是自己先做的不对。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他抱歉道:
“是正失礼了,不曾招待好大夫一家,还另大夫与家人分离,此事皆是正行的偏了。大夫放心,我即刻便命人将大夫及嫂夫人送回,也免得继续受战火之苦。
而我,即便再艰难,也必然是要凭自己的力量登上邘国诸侯之位的,到时还请大夫不要食言,能真心出仕。”
见于正诚恳地认错,宫之奇却是难得地开了口:“好,今日我俩就走。”
于正见他不愿多说,无奈只能叫来自己的亲兵,嘱咐拨出一支队伍,先送宫大夫及夫人返回黑山。
宫之奇见于正行事不似作伪,这才吐露了几句见解,在于正听来不啻金玉良言,另他茅塞顿开,心中的军略也定下了主意。
第169章:诸侯之路(十八)首次谋划
“我以为,去邘邑之谋不可行。”
下午重新开始军议后,于正当众便否决了去邘邑的提案。
“我等兴仁义之师,帮助郑国欺压下的各小国重新复兴社稷,此事是得到霸主齐侯认同的义举,岂有不战而退的道理。
再者,衡雍、暴邑、邬邑等地刚归顺,我也承诺会保护他们。我军又岂能出尔反尔,将它们再次暴露在郑国的兵峰之下,如此岂非不义之举。
所以我决定就在此地,借助邬邑城池,堂堂正正击败郑国大军,保护各家利益再不受郑国威胁。”
于正说的大义凛然,言语之间似乎一切都是出于为各家考虑,而私毫不计较自家的得失,这是他给出的表态,满口“大义”。
“主君真乃仁义之君,我邬氏(暴氏)必当倾尽全族之力,襄助主君抵挡郑国。”邬、暴两家质子赶忙俯首参拜表明自己的态度。
思路客
这便是宫之奇教给于正的。
室内对谈,宫之奇问了于正几个问题:
“听闻敖氏死守山城,于正大夫可知敖氏为何如此不计代价的顽抗?”
于正见宫之奇终于不吝赐教,心中欣喜不已,思考之后回道:
“敖氏是为郑国尽忠,郑国虽对附庸各家多有压迫,但是毕竟已经吞并敖国上百年,敖氏早已习惯了郑国的统治,甚至对郑国形成了国家认同。
而且,郑国处罚附庸各家的手段十分狠厉,敖氏也怕郑国日后可能的报复。”
宫之奇点头道:“不错,不只敖氏,便是已经归顺的衡雍、暴邑、邬邑等也有同样的担心。再请问于正大夫,若大军撤走,你以为这几座城邑是战是降啊?”
“怕是会降,即便有留守的几百黑山军恐怕也压制不住城内的各家势力。”于正实话实说。
“既如此,那再请问于正大夫,此行耗费如此多钱粮、伤亡不小,又所为何来啊?”
宫之奇第三问更加直接明了,于正当即便也反应了过来:是啊,若是放任这几邑再次降郑,那这次出击行动便算是彻底完败收场了,付出了这许多代价却什么也没得到。而若是要巩固如今的战果,势必不能轻易放弃这几座城邑。
他毕竟不是昔日那只管自己一亩三分地的小领主了,如今麾下也有着几家附属势力,他的一举一动也决定着别人对他的看法。
“还请大夫教我?”于正诚心请教道。
“学齐侯。”宫之奇道。
“学齐侯?”于正有些惊讶地反问。
宫之奇点了点头:“不错,学齐侯的‘仁义之道’、学齐侯的‘霸者之道’。”
“齐侯之所以如今能统御诸侯联军,也不是一蹴而就的。齐侯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所以曹国、宋国等国前来相从,齐侯有‘存卫定鲁’之功,所以卫国、鲁国等国也来相从。如此,齐国才有如今规模声势的诸侯联军。”
于正听了连连点头称是,这些他都知道,齐侯自是天下一等一的霸主。
宫之奇或许是要回黑山了,或许是难得打开了话匣子,只听他继续说道:
“近畿之地不同它处,这里原是周王室的畿内,所以分封了众多王室公族和卿士之国,可说是方国林立。
郑国强盛后,先后吞并了数十周边小国,但各家势力仍保有一定的独立性,手中也有着不少族兵。
所以若要在近畿之地站稳脚跟,必然避不开这些势力。若是一味学郑国一样以势压人,那么恕我直言,大夫的势力还远远比不上郑国,各家自然也会知道如何站队会对自己更有利。
所以敖氏会死守,各邑也会再次反正,这是可以预料到的。”
“那大夫的意思是?”于正思路被打开了一些,以往他太过专注于战争的得失,却忽视了政治上的大局观。
这是他缺少真正谋士的原因,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二者本就是相辅相成的,单以战争是很难成事的,只要一败就崩塌了。
宫之奇难得说了这么多话,有些口干舌燥,接过夫人递过来的茶汤喝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学齐国,齐国的目标是‘天下霸主’,那大夫不如以‘近畿小霸’为目标,联合周边的各家势力共抗郑国。”
“近畿小霸?”
“不错,若能统合周边各国,再于军事上数败郑国,割其部分疆土,那么君就能成就这‘近畿小霸’之业。
而这‘近畿小霸’,南拒郑国、西接王室,更控制着东方诸国的上洛朝见之路,只要君能打出‘匡扶王室’的旗号,得到天子重用,甚至赐以卿士之位,那么君便能崛起为天下一等一的诸侯。”
宫之奇给于正展现了一整个清晰的战略规划,便如“隆中对”一般,让于正有了明确的进取方向。
“可又该如何统合各国呢?一个敖氏便已让我头疼不已。”于正惭愧地说道,此时在宫之奇面前,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认真受教的学生。
宫之奇道:“这便要求君需学齐侯,行‘仁’和‘霸’相结合之道,如此各家即受其恩,又惧其威,才能真心实意地降服。”
于正不是悟性很差之人,瞬间也就明白了,像霸主齐侯一样,某些口号该喊时还是要喊的。附属各家更要恩威并施,即要展示比郑国更多的仁义之心,又要展示出能战胜郑国的军事实力,那么久而久之,各家自会做出合理的决断,加入自己的阵营,而不需要再一座座地艰难攻城。
以前,他治理黑山可以处处以“利”为先,满足快速发展的需要,因为那毕竟是他的直辖领地,被狄人祸害后,当地贵族的力量也被摧毁殆尽,不需要太多顾及本地势力。
但现在,他不得不要遵守一些“准则”,如此才能团结附属各家,否则附庸们不断降而复叛,也是件不胜其扰,非常阻碍势力发展的事。
第170章:诸侯之路(十九)战前各邑
于正细细琢磨了宫之奇的话,意思是你可以拥有“野心”,去成为像齐侯一样的霸者,但同样的,霸者有时候也需要一些“仁心”,真正能帮助大家“平事”的,恩威并施才能让人心服口服。
而且霸者要言出必行,既然答应了各家便要切实保护好他们,使它们再不受郑国的侵害。如此,才会有更多的氏族会投奔到麾下,手中的力量也会越来越强。
这就像于正后世看过的古惑仔,想要小弟们跟着你混,便要能罩得住他们。想要做这近畿地区的“小霸”,便要有能力罩着各家氏族,如此各家才会死心塌地跟着你混。
送别了宫之奇回黑山后,于正终于决定要留下来与郑国正式一战,郑国需要一胜来找回失去的面子,他同样也需一胜来向各家证明自己的实力。
战事临近,黑山军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不停地调兵遣将,打造新型器械。而受此大战影响的各家势力,也在内部密谋讨论着自家的谋划,毕竟他们要为整个氏族打算,稍有不慎便是举族倾覆的后果,不得不多起几个心眼。
思路客
邬邑,邬家堡内,邬家几大掌权者再次集聚一堂,商量着眼下的对策。门外族兵把守森严,也只有邬家最核心的人员可以进入,防止本次讨论泄密出去,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家主,你看看,我就说不能轻易降了,如今可好,引来郑国大军征讨,这回咱们邬家恐怕是在劫难逃了,必然要被郑国狠狠惩罚。”
家老不停埋怨着,又狠狠瞟了一眼那位当初主降的邬家二叔,表达着对对方的不满。
邬家二叔受了激,也不是逃避责任之人,当即便站出来表示:“大哥,之前是我提议要降的,不干他人的事,郑国若是前来问罪,便将我交出去便是,杀了我来向郑国乞求饶恕。”
邬家主见二人言语越说越激动,只得出来平衡双方,他劝道:“如今还不到说这些的时候,郑国虽然有两万大军,但于正大夫麾下也有八千多军伍,这两大势力,我们谁也得罪不起。
而且郑国不知邘氏黑山军的兵甲犀利,战法更是凌厉,或许要吃大亏也说不定,所以胜负犹未可知也,咱们不急着表态。”
“家主糊涂!”家老却是直接不留情面地数落道:“试问家主,此次两家军力看似并不悬殊,但郑国即便败了一次,很快便能凑齐第二支征讨军,而于正败一次,便是真正的伤筋动骨,再凑这样一支军势又需得多少时间?这便是两家实力的根本差距。”
“是啊,两家的实力不是通过一两次战争的胜败能抹平的。”在场之人闻言也频频点头。
家老见自己的意见得到大家认同,说得更起劲了:“而且最为可恶的是,我们投降的目的本就是为了保存邬邑,然而于正不但要以我邬邑为主战场,还要让我邬氏征召兵役,共抗郑国,这不是逼我们的子弟们去送死嘛。”
见家主仍旧面色犹豫,家老继续说道:“家主,虽然二公子在于正军中为质,但大公子同样也在郑国为质,还请家主顾念啊。”
……
衡雍邑内,于正先前任命的两位邑守也同样正在商量着即将到来的战事,甚至还起了不小的争执。
共皓火急火燎地道:“田邑守,我知你心忧战事,可是如此强征壮丁入伍,甚至扣留士族子弟逼迫本地大族,此举未免太失人心了。衡雍本就是郑邑,我军在此根基浅薄,还需多加仰仗本地势力才是啊。”
共皓劝说着黑山军伍出身的田邑守,劝他爱民、惜民,更要善待本地士族。
然而田邑守却一副大老粗模样,根本不听劝告,反而不耐烦地说道:
“子明啊,你什么都好,爱民如子,处理政事也勤勉,但就是心肠太软。
那些士族本就是昔日的郑国之臣,如何能跟我们一条心抗敌,只怕到时郑国大军一来,他们就要把我们,还有黑山军五百士卒一股脑儿卖给郑国了,好换取郑国的原谅。
所以我才以家中幼儿周岁为名,特意设了一宴,宴请本地士族,在宴会上扣留了他们各家的家主和嫡子。虽然不光彩,但也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控制他们,防范士族们的异动。
然而即便如此,各家之中也必然还有不少亲郑之人,只能等他们自己慢慢跳出来,我们再一一收拾。”
田邑守不是出身低贱,他今日的一切都来自于黑山的军功,来自于于正所赐,所以他必须替主君守住衡雍,哪怕不惜一切代价。
他为了守城,从民众中征召了一千民壮,又从本地各士族手里,威逼利诱地征调了一千族兵,再加上之前留守的五百黑山军,倒也被他整出了两千五百人的军势。
只是这些人中只有黑山军的五百人是真正可靠、有战斗力的,其他两千人只能壮壮声势,但在守城战中还能有一点作用,却是不能出城作战。
“不仅是本地士族,你还强拉了那么多民众入伍,造成如今人心惶惶,这几日治政衙门门口有不少民众聚集,都在讨要说法。”
共皓被此事弄得焦头烂额,明明是田邑守弄出的烂摊子,却不得不由他来收拾。不仅每家每户发了安家粮食,还给了不少黑山铁钱,可仍旧民怨沸腾。
“这必然是那些本地士族们指使、煽动的,这些人最是奸猾,惯于藏在后面指使别人为前驱探路。
不过想这样就逼我妥协,也未免太小看我了。不用理会,闹得欢了,乱棍驱散便是。”
因为战事的波及,整个近畿地区又乱了起来。
第171章:诸侯之路(二十)人才之争
“公子,这几日我发现有一伙人似乎一直鬼鬼祟祟在跟着我们,听其口音似乎是卫人。”
各国皆有公子公孙,而眼前此人汇报的对象却是秦国的公子,嬴絷。秦穆公嬴任好继位后,仰仗公子絷处理与各国的外交事务,算是秦国的首席外交大臣。
“卫人?”公子絷有些奇怪,卫国人怎么会来纠缠他们?卫秦两国离得可远,向来没什么渊源和来往,而如今他们更是在楚国宛邑(南阳)之地,行事也十分低调,不该招惹什么人才是。
“也许是卫国的商人吧,多加注意便是,不要横生枝节。早点完成任务,把人带回秦国才是,国君还等着用他呢。”
公子絷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这几个卫国人果真碍事,直接做了便是。”
“是!”手下人应道,秦国勇士善战之名也不是虚的。
秦国的公子絷此来楚国,却是为一人才而来。
此时的秦国虽然吞并西周遗留的旧地,从西鄙小国逐渐壮大,成为西方有数的大国,但其在华夏国际上却仍威望不彰,不被中原各国所重视。
由于周边都是蛮夷之地,秦人长期与蛮夷通婚杂居。因此在中原强国眼里,秦国俨然是生活在西鄙的蛮夷一般,受到周朝上流社会的歧视。
秦穆公继位后,也自知本国文教不昌,十分钦慕中原的先进文化,于是秦君便派出公子絷为使者,为他挖掘各国的人才前来秦国出仕,想要改变秦俗,算是第一次的秦国变法吧。
而晋国于秦国接壤,所以公子絷自然便把“求贤”的重点放在了中原大国晋国身上。
然而在此时的世人眼里,对秦国的印象仍是那个粗鄙的西垂小国,国内到处是蛮夷杂居之处,风俗大异中原,甚至连中原各国几乎已经绝迹的人牲献祭,在秦国仍大行其道。上任国君死后,秦国便进行了大规模的人牲祭祀,甚至连贵族也不能免。
所以即便公子絷诚心拜访了许多名士,但这些人却都不愿跑去秦国出仕。最后公子絷搞了半天,也只在晋国挖掘了由秦国流落到晋国的人才公孙支。
公孙支,嬴姓,名支(《东周列国志》中作公孙枝),字子桑,为现今桑姓之得姓始祖。
公孙支虽是秦国公族,但只是旁支庶出,所以公子絷发觉公孙支时,他只是躬耕于晋国田亩的一介农夫。
公孙支重新入仕秦国,还被秦穆公任命为大夫,但秦国仍旧十分缺乏人才,特别是别国的人才根本不愿来秦出仕,这是个大问题。
之后便发生了晋灭虢、虞两国之事,公孙支便向秦君推荐可以任用两国的大夫,特别是虞国的几位大夫皆有贤名,奈何君主不听劝诫才导致的亡国,非几位大夫之过。
秦穆公也知人才难得,便也同意了,公孙支便重点推荐了宫之奇、百里奚二人。
xiaoshuting.cc
奈何宫之奇对虞国会灭亡之事早有预见,已经去国远走,秦人追之不及,不过百里奚却随着虞君一起被晋国俘虏,成为了奴隶,这事还可以操作。
于是秦穆公便让公子絷出使晋国为自己求亲,求娶了晋献公的女儿伯姬为夫人,并指名要曾经的虞国大夫百里奚作为陪嫁的媵臣之一。
这样不仅秦国和晋国有了姻亲关系,也算进入了中原各国的交际圈子,还收获了一位贤才,简直是一举两得之计。
可好事多磨,这百里奚或许是不堪受辱,或许是不愿去苦寒的秦国受罪,却是在半路上逃跑了,还一口气跑到了楚国的宛邑,被此地的楚人所执,以牧牛为生。
不得以,公子絷一行人只能又从秦国千里迢迢追到楚国。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未来的“秦五子”之一的百里奚,早就在于正的人才名单之上了,所以不仅百里奚的一举一动都在黑山情报司的掌握之中,便是秦国公子絷一行人也早就被监视了起来。
于正不急着让情报司行动,把百里奚给抢走,个中原因却是和秦国差不多的。
百里奚毕竟是曾经的虞国大夫,多少有些眼高于顶,所以他看不上西垂的秦国,不愿去秦国出仕,这才逃走。而于正的情况还远不及秦国,目前连诸侯之位都无,自然百里奚多半也是不愿出仕的。
既如此,还不如向让楚人继续“磋磨”一下他,好好磨磨他的锐气,让他真正以奴隶的身份生活上一段时间。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受人鞭笞,这样才能把曾经的尊严、身份、地位都给抛去,明白昔日的尊严根本一文不值,能活着吃饱穿暖就是幸福。
这也是于正从不能轻易收服宫之奇之事得到的教训,所以他才打算让历史再按照史实走上一段,等百里奚真正磨去了棱角,他再出手截胡秦国。
公子絷的谋划也的确如此,他明知道这百里奚是个人才,价值千金,却偏偏和楚人奴隶主谈好,一再压价,最终才确定了五张羊皮的成交价格,可谓非常便宜。
这个“贵物贱买”之计,一方面是不引起楚国人的警觉,毕竟只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奴隶,若是花大价钱,楚国人必然惊异,到时平生事端反而不美;另一方面,他便是要让百里奚明白,他再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虞国大夫了,而是个只值五张羊皮的奴隶而已。
如此,百里奚才会放下一切,真正为秦国所用。
一切都计划地很完美,然而殊不知这一切却都在黑山情报司的监视之下。
“队官,那个老奴隶昨日又被楚人无故鞭笞了一顿,似乎有些受刑不过,所以那些秦国人今日似乎要有所行动了。”
情报司盯着秦国人的暗探不敢耽误,赶紧前来向上司汇报秦人的动静。
“好,既如此,咱们也别等了,那个秦国公子与楚人既已谈好了价格,五张羊皮的价格就想买走这位曾经的‘虞国大夫’。今日,咱们便来做一回这不厚道之人,给他来个中途截胡。”
“如此,那些秦国人白白在这南阳呆了这么久,岂不是要气疯,哈哈哈哈……”
第172章:诸侯之路(二十一)先行截胡
“老伯,快开门,我们来买奴隶了。”公子絷带着几个手下叩响了乡野之地,一户楚人的门扉。
此时各国多有规定,逃人可以被捕为奴隶,任由主人处置。这个楚国的老伯很幸运,发现了饥寒交迫的百里奚,看其身上媵臣的打扮,再听其明显不是南方的口音,心中便认定了此人是个贵族家的逃奴。因而也不犹豫,直接叫来儿子将他重新捕为了奴隶。
只是这人毕竟是个年老的奴隶了,吃的虽不多,但也没多少力气干活,只能做做简单的放牛之事,还整日偷懒,这家人早已对他不满许久,平日里更是非打即骂。
好不容易有个人肯出钱买他,虽然一直压价,压到了五张羊皮的价格,可说是非常便宜。但毕竟只是个免费捕来的奴隶,而且平日里也干不了多少活,也就没有再多做坚持,最终也同意了这个价格,商定的是今日做交接。
“你们怎么又来啦!呀,您这脸是怎么弄的,怎么还伤了?”老伯打开了大门,却见门外的买主脸上有些红肿,不由关心地问道。
“没事没事,路上出了点差池。”公子絷捂着脸不欲多说,直接转回了正题:“老伯,五张羊皮我们带来了,那位老奴隶呢,我们今天就要买走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人不是已经被你们领走了吗?你是觉得我和那个老奴从中做通,要赚你们二道钱?我们可是正经人家,可不是那样的人。”老伯朗声道。
“什么?人被我们领走了?这是什么话?我们路上出了点岔子,这才刚来而已。”公子絷心中立马不安起来,急忙连番追问道。
老伯见他紧张的神色不似作伪,心中也有些糊涂,只能实话实说道:“今日早间,有个自称是你们的人,说你有事来不了,派他来做交接。反正还是按照昨天大家商量好的价格,以五张公羊皮从我这买走了那个老奴隶。
我见他说的价格没错,不疑有他,便也同意让他们把他买走了。”
“什么,你让别人把他买走了?你怎么能这样,你明明答应的我好好的,怎么能让别人买走他。”公子絷瞬间有些怒不可遏,狠狠地拽着楚国老伯的衣领道。
“你干什么,那人对价格知道的非常清楚,我怎能想到他不是你们的人。”老伯神色有些慌张,瞬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说道:
“我知道了,定是你们想讹我,所以明明已经从我这买走了奴隶,却又来演上这一出,是不是想把那五张羊皮再给讹回去。
你们这些秦国蛮子就没个好人,我告诉你们,我也不是好惹的,吾儿快来,有人要打你爹啦!”
老伯立马大声呼喊起来,向屋内求援。因为是乡野人家,所以邻居住得不近,算是独门独户。
屋内的家人其实早就听到动静了,只是天色还早,众人起身也要时间,所以这才出来迟了。
只见一高大汉子拿着石锄举得老高,对着众人喝道:“赶紧放开我爹,不然我可对你们不客气啦。”
偏巧公子絷今日心情不好,他已知道自己被人戏耍了,截胡了百里奚,他不欲多耽搁时间,更不愿放过这家让他功亏一篑的家人,因而转头对着手下吩咐道:
“速战速决,我们还要去追那伙卫人,定是那些卫人搞得鬼。”
说完,他自己率先出手,拔出腰间的配剑,直接捅向了老伯。
“噗”的一声,利剑瞬间穿体而过。
“你……你……”
老伯还欲说什么,却因为血沫上涌,再说不清一句完整的话。
“救命啊!”见到自己的爹被捅,那高大汉子却是被吓得大喊大叫起来,欲要往屋内跑去。
公子絷的手下哪会给他这个机会,纷纷拔剑出鞘,将他围住,割了头颅。
这还没完,几人又踏破里屋之门,将内里的妇孺、幼子也一并结果了,不留后患。
“公子,都结果了。果然没见百里奚那个老奴的身影,看来真是被买走了。”
思路客
“可恶,竟然敢对我们秦人用这种卑鄙手段,通知住处所有人,立马集合起来,四处追查那伙卫人的下落,此事我誓不罢休。”
然而当他们刚把剑上的血擦拭干净,还没来得及还剑入鞘,却发现不远处却走来了一队楚国的邑兵,而且明显是向着这处偏僻的地方走来的。
“怎么可能,我们刚刚下手,楚国人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有手下大为不解。
公子絷却是眼中的恨意又浓重了几分,说道:“是那些卫人,他们必然料到了会起争执,所以这才提前叫来了邑兵,为得就是迟滞我们,不让我们有时间追上他们。”
“这些卫人什么来历,如此奸诈,我们怎么得罪他们了,竟然设下如此圈套。”手下抱怨道。
这个问题也是公子絷想知道的,秦卫素无瓜葛,怎么会有这样一批卫人与他们作对。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杀出去再说,如此才能有机会追上那伙还未走远的卫人,好当面问个清楚。
“秦国的们,向我集合,军阵准备,一同随我杀出重围!”公子絷下令道。
喏!"
