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后:醉杀天下》 第一章、女尸 大周末年,国运颓危。顺帝无道,痴迷长生之术,为渴求不死之法,拜方士巨灵子为国师,并大兴土木建造道观庙宇,塑金身,自封神武大帝,命四方百姓日日进香跪拜。 巨灵子与外戚梁氏勾结,残害清流大臣。以霍氏乃先圣之后,其血可祭苍天为由,屠杀贤臣霍崇元一家,并剔其肉,挫其骨。一时间朝野上下,群情激愤,然顺帝仍不闻不问。 神武三年,上元节宫宴,玲珑长公主协同燕王率领禁卫军以清君侧之明发起宫变,诛杀巨灵子与梁氏等一干大臣。次月,长公主上述表奏,请帝退位。五月,顺帝于灵和宫驾崩,长公主立年仅七岁的皇长子为少帝,挟天子以令诸侯。 天聪元年元月,登基七月的少帝于文渊殿病逝,长公主绞杀梁王欲自立为帝,引得各路诸侯揭竿而起,山河动乱,只在朝夕! 同年九月,魏王赵光宜率领十万大军逼杀至京都宁阳,长公主被囚禁梧阳宫,三日后自尽身亡,葬于玉石山。 十月,魏王于文渊殿登基为帝,改国号为魏,改元天成,史称魏武帝。 大周江山至此彻底落幕。 天成二十四年,十月,秋,玉石山。 天色灰蒙,阴雨绵绵。一片薄雾笼于山间,隐没于山顶。山林深处,心腹之地,有一座古刹,晨钟暮鼓,梵音不绝。因地势崎岖,山体陡峭,少有人至。大殿内没有任何神佛,不设香炉宝鼎,唯有一块长生牌,用镂金的莲花台供着。大殿后面是一口积水潭,七八丈宽,百余米长,潭边树木狂生,鸟寂人绝。四周绕着不知从哪牵来的八根铁索,各个都有水缸般粗壮,沉没潭中,水色浑浊,不知深浅。岸边歪歪扭扭地竖立着一块块无字石碑,其中最大的一块石碑前摆着一些已经不新鲜的水果和两只锈迹斑斑的烛台,周围散落着一些纸钱的灰烬。 原本静谧阴森的山林忽然鸟惊四起,草木飒飒作响。只见一个赤膊大汉从灌木丛中走出,庞大的身躯扛着一个麻袋,直往潭边走去。 恰逢子时刚过,雨收云散,一轮弯月隐隐绰绰的出现在天空中。月光惨淡,却已足够让人看清解开的麻袋中所装之物—— 一个约摸十四五岁左右的女子,衣裳华贵,散乱的黑发混着一大片血污,粘在脸上遮住面容,宛若死状。 大汉拖起女子的身体直接往潭中扔去。“噗通”水花四溅,污浊的潭水混着腥臭席卷女子所有的感官,让人窒息。水底的世界更加阴森黑暗,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比想象中更深。一阵响声,像闷雷一般在女子的耳边炸开,链锁滑动,似有什么东西被放了出来! 一道铁索从黑暗中破土而出,猛然缠上女子的腰肢,像一只巨大的手带着强大而霸道的力量,将她拖入潭底无边的黑暗之中。 岸上,大汉瞧着渐渐平息的水面,嗤了口痰,恶狠狠道:“再见了,王妃娘娘!” 大汉转过身准备离开,瞧见石碑前的祭品,晦气的一脚踢开:“什么鬼地方,居然还有人来祭拜。” 忽然身后的积水潭响起一阵划水声,大汉转过身,惨白的月光下,露出两只纤细的手臂,挂着漆黑的淤泥在水潭中像两只船桨,一下一下,伴着一股子水底深处泛出的腥臭不断往前挪动着。水中的“女尸”顺着铁链摸索到岸边,从水中探出一颗黑乎乎的脑袋。看不清脸,听不见声音,就像一具死尸一样站在岸边。 大汉看着面前满身淤泥的女子,怛然失色:“你究竟是人是鬼?”言罢,提起拳头照着“女尸”的面门扑面而去! “就算你是鬼,今天老子也要你魂飞魄散!” “女尸”抬起头紧盯着大汉,迎着他的拳风,身子微侧,一下缩短两间的距离。那双来自深渊之中的眼睛,目光锐利如刀,让人脊背发凉,心下发慌,只觉得四肢发麻,僵硬无比。大汉惊恐万分的低头看去,一盏烛台没入腹中然后被无情的拔起又没入,淋漓鲜血迅速染红了潭边的一方土地。 拔起没入,拔起再没入,“女尸”不知重复捅了多少刀,直到大汉身亡气尽才停下。 “看够了吗?”“女尸”转过身,看向幽暗的树林深处。 她的声音细细浅浅,带着丝丝的寒意,入耳如蛇一下钻进你的体内,让你焦灼难耐。 “呵呵,戏是好戏,只是还没唱完呢,不知姑娘打算如何收场?”