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妃》 第一章 她知道自己穿越了,因为自己用来擦脸上水渍的手,又瘦又细,只能属于刚到及笈之年的少女。 擦去脸上的水渍,她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趴在一口倒扣的锅上,四肢展开,浑身上下*的,不用说,原来身体的主人是溺死的,刚被捞上来。 想到这里,她痛苦的又吐了一口水,水没有什么异味,大概是井水。 侧脸一看,正好有一口井在她旁边,她推断,自己不慎掉进了井里淹死了,现在被人救下来晾在这里等着苏醒。 看看这救护条件,自己不是躺在熏过香的大床上,有丫鬟婆子一口一个小姐的唤,而是趴在一口锅上,等着自个吐水自救。 看来自己穿到了没人疼的女孩身上。 不过,也不能太早下结论,或许关心自己的人还没赶到现场呢。 这时,就听头顶有男童的声音兴奋的喊道:“娘——娘——姑姑醒了,醒了——” 就说嘛,怎么可能没人关心她呢。 “娘,咱们快把锅撤下来做饭吧,我要饿死了。” ……她收回刚才的话。 很快,感到一阵风,有人到了她跟前。 “田宁儿,你行啊,我给你吃给你穿,你倒是在我院子里跳井。幸好把你捞上来了,要不然这井水怎么吃?!你知道开一口井多少钱吗?” 原来她的名字叫田宁儿,刚才那男童叫她姑姑,那么这位不出意外,应该是她的嫂子了。她使劲抬起头,看到一张凶神恶煞的长脸,挑着眉,板着嘴角,显得脸更长了。 “嫂子……我哥呢?”田宁儿悠悠的开口,意外的,声音没有因为濒死而干涩,反倒十分清澈。 “还有脸问?当然是给你请郎中去了?你说说你这废物,一厘钱带不来,倒是因为你一个劲儿的往出折腾钱。怎么不淹死你,直接出一个破席子的钱,省了。”她嫂子这会想起了什么,一跺脚,给旁边那个男童就是一脚:“还不快去追你爹,说你姑姑醒了,不用去请郎中了。” 田宁儿来到这个世界没有一刻钟,已经开始讨厌它了,可见爱上陌生事物之难。 很快,听到大门咚的一声响,她侄子跳了进来,然后一个汉子怒骂:“田虎子,你皮痒是不是,告诉你几百遍不许踢大门了?再踢,老子一脚踩出你肠子。” 田宁儿将目光投向这位打算‘脚踩亲儿’的汉子,发现此人二十出头,生的五大三粗,黑黝黝的圆脸盘,八字短眉,一副凸眼,朝天鼻孔,血盆厚唇。 看到哥哥的样子,考虑到遗传,田宁儿瞬间浑身无力。 紧接着,双眼一翻,扑到在地,昏了。 她最后的意识,地上真凉。 — 真冷,难道她还躺在地上吗? 田宁儿觉得身下又硬又凉,摸了摸,似乎不是地面,而是木板。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黑黢黢的小屋内,狭窄的木窗没有窗纸,冷风从外面毫不留情往屋内灌来。 她躺在木板床上,没有被褥,身上的衣裳还潮着,应该是直接从井边抬到这边晾着的。 唉,没人性的哥嫂。 她又饿又冷,打了哆嗦,正准备“觅食”。 突然听到咣当一声巨响,她吓的一哆嗦,发现声音是从屋外传来的,她赶紧踉跄下地,趴到窗户前看情况。 “娘——娘——有人把咱们家门板踹掉了!”田虎子欢呼雀跃,高兴这门板不是坏在自己手里:“你快来看啊——快点啊——” 这时,鱼贯而入几个壮汉,年纪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早春乍暖还寒,这些人却打着赤膊,可见火气之旺。 这是怎么回事?田宁儿连“我是谁”这个人类基本问题都没搞清楚,自然更搞不懂眼前的一切。 总之,看热闹,准没错。 于是,头微微一歪,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田大壮,你快点出来!”为首的汉子叫嚷,他三十岁上下,皮肤黝黑,身材精瘦,像个麻杆,但看得出是个庄稼汉。 话音刚落,就听咚的一声,她嫂子从房后冲出来,边走边骂:“干什么,干什么?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你是哪个?”为首的麻杆汉子指着她嫂子问道。 “我是哪个?你跑我家院子来问我是哪个?哪里来的疯汉到田家村撒野,当我们没爷们吗?”本村的人一般都认得,这人她不认得,肯定是外村的人。 “好,你就是田大壮的浑家吧。行,事情跟你说也一样,田大壮她娘跑了,你们得再陪我们个媳妇!” 嫂子眼白一翻:“我婆婆死了快二十年了,她跑了,你去阴司找阎罗,跑这儿来干什么。” 田宁儿一愣,不对啊,嫂子的婆婆,也就是她的母亲,既然死了快二十年了,她是怎么回事,她敢肯定这身体也就十五岁。即“我是谁”之后,田宁儿开始质疑起自己的存在了。 “你少装傻,你后来那个婆婆,李氏,她去年改嫁给我哥,这还没上一年呢,人跑了。我们今天要搜人,搜到了,人我们领走,搜不到,也得领走一个!”麻杆汉子振臂一呼,后面四个汉子一起嗷嗷叫起来助阵。 田宁儿一愣,迅速从窗口闪开,蹲了下去。 嫂子也是横行乡里泼妇之间的人物,并不惧怕,跳起脚来嚷道:“我还当是谁,原来是吴家村的。你找她?我还找她呢?她带着个累赘改嫁给我公公,才过了没一年就把我公公克死了。结果呢,转眼把那累赘扔我这儿,自个跑到别村嫁汉子去了。她跑了,你们就去抓啊,抓回来扒光沉塘,随你们的便!少在我这儿放屁找不自在。” 田虎子正没心没肺的看热闹,屁股上就挨了母亲一巴掌:“死孩子,快去找你爹和族叔!” 吴家村的汉子没有拦田虎子,把田大壮叫回来正和他意。 他摆摆手:“我不和你这个娘们说话,反正人是从你们家出来的,现在丢了,你们就得再陪一个。”说完,拿眼睛逡巡院子,瞄到田宁儿所在的小屋,从这边望去看不到里边有人:“刚才你也说了,李氏丢了个累赘在你们家,就是她那个闺女吧,正好,我们带走。” 果然,是奔自己来的。 田宁儿大概推测出来自己的身世,她不是哥嫂的亲妹妹,而是田家续弦带来的孩子,后来田老爹死了,自己生母改嫁,自己却被扔在了田家。现在,自己生母改嫁又跑了,对方家里觉得吃亏来要人了。 那个麻杆汉子看着都有三十岁了,他哥哥得多大岁数了? 田宁儿想再跳一次井。 这时又想起她嫂子的尖叫声:“我呸,美得你!我那妹子今年刚十五岁,正是好时候,能给便宜你们这些老光棍?!你那哥哥三十五岁才娶了个改嫁的老寡妇,还没搂热乎呢,就惦记上我们这小娘子了?别他娘的做美梦了。” 田宁儿竖起拇指,说得好。 接着就听她嫂子尖叫:“你想干什么?杀人了——杀人了——啊——” 田宁儿怕真的出凶案,她虽然帮不上忙但至少做个目击证人,探头一瞅,见那汉子凶神恶煞的举起拳头,但还没落下,她嫂子就叫的跟真被杀了一样,吓的那汉子反倒不敢打了。 接着,她嫂子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道:“哎呀,打死人了,打死人了,你们这帮强盗,青天白日闯进我家,平白无故就打人,你们打死我吧,你们打死我吧,我不活了。” 正嚎着,就听一声怒吼:“老子杀了你们!” 她哥田大壮从大门外杀进来,抄起地上的门板,朝对方扔了过去,对方有两个人被砸倒在地,她嫂子见状也不哭了,爬起来朝倒地的两人一阵抓挠。 田大壮又抄起墙边的铁叉继续“战斗”,两三人也不甘示弱,拾起旁边的柴刀,农家就这点好,随处有农具,抄起来就是凶器。 一时剑拔弩张,就要发生血案。 田宁儿瞠目咧嘴,自己要不要自告奋勇出现,让他们别再打了?万一自己出现,让局势更恶化怎么办?倒时候,那家要抢她,哥嫂也要留住她,两边拉扯,她胳膊脱臼还是好的,万一来个狠招,一刀砍死,谁也别要怎么办。 正在纠结中,局势又发生了变化。 因为田虎子也掺和进来了,一边拿水瓢打一个人的腿一边喊:“我姑姑要去扬州做马,赚钱给我娶媳妇,不给你们,不给你们。” 田宁儿的表情瞬间扭曲成一团,去扬州做马?所谓的“马”应该不是“做牛做马”的意思。 难不成……不能吧,她岁数有点大了吧。 她嫂子如梦初醒,大叫道:“我家妹子已经有好去处了,这辈子注定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钱我已经拿了,你们狗胆子够肥就抢去试试,看看扬州那边的人打不打断你们的狗腿。” 田宁儿嘴角抽搐,果然是扬州瘦马。有喜有忧,喜的是自己的皮相不会太差,忧的是…… 忧的太多了,不知道先忧虑哪方面好。 她明白为什么之前的田宁儿要跳井了。 麻杆汉子闻言,惊叫一声:“你们把自己的妹妹卖了做粉头,你们还是人吗?!” 田宁儿闻言,重重点头,说得好。 复又摇头,确实不是人。 第二章 “什么粉头绿头的,我妹子以后可以要伺候大老爷的。”田大壮一脸正气的纠正:“你们要是识相的就快滚,小心吃不了,也兜不走!” 来找麻烦的汉子们互相瞅了瞅,刚才喝了酒,壮了胆跑来闹事,本着能撒恶气就撒恶气,运气好的话,说不定真能把田家小姑娘抢来的想法,跑了过来,没想到田家小姑娘已经被她哥嫂给卖了。 人牙子是扬州那边来的,以前也到附近几个村子来过,买容貌清秀的贫家女孩儿,用船运到扬州,再卖给本地的做这行的人,几经转手最后卖给当地的富户人家,富户精心培养之后,或卖或进献官员。 这些人牙子和几个村子的族长乡绅都有交际。 事情到这里,变得有点超乎他们预料了。 这时到底的一个男人喊道:“骗谁呢,扬州那边只要七八岁的女童,你妹妹有十五岁了吧,年纪那么大了,谁要啊。” 麻杆汉子一听,也吵嚷道:“瞎话都不会编。” “你懂什么,我妹子皮子那叫一个白,人家就喜欢她这个,嬷嬷说了,有的是大老爷喜欢,去了扬州直接有人要。”早些年眼红村里别人家卖女儿做瘦马赚钱,今年听说人牙子又来村里收人了,便推荐自家的妹子,人家原本嫌年纪大说不要,但架不住他把妹子夸的一朵花似的,人牙子勉强来家,见田宁儿果然姿色出众,才把人定下来了。 田宁儿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皮肤,确实白皙光滑。 她哥哥和嫂子两个人毫无羞耻感,正把这件事当做荣耀的事情,满世界嚷嚷。 终于,门口传来一声怒吼:“怎么回事?谁在闹事,不把我这把老骨头放在眼里吗?” 田宁儿看到一个长者先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二、三……八个男人,立即把田大壮的院子挤了个水泄不通。 面对压倒性的力量,来抢人的一方气焰灭了,陪着笑脸道:“原来老田家的女人改嫁到我们家,结果她跑了,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过来问问田兄弟,知不知道。” 田大壮不管那么多,直接戳破:“族长,他们来抢宁儿。” 族长脸一拉,快人快语:“都给我打!” 乡下人就是耿直,说打就打,田宁儿就见来闹事的几个人被围在院内,一阵拳打脚踢过后,人脸和地上都见了红,几个人搀扶着落荒而逃。 估计没想到田家村的人这么团结,族长亲自带人参与斗殴。 有几个人还要痛打落水狗,族长一抬手:“几个臭光棍喝多了来闹事,跑了就算了。” 众人听到光棍两个字,脸上闪过一丝怜悯,纷纷作罢。 这时,族长问田大壮:“你妹子呢?” “您别提了,不听话了,今早上刚跳了井,幸好发现得早,要不然我就没法交代了。” 族长皱眉:“不行,就把人捆起来吧,人大了主意多。” 田宁儿愕然,企图求救于开明族长的想法破灭,合着贩卖人口是摆在明面上的买卖。 她嫂子一拍腿,从地上爬起来:“刚才闹这么大动静,那丫头说不定醒了,可别再作兴着寻短见,我去瞅瞅。” 田宁儿赶紧爬回床板上躺好,很快,听到了她嫂子的脚步声。 她嫂子叫了她几声,不见她应,便转身走了。 她有点矛盾,在这个封闭的村子里,不是被卖掉就是被光棍抢走做老婆,被卖了,倒是能进城,可是前途仍旧堪忧,被卖给人做妾,也是被看管起来奴役的命。 愁人。 这么想着,晕晕乎乎的睡着了。傍晚时候,田虎子过来叫她起来吃饭,田宁儿摸了摸衣裳,竟然干的差不多,一想到是自己用体温烘干的,她便分外珍惜这件衣裳。 桌上粗茶淡饭,她一边嫌弃这些饭菜穿越前的乞丐都不稀罕,一边吃的津津有味,不禁喟然长叹,跳井没换衣裳也没生病,粗茶淡饭也吃得香,这具身体倒是不娇贵。 哥嫂见她不哭不闹,默默吃饭,反倒担心起来。 “宁儿,你寻思什么呢?不是又打什么鬼主意,寻死觅活的吧。” 田宁儿看都不看这对夫妻,族长都说了,她要是不老实就捆起来,反正逃不出去也没法逃,何必找罪受:“死都没用,我已经想开了,听你们安排。” 夫妻俩相视一笑,人牙子给的三贯铜钱到手了。 田虎子放下筷子,用稚童特有的残忍问:“姑姑,你以后伺候了大老爷,是不是会出钱给我娶媳妇?” 田宁儿笑:“呵呵。” 田大壮满脸欣喜:“你姑姑答应你了。” 田宁儿继续笑:“呵呵。” 于是,桌上一时其乐融融。 结果,纵然她表现的乖顺,吃晚饭,她哥还是找了条绳子把她捆上了。 — 到田大壮家来领人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他们称她为刘嬷嬷,厚厚的粉底把脸上的皱纹沟壑填平了,于是不能笑,只能板着脸,表情严肃。 不管什么年月,专门有一帮子妇女专门干坑害妇女的营生。 田宁儿上下打量刘嬷嬷,刘嬷嬷也上下打量她:“和上次来的时候似乎不大一样了,看见也我不哭不闹了。” 田宁儿低头揉昨晚手上的勒痕。 她嫂子打圆场:“一回生二回熟么,我就说过我这妹子性子容易相处,您看怎么样,这么快就想开了。” 刘嬷嬷赞许的点头,起身站了起来,她嫂子心领神会,两人一起往里屋去了。过了一会,她嫂子喜滋滋的送刘嬷嬷出来:“宁儿,快跟嬷嬷走吧。” 田宁儿踏出门的瞬间,听到她哥低声猴急的问:“给了多少?三贯还是四贯?” 没听到她嫂子的回答,但两人一起嘿嘿的笑了起来。 看来他们对银子很满意,但是田宁儿不满意,十分不满意。 她琢磨如何逃走,但是她人生地不熟,又能逃到哪里去?没有路引,走不了几里路就得被官府抓起来充作奴婢。 出了田家大门,看到门口站着两个壮汉,一看便是刘嬷嬷领来的打手。 田宁儿长叹一声,得了,甭想跑了。 走到村口,换了马车,和五六个小姑娘挤在车厢里,除了她之外,其他人年纪都在七八岁之间,还不懂发生了什么,有的哭,有的笑。 走到傍晚,车厢门打开,田宁儿下车一看,惊住了。 已经站在码头了,面前是一艘船舫。 呜呜的夜风声中,她打了个哆嗦。 被驱赶着进了船舱,才发现刚才的呜呜声不是风,而是船舱内的女孩们在哭。每次看到有人进来,船舱内的小姑娘就要抬眼瞅瞅,然后继续哭,也不知道是哭自己,还是哭同病相怜的人。 田宁儿挑了个安静的角落,抱腿坐下,靠着船壁闭目养神。 这时候有个男人进来,拎着一筐饼,每人发了一个。田宁儿吃的依旧香,活像没心没肺的人,其他人没她这么淡定,有的边吃边哭,有的干脆一口不动。 又过了一会,刘嬷嬷和一个满脸堆肉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她扫了圈屋内,道:“都知道自个多大吧,八岁以下的留下,八岁以上的去那边的舱子睡。” 哭鼻子的基本上都是八岁以下的,于是不哭鼻子的相继起身往那边的船舱走去。 进了新的船舱,有个小媳妇模样的女子,笑意融融的对她们说:“好了,大家将就一下,今晚上就睡在这里吧。一个挨着一个,侧身睡,也好清点人头。地上铺了毯子,不会凉着你们的。若是觉得冷,彼此之间可以靠的近一些。” 大家早就累坏了,相继脱了鞋,爬到毯子上,侧身睡了。田宁儿早已疲倦,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进入了梦乡,身体是现在唯一的本钱了,得养好,不能亏本。 等人睡熟了,刘嬷嬷走了进来,对那小媳妇说:“李兴家的,人都睡了?还是这边好,虽然大了,不值钱,但好照管。小的,太不省心。”货分两批,岁数大的,进了扬州就地卖到各家各院各勾栏去,年岁小的,交给专门做瘦马这行的,再由他们细分来转卖。 所以,刘嬷嬷要把好产品检验的第一关。 “嬷嬷,她们都睡了,您看看她们的睡相怎么样?” 原来,这行也有个标准,得看这帮女孩子晚上的睡相,睡相好的,便认定为品性老实。以后伺候达官贵人,晚上陪伴,不会发生睡相太差,把老爷踹下床的情况。 八岁以下的还能纠正过来,这边年岁稍大,如果睡相不好,纠正困难,今晚上观察一宿,若不行,明天便送回家里去。 “嗯……”刘嬷嬷见一排女孩子,安安静静的睡着,满意的微笑。 忽然,她注意到一个女孩儿,双臂枕在头下,微微翘着二郎腿,仰面熟睡。 这姿势,十分悠闲,仿佛躺在山坡上晒太阳一般的闲适。 是姓田的女孩。刘嬷嬷认出了对方,微微皱眉,上次见还要死要活的,现在竟如此淡定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刘嬷嬷悄悄走了过去,低头仔细观察田宁儿的睡相,不放过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 两人离的极近,几乎鼻尖挨着鼻尖。 睡梦中的田宁儿只觉得脸上痒痒的,喷来一阵阵热气,她抓了抓鼻尖,睁开眼睛,就见一张浓妆艳抹的妖婆脸出现自己面前,在闪烁明灭的烛光中,甚是吓人。 猛地想起黑山老妖吸人精气的情景。 她惊骇,腾地一下子,本能的坐了起来。 接着,就听对方嗷的一声惨叫。 田宁儿磕了一脑门血,血却不是她的。 她捂着脑门,倒吸冷气。 刘嬷嬷捂着鼻子,呲牙咧嘴,指着她:“你、你个小……哎呦,我的鼻子。” 田宁儿无语凝噎,你说你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为什么大半夜不好好睡觉呢。 第三章 毫无疑问,刘嬷嬷决定把田宁儿撵回去。 当大家意识到用如此简单的法子就可以避免被卖,无不后悔。有几个小女孩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企图学习田宁儿袭击刘嬷嬷。 田宁儿完全是无意的,谁让刘嬷嬷大半夜的不睡觉,趴在她枕边一副准备吸人精气的样子。她没有吓出失心疯来,已是万幸了。 但考虑到老人家只是把她撵回去,而朝她理赔医药费,她便不好意思抱怨什么了。 “李兴家的,你把这妮子领下去,让你男人送回田家村去。当初看她生的白净漂亮,正好我知道一个县里的举人老爷喜欢皮肤瓷白的姑娘,以为能领到那里去做一场买卖。现在看来,还是罢了。我伤了倒是轻的,伤了举人老爷,还了得。送回去,送回去,把四贯钱拿回来!” 昨晚上照看她们睡觉的小媳妇低头领令,牵着田宁儿的手,一起出了船舱。 站在甲板上,田宁儿这才发现这船昨晚上并没有行使,而是在这里停泊了一夜,留出一晚上的时间淘汰不讨喜欢的女孩,第二天把她们送回去。 田宁儿被踢出了富人小老婆候补队。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男人,是昨天跟着刘嬷嬷去她家的打手中的一个,名唤李兴。 “就她一个人?”李兴看来常做这事,已经习惯了,张嘴就问,似乎要清点人数。 “这次就她一个人,其余的都很乖。嬷嬷让你把她送回去,把四贯钱要回来。” 李兴撇撇嘴,不情愿的道:“人多还好,就她一个,马车白跑一趟。她怎么不乖了,睡觉是磨牙还是撕被?或者说梦话?” “惊厥,昨晚上突然乍醒,把嬷嬷鼻子撞伤了。” 李兴笑道:“没打她几下?” “怎么打?把人送回去的时候,她家人发现身上有伤,还不得扣银钱么?田家村那种刁民村,弄不好全村的人出来打你一顿,一文钱不退。你这次去,也小心点,别起争执。”说完,把田宁儿的卖身契从袖中取出来,塞给了李兴。 看来田家村已经远近闻名了。 李兴无奈的挠挠头:“好吧。”展开卖身契,递到宁儿跟前:“记得这张纸吧,上面有你的画押,走吧,小姑娘,带你回家了,你是没享福的命啊。” 被卖了,她不难过,回家,她也不高兴。 若是看到她被撵了回来,还得把到手的银子退回去,她可以想象她哥嫂狰狞的面孔,免不了给她苦果子吃。 但眼下没地方去,也没逃跑的机会,只能跟着李兴下了船,上了马车,原路返回。 偌大的车厢,只有她一个人,她可以尽情看沿街的景色。路上人来人往,商铺林立,街景繁华。看来田家村并不偏僻,离大城市这么近。 大概又走半个时辰,李兴突然停下车,回头对她说:“小姑娘,我去去就回,你可别乱跑。” 不等田宁儿应声,就捂着肚子,迅速跳下车,拐进一个小胡同去了。她心想这人应该是肚子疼找隐蔽的地方解手去了。 她抱着肩膀闭目养神,没多久,就听车外传来争吵声。 “你这后生,想走?你把我牙撞掉了,就想走?” “你这老头,疯了不成,我好端端的走路,你自己撞过来,现在却耍赖讹钱吗?告诉你,老子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说这话的,正是李兴。 宁儿撩开车帘,看到一个老头在街对面揪着李兴的袖子不让他走,老头满嘴是血,一只手里还举着两颗牙:“你今天不赔我钱,别想走,你当这大街上是你家后院吗?晃着膀子满街走,碰伤了人,别想就这么走了。” 李兴挣了几下,甩开老头,正要阔步走开。此时,从旁边胡同窜出来三个年轻的男人和一个妇人,上来便把李兴团团围住,推推搡搡,挽起袖子,一副要打架的样子。 “碰伤我老爹的就是你?老子饶不了你。” 李兴也是自小混大的,不屑的一笑:“怎么着,看来我今天是遇到碰瓷的了。你们这点伎俩,放到别人身上还行,放到我身上甭想占到便宜。” 说归说,但他毕竟一个人,对方有五个人,处于劣势。 “那行啊,我爹断了两颗牙齿,我不收利息,也取你小子两颗牙怎么样?”说完,领头的年轻人冲上来便要打李兴,李兴闪身一躲,转身就跑,其他人见人跑了,立即跟着追了出去。 田宁儿看到李兴绝尘而去,转眼就没了影,呆坐了一会,也下了车。 大好的逃跑机会就在眼前,她如果不试一下逃跑都对不起老天爷。其实一个单身少女没有人看护,在街上徘徊是很危险的,这也是为什么李兴放心留她在车上不怕她跑的原因。 一来,他是要送她回家,被卖的少女归家,从来都是高高兴兴言听计从的,从来没有在路上逃跑的。除了家之外,没有去处,哪怕就是家里人把她卖掉的。二来,一个人在接上逗留,指不定转身又遇到了其他的人牙子, 田宁儿初来乍到,勇于探索,自个往其他的街上走去。 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很是热闹。只是她衣着寒酸,一看便是穷苦人家的,根本没有人愿意搭理她。愿意搭理她的,不是好人。 “小妹妹,怎么就一个人?是不是肚子饿了?大哥领你去吃饭好不好?你看,饭庄就在前面。我注意你好一会了,你就爱盯着铺子看,肯定是在找吃饭的地方吧。”走了两条街,就碰到一个满脸笑容的男人, “……”田宁儿不想搭理他,摇摇头,径直往前。 “你不是哑巴吧?”男人一愣,随即高兴的朝身后招手:“不会说话。”说着,就要伸手抓她。 田宁儿赶紧大喊一声:“哥哥,嫂子——我在这儿呢!”趁这男人惊诧的时候,一溜烟的跑了,七拐八拐了几个胡同,才把人甩掉。 没办法,还得回去找李兴,让他先把自己送回田家村再说。 忽然,她发现路人都朝一个路口涌了过去,正好她也得往那边走,便也凑了上去,看看发生了什么。这一看不要紧,不禁紧缩起眉头。 一样的老头,一样两颗牙,一样的满嘴是血,只是与刚才不同的是,这次老头是躺在地上。他面前有一辆马车,他躺在地上是阻挡马车的去路。 “你是怎么赶车的?瞧把老人家撞的?”马车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的胖女人正揪着车夫讨公道:“老人家好好的走路,你赶着车横冲直撞不说,撞了人还不认账,想走?就这么白撞了?” “你这小媳妇好没道理,我的车离他还有几丈,他自个就吐出两颗牙,非说马车磕着他了,这不是诬陷人,讹钱么。”马车夫脸涨的通红,据理力争。 田宁儿看车夫穿着一般,但马车华贵,他应该只是大户人家赶车的,这马车不是他的。 “讹钱?你险些撞死人,还反咬一口?这么多人,怎么就讹了你,没讹别人?”那妇人大声嚷嚷。 果然,此言一出,马车夫词穷了。 田宁儿倒是猜到了几分,因为马车虽然精致,但车辙上满是泥巴,一看就是远路而来,外地的马车着急赶路,多数愿意拿钱免灾,讹诈的最佳对象。 这时,方才去追李兴的三个人相继从人群中挤出来,这一次,可能是没逮住李兴,才又讹诈了一起。三个人还带着方才的怨气,其中一个大声骂那车夫:“你他娘的活腻了吧,撞了人就打算这么算了?今天的事没完。” 车夫气的浑身发抖。 和刚才不同,同伙中有个演红脸,和气的劝道:“大哥,咱们有话好好说,别骂人。我看爹也没大事,回家喝几天汤药养养就好了。” 田宁儿想,刚才面对李兴,应该是没来及演到红脸的部分,奸诈狡猾的李兴就跑路了。这次不同,车夫有马车在,不能跑路,就演到了要钱这步。 碰瓷是一项历史悠久的传统文化了,绵延几千年,未曾过时,而且,有些专门就做讹诈外地人的生意。 车夫也懂了眼前的形势,决定掏钱免灾:“老人家喝汤药得多少钱?我身上只有二百文,不嫌少,就拿去,嫌少,我也没有了。” 几个人交换了下眼色,大概觉得可以接受,那妇人上前道:“行了,当我们倒霉……” 话音没落,人群中钻出来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约莫二十来岁,一脸疑惑的走向车夫:“老张,怎么回事?老爷让你去买口吃的,怎么在这儿绊住了?” 那妇人见又来一个人,二百文自然是不够的了,马上改口道:“二百文?我爹没了牙,以后东西吃不得,身子骨能好吗?二百文?把我们当什么人了?” 男子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焦急的往人群后瞅了一眼,田宁儿也跟着望,见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一辆马车,他口中的老爷应该就坐在其中。 “我有要紧事,才不想跟你扯皮,就二百文爱要不要。”车夫对那少年道:“寄真,没什么大事,你带老爷先绕道。” 那妇人岂肯罢休,抓住寄真道:“都别想走,你跟他是一伙的吧,不赔钱,别想走,一起去见官。” 寄真甩开妇人的胳膊,怒道:“光天化日,少拉拉扯扯的,保不齐一会还得往我们身上泼什么脏水。” 田宁儿越看越憋气,这些人简直和她哥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自己该出来说句话了。她挤出人群,站在最前面,指着老头“天真”而大声的叫道:“哎呀,这个老爷爷刚才不是在西街那边被人撞了吗?一嘴的血,好可怕啊。” 此等对自己有利的消息,当然逃不过寄真的耳朵,看到一个白净漂亮的小姑娘出来指证,立即上前扯着田宁儿的衣袖,把她带到老头跟前:“姑娘,你确定,你看到的是这个老人家吗?” “没错的,半个时辰前,在西街,这些叔叔婶婶们围住一个小叔叔,说人家碰掉这个老爷爷的牙……” 不等田宁儿说完,那妇人上来就要推她:“哪里来的臭丫头,你说你看见了?你是什么东西?张嘴就胡编乱造,小心老娘扎你的嘴。” 寄真护住田宁儿,冷笑:“这位小嫂子真是厉害,动辄就要打人,没王法了么。” 那妇人狠狠的挖了田宁儿一眼,忽然,瘫坐在地,哭喊道:“你们仗着人多,转眼就不认账了,你们有车有马是富裕人家,就这么坑害我们穷苦人吗?” 寄真脸色开始凝重起来,他们最怕的是声张惹事,消财免灾吧,摸出一锭银子,道:“赔你们钱,拿着罢,哪凉快去哪儿吧。” 见有钱,妇人眼睛一亮,但一想,这么容易就拿出一锭银子,肯定能拿出更多,便道:“呸!打发的要饭的呢,不管,去跟我们见官!” 寄真头疼。 田宁儿从寄真后面探出头,继续大声道:“这位嫂子,你别哭,如果你爹之前没被磕碰过,现在张开嘴,只可能有两个出血的牙槽坑。如果张开嘴,连一个新鲜的牙槽坑洞都没有,就说明,连现在手里的两颗牙不是新撞掉的,你说是不是?” 妇人不嚎了,沉下脸朝田宁儿飞去一记眼刀,恨不得吃了她。 田宁儿眼神“无辜”的对寄真道:“你觉得呢,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啊?” 俗话说得好,要以理服人。 第四章 在场的人,看热闹的不嫌大,都开始附和道:“是啊,验一下,看看是不是新撞的。” 寄真仿佛在黑夜中看到明灯,方才因为不知道这老头是个惯犯,一时没想到验牙槽这招,现在得到了田宁儿的指点,马上自信的朝妇人和那几个男人道:“事到如今,说别的没用,叫老人家张开嘴,如果真有新鲜出血的牙洞,我们给钱。如果没有,哼哼,诋毁我们的清誉,饶不了你们。” 田宁儿又从寄真后面探出头,微笑道:“咱们应该先看看老人家手里的牙齿,如果是撞断的,牙根应该还断在牙槽里。