一时间,秦军手下齐齐向公子絷的身边汇聚过来,一股肃杀之气更是在这个寂寂无名的乡野村庄弥漫开来。
那伙楚人邑兵见此也感到有些不妙,纷纷拿出武器护卫起来:这伙人身上的杀气明显是战场上厮杀出来,可不是普通人,莫非是敌国派来的探子?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秦人不答。
“大人,这户人家都被屠了,连老人小孩都没放过。”当先的几个邑兵明显已经发现了情况。
如此,此事明显已经无法善了。
第173章:诸侯之路(二十二)三胜三败
“主君恕罪,臣下家族中出了叛徒,竟然意图重新投靠郑国,出卖我军,恳请主君堪乱。”
于正看着眼前的男子,邬家的嫡次子邬鳞,实在想不到此人会如此行为,竟然告发自己的家族,还献上了一分“名单”。
邬邑的异动,情报司自然是有所关注的,亲郑派的名单也在收集当中,但远不及邬鳞提供的这份名单这么详细。
“汝为何要出卖自己的家族?”于正不见喜色,反是严厉地问道,好似审问叛徒一般。
邬鳞一听立马就急了,连忙申告道:"请主君赎罪,臣下实在是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邬家灭亡,所以才主动出首。请主君明察秋毫,体谅臣下对家族的爱护之心,臣这是在保全家族啊。"
邬鳞邬鳞潸然雨下,语气诚恳,好像真的受了巨大委屈一般,是为了保全家族才出首的。
“哦,这么说你是觉得郑军会输,而我军会胜咯?”于正好奇问道。
“是的,臣下就是这么认为的。这些时日臣下在军中也有所体悟,主君兵精粮足,又有铁器之利,虽人数不及郑军,但人心凝聚,兵将一心。此却远非郑军所能比的,所以臣下认为我军当无败理。”
这话说的好听,于正高高在上望着邬鳞,分辨着他话中的真假,更想知道这是谁的决断,竟然这么大手笔,送上一份这样的大礼。
眼前这个年轻人,他有这样的决断?
“你的心思我明白了,先退下吧。”
于正屏退了邬鳞,又让人叫来了情报司主管施展,将邬鳞送来的名单递给他看。谁知施展看后却是眉头紧锁,之后更是主动告起罪来。
“主君恕罪,这是我情报司工作行事不密,打草惊蛇了,所以邬氏才派人送来了这样一份真的名单。
不错,这上面有许多人的确是坚定的亲郑派,但据我所知,此名单却也遗漏了几个邬家重要的实权人物。
臣下猜想,这或许是邬家的弃车保帅之举。邬家知道我们在调查它,知道此时不宜和我们硬拼,所以尽量保存自己的实力,以待郑国来到,再行反事。”
于正听闻分析,心中是勃然大怒,这邬家果然没怀好意,真真假假地差点将自己给骗过去了。
这些近畿的各家势力,能在郑国压迫下生存这么久,更保持着自家一定的独立性,果然不是无能之辈。
fantuankanshu.com
不过这也给于正的统治带来了难题,短时间内想要收服它们,只有两个策略:一个是千金市骨的收买,通过利益联盟甚至联姻等方式,将它们吸收进来,另一个则是连根拔起、彻底铲除,用雷霆手段来震慑各家氏族。
前者,目前来说收效不大,各家仍旧摇摆不定,而后者,此时的时机不对,大战将至,若是逼反了各家,容易让黑山军腹背受敌。
“既然这名单是真的,那就按此名单抓捕吧。咱们将计就计,也稍安邬家之心,别让他们狗急跳墙了,只能留待以后再慢慢收拾。”
“是,臣下这就去办。”施展依言照办,局势越错综复杂,方能显示情报司的价值来。
之后,于正又召集了家臣们召开了战前军议,讨论该如何应对郑人的两万征讨大军。
邬邑虽然城墙坚固,但若是大军都退向邬邑,只倚靠城墙防守,则难免久守必失。且部队都放在城内,敌人亦可从容安排攻城计划,大城再险要,也总有破绽。
而最让于正担心的是,邬邑中那些当权的亲郑派经此一事无疑隐藏的更深了,若是等郑国大军到来,两方再相互勾连上,那时必然内乱四起,处处烽烟。
所以于正此次军议的目的便是讨论主动出击的可行性,他有心要先跟郑军打一场野战,不求大胜,只要小胜上一场。不仅能鼓舞军中士气,而且新征服各邑的局势也能暂时安稳下来,至少另他们在黑山和郑国之间能再多观望一阵。
守城必守野,一定要有野外的战略空间,不然是会坐困危城的。
家臣们相继到来,按常例,军议会上仍然是情报司先发言,为大家做局势和情报的讲解。
“主君,情报司已经探知了郑人军力的初略组成情况,此次郑人虽然集合了两万大军,但是其中真正能战的车兵只有两百乘左右,其它都是临时征召起来的步徙农兵。
这些农兵本以为只要随着领主守卫国都就成了,谁想又被派来与我们交战,如此延长征期的行为,势必会另他们士气低落。或许我们可以以此为突破口。”
郑国的农兵可不似黑山,往往是拿着木制武器就上阵了,身上更无片甲,有时甚至连吃都吃不饱。
众人不由眼前一亮,农兵是最好击溃的,只要甲士不多,此战还是好打的。
施展却又突然话锋一转,再次报起忧来:“不过还有一事,值得各位谨慎。郑军自南而来,一路上经过管邑、索邑、垂陇邑、郲邑等地,各邑又纷纷派出子弟领兵相助,倒是为其增添了四千兵力,可说是兵威更甚。”
“八千对两万四,郑军仗着人多车多,我军倚仗兵甲之利,这仗倒也不是不能打。”于正坐于主位,淡然一笑,对着臣子们鼓舞道:“此战在我看来,郑人有三败,而我军有三胜。”
“其一,郑人以多敌少,以为此战乃是必胜之战,所以沿途各邑也纷纷派出了子弟一起争夺战功,此为骄兵,自古骄兵必败。
其二,郑人本就人多势众,如今却又新添四千之众,反倒另后勤压力大增。所以必然打的是速战速决的主意,而我军则以逸待劳,只要郑人久攻不下,势必后勤会出问题。
其三,垂陇邑、郲邑本就离着此地相去不远,却也轻易出兵,这却给了我们更多可乘之机,若是我们趁其空虚,袭取两邑,截断郑军的后路,敌人必要因此生乱。
此敌之三败,我军之三胜也。”
“主君英明,郑人根本是自蹈险途,此战必让他们有来无回。”家臣们点头附和道。
“主君,臣下愿为先锋,为主君破敌。”
左濮却是率先出列,经过这两年的锻炼,左濮年岁增长了,性情倒也成熟了一些,而勇力方面更是冠绝全军。
第174章:诸侯之路(二十三)郲邑家主
郲衡站在城楼上,向下俯视着城池周边的平野,看着国庶们在田间忙碌的身影,他亦露出欣慰的笑容。
今年郑国遭受战乱之灾,为弥补钱粮损失,国君势必会对那些未受侵害的各邑征收更多的供税,也就是说他们郲邑今年得承担更多税额。
好在上天仁慈,今年的天气还算风调雨顺,到秋收时应该能有个好收成,可以勉强应付过去。
biquge.name
如今他只希望前线的征讨战事不要持续太久,不然应付前线大军的粮草供应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势必给沿途各邑又增加不少负担。
这是郲邑城,郲氏的聚居之所,郲衡便是郲氏的年轻家主,因而时刻为自家的郲邑计算着。现今的郲氏家主,虽本身资质平庸,但性格沉稳,被认为是一位守成之主。
郲氏是商代的殷之别族,食采于郲(今郑州市北郊古荥镇一带),故以郲为氏,后子孙去邑为来氏,也就是后世的来姓。
郲国历史上也曾显赫过,它是商代宗国,又处于王室西境,从地缘政治上来说是商王室西部的一面保护伞。殷虚甲骨卜辞中曾多次出现“来”的身影,商王多次通过占卜到郲国去巡视或狩猎。比如卜辞:“王往田从,来崇,豕擒。”再如:“未卜旅贞,王其田于来,无灾,在二月。”可见郲国与王室关系之密切。
周武王灭商后,郲国亦亡国,西周初期其领地被分封给了东虢国。进入春秋,郲地落入了郑国的囊中,成为了郑国的郲邑(时郲)。
如今,郲氏虽仍为郲邑之主,但毕竟是殷商遗民,故而备受姬姓郑国的猜忌,而郲氏也只能更加兢兢业业,夹着尾巴做人,以免惹怒国君。
此番郑国由公子元统帅两万大军征讨入侵北境的黑山军,郲邑也挤出了一千余人前去军中效力,为得就是讨好郑国朝堂君臣,以彰显郲氏仕郑的忠心。
为此,乡间的农活便得要由家中壮妇、老人多辛苦一些操持了。好在郲邑所处乃是濮水和荥水两河的交界平原,是难得的一片沃土地带,有着这样优越的地理条件,只要有人耕作便能有不错的产出。
正在欣赏着农人劳作的郲衡,心中盘算着今年的秋收情况,忽的,一支“郑人”军队打北面而来。
郲衡不疑有它,以为又是来为前线征粮的郑人军伍,虽然心中隐隐有些心疼,但他仍恭敬地赶忙上前去迎接。
“郲氏欢迎郑军远来,一路辛苦,还请入城稍歇。”
看着眼前这位举止谦卑有礼的贵族,以及他身后的三五随从,为首的左濮猜想这人或许是这郲邑中的大人物。他看向身边真正的郑人俘虏,那人背后被小刀捅着,不得不实话实说,对着左濮小声道:“此人便是郲氏的家主。”
左濮作为前锋,依照于正之谋采取了袭扰战术,为的便是“疲”军,通过袭扰打击降低敌方的士气。
他也不负众望,时不时地率军突袭,造成敌方一定损失后又迅速退走,另郑人大为恼火,不得不加强防守,却也拖慢了大军的行进速度。
今日,左濮又突袭了一支郑国的运粮队伍,不仅缴获了大量粮食,还俘获了一些郑人俘虏。他从俘虏口中拷问得知郑国临近的几座城邑十分空虚的内情,便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另部分精锐手下换了郑人的衣甲和兵器,由俘虏们为前导,前来偷城。
原以为势必也是要经过一番厮杀苦战的,谁想今日这一切进行得未免太过顺利了,不但在城下就遇见了郲氏的家主,还即将要被他迎进城去。
左濮按照郑人俘虏的意思,却是故意装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对着郲氏家主喝道:“废话少说,前线缺粮,赶紧让我们入城,将你家库中的粮秣匀我们一些,等此次战事完毕,公子元自会从战后缴获中给你家补上。”
“是,是。”郲衡唯唯诺诺,见郑人军使发话,更是丝毫不敢耽搁,亲自作陪将这支“郑人”队伍迎进城去,唯恐怠慢了“郑军”,惹来不快。
等左濮等人真正进了郲邑城,他们还真如做梦一般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就这么不费一兵一卒,这么溜达着、溜达着就被迎进来了。
“军使稍待片刻,我让家中奴仆将军粮送来此处便是,也免得大家再辛苦奔波。”郲衡陪笑着说道,真是好个体贴人意的郲氏家主。
若是换了别人,说不得还真要给他几分面子,可左濮等人可不是真正的郑人征粮队,见已经成功入城,却是立马露出了“獠牙”。
左濮冷冷道:“不必了劳烦郲家主了,我等自取便是。”
说完抽出配剑,一把驾在了郲衡的脖子上,而郲氏家主身边几人也是一同被迅速制服。
“军使这是何意,有话好说啊,何必动刀动枪。”郲衡直到此时还没察觉到异常,只以为自己不知是哪里得罪了这位郑国的军使,才引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家族继承制难免便会有这样的弊端,继承人只凭血缘关系而不论贤能,所以后代继承者的能力往往参差不齐。虽然有着家老和家臣们的辅佐,能弥补多数的错失,但毕竟是掌握着决定权的家主,有时一个错误的决定便能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看着眼前这蠢笨如猪的郲家主,左濮也只得把话挑明了,哂笑道:“看清楚了,我们可不是郑人,而是郑人的死对头黑山军,所以还请郲家主乖乖合作,下令邑兵们放弃抵抗,献上此城,免得城中生灵涂炭。”
左濮所率入城的征粮队人数虽不多只有两三百人,但只要迟滞守兵们一时半刻,让城门不能及时关闭,自有城外的上千大军前来接应。
此刻,郲邑几乎已是左濮的嘴边之肉,只等把它一口吞下,再慢慢享用它的美味。
第175章:诸侯之路(二十四)单骑快马
“请公子降罪,此番确实是我等轻敌了,不想黑山军不以战车为先,却别出心裁地发展出了这样一支‘单骑快马’的军伍。
这些快马的马蹄上都钉上了铁制的‘马掌’一物,比之我军常用的皮布等物能更好地保护马匹的马掌,也更耐磨损。所以敌人才能这般横行无忌,不惜马力地到处奔袭,却又战之即走,根本不与我军缠斗。
而等我们的战车套上马缰、车器准备出战时,敌人便已经遁走了,使我军根本追之不及,真是可恶至极。”
郑军的前军统帅高胜,正于中军帐中向着公子元请罪,因为一时疏忽,导致前军军粮被劫,又几番被黑山军袭扰,致使有数百伤亡。而前军所获却甚少,只有几具敌人和战马的尸体,可谓是无甚战果。
哔嘀阁
“高大夫快快请起,此事非是君统兵不利,实是我军情报的疏失。只知黑山军有一支铁甲军,无论攻城还是作战皆十分犀利,不想竟还有一支‘单骑快马’的军伍,如此来去如风。
莫说是你,便是我的中军也已领教过了此军的威力,人数虽不多只有千余人,却也大大迟滞了我军的行进速度。”
公子元立马扶起了前来请罪的高胜大夫,高氏在郑国虽不是国族,但在郑国也是根基深厚,公子元不愿得罪了高氏一族。
春秋之时的高氏主要有两支,一支在郑国,一支在齐国。
郑国的这支源起于商代的高国,跟上古高阳氏有关,高阳氏,即颛顼(zhuānxū,上古部落联盟的首领,封于高阳而得名。
“高”的甲骨文跟“京”较为类似,即为瞭望台,外形为一座高高耸起尖顶多层的塔楼式建筑物。所以高国在商代是商王朝西南的军事据点,起到镇守商王畿田猎区的防御作用。
春秋时,高国同样已经被周朝所灭亡,高邑归为郑地,却仍由高氏治理。并且因为高氏的军事修养颇高,一度还得到过郑君的重用,比如郑国的大夫高渠弥便出自郑国高氏。
公元前707年,周郑交恶,发生了繻葛之战。高渠弥以中军奉郑庄公,用鱼丽之阵打败了周王室,所以之后便被正式任命为卿。之后高氏一度还操弄过郑国君位的废立,成为郑国首屈一指的权臣。
那首《清人》诗中统率清人戍卒不战而溃的大夫高克,同样出自于郑国高氏,后来因此事而投奔了陈国,高氏深以为耻。
因而此次,高氏主动向郑君请缨,派出得意子弟高胜统兵出战,其中也有洗刷家门耻辱,重新赢取国君信任的意思。
而另一支齐国高氏,出自齐国的上卿高傒。
吕尚八世孙齐文公吕赤,有个儿子名字就叫吕高,被封在因高夷居住过而得名的高邑(今山东禹城县),故被称作“公子高”。吕高的孙子名叫吕傒,字敬仲,被周天子任命为齐国上卿。
高傒先是迎立齐桓公有功,后与管仲纠合诸侯结盟亦有功。桓公为奖赏他,便赐傒以祖父的字为氏,食采邑于卢地。
“分氏”可是巨大的荣耀,只有功勋卓著之人才有如此待遇,从此高傒的后人便以“高”为氏。
高傒也被后世称为高姓始祖,其实细究起来,高阳氏所衍生出的高氏历史要更加久远。
因高傒封地之卢,所以一部分高傒的卢地后人也以卢为氏,所以卢氏乃是高氏的分支。高傒是“高”和“卢”共同得姓始祖。
高胜出自名门望族,更有“鱼丽阵”这样的传世名阵,所以公子元便以其为前军统帅,率领五千军伍先行,谁想未见什么战果便先折损了数百人,多少另公子元有些失望。
不过公子元不想得罪高氏,所以此时倒也没必要刁难他,立马起身扶起了请罪的高胜。正好沿途各邑又补充了四千余的军势,于是他又拨出两千交由高胜统带,惹得高胜感激涕零。
请罪之事告一段落后,二人便又商量起军略来。
二人一致认为,虽然黑山军的“单骑快马”的确恼人,但也不是没有破解的办法,只要大军稳扎稳打,军中做好防备,如此虽然行进速度会被拖慢许多,但是倒也能很好抵御“单骑快马”的突袭。
郑军所谓的“单骑快马”,其实就是于正在黑山军中组建的“轻骑兵”队伍。黑山铁的产量出现富余后,给马匹生产“铁马掌”一事便被工备司的左林提上了日程,开始了批量化生产。
于正更是拜托弘毅大夫的家臣九方皋,去北面的晋国和戎狄部落中采购了一大批的北地良马用作军马。
九方皋也不负众望,不仅为于正带来了上千匹上好的良马,更是为于正招募到了数百的北地勇士,这却是给了于正意外之喜。
此时在晋国的武力压迫下,周边的戎狄部落要么被灭,要么迁离故土,所以倒也有许多生计无着的戎狄勇士不得不另谋生路。
而戎狄部落间泾渭分明,即便去投靠别的部落,也只能是作为仆役炮灰,生活清苦不说,性命也得不到保障。所以九方皋一招揽,与他们说了中原的好日子以及黑山之富,这些散落的戎狄勇士便心动了,给谁卖命不是卖啊,关键是得吃饱穿暖。
至于九方皋为什么不给自家的主君弘毅大夫招募这些勇士,那是因为弘毅大夫跟此时一般的士大夫们一样,主要注重的是车战,而戎狄并不擅长驾车作战。而于正所要组建的这一支“单骑快马”的队伍,正符合这些人的用武之地。
当然,这数戎狄人毕竟是异族,也不懂华夏的礼数和规矩,为了避免他们生事,于正却是把他们放在远离几座城邑的乡下偏远之地训练的。
而前期的训练也主要是训练他们听话、服从命令为主,为此他还制定了极为严酷的军法,在有几十名不听教导的戎狄殒命于军法之下后,才让这支队伍逐渐成型,知道了军令如山。
之后,这数百戎狄健儿中又加入了黑山军中选拔出来的善于骑马的士卒,组成了一支一千二百余人的轻骑兵队伍,由左濮所统带。
另外,毕竟九方皋所亲自招募的,出力极多,所以轻骑兵训练之时,他也时常前来观摩,甚至亲自上阵参与教练。久而久之,他在此营所待的时间也是越来越长,甚至有时连弘毅大夫每月的“听朔”之会也会忘记。
如此,弘毅大夫也知他心不在此了,心中骂了几句“戎狄儿果无忠诚信义”之后,便也同意了他的辞去之请。
果然,不久之后,他便正式出仕了于正。
于正为其赐爵士之时道:汝虽有买马和招兵之功,但这事是发生在你出仕我之前的,为此我已对弘毅大夫和你做了钱财的补偿,所以此功不能计入功勋。
故而如今我只能给你“下士”爵位,在我这下士是不能参与日常会议的,不知汝可愿意。
“愿意,愿意,臣下拜见新主君。”
什么“新主君”啊,这话说出来让人见笑,不过于正总算得了一有些名声之人的效忠,却是根本不计较这些。
而九方皋也是心满意足,虽然只是个最基础的下士,但也算了了他心中所愿,至少和戎狄兄弟们一起训练,他人是快活的。
第176章:诸侯之路(二十五)郲邑攻略
轻骑兵的出击,的确迟滞了郑国大军的行进速度,但是主帅公子元并不在意,反斥之为“小道”也,无损大局,仍旧稳扎稳打的行进,行的是堂堂正正之军。
毕竟三五天的路程拖延至七八日,总体来说也还能接受,又是在郑国国内作战,不会有太大的后勤压力。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其后路的小邑郲邑,却是已经被轻骑兵们的一次奔袭给夺占了。也就是说此时大军的后路粮道被截断,很可能会陷入真正的断粮之虞。
1200ksw.net
后军统将并未将这一情况及时上报,反而试图以后军的五千人自行夺回此城,想要将功补过。
五千对一千余,他自认为是胜券在握的,所以想着将此事和胜利的战报一起呈上,如此不断不会受责罚,说不得还能有战功奖赏。
因双方的这一番攻守,郲邑也就不得不被动卷入了这场战争之中去了。
郲邑的宗庙内,郲氏宗族的重要人物齐聚于此,他们倒不是来此祭祀祖先的,而是被黑山军给赶到了此处,作为集中看押的场地。
左濮更以他们的性命为筹码,逼迫郲氏征召农兵参战,共抗郑军。
“这个草包城主,怎么能干出这种‘开门揖盗’的事情来,我父当年真是瞎了眼,竟扶持这样的草包上位。”
郲氏家臣中明显对郲衡这个将宗族带入险地的家主意见很大,不少人头来愤恨的眼神。也不想想他们当年却正是看中郲衡头脑简单,方便控制这点,才会全力扶持他的。
而郲家主郲衡同样脸色凝重,和他的心情一样,一直阴郁着,他也在为自己的错失而自责不已。同时,他总能够感觉到背后有几道眼神儿时不时地瞟过来,似乎在谋划着什么,人心似乎已经有不稳的迹象。
也许等郑国的大军收复了此地,自己这个城主便要被他们推出去抵罪,重新换上一个符合郑国心意的新家主。而等待他的或许是长期幽禁,甚至是身死。
他甘心吗?