林中响起一道清越之声,如高岗明月,凌万顷之上。 收场?“女尸”瞧了眼脚边的尸体,脸上全是鄙夷之色。冲着树林喊道:“既然阁下觉得不错,那这收场部分便由你来唱吧。”说罢便想转身离去,可刚走没几步,整个人如同被人抽了魂魄一般,直直倒地。 树林深处,一道身影信步及近,玄裳缟衣,绰约如仙…… 第二章、窝囊王妃 霍以宁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面她是大周的玲珑公主,也是作为新嫁娘的将军之女。触目惊心的血色与喜庆华丽的喜服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猩红的海洋,翻腾的海浪向她奔涌而来,最后变成一张巨大的黑幕将她囚禁在尺寸之间。 贵人饮金屑,坟头四尺高。 “恭请长公主升天!” “既然你那么留恋这片江山,本王就要你上不升天,下不入地,生生世世留在人间!” “哗啦!”水花四溅,霍以宁双手紧紧攀着筒壁,一下从水中坐起,发现自己全身赤、裸的坐在浴桶之中,水里漂浮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草药,腥臭刺鼻,就像那腐臭难耐的积水潭! 正当霍以宁大脑迷迷糊糊之际一个粉衫小婢女突然从屏风后面窜出来,一下扑到霍以宁身边,紧紧抱住她,哭天喊地的抹泪大叫道:“王妃娘娘,您终于醒了!” 王妃娘娘?霍以宁细眉微皱,忽而又一下松开。 她可不是王妃娘娘么,一个爹不亲没娘疼,新婚之夜独守空房,生气出走,最后不堪受辱,羞愧自尽的新任晋王妃!只是她是怎么从玉石山回到梧芽别馆的? 霍以宁伸出湿答答的手,摸了摸粉衫小婢女的头,蹭了她一袖的水珠,声音暗哑虚弱:“善儿啊,你先让我起来穿好衣服,本王妃感觉有点冷。” 霍以宁躺在摇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双眼微闭,一脸小憩的模样。善儿站在她身后,用毛巾仔细擦拭着她的头发。回想自打进了京城后发生的一切。在没有成为晋王妃前,她一直生活在偏远的山村里,直到那日圣旨驾到,宣她进京,才知道自己一走便了无音讯的爹,已经成了驻守边疆的将军。皇上念其劳苦功高,便将她赐婚给晋王。而晋王,在他的几个哥哥们绞尽脑汁互相倾轧的时候,他衣不解带的在武帝床前侍奉,亲尝汤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堪称第一大孝子,同时也是一大情种。他的前任王妃谢氏,与他青梅竹马,成婚三年里,鹣鲽情深,羡煞旁人。可惜红颜薄命,生下小世子后不久便撒手人寰,晋王从此,洁身守道,再不近女色。可怜了满心憧憬的自己。本以为是花前月下,举案齐眉,谁知等来的却是丈夫的客套疏离和流言蜚语的中伤…… 京城贵族子弟,哪里看得上山野村妇。在旁人“善意的劝导”下,离开王府去别苑小住散心,结果被贼人掳走,以死保洁,一连串的连环设计就是要她有去无回。霍以宁摩挲着额头,刚才照镜子的时候就发现额头的左边有一条浅浅的口子,虽然伤口愈合的快,但疤印犹在,不由想到那日一直藏匿在树林中的人。 有人在暗中帮她,不,应该说他不希望霍以宁死掉。 “发生了什么,怎么一觉醒来人竟在水中泡着?”霍以宁开口问道。她需要一个合适的借口来掩盖玉石山发生的一切。 善儿放下手中的布,拿起备在旁边的玉梳,一边认真的替霍以宁梳理青丝,一边气愤的回答道:“娘娘前日里突发高烧,奴婢清早来给娘娘准备梳洗时才发现娘娘昏倒在地。那该死的绿李守个夜也不知道守到哪去了,娘娘晕倒在地一整夜竟然无人知晓!” 这个善儿原本只是霍以宁身边不露脸的小丫鬟,来了别苑后,那些丫鬟因为霍以宁的出身,各个开始放肆怠慢起来,那些曾经伺候过前王妃的,更是目中无人,而今看来她却是比那些大丫鬟忠诚牢靠的多。 “奴婢去找孙管事,请他去找大夫,他满口应承,可左等右等就是看不见人。无奈之下,奴婢只好偷偷溜出去自己找大夫,谁知道刚好碰到了一个位游方道士,给了奴婢这个偏方。