如果老人家手里的牙齿是完整的,带着牙根,那就很可疑了,被马车撞了,又不是拔牙,怎么能带牙根呢。” 那妇人原本以为这小丫头打扮寒酸,一看就是个小村姑,就算看到方才他们讹诈的事情,吓唬两句也就怂了,没想到伶牙俐齿,句句戳他们的要害。 寄真已经胸有成竹了:“快点吧,看看老人家的牙齿吧。” 这时,在场的同伙,已经有露怯的了,但也有死鸭子嘴硬的:“当然有牙洞了,验就验。” “这位叔叔,你这句话不对哦,要验的不只是牙槽的坑那么简单。你也知道,老爷爷,这么大岁数的人,之前肯定也掉过牙。但是,是新掉的牙齿还是以前掉的,还是很好分辨的,新撞断的牙齿横截面是白色或者微黄的,但是之前掉的么,不是萎缩就是腐烂发黑了。”田宁儿道:“而且,咱们第一步,最好看看老爷爷手里的牙齿和他嘴里的牙齿颜色一不一样,若是不一样,连牙槽也不用验了呢。” 看热的人群中,已经有人下了定论:“我猜啊,牙齿的颜色根本不一样,这种讹人的,我以前也见过,没想到今天也碰上了。” 那妇人从地上跳起来,嚷嚷道:“谁讹人了,你们撞了人,还在这狡辩?!” 田宁儿道:“这位嫂子,您说错了,我根本不认识这位车夫和这个小兄弟,只是看到之前你们也围着别人要钱,才觉得奇怪,出来说两句话而已。王法没有规定,在街上说话犯法吧。” 车夫受了许多委屈,立即付诸行动,冲到老头身边,去抢老头手里的牙齿。老头的两个“儿子”想要阻拦,但没抢过车夫,被车夫把牙齿夺到了手里。车夫把牙齿举起来,给在场的人看:“瞧瞧,大家伙都瞧瞧,两颗牙如此完整,而且颜色都不一样,能是长到一个人嘴里的吗?” 那妇人见状,和其他三个男人互相换了下眼色,转身就跑,把老头扔在了原地。 有好事者者在身后笑道:“哎,你们的爹不要了?” 车夫见人跑了,追了几步没追上,丧气的转身回来骂那老头:“你也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怎么还干这种勾当!” 此时,就见个膀大腰圆的捕快拎着水火棍挤了进来,嚷嚷:“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老头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一副随便处置的样子。 捕快不咸不淡的瞅了老头一眼,对车夫道:“这老头一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在这城里讹了好几个人了,昨天被我们给赶出城外了,怎么又回来了?”走到老头跟前,用脚尖提了提他:“行了,快起来,快出城去,再被我发现你在这城里,可就免不了你一场板子了。” 老头睁开一只眼睛,见那捕快真的要放自己走,竟一下子站起来,挤出人群,一溜烟不见了。 “就这么放了?”寄真不满的道。 “不放了怎么办?本来就不是咱们这儿的人,再说又没杀人放火,关在大牢里,你管饭吗?”捕快斜眼瞪了寄真一眼:“还有,你们是打哪儿来的?我看你们也很可疑嘛。” 寄真挑挑眉,笑道:“捕快大哥,咱们这边说话。” 那捕快知道寄要“进贡”,跟着寄真走到无人处。过了一会捕快回来,对还没散的人群嚷嚷道:“都散了吧,都散了,走的慢,是不是想跟我巡街去?” 话一出,人群很快四散干净了。 那捕快回来,笑容可掬的对寄真:“不打扰了,你们尽快赶路吧,若是有事,衙门里找我,决不推辞。” 强龙不压地头蛇,寄真拱手送出几步,等捕快走了,才对田宁儿笑道:“今天多亏了你,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住哪里?” 查户口是一种传统的关怀方式。 田宁儿老实回答:“我住田家村,十五了,叫田宁儿。” “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家大人呢?” “……已经不在了,我住在哥嫂家……” 寄真眼睛一转:“不如你跟我去见老爷吧。” 田宁儿装作懵懂的道:“是领赏吗?”如果能赚点钱回家给她哥,兴许能少挨几下打。 寄真一愣,随即笑道:“你倒是实在,放心,老爷不给你赏钱,我也给你。” 田宁儿跟着寄真来到一辆马车前,见寄真俯身恭敬的道:“老爷,前面遇到了几个无赖,缠住了咱们的车,不过已经解决了。” 就听车厢中传出一把苍老沙哑的声音:“那也不是你解决的吧。” “嘿嘿,老爷,您都知道了。的确是这位小姑娘挺身而出,说了几句公道话,看热闹的人那么多,就她站出来了。”寄真道:“她是田家村的人,这会身边又没大人,您看看她,能不能是咱们要找的人。” “田——老田家的姑娘,叫什么来着,宁儿,对,田宁儿!” 田宁儿回头,见李兴站在街对面朝这面招手,一脸焦急,瞅准空隙,横穿了街道走了过来。他见到宁儿松了一口气,这可是四贯钱,差点丢了。 李兴只顾着往这边走,不想还没到车边,就被两个家丁模样的男子挡住了。李兴走南闯北,有些见识,知道这面前的这两人不像是一般的家丁,应该有些功夫,便赔笑脸道:“两位老弟,这小妹妹是不是犯什么错了?” 如果犯错了,犯错的代价超过四贯钱,他会立即摘清关系。 “这人是谁啊?你哥?”寄真疑惑。若是哥哥,怎么会管她叫田家姑娘。 “这位是人牙子——”田宁儿微微欠身,指着李兴做个介绍的动作:“我哥嫂将我卖给了他们,结果他们不满意,要把我再送回哥嫂家去。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点事,我暂时离开这位人贩子,走到了这边来,现在他来找我,要送我回家换回他们的银子了。” 寄真喜上眉梢:“这位大哥,不知这么俊俏的小姑娘,你们卖多少钱?” 大概是听到寄真形容了田宁儿的长相,车内的老爷这才微微掀开帘子,向外瞄她,从宁儿的角度只能看到半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但很快,整张不满沟壑的脸都露了出来,浑浊的眼睛亦开始放光。 宁儿见这人已经上了岁数,眼神阴鸷,一双眼睛像刀子一样在她身上划来划去极不舒服,不觉打了个冷颤。不是对她有意思吧,年纪能当她爷爷了,这还是现代的标准,若是搁到眼前这个时代,他们就是四世同堂。 “就买下吧。”老者朝寄真道:“就买她了。” 寄真乐的一拍手:“方才我也是觉得她或许能成为咱们要的人,才带来给您看的。” “别邀功了,快把事情办了。”说完,放下帘子前又把宁儿打量了个彻底。 不是被这老头相中了吧,宁儿无语望天,但是回村会被田大壮卖到青楼楚馆去,她相信田大壮十分渴望把她这一身皮肉给变现了。 寄真与李兴买卖的时候,老者从门帘缝里看到宁儿一副灵魂出窍的呆滞模样,也大致猜到这丫头在想什么,不禁郁闷,朝她招手把人唤到跟前:“好丫头,你的福气来了。” 宁儿的魂魄还在身体外打转没归位:“哦,是么,谢谢。” 老者皱眉,心想方才看她又精又灵,长得也漂亮,才把她买下,不知道她能否按王妃的意思,勾到太子。 他是璟王府的二管家邹福,奉了王妃的命令,来寻一个合适的女子做她的表妹,这个女子年纪不要超过十五岁,要美,但要美的端庄。可也不能太死板,还要有一股勾人的机灵劲儿。 而且,不光要瞅着机灵,脑袋也要真好使。 最重要的是,此女要不可查起,没有一个翔实的身份,别说连京城的人,就连京城的狗都没见过她。所以,这件事做的要隐蔽,否则也不用他亲自出马,他带了寄真和几个随从,寻觅到了扬州附近,打算入手一匹候补“瘦马”。 可这候补瘦马们:符合要求的,太显眼;不显眼的,档次又太低。 正垂头丧气的时候,还被街头混混给缠上了,还好给摆脱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帮他们摆脱这场麻烦的小姑娘,却颇合要求。 第五章 等李兴和寄真交接完毕,一个牵着人,一个揣着钱,愉快的分了手,彼此皆头也不回的转了身。寄真则带着宁儿上了马车,一路往歇息的驿站去了。 寄真“贼溜溜”拿眼睛瞄她,想象着她盛装打扮的样子,几次暗暗点头。 宁儿感受他奇怪的眼神,把自己飘走的魂抓回来几缕,先按兵不动,且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到了驿站,寄真带着宁儿敲响了上房的门。开门的便是车帘后的老者,让了他们进来后,老者归位,捋着胡须,从眼缝里观察宁儿。 璟王府二管家邹福,从京城来到江南寻人,磕磕绊绊快一个月了,终于有了一个合适的人选,此时的他顾不得许多,立即对宁儿进行考察。 模样是过关了,就是不知道她的“里子”能不能做一个合格的“棋子”。 “你叫什么名字?”慢条斯理的问。 “回您的话,我姓田,名宁儿。” “哪个田?” 还有能有哪个田,她纳闷:“田舍的田。” “宁呢?” 核对她的身份么?李兴送她回家时,她瞥过卖身契,道:“宁死不屈的宁……”才说完,便后悔了。 完蛋了,暴露了,这年头,城市都没普及识字教育,村里的丫头哪里会识字。 果然,就见邹福和寄真,眼睛皆是一亮:“你识字?” 宁儿一瞬的慌张后,马上就镇定下来。怕什么,他们身上就一张卖身契,她的过往经历还不是她说了算,冷静的道:“粗使得几个字罢了,我的生父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我小时候跟他粗认得几个字罢了,后来他饥年饿死了,母亲带着我改嫁到了田家。后来田家也是饥一顿饱一顿,我继父也死了,她就跟个外乡人走了,田家的哥嫂见我是个累赘,就将我卖了……其实连肚子都填不饱,认不认得字又有什么用处……”说到此处,觉得应有眼泪,便憋着酝酿。 邹福细细品其中的条理,没发现大问题:“原本打算你若是不识字,我便派人教你,现在看来不用了,咱们又可以省些时间了。” 如果买的田宁儿不识字,他可以教她简单认识些,也不用太多。哪怕是大家大户的掌家夫人,许多亦不识字,这本就不是最重要的。但是,识字更好,至少脑子不会太笨。 省时间?到底做什么?宁儿眼珠转了转,似乎邹福对她没什么意思,暂时松了一口气:“老爷既把我买了下来,从今以后,我一定做牛做马报答老爷。” “做牛做马就不用了,恰恰相反,我让你,做人上人。” “……请老爷明示,何谓做人上人?” 怎么听着像要拉她进传销组织呢。 一般给平民画这么大大饼的,定这样宏大目标的都不是好事。 不是吹牛,就是要你命。 邹福笑,笑的满脸褶皱:“你先说你想不想?” 这可怎么回答,肯定回答会落入圈套,否定回答估计下场更惨,说不定被再次被卖掉。宁儿想了想,豁出去了,先探探虚实:“不是不想,是不敢,我一个农家女,哪敢有这个奢望。” “那就还是想喽,我也是多此一问,试问谁不想一步登天呢。”邹福背着手:“跟你说吧,丫头,你的福气来了。咱们王妃有一门亲戚,是想要配太子的,可这姑娘出了闪失,人没了,我一见你,就觉得你能顶上去,做咱们王妃的表妹。” 宁儿一愣,这饼画的够大,朝为田野郎暮登天子堂这样的事也能发生在她身上。她眯起眼睛,小心翼翼的反问:“我没听错吧,太……太子?不是老太太的儿子之类的,而是皇帝的儿子太子?” 寄真灿烂的笑道:“没错,皇帝嫡子太子殿下。” “您们二位是……” “我不瞒你了,我是当今圣上的二皇子璟王……” 宁儿震惊,王爷? “璟王府的二管家邹福。” 宁儿心想这家伙说话大喘气,其实只要是本土人就知道皇帝今年高寿几何,皇子年纪约多大,年前这个中老人年龄上就不可能是璟王,但偏偏宁儿什么都不知道,接连被震撼的一愣一愣的。 寄真语气温和的道:“我是王府外院执事,我叫石寄真,你平日叫我寄真就行。” 邹福笑:“你现在知道我们是谁了,也知道我们想让你做什么了。” 你觉得你还能跑得掉吗? 邹福见她不说话,突然拍了下她的肩膀,笑道:“你意下如何?不许再说福薄之类的话了,我不爱听这个。我既然买下你,就是认定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我也不喜欢把话说绝,把事做绝。肯于不肯,你心里已经有数了吧。” 这比传销可怕多了,须臾之间,命就不是自己的了呢。 “这……” “唉,你这丫头,还真逼我把话说绝是不是?你好好想想,你肯,璟王府就多一位王妃的表妹,你不肯,这勾|栏里就多一位接客的伎|女。” “我斗胆问一句,你们是奉王妃的命买人顶替王妃的表妹,还是擅自做主想找我冒名顶替?”奉王妃的命还好说,若是管家擅自做主,风险陡然上升。 邹福和寄真相互看了眼,眼神间传递出宁儿无法解读的信息。 “呵呵,小丫头看问题还挺刁的。”邹福冷笑道:“不是跟你说了么,真的表妹福薄,人没了。想想吧,你在我这个位置上,能两手空空回去复命,让王妃伤心吗?” 那也不能随便在路边上买一个人顶上去啊,你胆子真是够大的。宁儿苦着脸小心的道:“就是说您二位来接人,结果人没接到,现在想把我以那位姑娘的名义带回去见王妃。可是,王妃不可能连自己的妹妹都认不得吧,我一个乡野的丫头,哪能冒充得了皇亲国戚。” 邹福一笑,脸上皱纹更多了,整张脸都浸在皱纹里:“哈哈,王妃与这位表妹七八年没见了,既然是接来打算接近太子的,只要模样过了关,旁的谁在乎。” “不是,我的意思是,许多事,因为我出身的关系,我都不知道,比如璟王妃,我的表姐,姓什么叫什么,排行第几,说上几句话就看穿了。” 邹福赞许的点点头:“不错,不错,你能提出这样的问题,恰恰说明你脑子转的快,想的周全。”突然脸一拉:“所以,把你的脑袋用起来,不知道,你不会学吗?!回京的路,怎么也得走一个月,要么把你该学的都会学会,要么我就把你……”嘿嘿冷笑两声。 宁儿咽了口吐沫,她是上了贼船了。 寄真跳出来□□脸:“田姑娘,你就应了吧,别让管家为难。” 宁儿心道,不管了,就这么着吧,要是玩脱了,大家一起遭殃。她现在拒绝的话,被勒死抛进护城河的下场是跑不了了。 宁儿自然装作乖乖的:“还请二管家和寄真哥哥倾囊相授,我一定尽力记住您说的每一个字。” 邹福清了清嗓子:“先给你说个大致的情况,咱们王妃这位表妹,姓墨,名宁筠,别说,名字还和你有点相似。呵呵,真是缘分。年方十五岁,属猴,生于庚申年、辛巳月、辛卯日、丙申时。家中的其他状况,我都给你写下来了,既然你认字,便自己看一看,若是有不认识的地方,你可以问寄真。既然肯做,就好好做,否则的话,下场会很惨哦,呵呵。” 笑的宁儿汗毛都竖起来了。 邹福说完,把桌上的一本册子甩给她:“看仔细些,回京路还长着呢,记得牢一些。”然后吩咐寄真:“再给她开一间房。” 合着一开始没她的房间,难不成打算问话失败,直接把她弄死扔了?宁儿想到这里,不禁又抖了几抖。正要跟着寄真去自己的房间,邹福突然出声叫她:“田宁儿?” 宁儿才穿越来没几天,对自己所谓的名字,还没认同感,被人冷不防一叫,没反应过来,等寻思过来,正要应声,就听邹福笑呵呵的又叫:“墨宁筠?” 这回懂他什么意思了,赶紧回头应话:“干什么?” 邹福乐的直搓手:“好啊,好啊,这么快认同自己身份了,很好,很好,以后就是有人骂田宁儿的娘,你也得跟着骂!” 这倒是能做到,把自己姑娘扔到继子家跑路嫁人的娘,她恨不得多骂几声。 “这是自然。我是墨宁筠呀。” 邹福连连称好,与寄真互相递了个满意的眼神后,道:“好了,记得用心看,明早咱们就返京了。” “好的,凭管家安排吧。”像真的墨宁筠一般,丢下这句话与寄真出了门。 过了片刻,寄真回来了,从桌上拿了个桂花糕一边吃一边道:“已经给她安排了房间,也派人在门口把守了,她跑不了。而且我看她是个贪恋富贵的人,在街上时,她还问我能不能领赏,可见为了荣华富贵,她也是愿意的。” 邹福哼哼笑道:“戏台子都搭好了,就等她这个角儿了,不想去也得去,能由得了她吗?” 寄真凑到邹福跟前,低声道:“这个丫头还以为王妃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咱们两个策划的冒名顶替,却不知来买人就是王妃吩咐的。我想,哪天万一穿帮了,是不是就得咱俩把罪名担了?说擅自做主找个假表妹给她。” 毕竟王妃表面上是被蒙在鼓里的。 “唉——这是当然,能脏了王妃的名声吗?” 寄真脸色一黯,往椅子上跌去:“王妃为什么要弄个假的,不用真妹子?”顺手从兜里拿出两个骰子把玩,他这趟院门出的颇久,手又痒了起来,恨不得立即回到京城,钻到赌坊去。 “谁知道呢。”邹福亦叹气,须臾摇头道:“主子有什么打算,咱们就别操心了,操心也没用。”瞥见寄真手里的骰子,脸色一白,横眉怒目:“告诉你多少次了,别把这玩意亮出来,你能不能收收心,十赌九输,怎么就劝不听你。” “是是。”寄真赔笑,赶紧把骰子收了起来。 第六章 “我是墨宁筠,墨宁筠,墨宁筠” 念了几遍把身份在心里进行了巩固。 邹福给她的小册子成了她的宝典,十二时辰不离手。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在心里唠叨人名。有时候半夜惊醒了,忍不住想一定会被弄死的吧,王妃要是知道自己的妹妹是个假的,接近太子犯了欺君之罪,还能让她活着? 自己怎么会落到这么大的局里,唉,真不该管闲事的。可是不管闲事,被送回田家村,指不定被卖到哪个窑子里去。 可是被卖的话,也不至于丢命啊。 慢,也难说,这年代的得了脏病死的也不少,惨得很。 但万一假冒王妃的亲戚,接近太子失败被凌迟,岂不是死的更惨。 比来比去,竟不知哪个走向更惨一点。 索性不去想了,既来之则安之,总是设想没做过的选项,反倒会拖累当下。 看了几天,宁筠觉得这位册子中的墨小姐,怎么看怎么像个假人,除了名字生辰外,也没个性格描述,所谓的家中情况,不过列了一堆名字。至于得不得父母的宠爱,也没写。 她好像在看墨家的族谱。当然,是一本有女性的族谱。 从“族谱”中看,璟王妃应该是她姨表姐。而她的母亲和璟王妃的母亲是嫡庶姐妹关系,她们的姐妹,很多,共有一十六位。 璟王妃乃嫡出,墨宁筠的母亲是庶出,庞大的姐妹群,还有嫡庶芥蒂,关系会好吗? 墨宁筠的母亲嫁给了一位三代单传的教谕做妻,并且只生下墨宁筠一个子女,之后便陪着丈夫四处教学,后来夫妻俩双双病亡,墨姑娘成了孤女。过去三年甚至一直住在一间姑子庙里。 总结下来,就是个庞大家族里不受宠的庶女嫁给了个穷教育工作者,夫妻俩全国各地跑,每个地方都呆不长,自然对他们了解的人也少。夫妻俩一死,墨姑娘就是个跟大家族沾亲带故的隐形人,没人对她有深刻印象。 难怪这本册子里只有冷冰冰的家族关系和人名。 拿出应付考试的死记硬背技能,加上古人起名字都有规律,所以也不算难记。 至于璟王妃本人,这里也把大致情况写了些,姓梁、名颜。今年该二十岁了,父亲是本朝书画大家梁置珲,她上有嫡庶兄长数人,她乃是独女。 从这角度讲,她从表亲中拉女孩配太子倒也说得过去,毕竟自己家内没女孩。 她靠在车壁上琢磨:“这位墨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在慈父慈母的爱护下长大的吗?还是因为母亲只有她一个女儿,被父亲埋怨,她郁郁孤欢?还有,若是随父亲迁徙到全国各处,在每个地方是否遇到过饥年?她父亲是教谕,那么她会琴棋书画吗?如果不会,为什么他父亲不教她?” 这对揣摩角色至关重要。她虽然生前刚考上大学表演系本科,正准备开启新的人生就出车祸死了,还没受过学校训练,但她也知道好剧本,人物性格的设定是关键,一切的情节都得随着人物性格走。 又在一处驿站歇息时,宁筠抓住机会,一口气把自己的问题抛给邹福,邹福一瞪眼:“你身居闺中,有吃有喝,天下饥馑,你哪里会知道。琴棋书画,女子无才便是德,会那些作甚?!王妃都七八年没见你了,你原本也不是个人物,谁有闲心问你过去的事儿?!真问你,你就说神伤父母离世,坏了脑子,记不得许多了。” 这丫头问题怎么这么多,不过是枚棋子,竟然还认真起来了。 “以你的身份该知道的,这里面都告诉你了,墨宁筠不该知道,你最好也别知道,小心露马脚。”邹福重新换上笑容. 堵住了宁筠的疑问,她只得附和道:“您说的是。” 根据目前的资料看,王妃和这个表妹有年头没见了,之前也并不亲厚,当真是利用她接近太子,才把她挖出来的,所以这么看,只要邹福不发疯跑出来揭发她,她穿帮的概率不大。而且邹福应该也不担心她揭发事情的真相,假如她跟王妃直说自己是假的,邹福死不死她不知道,但她肯定当不成污点证人,保准被灭的连个骨头渣子都不剩。 不过,宁筠还是忍不住逮住邹福又问了一个问题:“管家,怎么来接王妃表妹的,只有你们几个男人,没有丫鬟婆子?”这几日下来,她就遇到许多不方便的情况。 邹福一怔,阴笑的反问:“是啊,你说那些丫鬟婆子都在哪儿呢?” 既然墨小姐的死亡需要掩盖,那么丫鬟婆子下场不言而喻。宁筠笑容僵住:“这、这……”瞅着邹福狡诈的笑容,她一口气憋在心中,不敢吐出,怔怔的看他。 寄真摇头埋怨道:“您就别吓唬她了。”然后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对宁筠道:“管家说着玩呢,不要在意。” 宁筠木讷的点点头,一边说着不在意,一边赶紧转身走了。 等她走了,寄真哂笑道:“她还真信咱们的话。” 之后,宁筠再也不敢乱问什么,待入京之前该记住的都记住了,把册子一把火烧了。焚烧的时候,寄真把她的卖身契掏出来,就手扔进火堆里,声音平直的道:“这是你的卖身契,留着也没用,往后能约束的你也不是这张纸,留着只会授人以柄。” 火焰的光芒在宁筠的眸子跳跃,她说不出感激的话,寄真说得对,往后能约束她的,只有她对生命的热情了。她回眸看了眼四周,忽然听寄真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把我、邹管家、车夫,两个护卫,我们五个人都杀光,你就是真的王妃表妹了?” 宁筠愣了下,大概是未曾想他能有这样阴暗的念头:“你这话说的,好像在提醒我似的。我还没心思想这些,先把王妃这关应付过去再说吧。”说完,提着裙子回到车上去了。 寄真注目火焰,面容冷峻,待火彻底熄灭了。回到邹福的马车旁,掀开帘子小声道:“都烧净了。” “那就好。”邹福提着寄真的耳朵吩咐:“等回京后,把这三个旁人全部……”做个抹脖子的动作。 寄真点头:“您放心。” 知道秘密的人越少越好,那么,他会不会是下一个? 想到这里,不由得伸手将贴身而放的田宁儿的卖身契重新拢了拢。 多个把柄,多份活路。 —— 璟王府在京中所占的面积不是诸王中最大的,地段却是最好的,盖因为他八岁那年瞎了眼睛,皇帝对他心存愧疚,赐予广袤的府宅和供养他的良田和庄园。 宁筠初进王府,先是乘车后是换轿,到了内院,才下了轿子,由仆妇们引着一路去见王妃。她就不知道眼睛往哪里看了,只说一处去见王妃路过的园子,用丫鬟的话说:“夏日众木花折、咫尺迷路。夏日石寒水清、松密竹深。” 宁筠不住的点头,如果能住在这个地方,这辈子也值了。 都说荣华富贵遮人眼,迷人心,宁筠才见到璟王府的一角,就恨不得把自己的爪子磨锋利,使劲往上爬了。 进了一间大屋,由一容貌端庄的丫鬟领着,绕过一扇鸟木石夹缬屏风,就见一美丽的女子坐在榻上低头做针线,整个人雍容华贵,还未见到真容,就被远远一望,就被她的气质所触动,只觉得好似仙子,整个人恍恍惚惚,不敢妄动。 女子听到声响,抬眸望向这边,见她五官精致至极,尤其眉眼含情,仿佛渴望来人许久,双目情深之至。 宁筠一个女子都觉得好似被夺去了魂魄。 心里不由得感叹璟王爷好福气。 璟王妃梁颜看着宁筠,恍然一个失神,摔落了手中的绣框,嘴唇微颤:“……终于等到你了,快来让表姐看看你。”伸出一双修长的臂弯。 宁筠神使鬼差的走上前,不知不觉的半跪在榻边,让梁颜拥着自己。她闻到王妃身上淡淡的甜香,让人安心,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一般。 这大概就是成熟女人的魅力吧,可以安抚一切不安的情绪。 梁颜低头看宁筠,轻抚她的脸颊:“我有孕在身,不便出门迎接你,你不会怪表姐吧。” 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王妃能对她数年未见的表妹尚且能表现出如此的热情,她也不能落后。 “我怎么会怪您呢,我这一路惦念的都是您的身子,见到您身体安泰,我这颗心总算踏实了。” 梁颜握着她的手,仔细的摸她的掌心和指尖,宁筠心想幸好自己指尖柔嫩不像做过重活,否则这就穿帮了,说来,她也纳闷,田宁儿一个农家女,白白净净不说,身体不像做过苦工的样子。但人都死了,身份也消了,想也没用了。 梁颜满意的又再度端详“表妹”的脸蛋:“你比我初见你时出落的更漂亮了。” 按照推算,梁颜初见墨宁筠时,对方才七八岁,就能看出人家漂亮了?这话不能深究,场面客套话罢了。宁筠微笑:“一别多年,您更有福气了。”瞄向梁颜的小腹,当真隆起个小丘,看来月份不小了。 一个王妃,大着肚子,一门心思想给太子找女人,这是何等的操劳? 第七章 梁颜微微垂头,轻抚自己的小腹,幸福的道:“这是我和殿下的第一个孩子,我第一次做母亲,既高兴又紧张……”忽然,嘴角一挑,看着对方道:“表妹,你孝期已过,我以前为你做不了什么,现在却不一样,你想要什么,尽管说。” “我只想要表姐平安万福。”真不拿王妃外人,要这要那的话,早晚被收拾。 “我自打前年嫁来王府,就一直派人寻你,可姨父就任地点时常变动,多次寻你不得。我向其他亲戚们打听,她们也不知你去了何处,也都七八年未曾见你了,直到今年才有你的一点消息,我便赶忙派人去了。” 宁筠心里吃了定心丸,原来其他人亲戚也都七八年未见过她了,所以见面不相识也不怕被揭穿了。 难怪会套用墨宁筠的身份。 “我就知道,这世上有人疼我的。” 宁筠酝酿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梁颜忙掏帕子帮她拭去:“不要哭了,咱们去用饭吧,今晚上,你睡我这儿,咱们姐妹好好说说悄悄话。” 或许是初来乍到就缺衣少食的情况把宁筠吓到了,她从那之后对吃喝异常关注,听说梁颜要带自己去用饭,心里万分期待。 膳食没让她失望,有三鲜笋炒鹌子、烙润鸠子、煎三色虾、辣羹、燕鱼干、酒煎羊等等。宫婢传了膳食退到一旁,席上只有她们两位,并没有他人。 似是看出了宁筠的想法,梁颜笑道:“你姐夫昨个去信王府听戏,还不曾回来。他呀,一听说人家府里请了出了名的戏班子,拦都拦不住。据说自打眼睛坏了,就迷上了戏曲乐器,这都十几年了,早就是个老戏迷了。” 自打眼睛坏了?宁筠心里犯嘀咕,璟王的情况,小册子里可没写,这就是邹福所谓的真正的墨宁筠不该知道的情况。 梁颜说的更清楚了:“妹妹,你声音好听,他虽然看不见你的人,但就凭你的声音,他也不会讨厌你。” 宁筠尴尬的笑了笑:“……其实我这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就怕我举止粗鲁,被王爷不喜。” 梁颜这么个大美人,嫁给一个瞎子,真是太浪费了。 “不会的,殿下性格温润,待人宽厚,你不用怕。”梁颜嘴角上挑,一脸的幸福。 看着满桌的佳肴,她不由得想,由奢入俭难,这时候打发她回田家村睡凉门板,她恐怕会抱住梁颜的大腿求她不要驱逐自己。 拉家常直到天黑时,梁颜姐妹情深拉着宁筠同塌而眠,叫宫婢伺候了洗漱,总算是屏退了四周,只留一个叫冷月的丫鬟守夜。 梁颜面带微笑,含情脉脉的去解宁筠的衣带:“我们睡吧。” 宁筠不习惯跟人睡,身体僵硬。 见宁筠不动,梁颜双目泪光点点,拉着宁筠的手坐在床上,再次端详她,片刻幽幽叹气:“好妹妹,我想你这个态度,想必是从二管家处听,说我找你,是打算让你去接近太子。你心里一定骂死我了。觉得我利用你,不是个好姐姐。”嘴唇颤抖,声音哽咽道:“我不也是没法子么,但凡能有旁人帮我,我都不拖累你,你也是个可怜人。” 这招是以退为进,人都找来了,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她知道梁颜想要什么答案,马上一副“肯为君死”的表情道:“姐姐,说句真心话,我在这世上除了您,也没什么人能疼我了,咱们本就是一家人,但凡我能出一份微薄之力,您尽管吩咐。” 本来就是,贼船都上了,王妃叫她做什么就得做什么。 梁颜略微一震,这小妮子还真聪明,她想要什么答案她就能说出什么来。 好,很好,这么机灵,一定可以成为一枚合格的棋子。 梁颜轻抚宁筠的脸颊,嗓音略略哽咽:“我这也是没办法,我没有亲妹子,表亲堂亲的姐妹我也都看了,不是姿容不够,就是头脑愚笨。伴君如伴虎,伴太子亦然。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想麻烦你,你小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心有七窍。