不,他自问虽无多大的才学,但日常行事也能允执厥中,勤勉有加,对国庶更有一颗仁爱之心,从不滥用民力。在国庶中声望不错,勉强也可算是一位好家主、好邑守,他本不该有此待遇的。
郲衡又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妾室,以及自己的三个孩子。妾室那双包含着云愁雨恨的眼睛,一直低垂着头,自入宗庙以来便不曾言语过。却用她并不厚实的肩膀和手臂围抱着孩子们,想要给他们以安全感,她仍在尽自己母亲的责任。
而自己的三个孩子倒也懂事,不哭不闹的,但眼神却不时惊恐地看着紧闭的大门,似乎在害怕门外的那些陌生的看守者。幼小的他们或许也在猜想着等待着他们的可能的结局。
他们无疑是好妻子、好孩子,本不该受此劫难的,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没有尽到责任,才让他们陷入此等险地。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炽烈的太阳光猛然照进屋内,人群本能地有些害怕,纷纷往后缩了几步。
却不是来拿他们行刑的刽子手,只是今日的放饭时间到了。
看着被抬进来的饭食,那烂糊状没脱壳的粟米饭,带着些黢黑和异味。宗庙内的贵族们却是不由地眉头紧蹙,无不漏出嫌弃的眼神。
“我们可是士大夫子弟,即便被俘虏了也应该享受贵族应有的待遇才是。于正好歹也是邘国的宗家子弟,怎么手下人连这点规矩都不懂,竟然给我们吃这种庶人才吃的‘猪食’。”
虽然众人心中抱怨不已,但却无一人敢站出来据理力争,自然也无一人上前取食。只是纷纷看着门外,大口呼吸着外面自由的新鲜空气,更暗中注视着守卫人员的数量和位置。
看到如此情况,守卫们也不客气,抬着粟米饭就要走,“哐当”一声又重重关闭了大门,重新上了锁。
左濮全身心都投入到了防务的布置上,自是没有空理会这许多,但毕竟也关系到郲邑的得失,因而有专门的人员向他汇报这些郲氏宗族的情况。
“启禀将军,今日午膳,宗庙中的郲氏之人并无一人食用。”
“哦,倒在意料之中。也好,好好饿他们几顿,省得他们有力气给我们找麻烦。”
左濮不以为意地回道,作为阶下囚,还看不清眼前的局势,便是饿死也是活该的。他自也知道所谓的“贵族待遇”,但眼下人手紧张,事事以防务为先,故而并不会特意安排人手,为他们准备精致的膳食。
“怎么?你还有事?”
见来人汇报完后并未退下,反而僵立在原地,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左濮又继续问道。
“启禀将军,郲氏家主郲衡托小的带话,他欲求见你,献上破敌之策。”
“哦……”左濮眉头一挑,摸着嘴上刚刚长出的短毛胡须,想着当日郲衡把自己等人当做郑军迎进城内的搞笑场景,露出有些兴趣的样子。
“传闻此人素来平庸,今日这又是唱的哪出啊?也罢,我倒要看看他能有什么好计谋,带他过来便是。”
“是!”
黑山军虽然兵器精良,训练有素,但毕竟人数上存在着明显的劣势,听闻郑人尽起后军的五千人前来攻城,左濮心中也有些不安。只是平常在属下们面前,他不能将这份不安表现出来,这便是他成熟些后学会的养气工夫。
郑人后军有五千多,而他麾下的轻骑兵只有一千两百人,并且因为来源不同,又分为明显的戎狄部和卫人部两个序列,甚至常常会有些矛盾发生。
左濮给两部都安排了各自的任务,戎狄不善守城,所以左濮将五百余的戎狄轻骑尽皆布置在城外,由九方皋率领,以为机动力量。
而另外的七百卫人骑士则是纷纷下马,当做步兵使用,据城而守。又以郲氏重要人物的性命为威胁,逼迫郲氏征召了千名农兵助战,甚至其中还有不少壮妇,可见民力枯竭。
如今郲衡求见他还言称献计,不论是否有用,他都得挤出点时间来听听。
第177章:诸侯之路(二十六)计将安出
像郲邑这样的小邑,久在郑国的淫威之下,所以民众对郑国军队还是非常害怕、忌惮的。
即便有黑山军士卒不断施压,这新征召起来的一千农兵仍旧拖拖拉拉、效率不高,只能勉强卖卖体力,做一些简单的营建工作。就这还不时出错,他们也怕强大的郑国会再次打回来,到时治他们一个从贼之治,那才是真正的祸及妻儿。
人心如此,指望他们能守城恐怕就更难了。
然而这种状况在郲家主郲衡出面协调后,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毕竟是一家一邑之主,在国庶中也素有声名,所以农兵们看见他便顿时觉得有了主心骨,纷纷依令而行。
xiaoshuting.org
郲衡的作用还不止于此,为了求生,更为了保全妻儿性命,他却是主动向左濮献上了一条计策。
“我们郲邑距垂陇邑不远,而垂陇邑的旁边有一湖泊名为荧泽。《禹贡》所讲‘荥波既潴’,说的是黄河水沿济水流淌,溢出后聚积,便为荥泽。”
不得不说,郲衡至少确实是有家学渊源的,对《禹贡》这类典籍也实实在在地学过一些,其中内容更是能张口就来,这是出身旁支的左濮所不能比的。
只听郲衡继续介绍道:“也就是说,每年到了盛夏季节,雨水丰润之时,黄河水量大增,远远超过了济水的承载上限,此时荥泽的面积便会随着黄河水的溢出,而随之扩大许多倍。
而这虽然早已见诸于《禹贡》的记载,但也只有我们郲邑垂陇邑这样的靠近荥泽之人才深有体会,两邑之人都不会在荧泽附近建造房屋、种植庄稼,以免遭受白白的损失。”
左濮听明白了荥泽的形成渊源,但仍旧不明白郲衡所献之策的具体内容为何,他疑惑地看向郲衡,却见这二傻子正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自己,好似在可怜自己的智商一般。
左濮当下便急了,高声言语道:“卖什么关子,讲个明白便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郲衡闻言不敢怠慢,这才慢慢讲了个透彻:
“如今时节的荥泽,水域尚且狭小,大多地方都只是大片低洼的草原,农人们可以在此尽情地放牧。
但只要我们截断荧泽入黄河的水道,那么不需几天,荥泽便会水量大增,泛滥开来成为一片广大的沼泽之地。
到那时候,郑人的战车将会被泥淖所陷,再无作用。而我军可以则驾驶轻舟破敌。”
左濮这才明白,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借着对本土地理水情的了解,用荥泽的水作为武器,想要将郑人困在其中。
左濮立即对着舆图细细研究起来,却发现尚还有几处困难之点,亟需解决,此计方能施行。
其一,垂陇邑如今还是郑人的城邑,所以此计想要实施必然要先攻下此邑,不然郑人大可入城避水,垂陇邑的地势可不低,远在荥泽泛滥区之外。
其二,荥泽涨水不是汹涌而来的,而是慢慢涨起来的,所以还需黑山军实实在在拖住郑人军队,如此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左濮当即提问郲衡是怎么考虑这两点的。
郲衡楞了楞神,却并不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左濮见此不免有些被耍了的感觉,也就是说,他只是提供一个大略的计策,却根本不负责考虑其中具体的可执行性,亏自己刚才一段时间还以为看错人了呢,原来还是如此一人。
不过此策充分利用了当地的水文,倒也有可取之处,左濮将这计策与手下几人商量了一番,大家倒一致觉得此计似乎可行。
若是真的能人为地制造出沼泽,势必能大挫郑军士气,更能报销他们引以为傲的战车。战车在浅水里根本飞奔不起来,水会带来大量的阻力,而且水下的情况也不可知,哪里低洼泥泞,哪里有着石块一层浅浅的水就都遮蔽了起来。
“那便按此计实行吧,郲衡这大傻子,献了个半吊子计策,用与不用都让人难受。”左濮道,心中也为终于定下计策而松了一口气。
“不,此人似乎也并不像看上去那般蠢笨。”有人小声出言反驳道,“便说这一策吧,把两军交战的地点移到了垂陇邑,不用在郲邑经历激烈的攻防战。如此,便也算是他尽到当家主的责任了,保全了自己的居邑。”
这话倒也有道理,难道真看错他了?看他开门揖盗的行为也不像啊?
翌日,左濮便率军正式向垂陇邑进发,势要夺取此城。
垂陇邑一日数惊,赶忙派出使者向各邑求援。然而不等各邑派出援兵,垂陇邑便在黑山军不惜一切的犀利攻击下沦陷了。
见此,周边各邑再不敢有所异动,纷纷垒砌土石彻底堵死了城门。
随后,郑人五千后军终于到来。虽然轻易地收复了郲邑,但是垂陇邑又失,可说后路并未畅通。
更何况这新收复的郲邑之中,粮食等重要物资早被搬运一空,连城中民众都未曾放过,在郲家主的率领下,拖家带口地都去了垂陇邑。
即便是那些心向郑国之人也被半胁迫的加入了这次迁徙的行列,所以留给郑人的郲邑可说是一座十足的“空城”。
只有少数躲藏起来的民众,逃过了这次强制迁徙,见到郑国军队到来,纷纷出来向郑人哭诉起来,哀求活命的口粮。
郑人后军统帅见此,哪管这些人的死活,立即下令将他们驱散开来。见城中确实无粮,知道此地也不宜久待,留下五百人把守后,又马不停蹄率领着大军奔赴垂陇邑而来。
而此时的垂陇邑中,左濮正为自己找补着,预防之后监察司可能到来的审查。
这么快速的迁徙,即便是有着郲衡的协助,也势必是极端劳民伤民的,不远的一段路程,却有不少人趁机逃脱,不少人倒伏于路,一路上更是哭声震天,远近可闻。
左濮虽然为着军事目的,却也难免会面临监察司的审查,因此反不如他主动上报,还能有些主动权。
所以他却是连忙找来了郲家主郲衡为他开脱一二,主动给于正递上公文函件,上演了另一个版本。
郲衡虽不情愿,却也不得同意,将此事说成是自己主导的,而郲邑民众也是畏惧郑人报复,所以才主动相随左濮的“仁义之军”的。
百姓起初是十里相送,哭泣着求黑山军留下来帮帮他们,最后更是改送为一路相随,在黑山军的帮助下主动撤往垂陇邑。
同样都是哭,但两个版本的内容却不一样,至于后世会采纳那个版本,便要看两个势力的后续发展了。毕竟历史是胜利者所编写的。
第178章:诸侯之路(二十七)贤人荐才
“卑贱氓隶之人井奚拜见于正大夫,感谢大夫千里营救之恩!”
井奚,也就是日后的百里奚在情报司的援救下,终于成功逃出了楚国,来到了于正军中。为此,情报司人员还在秦人的狠厉追击下折损了四人,这才摆脱掉秦国眼线。
“使不得,井奚大夫快快请起。”
于正连忙上前亲自将他扶起,见他衣衫褴褛,头发散乱,脸色更是说不出的苍老和憔悴,立马出言关心道:“大夫一路上辛苦了!”
“亡国罪人,奴隶之身,哪里还当得大夫之称。还请大人莫要再以旧时称谓相称,真真愧煞我也。”百里奚连连摇头,只是不敢以平等的身份相称。
本来像他们这种贵族间的初次见面,一般是要沐浴更衣,换上礼服的,以显示对对方的重视和礼数。
但如今于正面临兵危战凶的局面,急需一位谋主来为他出谋划策,所以却是顾不得许多,听闻百里奚已经到了,当即全套甲胄在身也不管了,飞奔赶来相见。
不过看见百里奚整个人萎靡不振的状态,于正这才发觉自己的不妥之处,立马开口致歉道:“却是在下唐突了,大夫旅途劳顿,本应好好休息一番的,是正冒昧打扰了。”
“哪里哪里,要不是大夫派出手下冒死营救,我又哪能逃出升天,怕是要死在楚国了。大夫对我有活命之恩啊,请再受在下一拜。”
百里奚说着便又要行礼,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对于正更是执奴仆之礼。
见此,于正稍稍安心了些,看样子此人的锐气果真磨去不少,那招录他或许也会容易一些。
于是,又叙了些关心之语后,于正便开门见山地提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邀请他出仕自己的请求。
“井奚大夫若能出仕在下,余必当待为座上之宾,但有所言无不遵从。
目下余虽只是大夫之爵,但亦有志夺取邘国的诸侯爵位,到时必为大夫复爵,分封家邑,荣华与共。”
于正说的很直白,无外乎是“画大饼”和封功尚爵的那一套。说完后又有些忐忑地看向百里奚,怕从他嘴里听到拒绝的话语。
果然,百里奚一个劲地摇头道:“不,不,不!大夫的好意心领了,只是我不过是个亡国的罪人,哪敢再参与朝政,害人害己。
若是大夫看中,我愿为大夫鞍前马后,做一家中老奴,有口饭吃便已足矣。”
百里奚的话让于正有些错愕,好似拒绝了又好似没拒绝,拒绝出仕,但愿为奴仆?
难道是此次成为奴隶的经历对他打击太大了?磨去他锐气的同时也磨去了他胸中之志,只想一心慢慢等死。
xiaoshuting.la
若是真成为这样的老人,那耗时耗力地带他来此可谓是得不偿失,于正如今府中可不缺少干粗活的仆隶。
事实也正是如此,先前成为晋国公女的媵臣时他还心有不甘,这才中途逃走。只是在楚国的这些天,却彻底让他认清了命运,明白了自己的“志大才疏”、“自以为是”。
而那份为人奴隶的耻辱,与畜生同槽而食的经历,更是让他几乎失去生而为人的所有尊严。
于正见此赶忙劝道:“大夫何出此言,先前虞国之事,乃是虞君不听君之谏言才有亡国之事,实非大夫之错,大夫何必将所有过错归结于己。
至于为奴的那些经历,岂不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匹夫。’”
百里奚眼前一亮,他遍读典籍,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励志”的话,很显然并不是竹简书和铭鼎上所记载的。
莫非是出自眼前这位年轻的大夫之口?此人有如此才学?
于正态度诚恳地坚决邀请,甚至口不择言地连几百年后孔夫子的话都搬出来了,可惜还是不能打动百里奚。
早几十年前,他确实是这么做的,但他如今已经年老,岁月和挫折共同消磨了他。被追问急了,他却是又向于正推荐了另一个贤人。
“若论有才能,我有一好友蹇叔,倒是个非常有才能之人,不仅有识人之明,还有识势之智。可惜他性情高洁,没有宠辱之争,没有名利之夺,是位乐于农耕的隐士。我可以给您地址,以报答大夫的搭救之恩,至于他愿不愿意来出仕,我却不能保证。”
百里奚怕于正不信,便讲起了他和蹇叔相识相交的故事,以此证明蹇叔之才。
昔日,百里奚在家乡找不到出头之日,只能在壮年时离妻别子,远走他乡,希望能够找一个施展一生才学和抱负的地方。他先后游历了齐国和周都洛阳,然而处处得不到赏识和录用。
流落到宋国的时候,百里奚陷入了极度的困境之中,只得沿街乞讨。在铚邑乞食的时候,他遇见了蹇叔。蹇叔见百里奚相貌奇伟,与谈时事,百里奚应对如流,遂对百里奚刮目相看,顿时起了怜爱之心,将百里奚收留在自己家中。两人宏论崇议,惺惺相惜,结为知己。
百里奚一心求官,蹇叔便在这方面为其提了不少建议和忠告。
当时齐国的公子无知杀了襄公,自立为君,悬榜招贤纳士。于是百里奚想去投奔齐君无知,却被蹇叔劝阻了。
蹇叔说:“襄公之子出亡在外,无知名位不正,终必无成。”
于是百里奚打消了应召的念头,后来齐君无知果然被雍廪等人杀害。姜小白在鲍叔牙保护下抢先回国,夺取了君位,是为齐桓公。齐桓公继位后便清除了无知的旧党,而百里奚由于听从了蹇叔的劝告而免去了这次灾难。
不久,百里奚听说周釐王的弟弟王子颓喜欢斗牛,凡给他养牛的人都能得到优厚的待遇和丰厚的报酬,就准备到国都洛邑,想通过养牛来接近和投靠他。
临行时,蹇叔告诫道:“丈夫不可轻失身于人。仕而弃之,则不忠,与同患难,则不智。此行弟其慎之!”
王子颓逐渐了解了百里奚的才能后,决定重用他。这时蹇叔来到了洛邑,二人一起去见王子颓。回到住处,蹇叔对百里奚说:“王子颓志大而才疏,他所信任和使用的人多是态度卑贱之徒和善于讨好之辈,此人不可依靠,不如趁早离开这儿。”
后来王子颓造反,失败被杀,百里奚又免于一难。
蹇叔的识人之明和识势之智从这两件事便可见一般,智商值似乎远在百里奚之上,于正对于这样的人才当然是非常渴求的。
然而蹇叔毕竟还要千里迢迢去请,结果如何也未可知,而百里奚则近在咫尺,这才是于正最快能使用的。而且其能位列“秦五子”之一,其贤能程度也是无可置疑的,只不过有些人却是大器晚成罢了。
于正相信历史的判断,所以比颓废的百里奚本人更相信他。
“大夫何必轻贱自身,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子孙后代考虑啊。难道要让他们有个做奴隶的先祖吗?