幸好偏方有用,王妃您醒了,不然奴婢接下来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话说到后面已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霍以宁立马起身搂住善儿的肩膀,频频安慰着,面色却逐渐凝重。她出身再低,那也是皇帝钦定的王妃,身后还有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老爹,那些丫鬟奴才也不知道吃了谁给的雄心豹子胆,竟敢欺压到她的头上来,这前身也实在太窝囊。 不过既然有人愿意替她粉饰太平,那她也不能辜负了别人的期待。戏台已经搭好,就等主角上场了。 “善儿,替本王妃更衣。” 第三章、石洞之遇 霍乘风常年驻守在在外,京中又无妻女,故而一直未曾开府。霍以宁抵京后便一直住在宫中的椒阳殿学习规矩。大婚前一个月,霍乘风欲归京参加女儿的大婚,谁料蛮族突然来犯,霍乘风只得留下抗敌。武帝为了补偿霍以宁,便将梧芽别馆赐给了她。 初冬天气暖,小似立春时。 霍以宁换了一身粉紫色的常服,外罩着一件白色狐毛斗篷,头发挽成朝天髻,配上简单的珠钗首饰,整个人文文弱弱,看着好欺。眉头似蹙非蹙,双眸含雾,两颊生靥,娇踹微微,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梧芽别馆建造在玉石山下,周围种植了一大片梧桐树,秋日梧叶金黄,飘飘洒洒,铺满一层,如若黄金雕切,前主任信王便将它命名为黄金屋,邀请文人墨客汇聚于此,谈古畅今,梧叶题诗。因其作为文苑,名字颇有些俗气,便又改为梧芽别馆。后来信王宫变失败,自尽于王府,梧芽别馆自此尘封,直到霍以宁移居至此,才又重新开启。 只是如今树叶凋零,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将整座别馆凸显了出来,虽有些落寞孤寂之意,但也别具威严肃穆之色。春色夏景秋如画,冬寒犹有满山雪。 霍以宁由善儿扶着欣赏着别馆的风景,不由感叹这信王当真是个风流俊雅的人物,可惜啊野心太大。 梧芽别馆内的山石巧置,嶙峋盘曲,自成一格,颇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境。 善儿取下手绢擦了擦霍以宁的额头,神色关切道:“王妃,瞧您额头上已经有虚汗了,咱们上那休息一下吧。” 霍以宁探头看了看,果然在一座假山身后有一座沧澜亭,池水围绕,亭榭廊舫,小巧雅致。假山以湖石砌为石屏、磴道、花台,下构石洞,要去沧澜亭,便要穿过那个石洞。 霍以宁与善儿刚走近没几步,便听得洞中传来一阵娇喘之声,缠绵、婉转,如泣如诉。善儿瞧了瞧霍以宁立马害臊的垂下头,露出两只通粉的耳朵。 霍以宁独自又向前走了几步,顿时洞内的响声全部清晰入耳。 “啊……好少爷……嗯……” “紫樱,我的心肝,想死哥哥我了。” 前任王妃谢氏身边有两个贴身婢女,一名绿李,一命紫樱。谢氏病逝后,二人皆留在王府中照顾小世子,后来霍以宁嫁过来,两人又被晋王安排在霍以宁身边,辅助她适应和管理王府生活。 只是这两个人,自命清高,对于霍以宁是嗤之以鼻,态度傲慢,平日伺候自然也是十分懈怠。尤其是来了这别馆之后,两个人更把自己当成了主子。 霍以宁瞧着幽暗的洞口,清丽的脸上浮现一丝诡异的笑容。转过身走至脸色快红成虾的善儿身边,轻声戏谑:“再不走,他们可就要结束啦。” 善儿猛然抬头,神情羞涩而急切,但仍然压低声音,搀扶着霍以宁离开此处:“王妃,咱们就这么放过他们了吗?私通王府一等婢女,可是要被乱棍打死的!” 霍以宁伸出纤长的手指点了点善儿的额头,声音缓慢而悠长:“紫樱怎么说也是前王妃的人,若是将这事闹大,折损的岂不是晋王府和谢家的脸面,此事不宜声张。” “那王妃是打算就这么放过紫樱了吗?瞧她平日里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谁知道骨子里这么放——” “放什么?”