我就寻思,若是能把你寻来,定能帮我这个忙。你放心,你往后就是我的亲妹妹。” “姐姐疼我,我心里知道,不求回报,你这样子,你痛,我更痛了。”宁筠双目闪着泪光,伏在梁颜肩头抽抽噎噎的道。 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感动中,良久,梁颜先开口:“太子现在并无太子妃,太子妃于一年前病逝,到现在还没定下继妃是谁。你只管接近他,当不成太子妃,待他继位为帝,他后宫有你一个分位,也算宫里有咱们璟王府一份势力了。”她又诉起苦来:“王爷因眼盲不能帮助天子处理政务,当今圣上可怜他,对咱们府里多加照顾,但他日,太子即位,不要许多年,璟王府必当衰败。恐怕,到时候连个能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所以,妹妹,都看你的了。” 宁筠心道,翻译过来就是,多个裙带关系多个保险,等太子即位再溜须就晚了,现在趁早送他个美人,拍拍马屁。 这时,忽然听到有人轻轻拍门,一个丫鬟闻声走出去,待回来时,口中道:“娘娘,王爷回来了。” 梁颜喜上眉梢,牵着宁筠的手道:“走,咱们去见见你姐夫。” 今夜无月,厚厚的云压下来,密不透气。府内回廊处都点起了羊角灯,加之有婢女提着灯在前引路,走起路来还算明亮。但梁颜衣裙曳地,叫上有孕在身,行走步伐十分缓慢,宁筠小心翼翼的扶着她。 就怕出身未捷身先死,没等搭上太子,先把璟王血脉摔死,丢了性命。 终于,来到王府侧厅前,宫婢打开门,宁筠松开手让的梁颜先踏进门,她则跟在后面。 她抬头观望厅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坐在椅子上的年轻男子。男子气质温润,双目微闭着,听到动静,头朝向她们的方向,但眼睛却未睁开。 “是王妃来了吗?” 梁颜担心的道:“王爷,您今夜回来怎么不派人回来通报一声,我好派人去接你。”这时,梁颜走上前,小鸟依人的站在璟王跟前:“王爷,昨夜歇息的还好吗?” “不用担心,我一切都好。”璟王虽然看不到,但根据声音,脸庞一直朝向梁颜:“你呢?你有孕在身,不必来迎我。” 梁颜道:“我怎么会不来接你呢,就是睡也睡不踏实的。” 宁筠看着两人秀恩爱,心想不知道璟王是否有妾室,若是有,对梁颜未免有些残酷。但转念一想,既嫁给皇族,这些事也就不能在乎了。 突然间,就听梁颜道:“王爷,我跟您一直提的表妹,今个到了。本不该如此唐突的带来见您,但她怕我晚上出来磕磕碰碰,一路搀扶着我到这里。宁筠,来,见过王爷。” 她一下子有了出场机会,忙双膝微曲,侧蹲施礼:“见过璟王殿下。” “一家人,不必多礼。王妃府中寂寞,你来了,多陪陪她罢。”璟王道:“表妹的事情,本王听王妃说过,你身世着实可怜,想必吃了许多苦,但自今日起,你便是璟王府的人了,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王妃与本王都会帮你。” 对她就自称起本王来了,方才与梁颜对话可不是这样,阶级地位瞬间就拉开了。 凝筠忙道:“王妃慈爱,待我如至亲姐妹,我必当尽心伺候王妃,已报再造之恩。” 如果不是看在梁颜的面子上,璟王哪里会跟她废话,所以句句不离报答王妃准错不了。 果然,璟王露出笑容。 这时,梁颜嗔道:“这番话说得我和妹妹都生分了。王爷,天不早了,表妹今日车马劳顿,咱们也别拉着人家说话了,快叫她好好休息去吧。冷月,带小姐下去休息。还有,冷月,从今以后,你就留下伺候小姐吧。” 一个身材高挑,弯眉长目的丫鬟便站出来,道了声是。 凝筠早就想离开了,施礼告辞了璟王夫妇。 因梁颜早有准备,冷月直接将宁筠带去了一处名为烨嬅堂的院子。院内有灯光,进入后发现已经有数名下人忙碌着,见了她都毕恭毕敬的道一声:“小姐。” 梁颜真是贴心,但宁筠心里明白,别看这些人叫她小姐,她什么都不是。梁颜一声令下,她们就会变成最凶的奴仆虐|待她。 — 第二天起来,宁筠因晚上睡的极好,神清气爽,梳洗打扮了就去见梁颜。 到的时候,正有一个妙龄女子给半躺在贵妃榻上的梁颜捶腿,看这女子的打扮也像半个主子,且发髻不是姑娘的样式,心想怕是王爷的姨娘。 果然就听,梁颜道:“白姨娘,这是我的表妹宁筠姑娘。”那个捶腿的子女便马上起身,朝宁筠毕恭毕敬的福礼:“姑娘万安。” 宁筠忙道:“姨娘客气了。” 白姨娘言毕,又低眉顺眼的给梁颜捶腿,不敢多言一句。 宁筠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璟王娶了梁颜这样一个光彩耀人的大美人不算,居然还有姨娘,居然还是个貌美如花的姨娘。 梁颜温柔的朝宁筠伸出手:“瞧我的好妹妹,我怎么看你比昨天更好看了呢。想必是昨天车马劳顿,神容憔悴,今天休息好了,难怪看你更漂亮了呢。” 宁筠上去握住梁颜的手:“来到姐姐身边,安了心,才能睡得好。” 梁颜朝白姨娘道:“好了,你回去吧。” 白姨娘小心翼翼的道:“是,奴婢退下了。”倒退着出了门。 梁颜和宁筠先说废话,床舒不舒服啊,被子软不软啊之类的。待说完这些,想聊正事了,梁颜便对宫婢们道:“我累了,要和妹妹小憩一会,你们都下去。” 之前梁颜在府内没亲近的人,宫婢环绕很正常,如今她的亲人来了,姐妹说几句悄悄话是理所应当,撵起人来也理直气壮。 等人都下去了,梁颜让宁筠扶着,到里间的卧房躺下。梁颜靠在引枕上,叫宁筠坐在床边上,彼此拉着手,真当像是感情极好的姐妹。 梁颜道:“瞧你,怎么还穿着昨天那身儿衣裳,一会叫人给你裁量身段,好好做几套新衣裳。” “谢谢姐姐。” 梁颜点了下她的额头,笑道:“你呀,还是跟我生分。”然后靠近她耳畔低声道:“不把你打扮好看点,怎么能吸引太子殿下呢,你说是不是?”时间就是生命,既然昨天说好答应去接近太子,那么梁颜也不藏着掖着了,开门见山的问:“你会什么勾男人的法子?” 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中午吃什么饭。宁筠转念一想也是,既然都打算去勾太子了,要那些个牌坊也没用。 宁筠其实也认真思考过,她跳舞倒是会,当初艺考需要才艺表演,她学过民族舞,古筝也会,勉强考过业余十级。但是不知道这个朝代风气如何,如果是大家闺秀跳舞被当做轻浮浪荡的话,她恐怕也不敢施展。 她如实摇头,她无一技以撩人。 “不会也没什么的。我嫁给璟王殿下之后,才发现在闺中会的那些都派不上用场,璟王殿下爱听曲儿,我就学着唱喽。你觉得堂堂王妃学伎女唱曲丢脸上不得台面吧,但其实下不下三滥还不是王爷评判的,只要他觉得好,你就是唱淫词浪曲,他也觉得你风情万种……” 宁筠将梁颜的话在脑子过了一遍,心想梁颜这话说得很明白了,她堂堂王妃都能拉下来唱小曲,她一个平民,矜持必须喂狗。 梁颜显然已经有了计划,眯着眼睛道:“首先咱们得想法子让他心里有你,开口从我这儿把你要走,才是关键。你得吊着他,勾着他,叫他惦记你,求着把你迎进府去。日后地位才能不一样,否则你也赢不了其他女人。” 第八章 话虽如此,宁筠还是有问题想问:“姐姐,我斗胆问一句,咱们这般行动,会不会惊动其他人。” “八仙过海各显其能,谁能把人送到太子手里,是自己的能耐,看不过去,自己也送美人就成了。”梁颜眼里藏着笑意:“我知道你是怕接近太子,有人看不过去,动手害你,你大可放心,起码等你成了太子孺人,再考虑这些吧。” 言下之意,现在就一小人物,还没够资格被迫害。 “皇后娘娘只有太子一个皇子吗?”这也是邹福没有告诉她的。 “我怎么给忘了,你毕竟身居庙堂之外,宫里的事情,你不熟悉。我给你简单说几句吧。今上本有十位皇子,但如今只存三皇子信王、四皇子亦是嫡长子的太子殿下,五皇子璟王殿下,也就是你的姐夫,九皇子瑞王、十皇子益王五人。其中九皇子瑞王与太子是皇后所出,其他三位分别是不同嫔妃所生。” “那么公主呢?”皇帝不能光有儿子吧。 “你无须在意她们。”梁颜不想浪费口舌在公主身上:“好了,回到太子身上,你知道勾太子,哪里最难吗?” 宁筠道:“我觉得是……首先得让太子记住我。”太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府里的女人,等着进府的女人,各种美色眼前过,加上精力有限还得忙着政务和斗争,估计都没正经瞅过哪个女人。 “好妹妹,你真聪明。”梁颜道。 “我何德何能能让太子一见到我,便觉得我十分特别。”难道,真得第一次见面就得给对方一个嘴巴? 然后……等着被赐死。 梁颜摸着宁筠的脸蛋,笑靥如花:“凡事有我呢,你直管大胆照我说得去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我自有安排。” “光说大胆去做。”她苦笑:“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我岂敢造次。”老虎嘴里拔牙,老虎是记住你了,然后你也死了。 “太子为了守住自己的地位,一直小心谨慎,不敢有任何出格的举动,你怎么知道他心里不渴求一位大胆跳脱的女子呢?”梁颜诱导道。 一点都不觉得会渴求。 见宁筠面露难色,梁颜笑着解释:“我知道你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做起事来难免畏手畏脚,你不用担心太多,我既然心里有了安排,自然对尺度也有把握。 宁筠不免暗自撇嘴,果然是表妹,若真是自家妹子,才不会怂恿人家豁出脸皮去。但嘴上却道:“王妃您了解情况,我全听您吩咐。” 为了表示决心,宁筠握拳。 梁颜笑道:“我下个月初一会宫拜见皇后娘娘,你随我一起去,兴许能碰见太子殿下呢。皇帝防范太子,不许他在东宫居住,而是在宫外设置太子府,但他还是会时常进宫拜见皇后,或商议政务。你我进宫,运气好,能够碰见他。你期待吗?” “……”宁筠不敢露出不情愿的表情,心虚的笑道:“好期待呀。” 期待才怪。 梁颜真是没打算养闲人,她才进府便亟不可待的让她去接近太子。宁筠再一次深刻体会到天下没有免费的早午晚饭,梁颜接她来,可不是让她享福的。 — 离下个月初一还有几天,宁筠得了空闲,好吃好睡养精蓄锐。 似乎怕她的精神生活太空虚,上天还给她安排了一场精神食粮。话说上次璟王去信王处听戏,回来后觉得不过瘾,便开口将戏班子请到自己府上继续给自己唱。 府里的女眷们都得到了邀请,宁筠开始推脱说自己不去,梁颜还得跟在府里众人面前表现“姐妹情深”,岂容宁筠推辞,硬是把她拉着一起听戏。 宁筠翻着戏折子,顺便跟左右打听戏剧的内容,咋一听剧情还都听诱人的,便也略微有些期待了。不想真正听了才知道,刚才人家给她介绍的是整部剧的剧情,现在唱的是其中的一幕,准备唱一个时辰。宁筠是个急性子,又不能快进,憋着耐心听着。 大概熬了半个时辰,她觉得自己实在不是这块料,得透透气,便跟梁颜耳语:“姐姐,我想出去一下,换下衣裳。” 换衣裳的说法很委婉了,大家心知肚明是如厕。 梁颜看的正投入,没时间管宁筠:“那你去去速回。” 宁筠便弯腰侧身离开了众女眷,离开时见冷月听的入迷,不好意思打扰人家,便自己打戏楼里走了出来。 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她不由得捶了捶自己的腰,见戏楼旁有个园子,远远看去,里面有一凉亭可坐休息,宁筠便走了进去。 春桃吐蕊,枝头上一个挨着一个挤满了含苞欲放的花骨朵,有的已经裂开了一道深粉色的口子,望进去可以看见层层叠叠,等待绽放的花瓣。不难想象,待桃花烂漫时的美景。 宁筠享受这难得的闲适时刻,她真想什么都不做,懒洋洋在这里呆上一天。 待走到凉亭,她才发现已有捷足先登。 他身着紫色绫罗圆领袍子,幞头放在旁边的石桌上,正躺在石头条凳上,翘着二郎腿,双手枕在头下,脸微微侧着。从宁筠的角度能看到他好看的眉骨和鼻梁。柔和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说不出的惬意。 宁筠皱了下眉,心说好吧,您老人家好好休息吧,转身就走。 “慢着,你回来,没见这儿缺个打扇的人吗?” 宁筠翻了个白眼,装作没听见,继续走,可还没走两步,就突然觉得发髻上一震,一颗石子滚落到脚边,想是他拿石头掷她,可惜没打准扔到了她发髻上,她恼然回眸:“这样很危险。” “你这样就不危险,张耳朵却不听命令。”他一边慢慢坐起来,一边低着头整理衣摆,须臾,用清澈如一池见底碧水般的眸子疑惑的看她:“你是什么人?”看打扮倒不像是丫鬟,还以为是有丫鬟来了,才开口叫人打扇。 “……我是王妃的表妹。”这偌大的府中,不提王妃谁知道她墨宁筠是谁? “哦……”他若有所思,想了想,笑道:“我是王妃的小叔。” 宁筠大惊,她背的那本册子有梁颜父亲那边的谱系,也确实有那么几位年纪轻轻的叔叔辈的人物,与眼前这人的年岁合得上。这个时代,发生“拄着拐杖的孙子和摇篮里的爷爷”这种年纪小辈分大的事情很正常。 不知这位叔叔见没见过年幼时的墨宁筠,千万别看出什么破绽来。但想到王妃都没看穿,不由得宽了心,但心里对他多了一份提防,心想千万别说错话。 “原来是叔叔,我是王妃十姨家的表妹,您没见过我吧?” 他冷笑:“怎么会见过你。” 松了一口气,宁筠立即道:“那您休息罢,我不打扰了。”转身欲走,不想他喊住她:“回来,回来,刚才说缺个打扇的人,你是没听到吗?” 宁筠觉得好笑,别说他是王妃的叔叔就是王妃的爷爷,也没道理让她打扇罢:“我去给您叫个丫鬟过来。”再次转身。 他现在觉得有些意思了,让她打扇是她的荣幸,推辞一次就算了,竟然连续两次都拒绝。他几步追上去,绕到她前面,挡住她的去路,见她头饰打扮不像是已婚妇人,那么他就更没顾忌了,大不了朝璟王妃把人要来就是了。 想到这里,胆子更大了,直接挑起她的下巴,笑道:“这扇子你今天打定了。” 本以为她会脸红慌乱,没想到她结结实实的瞪了他一眼,甚至于可能怕他没接受到,又剜了一眼。 “您是王妃的叔叔,咱们好歹沾亲带故,您还是长辈,您觉得这样有意思吗?哦,你现在拦住我,我说不要,您继续吓唬我,然后说喊吧喊破喉咙也没用是不是?然后我就真喊了,您捂住我的嘴巴不让我叫,一不小心就将我捂死了,你说事情发展到那一步有意思吗?” 她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家伙,越慌乱,对方越高兴,要临危不惧。 他转眼间就被她描述成杀人犯了,他一怔,失笑道:“就是让你扇个扇子,你怎么想出这么多戏来。”遂即对她方才的一番话中找出个答案,笑的更欢了:“你真不知道我是谁?你以为我是谁?” 宁筠奇怪:“王妃的叔叔呀。” 他点头,勾唇笑道:“嗯,没错。” 她一头雾水。 这时就听身后传来个怪异的声音,不似男声也不似女音:“殿下,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她闻声,回头见一个内侍打扮的人追到了院内。 宁筠以为听错了,直到太监追到跟前,又说了一遍:“九殿下,大家都寻您呢。” 她说她是王妃的表妹,他说他是王妃的叔叔…… 她眨眨眼,忽然懂了,叔叔指的不就是丈夫的弟弟么。 梁颜丈夫璟王的弟弟。 她记得梁颜跟她说过,九皇子乃瑞王。 叔叔不是叔叔,是王爷。 别说打扇了,现在宁筠想用扇子打自己两下,她低着头,下意识的单手扶额,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应对的眼前的局面。 不想这时,瑞王却伸出手在她头顶摸了摸,调笑道:“乖啊,叫声叔叔,赏你银子。” 第九章 他若是真能给她一笔银子倒好了。他这句话明显是在戏弄她,她如果羞涩难当,正中他下怀。宁筠眼珠一转,心说不行,那样的话,瑞王说不定会和她纠缠起来,闹出许多麻烦事来。 到时,他挥挥衣袖走了,她则坏了名声,连棋子也当不成了。 怎么能让瑞王不缠住自己?很简单,成为他讨厌的人,去缠他。 宁筠轻轻咬了咬牙关,给自己鼓劲。她嘴角和眉梢挑起,眼睛笑弯弯的抬头看向他:“您是瑞王殿下,怎么能叫您叔叔呢。” 见她在知道自己是瑞王后,顷刻换上了一张媚笑的脸,瑞王齐钰扬不禁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让你叫你就叫。” 宁筠浑身焕发着精气神儿,眼睛盯着他不放,殷勤的道:“哎呀,您吩咐,我照办,叔叔——叔叔——。您不是缺个打扇的人么,我这就给您扇风纳凉。”说着,团扇摇起,给他打扇。 真得到自己想要的,便没什么乐趣了,瑞王齐钰扬摆摆手:“算了。” 见手段有效,宁筠更加殷勤了,笑道:“您怎么不听戏却在这儿呢,连个侍从也不带。今天夏天来的早,真真的舒服,您来这儿纳凉也是极好的。戏楼离这里不远,回去也方便。前几天,王妃还说要改造这园子,幸亏没改,您说是不是?若是改了,今日还哪有您休息的地方呢。当然了,璟王府怎么大,肯定也不会缺您落脚的地方,嘿嘿。” 一堆无聊又啰嗦的话,对于提前结束对话十分有效。 果然齐钰扬听罢,大倒胃口,心说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换上了一副嘴脸,一改之间的爱答不理,真是为人浅薄。当然浅薄也不打紧,关键是说话无趣又絮叨。 他懒得再理她,对追着自己到这里的顺恩道:“好了,回去吧。” 顺恩赶紧在前开路,奉上笑脸:“自您走了,登台的角儿换了一波,唱的也是越来越好了。” 钰扬丢下宁筠,举步离去。宁筠顿时松了一口气,满脸殷勤的相送:“殿下,您真不坐了,那么您慢走。” 等人走了,自己也不敢再停留,片刻后,也赶紧回到了戏楼。众人仍沉浸在优美的唱腔中,她的离去和归来,并未引起任何的人主意,包括梁颜。 宁筠相信,瑞王是不会有闲心谈论一个招他厌烦的女人的,他每日生活多姿,不出意外,出了梨园就应该把她忘了。 内心虽有忐忑,但就和她料想的一样,听完戏,没有任何事发生。接下来的几天,也不曾发生过任何涉及瑞王的事情。 因发生了瑞王一事,宁筠偶尔会回忆那天发生的一幕幕情境,吸取经验教训。因为在瑞王之前,她见过了璟王,所以她才能临危不惧,顺利把对方恶心走。或许有了瑞王的经验,她以后在遇到太子时,仍能游刃有余。 一想到还得去接近太子,她不禁又唉声叹气起来。 这一日,宁筠得了空,到后花园内玩秋千,更准确的说法是闲着发呆,明天就要随梁颜进宫了。意味着正式走入了对方的计划中。 “唉——” 忽然冷月看到远处来了人,对她道:“好像是王妃来了。” 宁筠心说奇怪,怎么还把梁颜惊动了。抬头就见王妃施施然带着丫鬟们走来。 宁筠忙起身道:“姐姐怎么来了,想见我传个话,让我去一趟就是了,您身子多不方便。” “妹妹怎么在这里?” “我闲着无趣,出来透透气。” 梁颜站在正午的阳光内,周身被柔光环绕,宁筠看着她脸上浅浅的微笑,让她觉得梁颜极是温柔娴淑。 但这种感觉只有一瞬间,因为下一瞬,就听梁颜冷声道:“秋棠,你们是怎么伺候小姐的,小姐既觉得无趣,你们不知道娱主么?这么没用的奴才,留着也没用。来人,给我教训教训这没用的奴才。” 梁颜随身的仆人中,便出来两个丫鬟和一个嬷嬷,听闻主人发话,回了声是。那两个丫鬟就把秋棠从一旁揪出来,嬷嬷则甩开巴掌对着秋棠的小|脸便是一巴掌。 嬷嬷抡圆了胳膊,两下就打的秋棠口鼻出|血,脸登时就肿的老高。 周遭静的可怕,只有打人的巴掌声和秋棠忍着不发的啜泣声。 宁筠又不傻,当然看出这是打给她的看,说惩罚没用的下人,她在梁颜眼里,如果不能勾上太子,也是没用的下人。 梁颜怎么突然起火来了?是孕期情绪波动大,还是这几天看她心不在焉,以为她要撂挑子不听从指挥,所以今日来提醒提醒她? 她便赶紧拽着梁颜胳膊求道:“姐姐,她是没用,但我想她才来伺候我,还不熟悉我的脾气,不敢贸然行动。只要给她时间,她一定能博得我的欢心,做个有用的奴才。”说完,眨眼讨好:“你说是不是?” 她就差直接说出:给我时间,让我了解太子的脾气,我一定做个有用的人。 梁颜自然听出宁筠的弦外之音,噙着冷意道:“你对她这么有信心?” “自然,我想这次之后,她不敢再消极怠工了。” “不敢就好。”梁颜眼神一挑,复又笑道:“好妹妹,咱们不和奴才置气了,你随我来,我那里正有上好的香料,你与我鉴别一番,看哪一种适合熏衣,正好进宫拜见皇后所用。” 变脸比洗脸还快。宁筠赶紧牵上梁颜的手:“好啊,姐姐。”她掌心冰冷,都是方才又紧张又害怕所致。 梁颜也感觉到了,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之后,梁颜给宁筠看进献的迦阑香,她就记得这玩意的价格和金子相等,还有梁颜说话间,不停上下张合的樱桃小口。 她若不听话,这张娇|嫩的想让人一吻芳泽的小|嘴,早晚得吃了她。 前几日,梁颜对她露出的是“恩”,今日对她展现的是“威”。虽然早就对这位皇室儿媳的脾气有准备,但宁筠还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脾气唬的不轻,对自己的地位认识更加清醒。 — 这次入宫,在璟王妃梁颜眼里,不过是寻常给皇后请安中的一次,但在宁筠眼里,却是人生最重要的体验之一。 宫|内一步一景,殿宇气势宏伟,宁筠忍不住想看景色,但又不敢露怯,只得保持脑袋的正直,眼睛不时左瞟一下右瞟一下。 到了皇宫所居清宁宫。引路的内侍进去禀告,梁颜带着宁筠等在外面,很快内侍出来说皇后传璟王妃进去。 只有璟王妃一人。 在来的路上,璟王妃就跟宁筠说了,皇后贵为国母,宁筠是没资格见的,所以她进去请安的时候,宁筠怕是要在外面等候,到时候不要乱跑。 宁筠别说乱跑连乱动不敢,璟王妃把她带进内宫来已属不易,她不想惹麻烦。过了两刻钟,梁颜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和宁筠年纪相仿的华服少女,脊背挺的比值,下颌微扬,气质高傲。 她见了宁筠,笑道:“五嫂,这位是谁呀?人可真白净。” 一行人走着,梁颜慢悠悠的介绍道:“嘉阳公主,这位是我的表妹墨宁筠,宁筠,见过嘉阳公主。” “见过嘉阳公主。” 嘉阳有一双狭长的眉眼,一眼看去,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笑:“哦,原来是表妹,如此貌美,还以为是亲妹子。” 梁颜亦笑道:“我哪有这般肤如凝脂的妹子,她可比我好看。” 嘉阳淡淡的挑挑眉,轻轻发笑:“五嫂不要妄自菲薄了,记得第一次见到你,远远一眼,便觉得百花都没了颜色,当时便心想,这么个美人给哪个哥哥做妃子好呢?” 宁筠暗暗挑眼去看梁颜,嘉阳公主这是话里有话。 梁颜目光幽冷,但嘴角倒是挂着笑。 嘉阳忽然抿嘴一笑:“不管给哪位哥哥做妃子,你都是我的皇嫂。”说完,又像第一次见到宁筠一般的道:“表妹肌肤若冰雪,绰约若仙子,不知又想给哪位哥哥做王妃呢?” 说的如此直白了,傻|子也听懂了。 宁筠心说,反正这里没她说话的份,她就当什么都没听见,面无表情的等待梁颜的反应。 梁颜本想应付几句,赶紧带着宁筠离开。不想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一簇人,为首的是一个颀长身影,看衣着打扮正是太子。她便突然换了态度,对嘉阳道:“宁筠的婚嫁,自有我这个做姐姐的做主,何劳公主挂心。” 嘉阳见她出言不善,也直接亮出了态度:“我不挂心的话,就怕你将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宫里带,藏到什么心思,还用我直接点明吗?” 唉,你刚才的话难道点的还不够明?宁筠心想,而且若是阿猫和阿狗中选一个,她还是愿意当猫,毕竟她是猫党。 “公主怎么可以这般说话?!”梁颜突然拔高嗓音。 嘉阳亦是一怔:“五嫂岂可在宫中喧哗?!” 这时,梁颜袖手福礼,朝前方道福礼:“太子殿下。” 宁筠一惊,本能的去看,此人年约二十五六岁,姿容秀雅,目光冷峻,看到她们,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料想是来给皇后请安,看到妹妹和璟王妃又在拌嘴,嫌烦,走开了。 宁筠十分理解太子,如果她有可能,她也想转身就走,都是美女,修身养性,各个都美美的开开心心的不好么,非得拌嘴。 嘉阳冷扫了梁颜一眼,哼道:“既然太子哥哥都避开了,本宫也不作陪了,五嫂请便罢。”说罢,带着随从冷然离去。 梁颜眯着眼眸,像一只计谋得逞的狐狸,舔|着嘴唇自喃道:“真是顺利。”然后对宁筠轻声道:“很快,就可以执行下一个计划了。” 宁筠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说你有剧本就成,我只负责演。既然打算接近太子,那么必须有算计,需要使些手段的。 毫无意识、不知不觉间就能吸引太子,这种事是不存在的。 梁颜笑着在宁筠耳畔道:“明天便安排你与太子见上一面。” 第十章 梨园内有离宫别殿、酒亭球场,是供帝后、皇戚、贵臣宴饮游乐的场所,门禁不如后宫严格,以梁颜的身份很容易就把宁筠带到了附近的千秋亭回廊处。 梁颜时间卡的很准,她离开不足一刻钟,宁筠就看到了今日蹴鞠归来的太子和侍从们。 太子齐钰泓戴着长脚幞头,这是玩蹴鞠时队长的打扮,其余队员皆是卷角幞头,以示区分。 宁筠打梁颜那儿知道太子的打扮,再加上昨天曾偷偷瞥了他的轮廓,便知道来人是太子了。 她虽然胆大,但遇到帝国未来的继承人,仍旧忍不住心里打颤。 如果现在给她一个重新穿越成小户人家寻常女儿家的机会,她一定立马去死,以求转世。可她没有退路,梁颜惩罚婢女,难道真是因为她生气吗?恐怕也有杀鸡儆猴的意思,她不好好干比那些还要惨。 思虑间,太子和随从已经走近了,回廊处行走的宫婢已经纷纷垂首避让。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转身就走。 其他人都隐藏自己的气息避隐一旁,她突然在太子前转身,立即被眼尖的太子贴身太监成恩发现了:“何人如此大胆,殿前无礼?” 她抖了抖眉毛,缓缓回过神来,一脸的被吓坏了的惊慌失措。 成恩道:“你是何人?” 太子齐钰泓眉头紧锁,他和随侍正聊的开心,现在欢快的心情有些被眼前的女子破坏了。 成恩道:“看打扮不像是宫女,但模样有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宁筠紧张的磕巴:“……我……我……我无事找殿下……”她的紧张不是假的,但她确实多表演了几分。 此言一出,太子和成恩互相看了一眼,一头雾水,此地无银三百两,什么叫无事找殿下? “你到底是谁?再不说,拿你问罪!”成恩说着就来上来揪宁筠。 宁筠一愣,随即一只白白净净的手捂住口鼻,不住呜咽,只露出一双含泪的双眸:“求殿下们不要再问了,小女已不想活了。” 宫中最忌讳死字,这女人寻死觅活的到底是为什么? 齐钰泓道:“你认识我们?你想说什么只管说。”见她的模样,当真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一副随时要寻短见的样子,不仅引起他几分好奇心。 宁筠扑通一声瘫软在地上:“求殿下不要再问了……”双臂无力支撑身子,真像失去了主心骨。 这时齐钰泓发现她瘫软在地时,手里摔出一张字条,便指着道:“那是什么?” 宁筠仿佛才发现一般,想去抢回来,但没有成恩速度快,看到纸条被抢走,她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捂着脸,浑身颤抖。 成恩将字条递给齐钰泓看,他展开一看,不禁抬头去看宁筠。上面写着:申时二科,梨园蹴鞠场千秋亭回廊处。 落款是钰泓,那是他名字,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则动了怒气。 “看来是有人以太子爷您的名义,约她来这里。”成恩低声对主子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他知道这事肯定不是太子干的,先不说字体不符,就说太子怎么会主动约人相会,又不是民间的凡夫俗子。 齐钰泓这时再看眼前的女子,她恐怕已经听到了成恩的话,正绝望的看他,她泪珠滚落腮边,表情绝望而又羞愤,双颊绯红,也不知道是羞红的还是气红的。 “谁这么大胆敢冒孤的名字做这样的事?!” 成恩十分替主人着想,到宁筠跟前呵斥道:“快说你是什么人,这条子是谁给你的?” “我也不知这条子怎么就到了我身上,我发现时,还怕……赴约迟了。”