大夫的妻儿,我也早已打听清楚住处了,已命人去接了,到时你们一家便能团聚。大夫也当顾念一下他们。”
于正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却是抬出了百里奚的妻儿。即便百里奚本人再无念想,他又岂能不为妻儿考虑,若是有个奴隶的父亲,那么他的儿子只怕也要被打上相应的标签。
人活着总要有些负担,那是责任也是幸福。
此言一出,百里奚内心终于有些耸动。
他当年壮年离家,本就亏欠妻儿甚多,一直是妻子在抄持着生计,养育着儿子,若说他还有什么最放不下的,便是妻儿了。
(据《通志·氏族略》的记述,蹇叔是蹇姓氏族的始祖,这也是有关蹇姓的单纯而又惟一的源流。蹇叔的蹇字本是它的名字。其后人也就以祖名蹇为姓,称为蹇氏,世代相传。)
第179章:诸侯之路(二十八)鱼丽之阵
郑人前军统帅高胜从公子元处补充了两千军势,继续向邬邑进军,于正亦是布下了堂堂之阵,正面迎敌。
双方兵力大致相等,两方主帅也都对此战有着必胜的信心。
高胜是因为他是名门高氏之后,自觉深得祖上“鱼丽阵”之真传,当年先祖高弥渠能凭此阵,战败了周天子,区区一个卫国的大夫又值得什么,在鱼丽阵下一击可碎。
高氏的这鱼丽阵是祖上高弥渠传下来的:以甲车二十五乘为偏,甲士五人为伍。每车一偏在前,别用甲士五五二十五人随后,塞其闕漏。车伤一人,伍即补之,有进无退。
此阵之所以能一战成名,甚至令高氏在郑国的荣宠不衰,便是因为它相对于旧式战阵的弊端,做了极大的改良。相对于旧式战阵的以战车为主,此阵更注重“步兵”和“战车”相结合的战法。
进攻时车驰卒奔,战车冲击能够一举撕裂对方薄弱的步卒阵列后,己方步卒跟上战车的脚步也能一起围攻敌方战车。
如果冲击不利,步卒则上前协助战车,掩护战车完成回转重组再次冲击;如果不冲击,则步卒重新环绕战车列队转为防御阵势。
可谓是进可速功,退可自守,乃是攻防兼备之阵。
另外,鱼丽阵的先进之处在于,与之前战车和步卒分开列队的模式相比,每乘编制下需要编入更多的步兵,这也就造成了春秋时期军事发展的一个重要趋势—每乘编制下编入的步卒数量越来越多,步徙的作用也越来越大。
所以严格说起来,高弥渠才是春秋时代第一个真正重视步徙作用的人,也难怪高家的后人会看不上于正训练的所谓“黑山精锐步徙”,甚至觉得这是在拾自家先祖的牙慧。
而于正觉得自己能获胜的原因是,黑山军向来都是以少打多的,也都取得了连取得大胜,如今两军人数差不多,那还不是“优势在我”。
更何况他终于说服了百里奚出仕于他,有着这样的谋臣为辅,自然更加信心倍增。
唯一的问题便是郑人的中军离此不远,所以此战务必要速战速决,若是拖延到敌方的中军赶来支援,那么胜负便会出现极大的变数。
两军主将都是信心满满,各自摆开阵势,当先的便是致师演武环节。
于正因为麾下的第一勇将左濮不在身边,便未曾同意派出勇士去阵前单挑,以免失了首阵伤了士气,所以任由敌将在阵前一个劲的叫嚣,也只是不理。
此刻,他正忙着和身边共乘一辆战车的百里奚商议着战术,根本没工夫搭理这样聒噪的叫阵行为。
而百里奚毕竟是久经战阵的老谋臣了,一边观察着敌军阵势,一边则现场为于正讲解起来,点出了此阵的要害和不足之处。
“主君请看,郑军列出了一个大横阵,共分为五偏,每偏为一千人;偏下又分五队,一队有两百,每队布置五辆战车。五偏为一方阵,以战车居前,让徒卒的伍队在后跟随,弥补空隙。
这种阵法改变了传统的车战战斗队形,将通常配置于战车之后的隶属徒兵,以伍为单位,分散配置于每乘战车的左、右、后方,填补车与车间的空隙,形成车步协同方阵,因为状似鱼鳞,故称之为“鱼丽之阵”。”
于正倒也还是第一次见这历史名阵,看其阵势,倒颇似后世的步坦协同。
其难点就是不能让本方的战车奔驰起来后,误伤了自家的步徙,所以行进之间要非常的统一,这就需要极高的战场纪律性和组织性了。
“子明(百里奚字)先生觉得,吾等应当如何对敌啊?”于正遥望战场,看着敌方的这堂堂之阵说道。
百里奚既已同意出仕于正,二人便有了君臣的名分,但百里奚的年纪又大于正许多,为表示对其的尊重,所以这称呼上于正便加上了“先生”二字。
“先生”一词在春秋时代便已有使用,指的是年长的男子——父兄长辈一类。于正称百里奚为先生,也是以子侄礼相待。
到了战国时期,”先生“便也指年长而又有学问的人。如,程子对墨子说:“若先生之言,则是不誉禹、不毁桀纣也”。
yyxs.la
于正诚心请教,便是因为看见对面的阵势,于正心中多少也起了一丝不安。
若论黑山军有什么让于正引以为傲的“必胜法宝”,那就是两样,一是领先于这个时代的铁器,二便是以后世军训法,练成出来军队的纪律性和组织性。
然而今日一看,眼前这支军队的组织性似乎也不差,这让于正有些担心,同时心中也暗暗叹道:果然不能小觑了天下英雄啊。
一旁的百里奚却主动打气道:“主君放心,此阵若是放在一百年前,那绝对的纵横天下的无敌之阵,然而如今距此阵出世早已不止百年,高氏虽藏的严实,但各国仍多有模仿。其中奥秘诀窍也已尽为人知。所以要破此阵,可说是既难也易。”
“哦,怎么个既难也易的说法,还请先生指教。”于正诚心地行了一礼,发问道。
第180章:诸侯之路(二十九)徒有其表
“‘鱼丽阵’兼顾了机动性、防御性与杀伤性,的确是天下名阵。然而当面这高氏小儿,虽得祖上所传名阵,却也只得皮毛,不得精髓,这便给了我们破阵的可乘之机。”
百里奚既已答应出仕,便也有心在新主君面前立下首功,方才能不负主君的期望,也为自己即将到来的妻儿赢得一些恩赏。
于正想起情报司的确曾向他汇报过关于敌方前军统帅高胜的事,便也对着百里奚一一道出:
“我得到消息,这高胜原不是高氏重点培养的家主人选,高氏原本的继承人乃是其嫡亲的兄长高克。
只是因为高克为人耿直,不为郑君所喜,被派往了边境驻守,有些失宠,高胜这才渐渐有了一些支持者。
而后,高克碰上了狄人入侵之事弃军而逃,流亡到了陈国,高胜这才坐稳了继承人的位子。
此次出征,他多少也有些借我军立威的意思。”
百里奚瞬间就明白了,有些明悟道:“原来之前此人并非是家族首选,怪不得这‘鱼丽之阵’布得只得其形,而不得其神。”
百里奚总算知道敌方不是故布疑阵,而的确是能力不行。想通了这一点,他立时便有了足够的信心,精神抖擞地为于正指点起来:
“主君请看,敌将布这鱼丽阵,遵守的是多多益善的方法,以为人越多战阵的威力就越大。所以将公子元给其补充的两千军势,他也急不可耐地都用上了。借助家中老卒统带,强行将这些新兵融进了战阵。
而这便也成了此阵最大的破绽,形聚而神不聚,此阵不过是徒有其表而已。
只要我军能顶住敌方的两次进攻,到第三次开始敌方的阵势必定会渐渐生乱,仅凭一些老卒,根本约束不了那些乱兵。不仅不能使他们归队,连自己的阵势也会被他们带乱。
到那时,我军再大军齐出,虚有其表的阵势将被彻底撕裂开来,敌方势必溃不成军。”
于正闻言拍手称庆,大喜道:“妙啊,谁能想到这公子元给补充的兵力,不仅无用,反而会促使敌方的溃败。
饭团看书
若非大夫明见,我差点便要被眼前这阵势给唬住了,原来都只是‘纸老虎’罢了。”
于正发自内心地称赞道,能把敌方优劣分析得如此透彻,把常人以为的优势解析成劣势加以利用,果然是有才能的个贤人啊。
于正明白了百里奚所指的“神”是什么了,“神”就是军队的组织度。敌人虽然增添了两千军势,但是军队整体的组织度却大大下降了,那强行融入的两千人反而成了全阵最软肋之处,这就是型具而神不具。
百里奚却也同样称赞于正道:“主君这‘纸老虎’的比喻可谓是非常贴切,随口一言便能如此生动,主君果有大才。”
于正也没法解释“纸老虎”之说不是他原创的,而是后世的伟人,只能尴尬地笑笑,看在别人眼里倒是一副谦虚的样子。
军略在二人言谈中大致定下,接下来便是两军真刀真枪的厮杀时刻。
正好军前的演武环节也告一段落,郑人见对方不敢出来应战,不断指责黑山军胆小如鼠,趁着如今士气正旺,却是率先发动了进攻。
大战的号角声吹响,战鼓擂起,保持着鱼丽阵型的郑人军队浩浩荡荡而来。
黑山军仍旧是防御阵型迎敌,盾牌兵在最前,其后是长枪兵穿插其中。在盾牌缝隙处将尖锐的枪头对外布置,以枪尾戳在地上,左脚踩住以固定。
如此两个兵种互相配合,便在阵前形成了一道密集而有层次的枪尖盾墙。
这还不算完,枪尖盾墙之后还有弩手和投石兵,作为远程杀伤单位。
投石机之前一般运用攻城,如今却被当做“砲”来使用,这也算是于正的首创。如此轰击敌方阵地尚属首次,因而投石手们也都心情紧张,最怕的便是误杀同袍,那样势必一生都会内疚不已。
“投石准备,发射!”
巨大的石弹带着呼啸之声,纷纷朝着郑人的阵列而去。而鱼丽之阵又是紧密的阵型,所以顿时敌阵之中便各种惨叫之声响彻一片。
能在原地砸出巨大的坑洞来,可见石弹的威力如何。更有人当场被砸地血肉横飞,成了一滩血沫,给后来者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郑人初时一阵慌乱,但在高氏族人的不断呼喊和制约之下,仍能勉强维持着阵型的稳定,继续飞奔而去。
“不错,敌人士气渐衰,已不复演武之时嚣张的样子了,这石弹攻击果然慑人,以后可当‘石砲’来用了。”
于正心中很满意,不为它具体杀伤了多少人,而是其威慑的效果,能让敌人士气衰减、阵营纷乱,这就已经足够了。
“弩手射击!”
等郑人的阵型又近了些,黑山军的弩手们便开始发力,对着天空一阵阵抛射,密集的剑雨又带走了一些倒霉蛋的性命,更多人则是因受伤倒地而痛苦哀嚎起来。而身边的郑人袍泽却根本不会去管他们,只是在将官的带领下保持冲锋。
好不容易真冲到了黑山军阵前,然而他们面临的却是一个严实的铁甲盾墙枪阵。
若是普通的木制盾牌、蒙皮盾牌,也许刀剑砍上去、戈矛此上去,多试几次也能被攻破。但是铁甲盾牌岂是那么容易破碎的,刀剑砍去只有淡淡的痕迹,却并不能有什么实质损害。反倒是那些石斧一类的钝头武器有些威力,能在盾牌上砸出一些凹陷,只是真要砸破那却是个力气活了,战场上也没有这么多时间让你去耗。
“步徙们快些让开,让我用战车冲阵!”
负责指挥的御手也豁得出去,知道战场形势千变万化,为了能早些破阵,却主动提出要用自己的战车冲阵。
要知道黑山军的这个铁甲盾墙枪阵上,还明晃晃的有着许多铁枪布置着,这般强行冲阵,便是做好了连战马也一起报废的打算。
一匹战马足抵得五个农兵的价值,能做出这个决定的人倒是也有些魄力。
第181章:诸侯之路(三十)两阵碰撞
“高胜大夫,不能再这样激烈冲击敌阵了,这可都是我们高氏的精锐车兵啊,若是就此都损耗在这,我高氏一门将再次一蹶不振。”
看着因战车猛烈冲阵,接二连三有甲士堕落,战马倒毙的巨大损失,却始终不能攻破黑山军这盾墙枪阵,手下急忙前来相劝。
“公子元的中军距离不远,不如我们稍作退让转攻阵为守阵,等集合了中军,再以优势兵力攻打此獠。”
这诚然是金玉良言,只是如今的高胜却不见得能听得进去。
付出这样巨大的伤亡,高胜的心自也在滴血,只是他认为这是战场的僵持阶段,若是再多坚持一会儿,敌方这阵说不得也就能破了,所以此时还不到心软收手的时候。
而且前番遭受敌人的轻骑骚扰,他已在公子元面前丢过一次面子,如今再来一次,他却舍不下这个脸,不愿背上“无能”的标签。
他相信自家高氏祖传的鱼丽阵,这龟甲阵虽然坚固,但也不是不能攻破,再来几次冲击,肯定可以打开缺口。
郑军声势浩大,将黑山军围了起来不停地攻打。看似占尽上风,但现实是,郑军想要将其一口吞下,却发现始终消化不了这支阵型严密的军队,整个如鲠在喉。
顶点小说
见此,百里奚终于舍得把目光从战场上收回,带着些喜色对于正说道:
“主君,此战我军已经胜利在望了,这敌军的统帅高胜不懂战场的临机应变之道,仍旧命令手下不断冲阵送死,以希冀那一丝胜利曙光的出现,这却是犯了兵家的大忌。
虽说慈不掌兵,但那是相对于不宜仁慈过度,失之于宽而言的,却不是这样让手下士卒白白送死,只会增加军中的恐惧感。
等到敌方的战车伤亡惨重,其军的整体机动能力也必定会大大下降,到时便是想掩护大军撤退也难了,这更是自取灭亡之道。”
于正立马点头表示同意,虽然也有许多黑山士卒被撞击到受伤甚至晕厥的,但是后队之人立马便能补上空缺,导致阵型仍能维持不溃。
而反观郑军那一边,在血淋淋的巨大伤亡下,不少人开始犹豫不前,都指望着别人来当这炮灰。特别是那些新补充的兵卒,在恐惧蔓延之下,几乎都忘了自己阵型的站位。自然而然地,这整个鱼丽阵型也开始散乱起来。
高胜见此大急,立马用尽力气发出嘶吼,大声喝令起来:“维持阵型,赶紧维持阵型。”
手下传令兵们立时四散开来,向着各处传达着统帅的命令。然而这乱了的阵型又岂是一时半会立马能恢复过来的,特别是在面临黑山军弩箭不断射击的情况下,即便有着将官们的约束,也只勉强维持不溃罢了。
“后退,后退再重新列阵!”
郑军最为倚仗的便是这“鱼丽阵”,见阵型已经松散,因而却是主动下令后退,想要重新列阵,再发起下一轮冲击。
只是一来因为军中有着不少新人,拖慢了整体集合的速度,二来黑山军也不会就放任郑人这么轻松地列阵。所以立马便调整了战术,开始敌退我进,而且是敌退一步,我便进两步,愈发地压缩敌军的战场活动空间。
特别是在那硕大高扬的高氏大旗的指引下,黑山军列着整齐的阵型几乎是直指高胜而来。
刚才还是“如鲠在喉”,现在则几乎是“如入心腹”了。
“向前进军!”
“杀!杀!杀!”
临战之时大吼喊杀,确实有助于激发士兵的血勇之气,同时也会震慑敌军。
陡然间,黑山军喊杀声震天,纷纷向着郑人军阵杀去。
于正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在刚才被围着打了许久后,黑山军士卒心中早已憋了一股火气,如今他们士气旺盛,已然达到了临战的最佳状态,几乎是奋不顾身地杀向郑军的。
而郑军有着高氏的族兵、老兵做基础,如今也还勉强维持着战阵,所以多少也还有些反击的余力,于是战场上的厮杀级别又上了一个烈度,到处都是最残忍、最无情的拼杀。
双方几乎陷入到胶着状态,不断增加着各自的伤亡,短短片刻竟有数百人的死伤,可谓惨烈。
但是,郑人本就是在后退的,如今重新列阵也没完成,因而阵型是愈发溃散开来。而黑山军的战阵虽然同样伤痕累累,却一直在稳稳推进着,没有丝毫动摇的态势,在军队组织度上明显还是更胜一筹。
终于,黑山军连番的凌厉攻势和自身惨烈的伤亡最终让这支郑人军队彻底坚持不住了,先是补充的新兵们开始溃逃,而后其余兵卒也相继崩溃。
打仗不是为了去送死,轻敌又陡然受挫之下,郑人士气低落,万能的鱼丽阵也不起作用,这更让他们失去了取胜的信心,如今只想保下自己的小命,能活着回去。
于正见郑军再组织不起像样的阵势,是真的溃散了,这才下令全军突击,追杀溃兵。不过仍是以伍为单位进行的,每伍之间的距离也不会太远,保证了必要时可以互相支援的需要。
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中,大多数郑军是原地溃散,四处乱逃的状态。他们已经被吓破胆子,没敢多加抵抗,纷纷弃械投降,黑山军也懒得去收缴郑军的武器装备,只要能抓住这群败兵,那就算是赚了,一个能值不少钱。
只有少数还有组织的中坚力量,却是保护着统帅高胜,一路向北突围。
而在追赶之中,这支突围队伍的人数也越来越稀疏,不断有人掉队或者主动留下断后。
第182章:诸侯之路(三十一)连遭噩耗
“报!启禀公子,前军遇敌,两军正在阵前对垒!”
“好,命令全军加快速度,速速前去支援!”
“是!”
……
“报!启禀公子,前军攻击受阻,高胜大夫急需支援!”
“也罢,命令车兵先行,速去支援,步徙随后赶来!”
“是!”
……
“报!启禀公子,前军已败,正四散而溃,主帅生死不知!”
“什么?怎会败地如此之速?速去接应溃兵,重新收拾战局!”
“是!”
……
使者来回奔驰于郑人两军之间,公子元更是一日三惊,然而他没迎来捷报,却是等到了前军彻底溃败的消息。
公子元一面大骂高胜的无能,一面又不得不出兵相救,希望能早些到达战场,收拢更多的溃兵,多挽回一些实力。
再者,黑山军即便刚刚大胜了一阵,此时也必定伤亡不小,体力更是耗竭,凭着自己中军的这一万多生力军,应该能轻松扳回战局才是。
然而就在此时,又有信使飞奔而来。
“报!启禀公子,我后军已被击溃,几乎全军覆没,我方后路彻底被断!”
公子元闻言立时雷霆大怒,掀案而起。接二连三的噩耗,让他修养再好也不能淡定,急问使者到底是怎么回事,后军一直未有警讯,怎么可能覆灭的如此突然。
使者只能一五一十地将此事从头道来,公子元这才明白了后军覆灭的详细过程:
原来自家粮道早在前几日就被断了,而后军主要负责的就是粮草的押运之事,为了将功赎罪,却是选择了瞒报,更主动率军前去夺回了失陷的郲邑。
而郲邑的黑山军却又撤向了新攻下的垂陇邑。见此,正为夺回郲邑而洋洋自得的后军自也不会轻易放过,便也匆匆赶往了垂陇邑继续击敌,谁想却正中了敌人之计。
xiashuba.com
黑山军筑坝截流,使得黄河水不断溢出流向荥泽,不出三天,荥泽的面积便扩大了四五倍,将原本的草原彻底变成了一片庞大的沼泽地。
后军第一日便发现了此地的异变,不过此时水已经开始没到了鞋边。见此,后军便想要早点离开去寻一块高地避水。
但是早有准备的黑山军再次主动出击,不断加以阻挠,最终他们也没逃离多远。
第二日,荥泽的涨水速度还是非常快的,经过一昼夜的时间,已经形成了没过脚面的积水深度。
后军的将领也并不都是蠢笨之人,知道现在地面还有些硬化,车马还能简单跑起来,若是时间托的久了,此地真成了沼泽,那所有车马甚至人都得陷在这里。所以立时便发动了更猛烈的攻势。
然而提前准备,占据了高点的黑山军表现的更加顽强,双方接连几番攻防大战,都没让郑人后军占到便宜。
终于,在水中泡了两天两夜后,虽然水势只到脚踝处并不致命,但是大军一不能生火做饭,二又整日湿气太重,大批大批的人开始生起病来。
失败主义开始在军中蔓延开来,甚至出现了三五成群结队向黑山军投降的现象。
这是大军即将崩溃的前兆。
不得已,后军统帅只能孤注一掷,决定以最后的力量做拼死一搏,结果却仍然以失败告终。
而整只军队已再受不起这样大的失败,终于开始了成建制的投降。随后,黑山军以这些人为先导,再度攻下了先前主动放弃的郲邑,二临此城。
“前军误我,后军更是误我!”公子元听完完整详情,心痛地大声疾呼。
如今自家人数虽较黑山军仍有优势,但是却呈现出被前后夹击之势,更何况军中的粮草也即将出现问题。
郑军因为是在本土作战,所以出发前并未大量征调粮草,只是由后军统一负责粮草的押运工作,每十日运送一次就可。所以不管是前军还是中军,军中都只有十日之粮。
而如今,距离后军上次送来辎重粮秣已是过去六七日了,也就是说郑人军中只保有三日之粮了。
公子元心中如何能不忧虑重重:“随着后军的覆灭,黑山军必然俘虏了大量郑人士卒,这等虚实必然已为他们所知悉,便是想瞒也瞒不住的。敌人很可能利用此点,将我军彻底留在这里。
虽然周边仍有一些心向郑国的小邑和乡寨,能提供一些救急粮草,比如敖氏等,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这些穷乡僻壤也不一定能有许多粮食。
所以如今之计只有暂时先撤兵,先去夺回后路沦陷的那两座城邑。只有保证了后路的安全,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主意已定,公子元便立时吩咐传令兵改了作战命令,由快速前进改为缓缓后退。
另一边……
“报,启禀主君,郑人中军停止了前进,并有缓慢撤退迹象。”
于正闻言便猜测道:“这恐怕是公子元见前军救之已晚,不打算盲目加入战局了,是要打算后撤重新布阵的意思吧。”
百里奚也点头同意,心中也是一样的猜想。
……
“报,启禀主君,郑人重新整军后,再次后撤十里。”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郑人人数尤在我之上,又是未曾交战体力良好,怎么就开始撤退了呢?去,再探再报!”于正道。
“是!”
……
“报,启禀主君,左濮上士所统帅的轻骑军击溃了郑人的五千后军,并且夺取了垂陇、郲两邑,特意前来报捷。”
“大喜啊,主君。”百里奚闻言立马露出笑颜,恭贺道:“主君帐下果然能人辈出,只凭千余兵力就击溃了郑人的五千大军,轻松截断了郑人后路,这回公子元突然撤退之事便算是搞明白了。”
于正也爽朗开怀笑道:“左濮的确给了我一个大惊喜,既如此,那我便不能让这公子元这么轻易退走了。”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是那么轻易的。
“便让这两万的郑人之血,来见证这邘氏的重新立国之战吧。”于正野心勃勃地在心中念叨着。
第183章:诸侯之路(三十二)又是郲邑
“公子,黑山军又粘上来了。”
于正如何肯轻易放跑了郑国军队,更何况左濮麾下毕竟兵少,怕是应付不来这支万余人的大军。于是他只能重整军势,尾随而行,却又不轻易与之交战。
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亦动。
黑山军并不急于交战,一旦郑人摆出交战的阵势,他们便会主动后退,但一旦郑人开始行军,他们又会主动粘上来,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这却是另郑军上下头痛不已。
于正如此行为的想法很简单,优势在我,每拖延一刻交战,己方的优势也就越多一分,故而拖住却不主动交战才是最符合战场利益的。
因为先前的一番大胜,报销了郑人前军、后军总计万余人马,此事经过黑山军主动的大肆宣扬后,新收复那几邑的几家大族的态度也有了明显的改变,不但主动派遣弟子率领族兵请求一同参战,连日常派役之事都积极了许多。
“主君,算上暴氏、邬氏等几家派出的族兵,人数上我们也趋近万人了,不比郑军少多少了。”计察喜笑颜开地汇报道,不仅是族兵的加入,各家更是支援了一批粮秣。
虽算不上雪中送炭,但能锦上添花也是好的。
于正对于各家积极表现之事并不嫌弃,暂时也不会去计较他们之前首鼠两端之事,大大方方将这些人都收为了己用。并派了自己的家臣上士元锐代为统帅这些族兵,虽然不能作为主力使用,但壮壮声势、打打顺风仗也是好的。
bidige.com
有了这些本地大族族兵的加入,黑山军便算基本具备了本土作战的优势,不但地理上了解的更为详细,物资的供应上也更充足了。
郑军的公子元却是另一番模样,他虽、已多次领兵作战,有着丰富的战场经验,对这些趋炎附势的地方势力也有着一定的认识,也正是基于此,他才会当机立断,趁着军中粮草未尽之时,先行撤离战场,而不是把转败为胜的希望放在这些本地家族身上。
虽然之前他的确收到了多家的来信,相约大军一到便会协从起事,但如今战局变幻,这些书信已经全无意义。即便真细究起来,各家也不过是推出几个替罪羊了事罢了。
公子元吩咐将军中三日的口粮匀成五天使用,势要在五天内重新打通与郑国的联系。
另一边的左濮也已收到了于正的严令,要求不惜一切代价,阻止郑军的南归。即便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能让他们渡过济隧河。(公元前360年魏国以济隧为引水渠首段开凿“鸿沟”,是中国最早的人工运河。)
古人依河而居,不少城邑都是建在河边上,比如垂陇邑、郲邑以及践土邑等都是建在济隧河两岸。
“左君,此次郑人南归,恐怕是要走郲邑这一路了,毕竟垂陇附近因为荥泽水域的扩大,已经成了一片**沼泽,郑人多车马而无舟楫,所以从垂陇破围的可能性不大。”
九方皋与左濮对坐而议,即便是他这样的粗人,也猜到了郑人的突围方向,作为主将的左濮又如何不知。
然而猜到归猜到,即便明确了郑人的行动路线,但左濮手中能战的黑山之军只有千余人,其中近半数还是不善守城的戎狄部,虽然又征调了郲邑、垂陇邑的农兵,但其士气和忠诚度却是一个大问题。
见左濮年纪轻轻,本应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但他却总是愁眉苦脸谋划着军略,九方皋好意劝解道:
“左君何必如此忧心。郑人看似人多,足有万余人,但其部前有坚城,后有追兵,安能兼顾。
为应对主君主力军队的纠缠,其必不敢全力施为,至少需留下一半的人加以防守才敢攻打我们郲邑。
所以我们真正要面对的当面之敌,最多不过五千之数,倚仗城池而守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九方君所言甚是,眼下也只有团结一切力量,才能好好守住郲邑。来人,请郲家主入府一叙。”
左濮对着门口的侍从吩咐道。这郲衡借着左濮两夺郲邑之战,成功清理了家中不服他的势力,如今算是彻底掌握了郲氏的大部分权利。
左濮自也知他狐假虎威之事,却也因其“荥泽”献计有功之事而特意与他方便了,如今也要他付出些实际行动了。
不一会儿,郲衡便被请了过来。
“郲某拜见左君、九方君,不知二位有何吩咐。”
左濮将军情又粗略讲述了一番,更提及了可能到来的郲邑守卫战。
“请郲家主率领邑内之人积极投入到战事中去,我黑山军将与郲邑民众一起誓死守卫郲邑,保全郲氏家业。”
左濮将此事说得义不容辞,郲衡听完却是暗暗心中叫苦:
“苦也,本以为之前将战场移到垂陇邑能避免我郲邑受损,谁想到如今却聪明反被聪明误,正因为垂陇邑的大泽,郲邑却成为了郑人突围的主要方向。这一场大战打下来,我郲邑损失必然不小。”
“郲家主可有什么疑虑?”九方皋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郲衡,带着几分厉色问道,他与左濮一人扮白脸一人扮红脸,算是分工明确。
郲衡被大声一喝,赶忙做出表态:“是,郲邑郲氏愿受调遣,必当竭尽全力誓死守城,不让郑人南渡。”
“好,如此,便摆脱郲家主了。”左濮躬身行了一礼。
第184章:诸侯之路(三十三)四战郲邑
从黑山轻骑轻取郲邑,到主动放弃郲邑由郑人后军接手,到击败后军后反攻再夺郲邑,如今已是郲邑第四次面临战火。
此次郲邑民众布置起防御设施来倒显得更、井井有条了许多,毕竟凡事都绕不过一个熟能生巧,两方大军频繁更替,郲邑之民都有些麻木了。反正家主说帮谁,他们就帮谁便是。相比于之前的郑人军队,黑山军的军纪的确要更好上一些。
还没等整个防御工事布置完毕,远方地平线上远远便迎来了郑国军队。
“郑人子弟们,攻破郲邑,我们回家!”