霍以宁揶揄的看着善儿:“本宫相信,多行不义必自毙,且等着吧。” 善儿似有不甘,但也只能憋着气回答道:“是。” 就这么放过紫樱?呵,现在的她可不是什么善良的人。紫樱那丫头眼高于顶,能让她委身攀附的定不是一般的出身。若是贸然出现撞破,搞不好直接被人灭口! 霍以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现在的身份不宜正面相对,对于这条捡来的命,她还是很珍惜的。 不过紫樱口中的少爷?莫不是谢家的人? 第四章、敲山震虎 打玉石山落难到苏醒,霍以宁的高烧整整“发作了”四天。在这四天里,梧芽別馆、晋王府都处一片风平浪静的宁静之中。 霍以宁坐在花厅里欣赏着一盆虎刺梅,盘根错节,清秀古雅,也是难得的佳品。 “启禀王妃娘娘,孙管事到了。” 说罢,善儿退至一旁,一道黑影跨步而上,瞬间挡住了霍以宁眼前的一片阳光。 “奴才给王妃娘娘请安。”孙渝州跪下行礼,悄悄抬头看了眼霍以宁,未料她整瞧着自己,目光触及,冷不丁的背上出了一阵虚汗。 霍以宁换了身绛色的褙子,外头披着一件白色的短斗篷,身姿纤长,端庄秀丽之中隐隐带着几分不曾见过的威严与贵气。 “本宫竟没想到,还能活着听孙管事给本宫请安呢。”霍以宁伸手把玩着虎刺梅的花骨朵,原本饱经风霜的手,在宫中养了一段时间变得细嫩起来,艳丽的花瓣映衬之下倒也显得白皙。 孙渝州立马赔笑道:“王妃真是折煞奴才了。王妃千岁体健安康,定能活个千岁。” 霍以宁眉头微扬,眼梢染了几分厉色:“孙管事,你背后的主子没告诉你,谋害皇室宗亲,是要抄家灭族的吗?” “抄家灭族!”孙渝州骇然失色,但恐霍以宁只是在炸他,随即稳住心神,伏地跪倒回道:“王妃娘娘明鉴,奴才就您这么一个主子,就是给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万万不敢谋害主子您啊!” “呵,真是死到临头仍不知悔改!本宫问你,让你请的大夫呢?”霍以宁从太师椅上站起,径直走到孙渝州面前,俯视着这个冥顽不灵的奴才。 “不要告诉本宫,路途遥远,方圆百里,找不到大夫。更不要告诉本宫,车马在半路坏了,耽搁了时间,大夫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霍以宁的声音冷冷冰冰,不含一丝感情:“若真是如此,那这管事之位,你也可以让出来了。” “你以为本宫没有这个权利?这梧芽別馆是父皇赐给本宫的私有之物,与晋王府毫无关系。即便本宫势微,那也是父皇钦点的王妃,你的命于本宫而言就像蝼蚁一样轻微。” 霍以宁的话让孙渝州如临深渊,心头大颤。原本以为这晋王妃不过是个山野村人,任人可欺,谁知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狠角。她那话句句如刀,刀刀要命! 金银财宝固然珍贵,但有命挣钱没命花也是白费!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个小卒,于那人而言,根本死不足惜。 “王妃娘娘恕罪,王妃娘娘恕罪,奴才知错了,一切都是蕊珠姑娘吩咐的。小的命贱,哪敢谋害王妃娘娘您,还请王妃饶命!”说完,立马连磕了三个响头。 霍以宁坦然的接受他的磕头谢罪,若不是他与贼相谋,玩忽职守,‘她’也不会被人掳走,遭人祸害。 霍以宁望了望善儿,善儿立马心领神会,对孙渝州厉声呵斥:“蕊珠姑娘都给你说了什么,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是是是。”孙渝州连连点头哈腰,解释道:“蕊珠姑娘吩咐奴才,若是主子您碰到了什么麻烦,需要奴才找人,便先拖着,直到——直到——”孙渝州瞧了眼满脸冷色的霍以宁,后面的话实在没胆子接着说下去,恐迁怒于他。 看孙渝州支支吾吾的样子,未说完的霍以宁也可猜到是什么。后宅阴私,历来凶残可怖。