宁筠痛苦的,一脸的懊悔:“小女子是璟王妃的表妹,随她入宫拜见太后……昨日在清宁宫见过太子的……” 齐钰泓则对这个人完全没印象,瞅向成恩,成恩作证道:“昨个在清宁宫,嘉阳公主和璟王妃说话,老奴见她似乎就在身边。” 提起嘉阳和璟王妃,齐钰泓便记得了,她们哪里是说话,分明是吵架。看来是昨个她们之间发生争吵,嘉阳或者嘉阳身边的人使了个坏,冒充他的名义约璟王妃的表妹前来给她难堪。应该是这样,否则旁人也不知道他今日会在宫|内蹴鞠。 齐钰泓恨道:“真是,竟然敢做这样的事!如此捉弄别人!”他想骂的是嘉阳,但他除了心里厌恶外,也不能把她怎么着,总不能上门质问,这种事没人肯认,也不值得大张旗鼓的抓凶。 作为太子的贴身太监,得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好手,别说璟王妃的表妹进京了,就是璟王妃买了张桌子,都得问问打哪儿买的。成恩压低声音道:“她只是个教谕的女儿,之前都与父母居住,不曾入过王府,中了这个诡计倒也不意外。她拿着字条等您,结果发现来的不止您一人,而是还有奴才和随从,她便知是假的了,才会转身急匆匆离去。” 若是大家闺秀,恐怕也不会相信这种诡计,但依她小门小户的出身,相信这种戏本里才会发生的事也不意外。 钰泓心里已经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个了大致的猜测,愠怒间忍不住瞧了几眼这个女子。见她白皙的脸蛋中泛出一抹鲜润的红色,凤目挂着晶莹的泪珠。 她低头拭泪,极是柔弱可怜,她哭得梨花带雨,因羞涩,又带几分娇憨,她本就美貌,此时看来,不仅不狼狈,倒是分外可爱。 美人是值得怜惜的,尤其是受了委屈的美人,齐钰泓正欲唤她上前来。 正此时,忽然听到成恩道:“殿下,九王来了。” 钰泓回头,见自己的九弟正一边摆弄手里的蹴鞠一边往这边走,可能也看到他这边的状况,眼神中充满疑惑,脚步也加快了。方才他们在一处蹴鞠,九弟散场后与驸马都尉聊马球的事,钰泓不感兴趣便先回来,不想再这里又碰面了。 宁筠听到“九王”二字,不觉打了个激灵,抬头看到走来的人,当真是那日在园中遇到的瑞王,不禁捂着嘴巴,哭的更伤心了,这次却不是装的。 完了,说不定今天就得死在这儿了。 等瑞王走近了,宁筠单手捂脸,把脸埋在胸口,无声啜泣。 钰扬一到,便问这是怎么了,成恩立即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你说,这人是璟王妃的表妹?” 他正想找她呢,那天觉得她谄媚无趣,丢下她不理。但回府后仔细一想,便觉得自己可能被她耍了。因为她换上献媚的嘴脸前,可是捂着额头思忖了一会的。这段时间足够她盘算着如何能把他恶心走。 成恩点头道:“是。” 钰扬凝眉,怎么看怎么觉得眼前的场景可疑,如果那天戏楼发生的事情真按他猜想的那样,她面对他的调笑仍能想出办法把他“赶走”。那么她脸皮也不会薄到这里痛哭。 除非……她是故意的。 这想法一出,钰扬便想通了她所有的计划,不禁嘴角勾起。 假装被坏人骗到这里,然后和真正不知情的太子相见,露出纸条让太子以为她被人捉弄,叫太子对她心生怜悯。很好,很成功,从万千女子中杀出重围。太子现在必然已将她这个人牢牢记住了。 齐钰扬瞄了眼太子,果见太子虽然皱眉,但更多的是无奈和怜悯,并不像要责备她的样子。 “昨天,嘉阳和五皇嫂发生过口角?”钰扬记得方才成恩说过,再确认一遍。 成恩点头。 钰扬心说厉害啊,昨天跟嘉阳吵架,今天就设计来吸引太子的注意力,可以把黑锅甩嘉阳身上,胆子够大的。这计划应该不是她一个人能完成的,后面的人是谁,璟王妃还是璟王? 宁筠感受到了瑞王的目光,心想千万别横生枝节,如果太子知道她私下里和瑞王有过接触,怕是她营造的羞赧可怜的形象要毁。 这时太子齐钰泓发问:“你叫什么名字?” “宁……宁筠……墨宁筠……”宁筠双眸含泪迎上太子的目光回道。 钰扬见她这幅样子,心里冷笑,愈加肯定了,她果然就是奔着太子来的,难怪不想和他有过多的瓜葛。 哼! 第十一章 虽然没有证据指明眼下发生的一切是墨宁筠为了接近太子而自我演绎的把戏,但齐钰扬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和推断。 她越是凄凄哀哀的掉泪,在齐钰扬眼里越是觉得可笑。 但一想到这人轻视自己,处心积虑都是为了接近太子,便心里不畅快,又不想笑了。 此时,一直注视着宁筠的太子轻叹一声道:“孤不会责备你,你无罪过,见到孤的字条来赴约,倒可见你的单纯。只是有了这次教训,下次再遇到这般情况,要多些心思,不是人人都如你,恶毒者大有人在。墨宁筠,你上前来。” 宁筠便赶紧站起来,怯生生的来到太子跟前。她为了这天,可没少练习掉泪眼,怎么能哭的好看柔弱,而不是哭的涕泪模糊,她是仔细琢磨过的。 但碍于瑞王在一旁盯着她,她也不敢太表现,收敛了啜泣声,将眼泪含住。余光瞥见瑞王,见他眼神不善,心想莫不是被他识破了,忽而又想哭了。 “这个赐你,不要哭了。”齐钰泓说着摘下手上的戒指送给她。 宁筠受宠若惊:“谢太子殿下。” 把美人哄的破涕为笑,齐钰泓颇有些小成就感:“你既然是璟王妃的妹妹,便也不是外人,今日之事不要放在心上。” 宁筠嘟着嘴,羞涩的点点头。 钰泓不知为何也跟着笑了笑。 钰扬在一旁看她表演,不觉心里冷笑了几声,宫里美人多了,但很多没有机会让太子仔细瞧,她惹出这番事来,正好让太子能够仔细瞧瞧她。她一定也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否则也不敢玩这招。 见她和太子互递秋波,钰扬深吸一口气,既然这样了,大家不如多聊聊,增进下了解:“皇兄,以前倒不知璟王妃有这么一位表妹,不知墨姑娘是何时来到璟王府的?” 宁筠心里隐隐不安,现在气氛很好,瑞王搅进来要做什么? “回殿下的话,上个月十六日入的府。” 这才十几天,就急火火的使计来见太子,你也是够心急的,钰扬道:“哦,墨姑娘为何投奔璟王府,你家人在何处,一并随你来了吗?” “父母已逝,我乃孤女……只有表姐怜我,一直寻我,直到接我入府。”她说着,重新含住眼泪。心里默念快别问了,快别问了。 齐钰扬奇怪的道:“王妃都寻不到你?不知墨姑娘一直住在哪里?叫王妃这般寻找。”倒要看看你都跟什么接触,小小年纪就这般会伪装。 宁筠可以确定瑞王没安好心了,关键她接触太子与他何干,跳出来找事情。但转念一想,自己肯定是被他发现了疑点,人家担心哥哥被骗,盘问她也在情理之中。 她饱含泪水的抬眸看向瑞王,眼神中露出屈服的怯意:“住在庙内,为父母诵经……我不是男儿,不能为墨家传宗,实为罪人,能做的,只有诵经祈福了。” “那么姑娘定熟悉佛经了,小王对经书也略有涉猎,不知姑娘最喜欢那句经文?”她诡计多端,像是在庙里憋了几年的人么。 宁筠一惊,抿着嘴唇,重新单手捂住嘴巴,她是真的想哭了。 她哪里懂什么佛经,她连寺庙都没进过几次。 不过,幸好她也是玩过社交媒体的女子,没少转过《佛曰》的文章。便道:“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最喜欢那句佛经,但对六祖的一首偈感触颇深,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不算怎么样,好歹搪塞上一句跟佛经贴边的句子。 齐钰扬见她不正面回答,便道:“依小王看,倒是神秀的偈:菩提树,心为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更适合姑娘。” 宁筠当然听出这是讽刺自己,心说完了,不用怀疑了,被看穿了。便嚅了嚅了嘴唇,眼睛重新罩上雾气:“是,回去后,定当依殿下所言,时时勤拭明镜台,抵御外界的诱惑,不使心蒙尘埃。”说的万般委屈。 她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垂首敛目,楚楚可怜。 齐钰扬也不禁在心中叹气,自己也真是闲的,何必招惹她。反正她引诱的是太子,与自己无关。 对,自己无关。 齐钰泓也有些责怪瑞王:“她今日也是中了他人的计,该擦拭明镜台的不是她。” 宁筠赶紧感激的道:“谢太子殿下宽宥。”怕瑞王再出幺蛾子,趁此机会道:“不敢再叨扰太子殿下与瑞王殿下,请允许我就此退下。” 齐钰泓想了想,才应允了:“去吧,替孤问候璟王与王妃。” “是。”宁筠忙退到一旁,然后贴着回廊小碎步走了。 这时成恩担心的道:“殿下将信物送给墨姑娘,是不是太……若是璟王妃知道了。” 钰扬赶紧道:“皇兄觉得不合适,现在派人要回来就是了。” 钰泓不以为意:“不打紧,知道就知道了,璟王妃的表妹难道不配人了么。” 钰扬随口附和:“是啊,我看她差不多也到年纪了。” 今天这事,跑不了她表姐璟王妃在后面指使,意图让自己的表妹接近太子,安的什么心昭然若揭。但也无可指摘,王孙贵族之间联姻,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 经过此事,钰扬也没心情在宫内多逗留,径直回王府去了。回去越想越气,就是父皇母后也未曾如此差别的对待他和太子。按照她今天的表现,她那天和他在一起时,也完全可以表现出少女独有的娇羞,她之所以没有,只能是因为她不想。 因为她的目标不是他。遇到太子就装模作样,讨人家的喜欢。见到他就故作丑态,讨他嫌弃。 怎么着,怕她姿色倾城,不惹他嫌弃的话,他便会为她神魂颠倒么。 可笑,自作多情。 不过,一向与世无争的璟王夫妇,忽然如此主动的让自己的表妹接近太子,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嗯…… 不管了,先把你们的计划搅合了再说。 第十二章 听完宁筠的汇报,梁颜自满的笑道:“他如今记得你了,下次再见时,一切就容易了。”一把挽住妹妹的手,笑道:“走吧,回府去。” 宁筠藏了个心眼,太子给她的戒指,并没有交给梁颜,起初还怕梁颜叫人搜她的身,但发现梁颜似乎根本就没想过太子会给她信物,胆子不由大了些,神态更加自若。 因今天“大获全胜”,梁颜心情极好,自然对宁筠照顾有加,接下来直到傍晚时分两人分开前,她都笑的一朵灿烂的花一样。 梁颜去琴坊见璟王,宁筠回了烨嬅堂休息。 看着床帐顶端挂着的熏香银球,摸着良心剖析自己。她敢肯定,她对太子并没什么一见钟情的感觉,如果不是梁颜在后面逼她去追逐太子。她能按照自己意志力行动的话,是不会想接触太子的。太子府里连太子妃都斗死了,里面定有了不得的人物。 第二天,气候本就宜人,加之宁筠仿佛刚过了一个大考,心情十分放松。宁筠便背着手,踱着步,欣赏王府内的景致。 唯一有点扫兴的是冷月寸步不离的跟着她,不过宁筠也想开了,就当自己长了个大尾巴。 早春的细雨,催开了杏花,密匝的白色花瓣稍带红晕,像喝醉酒了的美人娇颜。 宁筠心说这若是下一场花雨该多美,忽然,听到一阵婉转的歌声飘渺传来,悦耳动听。起先并不清晰,她听不清唱的是什么,慢慢的歌喉近了,她隐约听到:“繁华锦烂。已恨归期晚。翠减红稀莺似懒。特地柔肠欲断。不堪尊酒频倾……” 宁筠怔了怔,随即仰天长叹,人家的唱词唱腔都是这样的水平,自己会的那几个口水歌还想博出位,根本是不可能的。 她本就不多的技能,又丧失了一个。正欲自卑的低头走人。 突然听到有人在她身后笑道:“是表妹在唱歌呢。” 宁筠回眸,见是白姨娘握着璟王的手,在她身后不远处。只有他们两人,没有随从,可能正因为如此,璟王的手紧紧的握住白姨娘的臂弯,这个时候,她就是他的眼睛。 “王爷听到有人唱曲儿,觉得定是个美人,真是如此呢。” 白姨娘笑得很甜,甜的宁筠牙疼。 “是表妹在唱歌?”璟王侧脸,似乎在聚集自己的听力,仔细聆听。 偏巧,这个时候,歌声恰到好处的停止了。 冷月看了看宁筠,慌了神,这叫什么事儿,有人在大白天唱歌勾人,偏巧王爷就到了,以为是王妃表妹唱的。 这叫王妃怎么看?这叫王爷怎么想? 白姨娘还在夸宁筠:“小姐这嗓子真是美呢,词也好,是柳三郎的《清平乐》。” 冷月急了,正欲辩解,却突然被宁筠捂住了嘴巴,连拖带拽的往一边拉着走了。 轮到白姨娘傻了,她千想万想也没想到,墨宁筠这么大的胆子敢目无王爷,装作不在场,干脆利落的走人。 璟王皱眉:“王妃表妹真的在这里吗?怎么不说话?”他根本就没想过,有人敢藐视他的存在。 白姨娘又气又急:“刚一声不吭的拉着冷月走了,她怎么敢、怎么敢?她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到他们,分明是故意的。 “又不是什么?”璟王的语气中已有冷意。 “她又不是……”白姨娘被突然状况弄得措手不及,一时间想不到遮掩的词,慌不择言道:“又不是王妃的亲妹妹。” 璟王冷笑:“是亲妹妹,就可以藐视本王了么?你说有人唱曲,定是美人,带本王来寻,现在,人在哪里?” 白姨娘急的想哭,幸好这时候暗中安排唱歌吸引璟王来此的丫鬟,在树后悄悄的探出头观察状况。白姨娘见了,赶紧用口型吩咐她继续唱歌。 那丫鬟领会,继续开口唱道:“不堪尊酒频倾,恼人转转愁生……” “王爷,看来真不是表妹唱的呢,人在那边继续唱上了,奴婢带您去找。” 璟王却冷声道:“这是首残词,本王并不想听,回去。” 白姨娘咬唇,硬着头皮赔笑道:“是,奴婢这就扶您回去。” 宁筠绑架似的拖着冷月走,直到一处桃花树下,她觉得安全了,才放开冷月。冷月揉着脸上被捂出来的掌印,怨恨的看向来时的路:“狐媚子,又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要陷害你。” 宁筠恨铁不成钢的摇头,连自己的对手都找不对,以后在后院能有什么发展。白姨娘稍微长点脑子就该知道她进府,并非是献给璟王的。 白姨娘借着有人唱曲儿把璟王吸引到自己跟前,传出去就说是她唱曲勾引璟王,到时候梁颜吃醋,姐妹翻脸,她就畅快了。 方才的情况,只要她一出声,证明自己在场,那么就把勾引璟王的罪名坐实了一半。当时只有他们四个在场,璟王又看不见,白姨娘说是她唱的,那么不是也是了。 “您方才捂住我的嘴巴抓我走,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想明白了。方才只要一出声,这事情就不好办了,不如干脆大胆走人,看那狐媚子怎么跟王爷解释。”冷月气急,竟然笑了出来:“她趁王妃怀孕,越来越胆大了,敢挑拨您和王妃的关系。” “还好有你在场,王妃若是真怀疑起来,还有你给我作证。”宁筠道,也不知道梁颜会不会被白姨娘挑拨,把她坏处想。 既然能勾引太子,那么也能勾引她的丈夫。 有的时候,女人的逻辑就是这么奇怪。 “王妃不会中白姨娘的蠢计的,您放心罢。”冷月这会子才觉得嘴巴恢复了直觉,对宁筠道:“我真是不得不佩服您了,您胆子可真大,面对王爷,竟然就敢大摇大摆的走了。”虽然现在证明走掉是正确的,但若这件是放在她身上,她是万万不敢这么做的。 “豁出去了而已!我也害怕啊,不信我撩起裙子给你看,我腿现在还抖呢。” “您真是胆大心细。”冷月赞道。 宁筠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大概还有那日在戏楼旁见到瑞王总结出的经验吧。以后但凡事情不妙,先走为上,一句话也不要纠缠。 第十三章 宁筠相信今天的事很快就会传到梁颜耳朵里,与其让她从其他人那里听到不那么真实的真相,不如她先去解释一番。只是去找梁颜的时候,才知道她今天身体不舒服,卧床休息,谁都不想见。 作为王妃的表妹,也不行,门口守着的丫鬟说了:“王妃吩咐了,谁都不见。” 直到傍晚时候,王妃那边才传话来让她过去。等宁筠过去时,梁颜已从早前来探望她的璟王口中,知道了上午发生的事情。 梁颜表现的极平静,屏退四周,只留冷月和宁筠,波澜不惊的问道:“那么你到底在没在那儿?王爷说白姨娘说你在,但是你却不吭气,王爷有些生气呢,说你藐视他。冷月,你说小姐到底在不在?” 冷月只能说实话:“回您的话,小姐当时在场的。” 梁颜朝宁筠笑:“既然在,那你为什么不做声?” 宁筠连个绣墩没捞着,站着回话:“我当时在散步,的确听到了似近似远的歌声,谁知道白姨娘突然蹦出来说我在唱歌。我岂能出声,坐实了我在现场,不是我唱的也成我唱的了,于是拉着冷月没出声就走了。” 梁颜明知故问,低头看着玉镯道:“你在场怎么了?有什么可避嫌的?” “倒像是我故意引颈高歌,把王爷吸引到自己身边一样。” 梁颜甜甜一笑:“那又有什么,就当练习了。下午王爷跟我说你会唱歌,我还以为你长进了,原来是白姨娘想出来的。你怎么光顾着游园了,也不做点正事。” 冷月此时开口替宁筠说话:“白姨娘不长记性,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挑拨您和小姐的关系。娘娘,奴婢发誓,真不是小姐的错。” “你说的什么话,本妃并没怪表妹呀。”梁颜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冷月,才对宁筠道:“我听王爷说,唱的柳三郎的词,唱的极好,我真本以为你真有一副好嗓子,只是藏拙不亮出来呢。” “唉,我哪里会唱歌,我嗓子又紧又记不词。” 千万不能让梁颜认为她有意勾引璟王,不管真假。 一旦触碰这道线,梁颜就得劈死她。 “也别这么说,你只说不会唱歌,却不曾真的唱给我听过。”梁颜端正姿态,抬抬手示意宁筠:“你小唱一曲,什么都行,我看你可不可以□□。” 万一她唱的好,梁颜会不会觉得她有资质勾引璟王。毕竟璟王看不到,嗓音成了衡量美的标准。 梁颜这是测试,测试她是否具备威胁她的能力。 “哼、哼……”宁筠清了清嗓子:“那我就献丑了。” 梁颜微笑颔首。 没办法了,来一曲吧:“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没了娘呀。亲娘呀,亲娘呀——” 她嗓子夹紧,声音似是从喉咙最深处颤抖的钻出来的一般,比起唱歌更像是尖嚎。 梁颜惊得花容失色,连连摆手:“好了,好了。” 宁筠低声别扭的道:“都说不会唱歌了,是表姐非要我唱的。” 梁颜瞅着她低声啧啧了两下,似是惊魂未定,慌问道:“你打哪儿学会这么一首歌。” “我曾有个照看我的嬷嬷,最爱哼唱它。我身居闺中,除了这首歌,也不曾听其他人唱过其他什么,您叫我唱,我只能想起这首来。” “好了,以后没人叫你唱歌,你把这首歌也忘掉吧。” 应该是断定她没有能力为璟王献歌,梁颜暂时解除对她的盘问,重新换上盈盈笑意:“下个月是咱们王爷的寿辰,你说会发生什么?” 还用说,祝寿的人络绎不绝,王孙公子盈门。宁筠知道梁颜喜欢明知故问,配合她:“太子殿下会来。” “对了!”梁颜欢喜的问道:“你会踢毽子吗?” “……能踢一个。” “什么叫能踢一个?” “鸡毛毽子抛起,踢一脚,毽子飞出去……落地……” 梁颜心说你怎么什么都不会,但脸上仍旧温和,风轻云淡的道:“没关系,有时间,下个月呢,你开始练吧,练到什么程度呢,听到太子爷的声音,你就能把毽子提到他跟前去。” 每一次看似和皇家贵族的偶然相遇,后面都凝结着无数的汗水,还有精心的设计。 “然后呢?” 梁颜点了她的脑门:“还以后呢,你先把毽子踢好再说吧。从明个起,别逛园子了,有时间开始练习吧。” “……是。” “不过,咱们宁筠这么机灵,一定会踢的很好,对不对?” 敢说不对么,宁筠挤出一个自信的笑容:“我会用心的。” 就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梁颜把她招进王府好吃好喝招待可不是让她养老的。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便与冷月寻了个僻静的地方练习踢毽子。 毽子以铅锡为钱,装以鸡羽制成的。宁筠小时候忙着乐器考级,和朋友在外面玩的时间很少,毽子只在课间踢过几次。不像冷月会“脚踢、膝踢、肚踢”,还有个会头踢,自称“佛顶珠”的。 宁筠只恨不能让冷月当自己的替身,但这只是个美好的奢望。这件事她必须亲力亲为,她大致知道梁颜想让她达到什么状态,踢的时候要带着调皮娇俏的表情,要表现的无辜懵懂不知事,看似无心的把毽子踢到太子怀里。 可目前的宁筠别说面带笑容了,连神情自若都做不到,毽子一飞起,便目不转睛的盯着它的动态,一脸严肃,如临大敌。连冷月都忍不住道:“您试着笑一笑……” 宁筠笑不出来,用衣袖扇风:“你去取些喝的来,我也歇会。”冷月道:“那您先歇着吧,我去去就来。” 等冷月走了,宁筠走到石凳处坐下,单手撑着额头小憩。忽然间,听到身后的树丛悉悉索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拱挤,想要钻出来。她好奇的扭身的去看,猛地记起冷月说过王府里有园子养着猛兽,她心道不能这么倒霉吧。 就此时,打树丛里出来个影子,吓得她登时不热了,倒是出了一身冷汗,风一吹,透心凉。 第十四章 不是豹子,是一只腰身如弓的细犬。浑身皮毛黝黑锃亮无一杂色,腰身纤细,脊背弯曲似弓弦,四肢修长,足似梅花。 它从树丛里钻出来,仰着长脖四下张望。宁筠虽然喜欢动物,但这种不明性情的犬类,不敢轻易招惹。 她慢慢后退,怕惊动它挨上一口,不想这狗见了她,张开尖长的嘴巴,呜呜的呲起了牙齿。 宁筠这才发现它额头受了伤,有血滴在地上,想来是钻树丛被划伤的。它毛色黝黑,遮盖了血迹,一时没有发现。 受伤的狗,更具有攻击性。 宁筠握紧了毽子,朝它晃了晃,然后高高朝它的反方向抛去:“走你!”扔完了,也不管那么多了,拔腿就跑。 耳边的风风呼呼作响,宁筠提着裙子拼了命的朝有人的地方跑去,就在听到身后本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她就要挨上一口的时候。 “咻——”传来一声口哨。 接着细犬便越过她,朝她不远处的一群人跑了过去。宁筠惊魂未定,见为首的人衣着和容貌有些眼熟,便上前了几步。 “……墨姑娘?” 这人开口,宁筠就想起来了,是就瑞王的贴身太监,在戏楼旁花园和梨园时见过。 宁筠又气又恨:“你们的狗?怎么不拴好了?” 她在后院偏僻的角落好端端的待着,都能差点被狗袭击,都怪他遛狗不栓绳。 顺恩一边从旁边的太监手里拿绳套给那细犬套上,一边道:“九殿下游猎回来,登门送些野物给璟王殿下,没成想这狩猎用的畜生趁人不备跑了一只。”上下打量凝筠:“墨姑娘没事罢。” 凝筠虽然被咬,但被吓的不轻,但所谓打狗也得看主人,她也不能怎么着,把这口恶气忍了:“没事。” 这细犬逃脱后一路就往后院钻来,顺恩带着另外几个太监和粗使婆子寻了许久,终于把这畜生逮住了,也是兴庆:“幸好没咬伤人。”说完,吩咐其他人:“没事了,回去复命吧。” 宁筠也没心思踢毽子了,捂着自己饱受惊吓的心脏往烨嬅堂走去。 顺恩逮住了逃脱的细犬便回到瑞王身边复命了。瑞王正和璟王畅饮听琴,听顺恩复命,嘴上嗯了一声:“知道了。”也没当回事。 顺恩记得这位叫墨宁筠的姑娘便是早些日子,自家王爷在戏楼和梨园见过的那位,回去还念叨过几天,想来王爷还记着她,便低声道:“奴才找到狗时,差点咬到一个人,那个人应该是王妃的表妹墨姑娘。” “咳!咳!”钰扬一口酒没咽好,闷咳了几下,但很快若无其事的问:“咬着了?” “没,就差一点,但看样子把她吓的一跳。” “不没吓死么,有什么好说的。” 顺恩心说自己这是自己多事了,不甘心的继续汇报:“咱们府里的细犬额头上坏了一块,不知是不是他们搏斗所致。” 等的就是这个,终于找到理由了! 钰扬大怒,将兽首玉杯一拍:“能耐了她,敢伤本王的狗!” 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陪酒的歌姬靠上来,一边重新斟酒一边柔声道:“殿下,消消气。” 璟王脸色沉下来,问道:“顺恩,真有此事吗?” 顺恩道:“狗头上的确是破了,也不知是怎么弄的,或许跟墨姑娘没干系。” “把她给本王叫来!”钰扬怒道。 璟王没听到周围有人动,不禁也皱眉道:“都愣着做什么?!九殿下说话没听见吗?” 毕竟是璟王府,有璟王的话,大家抓起人来才更放的开。很快便传令下去,去将府里住着的墨姑娘带来。 宁筠走到烨嬅堂院门口,才恢复了些心神,不想一只脚才踏进门坎,就有几个丫鬟急匆匆跑过来,也不知是哪个院子的,上来就喊:“不好了,不好了,九殿下说您打伤了他的狗,叫您过去问话呢。” 宁筠以为自己耳朵出错了,她打伤瑞王的狗?明明是瑞王的狗差点把她吃了。再说了,打伤了狗,也值得兴师问罪,敢情在他眼里,自己还不如一只细犬。 宁筠憋着怨气,随着这群丫鬟一路来到琴坊。进了门,见瑞王和璟王分别靠在榻两端,中间的桌上摆着酒食,他们身边各有陪酒的歌姬,看样子很是逍遥惬意。 见她来了,钰扬猛地将怀中的歌姬推了出去,歌姬不明所以,嘤咛一声跌出去,哀怨的回眸看他。但很快钰扬就反应过来,又拉着歌姬修长雪白的胳膊把人拉进了怀里,搂着看宁筠:“腿被咬坏了,还是怎么了,如何来得这么慢?” 璟王慢悠悠的喝酒,似乎根本就不在乎她的死活。 宁筠心说梁颜的娘家徒有清誉却无权力,貌美如花只能嫁给眼睛坏了的璟王,她这位和梁家只是表亲关系的小官吏孤女,就更别谈什么地位了。 王爷的狗受伤了,也得把她提溜过来问问。 “回殿下的话,虽然没被咬伤,但被细犬追逐,差点吓丢了魂儿,这会腿软,故来的慢了些。” 钰扬见她衣衫整洁,不像是被袭击了,暗暗松了口气:“细犬额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不是你打伤的吗?” “它从树丛里钻出来,脑袋上就有伤了,可能是在哪里划的,跟我没关系的。” 他听了哼笑道:“本王不信,你上前来。” 因为一条狗被人像犯人一样审,宁筠面无表情的走上前,他道:“把手伸出来,我看看是不是你做的。”宁筠照办,将两只白净细长的手伸到他面前。 钰扬便顺理成章的握住她的右手,搁在手里反复看了看:“的确无力,不像是能搏犬的样子。” 这不是废话么,她若是跟细犬打斗到一块的话,现在早成血葫芦了。 顺恩见自家殿下握着人家的手不放,忍不住在一旁偷笑,瞥了眼宁筠,见她仍旧面无表情,心想她是个木头人么,若是别的女子早就面红耳赤忸怩不止了。 不是宁筠没知觉,只是方才被狗的吓得够呛,这会话题又都围绕着狗和追责,只想尽快洗清自己的嫌疑,没多想。 但是等瑞王口中道:“慢着,说不定你是左撇子。”去拿她的左手的时候,她再迟钝也懂了。 她忙将手抽出来,微微蹙眉。 被识破了,那就先不玩了。钰扬低头轻笑,解下随身戴的玉佩,递给她:“是本王冤枉你了,这个赔你。” 第十五章 前一刻还在追究细犬的伤势,后一刻就要赠她个玉佩,宁筠是不敢接的。 钰扬见她不动,心想接太子的戒指时那般积极,到这儿就局促不前了,哼。 “叫你拿着就拿着。” 他的贴身物件,意义不一般,她不能随随便便接下:“……当时只有我和细犬在场,没有旁人作证,殿下怀疑我是合情合理的,我并没有觉得受到了冤枉,殿下不必多虑。” 他将玉佩递出去,对方不接,就这么提在空中,着实有几分尴尬。又记起那天她接过太子信物时破涕为笑的模样,心里不由得冷笑起来,但表面上并未太过显露:“怀疑你是合情合理的……既然你这么说了,这里无事,你可以退下了。” 宁筠惊喜,本来以为会被进一步刁难,没想到如此轻松的就过关了:“是,二位殿下万安。”说完,躬身退出,身轻如燕的往自己烨嬅堂走去。 慢悠悠的走到了烨嬅堂门前,未等她进门,就听身后有丫鬟火急火燎的走来:“不好了,不好了,墨姑娘,九殿下叫您回去呢,说是有东西不见了,问是不是你拿的。” 宁筠道:“什么东西不见了?” “这个没说,就说是东西不见了,叫您回去一趟,问问是不是您拿的。” 怀疑她打狗之后,又怀疑她盗窃不成?!宁筠心说果然没这么简单放过她。 因比上次更加憋气,脚步也更快了,顶着烈日,随着丫鬟再次穿过琼楼玉宇,一路回了琴坊见他。 这一次,方才鼓乐的歌姬们都退下了,瑞王和璟王中间摆了棋盘,瑞王走棋,璟王的贴身太监将瑞王落子处告诉主人,待璟王想好,再由太监替他落子。 钰扬见她因疾步快走,双颊浮着一抹淡红,像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更衬的她皮肤玲珑剔透,不觉心里一荡。 他轻描淡写的问:“方才赔你那玉佩,你可拿了?本王这儿找不见了,是不是你带走了?” 她连碰都没碰过,宁筠心平气和的道:“不曾拿过,应该还在殿下手上。”