“杀啊!”
“咻!咻!咻!咻……”
弩箭撕破空气的呼啸声划空而去,城头上的黑山军瞄准着射击,划过一阵漂亮而冷酷的寒芒,远远的向迎面而来的郑人士兵的头上、身上射去。
“啊……”不断有郑人士兵倒在前进的路上,一旁的同伴却顾不得救治,只是一股劲的往前冲杀。
这一次攻城的郑人士兵中,大部分全都是从大军之中挑选出来的精锐,甚至是公子元身边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亲兵。如此不计代价的攻城,便是为了能一鼓而下,尽快地夺取城池以解后顾之忧。
虽然城头的弩箭带来了大量的伤害,但是郑人士兵们并未停滞不前,也未士气跌落,他们知道这是关系生死的战斗,容不得半点怯懦与退缩。
ranwen.la
为首的士人发出了一声震天怒吼:“郑人勇士,随我杀上城去!”
云梯纷纷倚靠在城墙之上,郑人飞速往上攀登。
然而他们又很快被城头上的擂木、巨石、沸水等给击落下来,轻则手脚骨折,重则伤重而亡。即便如此,仍有一波又一波的后继之人悍不畏死地继续向上攀登着,丝毫没有被同袍的惨状所吓退。
“首登城者,郑国阿三……”
很快,这般猛烈的攻势便起了作用,第一个郑人勇士率先登上了城头,然而却又很快被守军给刺了个通透,扔下城来。
接着,便有第二个、第三个登上城头的郑人勇士,但同样没有站住脚跟,无一列外都被捅了下去。
看着格外惨烈的攻城大战,公子元的情绪随着战局的变化也在剧烈起伏着,明明血脉喷张却又有心无力的感觉,真另人难受。
岁月不饶人,他毕竟已经过去了意气风发血气方刚的年月,身体机能已经老化,前两日的快马奔波已使他酸痛不已,更遑论去上阵厮杀亲手白刃杀敌了,只能远远站在兵车上指挥着战局。
厮杀声响彻了每一处城头,然而却又迟迟不能有所进展。
公子元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悲凉感:“昔日的郑国凭借郑人的勇武,连周王室都能一力压服。而如今,不仅齐国、楚国这样的大国敢来欺负郑国,连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邘氏黑山军,与之交战都不能分出胜负,难道真的是郑人的勇武不及先祖们吗?”
俄尔,这股悲凉又转为了愤怒,愤怒到他几乎不可自制地要亲上战场厮杀:“真是耻辱,耻辱啊!”
还好被左右之人给劝住了:“公子,您一人身系整个战局,岂能轻易以身犯险。”
“让开,谋虽年老,尚有余力,郑人的血性不能丢。如今三刻已过,我军还不能攻上城头,真我军之耻也。”
公子元这老头平常倒是待人彬彬有礼,只是此刻上了脾气却也倔强地很。
“公子,我郑国如今正处危亡之局,楚国数年伐我,今齐国又率诸侯伐我,国势已然大损,不复往日大国威望。
还请公子为了郑国基业考虑,尚且爱惜自身吧,也只有您尚能劝诫国君几句。我郑国家大业大,只要励精图治,恢复昔日霸业也是指日可待的。
至于这攻城一事,还请公子允许我来代劳。”
御手不住地劝道,以郑国国事来劝公子元惜身,更提出以身代,他来率军攻城。
国君或主帅的御手一般都是由身边最信重、最勇武之人来担任的,秦国先祖,就曾是周王室的御手。
“左右,今日,为报郑国家国之恩,为报公子养士之恩,请随我出列杀敌。”御手高声发出怒吼,看向四周之人。
“某愿出战!”
“某愿出战!”
……
四周甲士纷纷出列报名,再次组成了一直精锐的攻城队伍。
说实话,这些人都是战车上的甲士,虽然甲胄齐全,又身负勇力,但是用来浪费在攻城战中多少还是有些浪费。
要知道一个战车的甲士、特别是御手,培养起来往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人力物力,远比培养一个步甲的代价要大上许多。他们几乎都是家里的顶梁柱,有着爵位在身,关系到一门的兴衰。
然而此时此刻,公子元再心疼也只能下重注了。
第185章:诸侯之路(三十四)政治认可
齐国率诸侯联军救许(河南许昌),虽解了许国之围,但与楚国却是在阵前相持起来了,双方打得有来有往互有胜负,却又谁也讨不了好去。
就这般,局势有些僵持住了。
楚国有着东道主郑国代为运粮,倒是还能坚持,但是诸侯联军这边,只能从陈国和宋国运粮,毕竟不是为了本国之事,所以二国难免有些意见,都想早早结束此次战事。
齐国却一直拖着,非要郑国这小弟向老大哥认怂不可,故而不愿就此退兵。
一日,齐相管仲正在自己的营帐内,用着伙夫们特别为其制作的精致午膳,负责大行的隰朋却是面带喜色地急冲冲走了进来。
“隰朋君,何事之喜啊?可是战事有了新的进展,莫非我军胜了那些楚蛮一场?”管仲放下餐具略略插了嘴角问道,他也了解隰朋的为人,如此面有急色必是有大事发生。
隰朋入门就看见案上摆放着的精致美味的膳食,心中感慨道:这管相是越来越会享受了,出门必是装饰华丽的豪车,用膳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府中美婢更是不若于宫中。
难怪民间有传言说“管仲富拟於公室,有三归、反坫”。
“三归”是指三座高台,专供游赏玩乐的地方;“反坫“是指屋内有专门放置酒器的土台,相当于后世的酒柜。这说明管仲作为一个齐国大夫,富豪程度不弱于齐国公室,生活奢靡。
不过既然齐侯已经允许,那隰朋也不便多劝,他此次来也不是为了此事。只见他将手中新得到的信函递给了管仲,笑着言道:
“都说管相多智,今日却只猜对了一半。这战局的确有了新的进展,但不是我们这边,诸侯联军仍然与楚国相持着,谁也奈何不了谁。但那北边,却是取得了一番精彩的大胜。”
“北边?”管仲疑惑道,北边没有布置任何军队,却是下了一招闲棋,难道真的掀起波澜了?
“可是那位于正大夫的事?”管仲倒是对他还有些印象,追问道。
“正是,管相,您这一步棋下的妙啊。这位于正大夫虽然年纪轻轻,但仅凭手下的人马,没要咱齐国的一兵一卒,就干翻了郑国足足两万大军,侵吞了郑国北境数邑之地。
这一回,郑国已然元气大伤,就是想不停战也不行了。”
“哦,消息是否可靠?那位于正大夫手下的士卒真有这么强吗?这才多少天的工夫,连两万郑军都打败了?”管仲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千真万确,这派来报捷的使者就在外面呢,连郑军的统帅公子元都被俘了呢。此番他还带来了公子元的腰佩,我查验过了,确实是上好之玉,更刻着公子元的字号,应当不是赝品。
不如我将使者请上来,您当面问问他?”
隰朋将缴获的“玉佩”双手递了过去,那玉成色晶莹透亮,一看就是上好之玉,是只有大贵族人家才佩戴的起的。而其上刻着的字号似乎也有些年头了,不是新的,从这两点来看,此事确实应该有几分可信度。
“不必了,既然那于正敢派出使者,又主动献上了公子元的玉佩,那么郑军必然是已经遭遇大败了,就是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还在抵抗。或许是小胜说出大胜也是有可能的。”
管仲老于世故,也惯会以己度人,所以对报捷之话仍存了几分疑心,但既然郑军主帅被俘,那至少这场胜利是毋庸置疑的。
“既然这招贤棋已经走活了,那么当初我们答应他的也要应诺才是,这样他才能在克制郑国方面发挥更大的作用。”
管仲狡黠地笑了一下,他要让邘国成为压制郑国的一颗钉子。
在郑国控制的近畿地区崛起一个新势力,特别是这势力还是亲齐的情况下,这是非常值得去操作的事。
隰朋也带着几分嘲讽意味地说道:“这回,郑国恐怕要被咱两面夹击了,只怕更加不能首尾相顾,如此想来向咱们服软的日子也是不远了,这场持续了数月的战役也渐渐可以看见些结束的曙光了。”
管仲同意地点点头,两人又详细聊了聊具体的细节。
之后,待管仲用过午膳后,二人又联袂求见了齐侯,向他禀报了郑国北境发生之事。
齐侯给出的意见倒也爽快,只要不用齐国付出大的代价,像这种口头上给予保证的事,他本人是没有意见的。
齐侯道:“此事我看行。邘国本就是邘叔之后,趁机兴复祖先邦国,这本就是值得提倡,大书特书之事。
我会招呼另外几个同盟国的诸侯给予承认的,以后邘国便也是入盟的独立国家了。
为我们看守上洛之路,以及郑国这个不省心的东西。”
齐国这边定下了主意,给了使者回信,使者便立马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他知道自家主君肯定对这个消息在翘首以盼,因而丝毫不敢耽搁。
这也确实是于正日夜企盼的事情,虽然军事上他取得了极大的胜利,但这些胜利果实要想都吃到肚子里,却还需要政治上予以保证,如此才能名正言顺。
爱好中文网
只要得到诸侯联军的认可,与它们建立起良好的外交关系,那么其它华夏国家也都会有样学样,得到它们追认恐怕也就不难了。这有利于重新复国的邘国迅速在外交上站稳脚跟。
这就是跟着霸主齐国的好处,在国际上有大哥照着,那就是不一样,有助于邘国尽快重新融入“国际社会”。
第186章:诸侯之路(三十五)入主邘邑
取得郲邑攻防大战的全面胜利后,黑山军不仅是彻底击溃了郑国北境的两万征讨军,更是在北境各家各邑势力的心中扫除了郑国的恐惧感,建立起了自家的威信。
一夜之间,大家仿佛都认识到了这样一个事实:一个日渐衰落的郑国,一个重新崛起的邘氏,王畿附近恐怕真的要变天了。
于正留下三千人驻守郲邑、垂陇两邑城池,防备郑国可能丧心病狂而发起的反击,然后便带着剩下的人马押着数千郑国俘虏们继续向邘邑进发。
为了防止俘虏们逃跑,于正命人将他们一个个背剪双手用绳索都捆绑起来,然后相互串联起来,形成长长的一串俘虏队伍,以显声势,又能防止走脱。
俘虏中有要大小便的,也要先向看守报告,得到允许后,才能暂时把手上的绳子解开。按时间长短不同,大便叫大解,小便叫小解。大小便完后,再照样把双手反捆上,以防止逃跑。
时间长了,在这群俘虏中,便产生了一个新名词:"解手"。同时因为在押解途中双手被捆绑得久了,成了自然动作,这批人日后也养成了走路时背剪双手的习惯,甚至后辈人也有样学样,一代代将这个姿势传了下去。
于正也没想到,他的一些无意中举动,也同样在不断地改变着这个世界,不仅是新名词的出现,还有新动作、新思想等等。
抛开这个小插曲,这次行军,黑山军总体上要比之前的任何军事行动都轻松许多,虽然沿途仍然有着几座城邑据城而守,但是态度上它们无一例外都表现出了谦卑的一面。不仅会主动送上一些粮秣作为礼物,还派出了使者或者质子表达亲善之意。
甚至连昔日那顽强抵抗的敖氏,也随着其它家一起入贡了些物品,态度明显有所软化。
谋士百里奚对于正劝说道:“此等城邑已尽入我囊中,要收拾它们也不急于一时,当下最紧要之事还是先入主邘邑,尽快得到邘国的诸侯之位。如此才能名正言顺,好与郑国分庭抗礼。事有不协,也方便得到齐国和其它诸侯联军的支援。”
看着这一个个独立势力,于正有心一一清除,但他也明白事有轻重缓急的道理,因而也不急在一时。所以此次他也没有特意为难沿途各邑,对于他们闭城自守之事,他也只能收下礼物,好好加以安抚一番,然后绕城而走,继续赶路。
不过在此之前,他却是将那数千的郑国俘虏在各邑面前耀武扬威地炫耀一番,以彰显自家的军事实力。看在各家眼里,却是充分暴露了他的暴发户嘴脸。
如此,六七日后,于正便帅军正式来到了他阔别了数年的家乡,他的宗氏母国邘邑。
当年跟随他从邘国出走的那几人,如今几乎人人都身居高位,有着官位、爵位在身,不仅计察、西门吉二人都已经升为了上士,便是曾经的那些仆隶也都已是下士军官。
这些人远远望见邘邑,人人皆眼含热泪,又同样骄傲自豪。与他们同一年纪的亲朋好友之人,如今已经远远落后他们,几乎没有寸进,而他们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再不是同一阶层的人了。
不过这些人毕竟只是少数,军中大多数人仍然是卫国招募的卫人,面对眼前这座有些残破的城邑,他们倒是没有太多的感觉。只觉得跟郲邑、邬邑等都差不多,甚至还有不如。
然而这毕竟是自家主君的宗国,所以各队的军官们也都特意一一交待过了,入城之后要规矩些,邑内都是跟主君沾亲带故的宗民,不得无礼。
“我等乃邘氏二公子邘正大夫麾下军士,此番大胜郑军归来,城上守卒速速开门迎接,欢迎我家大夫入城拜见家主。”
“还请速速开门!”
黑山军上前叫阵,虽是叫阵但语气中仍带着几分友好之意,然而城门却迟迟不见动静。
于正的心不断往下沉着,从他望见城门紧闭那刻起他就感觉不妙,如今军士上前叫门又是久久不见回应,这一切都在揭示着什么。
城上的守军之中也有些轻微骚动和不解,不明就里之人纷纷向身边的同伴打听着。
“甲首,那城下真当是我们邘氏的二公子吗?听说他们还打败了郑人,怎么不见开门迎接啊?”
“族内上层的事,你个小屁孩懂什么。”
“甲首老哥,我就是不懂,所以才需要您老给我讲讲嘛。”年轻人仗着脸皮厚缠磨着年长的甲首。
“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可以,但你可不能告诉其他人啊。”
“好!”
“这城下的确实是我们邘氏曾经的二公子。只不过在族谱上,他是已经分了家的。他出仕卫国,在卫国做大夫,又在卫国娶妻生子,所以家主把他那一支单分了开来,称作卫国邘氏,算是我们这一支的小宗。”
“哦,原来是这样啊。可即便他是卫国的小宗,总也还是我邘氏之人啊,此番回来,我们这样闭门不迎总也不是礼数吧?”
“你懂什么?若是他今日率亲随几人前来,那么族内必然是敞开大门相迎接的。但是你看他今日这架势,手下那些披坚执锐的精锐士卒,这样的军伍,若是轻易放进城内。咱们家那位大公子他会高兴吗?
这天下乱了,小宗入主大宗,嫡庶取代嫡长之事在各国多有发生,大公子能不担心吗?
ranwena.net
要说这一切都要怪那晋国开了坏的先例,早几辈上是小宗的曲沃代翼,如今这国君更是杀嫡子驱庶长,立了戎狄血统的小儿做世子。”
“要我说,这天下都是晋国给弄乱的!”甲首愤世嫉俗地说道。
第187章:诸侯之路(三十六)邘邑入城
于正看着眼前紧闭城门的邘邑,心不断下沉。邘邑在城防上自是算不得什么坚城,在郑人的欺凌下早已残破,然而这是邘氏宗族之地,若是自己以武力强行夺取,势必要惹人非议。
即便能强行夺取君位,也是后患无穷,逃不过悖逆之名,这也是于正不愿走到这一步的原因。
“邘氏子弟于正求见国君,还请城守打开城门放我等入城。”
于正坐于马上,全身甲胄齐全,语气带着几分威严和不容置疑,其身后,感受到别样气氛的近五千黑山军也同样肃穆起来,握兵在手,竖盾在前,军阵之中散发出浓烈的肃杀之气。
不愧是刚经历过几场生死厮杀的强悍之军,气势一起,瞬时压城而来,另城上的守军不免心生寒意。
“国君传话:请二公子带亲随几人入城觐见,其余人等仍留城外扎营。”
城上得了确切的命令,高声对着城下的众人宣告道,这传话的还不是别人,正是西门吉和西门庆的父亲西门慎。
毕竟他的两个儿子都在于正麾下效力,有他出面多少能居中缓和一二。
“父亲,这真的是国君的意思吗?邘邑之人就是这样对待战败郑人的英雄的吗?”西门吉从军中出列,稍稍落后于正半个身子,对着城上高声抒发着自己的不满。
西门慎看着自己父子二人这般隔着城墙叫嚣,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却也不理会西门吉所言,带着几分劝诫之意说道:“还请二公子以宗族为念,有什么是非,还请入城再行分辨,我西门氏一门上下必将保证二公子的安全。”
siluke.com
“主君,不可啊。”西门吉丝毫不听父亲的话语,却是急忙劝说道,“如今情势不明,连我父亲都被推了出来,主君不可亲身涉险,不如让我先行入城探明情况再说。”
于正又看向一旁的百里奚,百里奚对邘氏宗族之事倒是不太明了,不过通过眼前上演的这一幕他也猜出了七七八八,无外乎是宗族内部的继承人之争罢了。
这等争斗,可轻可重,轻则只是小打小闹三五日就可解决,重则旷日持久,甚至会发生家族内部战争,死伤极大。
再者,此事也非常看重家主的意思,若是家主非常偏向哪个,那么他继位的可能性就很大。
很显然,邘邑如今的态度,显然这位邘邑之主更看重自己的嫡长子,或者说更重礼法。而将这位战功赫赫的二公子,弃之如履。
见于正望来,百里奚附耳轻声说道:“主君岂有过家门而不入的道理,如此不是让人平白看出生分来了,既然家主是这个意思,咱们遵从便是。
以主君今日之威,又有黑山军在外为援,想来此行也是无碍的,臣下愿陪主君同往。”
百里奚表了态,分析此行是多半有惊无险的,可以放心去,他愿同行。
闻言,于正又转头看向身后兵伍林立、军阵森严的军队。是啊,这些便是自己的底气啊,有这些锐士在手,即便是龙潭虎穴也可闯一闯,何况这区区邘邑。
他早已不是曾经那个离开邘邑时一无所有,连武器都要靠危险的“落武者狩”去猎取的落魄公子了。
相信那便宜父亲和各国见到今时今日的自己也会大吃一惊。
“全军都有,退后三里扎营!”于正命令道。
“是!”全军整齐划一地回道,气势慑人,更是闻言而动,齐整整地开始后退。
城头之兵见如此强军,有些畏惧的同时也有些羡慕的眼神,特别是他们身上的兵器和甲胄,在邘邑至少是当官的甲士才有的。
……
邘邑城内,城主府中颇有些愁云惨淡的意味,大公子邘成正带着妻儿向国君苦苦哭诉着,特别是他的那位夫人,语气更是哀哀怨怨,如泣如诉。
“二叔何故如此相逼,不念兄弟之情,难道非要逼死我们一家不可吗?
他已是卫国的大夫了,听说手下更有四邑之地,十万之民,铸铁锻兵,富甲一方。怎么还不知足,偏要来争这邘邑,就不能给他大哥和侄儿留一份安身立命的家业吗?”