而这蕊珠,不过是个王府侍妾,竟敢将主意打到她的头上,难不成她消失了,王妃的位置能让她坐? 痴人做梦! “王妃若是没有其他事,奴才这就去请大夫。”孙渝州实在受不了霍以宁那冷冰冰的目光,仿若与毒蛇对视一般,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 “慢着。” “王妃有事请吩咐。”孙渝州刚起身闻音又立刻跪下。 霍以宁重新做回太师椅上,把玩那盆虎刺梅:“別馆虽不及王府门禁森严,但也容不得丫鬟奴才们肆意造次。”擒贼先擒王,她就不信孙渝州能让手底下那帮奴才翻了天。 “王妃放心,奴才定会好好管教他们。一定把主子伺候的舒舒服服。” 孙渝州从花厅里出来,瞅着屋外的太阳,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之下,这才有了丝活着的感觉。回想刚才那一遭,孙渝州感觉自己像是走了回阎王殿,尤其是临走时霍以宁说的那句话,真是让人彻骨之寒。 “记住,若是本宫死在別馆内,那整座別馆内的人都得为本王妃殉葬。” 第五章、排外 “主子,您今日这么一番震慑之后,想那孙管事也不会再生二心了。”想到今天孙渝州走时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善儿整个人倍觉松快,伺候起霍以宁来手脚也越发麻利。 霍以宁躺在贵妃榻上任由善儿给她敲背捏肩,疲惫感渐渐袭来。孙渝州这样的奴才,标准的墙头草,一时的震慑只会让他暂时臣服,一旦你失势,立马倒戈,他效忠的只有利益与权力。不由想起当初坐镇朝堂,杀伐决断的时刻。她少年时也曾倾心于那个如朝露一般清隽俊雅的男子,直到发现他弑兄夺位,狼子野心,窥视着大周的江山,才知道这个男人一直用虚情假意欺骗着她。青梅反目,竹马有毒,他暗中散播流言,将她塑造成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乱臣贼子’,更是给她冠上企图成为大周第一女帝的帽子,将她一步一步逼到他设计好的圈套中。 她欲登基为帝,守护大周江山和姜氏正统血脉。 他昭告天下,引各路诸侯举兵起义铲除她这个祸世妖孽! 恨!她真的好恨! “主子醒醒,该用膳了。” 霍以宁悠悠转醒,入眼之处皆是一派雕梁画栋,心,猛然一下落空,恍然如梦。 她竟是睡着了,回忆的海浪太过汹涌,曾今的那些撕心裂肺,生离死别的痛苦,依然残留在心底,怎么都消散不去。 “王妃,您做噩梦了吗,怎么都哭了?”善儿关切的盯着霍以宁,目光灼热的异常。 霍以宁抬手摸了摸脸颊,触手一片湿凉,随即解释道:“是啊,想起曾经在山村里的日子了,那时我娘还在……” 霍以宁的母亲在她十岁时因为操劳过度而病故了,从此剩下霍以宁一个人孤苦伶仃,活的像个乞丐一样,受人欺辱。若不是武帝的那一纸圣旨,恐怕她都熬不过那年冬天。 她与霍以宁,生来不易,就更该好好活着! “娘娘,天色已完,用膳吧。今日厨房送来了好几道好吃的呢。”善儿边替霍以宁整理着衣衫,边开心的说道。 霍以宁瞧着她满脸雀跃的样子,心情也不由好了几分。 前厅里饭菜早已布好,一道红曲煮羊肉,一道蒸瓠瓜,一道满山香,还有一叠广寒糕。满满一桌菜,荤素搭配适宜,色彩明亮鲜艳,光是看着已让人食指大动。 “王妃娘娘刚刚大病初愈,需要进补,所以今日的主食特地做了一晚云英鸡汤面。”孙渝州笑嘻嘻的将碗盖翻开,一股香味扑鼻而来,五彩斑斓的瓷碗里盛着纯白的鸡汤,撒上葱花,青绿的颜色点缀着细丝般的面条,可口诱、人。 “这鸡汤里加了参须调鲜,枸杞、红枣益气补血,味美而不油腻,主子,您尝尝。” 霍以宁瞧了瞧左右伺候的人,不见紫樱、绿李二人。 “怎么不见紫樱与绿李来伺候?” 孙渝州立马上前解释道:“回娘娘话,紫樱姑娘与绿李姑娘皆说身体不适,今日告了假。” 霍以宁顿时柳眉横斜:“呵,生病高假本宫这个主子竟然不知,她们到底是伺候谁的?本宫身为晋王妃,怎的身边整日里就善儿这么一个三等丫头伺候着。” 孙渝州心头叫苦。这紫樱、绿李不是一般的丫头奴才,可以让他拿捏在手。