不经意的往棋盘上一瞥,就见刚才那块白玉好端端的摆在棋盘旁。 “是么?”他目不斜视,专注于棋盘上的棋子:“那究竟哪里去了?” “殿下,你右手边的棋盘上的这块,是不是就是您要找的?”璟王看不到很正常,瑞王也看不着吗?她必须得指出来了。 钰扬瞭了眼:“哦,原来在这里,你可以回去了。” 宁筠尽量保持微笑,默默的退了下去。 出了琴坊,仍旧按照老路往烨嬅堂走去,这条路她第四次走了,不知是不是还要走第五次。 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她故意走的慢些,果然不然,在她接近烨嬅堂的小路上,又被两个丫鬟追了上来,还是那句话:“不好了,不好了,九殿下叫您过去呢。” 宁筠已经懒得问究竟为什么再次叫她回去了,跟着丫鬟浑身无力的又回到了琴坊。 她算是明白了,如果她不按照他的想法做事,他今天就得来回溜她玩。 这一次,钰扬先开口:“你知道这一次叫你来,为了什么事吗?” 宁筠无力的道:“不知,全听殿下吩咐。” 他在棋盘上清脆的落下一子:“你是不是有东西忘了带走?” 她知道,如果她今天不把他这块玉佩拿走,她就得无数次来往于琴坊和烨嬅堂之间。 她装做恍然大悟的道:“好像的确有东西忘了带走。” “是这个吗?”他提起玉佩的流苏递给她。 宁筠心说您厉害您厉害,我服了还不行么:“是的。” 她心惊胆战的上前,心道可千万别说再弄出什么事儿来。可偏偏就在双手接过玉佩的同时,瑞王手一闪,玉佩便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砖上。 宁筠忙弯腰拾起,见裂了一道缝隙。 钰扬瞪眼,佯装发怒:“看你用什么赔。” 分明是他故意扔掉的,宁筠也瞪眼,但不敢瞪他,只瞪着地面发呆。 璟王此时慢悠悠的道:“怎么了?” 他身边的太监笑着回答:“是墨姑娘将九殿下的玉佩摔了。” 璟王叹气:“怎么如此不小心。” 钰扬啧了一声,瞅着宁筠笑道:“快想想,用什么赔吧。”见她立在那儿不动,便对璟王道:“不如让我领回府去做工赔偿好了。” “她是王妃的妹妹,你得开口问她要。”璟王笑道,语气轻松,没有任何想替她分忧解难的意思。 钰扬单手撑着下巴,瞄她:“算了,她笨手笨脚定也做不好什么,还是叫五皇嫂好好管教她罢。” 提及梁颜,宁筠两股颤了下,怕了:“殿下,您方才已将玉佩送给我了,就是摔了,也是摔了我自己的东西,您怎么能追究呢。” 钰扬又喜又气,喜的是她终于有反应了,气的是璟王妃显然比他更能够刺激她:“你说的也有道理,但赠予你的东西,你没有好好保管,还是要罚的吧。” 她怕他再借着这个由头戏耍她,得当机立断,纠缠起来,吃亏的还是她。 她既然敢走演艺之路,应付场面上的事儿,也有点经验。 她笑着上前,拎起旁边丫鬟手上托着的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缓缓给他斟满一杯酒,双手托着递到他跟前:“方才失手打破了玉佩,的确是我的错,殿下饮了我这杯赔罪酒,饶了我罢。” 钰扬笑看她,见她低眉顺眼,姿态怡人,才一口将酒饮了,笑道:“你这次怎么不说一堆无趣的废话了?” 宁筠微笑,轻轻摇头,表示听不懂他说什么,但又怕他将她在宫中结识太子的事说出来,笑容不甚自然,带着几分僵硬。 钰扬自是不会说出煞风景的话,今天已经心满意足了:“没事了,你下去吧。” 宁筠退下后,将玉佩揣好,再次踏上了回烨嬅堂的路。令人欣慰的是,这一次,她终于顺利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不发一语,径直走到床前,往上一扑:“累死我了。” 冷月寻她许久了,见她回来了,忙问:“您这么久都去哪儿了?” “……没什么,遇到‘强买强卖’的了。” 第十六章 她这边厢郁闷,那边厢,据冷月说王妃今日心情亦不佳,叫她一会过去问安小心些。 宁筠一想到梁颜阴晴不定的样子,就觉得浑身无力。果不然,吃完饭没多一会,王妃身边的纵香来传话,说王妃叫墨小姐过去一趟。 宁筠一进屋便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低压,殿内烛光闪烁,众宫婢垂首木讷的立着,像一尊尊泥胎偶人,宁筠恍然间觉得自己进的不是生人的殿堂,而是死人的墓穴。 这个时候,谁惹事,谁死。 大家都看出王妃的心情不好,皆噤若寒蝉,何况宁筠这个本来就比别人敏感机警的人。她立在一旁,看丫鬟把梁颜黑瀑般的长发慢慢放下,在烛光下闪着诡异的光泽。 梁颜看着镜中的自己,曾经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如果期待嫁入皇家,得知嫁给瞎眼璟王,又是何等失落痛苦的。她咬唇,在嫣红的唇上留下一道白痕,她从镜中看着身后的宁筠,目光幽冷。 “听说九殿下送了个玉佩给你?你猜我听谁说的?琴坊那群玩意嘀嘀咕咕的,叫我身旁的人听来了,我才知道的。你啊你,竟瞒着我。”梁颜说罢,盯着宁筠的目光,渗出更多的寒意。 “我一直没见到您呀,我本想一见到您就说的,可您偏偏先问了。”宁筠委屈的道:“是九殿下养的细犬差点咬伤我,只是看来璟王殿下的面子上,解了个玉佩给我而已。” 梁颜挑起嘴角:“真是看在他五哥的面子上吗?与你自己无关?” 宁筠赶紧摇头:“我何德何能,九殿下怎么会将我看在眼里。” 梁颜冷笑道:“是吗?我怎么听说,瑞王说要将你领回王府去呢。” 梁颜说这么多,必然不是指责她不守妇道,定是因为她和瑞王有接触,很可能会破坏叫她接近的太子的计划。到哪凡事计划没有变化快,计划外状况谁也料不到。 宁筠痛苦的道:“姐姐,我看九殿下行事轻狂,他随便说出一句话来调笑我,便成了我的罪过,我真的冤。” 梁颜唱够了白脸,轮到□□脸的时候,转身抬手轻抚宁筠的脸蛋:“傻丫头,我就是随便问问,谁不知道瑞王为人轻浮,见到美貌的女子调笑几句也是寻常的。我信你,只是你得记住,他与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不是个好相与的。与他走的太近,没好处的。你千万记得,不要再惹我生气。” 宁筠强笑:“是,姐姐。”但看得出梁颜眼里寒意未消,八成还得发泄。 她眯眼浅笑,忽问身边人:“王爷那边可传话过来?”如果璟王今夜想留宿在她处,此时应该已派人递话过来了。 “……回娘娘的话,现在为止,还不曾有消息来。”纵香是王妃的陪嫁,禀报起来事无巨细:“奴婢听说,王爷似乎去了苍梧院,宿在陈姨娘处。” “陈姨娘么,弹得一手好琵琶,王爷喜欢是自然的。”梁颜于绣墩上转过身子来,慵懒的撩了撩头发,吩咐下去:“把白姨娘叫来。” 白姨娘很快到了,大家有个共识,挡灾的来了,都暗暗的松了口气。 白姨娘上次陷害宁筠不成,自知在劫难逃,必然受王妃责难,早有心理准备了。她努力平静,先请了安,然后等着王妃发落。 梁颜上下打量她,突然扑哧笑了出来:“你妹妹是我卖掉的不假,但那会她和你一样,只是个歌姬,虽说是信王府送来的。可我不喜欢,将她卖了,也在情理之中吧。你怎么就记恨上我了你呢。” 宁筠大吃一惊,卖掉人家的妹妹,人家恨你岂不是很正常? 白姨娘扑通跪在地上,低声道:“奴婢不敢,奴婢永远是府里的奴婢,哪敢与主人为敌?” “别这么说,我懂你,卖掉你的妹妹,你生了我的气,便去爬王爷的床,总算是能自保了。毕竟咱们府里不会卖掉一位被王爷宠幸过的姨娘。”梁颜朝白姨娘招招手,笑道:“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白姨娘不敢不应,硬着头皮爬到王妃跟前。 梁颜摸着她细腻的皮肤,欣赏的道:“年轻貌美真是好呀,王爷不怜,也可照镜自怜。” 仿佛说的是她自己。 白姨娘惊恐的看着王妃。 “你有一把好嗓子,唱柳三郎的词最好听。那天在花园唱歌诱惑王爷的丫鬟,是你教的吧。可惜啊,我们宁筠比你想的机灵一点。”梁颜冷冷的笑着。 “不……王妃……奴婢……”白姨娘发现自己上下齿打颤,说不出完整的话。 “你想怎么样呢,让我以为我的表妹跟我抢丈夫?离间我们姐妹?” 所谓秋后算账是也,等梁颜心情不顺时才揪出来当出气筒。 “误会,王妃,一切都是误会,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与王爷到了那里,恰好看到小姐在那里……” 梁颜竖起中指放在唇间:“嘘——别说话。”但遂即展颜一笑:“我原谅你了,但惩罚总是要的。”说罢,突然拿起妆奁里一根累丝金凤簪,朝白姨娘的脸上划去,凤尾的边缘锋利,顷刻,一条血口开在了白姨娘的脸颊上。 滴滴答答,血珠变成了血线,掉在猩红的地毯上,变成了一滴滴暗黑的点子。 白姨娘尖叫一声,捂着脸趴在地上,身子卷曲着,不住的颤抖。 宁筠既不敢看白姨娘,也不敢看梁颜的脸,她相信,都是一样可怕。 梁颜垂眸看着白姨娘,似乎在只是在做一件寻常的事:“你嗓子能唱,有手臂能写,有腿能走,哭什么。你脸上的疤痕,王爷又看不到。” 宁筠痛苦的闭眼,虽然说悦己者容,但女人绝对不光只是为了悦己者,才修饰自己的容貌,更多的时候是为了自己。梁颜毁了白姨娘的容,这叫白姨娘以后怎么照镜子? 就算璟王知道了,在他看来,只相当于王妃拿簪子划伤了白姨娘的手而已吧。 毕竟他看不到,那么府里的女子有没有美丽的容貌都不要紧。 白姨娘捂着脸的指缝渗出血,她满脸泪水,强忍道:“奴婢感激王妃的仁慈。”说着,爬起来磕了个头。 能在王府里混上个位置,都不是一般人,宁筠惊讶白姨娘的隐忍,若是有别的女人敢划她的脸,她早上去拼命了。 梁颜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你下去吧,回去上上药,不要烂了。” 宁筠目送白姨娘瘦弱的身影离开,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半晌,才听到梁颜叫自己,她忙转了转眼睛,若无其事的看向她:“姐姐,您叫我?” “在想什么,都出神了。”梁颜由丫鬟扶着,缓缓站起来,来到宁筠跟前。 两人近在咫尺,宁筠可以闻到她的胭脂味:“我、我在想,白姨娘这次一定长记性了。” “大概吧,别说她了。我看,这支簪子戴在你头上,会很好看呢。” 簪子的凤尾上还沾着白姨娘的鲜血,宁筠看着梁颜慢悠悠的举着簪子离她越来越近,刚才划伤白姨娘的一幕重新出现在眼前,就那么一瞬间,白姨娘的容貌就毁了,只要梁颜想,下一秒,她下场亦同。 仿佛呼吸都停止了。 最后,簪子安然无恙的落在了宁筠的发髻上,梁颜凝视着簪上的血迹,舔唇笑道:“妹妹戴真好看呢,以后就戴着吧。” 宁筠知道,这个时候惊慌,就彻底输了,便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镜前,强笑着的端详自己:“真的蛮好看呢。”然后重新回到梁颜身边,拉着梁颜的手道:“谢谢姐姐。” 梁颜趴在她耳畔,魅惑的低声道:“我想,太子殿下也会喜欢吧,或者说,你能让太子殿下也喜欢,对吗?” 宁筠觉得自己快哭了,但也得笑:“能的,姐姐相信我。” “别让旁人分散了你的精力,我可不想再听瑞王或者其他什么人提到你了。”梁颜的樱唇猩红,一闭一启间,仿佛刚嚼过人的血肉:“我只希望一个人提及你,那就是太子殿下。” “我保证,我再不会让意外发生。” “你用什么保证?”梁颜的手指滑过她的脸颊,来到她的喉咙处:“不如就用它保证吧,嗓子。”见宁筠终于露出惧色,扑哧一笑:“姐姐跟你说笑呢,怎么会这么对你呢,天都黑了,快回去休息吧。冷月,送你主子回去歇了。” 刚一出殿门,她没怎么着,冷月倒是双腿一软,幸亏宁筠扶着,否则便要跌伤了。主仆两人互相搀扶着,一路往烨嬅堂去了。一进屋,宁筠便拔下发髻上的簪子,想怕被沾染什么似的扔到了一旁。 第十七章 春末夏初的气候,天气没个定数,早晨时候还是春风和煦,树枝在微风中轻轻摇摆,抖着自己碧中透亮的叶子。等到了中午时,突然热了起来,像是夏天的热浪提前来折磨人了。冷月说看着吧,这天不是好热,早晚要一场大雨。 今日是璟王的暖寿日,按照宁筠对所谓暖寿的理解,就是沾亲带故的王孙贵族乌泱泱的涌来,提前放浪形骸的闹腾一天,等第二天正式做寿,好一个个人模狗样的端坐贵宾台。 璟王眼睛看不见,从别的感官上把失去的补回来,从晌午开始,丝竹声不绝于耳,宁筠在后院都能听到飘来的乐器声和歌姬的嬉笑声。 当然,她也没闲着,按照梁颜的吩咐准备着,冷月、秋棠还有几个梁颜身边的婢女一起过来帮她打扮。 宁筠绷着一张冷漠的脸,其实如果梁颜不对她威胁恐吓,她说不定会更积极主动的去履行计划,毕竟引诱的人是太子,得利丰厚。可现在,她竟拿她的嗓子作威胁,她的心里变得更被动了,恨不得永远见不到太子,让梁颜计划破产。 “好了,小姐咱们走吧。”冷月半扶半推的将宁筠带出了门,见她还是一副吊丧脸,急道:“哎呀,你这样子可不成,你得笑啊,若是不成,王妃要责怪的。我可听说白姨娘将自己屋里的镜子都砸了……” 宁筠登时来了动力,挤出一个笑容:“你看行吗?” 冷月连说可以可以,一会见到太子就这么笑。把宁筠领到太子会出现的虔心湖边,又叮嘱了几句,才三步一回头的跑了。 今日的宁筠将头发束起盘到脑后,插上发簪,戴了皂色折罗巾,身着圆领缺胯袍,足蹬黑色高腰靴,一副男子打扮,清俊而不失俏皮。从袖中拿出准备好的毽子把玩,按照梁颜的计划,一会太子会出现,她便当着的面踢起来,然后装作不经意的踢到他身上。 为了等这个机会,她已经练习差不多大半个月的毽子了。她算是知道了,看似偶然的背后,隐藏的数倍时间的守株待兔。 靠着树干,她伸手无聊的将柳树抽出的翠绿的枝条打来打去。 忽然,她听到有男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赶忙把毽子踢开,等声音走近了,她一听果然没错,是太子齐钰泓的声音。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男子在说话,声音浑厚,应该不是太监。 齐钰泓早些时候喝了酒,被人扶到王府内的泊秀小筑歇息,等酒劲过去,他推开小窗,见窗外是一池碧湖。 与他处的不同,这里偶有凉风吹过,带起湖面一*的粼粼波光。他来了兴致,来到湖边散步,正碰上九弟瑞王和忠武侯王梣,王梣的父亲是他们母后的亲哥哥。本就是近亲,关系非同寻常,于是一并前行。 钰泓与王梣聊着,众人来到湖边,正欲登上湖边水榭,忽然看到前边柳树下面,有个倩影在踢毽子,虽然穿着男装,但一看窈窕的身形便是女子。她背对着他们正踢得认真,隐约能听到她认真数数的声音。 随侍们正欲上前,他抬手阻止。 大概是他们的说话声惊动了她,突然她脚下一滑,毽子就朝他们的方向飞来,他后退一步,毽子掉在了他面前。 宁筠赶紧回头,装作去找毽子的样子,跑到太子跟前,先不看他,只顾拾起毽子,然后再装作漫不经心的看他一眼。 计划如此。 但眼下,她这一抬眼,竟看到瑞王一双含笑的眼眸,她当真惊的忘记了伪装,口中呀的惊呼了一声。 刚才明明只听到太子和另外一人的声音。瑞王怎么不说话?为什么不说话?他定是知道自己想接近太子,有太子的地方就有她,便跟在太子身边,等着擒她。 钰扬正欲说话,不想墨宁筠攥着毽子,低头道了声:“惊扰了二位殿下,民女罪该万死。”后,竟然举步要走。 计划取消,立即取消。 钰泓未看出异样,反而笑了:“你怎么见我就要走,次次如此。” 钰扬冷笑,心说岂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 宁筠干笑着应付道:“因为我两次都犯错了,不好意思见您。” “上次不论,你这次又犯什么错了?”齐钰泓笑问。 “……刚才毽子是不是踢您身上啦?”她缓声问,见今日太子心情似乎不错,她决定一鼓作气,不管瑞王怎么想了。 “如果踢到了,你就一跑了之吗?” 王梣见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的热络,心说这女子是谁呀,似乎跟太子熟识,忍不住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齐钰泓笑道:“哦,这位是璟王妃的表妹。” 王梣忍不住仔细端详她,见她皮肤细润如脂,风姿楚楚,清丽动人,心道太子这是上心了。 正此时,突然就听一直不说话的瑞王恍然大悟般的道:“啊,小王记起来了,原来是你,璟王妃的表妹。对了,你被细犬咬伤的地方可好了?” 宁筠脑子转了一圈,不懂他在说什么。 当然不用担心,瑞王是会补充说明的,他道:“上次小王来五哥这里,细犬不慎逃脱了,将表妹咬伤了。难怪她今天一副男装打扮,想是用来遮住脖子胳膊的疤痕吧。” 太子和王梣便齐齐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她穿着圆领缺胯袍,的确将身体遮的严实。 宁筠这身打扮是梁颜吩咐的,为的是与上次梨园见面柔弱掉泪的形象不同,叫太子印象更加深刻,不想却被瑞王抓住做文章。她忙解释道:“殿下记错了,并没有咬伤,细犬及时被这位公公寻回了。”对着他身边的陪侍太监顺恩,笑道:“公公,您说对吗?” 顺恩以主人马首是瞻,一副失去记忆的样子:“不记得了。” 太子钰泓微蹙眉头,若是女子身上有了疤痕,的确狰狞可怕,有些埋怨的对瑞王道:“怎么没将细犬好看?” 宁筠再次解释,僵笑道:“真的没有咬到,殿下真的记错了。” 钰扬这一次,似乎把失去的记忆找回来了,一拍手:“小王想起来了,的确没咬到,你将小王的细犬打伤,跑掉了。” 她欲哭无泪,再次心平气和的解释:“细犬乃是狩猎用的,凶猛异常,我如何打得过?” 钰扬道:“难道不是吗?小王的细犬额头,现在落个了疤。你见过它,你方才也认了的。” 钰泓中意温柔的女子,想象一个女子被细犬追逐,不管是她被抓伤了还是跟细犬搏斗赢了,画面都不甚美观:“……真的吗?” 宁筠痛苦的道:“的确有细犬追我,但因为顺恩公公来的及时,将犬及时制住,我并没有受到伤害。瑞王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 “啊——那可能记错了……”须臾,他喜道:“这次不会错了,小王当时检查过你的手,细软无力,便排除了你的嫌疑。为了安慰你,还送你块玉佩,难怪你记得清楚。” 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王梣听出一个关键的问题,那就是瑞王“检查”过墨姑娘的手,还知道细软无力,不摸的话,怎么知道细软无力?而且玉佩是怎么回事?墨姑娘竟然还收下了? 钰泓听罢,亦是脸色一变,心里冷笑,原来她谁的东西都可以要。他淡淡的道:“没有咬伤便好,九弟,以后将你的细犬看好,幸亏是虚惊一场,若是真的伤了璟王妃的表妹,又该怎么办呢?”说完,又道:“那边风光不错,去那边再看看吧。”举步先行了。 宁筠见太子与自己擦肩而过,将手里的毽子攥紧,只得低声恭送了殿下们。 她刻苦练习了半个月,被瑞王几句话便断送了,不禁痛苦的低下头。 这时,从余光中,竟看到瑞王回首,勾起嘴角朝她别有深意的笑了笑。 不用再怀疑了,他就是故意的,宁筠气结,把毽子重重的掷在地上。 第十八章 长空澄碧,万里无云,整个天空显得高远而飘渺。宁筠站在柳树下发呆,双目空洞的望着远方,心也随着湛蓝的天空放空了。 许久,才转身往烨嬅堂走去。进了屋子,一言不发,往床上一趴,任冷月等人如何问,也不开口,捂着耳朵趴着睡了。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与中午时不同,这会天气阴了下来,灰白色的云彩大片片的移来,遮护了阳光。 天气闷热,在黏腻的热浪中,周遭的事物仿佛都静止了一般。宁筠脱掉袍子,换上了夏装,拿着一把团扇,懒洋洋的靠在小窗边纳凉。 梁颜正在招待贵妇们,显然没把这个表妹真心对待,都不说把她拉出去介绍介绍。 也好,免得梁颜这会就知道她今日接近太子失败了。 依梁颜的性子,还不知会怎么对待她,最好的状况是让她再接再厉,扭转败局,最坏的状况抛弃她,另选个人来接近太子。 看今天的样子,太子对她是很难再有兴趣了,一个前脚刚接了他戒指,后脚就收了瑞王的玉佩的女子,在他心里恐怕早打上了水性杨花的烙印。 正想着,就听秋棠撩起帘子,惊喜道:“呦,这是谁家的孩子啊,真讨人喜欢。”宁筠便起身脑袋探出窗子去看,果然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长得粉雕玉琢,正咬着自己娇嫩白净的手指,抽抽噎噎的往自己房里走。 秋棠赶紧把孩子领进来:“定是哪位贵客的小姐走丢了。”蹲身问小姑娘:“你娘呢?” 女孩红着眼睛摇头道:“不知道。”说完,忽然看到宁筠,挣开秋棠的手,跑到宁筠脚边,抱着她的腿道:“娘——” 宁筠窘然,低头强笑道:“我不是你娘哦,我是姐姐。” “娘——”女孩又喊了声。 宁筠搔了搔额头,吩咐秋棠:“快出去问问谁家丢孩子了。”秋棠忙应了声出去了,两个钟后回来摇头复命:“都问了,没人家丢孩子。这丫头八成是哪个帮佣仆妇的孩子。” 小姑娘抱着宁筠的腿,安心无比,竟微笑着打起了瞌睡。 她轻轻推了推她:“小姑娘,起来了,你娘究竟在哪里?” 小女孩睁开眼睛,迷迷糊糊指了个方向:“那边。”说完,歪着头盯着宁筠看,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你不是我娘——哇——你不是我娘——” 闷热的傍晚,还要被一个孩子焦躁的哭声折磨,宁筠快崩溃了,捂着耳朵道:“快别哭了,这就带你去找你娘。”小女孩又嚎了两声,才抽抽嗒嗒的牵着宁筠的手道:“咱们走吧。” 冷月上来笑道:“我带你去。” 小女孩又开始嚎:“哇哇——我不要你,我要这个漂亮姐姐送我——哇哇——” 为了制止小女孩的哭嚎,宁筠忙道:“我送你,我送你,你快别哭了——” 没办法,宁筠只得牵着小姑娘的手行走在初夏闷热的傍晚,一边走一边念叨:“这鬼天气不正常。”出了院子,碰到几个仆人,询问有谁认识这女孩,都摇头说不认识。宁筠心说看来是没人认识她了,只能亲自交到她母亲手上了。 冷月和秋棠陪在一旁,不时端详这丫头,忽然间,冷月想到了什么,低声对宁筠道:“呀,没人认得她,莫不是宫里来的?” 这话刹那间点醒了宁筠,再仔细看着丫头,人小鬼大,倒不像是着急寻找母亲,更像是戏耍她们玩。今日是璟王暖寿,宫里来个把皇亲国戚也是很正常的。别说是公主,就是公主的伴读,她墨宁筠也惹不起。 宁筠不得不正视这丫头:“小姑娘,我问你,你娘姓什么呀?” 这小姑娘似乎听见了她们刚才的谈话,突然转过身,一本正经的道:“我只跟这个姐姐说话,你们两个丫鬟下去。” 她人小,气场却颇为强大,在她的横眉冷对下,冷月和秋棠竟听话的退到了一旁。见只剩宁筠了,小姑娘拉着宁筠的胳膊倒着向前走:“你来这边,我告诉你。”宁筠被她拉着走到僻静处,正准备聆听小姑娘的话,不想小姑娘突然甩开她的手,咯咯笑着往前跑:“你抓到我,我就告诉你。” 宁筠恼然,心说我也不管你是谁了,看我抓住你送到你娘那儿,非得狠狠告你一状不可,拔腿便追那这小丫头。小姑娘步子虽小,但倒腾的快,一溜烟的往一处园子子跑了。 宁筠气势汹汹的追了过去,进了园子。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丛丛茉莉,开的正盛,细长雪白的花瓣纤细美丽,花蕊处散发出阵阵幽香。 宁筠顾不得欣赏美景,四处巡视,希望用视线将那丫头揪出来。 这时,就听身后有动静,她翻了个白眼,心说看你往哪跑。结果,一转身,当真要翻了白眼。 因为眼前站着瑞王,他笑眯眯的抬手摸了摸她头顶:“乖侄女,还真准时。” 套路啊,都是套路,她能“伏击”太子,瑞王也能“伏击”她。 正此时,就听到冷月和秋棠还有另外一丫鬟的声音在互相问:“小姐究竟到哪里去了?刚才明明往这边跑了。”秋棠和冷月倒没什么,另一丫鬟的声音分明是梁颜身边的大丫鬟纵香的声音。 还记得梁颜上次的威胁,她不想她再见到除了太子之外的皇族,否要就要药哑她。她今天已经失败了,若是被人以为失败的原因是她和瑞王接近,她便彻底死透了。 宁筠想都没想,一手堵住瑞王的嘴巴,一边把他往前边树木茂密的地方拉,藏了起来。 第十九章 “应该就在这园子里,小姐——小姐——”冷月大喊。 就在脚步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是时候,就听园子门口处,方才的小姑娘咯咯笑道:“我在这儿呢,笨蛋。” 冷月和秋棠回头见了她,又气又无力的道:“你快站住,别跑,你快给我回来。” 小姑娘哪里听,做了个鬼脸,笑嘻嘻的跑开了。 秋棠道:“小姐指不定被这丫头拐到哪个园子去了。”拔腿就追。 听到众人走了,宁筠正准备好好喘口气,就见眼前这位正挑眉盯着她。宁筠不好意思的打算将手从他嘴上移开,不想他反而握住她的手,皱眉道:“想不到你还真有些手劲儿,难不成我的狗真是你打伤的?” 宁筠无心和他开玩笑:“今日真的无法奉陪殿下……”说着就要走。 他讽刺道:“见我就要走,见太子就贴上去。” 托您的福,连太子也贴不成了。 忽然看到小路尽头,在树荫花影的遮盖下露出了小筑的一顶,她指着那边道:“殿下,天要下雨了,您快去那边避一避吧,我得回去了。” 真应了宁筠的话,话音刚落,波涛汹涌的乌云翻腾着压来,天边黑云压城,风瞬间也大了起来,将树木吹得摇摆不支。 忽然,又一阵风,直卷了她的裙子朝她脸上盖去。她窘迫间忙用双手按下,然后就听身边的瑞王笑了几声。 宁筠满肚子想说不能说的话,生生憋着,忍的愤懑。 此刻,飞沙走石,雨点夹在风中吹来打在她脸上,宁筠迎着风迈出一步,便被吹回了半步。 瑞王无奈的瞟了她一眼,扯着她便往小筑跑去。 泼墨般的乌云早就遮蔽了傍晚仅有的夕阳,比夜晚亮不了多少,小筑的楼梯处因没有照亮的灯烛,漆黑一片,勉强能看到个人影。钰扬丢开她的手,独自登到楼上,双手交叉在胸前,等着她上来。 不想等了许久,不见她人,他不得不回到楼梯口向下张望,见她正抱着腿坐在楼梯上。 不和他在一起,这是为了避嫌了。 钰扬一直压着的火儿窜了起来,烧灼五脏六腑,冷笑一声,下到她旁边,扯着她的胳膊,将人提起来,在她耳旁笑道:“风雨大作,你不害怕吗?” 呼出的热气喷到她耳畔处,撩的她耳垂像被火过了一遍,立即变得滚烫起来。好在身处黑暗,很好的隐藏起了她的窘态:“现在怕了。” “怕什么?”明知故问。 “您也说了,风雨大作,自然是怕天气。” “不是我吗?” “殿下光明磊落,我有什么好怕的呢。” “你既然认为我光明磊落,为何不与我一起上去?” 宁筠尴尬的笑:“我只是在这里歇歇脚,既然如此,我们上去吧。”扭身赶紧上去了。楼上的空间也不大,只有一张软榻,一张桌子,两把绣墩,想来是王府的主人临时歇脚地方。 宁筠先拣了绣墩坐。 钰扬笑道:“你怎么不做到那儿去?”他眼睛看向软榻。 宁筠也笑:“自然是留给殿下的。” 他便大方的来到榻前,往上一歪,一脚踏在榻沿上,一脚自然垂下,撇嘴道:“今日路走多了,腿怎么这样疼,你过来,帮我捶捶。” 他眼神坦荡,目光清澈,语气自然,全无半点轻薄之意。 宁筠闻言,表情痛苦的揉着手腕道:“殿下,不巧,我做了一天针线,手疼的要命,怕是做不成。” 他哼笑:“不知你腿疼不疼,能将毽子踢到太子怀里去,没少练习吧。” 不管做什么,当面被揭穿都难免尴尬,她清了清嗓子纠正:“没踢怀里呀,正确来说是踢到他脚下了。” 钰扬当即瞪了她一眼,将诸多不满都包含其中。 从窗户未关严的缝隙,宁筠看到雨点变成了银线,银线又水帘,白茫茫一片。 雨下得这般大,暂时不会有人来了。她出神的看着外面的飞溅的雨花,心情也不由得低沉下来:“殿下……缘何处处与我为难?” 他明知故问,得意的笑道:“我怎么为难你了?” “那殿下为什么将我引到这里来?” “你怎么知道是我?” 没法交流了。宁筠吐出一口气,笑道:“那就好,还以为您想见我呢。” 钰扬心里一抖,哼道:“我为什么会想见你?你勾引的是太子,又不是我。”这话一出,心里更堵了。但目不转睛的看她,看她如何回答。 宁筠没有回答,而是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摆弄发髻上的步摇流苏,与他耗着时间。 她不过是表面上镇定,心里已开始慌了。瑞王把自己单独叫到这来,为的就是盘问她吧。 比如你三番四次接近太子是不是图谋不轨?谁在幕后指使你? 唉,出师未捷身先死。 钰扬见她对自己爱答不理,一改见太子时的妩媚跳脱,心上恼火。怎么着,面对太子就使出浑身解数的献媚,轮到他时倒真像是从姑子庙里静修回来的。 