这话听在耳根子极软的国君耳中却是非常有道理的,二子如今已经拥有了大片家业,何必还非要来争夺大子的邘邑,就不能兄弟互相亲睦嘛。
这就是谁弱谁有理了,老想着偏帮更弱的一方,却没想到于正今日有的一切也都是他自己打下的家业,没得过邘邑什么帮助。
“是啊,父亲,千万不能放二弟入城啊。他带着那么多军队,若是发动兵变,以我邘氏之兵恐怕根本不能制啊。”
大公子邘成还在努力争取着,他有预感若是这般放于正入城,城内必要生乱。
“若是他只是来见我那也就罢了,可是,他打着祭告宗庙献捷的名头,我也不能拒绝啊。”国君无奈道。
祭告宗庙本就是所有邘氏子弟应尽的职责,更何况这次还有献捷的名头,这是邘氏宗庙多少年都没有过的风光仪式了,若是能操办起来,在族史上记上一笔,他这个国君也脸上有光不是。
故而国君安慰道邘成:“没事的,成儿。你二弟只带了十几人亲随入城,在我邘邑上千族兵面前,他们就是再能打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话是如此,但邘成心里的不安感却仍未有的减轻。
正在这时,亲信入内来报:“国君、大公子,二公子一行已经入城,如今正向宗庙走去。”
第188章:诸侯之路(三十七)宗庙告捷
这宗庙告捷仪式,在国君的要求下得以风光大办,不过因为对于正所部的戒备之心,仪式中的这献俘环节却是由邘邑族兵来代为完成的。
也就是说黑山军在城外将俘虏们交接给邘邑族兵,再由邘邑族兵押解着郑军俘虏献俘于宗庙之前。
这事闹的,不仅黑山军略有微词,便是郑人俘虏心中也不情愿,嘴里喊着:“我又不是被你们邘氏之兵俘虏的,凭什么让你们拿去献捷。”
最后在于正的严令下,此事才没闹出什么幺蛾子。
俘虏交接完成后,宗庙告捷仪式这才得以顺利进行。
于正及亲随等人坐着马车打头先行,千人长的队伍则押解着郑人俘虏们穿城而过,沿街两岸更是站满了前来观看热闹的邘邑民众。
瞧见那些昔日欺压他们的郑人一个个垂头丧脑的,民众们心中说不出多么快活。大人骂骂咧咧,小孩则是手舞足蹈,更有人将臭蛋、烂菜仍向俘虏们,以此来发泄着往日的不满。
漫长的环街游行之后,一行人这才来到宗庙所在。
邘氏宗庙传承自邘叔时代,邘叔又负责王室祭祀的相关事宜,所以邘氏这座宗庙无论从规模还是规制来说都是上佳的。只是因为这些年邘邑长期入不敷出,所以宗庙也是年久失修,看上去有些残破的模样。
有几座偏殿明显是塌了,不过宗庙大殿还算修缮完好,那是时常需要祭拜的地方,也是所有邘氏子弟加冠成年的地方,承载着每一个邘氏子弟入仕的.asxs.。
于正在随从搀扶下下了马车,恭敬地随着礼官亦步亦趋入内,而宗庙之内,国君和邘成也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有劳父亲多侯了,献俘游街时民众热情,多耽误了些时间。”
于正略微颔首示意,向着国君父亲微微躬身行礼打了招呼,却是根本不向大哥邘成行礼,完全是视若无睹,稍作解释后便随着礼官继续入内参拜。
毕竟是祖先为大,献俘告诫又属军礼,所以必要等一切仪式都完成了才好再叙父子人伦之情,这是有顺序的。
国君倒没觉得什么不妥,邘成却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道:“父亲,他的眼里根本就没有你我,刚才对您行礼言语间也丝毫不见恭敬之意,完全是在装腔作势。”
国君这回倒是没有偏听偏信,只是觉得自己这二子几年不见果然是大不相同了,样貌还是昔日的样貌,但却感觉威严了许多,身高也是昔日的身高,但却挺拔了许多,跟他平视都能感受到一私压迫之感。
ddxs.com
“这就是人君的威慑感啊!”国君心中感叹,他曾在面见郑君的时候感受过这种威慑,不想今日在他儿子身上他也感受到了。
再看向身边的大子,或许是一直生活在自己身边,有着自己的约束凡事不能自主的原因,年龄虽比二子年长几岁,但是威仪上却是差了不止一筹,简直可用天差地别来形容了。
第一次,他心中有了些动摇。
于正这边,在礼官的指点下,他入内一一祭拜了祖先,感谢祖先们的庇佑,让邘氏能荣光再现,又将早已准备好的三牲之物献上。
之后,便是献俘环节,本来是有人牲献祭环节的,但是一来春秋以来大讲仁义,二来于正本人也不喜,所以商量之后此环节便也取消了。改为俘虏们向着宗庙三跪九叩首,再择其中罪责最大的几人,鞭笞了一番,以此来彰显惩罚。
按照于正的意思,郑人军官们罪责更大,正适合挑出来行鞭笞之刑,于是他将目标瞄准了公子元等人。然而国君和邘邑一些人的意思,像公子元这样在郑国有头有脸的人物,是不能当众折辱的,不然得罪郑国太过,也不符合优待贵族的礼法之道。
“说来也只是两姬姓的同族之争,还是要讲礼仪的。”
于正心中大感荒唐,当年郑国对待邘国时何曾有过这么多讲究,如今弱者反倒是对强者讲起“礼”来了。
只是毕竟邘邑还不是自己的地盘,于正在表达了意见不被采纳之后也只能作罢,挑选了一些健壮的庶人俘虏行鞭刑。
这就是不同阶级的差别。若无意外,这些俘虏除了那些有身份地位的贵族,可以由郑国赎回之外,其余国庶将毫无意外被贬为奴,过上劳苦的生活,终生不得回国。
发动战争的贵族们会得到豁免,而被动卷入战争的国庶却成为最大的受害者,这就是真实的战争啊。
第189章:诸侯之路(三十八)挥金如土
“呦,这身甲胄可真漂亮,是二公子刚送的吗?”
“是啊,是啊,这二公子可真阔气,俺爹带着俺去拜访了一下他,他就送了我俩一人一身上好的甲胄。还有这铁制刀兵,你看,多锋利啊。”
那人抽刀演示,刀刃上泛起微微寒光,可见乃是一把非常锋利,做工精良的上好铁刀。
“这刀这般精美,恐怕要值不少金呢!”
“是啊,光这刀就至少五金。你也赶紧去吧,即便拜见不了二公子,去拜见一下他手下的家臣西门吉和计察也是一样的。
以往听说黑山富庶,俺还不相信,觉得就一个穷乡僻壤之地再富能富到哪去,今日一见才知所言非虚啊。”
……
邘氏二公子于正入城之事,因为盛大的宗庙告捷仪式本就人尽皆知,今日他们更大肆挥霍,不仅摆下丰盛的筵席,席上还挥金如土。只要是稍微沾亲带故的,前来拜见一番,都能得到非常丰厚的回礼相赠,价值十金到百金不等。
这个消息传开来之后,不仅是于正处门庭若市,求见之人络绎不绝,便是西门吉和计察处也是人山人海。
只要稍稍拜见,便有价值十金的大礼相送,傻子才不去呢,当然也有看清局势的人甘愿当“傻子”,想要置身事外,却难阻止族中其他人的行动。
“父亲,我简单查访过了,咱们族中有不少年轻的甲士都去拜见我那二弟西门吉去了,每人都得了不少的好处。”
“胡闹,谁叫他们去的。”西门慎有些恼怒道,“我家的身份本就比较尴尬,若是被国君和大公子知道了,他们必以为我家已经彻底导向二公子了,那时便再无缓和的余地。”
西门慎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之前他在城楼上给了于正保证安全的承诺,但却想不到这位二公子这么能折腾,今日这般行事,明显会惹恼国君和大公子。
长子西门贵却劝说道:“父亲,此事恐怕远非收买人心这么简单,此时咱们不宜轻举妄动,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果然,于正的举动惹来了于成的大不满,立马便告到了国君面前。
“父亲,二弟这般收买人心的举动,以利相诱,如今邑中不少人都已被其收买,他这是明显要夺位的意思。”
国君同样也有些疑心,于正给邑中无论是贵族还是国庶都大发利市,打的是郑军缴获的名头。但实际上,于正所送之物远远不止那些缴获,很多却是黑山军中的常规军备。
这就难免不让人起疑心了,他这般举动意欲为何?
“父亲,若是任由二弟这般下去,恐怕这邘邑之人尽皆被其收买,这邘邑也将不归我们所有了。”于成危言耸听,言说买城之事。
“那依你所言,该当如何行事?”这话彻底击中了国君的心思,捋着自己的胡子问道。
邘成见国君被说动,带着几分喜色说道:“第一,要命人对二弟等人的住所严加把守,不允许他们再接见外客,不给二弟施恩串联的机会。第二,将所有二弟所赠之物都收归入库,充实我邘邑武备。”
“善,此事便交由你去办。”
国君和公子于成达成了一致,立马出手加以干预,于正的“大派送”活动也就不得不告一段落了,那些苦等了许久却一无所得的人群只能失望散去。
此事看似告一段落,然而……
计察也不得不闭门谢客,回味着今日这疯狂的一天。
按照于正的指示,他今日不断地接见本地士绅,不以国庶位卑而相拒,然后每人十金甚至百金地送钱财、送兵甲,这短短半天多工夫就足足花费了近“千金”,那可是足足价值一千斤的铜啊。
计察一直掌管后勤,这样疯狂送钱的举动让他肉痛不已,却也只能装出和善的样子,当个散财童子。
“朝宗,你说主君这市恩的法子会有用吗?本地的豪族、士人会因为这些钱货来投奔我们吗?我始终有些担心啊。”
虽然那些得到豪礼的人当下感恩戴德,但想凭此让他们彻底站到自家主君这边,恐怕仍有些难度。这不,国君命令一下,不少人便开始纷纷上缴,仍然不敢违抗国君的命令,却是白白便宜了邘邑武库,这让计察感觉很不值。
毁了容的谭朝宗却说道:“恩主放心,此策既然出自谋士井奚之手,却远非是‘市恩’这么简单的。”
“哦,朝宗细说讲来。”
计察仍在心疼钱货,故而不愿做个糊涂人,想要了解个明白,看它们花的到底值不值。
见计察诚心向自己请教,谭朝宗也丝毫没有得意之色、拿捏之态,仍然态度恭敬地分说道:
小书亭
“以我想来,这挥金如土地散财只是此计的第一步,是为了让邘邑之人明白我军之富。既是‘市恩’,也是更广泛地散播我军实力,所谓耳听为虚,那么他们眼见总该为实了吧。这样一番操作之后,不少人势必会对我军心生向往之情。”
计察点了点头,这一层他也是能想到的。
“而这第二步,便是早已预料到了国君和大公子必定会出来阻止,不许我们这般大规模‘市恩’的行动,甚至还要收缴。这一步却是最高明,运用的是人心之变。
试想一下,那些豪族、士人刚欣喜若狂地拿到了赏赐,转眼间就要被国君和大公子收去充实武库,这一起一落间人心会如何变化?即便是昔日的忠诚之士也难免会生出怨怼之心。
而这第三步,想来便是加以挑动了。运用些挑拨的计策,只要有人带头,只怕会群起响应。人都是向往要过好日子的,如果跟着国君和大公子只能受苦,而跟着主君能富贵,那么他们自然会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一方。
至于这挑动之人也是现成的,西门吉大人的西门家,还有恩主您的计家都是亲善黑山的,想来可以作为带头之人。”
谭朝宗细细分析着,将此计说得八九不离十,只唯独说错了一点,此计却非出自百里奚之谋,而是出自于正之手,百里奚再加以斧正的。
《让子弹飞》这电影于正是有些印象的,便是其中杀黄世郎的计策的翻版。
计策闻言立马眼前一亮:“是了,此正是我计家表现的时候,绝不能让西门家在此时上争了先。来人,给我更衣备车,我要去求见族长商议一番。”
第190章:诸侯之路(三十九)人心思变
“什么?交了还不行,还要挨家挨户地搜查?这未免也欺人太甚了吧。”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邘邑城内传出了这样的流言:因为有的人不老实,只交出了一部分所获,企图蒙混过关,所以大公子要带人遍搜全邑各家,务必要将所有黑山制铁器都搜出来。
这流言却是于正使人特意散播的,七分真三分假,在这人心惶惶之际,人们根本来不及辨别消息的真假,第一感觉便觉得过分,纷纷气愤不已。
“这大公子也太不像话了,整天就惦记着我们的一亩三分地。哪像于正公子啊,为人大方不说,各方面能力也都是顶尖,不仅训练出了一支强军,还以铁器通行各国,赚得盆满钵满。”
本来得而复失就已经让他们怒火难平了,如今又闻听这样的消息,胸中之火算是被彻底点燃了。
“是啊,大公子能力根本不行,我觉得还是由二公子做这邘邑之主最好,我们各家才有好日子过。”
“慎言啊!此事岂是你我可置喙的?”
终究是涉及到废立之事,有的人还是懂得谨言慎行的规矩。
“怕什么,有这想法的又不是你我一家两家,那几家也都是这个意思,你附耳过来,我细细说于你听……”
此时的邘邑城内看似平静,但内里却在积蓄着一股极大的异动,不少人相互串联起来,又何止这么一处两处。
计氏宗祠内,计察正在极力劝说着计氏族长,希望能把自家的家族拉进来。
“族长,此事不可再犹豫了,这是我这支计氏飞黄腾达的机会啊。
以我军驻扎在城外的实力,便是想要硬夺此邑也是不难。只是我家主君仁慈,不忍父母之邦遭受兵戈之苦,所以才行的这更温和之计。”
“察儿,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这于正二公子也的确是位贤主值得你去辅助。
yawenba.net
可是你看这祠堂里供奉的这些列祖列宗们,他们可都是世代服侍邘氏,不曾有半点悖逆的举动。
如今你让我计氏直接参与到继承人之争中去,更要违背礼法替换嫡长,这却是我做不到的,我们计氏也不会为了利益去行此悖逆之事。”
族长好言相劝地拒绝道,年轻人建功立业的心思他能理解,但他不能让计氏参与到此事中去,背上道德的污点。
计察闻言暗暗心中火起:这老糊涂,不知世事变化还守着老一套。不行,平常都是西门吉明里暗里压我一头,此事绝我不能让他再争先了。
与族长闹得不欢而散后,计察却并没有放弃。而是带上贵重礼物,又先后找了族中有些实权的年轻一辈,这些人无疑是更好煽动的。
……
另一边,公子于成此次行动可是谓收获丰厚,收缴了大量的铁器、甲胄等物品,一一入库,使得郑国邘邑的武库立时充实起来。
然而还没等他高兴多久,他便听到了外面流传的流言蜚语,甚至连久居深宫的国君也有所耳闻,直接将他叫了过去臭骂了一顿。
“蠢货,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搞得民怨沸腾,你说说你还能干什么?”国君怒气冲冲地指责道,多少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意。
“父亲,这是谣言,我根本没有说过要挨家挨户搜查这类的话,这定是于正他故意诬陷我的,好挑起民众对我的不满。”于成竭力为自己辩解着。
“哦,你是说这一切都是你二弟的阴谋?”国君有些将信将疑。
“千真万确,这定是二弟的逼宫之谋。”
不由地,国君对于正的看法又下降了许多“这孩子也是,在外面怎么一点不学好,对自己大哥也用起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既如此,你还是去跟大家解释一番吧,免得议论继续甚嚣尘上。”
“是!”
于成不得已,只得放下身为公子的脸面亲自出面向着众人解释了一番,言称从未有过此事,大家尽管放心便是。
有的人信了,有的人却是嗤之以鼻,甚至认为是因为迫于自己等人的压力,所以才暂缓了行动。
不过既然公子成肯出来解释,他们却也不好再不依不饶,倒也识趣地各退了一步。
然而那暗中已经形成的串联网络又岂是那么容易能散去的……
既已起势,岂可轻废。
第191章:诸侯之路(四十)风暴起时
“糊涂,糊涂啊,你们这些年轻人做事就是不知道仔细考量。这回可好,叫老朽如何向国君和大公子交代?”
书房之内,老者带着几分责备之意训斥着自家宝贝儿子,年轻的男子则跪坐下首,态度谦卑,低头不语,一副认打认罚的样子。
如今,邘邑城内平白流出一份名单来,乃是支持二公子于正的年轻**私下结社,密谋刺杀大公子于成的密会名单,从而使二公子能够顺利成为君位的继承人。
据说大公子于成知悉消息后,倒是表现得很是大肚,只是对着名单哈哈一笑,随后便带着亲随几人亲自登门拜访了这几家的长辈,也不说什么训斥的话语,只是依旧谈笑风生地说了很多,临了还留下些礼物相赠,聊表心意。
搞得这几家的长辈很是莫名其妙,不知何意。在经过手下人的提醒后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家的子侄平白惹祸,已然参与到了危险的继承战争之中,所以才有大公子此番的上门敲打。
虽然这般行事明显不符合大公子往日的作风,明显是背后得到了高人的指点,但是既然如今大公子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可说已是给足了各家面子,那么各家也得适当投桃报李,表现出自家应有的态度来。如此这事便也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解决了。
于是那名单上的几个年轻人却是当众被自家的长辈执行了家法,或鞭笞或杖责,狠狠教训了一顿,以给外界交代。
毕竟是自家人行刑,下手的轻重还是有所把握的,虽然外面看起来皮开肉绽,但是内里却是无甚大碍。
本来此事也就这般消解下去了,然而就在昨日夜间,大公子于成还真的受到了刺客的刺杀,被匕首击中脐下处,差点伤及根本,血流如注。
这回国君是真的震怒了,看着在自己跟前哭诉不止的儿媳和幼孙,他下令有司全城彻查,务必找出真凶。
即便是于正等人也受到了严密的监控,若无要事不得走出居所,以防串联。不过终究是顾及于正的公子身份和城外的黑山军队,没有彻底撕下脸面。
至于前几日名单上的人员可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不仅再次被列入重点调查对象,请入狱中协助调查,而且因为此事牵涉过大,几家虽在邘邑本地略有权势,但也不敢多加干涉,导致那几人在狱中可算真正受了牢狱之苦。
biquge.name
就当大家都以为此事要告一段落的时候,此事却愈演愈烈起来,那份名单所牵涉的人员变得越来越多起来,从几人增加到了十几人,更多的家族都牵涉了进来。
“父亲,那日于正公子送出了多少贵重礼物,自然有人私下里会说他几句好话,若是这样都算的话,那恐怕这邘邑大半的士族子弟都要进去。”
是啊,拿人手短,既然接受了别人的厚礼,私下说几句好话也是情有可原的。可若是这些话都被捕风捉影地记录在案,形成一张张所谓的“名单”,那未免就有些太吓人了。
各家纷纷派出人去打听,自家的子侄有没有被牵涉其中。然而因为有司办案的特殊性,却是并不方便对外透露的。这般支支吾吾的做法只会让各家更加心慌,深怕哪一天自家子侄便突然涉案被带走了。
就在这时,在黑山情报司的推波助澜下,一份份更细致的“名单”被泄露了出来,其中细致到某日某时,某某在哪里和几人聚会,说了二公子什么好话,或者抱怨了大公子什么。
当各家长辈拿着这类名单去责问自家子侄,发现其内容有十之八九还都是真的,虽然只是私下的牢骚话,但如今被人郑重公布开来,还罗织了所谓的密会“名单”,那这件事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一时间邘邑到处风声鹤唳、几乎人人自危,当日那些拿于正礼物有多开心的人,如今便有多担心,害怕被牵连其中,投入大狱。
当这场风暴不断扩大的时候,各家这才发现自家的不少子侄都卷入了这场风暴之中。有的是旁系子弟,或许还可以放弃,但有些是家族嫡系,这些人都是家族的未来,如何能够说弃就弃。
大公子伤势稍好了一些,便收到各家的求情之信,他这才明白竟然有这么多的家族的子弟参与了此事,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本想再装出大肚的样子收收人心,无奈身体尚不允许,只能交给国君处理。
而国君以为仰仗自己昔日之威,各家必然仍是唯唯诺诺,不敢有二心的,因而仍是下令严办,势要揪出幕后之人。
有司得了命令,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抓捕了更多年轻子弟入狱协查。说是协查,但是这般大张旗鼓地捕了还是闹得人心惶惶。
这一番操作,却是把更多人都推到了于正这一方,本来于正刚加冠就离开了邘邑,在城内并未有多少根基,但是如今因为要营救家中子侄的关系,越来越多人却是不得不来相求于正,希望他这个始作俑者能出手救援,毕竟此事是因他而起。
于正倒是很耐心地一一接见了他们,分别加以劝慰,并答应会向国君陈情。
然而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处在监视之中,这般来往“串联”,自然也被如实禀报给了国君。这下很多不是于正党的,也难免被打上了于正的标签。
人心开始偏移,真正夺位之战的好戏也开始了……
第192章:诸侯之路(四十一)流言成功
大公子于成正在养伤,自然是闭门谢客,而国君正在气头上,也是谁都不见,不理会任何人的求情,只等最后的结果。
这时黑山情报司又再次兴风作浪,放出了大量的假消息,言说谁在狱中熬不过刑罚已经死了;谁又被折磨地不成人样了;谁传出了消息求救父母家族。
各种消息真假难辨,很多时候辟谣的速度远远赶不上谣言散布和传播的速度。甚至即便有人出来辟谣,也会被亲友们的不信任感打上深深的疑问,也就是说真话也不一定有人信。
黑山情报司利用信息不透明所带来的不信任感,良好地完成了一次间谍破坏工作。
baimengshu.com
对邘邑使用“流言计策”,成功!
各家忧心子侄在狱中受折磨的情况,见走不通国君和大公子的路子,只能来走二公子于正的路子,于正自也义不容辞,当下便应了下来。
不过却是不好兵戎相见的,那样反而会不得人心,思来想去也只有“请愿”一道,相对来说是更为温和的办法。
请愿最讲究的便是心诚,因而于正需要沐浴更衣换上素服,全身都做素净的打扮,又要斋戒了一日,之后更是弃车马不用徒步而行,向着宫中缓缓走去。
初时他身边只有亲随几人,护卫其旁防止意外。之后,被抓了儿子和丈夫的父母和妻子也陆续加入到了请愿的行列之中,渐渐有了声势。
再之后,有着人为的煽动和挑头,越来越多的人也加入到了请愿的行列之中来,队伍更加壮大。
“是谁把兵甲、钱货赐予你们,又是谁把它们夺走的?”
“是二公子把兵甲和钱货赐予我们,是大公子带人把它们都夺走了。”
“支持二公子!大家一起请愿去!”
……
“在二公子治下,贫穷的大山也能富得流油,在二公子治下,每个人都有俸薪可以过上好日子。你们要不要过上好日子啊?”
“要!要!我们也想像黑山那样富裕,我们也想用上铁器农具和兵器!”
……
“那么谁来当继承人更合适啊?”
“二公子,我支持二公子!”
“我也支持二公子!”
“走,跟着二公子一起去宫中!”