她们可是前王妃的人,如今又受晋王庇护,两个姑奶奶要撂挑子,他敢怒不敢言啊! “既然如此那便从今天起,善儿就贴身伺候本宫,负责一切寝食安居。至于紫樱、绿李,就让她们去外间伺候吧。本宫身体尚愈,可不想又过了病气。” 明面上只是抬了善儿这丫头的身份,紫樱绿李两人身份未变,但实际上已将这二人排外。二等的婢女才只能在外间伺候,这一番安排,简直是打了紫樱、绿李二人的脸。孙渝州一边应承着霍以宁,一边瞅着善儿。这丫头看着憨厚,没想到比谁都机灵! 第六章、收拾 晚膳过后,霍以宁回房休息,孙渝州便带着几个丫鬟奴才,浩浩荡荡的来到了紫樱与绿李住的小院。 彼时这两个自称患病的大丫鬟,正在房里围着暖炉磕瓜子闲聊,莺莺笑语好不快活。 二人见到突然闯入的孙渝州,也不惊也不恼,似乎早已做好了准备,正等着他来。 “哟,这不是咱们刚讨王妃娘娘欢心的孙管事么,怎么不去拍主子马屁,跑我们这来了?我们这可许不了你什么好处!”说话的是坐在右手边的一位着淡紫色衣裳的姑娘,脸蛋生的小巧精致,肌肤微丰,身段妩媚,一颦一笑间透着一股子的伶俐劲儿。 “紫樱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见外话,咱们一样,都是伺候主子的人。”孙渝州眯了眯眼,目光在紫樱玲珑有致的身上流连不断。 “呸!谁跟你一样,狗东西!”紫樱瞧着孙渝州那好.色的目光便觉得恶心,忍不住啐了一声。 孙渝州冷哼了一声,鼻息之间流露出一股轻视不屑之色。转过头看向坐在左手边的女子。素色衣衫,身材纤长,鸭蛋脸面。虽不及紫樱娇俏动人,但目光灵动,端庄大气,率真朴实。 “孙管事有事不妨直说,别耽搁了我们姐妹俩休息。” 对于这个绿李,孙渝州不敢过分冒犯,她可是当初前王妃身边最得信任的人。 “王妃娘娘听闻二位姑娘身体不适,颇为心疼,特此安排两位姑娘从今日起就在外间服侍。娘娘前几日感染了风寒,此时也怕过了病气,所以二位姑娘,没有命令不得擅自入内。” “什么!”紫樱气的一下拍桌而起:“外间伺候的是二等婢女,她竟然指派我们去端茶洒扫?她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也不瞧瞧自己的出身,一个山野丫头,也配!” 绿李一把拉住紫樱,捂住她的嘴巴,怕她一气之下冲到霍以宁房前吵闹,那才是落入了她的圈套,犯了大错。 不打不骂,伸手就是给你一个耳光。霍以宁这一巴掌打的是结结实实,谁让你作妖呢? 看来计划并未成功,并且对方已经开始学着反击了。 她们都低估了这位新王妃。 “真是好奇王妃许了你什么好处,能让孙管事背弃旧主,投诚效忠。”绿李目光沉沉,似是谴则。 孙渝州默不作答。他怕死,更怕生不如死,所以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他的忌惮,掐住他的七寸。 “王妃娘娘的话,我已传达。就不打扰二位姑娘休息了。来人呐,把姑娘们的被褥都换上。” 四五个丫鬟奴才捧着薄被鱼贯而入,将前几日刚换好的冬被全部换下。 “刚入初冬姑娘们就用上了炭,二位姑娘过得真是神仙般的日子。晚上怕姑娘们热着,换上薄被会睡得更舒服些。”说话的顷刻间,端起桌上的茶壶,倾倒而下,浇灭了燃的正旺的暖炉。 湿了的炭,她们这一夜都别想用了。 “姓孙的狗奴才,你竟敢欺负到姑奶奶头上,等日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紫樱被绿李牢牢抱住,拼命挣扎着想要冲上去扇孙渝州。 待丫鬟奴才都退下后,孙渝州瞧着绿李,意味不明道:“日后?你们觉得王妃娘娘还会让你们回去?仔细掂量掂量吧。” 绿李脸色顿时煞白,紫樱也被孙渝州最后阴恻恻的眼神吓得闭了嘴巴。这里并不是晋阳王府,这里是梧芽別馆,弄死一个王妃或许需要周全的计划,但弄死两个看不惯的丫鬟,简直轻而易举。 呵,那人可真是好手段。引她离开王府,骗她二人跟随服侍。看似是同仇敌忾,实则不过是找了两个替死鬼。