把她单独叫出来,也是想看看她若是私下和他见面会如何表现。 她就没想过他送她玉佩是什么意思?就没想过他或许对她有意?她拿不准的话,好歹暗送秋波试探他一下也好,如此呆坐着是何道理?! 哼! 不过,反正不急,离雨停还早,看她还能躲到哪里去。 他将手臂枕到头下,闭目养神,等着一会再对她发难。 窗外雨声沙沙,颇有节奏,他几日来休息不佳,现在躺在这里,不觉困意袭来,眼皮沉重,陷入了梦境中。 四下一片黑暗,忽然天空飘来阵阵白色的花瓣,他伸手接过放在掌心,是一瓣梨花。抬头看去,不知面前何处出现了一条路,两旁盛开的梨花如云似雪,花瓣被风吹下枝头,化作漫天花雨。 他于惊恐间步步后退,他不能去那里,不能去…… …… “殿下,殿下——” 他猛地睁开眼睛,见眼前没有梨花白,只有她樱唇的胭脂红,他呆了呆,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哪里。 第二十章 宁筠方才见他气定神闲的躺着,也没当回事,但过了一会,就见他口中发出痛苦的低吟声,像是被恶梦魇住了,宁筠便赶紧过去将他推醒。 眼睛的酸涩提醒他可能大事不好,他一摸,果然触到了湿润。 钰扬意识到自己失态,红着眼睛恶狠狠的看她。一副随时要把看到他窘态的目击者灭口的样子。不等宁筠后退,他便一手抓住她的胸襟,把人拎到自己面前。 宁筠心想他态度变得如此之快,定是因为她目睹到了他梦中哭泣的样子,如果不把这个坎迈过去,她是逃不掉的。 “殿下,做恶梦了吗?”她轻轻抚摸他的手背,柔声道:“不如我给您顺顺背,我做恶梦时,都是这样的。”尽最大限度的减少自己的攻击性,表现的人畜无害。 许是被她温柔的语调稳住了心悸,他慢慢的将手放下,没有再为难她。 宁筠暗自庆幸,都说半句如伴虎,自己差点被老虎崽子给咬死。见他仍旧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宁筠便提起裙子,跪到榻上,轻轻伸手触向他的后背,见他没有拒绝,将手放在了他背上,轻柔的顺了几下。 “殿下,好些了吗?” 他这个过程中一直闭着眼睛,此时复又睁开,眸子被泪水洗过,清澈如碧潭。 见他不答,宁筠独自找话题:“我也常做噩梦,前天早上我也是哭醒的。” 他终于有反应了,但语气里满是疲倦:“你梦到什么了?” “梦到小时候的事,和一群小伙伴快乐的玩耍。结果玩着玩着,其中一个小丫头突然指着我说,姐姐不知羞,这么大的人了还和我们在一起玩。我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穿着如今的衣裳,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 钰扬嘴唇动了动,笑道:“这也值得哭。” “……然后我就跑回家了,才发现大屋空空,里面没有一个人。我忽然想到原来我长大了,我的父母亲也都不在了。明明刚才我出去和小伙伴玩的时候,父母亲还在门口叮嘱我早些回来的……结果转眼就剩我孤零零一个了。”她说的并非假话,不管以前她的人生有多热闹,现在她的确是孤家寡人。 “我可看不出你伶仃孤苦来,有大家族支撑的女子,也没你鬼主意多。” “殿下这话就不对了,如果您认为我鬼主意多,那也正因为我是个孤家寡人。若我自己都不替自己多想一些,谁又会关心我呢。” 钰扬闻言,看她的眼神亦温柔了许多,看的她发毛。 她不光有娇媚俏皮的一片,亦有属于她自己的温柔,钰扬心下一暖,迟疑了下,郑重的道:“你可以依靠本王。”她不上道,他就给她一些指点,他是男人嘛,主动一些总没错。 宁筠低头思忖,他慢慢靠近她的脸颊,唇几乎靠在她粉腮上。 宁筠心说他已经将她看穿了,再伪装下去意义不大,不如将话说明白:“我知道您什么意思,你说我可以依赖您,即是说我出卖表姐后,为了躲避她的伤害,我可以投奔到您麾下,对吗?可惜啊,可惜,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对您来说并没有任何价值。” 他当然不全是这个意思,又不好解释:“你敢说你这两次见太子无人指使?” 她想了想,叹气:“算了,反正不仅被您识破,而是计划也失败了。不如我就跟您直说了,的确有人指使,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表姐只说趁太子未即位,这个女人时候容易上位,让我进入他的视线,为以后璟王府在后宫谋一个能说话的位置。仅此而已,我并无害太子的心,您与太子手足情深,我可以理解您处处针对我,我今天便向您解释清楚,您真的不用担心。” 手足情深?看起来似乎是这样。 “如果我不信呢?” 宁筠语气淡淡的叹道:“信不信都不要紧了,我以后怕不会再出现二位殿下的视线内了。您真的不用再担心我会变着法的搅扰太子了。而且退一步来说,就算表姐要我继续去贴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怕是也不会再正眼看我一眼了。” 他颇为得意:“是啊,今天他对你怕是已经失去兴趣了。” 罪魁祸首洋洋得意,宁筠垂头丧气。可她又能如何,报复手段她是没有的,也没那个胆子。现在她只求梁颜能大发慈悲,再给她一次机会,或者看在她之前还算机灵的份上,调派她去做的事情。 “太子殿下有您这样一位为他着想的弟弟,真是幸福啊。”宁筠见窗外雨已歇了,起身道:“殿下,今日引我到这里想问的无外乎这些,我已经解释清楚了,若是殿下无事,我便告辞了。”说完,起身欲走。 “你真的就想这么走了?” “否则呢?”她笑道:“您还有什么其他的话想对我说吗?” “什么叫做‘说’?我有话,对你,只能用‘吩咐’。”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今天你见我的事,不要外传。” “是。”她哪里会外传,嫌死的不够快么。 见她走了,钰扬心情复杂,原本是恨她勾引太子也不接近他,现在终于使得她不去靠近太子了,但是,她对他也什么表现。 难道她就那么听话,她表姐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全没自己的想法?勾搭太子失败了,就任由失败,全不想用个亲王补救? 还是他说的不够清楚?这种事还要说的多清楚? 钰扬抱着肩膀哼了一声,跌回榻上。 宁筠下了小筑,雨点稀稀落落,一地的残枝碎叶,地上的积水浸湿了她的鞋面和裙摆。 新换的夏装裙摆沾着泥点也带着被雨打落的花瓣,怕人发现她是从茉莉花园跑出来的,她出了园子,使劲跺了跺脚,又转了转裙子,才沿着小路跑了。 第二十一章 回到烨嬅堂,刚进院子正和出来寻她的冷月等丫鬟撞了正着。 宁筠先开口:“那个小姑娘呢?气死我了,七绕八绕的,险些被雨淋了,幸亏躲得快。” 冷月等人忙把她迎进去,给她换新衣裳。冷月一边给她换衣裳一边气道:“我们知道她是谁了,猜猜看,那个小姑娘多大?” “八岁吧。” “告诉您,十七岁!”秋棠咧嘴道:“本是益王的婢女,结果可能是得了什么病,只长年纪不长个子,益王喜欢她喜欢的紧,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当个偶人般养着。不知今天怎么跑咱们这院来闹腾了。” 冷月道:“可不是,没个规矩,但谁让是益王的人,咱们也得忍让是不。” 宁筠记得益王是瑞王的弟弟,看来他们兄弟感情也很好,肯帮着他皇兄把她骗出去。 果然这年头都是拉帮结派,团伙作案了。 不过宁筠也没心思追究那么多了,今天殚精竭虑比大考还要累,傍晚时分就洗漱睡了。这一觉,便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晌午。 梁颜忙着会宾客,这两天应该没机会盘问她,等过了这几日,梁颜闲下来,便是她倒霉的时候了。这么一想,又想翻个身睡觉,却连连在脑海里告诉自己,生命有限更不能浪费在睡眠上。 如此挣扎了一刻钟,还是起身了。 磨磨蹭蹭梳洗后吃了饭,拿着扇子发会呆,又天黑了。 正欲漱洗再次进入睡眠,秋棠急匆匆的走进来,脸色凝重:“刚才纵香过来传王妃的话,说出事情了,让小姐赶紧过去。” 宁筠神情陡然一紧,虽然不知道王妃叫她做什么,但叫她过去准没好事,不是因为她勾太子失败,就是因为她私下见了瑞王,或者两者皆有。 垂头丧气随着纵香穿越重重殿宇楼阁,只觉得腿快酸了,才来到王府前院的遂心湖畔的一处偏殿外。 进殿前,宁筠眺望湖上的一艘巨大船舫,女子高声的欢笑和悦耳的丝竹声随着夜色飘向她的耳朵。 进了殿,见梁颜坐在榻上,板着脸,浑身透着寒气。她容貌冶艳,白日看时,会觉得妖冶美艳不可方物,勾人心魄的美。但到了晚上,配合着闪烁的烛光,加之阴暗的表情,只觉得黛眉黑眸,像随时吸人魂魄的鬼魅一般。 既然说是出事了,宁筠必然要率先问出口,以示分忧:“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梁颜一手垂在阑干上,一手放在肚上,恼道:“方才信王带来的歌姬弹了筝后,竟然说久闻你技艺高超,希望你出来助兴,一较高低。定是白姨娘那贱皮子,这会子唆使她以前的姐妹报出你的大名,叫你难堪。” 对了,白姨娘是信王送给璟王的歌姬,她有朋友还在信王府中,今日顺手帮了她一个忙。爆出她的大名的确难堪,毕竟没哪家正经小姐会以琴艺闻名。 不想梁颜继续告诉她:“可王爷信了,还派人来告诉我,叫你过去一趟弹上一曲。” 宁筠身子霎那间凉了一大截,血液从四肢涌|向心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我、我怎么能去弹?不能推了吗?”那船舫上皆是王公贵族,重点是全是男的。若是搁到正常情况下,她好歹还会拨|弄几下,弹弹无妨,但入乡随俗,她今夜弹筝,明天街上就得谈她。 “推不了了。白姨娘上次找人冒充你给王爷唱歌,你虽然逃过去了。但王爷却半信半疑,一直对你的乐艺有怀疑。这次说什么,也要你弹一曲。你说怎么办?还有旁人跟着起哄,无论如何,你得露一面。”梁颜也不知是发冷还是气的,上下齿打颤。 “我……我不能去……” 梁颜拔高嗓门:“别废话了,你快去,会弹就弹两下,不会弹便给诸王赔个礼。” “如果诸王不接受赔礼,我怎么办?” 梁颜瞪她:“你不会随机应变吗?”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今日见过太子殿下了?他对你态度如何?” 问到了宁筠的死穴,心里抖了抖,但她面上淡定的应付道:“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后来描述给冷月听,她觉得那人似乎是忠武侯。所以太子对我没并无任何表示。” 梁颜细细品他这话,半晌道:“这或许还是个机会,正好你去弹筝,若是不想弹,就向他求救。上次嘉阳‘欺负’你,他都‘原谅’你了,这次众人‘为难’你,他心疼你,也会帮你的。咱们王爷不会不卖太子这个面子,放心去吧。” 说白了,梁颜虽然是王妃,看似位高权重,但说到底还得听王爷的。璟王叫她把表妹献出来弹筝,她自己也没办法。 这时自筵席处又来了个丫鬟催,梁颜催促宁筠,叫她赶紧跟着这个丫鬟走。 巨大的苍蓝色夜幕罩在头顶,零星的镶嵌了几颗星辰,不甚明亮,远远的挂着。 宁筠木讷的走着,一个难题还没破解,眼下又来一个,应接不暇。璟王也知道她无依无靠,虽说是王妃表妹,但也是个任由摆布的玩物,这件事放在其他人身上,碍于人家族的面子,绝做不出叫未出阁的女子给男人饮宴伴乐的事儿。谁让她是个孤女,不欺负她,简直白给她吃饭了。 再说太子,他既然放弃了她,又如何能帮她的忙。但是,这似乎又是第三次机会,前两次失败了,如果这次成功,说不定她还能再搏一搏。 宁筠面无表情的登上小舟,由一个上了年纪的仆妇撑着往大船舫行去。 她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不到什么有效的法子解决眼下的情况。她就这么毫不避讳的去给他们弹筝,与歌姬何异?这是万万不行的。 想着,小舟已靠岸,宁筠提着裙子,却不迈步。 撑船的仆妇好心提醒:“咱们到了,您可以上去了。” 她就是迈不开这一步,忽然心想不如就这么跳进湖里吧,装作溺水。她是懂得游泳的技巧的,进入水中,浮在水面上等着救援应该问题不大。她失足落水,弹筝的事肯定也随之成为泡影。 对,就这么做! 但夜风习习,湖水黑漆不见底,她不由得又犹豫了。 “九殿下?” 宁筠突然听到撑船的仆妇怯生生的唤了一声,她撩起眼帘见瑞王正袖手站在她面前。 怎么又是他?已经够乱的了,就饶了她吧,别再给她制造困难了。 欲哭无泪。 他朝撑船的仆妇扬了下脸吩咐:“你可以回去了。” 宁筠没办法,踩着踏板上了船舫,不舍的目送仆妇撑着小舟离去。二楼的歌舞嬉笑声阵阵传来,刺的她耳朵疼,一想到自己也得登上去娱乐这群家伙,她便不禁将眉头紧紧锁住。 心里一横,不如跳了算了。 第二十二章 心里一横,不如跳了算了。 不想瑞王也道:“你不如跳下去算了。” “嗯?” 没成想她勾引太子不成,居然将目标定的更广了。夜半弹筝,这是打算在众多皇亲贵族中另选个人勾搭?!钰扬握住她的手腕:“你真的过来弹筝了,你、你……”因怒火压不住,竟结舌了。 听说要请墨姑娘来弹筝,起初并不以为意,心想她就算出身小门小户,也是位受过闺中教育,断不会深夜来到都是男人的船舫献艺。 没想到不仅宁筠毫发无损,亦无神伤的表情,似乎内心没多少抵抗。 “你、你都没羞耻心的吗?”他握住她的手腕,靠近她耳畔低语。 这话宁筠就不爱听了,难道她愿意吗,况且她脑子也没闲着,一直在盘算如何破解这困局,再者,与他何干。 她压低声音道:“快放开我。” 他提了她到面前,与她气息交缠:“别怕,我早将人遣退了,如今甲板上没守卫。” 宁筠放眼四望,果然无人:“您想做什么?” “你不能上去!” 要不是他,说不定她刚才一鼓作气就跳湖逃遁了,有气无力的道:“你当我愿意吗?” “不愿意你还到这儿来?你昨天怎么跟我保证的?”他语气冰冷。心想她是不是本性就是如此的轻浮,太子的戒指也要,他的玉佩也拿了,却还想大半夜的跑来招蜂引蝶。再者,昨天她怎么说的,摆出隐退江湖的模样,号称不会再出现太子面前,结果呢,现在出现他面前的大活人又是谁。 “您从没体会过什么叫做身不由己吧。”郁闷的心情变成了烦躁,她纳闷为什么瑞王三番四次的找她麻烦,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惊的自己一个激灵,但见他情真意切,不禁凤眸一挑,低声问:“这么在乎我,莫不是您对我……” 钰扬正在气头上,又被她调笑,再好的脾气也要爆发,况且他的脾气本来就不怎么样。他冷哼,伸出一指点在她心口处:“你觉得呢?” 她往后躲闪,不想脚下踩住了裙子,身子向后一跌。本可以及时止住,但她早打定主意跳湖,借势而为,向后倒退几步,直接后仰退进了水中。 掉进去的瞬间,她心想也好,殊途同归,她早晚要投湖的。但马上冰冷彻骨的湖水一瞬差点将她的心脏麻痹,幸好这幅身体不娇贵,很快她便适应了,奋力向水面上游去。 她不准备游往船舫,而是打算直接去岸边,让赶来的人在岸边附近发现她,直接送回烨嬅堂去。 不想才浮出水面,吐了一口水,就被人从后面抱住,拖着游了几下,直接将她举着回了船板上。 宁筠顾抹净眼睛上的水珠,看着他:“……你。” 钰扬浑身水淋淋的,被夜风一吹,冰冷彻骨,但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上下检查她一番:“你要不要紧?” 她木讷摇头。 “你、你生气了?”他小心翼翼的问,可是他把她退下去的,若是有人这么对他,准一上岸就把对方踢下去泄愤。 “……没有。”关心她生没生气做什么,难不成她不生气再推她一遍? “真的?”更小心了。 宁筠搞不清状况,试着小声回答:“……嗯……真的……” 见她浑身湿透,玲珑毕现,马上脱下自己的外袍塞到她胸前:“挡着点。”虽然也是湿的,但总比没有强。 这时,已经有听到声音的侍从出来察看,见瑞王浑身湿透,忙喊道:“不好了,殿下落水了,快来人啊——” 宁筠原本只想搞一起小小的落水,在不惊扰其他人的同时,免去她上船弹筝。不成想连带着瑞王落水,弄出如此大的动静。 最先跑过的人是顺恩,其他人紧随其后,见了瑞王的模样,赶紧纷纷脱下罩衫给他裹上,另有人去放小舟,准备将他送回岸上去。 宁筠惨了点,大家只顾得照应瑞王,她被晾晒在一旁,自己拧去衣衫中的水,心想她是跟水有孽缘,来时就是投井被捞上来的,以后得离水边远点。 这时,瑞王打人群的缝隙中,见她独自在拧衣裳,身姿单薄可怜。马上叫人给她送了件衣裳,结果她接了衣裳披好,自始至终也没看他这边一眼。其实并非宁筠和他作对,只是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她不敢轻举妄动,恨不得找个壳,缩进去。 钰扬心说我看你能犟到什么时候,此时就见慌乱的人迅速分开到两侧。他暗自撇嘴,不用说是太子来了。 气氛顿时变得更不一样了,其实众人看到和瑞王与一个女子一同落水,本就十分诡异和不自在,这时候又多了个太子,众人都屏住呼吸,不知事情会如何发展。 宁筠听到太子来了,忍不住看着太子来的方向道:“殿下。” 钰扬瞥见她的表情,竟顾不得太子了,腾地窜出一股火来。你眼里就没别人了么。 钰泓最先看到的是水淋淋的九弟瑞王,严肃的道:“九弟,无事吧?下次小心,你今日落水传入宫中,父皇母后定又要为你担心了。都愣着干什么,还不送殿下回去。” 钰扬没打算离开,杵着不动。 钰泓见宁筠身影单薄,仿佛要被黑夜吞噬一般脆弱。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她的娇媚可人,钰泓于心不忍。 虽然昨天因为瑞王几句话,他便丢下她走开了,但事后想来,自己之前还曾赠予她戒指,昨天又突然对她冷若冰霜,未免有些过分。眼下见她这般,不禁起了恻隐之心。便脱下自己的罩衫,拿在手中正要给她披上:“来……” 不想这时钰扬却上前一步,将罩衫抢了过来,迅速披在自己身上,露出天真无邪的欢快笑容:“谢谢太子哥哥,可冻死我了。” 太子的衣服是披给谁的,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能看明白。 瑞王身上早裹了几层,还去抢太子的衣服,顺恩忍不住低下头,不敢看太子的表情。 钰泓不好发作,生生将这口气咽下,淡笑道:“你喜欢便留着吧。”既然瑞王不想走,正好问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九弟是怎么落水的?” 钰扬的就是这句话,指着宁筠道:“我不甚落水,多亏墨姑娘相救。”然后感激的看着她:“本王该如何感谢你呢?” 目光灼灼。 宁筠心说他犯不着如此下本钱戏耍自己。就冲他抢太子衣裳的表现看,他极有可能……中意自己? 嗯……宁筠不禁开始怀疑自己,也开始怀疑人生的真实感了。是不是她自作多情想多了?但如果不是,他为什么如此维护她?现在直接说一句是被她推下水的,要了她的小命,便可以彻底杜绝后患。 方才甲板上无人,发生什么只有瑞王和墨宁筠两人说的清楚。尤其以瑞王说的为准。 “以墨姑娘的体力救得了你?”钰泓微皱眉头,她身材虽不是特别娇小,但若想把瑞王救起,并非易事。 “是啊,不信你问她。” 大家齐齐去看宁筠,这叫她如何回答?回答说没有,是瑞王把她给救了,更加麻烦,瑞王为什么要救她?又会追问个没完。 “……我……不太记得了……” “见我落水太过害怕,竟什么都不记得了,没关系,慢慢想。”他说完,笑吟吟的朝她挤了挤眼睛。 算了,她若是糊涂,他就点醒她。他都做得这么明显了,她该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第二十三章 此时,可能还嫌不够乱,忠武侯王梣突然来了一句:“墨姑娘如此果敢,不如求皇后娘娘收她为义女罢。”他又不是瞎子,早看出这三人的关系不一般,不如收为义女,大家成为兄妹,谁也别抢。 “本朝没此先例。”钰泓首先冷冷的开口:“不要胡说了。既然是九弟的救命恩人,该有更好的法子感谢。” 顺恩声音不大不小的提议,确保该听到人都能听到:“不如这样,王爷纳了她。” 钰扬投去赞许的目光,没白养你:“很好,就这么办了。” “九弟就是这么报答救命恩人的吗?”太子沉着脸道。 “我都以身相许了,还不够吗?”钰扬笑道,全无正经。 见事情不好,王梣再次站了出来,这次是缓和气氛:“这些事以后再说,先送瑞王殿下回去吧,寿星璟王爷还干等着咱们呢,走,进去,吃酒吃酒。”说着,去迎脸色铁青的太子。 众人见状纷纷附和王梣,重新将太子和其他人迎进了船舫内。 这时,宁筠见有小舟靠岸,为了尽早逃离,赶紧迈了进去。方才太子在场,他都敢不管不顾,别提如今周遭都是他的人了。 钰扬走过去,一把抱住她的腰,把她拽了出来:“你这小娘子,本王未曾登船,你怎么敢捷足先登?” 宁筠心里乱:“那边不是有给你准备的大船吗?” 他恍然大悟,松开她:“是么,那你去吧。”在她腰上搂了一把,才放人。 宁筠坐在小舟内,心情压抑,看着高兴的跟过节似的瑞王,终于忍不住含泪恨恨的想,王八蛋,我要被你害死了。 梁颜一定不会放过她。之前踢毽子勾太子失败,私下见瑞王,没有璟王府的人在场,她可以蒙混过去。但刚才发生的一切,四处都是璟王府的人,梁颜稍后便会知晓一切。她让她不要再和瑞王见面,结果,她竟然救了瑞王,瑞王还开什么以身相许的玩笑,任她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了。 钰扬在黑夜中并未看到她的泪光,只觉得她含情脉脉的看着这边,不管她看不看得到,又朝她露出个笑容。 宁筠心里骂了一串脏话,可除了他这株稻草外,也抓不住旁的了。侧过身擦掉眼泪,突然对撑船的仆妇道:“返回去!快点!” 钰扬见她竟然又返回来,喜出望外,嘴上却道:“怎么了,想回来弹筝吗?” 当然不是,是回来抱他的大腿的。 “……我回来……只是想对殿下道一声谢。”她略显腼腆,抬手拂去睫毛上的水珠,顺势轻轻捂住嘴巴,声音越发细弱,却撩他的心痒。 钰扬想笑,但又不想太过明显叫她捕捉到,嘴角勾着:“幸亏你有良心。”见她颦眉抿唇,似有难言之隐:“你想说的不只是这些吧。” “殿下……”她轻柔的唤道。 钰扬身子酥麻了半边,口中哼道:“有话就说!” “昨天在茉莉花园您说的话,还算数吗?” 他们虽然说了许多话,但只有一句最重要,就是那句“你可以依靠本王”。他明知故问:“哪一句?” 宁筠眼底溢出一丝泪光,扭身欲走:“……没什么。” 钰扬不玩了,赶紧道:“当然算!” 她半侧过身子,一半哀求一半渴求的道:“那……请务必一会传话给我表姐……想办法把我调离她的管辖,我怕她今晚生我的气……我得寻个由头出来避一避。”低头含羞。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来勾引自己了!钰扬心中欢喜,但强压着嘴角的笑意,点点头:“你来一趟什么都没捞着,还落了水,想来她不会高兴。调离?调我这儿怎么样?” 宁筠见他对梁颜的恐怖缺乏认识,不得已的道:“……今晚上不见我,以后您也别想见我了。” “见你,怎么会不见你呢。”俯身在她耳畔笑道:“你都开口勾我了……” 宁筠埋首,扭开身子:“殿下可得记牢呀,我得回去换衣裳了。”说罢,瞭了他一眼,才迈步重新登船。 她能不能活过今晚,全看瑞王的了。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钰扬回想方才的话,忍不住连笑了几声。顺恩见他这副样子,心疼的扶着他往一边走:“殿下先别看了,奴才扶您回去换衣裳,啊?” 钰扬这才收回目光,连连不舍的走了。 - 话说太子钰泓回到筵席上,早已没了饮酒作乐的心情,顾及璟王的面子,勉强坐稳观赏歌舞。 虽然舞姬身姿曼妙,婉转绰约,如雪迎风飘舞。但提不起他的兴趣,脑子里全是方才的情景。在虔心湖边遇到她时,被瑞王爆出她收了他的玉佩,当时只以为是她品性轻浮,没想到原来是瑞王选定了她。 他才不会信什么瑞王落水,她来营救这种鬼话。 怕是瑞王救了她才对。 王梣见太子脸色如乌云压境,阴沉的能挤出水来,与太子冼马罗良然交换了下眼神,心中都早有了解释,必然跟瑞王还有墨宁筠脱不了关系。 终于一曲舞罢,歌姬们入列陪酒,太子只觉得歌姬们身上的胭脂香黏腻熏人,见这些女子媚态讨好自己,不觉又想起虔心湖畔她娇俏的模样,当下心烦意乱,起身离席而去。 王梣和冼马罗良然立即跟了上去。太子不是出去透风,而是直接命人载了他回到岸边离王府而去。众随从见太子心情不好,不敢说什么,唯有成恩自小陪在太子身边,敢讲两句笑话暖暖气氛,但自打遭了太子的白眼,也闭了嘴。 成恩护主心切,见不得自家殿下受半点委屈,心里将墨宁筠这狐媚子骂了个翻天。当初在梨园跟太子哭哭啼啼的献媚,怎么转身就跟瑞王勾勾缠缠的了? 慢着,难不成是故意的?游走在两位殿下之间,挑拨他们兄弟关系。 怎么就凭空冒出来这么一位主儿,搅的大家不安静。 他得派人好好查查她,就不信她一个孤女,艰难生活之下就没点见不得人的事。 证明她是个不值得置气的破烂玩意,太子想必就会宽慰释然了。 第二十四章 宁筠下了船,冷月和秋棠早就等在岸边了,给她披上毯子:“快回去吧,别染了风寒。” 回到烨嬅堂洗了热水澡,换了干净的衣裳,宁筠试了下自己的额头,温度正常,她没有半点生病的迹象。不得不再次感慨这身体果然是本钱,没病没灾,不烧钱。 很快,王妃那里传话来,说让墨姑娘过去一趟。 伤害她本钱的人来了,宁筠心里叹道。 宁筠这一夜没闲着,身心俱疲,本该卧床休息,但梁颜传她,她就得踏着夜色再去见她。 梁颜仍是一身华服,未来及卸妆,想是一听到今夜发生的事情,就把她提溜来问话了。 红烛跳跃,有淡淡的香味,宁筠还记得上次也是在这种空气中,混合了白姨娘的血腥味。 “不知道你居然会水,竟能救得了瑞王。”梁颜轻轻抚摸自己隆起的小腹,眼神瞅向屋子一角,有些呆直。 “其实是我失足落水,瑞王将我救了起来,而不是我救了他。” “哦,这样啊。”梁颜皮笑肉不笑:“可是对外,你就是瑞王的救命人。救命恩人呀,你说他该怎么报答你,总不会是让太子纳了你吧。还是你觉得,太子会纳一个弟弟的救命恩人?” 和宁筠预料的一样,在梁颜眼里她彻底失败了。 梁颜叹息:“别说太子对你感兴趣了,就是他愿意,我也是不肯的。一母同胞争夺一个女人,你以为皇后会坐视不理吗?!” 宁筠黯然,确实没有翻盘的可能了。 “唉,你知道我当初对你有多期待吗?以为终于能有个能帮上我的人了,没想到你却这般让我失望。”梁颜再次叹气,尽显疲态,抬抬手让丫鬟端来一碗汤药,棕色的药汁有一股叫人干呕的难闻味道:“来,将这碗驱寒暖身汤喝了。” 她记得清楚,梁颜说过会药哑她。宁筠不动,直到梁颜再次瞪眼,她才犹犹豫豫的上前接过药碗,然后一“不小心”将汤碗摔在了地上,药汁四溅,流在了满地。 宁筠忙道:“我、我太不小心了。” 丫鬟刚要动手收拾,梁颜制止:“宁筠,你打破的你来吧。” 宁筠大概猜到梁颜要做什么了,慢慢蹲身,缓缓伸出手去碰瓷碗的碎片。 梁颜看着她,突然伸出脚想去踩宁筠的手,不想宁筠早有准备,及时把手抽回。反倒是她踏了空,一脚踩中了碎片,刺穿了软底,疼的她尖声骂道:“你这蹄子!” 其实宁筠也为难,躲开,梁颜定还会继续惩罚她,不躲开,她又舍不得自己受苦。 丫鬟们赶紧围过来,脱了梁颜的鞋子给她验伤,幸好只是皮外伤。但梁颜心伤未愈,又添脚伤,恨得将宁筠扒皮。 宁筠在心里把能祈求的神明都求了一遍。不管是哪路神仙,只要能救她,她日后定会拜在他旗下。 正在这时,就听外间传来太监特有的嗓音:“娘娘,奴才传九王爷的话,召墨姑娘去一趟拾翠居,想让墨姑娘解禅。” 梁颜听出这声音是顺恩,气的牙痒:“你回去告诉王爷,没道理晚上召见,有事明日再说。” 宁筠是傻子才等明天,趁她不注意往门口悄悄移动。 顺恩却道:“可等不了明天,昨晚上殿下梦到一句禅语,若是破不了,今晚上便睡不安宁。想到墨姑娘曾庙居三年,或许是可帮殿下解了这迷惑。这件事就报到皇后娘娘那儿,也是行得通的。” 因瑞王常有梦中惊厥的困扰,凡是和这个相关,连皇上和皇后都要让着几分,如今拿这个压梁颜易如反掌。 “……既然是解梦,一个时辰怎么也够了。”梁颜剜了眼宁筠,一字一顿的道:“到时候表妹不回来,我定会去要人!” 宁筠听她松口,立即自己开门出去跟顺恩道:“公公快带我过去罢!”怕迟了一步,梁颜反悔,扣住她不放。 — 虽然暂时脱身,但她知道,下次被梁颜逮住,她绝对没好下场。 