……
初时这只是一场请求释放无辜波及之人的请愿行动,但是随着越来越多人的加入,随着不断的人为挑拨和煽动,这场行动的目标便慢慢发生了改变。由最初的“放人”增加了一条,那就是立公子正为世子,确定下任君位的归属权。
许多人是被裹挟进来的,他们本来只想释放自己的亲人,但是如今却不得不随着大部队一起喊口号,想要在这时退出那是很难的。毕竟行进的人流能淹没任何个人单独的意志。
因为有着士族们的带头,所以之后邑内的许多民众也大着胆子参与了进来,跟着喊起了口号。能跟士族们一起行动,本来就是国庶们与有荣焉之事,特别还是逼宫国君这样的大事,足以对着子孙后代吹吹牛了。
更何况还有那些极具煽动力的话语在吸引着他们,已经完全遮蔽了他们的分辨能力。
整个队伍越来越大,将近半个城的邑民都参与了进来。
“来人,外面为何这般吵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病榻之上,刚刚睡醒的于成睡眼稀松地问一旁服侍的竖人,那竖人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却是不好对自家主人直言。
只能支支吾吾道:“许是今日外面有什么大的祭祀活动吧。”
“祭祀?今日是何时节,怎么会有祭祀活动?”
于成在病榻上躺久了,记不得确切时间,但是对竖人的说法也是半信半疑,最近似乎没什么节庆才对。
就在竖人不知该如何回复之时,于成的夫人却是梨花带雨、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伏倒在于成的床榻之上,哭泣道:
“祸事了,夫君。二叔带着邑内的百姓逼宫来了,他们要废了你,请立二叔为世子!”
“什么?”于成闻言心中惊愕不已,这才听清外面喊的确实是“请立二公子”之语,而且那喊声还越来越近,显然已在宫门之外了。
“不行,我要去求见父亲,他老人家一向耳根软,万不能让他在此事上妥协了。”
于成掀了薄毯,作势欲起,然而他那伤口还未长好,毕竟此时也没有缝合之术,所以像这等创伤全靠时间修养。结果这猛烈一动之下,那伤口瞬间又崩裂开来,那鲜红的血液再次喷涌出来,染红一片。
“啊……”一股钻心剧痛瞬间袭来,让他哀嚎不已,气势瞬时便比刚才弱了几分。
“不行,我是暂时动不了了。但咱不能就此坐以待毙,你带着咱们的儿子去求见父亲,他看在孙儿的面子上一定会慎重的,毕竟他最疼爱这个孙子了。”
于成痛苦嘶哈着说完了话,却见自己的夫人根本没有行动的意思,不由怒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等着我们一起死吗?”
夫人带着几分怯意,幽幽试探着言道:“夫君,要不我们离开邘邑吧,去我的娘家。二叔如今人势、军势皆得,我们实在没有什么胜算了。呜呜……”
于成闻言更是怒极,这个女人,之前千方百计逼着自己去争取,说是为了我们的儿子。如今局势逆转,她便立马有了惧意,想要退缩保命。果然是不可谋及妇人。
“若是此时放弃,你们出不出得了邘邑还是问题,别忘了城外也驻守着二弟的军队。”
于成提醒道,果然见夫人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为今之计只有放手一搏了。你带着咱们的儿子立马去求见父亲,告诉他于正早已不是那个昔日跟在屁股后面乐呵呵的小子了,他如今的野心也不会因为区区一个世子之位而满足的。
他要的是国君的诸侯之位,而且他等不了太久……”
“告诉他,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第194章:诸侯之路(四十三)父子相对
“国君有召,宣二公子入宫相见!”
邘国再落魄,多少也维持了一些诸侯的体面,寺人、婢女倒也不少。寺人走出宫门宣召,面对一众沸腾的人群,他还能口齿伶俐毫无惧色,其胆量便在一般阉竖之上。
“主君,小心有诈,我陪你进去!”
“二公子,我等陪你走一遭。”
于正如今大势将成,此刻踊跃表示真心之人自不在少数,纷纷表示愿陪他赴汤蹈火。
百里奚亦道:“主君,千辛万苦这最后一步万不能掉以轻心啊,不如择些壮士同往,不仅能保证您的安全,也是勇士们的荣耀。”
“国君有言,只许二公子一人入宫,其余人等原地等候。”
寺人高声打断大家的商议,毫不犯怵宣布着主君的命令,见于正面露迟疑之色,他又道:“国君传话二公子,咱们父子之间便连这点信任都没了吗?”
“竖阉无礼!”身边之人怒目圆睁。
这般叩击人心的话语,若是换了其他人,或许便痛哭流涕地应允了,但“于正”的身体里那是来自后世的灵魂,原就跟国君没有多少父子之情可讲。
然而寺人当众这般言语,原也有以舆论相逼的意思,于正若是不应,难免会被打上个不孝的标签。众口悠悠,今日跟着于正来的人看似不少,但真正的死忠又能有几个。
“既然父亲如此意思,孩儿不得不从。”于正考虑到公众影响,多少也得装出些“孝子贤孙”的样子,倒是答应了下来。
复又转身对着大家高声言语道:“诸君稍待,父君相召,便是刀山火海余也不得不从,余去去便回,必为大家救回各家小君子,诸君放心。”
“二公子仁孝!”
“二公子仁义!”
人群中发出阵阵欢呼之声,目送着于正随着那寺人慢慢走入宫去,仿佛欢送英雄一般。
于正敢于“只身赴险”,自不是他鲁莽行事,而是因为他早已打探清楚,此去乃是“有惊无险”之局。黑山情报司既已渗透到晋国、秦国等国,那邘邑自然也是重中之重的首要目标,早已派出重要干将渗入宫中作为内应。
xiaoshuting.info
之前也正是因为他看到情报司打出的安全暗号,知道宫中并无埋伏,这才会“大义凛然”地应了下来,好搏个“仁孝”之名。
穿廊入院,打开重重的朱漆大门,一个容貌憔悴的老者正端坐在阳光耀眼之处,似乎在享受着阳光照在身上的温暖。
“你来啦?”
老者也不回头,仍旧看着前方光明之处。
“是的父亲!”
于正躬身行了一礼,以尽父子之情,语气沉稳地回道。
“好啊,我家的正儿也长大了。”
老者语气慨然,这才慢慢转过身来盯着于正细看,见他这个二儿子如今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已然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比之几日前宗庙初见也是大不相同,不仅脱去了昔日的稚气,还变得锋芒毕露,便似一把无法藏锋入鞘的绝世好剑,出则伤人。
“你是我的正儿吗?”
老者眯起眼神探究着细细打量,搞得于正心情不由紧张起来,俄尔,他才叹了一句:“终究是长大了啊。”
于正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知道老者把这种变化全然以为是因年龄增长导致的气质成熟,没有再有多的疑心。
“父亲,您也老了。”于正一语双关,意有所指,更加锋芒毕露。
“呵呵,果然如你大哥所说一般,即便我把你定位继承人,你也不愿多等几年吗?”老者语气中带着几分哀婉之叹,眼神中也带着些希冀之色。
“父亲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黑山军的实力你也应有所耳闻,加上我有炼铁之法,足以使我邘邑富甲天下。在我手中,必将重新光大邘国,而不是如今这般成为郑国附庸,予取予求。”
于正信心十足,侃侃而谈说着他自己的宏伟计划,在他的规划之下,仿佛一个强大的邘国就在前方不远处。
“哦,果真如此嘛?”虽然是这么问,但是老者明显意兴阑珊。
于正却是激情不减,很有底气地答道:“别的不说,若是由我继承君位,济隧河以北将再不属于郑国,包括邬邑、暴邑、来邑、垂陇等地都将加入我邘国的疆界。原本东虢之地,将由我邘国继承,重新崛起于畿内。
将来,王室愈发衰落,便是诸侯的大争之世,如齐、晋、楚、宋乃至西鄙之秦都将争夺霸主之位。
若是我邘国能控虎牢之险,行那上洛之事易如反掌,到时或尊天子以讨不臣,或挟天子以令诸侯,足以使我邘国王霸天下。”
于正越说越激动,思路也越来越明晰,或者说野心也越来越大。
老者看了眼眼前这个可说是“凌云壮志”,也可说是“状若疯魔”的二子,眼神中多了几分悲哀之意。他将于正叫进来原本是要为大子于成一家求情的,可如今于正既有此“大志”,那么此事只怕是难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从另一方面说他们往往也没有所谓的小情小爱。
【作者题外话】:最近太忙,更新有些不稳定。
第195章:诸侯之路(四十四)绝不退让
“正儿,我只问你一句,你大哥一家,你该如何处理?诸侯君位我可以给你,但是这个位置绝不能沾血!”
老者终究还是问出了他最担心的问题,抬头望向于正,眼神透出犀利警告的意味,似乎在跟于正做着最后的博弈。
“父亲,大哥之事以及君位继承权自是由您做主,是您看不得大哥忤逆犯上,流放了大哥一家,这才立我为世子,你说是不是?”
老者闻言怒火攻心,血气上涌。好个狡猾的二子,明明行忤逆之事的是你,偏你却不愿背这个骂名,让我和成儿来承担。
可是老者也知道,这已经是于正做出的让步了,他的意思是,若是由自己宣布,那么于成一家最多只是流放的局面,还可保全性命。若是逼于正出手,那么结局如何便真的难料了。
正待他要答应下来,忽闻得门口传来怒不可遏之声。
“不用你在这假惺惺的,今日我就在这,若要君位,来与我搏个你死我活再说!”
于成在夫人的搀扶下,强忍着伤痛踉踉跄跄走了进来,双目怒睁看着于正,一副吃人的模样。
“你个不孝不悌的背德之人,上不能孝顺父母,下要相逼于兄弟。拥有卫国数邑之地还不满足,还妄图我邘国的君位,就你也配吗?
若是由你继任君位,恐怕以后邘国便难有和平之日了,必然是四处征伐,多少邘邑之家要因此而裹素,你对得起这个生你养你的地方吗?
你也有儿子,若是这般肆意妄为地破坏这祖宗礼法,使得人人生出觊觎之心,你怎敢保证日后自己家中不会因此生乱?”
于成接连三问,直击人心,丝毫不惧于正,斥责其他这个二弟来也算有礼有节。
于正倒也丝毫不恼,坦然答道:“不错,大哥说的是。”
“我以‘仁孝’伪装‘奸邪’,不尊古礼而施新法,的确算是欺世盗名、野心勃勃之辈。然而这是因为我曾看过那个统一而强大的国家,这片大地上不再四分五裂,各自为政,不再有了结不完的纷争。大家团结在一起,像一家人一样生活在一起,而不是今日你杀我,明日我杀你。
ranwena.net
我要做的便是这件大事!”
于正不否认自己的那些虚伪行为,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毫不保留地展露自己的野心。
“好好,今日便以我一家三口性命,染红汝之君位,成就你暴虐之名,也让世人看看你假仁假义的真面目。”
说着,于成作势欲要往于正撞去。可惜他身上伤势未好,哪里使得出多少力气,不仅被于正轻松躲过,便是他的夫人也一把拉住了他,哭丧着说道:
“夫君,算了吧,不如留下性命好好活着。二叔如此狂妄,便任其嚣张一时又何妨,终会有报应的一天,且慢慢看吧。”
她复又带着几分嘲笑之意说道:“听闻二叔家中喜得一子,二叔尤为爱之,可惜只是个妾生子。等到正妻再生一子,到时二叔该如何处理啊,也像这般不尊礼法,非要让庶长子继位吗?到时候家中祸起萧墙只怕不远。”
她以此时的传统目光看待于正,认为这样的破坏规则者必然也会有一天为破坏的规则所害。
“嫡长子继承制的确有其稳定性,但对我却不是唯一的选择。”于正却是语气淡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让于成等人见了不免有些失望。
……
“主君都进去这么久了,我等便在这如此枯等吗?不行,我要进去看看。”左濮等了一个时辰有些烦躁难耐,心理担心着于正的安危。
他在前段时间对郑人的战争中表现出色,如今隐隐有独当一面的架势,手下因战功而晋升高位之人也是不少。
见他这么说,手下之人立马便起哄道:“我等随左君进去,将主君救出来。”
“不可,不可!”百里奚连忙出来阻止,“若是你们强行闯宫,便是武力夺位,夺来君位也有得位不正之嫌,不如再等等。宫中还未有消息传来便不算坏消息。”
“哼……”左濮态度并未改变,但肢体动作却也暂时消停了下来。
百里奚虽然加入黑山家臣团不久,但是其受于正的重用程度有目可睹,不仅一来就给出来了超高待遇,而且几乎是事事相询,俨然倚为左膀右臂。虽然文臣中仍以计察和端木容为首,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于正对百里奚的信重尤在二人之上。
此刻既然是百里奚开口了,左濮便是再心焦也要给他几分面子,他也不是从前那个事事无所遮拦的小孩了。
如此,在众人的来回踱步和翘首以盼中,宫门终于再一次打开了。
众人忙上前查看,只见于正毫发无损地缓缓走来,脸上还带着略微的笑意。
“有劳众君久等!”
【作者题外话】:今天出差回来了,更新续上!
第196章:诸侯之路(四十五)郑国之议
“国君,这是邘邑最近传来的情报!”
“呈上来。”
虽然战败了郑人,但北境之地心向郑国的还是不少,邘邑之事又如何能逃得过郑国的耳目。这不,一封封最新情报被不断送上郑国朝堂,进行当廷朝议。
郑君姬踕眉头紧锁,看完信笺之后更是愤怒地将其往地上一扔,显得有些愤怒:
“这于正果然对着邘国世传的君位出手了,相逼父兄让位,流放兄长一家,他不日就要举行继位大典了。
这人果真是好手段啊,不想邘君这样的犬父也能生出个虎子来,这下邘国复起之势怕是愈发难以遏制了。”
这“虎子”之评出自郑君口中,也算是极高的评价了。
情报折被重新捡起,郑国的士大夫们竞相传阅起来,看完之后同样对郑国北境的局势十分忧心忡忡。
北境本就是各家势力林立,都是昔日的小国没落后形成的世家大族,有着一定的独立性。往日因为没有领头羊,再加上郑国的打压和挑拨,所以一直没有形成威胁到郑国的合力。如今却不一样了,有着于正这头猛虎为首,若任其整合各家势力,那不仅北境将再不为郑国所有不说,恐怕还要对郑国内地各邑形成全方位的威胁。
“各位且来议议吧,该如何教训这头不听话的小老虎。”郑君发了话,目光一一扫过下首众人。
“于正此人,惯会用欺世盗名的手段,但谁都看得出来,此事是他胁迫父兄干的。那于成的世子之位一直稳固,怎么可能做出忤逆犯上之事来。邘君又何等宠爱嫡长子,又怎么会流放他们一家。”郑国大夫孔叔说道。
孔叔,姬姓名詹,字子孔(所以叫孔叔),因为他是郑君的弟弟,排行叔,所以也叫做叔詹,算是家臣中的重臣。
“左近之国或许能知其恶事,然而更远之国恐怕不然,毕竟他也未做出弑君杀兄之事,行事还算温和。想要以此来打压他,恐怕不易。
更可虑的是,因为我们如今正与齐国交恶,齐国及其同盟国极有可能会为其张目,承认他和邘国,好用来牵制我们。”另一位大夫师叔同样带着几分忧心道。
师叔,子氏,名师,家中排行叔,因而被叫做师叔。
师叔担忧的是以齐国为首的国际社会恐怕会对邘国之事予以追认,这样一来郑国便彻底被分裂了一部分出去,而邘国也就名正言顺重新立国了。
ranwena.net
“那如何能行,先君之土岂可分给他人。”郑君立马跳起来反对。
郑国三代先君,恒公、武公、庄公打下来的疆土,若是再他手中丢失,那便是大大的不孝了,他如何去面对先祖。
“若要阻止此事发生,也并非难事。邘国小而郑国大,只要我们重新加入齐国之盟,并以此为条件,齐国便不一定会接纳邘国。毕竟郑国比邘国可重要的多。”郑国大夫堵叔道。
堵叔,泄氏,因封地在堵,因而被叫做堵叔,乃是堵氏始祖。
叔詹、师叔、堵叔三人被称之为“郑国三良”,是与申侯的亲楚派态度截然相反的亲齐派,或者叫做中原派,一心想要将郑国重新拉入中原联盟。
如今亲齐派为首的三人接连发力,连国君也有所意动,申侯见状赶忙出列言道:
“不可,国君容禀。我国既已亲楚,楚国此次也来救我之危,怎可出尔反尔轻弃其盟。若是就此投齐,齐国轻视于我不说,楚国也会再度起兵来伐,于我又有何益?
若是齐国非要我国认下邘国独立之事,那是又该如何应对?若是应了那是辱国之举,愧对祖先,若是不应,楚齐皆罪,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申侯一言而出,朝堂上的亲楚派便纷纷出来发言附和起来,一时声势倒也不小。
“那叫你说,这邘国之事该如何解决?”大夫孔叔不屑地反问道
“以我之见,正是因为前番兵败才会有邘国重新立国之事的,所以要解决此事,也仍需武力上有所行动才行。前番公子元大败乃是轻敌之故,请国君再起三万人前往征伐,此番必定能一战功成。”
申侯信心满满地说道,一个字“打”,打服为止。
“是啊,先将邘国镇压下去再说,否则无论是齐国还是楚国都会觉得郑国实力不济,无论亲齐还是亲楚,恐怕都难再恢复郑国昔日的大国地位。”
不得不说申侯也不全是溜须拍马,其人本身也是有所才能的,此言纷纷得到大家的认同。
“可黑山军军力强盛,再战便真能万无一失吗?若再败一次,天下各国又该如何看我郑国?”堵叔出言反驳道。
申侯却是侃侃而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言道:
“不然,邘国战败我郑军,看似强大,实则却有‘三败’隐患。
其一,内部不靖,邘君和于成是被逼退位的,岂能甘心。特别是邘君,在位多年,手下之人必然不少。当派人前往挑拨,乱其朝堂,使其内部生乱不能专心。
其二,地方不靖。如敖山敖氏等仍在坚守着对我郑国的忠心,不是短时间能平定下去的。而如邬氏、暴氏等也未必尽然服心,这是我等可操作的地方。短期内,于正还消化不了这些势力,甚至还会反噬他,这是我们可以利用的。
其三,外交斡旋。于正即便得到齐侯的支持,但是王室可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此次亲楚也是出自周王的旨意。所以国君当修书一封给天子,言明其中得失。
于正想要继位若不能得到天子的追认,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作者题外话】:感谢大家一直的支持!继续霸业之路!
第197章:诸侯之路(四十六)外交纵横
自从邘君不得不妥协让步之后,邘邑的权利便逐渐发生了转移,如今的于正虽还未真正继位为君,但谁都知道,随着公子成一家的流放,下一任君位人选已然板上钉钉是于正的了。
如今的于正虽为避嫌没有入住宫中,但是他那别苑之中,每日却也是人来人往,重新门庭若市起来。有钱有权的,积极主动奉献,想要向新主展现自己的实力,没权没势的也来混个脸熟,凑个热闹。
于正掌权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大开城门,迎城外驻扎的黑山军入城,邘邑有了他们的驻守,便能更加固若金汤,些许反对的声音也就再掀不起什么波澜了。黑山军永远是于正最尖利的矛、最坚固的盾,是他前进路上的倚仗。
黑山军虽被在城外凉了些时日,但如今能以胜利者的姿态入城,知道自家主君即将成为这邘国之主,他们便也消解了怨气,反倒以自家人的感觉自居了。
安置妥善军中将士后,这第二件大事便是要筹备继位大典,这是邘国和黑山所有人都与有荣焉的大事,却不是件容易办好的难事。
于正若只是想要成为邘邑之君,只要君父和宗族同意便也可以了,但他想要成为这重新复国的邘国之君,却是非要周天子的“册命”不可的。如此,他才能真正名列天下诸侯,而不是“沐猴而冠”,仅仅是关起门来自娱自乐。
可天子会允许王畿附近崛起一方新诸侯吗?此事只怕是大大不易。
“天子册命之事,当由我亲往王畿一试,王室财匮,我多带钱货或许有些机会。”百里奚于廷议上主动提出要亲自前往王畿洛邑,替自家主君沟通王室,求取爵位。
百里奚早年不得重用,因而周游天下,在洛邑也是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还跟王子颓亲近过,在洛邑多少有些门路的。只是后来王子颓叛乱被杀,昔日那些旧人多也受牵连,如今还能有多少助益恐怕是不乐观。
想到此茬,百里奚又补充道:“齐侯那边,恐怕还要麻烦元锐跑一趟,齐国如今国势鼎盛,便是天子也得侧目三分,所以若得齐国率先对我国进行承认,于我在王畿的活动也定能有所助益。”
“敢不从命!”元锐起身拱手,答应下来。
齐侯率军正在许国附近与楚国交战,因而倒不需要千里迢迢去往齐国,只要穿过郑国去到许国就能见到齐侯和管仲了,跑一趟倒也不需要多少时间。
于正见手下家臣皆勇于任事,便也满意地点点头,这是关系到他人生的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自是马虎不得。周王室虽颓,但天子作用仍在,有天子册命便是君位正统的保证,他自是要尽一切努力争取的。
“齐楚那边的战事如何了?”说到齐国,于正不免又问起了战事情况。
情报司的施展立马出列答道:“齐侯连续数年出兵,以齐国国势之盛也难免有些力有不逮,楚国情况亦然。所以虽然两方都集结了大军对阵,但是战事却进行得并不激烈,如今更有休兵之势,只怕这次战事已经要接近尾声了。”
齐侯为了维护他这个霸主的威压也算能折腾,最近这几年几乎是连年征战,而且是劳师远征,一度打倒了楚国境内,于正参加过一次便也感受到了那劳师远征身心俱疲的感觉,对此倒也能理解。
xiashuba.com
“若是两方罢兵,诸侯联军一退,郑国便无需再重兵布防了,到时恐怕就会重新集合兵势来征讨我们。”于正不免有些担心。
得到邘邑不易,守护邘邑更难,要面临郑国不断的大力征讨,这绝非一件易事。
“主君,还有个更不好的消息。”施展此时又沉声出言道。
“哦,说来便是。”于正无奈道,“总规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郑国朝堂在大夫叔詹的建言下,似乎有重新交好齐国之意。郑国毕竟是中原大国,若是齐国也有意重新接纳,恐怕到时便会牺牲我们一方的利益。”
施展这话一出口,廷议的气氛瞬间便沉郁了下来,家臣们都是聪明人,自也想到了施展的担心之处。
若是把邘国和郑国一起放在同一天平上,谁轻谁重自然是显而易见的。舍小而取大,这是正常人都会做出的选择。
以于正对齐侯和管仲的了解,他们也很有可能会同意此事,毕竟一个郑国足以抵得过四五个新兴的邘国,还绰绰有余。
“不行,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齐郑不能何解!”