那晚事发,幸好霍以宁没死,若真的事成了,恐怕等待着她们两个的,是弑主的大罪。 一箭双雕,当真是好手段! 绿李握住紫樱的手,神色悲戚而又万分认真:“明日,随我一起到王妃娘娘那认错。”她必须要去探探霍以宁的口风。 紫樱如鲠在喉,立马撒开绿李的手,极为不愿:“我不去。” “难道你真的想留在这一辈子?” 紫樱虽任性了些,但她不是傻子。孙渝州的话中之意,绿李想她一定也猜出了七八分。 紫樱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想起那灼热而充满爱意的山洞,眼中水波浅浅,左言右他道:“留在这有什么不好?省的去看别人的脸色。” 再说了,晋王府有什么好,回去了也是伺候别人的命! 第七章、午夜来客(上) 胡天八月,塞上寒。月如吴勾,雪似白银。一行车队从夜幕中缓缓走来。领头的男子骑着白马,剑眉朗目,正气凛然。虽着儒衫,但却不像商贾,倒是有几分剑客的模样。他的身后是一辆墨蓝色的马车,左右各分列十二名护卫紧紧跟随,流苏锦帐,铜铃哕哕,贵气非凡。 雪夜之中,零星的雪花点点飘下。黑云压城,风雨欲来,燕城伫立在那,隐秘黑云之下传来一阵踏踏马蹄声,断断续续叫人听不真切。 “嗷嗷,嗷—呜——”忽然一阵狼嚎响彻天空! 风卷云涌,马惊!嘶鸣! 一群马贼突然出现,像是从雪地里钻出来一般,杀气腾腾,将车队整个团团围住。一彪形虬髯大汉肩扛大刀,带着凌冽的狠戾和冷漠,率马走至人前。两条恶狼随他身侧,目光猩红,盯着对面的马匹呲牙咧嘴,呼哧着白气,准备随时扑杀! “来者何人,竟敢阻拦我家主子去路!”领头的男人抓紧手中缰绳,控制着身下受惊的马儿。身形巍然如山,在茫茫雪地中话音朗朗,可见其内力深厚。 大汉闻言,目光轻蔑。在这条路上,在他刀下,不管你是江湖侠客还是达官贵人,都只能成为他的刀下亡魂! “老子裘财,替人消灾,识相的赶紧把人交出来!”声音低沉嘶哑,却让人听得耳膜阵痛,肝胆相颤。 领头男子身下的骏马鼻息喷斥,似是对裘财的话很是不屑。男人目光防备的打量着裘财等一群马贼,主子说的不错,归程之路注定是血雨腥风。 “我们这恐怕没你要的人。”男人的左手悄悄握住佩剑。 身后的随行护卫,虽没有动,但整个气场一下变得云谲波诡,杀气腾腾。 是死士! 裘财见状不由咬紧腮帮,心头不由有些紧张。这些死士都训练有素,一旦开战,他们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杀光他们所有人! 不宜恋战,得速战速决。 裘财眉头一挑,冲着身后粗声吼道:“为了赏金,别他妈杵着了,给老子上!集中力量攻下马车!” 唰!领头的男子抽出长剑,剑身蓝光盈盈,一看就是用上等好铁所铸。 “敢动马车者死!” 千里之外的京都雪还未下,一场大雨突然而至,天气瞬间变得寒冷起来。梧芽别馆里,霍以宁躺在床上,屋内燃着银屑炭,清香阵阵,暖意融融,可就是这般,她依然难以入睡。 莫名其妙的,心口一阵焦灼,烦躁的让人寤寐不安。 霍以宁转过身,睁眼瞧着漆黑的房间,不由一阵心慌,总觉得在那压沉沉的黑暗中蛰伏一股危险的气息。 屋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一道黑影从窗户上一闪而过! 霍以宁警惕的从床上坐起,刚想下床一探究竟,却发现自己竟然一下子动弹不得,整个人瞬间僵硬。 一道闪电劈天而下,明晃晃的照亮了整个屋子,隔着床幔,霍以宁清晰的看到有一个人正站在她的卧房门口! “谁!” 话音刚落,一切又陷入层层黑暗之中。可霍以宁很敏锐的察觉到,那个人没有离开,并且正在向她靠近。 那人来到床前,身影模糊,但依稀可辨,是个男人。 这么快她们就准备了新的方法来对付她了? 男人抬起一只手,穿过床幔,摸上霍以宁的额头,然后顺着鼻梁慢慢下滑,带着一丝冰冷的温度落至唇间是淡淡的药香。 “看来恢复的不错。”清清冷冷的声音,如同寒冬雪夜中的孤月。 霍以宁的心悬了又悬。 “是你。”玉石山那晚将自己送回别馆的人。 男人手指微动,床幔掀起云浪,露出一张五彩斑斓的面具。