除非瑞王异常中意她,中意到梁颜动她一手指头都会带来严重的后果。梁颜对她的伤害程度与她对瑞王的价值成反比。 难道勾搭完太子,又要向瑞王使“媚术”,当初吸引太子的法子都是梁颜教的,如今她亲自上阵,明显信心不足。 可当下的状况由不得她,没信心也得给自己鼓劲迎上去争取。 月明如镜,暗香浮动。 一阵微凉的冷风吹过,将夜色中凝固的燥热搅动了起来。 快到拾翠居的时候,宁筠哎呦一声,捂着脚腕蹲身:“我脚扭了,走不了了,几位公公先行回去,禀告殿下,我一会便到。” 顺恩为难了:“……可以背着您。” 宁筠往回廊的立柱上一靠:“我就坐这儿,你们回去如实告诉殿下就是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真叫我们这么复命?” “拜托公公们了。” 顺恩好心提醒她:“王爷若是生气……可别怨咱家。”等宁筠肯定的回答不会后,顺恩等人暂时别了她回去复命了。 宁筠则坐在回廊上等消息。如果瑞王真的愿意见她,明知道她拿乔,也会过来见她的。 花香与府内殿宇内燃着的香料混合出别样的馨香,清幽,却让人沉醉。 她忙活了一晚上,早已疲惫不堪,这会内心安宁,不觉得头脑有些昏沉,就在陷入睡梦中的前一刻,有人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宁筠没了睡意,侧脸看到瑞王已坐到了她旁边,她立即起身。 他拽住她:“你去哪儿?” “你吓唬我,我可不跟你坐一块。” 钰扬笑道:“大晚上你一个人在这儿打瞌睡,若是碰到别人,可不只是吓唬你这么简单了。” “太子诸王都在璟王府内,这会王府里怕是连个蚊子都飞不进来,我担心什么。”宁筠重新坐下,借着月色的光辉,斜眼挑他,见他笑意盈盈,似乎心情很好。 他拿扇子挑了下她的下巴,调笑道:“就不怕哪位亲王见你花容月貌,一个忍不住要了你这温香软玉。” 宁筠推开他的扇子:“现在可没心思跟你调笑。” “你勾引太子不成,惹怒你表姐,她不给你出嫁妆了吧。” 她心说你这家伙根本不知道梁颜的可怕,真当她触怒了梁颜不过是骂两句罢了。不过想想也是,梁颜和他也没接触,他哪里晓得她的品性:“……您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现在真的无处可去了。” 钰扬正要开口表态做她的依靠。就见她垂首颜面,身子微颤,似是在哭泣。 因见识过她装哭的本事,他一时也不敢肯定她是不是真的伤心,大晚上出来见可心的女子,对方却开始哭哭啼啼,未免有些扫兴:“有什么好哭的,你是不信我能护住你?” 宁筠哀怨的看他:“……殿下难道真的不懂吗?我父母双亡,普天之下都没人关心我,这个时候表姐将我接进府里,不管是被当棋子也好,当工具好,终于有人疼爱我了。”她哽咽,一行清泪滴落,滑下粉腮:“她一开始,她真的待我很好,从没人对我这么好过。我想我一定要报答这个人,她叫我做什么,我都肯,我只希望她继续对我好,不要抛弃我……如今,我伤了她心……” 钰扬仿佛真的看到孑然一身的女子卑微的祈求关爱的样子,任他是铁石心肠也软了,况且他到底舍不得她:“原来是为了这事。你表姐当初想做太子妃不成,把你找来勾引太子,虽然不知道她什么目的,但肯定为的是她自己。你真当她心疼你?不过是想让你尽心为她效力罢了。为了一个利用你的人,哭哭啼啼值得吗?” 为了安慰她,居然说了这么多话,钰扬不禁在心里鄙视自己。 她继续啜泣:“……她叫我接近太子,我就接近太子,她让我远离你,我便不敢多看你一眼……” 原来是璟王妃不让她跟自己接触的,钰扬一块心病去了,只觉得心里一热,情不自禁的抱住她:“可是你还是到我身边了。” 她没挣扎,在他怀里闷声道:“我曾经为了太子,那么卖力的演戏,您生气吗?” 这是个圈套,不能钻:“有一些。” 宁筠早有准备:“您生气也是应该的,我有的时候也气我自己……若是我不听表姐的话,早些到您身边就好了。” 这句话正说到他心坎上,很是受用,不由得将人紧紧抱住,越是细品她方才的话,越是心甜如饴 第二十五章 钰扬心想她这么容易就能讨得自己欢心,若是自己不从中作梗,让她到了太子跟前,太子定也会把她挂在心上。想到这儿,心里又不是滋味了。起身牵着她的手往拾翠居走。 宁筠拖着脚步:“我不能去您那儿。” “你想挨冻,可我不想。”他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但我又想和你在一起,所以你得跟着我走。 宁筠紧挨着他,本能的躲在他身后。走进拾翠居,和宁筠想象的不同,他带来的侍从们一个个仿佛失明了一般,见了他们除了按规矩低头候立一旁,没有一个敢向宁筠投来异样目光的。 进了内室,钰扬吩咐顺恩等内侍下去,等屋内就剩他们两个了,他把她往榻上上一按,自己坐在身边,得意的道:“你一开始对我爱答不理的,现在还不是晚上到我房里头了。” 宁筠心情有些晦暗,也不知道瑞王这股置气般的喜爱,能维持多久。 这时钰扬忽然看到她指尖有殷红的血迹,方才在外面夜色昏暗没瞧见,这会猛地发现她竟然受了伤,忙拿过她手来看:“你这是怎么弄的?” 应该是方才捡拾瓷器碎片时弄伤的,伤口不重,血迹已干涸。宁筠见瑞王笼络的差不多的了,正愁怎么进一步向他求救,没想到机会自己就上门了。 “……没事……”宁筠含住自己的指尖,无所谓的笑笑:“表姐叫我收拾瓷碗的碎片,不小心割伤的。” “没下人吗?叫你干这个?”她向他表露过心迹了,钰扬心里已将她默认为是自己的人了。 “我自己打碎的碗,表姐让我自己收拾也不过分。”她笑道:“都怪我自己胆子小,以为她要兑现威胁将我药哑,才没端住碗。” 钰扬可没发现其中有好笑的地方:“你还笑得出来?她居然这么威胁你?”若不是她这么轻描淡写,而是哭天喊地的朝他痛陈梁颜的恶毒,他一定以为她是故意夸大其词。 “就是嘴上说说,我相信表姐做不出来的。我就是上次被她刮花了白姨娘的脸吓的……但白姨娘是姨娘,我是她妹妹……不会的。”眼神黯下,低喃;“应该不会的。” 他板正她的肩膀:“你不是挺精明的么,怎么轮到这里就傻了?她能说出药哑你的话,心里只把你当奴婢一般的对待。我还当梁颜给你什么好处,原来只是看准你孤苦无依,恩威并施罢了。”他还真不知道梁颜下手会如此狠毒。 宁筠眼圈一红:“……我只是想要个对我好的人……哪怕是假的也好。” “纵然如此,你心里还是怕她的吧。否则你今晚也不会向我求救了。”其实他也知道她突然掉转方向,跑来勾自己多少有隐情。 “……有一点怕她。”声音微弱,一听便知是假话。 钰扬越看她越觉得可怜,竟然不知道她活的这么艰辛,自己不知深浅一直纠缠她,差点害了她:“你表姐这种亲人,有多远就让她滚多远罢。我既然说你可以依靠我,便一定会保护你。”心想她真是善良又可怜,为了一点亲人给予的温暖,竟然牺牲到这种地步。 他做了自己满意的承诺,她见好就收,表现出惊喜的样子:“真的吗?” 钰扬想让她更高兴一些,自然免不了进一步表态:“往后你不用再受任何人的驱使,有我在,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跟她脸贴着脸,语气暧昧:“那么,我问你,你能自己做主了,你想做什么?” 她哪有什么自主,还不是听他的:“嗯,我想……好好服侍您。” 他乐开了,追问:“如何服侍?” 宁筠撩拨他是一回事,真涉及到了关键又是一回事,不由得脸颊发热,低着头不知该继续接话。钰扬见她面色旖旎,知她是害羞了,心想这么久了,终于压了她一头,但转眼又怕她是装的,摸了一把,有热度,笑的更欢了,跟她脸贴脸:“呦,脑子里想什么呢,想的脸都红了。” “可能是着凉害了病,这会正烧着呢。” 钰扬握住她的手,试探完毕温度:“你手怎么不热,难不成身上冷?正好,我给你暖暖。”也不管她愿不愿意,紧紧将人搂住,温存间低头看她,见她正抬着水蒙蒙的眼睛看自己,四目相接,她却把头一低,缩到他怀里去了。她这举动正像一只手挠到他心痒处,当即把人从怀里拿出来举到跟前亲了几下。 宁筠不敢轻举妄动,若是撩起他的火来,今晚上她不是以死抗争就是得委身给他。钰扬看穿她的心思:“怎么跟木头人似的?哦,怕了?怕本王要了你?” 他这点最烦人,看出什么来非得说出来:“……说不怕是假的。” “你愿意吗?” 她眼睛看向别处:“不是今晚。” 钰扬一手搭在她肩上,颇为仗义的道:“你没按你表姐的意思办事,她迁怒于你,你来我这儿寻求庇护,我怎么会趁人之危。”若说心里话,当然是想的,但既然想和她长久,总不能真的趁火打劫,为了获取最大的利益,忍一忍是划算的。 她忙鼓励:“殿下当然不是那种人,就知道到您身边是最对的,只恨我之前做提线的偶人,只听表姐的话,不敢接近您。” 受夸奖心里欢喜,虽说不趁人之危,不夺她的身,但可没说不许做别的。他轻轻抚摸她的右脸颊,轻声道:“你将眼睛闭上。” 宁筠听话的阖上眼睛,屏息凝神,心脏咚咚的跳,等待他的举动,心想无外乎吻她一下。他长得那么好看,她也不亏。 钰扬也存了这个心思,慢慢靠近她花瓣似的小嘴,打算一吻芳泽。但此时,见她眉头微皱又重新展开,轻轻动了动唇,似乎知道他要干什么,齐钰扬便消了这个念头,捏住她的右脸蛋上拧了下。 宁筠吃痛,捂着脸看他。 他见她吃惊,哼笑:“你以为会怎么样?” “……” 他逗她上瘾了,搂过她的肩膀,鼻尖蹭着她的耳垂:“你以为会怎么样?”见她不答,又好气又好笑的道:“看来那些手段真是你表姐教你的,你自己啊,到底只是个小姑娘。” 宁筠再次成功的把自己漂的更白了一些:“……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好啊,那说说你懂什么。” 她便又装作失语的样子,不好意思的扭开脸。钰扬见她这般,心想她这个样子哪里斗得过梁颜,便道:“你不能再回去了,回去会有危险。” 宁筠等的就是这句话,凭几次交手的经验,瑞王这个人,一旦被他看穿意图,十有八成要逆着对方的意愿搅事。若是被他看出她不想回到梁颜那里,弄不好他反倒要送她回去。就算不送回,也得费尽心力讨好才能留下。 现在是他自己承诺的,可不是她逼他的。 “……大不了打一顿,受些皮肉苦,我觉得她不会把我药哑的。”宁筠道:“我若留下,可就真被她抓到把柄了,说我闺中失誉,不死也得死了。” “你不懂。阴人的法子多了,假如你回去了,她往你房里塞个男人,说你不检点。好吧,就算不是你的错,是那个男的轻薄你。到时候,既害了你又恶心了我,这对她来说,并非难事。” 钰扬之前没见过梁颜凶狠的一面,只当她是寻常女子,也没把她往坏处想,但经过宁筠一提醒,立即设想出她可能做出的种种恶行。 “或者,趁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叫丫鬟拿蜡烛烫伤你的脸,就说给你掖被子不小心失了手……这一切表面看是意外,我还能追究吗?又能追究谁?” 宁筠心想果然是见多识广,一经提醒,就能替梁颜想出这么多法子。 “这……”她的确有点被吓到了:“我该怎么办?” 他眼珠低垂,计上心来:“我倒是就两个办法,就看你选哪个了。” 一个能救她于水火已属不易,居然还有两个可选项:“……您说说看。” 他便在她耳边低语了一番,完毕看她:“你选哪一个?”两个计划的核心区别在于,是跟他一条路走到黑,还是给自己留个退路。 “……我选第一个。” 钰扬听了不由的欢心:“我就知道,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将人抱了一会,他不免情动,可一想到方才说的不会趁人之危的话,所谓帝王一言九鼎,他作为亲王好歹七鼎。可这么抱着只能看不能动,又太折磨人。于是干脆高风亮节到底:“……这样吧,我现在回到筵席上,今夜就住在这里,明天便按计划行事。” 她听说他今夜要住到别处去,当真有些感动,本来第一次见时,还当他是强人所难的无赖,没想到他当真会替自己着想。眼神和语气都是不曾有过的温柔:“……我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感激殿下了……” 钰扬往道德高地又迈了一步,大方的笑道:“唉,你我之间谈什么感激不感激的。我既然真心待你,这些都是应该的。”抚慰般的拍了拍她的手,口中道:“时候不早了,你先歇着罢,我走了。”当真君子的退了出去。 宁筠送他到门口,心想他既然这般对自己,自己以后也该好好回报才是,能不撒谎的地方,都要说真话才是。想到自己的真实身份,心脏不由得抖了抖,赶紧抬手按住胸口。 钰扬往外走一步就后悔一步,到了回廊处,朝立柱狠狠踹了一脚。 做正人君子真是辛苦。 偏顺恩没眼力见似的问:“殿下,咱们这是去席上?” 半死不活的哼哼:“嗯……” “今夜不回来了?” “……” 被王爷甩了一记眼刀,顺恩马上住口,心里则想,啧啧啧,何苦呢这。 才出院门,正见一队丫鬟提着灯笼走来,后面四个妇人抬着个肩舆,上面坐个妇人,正是梁颜。 不出意外,是来要人了。 第二十六章 梁颜由两个丫鬟扶着,艰难的下了肩舆,面色凝重:“殿下可否进去说话?”她一只脚不太敢沾地,全赖人扶着。 钰扬若是拦着她,反倒像是藏着什么了,率先扭头往回走进议事厅。 进了屋,他扫了眼梁颜,和印象中一样,弱女子一枚,也没三头六臂,心说真的这么可怕?直接往椅子上一斜,待搭不理的道:“五嫂,你大半夜的来会小叔,不好吧。” 梁颜压住火气,温声道:“……是呀,正值深夜,所以你也知道我前来定有要事罢。” “奇怪了,小王还不知与你能有什么要事。” “您纵然再喜欢我那表妹,但孤男寡女留宿一处,未免不合礼数,若是传出去,殿下无恙,我那表妹一辈子就毁了。”梁颜声音冰冷:“请将我那不争气的妹妹还来罢,您若是真心中意她,选个良日,将她抬进府里,也算尽了礼数,总比这样强上百……” “打住,打住!”钰扬坐直身子:“你说什么呢,谁留你妹妹了?诱拐良家子这样的罪名,小王可担不起。” 梁颜气结:“你身边的太监传话给我,说你要重谢宁筠,他将人领走了,不在你这儿还能在哪儿?” 钰扬也不和他争执,对自己的贴身太监顺恩道:“你告诉她。” 顺恩陪笑道:“您确将墨姑娘交给了咱家,可墨姑娘在来这儿前,忽然扭伤了脚,在回廊里小坐。咱家只得回来如实禀告……” 钰扬接着说:“小王出去找她,人却不见了。小王也正气她呢,不知你这表妹哪里尊贵,好大的架子,小王亲自去接,还避而不见。”说罢,冷笑两声,演绎的滴水不漏,像真的一样。 梁颜默然,说个假话骗人,调虎离山,擅自跑路,的确像宁筠能做出来的。又看瑞王的表情愤懑,确实不像是假的。心里不免打起了退堂鼓,难道真是她唐突了?宁筠当真没在这里。 钰扬见她迟疑,再接再厉:“真是有趣了,五嫂是否亲眼看到她入了小王这院?不曾?哈,不曾有人亲眼看到,你尚且能来要人,现在璟王府的人可是亲眼看到你来小王这里了,是不是更说不清了?” 一番话将梁颜气的脸色煞白:“我带了许多婢女嬷嬷,见证人众多,谁会胡说?!只是我那妹妹是自己跑出来的,可没人给她的清白作证!” “那就是了,既然没人给她的清白作证。你还在这儿磨蹭什么,还不快去找?!”钰扬讥讽道。 这一切原本就是他惹出来,将她的计划破坏了个彻底,还把她重要的道具“墨宁筠”给拐走了,如今却倒打一耙。梁颜气的一双眸愤恨地瞪着他,呼吸都变得重:“和九殿下无关,那最好!” 虽然这里是璟王府,但她没权利搜查瑞王暂时下榻处。 钰扬闻言,面色如霜:“五嫂最好将人寻到了,小王的救命恩人莫名在王府里失踪,这可不是小王想见到的。若是需要,明早小王可以调瑞王府的人,帮你一起找!” 梁颜咽了口唾沫,忽然想到一件事,正可以争一口气:“哎呀,或许不用找了,没准跟太子回去了。我这表妹生性浮浪,今日没少往太子身边凑。” 若是宁筠不在他这儿,他或许就信了,但人这会正在他屋里头,这句话几乎对他没伤害。但也得装作相信的样子,沉下脸:“太子哥哥岂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五嫂诽谤储君,若是传出去,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 梁颜并不怕,只当自己气到了瑞王,搬回一局:“这丫头现在在哪儿,谁也不知道,都是猜测。太子若是知道,也会当我寻妹心切,不会与我计较的。”在瑞王这里没进展,她缓慢起身,护着肚子,打算告辞:“希望本府伺候的还周到,没有怠慢你。可有大夫给九殿下诊过脉了吗?九殿下若出了闪失,我可不知拿什么去平皇上和皇后的怒火。” 钰扬哼哼哈哈的点头,眼睛一挑:“五嫂大半夜的,就别对小王嘘寒问暖了,快去将宁筠找到罢。” 梁颜一句话没说出来,生生噎住,顺了气才道:“这就去找,殿下留步!”说完转身走人了。 他原本也没打算送她,在椅子上歪斜到梁颜走了,他起身想再回去找宁筠,但一想若是见面,怕是今晚上就走不出来,只得叹着气艰难的抬腿走人。 钰扬为了表现自己是个柳下惠般的人物,弃了美人出来,心情与这云遮月的夜色相配,乌蒙一片。回到席上,因太子的离开,亲戚们少了一小半,但因剩下的已经饮的昏沉,有放浪形骸者闹腾,反倒更显得热闹。 他因想着宁筠,也没心思关注眼前的莺莺燕燕。益王曾朝他引荐了个能歌善舞的娇俏美人,他一瞧,姿色不及宁筠,心想一个以色侍人的陪酒歌姬,长得还不如靠脑子的墨宁筠,还混个什么劲儿。他不耐烦的摆摆手,将人打发了,独自喝闷酒。 有才华横溢的梨园子弟现场填了首《雨霖铃》来唱,众人叫好,一时间赏赐了许多金银玉帛下去。钰扬意兴阑珊,冷着脸熬着时间。虽说是璟王的寿辰,但这会太子不在,瑞王便是众人关注的所在,见他不高兴,自是都尽了力的讨好他。 钰扬不厌其烦,就不能让他安安静静的郁闷么,非得绕着他。为了消散众人的关注,强迫自己展现出并不刻意的微笑。 瑞王笑了,众人也笑了。 酒过三巡,钰扬便借口不舒服去了船舫一间内室睡下,第二天醒来,出来就见满地狼藉,玉杯银壶金盘乱七八糟的丢了一地,有矮几下甚至还躺着醉酒的浓妆艳抹的梨园子弟,衣衫半开,也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 走到门口时,钰扬余光瞄到一个醉倒的少年,觉得眼熟,便抬脚踹了踹。他十四五的年纪,唇红齿白,看脸像个戏子,但看富贵的打扮就知道并非是三教九流的。 他揉了揉眼睛,恍然看到钰扬:“殿下?” “你喝成这样,小心你爹知道了,扒你的皮。” 他环顾四周,嘿嘿一笑:“原来已经天亮了,怎么也没人叫我,还是殿下您厚道,体贴我。” 沈子山,本是驸马都尉沈开佑的侄子,但因驸马与长公主成婚十几年没有儿子,驸马又无妾室,便从宗室过继了沈子山来做养子。沈开佑身居禁军统领的要职,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子,不想过继的这位侄子却是个面若傅粉的柔弱少年,不得他半点真传。 长公主是钰扬的亲姑姑,所以这位沈子山也算是他的一个表弟,若是别人,他也懒得看一眼。 “行了,快起来回府罢。” 沈子山揉了揉眼睛:“殿下,您不是要去洛州了么?这么快回来了?”听他养父说,洛州出了大案子,皇帝要派瑞亲王督查,这几日喝的太多,竟不记得见过瑞王了,还以为人走了。 见自己这么没存在感,钰扬沉着脸冷声道“本王还未曾动身。” 沈子山赔笑:“是了,是了,我这脑子也记不住什么了。” 钰扬连连摇头心说这死孩子要完,离开这小酒鬼,下了船,往拾翠居走。路上听昨晚上梁颜一直在派人搜查王府,除了各亲王的下榻处能翻的都翻了。钰扬冷笑两声,快步回到拾翠居,见想了一夜的宁筠已梳洗完毕,光彩照人的在等他。心里极是舒畅,捏了她脸蛋,笑道:“醒的这般早,是不是一直盼着我回来?” 盼着他回来倒是真的,虽然这里有他的守卫,但他人不在,总怕梁颜会来抓她,便如实颔首。 钰扬笑逐颜开,正欲逗逗她,想起来正事要紧,忙和宁筠、顺恩准备了一番。才准备完毕,就听侍从来报,说璟王妃又来了。 钰扬赶忙让宁筠躲起来,出去见不速之客。 梁颜捧着肚子坐在椅子上,眼睛四下逡巡,她略显憔悴,但眉间渐有怒色,想是昨晚上忌恨宁筠,一夜没睡好。因精神不佳,也没功夫寒暄:“殿下,请将表妹还来吧。” “还要小王说几次,人不在小王这儿。”钰扬敷衍道。 “九殿下说人不在,这院子的确都是您的人不假,但院外的本府仆妇们今早告诉我,的确亲眼看到她进了这院子,再没出去过,要不要我去把人证叫来?”梁颜咄咄逼人:“殿下不会以为我买通了本府的下人诬陷您吧。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瞭她一眼:“难不成你想搜本王下榻处?” “不知道殿下肯否?”梁颜打定主意宁筠这蹄子就藏在这里,拾翠居既无暗道,格局又小,那么大个活人,又能藏到哪里去。 钰扬阴鸷:“真想看?” 梁颜道:“殿下总不想背负诱拐民女的骂名吧,她是我接到府里来的,我有责任保护她。”说完,不等钰扬同意,举步便往内室走。只要将墨宁筠抓出来,坐实这对“奸夫□□”的罪名,纵然瑞王贵为亲王,于道义上也要受制于她。 一推开内室的门,她就闻道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百宝阁上的诸样摆设,多半被打破,一地狼藉。床榻凌乱,仔细看,似乎上面还有血迹。 “五嫂不会让小王赔吧。”钰扬恹恹的道。 梁颜一见便知这里有事发生,惊诧的看了他一眼,心中腾地生气一股恐惧感。尤其和瑞王对视,将他眸底的阴冷,不由得的打了个寒颤。 他会不会把……宁筠给……杀了吧。 他想占有她,她不从,就把人给…… 目光放到黑漆牙雕走百病的屏风,见底下的缝隙底有件衣裳,颜色与宁筠的颇为相似,梁颜屏住呼吸慢慢走过去。一步步的接近那里,突然瑞王咳嗽了一声,竟将她吓的一哆嗦。 她开始设想,会不会是宁筠不从,惹怒了瑞王,他将人失手杀了。真的发现她的尸体,该如何处置?瑞王是会受她的威胁,还是将她反杀?反杀?他不敢的,这里是璟王府。 她鼓起勇气,转过屏风,只有一件衣裳,看款式只能是瑞王的,与宁筠并无关系。她稍微松了口气,回头看瑞王,发现他的目光正盯着屋角的红木雕花衣柜,她循着视线,就见衣柜虚掩,露出一角衣料来,仿佛那里塞着什么。 她不敢去看,便吩咐纵香:“你去。” 这屋内气氛诡谲,瑞王表情阴鸷不发一言,王妃步步胆寒,纵香也不大敢在这杀人现场似的地方随意反动,但王妃下令,就得硬着头皮过去。突然,就听瑞王冷声道:“要看的话,只能五嫂亲自看,旁人可不行。你要看,就让其他人都出去。” 梁颜可以肯定心中的猜想了,咬齿让纵香等人出去。 等下人们都走了,突然,瑞王将门关好,靠着门,面无表情的看梁颜:“……污了璟王府的床榻真是不好意思,但总有人不听话,得给教训不是么。” 她冷笑:“殿下现在想怎么办?”她只想让瑞王亲口承认,倒不想亲自上前看尸体,立在原地不动。 “怎么办?你帮我出出主意吧,亲自打开看看。”他目光幽冷:“快点吧。” 第二十七章 梁颜忽然有种感觉,她或许不能活着出这个屋子。如果瑞王杀了她的表妹,她到底应该装作不知情,还是该转而要挟他。 她深呼吸,走到柜前,在打开的瞬间,决定放弃。不想瑞王却突然走上前来,要将柜子拉开:“你怎么不看了?” 梁颜按住柜门:“罢了!我去别处寻表妹。殿下与我知道这件事就可以了。” “什么事?”他说罢,将柜门打开,突然有东西泻出碰到梁颜的脚上,她吓得身子一抖,脸色惨白如纸,瞬间闭紧了眼睛。须臾发现碰到脚上的东西重量轻微,才心惊中睁开眼睛,见只是一堆衣裳,柜内空空如也,并无任何东西,包括尸体。 “……这……” “五嫂让小王知道什么?” 梁颜从恐惧中缓过神来,下腹微微绞痛,她哆嗦着:“你、你……” 她不知该说什么,瑞王到底杀了宁筠没有,是她找错了地方,还是他故意吓唬她故布疑阵? “被人惊吓的滋味不好受吧。”他冷笑:“还要不要再找了?再找找,或许就找到了呢。” 到了这步,叫她如何再能厚着脸皮壮着胆子寻找,且两番受惊吓,就怕再找下去腹中胎儿保不住。 她本能的知道,她斗不过瑞王:“殿下自便吧,表妹应该在别处。” 说罢,快步向外走,几乎带起一阵风。 等梁颜走了,钰扬从床下将宁筠拉出来,笑道:“她也受到了惊吓,你解气了吗?”要不是看在她有孕在身,否得再教训教训她不可。 “……嗯。”她微笑着点头。 “好了,耍够她了,咱们把她叫回来说正事吧。”钰扬高兴的宣布:“让她把你交给我!” — 梁颜着实被吓的不轻,早知道就不去朝瑞王要人了,他这人既任性鬼主意又多,这会掌心还有方才出的汗渍。她疲惫了一晚,真得好好歇歇了,精力的透支让她对墨宁筠多了一份倦怠,心想随她去吧,大不了再找一个棋子。 偏这时,瑞王派人传话过来,说墨宁筠找到了。方才还以为被他杀死的人,这会又蹦出了出来,分明是他把人藏起来耍弄她。 梁颜气的浑身发抖,吓的周遭的奴仆们忙细声安慰着,纷纷劝她不要再管了。 咽不下去这口气:“回去!见瑞王!” 远远就见拾翠居院外,顺恩等内侍打扮的人围着一个少女在说什么,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昨夜打她这儿溜掉的墨宁筠。梁颜心中冷笑,你还真有些手段,才见过瑞王几面,就能哄得他帮如此下功夫的帮你。 顺恩先迎上来:“奴才刚才发现墨姑娘睡在茉莉花丛中,将人领到了这里,王妃您不必担心,墨姑娘一切都好。九殿下在里面等着呢,说有话与您和墨姑娘说。” 梁颜昨晚上差点把王府翻过来都没找到人,刚才在拾翠居内又布置了杀人现场的场景吓唬她,她彻底懂了,人一直在瑞王这儿,不过是变着法的耍她玩,阴测测的笑道:“表妹,你昨晚上跑什么,怎么不回去睡呢,不知姐姐多担心你。” 宁筠淡淡的道:“本来是想回去的,但可能染了风寒,头晕的很,跌倒后失去了意识。” 纠缠她到底在哪里已经没有意义了,梁颜轻哼一声,且看瑞王到底要做什么:“宁筠,跟我进去吧。”说罢,举步走在前。 进了议事厅,见瑞王依旧没个正经样子的歪靠在椅子上,见了宁筠,瞪她:“小王还等你解梦呢,你昨晚上去哪儿了?” “今晚上就给您解梦。” “今晚上小王不住这儿了。”瑞王哼道。 梁颜看他俩一唱一和,又想起方才自己的遭遇,怕是瑞王吓唬她时,宁筠这妮子就躲在那里看她笑话。一瞬间,觉得自己斗败了:“殿下有话直说吧。” “人既然找到了,五嫂就允许小王带走吧。哎,您可别会错意,是这样。小王不仅想让她解梦,更是因为最近得到一本佛经残本,需要人修补誊写,既然表妹在庙内有过三年静修,想必熟识这种经典,正帮得上小王的忙。这本佛经打算修补好了,献给母后的,你千万要卖小王这个面子。” “这……不知在哪里修缮,若是瑞王府怕是不方便罢。”凭她一己之力,阻止不了瑞王,拉丈夫帮忙吗?呵,他怎么会管。 “五嫂将小王当做什么人了,自然是长公主修建的畅泉庵,五嫂不会不答应罢。” 梁颜有那么一瞬间想将宁筠的身份拆穿。将过错都推到二管家和寄真身上,她可以无辜的脱身,却可以把宁筠彻底毁了。但理智告诉她,事已至此,没道理失去了太子,再得罪瑞王,强压火气,吐出一个“好”字。 宁筠如同获得了赦免,她缓缓吐出一口气:“那么,我便去协助瑞王了,姐姐若是想我了,我就回来。” 钰扬心中笑,墨宁筠永远不会回来了。等他为她准备好新的身份,墨宁筠便可以永远摆脱梁颜了。 梁颜经过几番折磨,这会暂时扬不起斗志:“那么就依殿下的意思吧,我这就让冷月和秋棠将表妹的东西收拾了,一并随她去。” 起身向外的时候,眯起眼睛回眸看宁筠所处的地方。 不用得意,只要我愿意,现在我就可以毁了你。 且看瑞王知道你只是个村姑,还会不会中意你。 等梁颜走了,宁筠才算彻底安了心,早知道这么容易就能摆脱她,的确该早点向瑞王求救。 钰扬朝她挑挑眉,邀功似的道:“怎么样,早告诉你不用担心的了。这回安心了吧。” 宁筠扯出一个大大的安心笑意,重重点头:“嗯。” 这是她做出的选择,都听瑞王的安排,去畅泉寺等待他做好一切的安排。当时让她选的计划,第一种,她暂居庙宇,他会给她找个新的身份,彻底摆脱太子和梁颜。第二种,则是他吓唬威胁梁颜,让她不敢再动她一根汗毛,之后宁筠仍住在璟王府,等待他准备好,接她过门做妾。 选择第一个计划,便是彻底投奔他了。 比起阴险的梁颜,还是瑞王好一些,至少瑞王还肯让她哄他呢。 — 畅泉寺是皇帝的亲妹妹长公主主持修建的,意在超度天下早夭的婴孩,像这样的尼姑庵在全国还有多处。 宁筠入进畅泉庵已有三日了,她发现自己直到目前为止并不厌恶青灯苦佛的生活。生活恬淡而有规律,听僧尼讲经,确实可以让内心重新找回一丝丝平静。庙内焚烧的香料亦可以安神,伴随着馨香的味道,仿佛时间都停止了流动。 俗世的一切事情都和自己没关系,此处只有自己的心。 回忆着不过是三天前的事情,却好似几年前那么久了。 