于正打定主意,不惜一切代价都要破坏此事发生。
第198章:诸侯之路(四十七)洛邑之行
齐楚将罢兵,于正急忙遣使去往许国会见齐国的国相管仲,希望重新复兴的邘国能得到齐国的承认和支持。
另一边,他也派出情报司对郑国使间,一时各种流言四起,借此来拖延郑国重归诸侯联盟的脚步。
郑君姬踕多疑而少断,用后世的话说叫选择困难症,在齐、楚之间难下决断。朝堂上一时亲楚派占了上风,一时亲齐派更胜一筹,就是谁也不能真正压服谁。
如此,反倒是邘国的决心和诚意更令人信服,邘国虽小,且是新复,但黑山军的实力已经得到验证,算得是一支当世强军。元锐便以此为筹码,跟齐国不断进行交涉。
而管仲也是别出心裁,却是将邘国和郑国的两家使者一起邀入账内,让两家使者面对面相对而坐,互相争论,看谁给出的条件更为优渥,然后再做决定。
“管仲大夫,郑国今日亲齐,明日亲楚,这般首鼠两端如何能信。虽有叔詹、师叔、堵叔等大夫是亲齐一派,但也有申侯等人向来亲楚,且申侯是郑君的宠臣,深得郑君信重。
或许这便是郑国的缓兵之计,待诸侯联军一撤,郑国也许便会再次投入楚国的怀抱。
而邘国虽不大,但君臣上下同心,皆愿意跟随齐侯的步伐‘尊王攘夷’,更能为齐国牵制住郑国,使其不敢全力助楚,这就是邘国的作用。”
元锐率先发言,一番表明心迹的话语说得无比真诚,表达忠心、彰显作用。而郑国使者自也不示弱,却是立马反击道:
“汝主于正何人?以子逼父,以弟逼兄,名为卫国大夫却来争邘之君位。此人乃野心勃勃之辈,听闻在黑山之时便多有不尊‘先王礼制’之事,此等无礼不仁的小人,只有狼子野心,又哪有什么仕齐的真心,大夫千万不能被其蒙骗了呀。”
外交场亦是战场,两方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互不相让,皆指责对方不可信。
管仲见两家意见也都发表得差不多了,再说下去也只是些互相辱骂的秽言秽语,不忍再听,因而他及时发言打断道:“行了,行了。你们两家的意见我已知之。”
他看向郑国使团,毫不客气言道:“郑国国内的亲楚势力庞大,若是郑君真有重新归附之意,且杀申侯等人以为诚意,如此再次入盟之事便也不难。”
“这……”
郑国使团不敢立时答应,申侯在郑君心中的地位如何他们又岂会不知,等闲撼动不得,他们虽也主张亲齐,却没有说服国君必杀申侯的信心,因而不敢立时答应下来。
“至于你们邘国……”
管仲又转头看向元锐一行人,同样带着三分冷色言道:“既然于正已经重回邘氏,欲要重建邘国,那么便该辞去卫国大夫的爵位,卫国的领地也当尽数转交给卫君。”
“这……”
元锐闻言同样不敢妄下决断,这大大超出了他的权限范围,触及到了自家的根本利益。主君在卫国拥有数邑之地,若是就此全部放弃,岂非太过可惜。
这管仲大夫今日是何意思,怎么丝毫不提当时约定的承诺,却有些两不相帮的意思,莫非真是对我家的实力起了戒心?还是齐国已经鼓捣出了炼铁之法?
爱好中文网
……
元锐疑虑重重,此次与齐国的会谈着实没讨了好去,而百里奚的洛邑之行同样也不太顺利。
“八方之广,周洛为中,谓之洛邑。周武王迁九鼎,周公致太平,营以洛邑为都,是为成周。”
因为洛邑距离邘邑不算远,且有着百里奚熟门熟路做向导,于正便也有心见识一下此时的天下中心,周之王都。这不,他临时决议加入了这个队伍之中,不过为了掩人耳目,却是以随从护卫的身份。
百里奚却不敢真把他当随从使唤,一路上却是为他讲解了不少地理风俗,这洛邑的历史他也是如数家珍地一一告知。
“洛邑乃周武王定鼎中原之地。何尊铭文称‘成周’、‘中国’、‘王城’等。
当年周公为了经营东方,在洛水北、瀍水东、西筑起了两座城,总称为洛邑。西面是王城,是宫寝之所在;东面是成周,乃王室宗庙之所在,亦是殷移民所迁之处。涧水、瀍水之间是周人聚居区,瀍水以东便是殷人聚居区。
所以洛邑其实是两座城,王城和成周。王城多宫殿,所以更宏伟、壮观,往来皆是乘车出行的贵人。而成周多宗庙,有太庙、宗庙(文王庙)、考宫(武王庙)、路寝、明堂等‘五宫’所在,建筑也更庄严肃穆。”
于正与百里奚一行人缓缓行进,一路上对着周边事物打量个不停。
毕竟是传承至西周的王室之都,如今城中不难看出仍有浓烈的西周遗风,无论是建筑还是礼俗皆是如此,便是来往行人举止间也稍邑它国,俨然有高人一等的姿态,以王都人自居。
此地的民众既好稼穑,也重商贾,各类粮食和货物倒是不缺的,城内大道四通八达,市、肆林立,由市官褚师管理,黑山的“纸”和“铁制器具”也在其中有所销售。
第199章:诸侯之路(四十八)借助井氏
此番游历洛邑王畿,对于正来说也算是他的初次“上洛”之旅,带着谋士、带着手下,手中钱财也堪称富余,足够他四处活动。
据百里奚所说,这王畿之内,确实也有不少落魄贵族,祖上曾显赫一时,后代不能守家立野的,家门便日渐破落下来。空有家世之名,而内里却早已空虚。
别的不说,便说百里奚的本家“井氏”,便也是王畿内落魄世家的代表之一。
井氏在西周有两支源流,一支姬姓,一支姜姓,都源自于西周初年的大分封。
甲骨文中“井”和“邢”相通,乃是一个字。井氏在商末便已有之,为井国(井方),本为子姓大族,后武王灭商,在子姓井氏的地盘上分封了姬姓周公后裔,建立了邢国。这便是姬姓井氏(邢氏)这一支的开端,属于以邑为氏。
而另一支,乃周武王封姜太公之少子井叔于王畿内的郑地,以统治子姓郑人,史称西郑(故城在今陕西凤阳)。井叔是周王的重要卿士,这才有资格得到畿内的封邑,其后裔为纪念先祖,便开始以“井”为氏,属于以“名”为氏。
百里奚便是出自这一支,属于畿内“井”氏流散开来的分支。
西周初年的分封主要分为畿内诸侯和畿外诸侯两种,对周王的贡赋也不相同,一般畿内诸侯"卑而贡重",而畿外诸侯则基本与爵之高低一致,"列尊贡重"。这两支井氏虽分属畿内、畿外不同诸侯,但却都是西周举足轻重的重要力量。
西周灭亡后,畿内井氏一族也随王室一起遭了难,王京镐邑附近残破不堪为都,井氏便随着王室一起东迁至洛邑,开始了氏族在洛邑的生活。但权势却是一落千丈,只在王室担任一些不入流的小官,再无昔日天子卿士的风采了。
井氏宗族以此为生,初时凭借王室的“食禄”尚能养家糊口,但随着诸侯们渐渐地不朝不贡,王室的财源也日渐枯竭,甚至连维持王室的体面都成了问题。
世代为王室服务的各家自也再不能滋润地寄生其上,只能陆续自谋出路,而如井氏这样失了封地的家族,日子也愈发艰难起来。
好在近些年随着齐侯打出“尊王攘夷”的旗帜,更带头入贡,王室的财政状况这才稍有改善,各家又陆续收到了些食禄,嫡系子弟也勉强能有些贵族的体面了。至于旁支那是管不了了,便是沦为庶人、臣隶也都是有的。
百里奚一行人初来王畿,没有选择商肆馆舍等地落脚,而是听从百里奚之意借住在了井氏宗族之内。
按他的意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井氏再落魄也是世代在王室为官,这一方面的门路自然是比外来之人要熟悉许多。不如先付出些财货为代价,借着井氏的门路活动一番,引荐一些王室的贵人、朝中的卿士。
有着这番打算,百里奚出手便是十分阔绰,长辈要尊老,有厚礼相赠,晚辈要爱幼,也有好礼相送,一时间倒是迎得了宗内不少赞誉。
在金钱开路的攻势之下,井是快速收拾出来一处院落,用以安置一行人等。只是与繁盛的王畿景色相比,这井氏所在屋宇的确多少有些衰败之色。不是什么深宅高院,也没有四进五进的院落,连院中所植的花木都有些疏于打理,处处难掩败絮。
这还罢了,毕竟于正也在漕邑卫廷过过苦日子,关键是那院落还十分的杂乱狭小,放上一些些带来的财货、车马之后,便显得更加局促起来,有些挡路。
所谓“财不露白”,财货最好还是要藏起来不轻易示人的,不然容易引起觊觎,万一丢失了也说不清楚。但院中的屋舍实在有限的很,又要安排住人,没办法,那些财货便只能明晃晃地堆积在大院之中的空地上了,任由来来往往的访客们围观,引起一阵阵艳羡的目光。
slkslk.com
百里奚也算是井氏的名人了,毕竟曾在虞国做过大夫,学识也远在一般人之上,所以自然是有不少人前来拜访请教的。这一上午的时间,小院之中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访客们拜访出来,虽大多也得了丰厚的礼物,但人心哪有知足的,看着院子里堆积如山的财货,却是纷纷议论了起来。
“听闻这井奚在虞国为官,虞国都覆灭了,怎么他倒这般富裕起来,真是怪事。”
“好像是他又投了新主,便是那位炼出‘铁’之人。商肆里售卖的那些铁器你不是没见过,那价格便是比之铜器也差不了多少了,能不有钱吗?”
“原来如此,只是那位的爵位似乎也只是个大夫吧,井奚曾经不也是大夫吗?”
“嗨,这来王畿不就是为了此事来的嘛,我听说那位要争个诸侯之位。”
百里奚也并未将此来的目的刻意隐藏,他将财货大大方方展露给众人,也是有意为之,意思很明白:我这财货大把有的是,谁能提供帮助,谁就能来领取丰厚的报酬。
这样的做法有些简单除暴,本不是百里奚谋士的风格,只是在于正一再的催促之下,考虑到早日了解此事便可多些时间应对郑国有可能的报复,他才只能出此下策。
当然,井氏族长担任着王室之官,自然是此行的重点攻略对象,他已特意下帖,只等晚上当面一叙。
第200章:诸侯之路(四十九)王室求爵
“井奚,这位便是王室的小宗伯,今日应邀前来,吾家也是蓬荜生辉啊。”
《周礼》中王室的官制设天、地、春、夏、秋、冬六个部分。天官大冢宰、地官大司徒、春官大宗伯、夏官大司马、秋官大司寇、冬官大司空。
春官作为礼官,以大宗伯为长官,爵位为卿,设一人;小宗伯为其佐官,爵位为中大夫,设二人。
能请来王室的小宗伯,可见井氏族长也是真的使了力的,毕竟小宗伯也算春官中掌管礼制的实权之人,是可以影响天子决议的。
yawenba.net
小宗伯之职,掌建国之神位,右社稷,左宗庙。掌五礼之禁令,与其用等。辨庙祧之昭穆,掌三吉凶之五服、车旗、宫室之禁。掌三族之别,以辨亲疏。国有大礼则辅佐大宗伯,小礼则为专掌礼仪之官。
“奚见过小宗伯,小宗伯亲临舍下,真乃荣幸之至。”井奚赶忙将人请入正厅看座,又另手下奉上茶汤。
于正也以随从的身份入内陪侍,实则乃是旁听相关事宜,以便更好做出应对。
小宗伯入内坐定,目光微微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布置,见屋舍陈旧、少有青铜礼器,心中便也知道了井氏的近况。看来井氏之富也只眼前的井奚一人而已,其宗族最多也只得了一些残羹冷炙,这才有最近的反常富态。
也就是说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大金主啊。
“今日我愿前来,一是看在井氏往日的面子上,二是看在你们丰厚的献金上。客套虚词不用再多说,若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我自会帮衬一二。”
小宗伯的话倒是说得露骨,噎得本想说些场面话的百里奚直接闭了嘴。虽然收下了所献的青铜礼物,但是言语间仍时不时有一股优越之感,这大概是身为王室之臣所谓的高人一等的感觉吧。
“如此甚好!小宗伯大人快人快语,在下也就直言了。”井奚接过话茬,笑呵呵地说道。
“我家主君乃是邘氏的公子,邘叔的后人。如今从郑国手中重夺数邑之地,更有邬氏、暴氏等近畿各家的支持,故欲要在原邘国和东虢国之地重建社稷,重立邘国。
只是邘君虽世代相传,但邘国毕竟失位已久,此次上洛便是想要重新入录诸侯之册,宗室之谱。
此事若成,必有十倍于前的献金相赠。”
周天子难以管理天下众多诸侯,便在四方设立了诸侯伯长,以便统御各地诸侯。诸侯伯长的地位很尊崇,就连觐见天子时,也是伯长带领诸侯们一起觐见。
齐国、卫国、邢国等都曾做过东方诸侯的诸侯伯长,周边诸侯“朝周”不方便时,便会朝见本地区的诸侯伯长,汇报国内情况。久而久之,这些小国便渐渐成了大国的附庸,甚至国内君位交替也得听从大国的意见,也不再朝周了。
邘国自成为郑国附庸后,君位更迭便也不再向王室请示了,而是在郑国的要求下改为向郑国报备。所以于正这一趟来便是改朝郑为重新朝周,实际上就是去除附庸国地位,改为王室直属诸侯。
“若是入录宗室族谱这事,倒是不难。毕竟邘叔出自武王一脉,源流清楚,邘国似乎也未有绝嗣入续之事。只要提供邘氏宗族家谱,由王室宗亲之人考证无误,便可重新续上王室的谱牒。”
小宗伯倒是没有刻意为难,将自己能办之事讲了个明明白白,只是讲到后一事时,他却面色为难起来:“只是重入诸侯之册却非易事,便是再多钱货也办不了。”
“天下诸侯被灭国者何止邘国一家,多少失了国的公室子弟在洛邑王城想要天子给个名分或者再次转封。可是这哪是王室能做主的,若是调停不当,岂不是打自己的脸面。
别的不说,就说近来被晋国灭掉的虢国,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公爵之位,是天子向来所仰仗的重要卿士,不也说灭就灭了嘛。如今虢国国君还在洛邑呢,求见了几次天子,请他调集诸侯出兵调停,又哪有什么后续。”
言及此处,小宗伯叹了一口气道:“如今这个世道我算是看穿了,诸侯们仗兵逞凶,眼中又哪有王室和天子。”
“这是诸侯争相争霸的大争之世啊!”于正听得入神忍不住也叹了一句。
“这位小君子说的是!”小宗伯以为坐于百里奚身后的年轻人乃是其子侄,倒也没有多想,而是赞同地说道:“王室艰难啊,天子通过各种办法维持着王室的最后一丝威望,却也是摇摇欲坠。
原以为那齐侯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是个忠君之人,可谁想他如今羽翼丰满之后,竟然干涉起王室的继承之事来,真是狼子野心。
以为那晋侯乃是天子近亲,却也同样野心勃勃,只管自己开疆拓土之辈。”
于正见自己已经露了脸,便也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大方言道:
“小宗伯所言甚是,天子威望不著,所以诸侯各行其是。若是天子能重立自家源流的姬姓诸侯国,岂不是能让天下重新刮目相看。
再者,邘国也不是如虢国、虞国这般已经彻底失去还手之力,眼巴巴等着天子救援之国。那可是有着收复数邑,击溃了数万郑国大军的实力,若要类比,便如许国一般,足以自保,不过求个名分而已。”
于正刻意夸大了战争的成果,以彰显自己的实力。毕竟这些王室卿大夫长期困于洛邑,对天下的情报也不一定清楚,适当夸大有助于更好谈判。
第201章:君临(一)爵位之议
“这位小君子倒是好见识,每每有异于常人之语,不知在邘国之内是何爵何职啊?”小宗伯似乎注意到了角落中的年轻人,投来关注的目光。
“小子惭愧,只不过是军中一佐吏甲士而已,此行受主君之命跟随井奚大夫而来,护卫其安全。”于正面不改色地说着既定的那套说辞,继续伪装者自己的身份。
“哦,仅是军中之士,有此见识倒是殊为难得。”小宗伯点点头表示认可和欣赏之意,又特意对着他道:
“若是按你的说法,邘氏军事实力雄厚,足以自守。循的是许国之例,只需一个名号即可。可是你可知,当年许国仅仅是一男爵,而邘国是何爵,邘叔传下来的可是公爵之位,这又如何能相同。
yawenba.net
除非……除非降等袭爵,还有一丝可能。”
小宗伯倒是提出了一种可能,但他话中仍充满着较大的不确定性。于正闻听此言,却是立马看向了百里奚,百里奚自也瞧见了主君望来的眼色,他能分辨出小宗伯此言确实是实在的肺腑之言,可是此事非同小可,岂是这么轻易能决定的。因而既未答应也未回绝,只是又聊了些旁的话题。
贬爵容易,可是诸侯想要升爵却是千难万难,众观周朝之前的历史,除非有平叛、开疆这样的泼天大功,不然诸侯们是没有机会进一步升爵的。否则齐国、晋国也不会一直只是侯爵之位了。小宗伯也明白,这不是百里奚所能做主的,因而也未曾进一步逼他下决断。
双方又聊了一时三刻,小宗伯这才告辞出来,谢绝了晚宴的邀请,百里奚只得又识趣地赠了些“献金”。
送走了小宗伯,于正和百里奚二人便于室内进一步商量起来。此次交谈应该说还是非常有帮助的,该得到的信息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也大概知道了王室礼官们是个什么意思。
百里奚言道:“桓王八年(公元前712年),鲁桓公谋杀其兄鲁隐公,自立为君,因为理亏,未向桓王请求册封。从此,诸侯由周天子册封的制度便遭到破坏,但若论名正言顺,这一步却是不可少的。”
百里奚担心于正因为求爵之事进展不顺,起了自立为君的心思,故而重提旧事告诫于正。特别是复国之事,若要得到其它诸侯的认可,这一步是必不可少的。
鲁国是东方的大国,实力摆在那,又有不少附庸国,各诸侯们做不到无视它,但邘国目前显然还没有这样的实力。
若是实力足够,便如当年的郑国一般也可无惧王室影响。当年周王一怒之下消去郑庄公的封号,郑庄公也是丝毫不惧,敢于王室开战,逼得王室最后不得不以惨败收场,主动来修复关系,重新复爵。
也因此事的影响,之后继任的周天子们并不会主动去削减诸侯们的爵位,以免引起诸侯们的反叛,周王室已经再无实力发动平叛战争。
所以这降等袭爵初听来,似乎带着些侮辱之意。
“终究是邘国没落太久了,也难怪人家会看不起。”于正叹着气道。
之后的几日,通过井氏宗族的力量,于正和百里奚陆陆续续又会见了一些畿内的王室官吏,礼物陆陆续续送出去不少,但求爵的事情却是一直停滞不前。
直到元锐处也传来消息,齐国似乎有意在郑、邘之间权衡,甚至有可能为了拉拢郑国而出卖邘国的利益,而且卫国也有意收回卫地的封邑,齐国似乎也是支持的态度。
真的是全员恶人啊,之前想指望它国特别是齐国,如今看来还是太天真了。
此事让于正内心彻底定下了主意来。降等袭爵就降等吧,好歹先把诸侯之位给定下来,如此他才能有余力和郑国、齐国、卫国等国周旋。
如此,百里奚便带着于正又亲自登门拜访了小宗伯,送出了不少礼金,这才换来小宗伯答应尽力一试的话语。
周朝属于诸侯的外爵有五等:公、侯、伯、子、男,均世袭罔替,封地称国,其不及五等者为附庸。
《周礼·地官·大司徒》:凡建邦国,以土圭土其地而制其域。诸公之地,封疆方五百里,诸侯之地,封疆方四百里。诸伯之地,封疆方三百里。诸子之地,封疆方二百里。诸男之地,封疆方百里。
各诸侯国内,置卿、大夫、士等爵位,属于诸侯国内的内爵。卿、大夫有封邑,对封邑也可以行使统治权、唯受命于诸侯。
如今天下各诸侯疆域早已变更地面目全非,所以封爵也不再以土地疆域为主要的考量了,这一点上可供操作的空间还是很大的。
既然是降等,自然“公”的爵位于正是不想了,可接下来的四等爵位也有很大的不同。
比如“男”爵,“男”爵是周朝吾等爵位,一般是异姓之国,而且多是附庸地位的小国。于正好歹是姬姓,以姬姓封赏男爵则未免太低了。
再说“子”爵,“子”爵是周朝四等爵位,倒也有很多,但无一例外都是蛮夷。比如楚国(楚子)、吴国(吴子)、越国(越子)等如今已发展壮大起来的国君,还有莒国、牟国、温国、沈国、顿国、钟离国等等。
所以“子”爵也不是最佳的选择,但却也是有可能的。
再说“伯”爵,“伯”爵是周朝三等爵位。封伯的诸侯主要有秦国、郑国、曹国等,小宗伯认为“伯”爵相对的可能性最大。
而“侯”爵,是周朝二等爵位。周朝诸侯国中,绝大多数诸侯都爵位都是侯,所以才叫“诸侯各国”,比如有鲁国、齐国、陈国、蔡国、卫国、邢国、晋国、燕国等。在本质上来说周朝的公爵和侯爵差不多为一级,只不过公爵的地位和待遇优越一些。
所以“公”爵和“侯”爵来说未免太高,毕竟于正未有开疆拓土、平叛和抵御异族等大功,只是华夏内部的战争,故而贸然封侯爵也会使各诸侯国有意见。
“邘子”或者“邘伯”,这一切皆要看小宗伯的运作手段了,于正现在只想快些搞定诸侯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