漆黑的眼眶,大肆上扬的红唇,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模样,让人瞧着莫名一阵胆寒。 “王妃娘娘,多日不见,甚是挂念呢。” 第八章、午夜来客(下) 霍以宁直视着男人的眼睛,纯黑如墨,纹理细致,如古井一般,深邃而波澜不惊。黝黑的眼珠闪烁着光洁温润的光泽,如同陈酿多年的美酒,让人醺醺欲醉。 “恩公,深夜到访不知所谓何事?”霍以宁定了定心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即便现在这片挡雨的屋檐还是她的! 男人对霍以宁的反应似乎很满意,一个转身在她身旁坐下。床垫柔软舒适,床幔里散发着一股甘甜的玉兰香,沁人心脾。芙蓉锦帐,美人息香,让人不由心生眷恋。 “我不仅将你送回了別馆,更是替你连整件事都遮掩过去,让你继续稳稳当当的做晋王妃,这等恩情,不知王妃娘娘该如何回报?” 黑夜中,霍以宁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这人是属孔雀的吗,矜功自伐,半夜登门要回报,当真是厚颜无耻之徒。但面上仍旧与他虚与委蛇:“如此天大的恩情,自是应当感谢,只是现在本宫有心也无力,不若恩公自己看这房中有何喜欢的物件,尽管拿了去吧。” 男人不语,周遭一片沉静。对于这种窒息的黑暗,霍以宁从心底恐惧它,害怕它。这让她想起魂魄被困在棺椁中时的无力挣扎与反抗,直至绝望。 “王妃娘娘是把我当成了入室抢劫的匪贼了,还是把我当成叫花子一样打发了?”男人盯着霍以宁纤细的颈脖,想想她说话时候的嘴脸,真有一股想掐死她的冲动。 霍以宁忽觉得脖间一凉,无形之中似有一把刀架着,立刻实相改嘴道:“那不知恩公有何要求,尽管提,但凡本宫能做到的,一定满足。” 虽不满意,但这答案比之前真是好了太多。哼,这女人,倒是会见风使舵。 “最近遇上了一点麻烦事,需要借王妃娘娘的别馆躲一躲。”车架和人马尚在燕城,他在京都必须要有一个潜藏和休息的地方,而梧芽別馆恰是最合适的地方。他的皇上既然想要他死在回程路上,那他定然要安安全全的出现在他尊敬的皇帝叔父面前。 梧芽別馆当初作为文苑,信王特地修建了许多客房以供那些文人雅士临时休息。想找个栖身的地方容易,就怕他的来历不是那么简单。 “別馆内空房尚余许多,恩公可随意挑选。”霍以宁心中谋划着,准备待男人放松警惕后,让孙渝州找人出去打探一下这个面具男的情况。 面具后的脸,一脸的戏谑之色。霍以宁这几日的所作所为,他可都是有所耳闻。历经一夜暴风雨,这只孱弱无辜的小白兔早已经渡化成了花狐狸,花花心思甚多。 “为了以防王妃娘娘突然翻脸,找人报官,亦或是泄露了我的行踪,其他的房间我便不选了,就与王妃娘娘同住一屋吧。” “放肆!”历经两世,她都没有与男子同住一屋过的经历。更何况,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万一他心生歹意,那自己岂不是引狼入室! “恩公既愿意成全我晋王妃之位,那为何又要做这般易毁我名节之事。本宫既答应了要报恩情,又岂会做过河拆桥的小人。”霍以宁说的义愤填膺,但心头打鼓,这个男人竟会一下子看穿了自己的想法,定然不是一般的人物。 他究竟是谁? “王妃娘娘请放心,您这个晋王妃的身份,目前为止,我比你还在意。所以我更不会对你做什么不轨之事,安安心心的享受你的王妃生活。只要管紧你的嘴和你的好奇心便可。当然若是你控制不住,我自然也有办法帮王妃娘娘。” 面具男说完话便不待霍以宁回答,径自离开,如一阵风般突然消失。僵硬不动的身体也在瞬间恢复自如,霍以宁一下瘫软在床上,全身的肌肉隐隐发酸。 但若不是这般清晰的酸痛感,霍以宁还以为这只是做的一场噩梦。 回想男人刚才说的话,霍以宁感觉到,这个男人虽然离开了,可他在自己身边留了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