晚饭后,她在灯下认真的描红练习写毛笔字,之前在璟王府,没心思静下来写字,这会子天时地利,为了能更好的适应生活,她决定认真的练习下去,不求写一笔惊艳的字,但求不叫人笑话了去。 见宁筠写的认真,冷月和秋棠不敢打扰她,在一旁安静的做女红。月影浮动,灯下的主仆三人,分外和谐,直到宁筠写累了,暂时搁置下毛笔,揉着肩道:“不写了,咱们睡吧,你们也别纳了,累眼睛。” 冷月和秋棠收了女红,给她打水洗漱,然后退了出去,留下宁筠自己脱衣就寝。俯身吹蜡烛前,隐隐听到窗口有动静,她心想不是他来了吧,将窗子打开,果然见到他笑眯眯的站在外面。 “快进来!”宁筠怕被人看到,赶紧将人拽了进来:“大晚上的,您怎么来了?” “……我总不能白天敲锣打鼓的过来罢。” 这不是重点,但也找不出错来:“我还以为您暂时不会再来了。” “我就算再喜新厌旧,也不至于连三天热乎劲也没有。”他小声笑道,走到桌前,一口气把蜡烛吹灭了。 宁筠不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抓住他的衣袖:“干什么呀,太突然了,我什么都看不到了。”钰扬道:“我手就在这儿呢,你偏抓袖子。”说着,牵着她的手:“嗯,像这样握紧才对。” 她嘟囔:“我可不跟您傻乎乎的在这儿站着。”他一听高兴了:“也对,走走走,上床去。”这时凭着月光,两人逐渐能够看清屋内的摆设,躲开桌椅,走到床前,钰扬率先往床上一躺,因牵着她手,把她也带着扑倒了。 宁筠发现黑暗反倒加深了彼此间的暧昧,脸上有些发烫,哪怕看不清,也将目光从他脸上移了开去。 “我去洛州前,想再看看你。”他搂着她的肩膀,让她趴在自己胸膛上。 她嘟囔:“看我?黑漆漆的怎么看?”他哼笑两声,改口道:“我去洛州前,想再摸摸你,这么说怎么样?”说完,当真去摸她。宁筠被他搔的痒,捂着嘴巴想笑又不敢笑,一个劲儿的躲着:“呀,快住手。” 怕被人发现,他不敢太过分,逗弄一会罢了手,说起了正经事:“若不是五哥做寿,我早就该动身了。洛州那边再不去就要造反了,财政军大权都落到几个沾亲带故的人手中。父皇派我过去,该贬的贬,该抓的抓。” “不会有危险吧?” “那就真成造反了。”他笑:“近二十年来,只有长公主第一位驸马造了个失败的反。没有个好榜样,后人可没效仿的动力。” “……” “放心吧,又不是我一个人去,父皇还派了几条老狐狸给我做智囊,不会斗不过他们的。” 宁筠之前还以为他整日就是玩,原来也有正经事要做,不禁感慨当王爷也不清闲,天下到底没有真正的安乐窝。她柔声道:“那你小心些……” 他静默。宁筠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半晌,他终于长叹一声:“不行,万一破了你的身。到时候身份就不好找了。” 敢情刚才在天人交战,犹豫要不要当罪犯,宁筠忙附和:“是啊,万一到时候验身,就没法解释了。” 钰扬道:“我就不信全国的勋贵间就没丢过孩子的,等我找到跟你年龄合适的,你就扮成她。” 又得借壳上市了。再来个身份,她都快成套娃了。但比起璟王妃表妹这个麻烦一堆的身份,她还是蛮期待再次新生的。 第二十八章 “……会那么容易吗?” “你不是很会做戏么,难不倒你。”他说完,听不到宁筠搭腔,赶紧哄她:“你既跟了我,以前的事儿就此揭过去吧。” “你真不在意了?” “宫中最不缺的就是逢场作戏,尔虞我诈,处处介意还怎么活?”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点她的鼻尖笑道:“只要你肯做戏讨好我,且只讨好我即可。我知道你未必喜欢我,这不打紧,你愿意依靠我,我就愿意宠着你。” 宁筠惊诧,不愧是皇室的人,这么想的确可以免去许多烦心事。他说的这么□□了,她总不好再假惺惺的强调对他是真心的。 “我……依靠殿下……” 他靠近她,轻轻触及她柔软的唇,见她没有拒绝才有一点点深入。不可破身,却没说不可以做别的。 亲昵一番,他搂着她,在她耳边低语:“太子这人我了解,当时没甚反应,不代表过后不记仇。说不定回去寻思过来,正盘算着怎么把你夺回去呢。不过,他再有胆子也不敢来畅泉庵把你抢走。你在这里,等我回来,给你换个身份,彻底摆脱他。” 他没把梁颜放在眼里,提防的只有太子。 宁筠不禁怀疑,瑞王对自己,不过是和太子争夺锋芒。若是太子不要她,说不定他就兴趣缺缺了。 她温笑:“……嗯,都听您安排。” 他搂着她,忽然觉得此时不做什么,安享这份静谧更好。 …… 又是这个梦境。他一个人孤单的站在原地,茫然四望,在浩瀚的天地间,渺小的如一粒尘沙。仰头看去,夜色无边,漆黑的天幕没有一丝缝隙,不知何时天空又飘下了阵阵花雨。 终于来到了一处屋门前,与宫中其他几百间屋子的雕花门一样,让他分不清这里是哪里。 不能,不能来到这里,他得离开。 他想逃避,但来时的路已隐去了。 “殿下——殿下——” 他回首,是宁筠站在花雨之中,朝他伸出手,撒娇般的责怪他:“不是说好带我去玩么,您怎么来这儿了?”不等他反应过来,宁筠便主动牵住他的手,笑道:“快走吧。” 方才的紧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从未有过的安心,他握着她的手,转身而去,不知何时眼前出现了供他离开的路。 她的手很暖,紧紧的握着,一起向光明的地方走去。 “唔……”感受清晨的阳光,他睁开眼睛,看到近在咫尺的娇颜,她睫毛微颤,显然还在睡梦中,视线向下,看到自己当真的握着她的手,而手的温度与梦中感受的一样。 他失笑,眼眶微酸。 为什么会梦到她,难道她在他心中这么重要? 此时宁筠感受到了他的活动,也醒了过来,她闭了闭眼,驱散最后的睡意,见天已经大亮,忍不住呀的一声推他:“天都这么亮了么。” 钰扬却不想这么快离开她:“我梦到你了。” “梦到我什么了?” 他神秘一笑:“反正是好事。” 宁筠眯眼:“嗯……很可疑……” 钰扬听罢,在她鼻尖上点了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觉得她在想什么:“不是就不是吧。”见帐外天色不早,推着他出去:“一会有人来了,撞见就麻烦了。” “你再等等,等我回来,我就来接你。”的确时辰不早了,临走前还不忘保证。 宁筠心里是盼着他回来的,颇有些不舍:“嗯,我就在这儿等您。” “你缺什么少什么就直说,师太们那里我早吩咐人打好招呼了。” “不过待一个月,能有什么事。”宁筠嘴上这么说,但对方如此惦记自己,嘴角上翘,笑着点头:“您也要照顾好自己。” 钰扬看得出,她这番话发自内心,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下,然后把脸凑到她跟前:“轮到你了。” 宁筠笑着别开脸,推了他一下,他哪里肯,往她身上倒,宁筠争不过他,轻轻在他脸颊上也吻了下。 他得了吻,总觉得不够,可目前又不能太放肆,给自己找台阶下:“现在就这么多吧,等你入了王府的门……可得加倍补偿我。” 她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迅速的颔首几下:“就怕殿下将我忘了……” “我把你忘了,你再将我勾回来就是了。”他笑着摸了摸她发顶。时辰不早,当真不能再逗留,从窗户翻出去了。 ———————— 牢房外面早已是大地回春,春暖花开,但牢房之内,阴暗潮湿,若是不幸得到了背阳一面的房间,更是冻的夜不能寐,白天时也要缩在草席上取暖。 李秋儿缩靠在草席上,眼神暗淡无光的看着牢房的小窗,那是她唯一能见到阳光的地方。她可以这么看着窗子出神一整天,哪怕老鼠从她身上跑过,她也可以全无反应。 一个牢房的女囚见她这人痴痴呆呆,知情的免不了议论她:“也是个可怜人,女儿被继子卖掉了,回去找不见人,还被恶媳给打了,她气不过,拿镰刀就把恶媳妇给杀了。” “哎呦,出了人命,八成得掉脑袋了。” 李秋儿听了,只眨了眨眼睛,依旧是面无表情。 这时有狱卒拿钥匙走来,一边开门一边恶声道:“李秋儿,京城来人了,提审你过堂,出来吧。” 李秋儿面如死水,带着镣铐艰难的步出了牢房。她被衙役带到堂上,见是个不过二十几岁的审判官员,不禁心里暗暗冷笑。县里的酷吏拿她都没有办法,这个俊秀的小哥又能耐她几何? 跪地的时候,脚镣哗啦作响,更显得大堂寂静。 “本官是大理寺寺正罗英然,李氏,你知道为什么京城会特意下派本官来提审你吗?”罗英然见她不过三十余岁,皮肤粗糙,看得出生活的不易,但若是细看,仍可看出她藏在疲态下的标致五官。 李氏如同木头一般没有生息,头都不抬一下。 “你自称李秋儿,前年带着女儿改嫁到田家村,待田家汉子死后,又改嫁到吴家村。但你真正的来处却说不清楚,知县查遍四里八乡都不知你的户帖所在。”罗英然语气淡淡的问:“你到底是什么人?”见她木然不动,轻轻一叹:“你越是不说,越可疑,不是吗?” 李秋儿终于发出一声冷笑:“难道就因为我身份成疑,大理寺就特意派人来查,你们还真闲。” 罗英然语气淡然:“当然不是,因为知县在查案的时候,忽然发现田家家徒四壁,田虎子却在把玩一个宫中独有绣法所绣的荷包,半新不旧的荷包,显然有人佩戴。据田大壮说,这是你绣给他爹的。左邻右舍也说,田家老汉与他儿子不同,是个好人,本官想,你应该是动了真情的,故用自己所知道的最精巧的技艺为心上人做了绣品。” 李氏闻言,阖眼强忍住泪水,不知在怀念旧人还是在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 罗英然口吻就像和她聊天一般:“你为什么要抛弃你的女儿,另外改嫁,让田大壮有可趁之机卖掉她呢,你失手杀了你的继儿媳,其实仔细想想,你更应该怪你自己。” “……”李秋儿哽咽,强压泪水。 “当然,这是本官来这里前,不知内情时的想法。但昨天本官得知,原来是田家老汉得了重病,吴家老大卖了猪仔,拿银子给你,让你给男人治病。可惜人没救回来,你心存感激,便嫁了他。” 罗英然声音似乎有魔力,将往事款款道来,让李秋儿历历在目。 “唉……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从吴家逃走?”罗英然怜悯的看着她:“因为吴家老大打你,对吗?喝醉了便会打人,你有一次差点被他打死,便逃了,这怨不得你。” 这么多年来,鲜少有人会体谅她的难处,尤其是在大堂上,对方还是高高在上的寺正。 罗英然平静的道:“你当初改嫁吴家,应该是打算等日子安稳下来,再将你的女儿接去,一起过日子。不想嫁过去才知道吴家并非可以栖身的地方。尤其你逃了之后,怕来接你的女儿,吴家守株待兔,将你抓回去。所以你只得把女儿暂时留在田家,不想……” “……吴家让我还债,我没法子,只能嫁过去。我是故意不带宁儿的,吴家几个兄弟都没娶妻,我怕他们对宁儿……”李秋儿抹去眼泪,几度哽咽:“……在田家,好歹田大壮有老婆,不会欺辱宁儿……只是没想到……” 罗英然喟然长叹,饱含怜悯:“想必你也知道你的宁儿被卖到了扬州为伎,哪有母亲会忍心看到女儿成为下九流的猖伎呢……你得知消息后,冒着被吴家抓到的风险回田家村理论,不想你的儿媳妇全不讲道理……她的话刺激了你,让她失手杀了人。” 他注意到李氏听到猖伎两个字,浑身颤抖,反应极大,想来她内心深处仍旧无法接受女儿被侵犯的事实。 罗英然轻声道:“……本官有一事告诉你,你不要太伤心。前日扬州传来消息,你的女儿田宁儿因为冒犯了贵人,被人□□卖到勾栏里,寻机会撞柱死了。” 方才的谈话中,因罗英然数次猜对了她的心思,博得了她的信任,这会她依然认为他说的是实情。 李秋儿惊觉间身体僵直,一种侵入骨髓的阴冷渐渐渗透进身体,双目空洞齿间颤抖,良久才道:“不、不是真的……不可能的……怎么能这么对她,她是什么人,也是你们能伤害的?怎么敢,怎么敢?” 罗英然见她疯癫般的自喃,进一步刺激她:“她就算不撞柱而死,也会因为子宫脱垂而亡。” 李秋儿听罢,脑海里浮现出宁儿经历的重重惨状,蓦然的瘫软在地,泪如雨下,捂着嘴巴大哭不止,堂内一时之前全是她的嚎啕哭声。很快,竟哭到干呕不止,吐出一口清水,泪水和鼻水一齐流下,口中唤道:“宁儿,宁儿——” 罗英然见时机差不多了,离开椅子,步到她身边,轻轻抚摸她颤抖的脊背,诱导道:“本官知道你们身份不一般,可现在隐瞒已经没有意义了……不管你们是谁,应该也不是能被随意侮辱的人吧。说出来吧,或许可以替她报仇。” 最后一句点中了她的要害,她捂着嘴巴,重重点头,先吐出一句话来:“……她不是我的女儿……是我主子的……” “你的主人是……”罗英然将耳朵靠近她嘴边,准备听到某个勋贵的名字。 她惨然一笑,吐出一个名字。 罗英然骇然失色,倒是李氏见到他吃惊的样子,悲凉又讽刺的笑道:“没想到吧。” 第二十九章 她是长公主的女儿。 罗英然听的非常清楚,李氏方才的的确确是这样告诉他的。 怕别人听到,让殿内衙役统统下去,然后他仍旧把声音压到最低:“长公主没有女儿,你不要胡说。” 李秋儿重新抬眼看他,笑出泪来:“没有?那么现在有了。去告诉她吧,当年被她掐死的女儿并没有死。” 田宁儿现今十五岁,就算李氏有所隐瞒,但根据周遭人的证言,田宁儿无论个头还是模样,大致跑不出十五六的范围,若是这么看,她只可能是长公主那位谋反的驸马都尉崔修明的女儿。 崔修明谋反案发时,罗英然只有八岁,只记得家里的长辈反复告诫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许议论任何外面的事。小儿尚且被管教至此,何况大人。现在回想起那段日子都要窒息,仿佛京城的空气中都是血腥味。 “掐死?” 李秋儿连连发笑,却不再说任何话,最后大概是看在罗英然的苦口婆心的面子上才道:“长公主以为女儿死了,宫里来的人也检验过了,让我去埋掉……可这个时候孩子却哭了……罗大人,若是您,您会怎么办?” 罗英然漠然。 “您一定会重新将孩子闷死的,这才是明知的选择……但这是他的女儿……我如何舍得……”李秋儿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他几乎不能呼吸,起身走到堂外,吩咐道:“将犯妇好生关押!”便举步走了。 田宁儿当然没死,但比死了更糟。 长公主既然当年掐死了自己的孩子,必然是怕被驸马谋反案拖累,那么她如今对女儿会是什么样的态度?这还不要紧,最要命的是田宁儿被田大壮卖去了扬州,就算今时不同往日,长公主可以接纳这个孩子,但看到自己的金枝玉叶变成了伎女,就怕恨不得再杀一次。 说一千道一万,全都是因为田大壮这畜生。罗英然立即派人把田大壮抓来打了一顿,让他交代把妹妹卖到何处去了。本来收买女孩儿的扬州人与田家村熟识,找起来并不难,问问就知道。但卓英然只命人狠狠打,然后把人丢到大牢等死。 有了田大壮提供的线索,李兴很快被锁脖抓来问话。罗英然已做好听到田宁儿为妾为伎的坏消息,不想李兴告诉他一个更糟的消息——人在领回来的路上被他卖给了个外乡人,且是京城口音的外乡人。 原来事态还能更坏。 如果卖到别处还好,卖到京城去?是不是崔党余孽? 事情到此,已经不是罗英然一个人能够处置的了,保险起见,连夜修书一封给自己哥哥太子冼马罗良然,商量该如何处置此案。不日,京城快马加鞭就给他送来了十数个帮手,还有一道太子密令,总而言之,就六个字。 速查,暗查,彻查。 罗英然命人将李氏严加看管,他则带着人手追查田宁儿的去向。既然是京城人买的,按照回京的路线查便是了。因李兴见过这一老一少的买主,命人画了相带着,一路问询。 罗英然这人一般情况下是以理服人的,但那是一般情况。遇到紧急情况,他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一个驿站的驿足一会说见过这两人,一会又说不记得了,反反复复的修改证词,罗英然没办法,命人将他狠狠打了一顿。 一受惩罚,脑子也灵光了,记忆力也找回来了,不光记得这两人是京城人士没错,还记得偶尔一次他给他们提供热水,听到其中的老者叫那位年轻人寄真。 “寄真?不是想吃鸡胗?” 驿丞这就不记得了,痛哭流涕的求饶,表示其他的东西,真的不记得了。 但罗英然除了这个像名字又像食物的名字,也没别的线索,只得用笨的法子大海捞针把这个人捞出来。 — 最近寄真的手气奇差,快把家底输光了。赌场无父子,更别说兄弟了,之前称兄道弟的朋友们,轮到借钱的时候,一个个跑的比兔都快。 “田宁儿啊田宁儿,你到底什么时候能进入瑞王府,也好给我点银子花花。”寄真叹气:“你没搭上太子,搭上瑞王也好啊,可你现在不赶快进府,跑尼姑庵里做什么。你若是发达了,也好花千八百两银子将你的卖身契赎回去啊。” 寄真一早藏起卖身契,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她既然是王妃安排勾引太子的,如果能搭上太子,真的富贵了,到时候,他拿着卖身契小小威胁她一下,哪怕是个孺人,也能吐出些银两供他花销。 不想田宁儿竟跑到瑞王那儿去了,虽然看不懂王妃的安排,但瑞王乃是太子一母同胞的亲王,自然也是不缺银子的。倒时候闹几个钱花花也容易。 寄真路过饭庄,摸了摸口袋,只恨自己方才一股脑将银子都赌了出去,不曾留些碎银子吃饭。 “得了,回去再吃吧。” 突然背后被一个硬物抵住,就听身后有男子嗓音低沉的道:“不要回头,到前面的胡同里去。” “好兄弟,别冲动,欠你们的银子,我怎么可能不还,最近事情紧,这不就给忘了么,我一会就回去拿银子,痛痛快快还给你们!”以为是来催债的债主,寄真拍着胸脯保证。 那人恶狠狠的道:“走!” 寄真怕被一刀捅死,只得往前面的胡同拐,打算进了胡同好说好商量,不成想一进胡同,迎面就是一个黑口袋,脑袋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棍子,剩下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咳,咳!” 有意识的同时,只觉得鼻腔和嘴里都是水,似是吸进了肺里面,烧灼般的痛。寄真揉着眼睛,看到自己身处一间小屋内,身边站了四个凶神恶煞的汉子,胳膊有他大腿粗,他嚷道:“不就是还钱吗?爷也有银子,至于这样吗?!嗯?我好歹是璟王府的外院执事,还能跑了不成?!” 这时屋门推开,走进来一个年轻俊秀的男子,往他正前面的梨花木椅上端坐,朝他淡淡微笑。 寄真这就看不懂了,这人好生奇怪,事情也诡异,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年轻人开口了:“石执事,我是大理寺寺正罗英然,今日想请你配合我调查一个案子。” 寄真心想定是赌场的事,马上道:“我是爱玩,也借了赌债,可也仅此而已,旁的我真不知道。而且,你们大理寺办案,就这样把人绑来泼水虐待的吗?!我要回去禀告王爷和王妃!” 罗英然抬手摆了摆,笑道:“说来话长,但我已经发现你今年三月带回来的墨宁筠身份有蹊跷了。现在的墨宁筠……或许应该叫做田宁儿?总之,有驿卒听到有人叫你寄真,而我用最笨的法子,梳理户帖把同音的、谐音的人挨个拎出来调查。最后,你是最吻合。不管是你带墨宁筠入王府的时间,还是我打听到的她的长相,都与田宁儿一致。” 寄真顿时脸色惨白,身子簌簌地发起抖来。 罗英然见他这般,笑了笑,突然起身一脚踢中他胸口,厉声道:“说!所谓的璟王妃表妹究竟是不是田宁儿?!” 寄真被踢的几乎昏死过去,喘息不上来气,憋的面皮青紫,良久才挤出一句话:“你是奉谁的命令?” 罗英然坐回椅子上,平静的道:“反正不是惧怕璟王府的人。说吧,如今的墨宁筠究竟是打哪里来的,你说了,可以省些皮肉之苦,不说……唉,你受完皮肉之苦还是得说,何必浪费咱们彼此的时间。” “……”寄真蜷缩着身子,默不作声。 罗英然见他这般,失望的摇摇头,起身向外走,吩咐屋内的四个大汉道:“将他手指一根根掰断。”怜悯的看了眼寄真:“可惜啊,以后掷骰子怕是不那么灵便了。”说罢,举步出了门。 在回廊处对着日影正了正衣冠,等着屋内的人发出两声惨叫,终于有人开门唤他:“大人,他说他招了。” 罗英然面无表情的回到屋内,依旧端坐在椅子上,看着疼的满脸虚汗的寄真:“她是谁?” “是……我和二管家在街上随便买的丫头,的确叫田宁儿……”寄真捂着左手的两根手指,哆哆嗦嗦的道:“王妃派我和二管家去接真的墨姑娘,可人死了,我们不想就这么空手向王妃交代,就在路上买了个丫头。” 罗英然显然不信:“当真无其他目的?你们可知道田宁儿是什么人?” “她能是什么人?一个小村姑啊……”寄真茫然。 罗英然道:“不说真话,还得吃苦头。” “不不不不——真的真的!我这里还有她的卖身契,上面有她的画押,你们可以去验画押的手印!她就是个村姑。” “卖身契在哪里?” “在我家里。大人可以派人去拿,就在里屋床上最里面红木柜子下压着。” 罗英然听了,确实信了几分,毕竟这种证据一验便知,没必要作假。立即派人去石寄真家将卖身契取了回来,不管是名字还是描述,皆是田宁儿的没错。 罗英然收好卖身契,起身欲走,寄真忙抱住他的腿:“大人,我可以走了吗?” “走?你可是重要的证人,此案通天,你还是在牢里好好祈求上苍,求它饶你一命罢。” “我的确骗了王妃,但这也不是死罪啊,带我去见王妃,她会宽恕我的!大人,罗大人你别走——罗大人——” 罗英然出了屋门,看着日头,恍然间觉得十分虚弱,最终还是定了定心神,吩咐道:“备轿,去太子府。” 太子因是储君,坐镇京城,不可随意外出,所以去洛州查案的重任放到了瑞王身上。 钰泓不免觉得瑞王不仅抢了他的女人,又抢了他的权力。但这种郁闷的感觉,并非不可调和,毕竟从小到大,他除了太子之位外,抢走又何止这两样,倒也习惯了。 “殿下,奴才刚得到探子送来的消息。其实王妃的表妹早就死了,现在这个墨宁筠是假的。”成恩弓着腰,一脸得色的道。 钰泓稍有一丝兴许:“怎么说?” “听说墨姑娘曾在尼姑庵中居住,便设想地方上有许多尼姑庵其实是淫寺,尼姑不仅磨镜还卖身,便想这位墨姑娘是不是也被恶尼拐带坏了。等探子赶到地方,发现尼姑庵是所清清白白的静修之地,并无任何藏污纳垢之事,本来有些失望,不想当询问墨宁筠这人的时候,却得知人去年就死了。”同恩越发兴奋:“探子连棺材都挖出来了,又有师太的这个人证,现在就能去畅泉庵拿人。殿下,您的意思……” “那查明白现在的这个假冒的墨宁筠是谁了没有?” 成恩苦下了脸:“这倒没有。但吃准她是假的,用大刑就会招了。” 钰泓冷笑:“本太子何必替瑞王查他心上人的真实身份。” “可是,这女子最先是接近您的,万一其中有什么阴谋……” 钰泓斜眼瞪他,面如冷霜:“接近我,谁说的?” 成恩知道自己拍到了马腿上,赶紧闭嘴站到一旁,幸好这时有其他内侍报:“殿下,大理寺寺正罗英然求见。”暂时让太子的注意力从他身上转移开了。 “让他进来吧。” 罗英然是他近臣罗良然的弟弟,关系自然也亲厚了许多。召见后,免了一般君臣之礼,开门见山的问:“罗寺正前来,想必是长公主之女一案有了进展?” 罗英然虽然早就查到了石寄真这个人,但没有完全的口供,不敢贸然觐见。直到今天有了石寄真这个人证还有卖身契这个物证,才敢来见太子:“回殿下,的确查到了。”知道太子不喜别人吞吞吐吐,直接道:“这个田宁儿从田家村出来后被转卖,如今卖进了璟王府,做了璟王妃的表妹。” 钰泓听到这话,瞬间愣住,死死盯着罗英然质问:“哪个表妹?” “……应该就是三月入府的墨宁筠墨姑娘。” 钰泓又怔了怔,突然发笑:“这下子有趣了。” 同恩听了,比主人更急:“罗寺正没有查错吧。” 钰泓笑着对自己的贴身太监道:“你方才刚说完庙里的墨宁筠是假冒的,如今她真正的身份就送上门来了。秒啊,真是妙。不知道父皇得知崔修明还有女儿活在世上是什么感觉。” 罗英然等待着太子的命令,是先进宫禀告皇帝还是先报给长公主,亦或是将此案彻底隐瞒?全凭太子做主。 同恩小心翼翼的提醒:“听说当年可是陛下让长公主……” 亲手扼死自己女儿的。 这点钰泓隐隐听宫内的人谈起过,所以如今的姑姑才会四处建庙超度婴灵。 当年的公主只有十几岁,年幼胆小,驸马谋反,被逼迫与丈夫恩断义绝,走投无路之下亲手扼死了自己的女儿。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她已是长公主,又有了驸马。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活着,因为愧疚,这一次,拼尽性命也会迎回女儿。 但父皇呢,会如此轻松原谅敌人的余孽么。 先禀告姑姑,墨宁筠被母亲先找到保护起来,再向皇帝求情,应该能够得到原谅。 若是先禀告皇上,皇帝直接一道密令,将她悄无声息的赐死,那么姑姑事后得知,仍是回天无力。 他不由的冷笑,在他眼里,宁筠不是他的表妹,也不是谋逆之徒的后裔,只是瑞王的女人罢了。 现在,她是死是活,全看他怎么选择。 第三十章 宁筠在畅泉庵待了一个月有余,本该是燥热的季节,她却越来越惬意。 自打进了这里,再没任何人过问过她。作为有一个冒名顶替的人,这会没人威胁没人提审她,安安稳稳的度过宁静的日子,便是最大的快乐。 这日,宁筠在回禅房的路上,见阳光下有东西闪亮,弯腰拾起见是两个铜板,也不知是谁遗落在这里的。秉着拾金不昧的优良作风,她四下巡视,见没有人主人来寻,然后又装模作样的问冷月和秋棠:“是你们两个的吗?” 她俩当然是摇头了。 宁筠便道:“那我可收下了。”将铜板揣好,伸了个懒腰:“低头吃饭还能捡钱,这日子可真好。” 有的时候,话不能说太满,容易乐极生悲。 当即麻烦就来了。 宁筠回到屋内拿了个块桂花糕,还没嚼完,就见一个比丘尼进来,急匆匆的道:“不好了,太子府来令,让墨姑娘您速速过去一趟。” 出家人诚实,她们说不过好了,那一定是不好了。事实也如此,太子府历来只向畅泉庵捐献香火钱,还没打这儿要过人。如今一开口,指名道姓就是瑞王府送来的人,大家心知肚明,这事情要不好。 宁筠生生将蛋糕噎了下去:“叫我做什么?” 比丘尼道:“不知道,但内侍们已经在外面等您了,您还是准备准备吧。” 冷月和秋棠互相看了眼,心说完了,太子找上来了,他还没忘了当初王妃派人墨姑娘勾他这件事。 宁筠亦有同感,别的不说,这反应速度也太慢了吧,瑞王把她带走的时候不找麻烦,她都安宁了一个月了,才寻思过味吗?!再说了,直接把她抢走,是不是太直接了?好歹得想个迂回的办法罢。 可太子府的人就是这么直接,说话间,竟然有太监拿着浮尘推开了门,身后还跟着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直接走上来便抓人。冷月和秋棠方想拦着,那太监就冷声道:“奉太子令,谁敢乱动?!”吓的屋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宁筠当然也怕,于是只得从了。几乎是架着她出了尼姑庵,为她戴上纱帽遮住面容,塞上一脚马车便朝目的地想去。 行了许久,终于到地方下车,宁筠打一个建筑群的角门进入,她觉得这里应该不是太子府,至少太子府不会在这么荒凉的地方,也院内行人稀少,绝不是太子居所,应该是休养的别院。 时值夏日,院落的翠竹已然有了蔚然的长势,清风掠过,竹叶簌簌作响,穿过回廊绕于楼阁间。 宁筠跟着太监等人来到依水而建的偏殿,似乎是主人夏日乘凉的地方,殿内寒气逼人,配合已经等候在内的四个老嬷嬷的脸,更是说不出的清凉。 领着四位的嬷嬷的,是个身材胖大的太监,长的十分喜庆,见了宁筠,笑道:“你就是璟王妃的表妹了吧。” 宁筠福礼,小心的回道:“是我。” 就在她如实回答的瞬间,就见四个嬷嬷眼里同时射出道道精光,看得她不由得咽了吐沫,这是要做什么。 “那就有劳几位嬷嬷了。”太监说完,径直向殿外走去,出去了,还将门关上了。 屋内就留宁筠和这四位板着面孔的老嬷嬷。 “姑娘请吧。”其中一位指着屏风后道。 “不知四位嬷嬷想让我做什么?” “验身!”另一位声音铿锵有力的道。 宁筠吃惊,在太子的地盘上给她验身,是检查她是否完整,然后献给主人么。 见她不动,两外两位嬷嬷突然站到宁筠身后,活似绑架:“姑娘,去罢,别逼老奴们伤了您。” 宁筠心里有障碍:“验身是指?” 四位嬷嬷谁也不直接回答,只有一位冷声道:“姑娘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脱净衣裳就是了。” 如果这里有刀,宁筠丝毫不怀疑她们会拿刀架到她脖子上,她只好挪着步子跟着进了屏风后面。之后干站着,盘算着该如何应对:“你们是奉了太子的命令吗?” 四个嬷嬷齐声道:“这不是姑娘该关心的。” 要验她的身子,居然说不关她的事。宁筠正要再说什么,这些人显然不打算再浪费时间,一人上去扯她的衣裳。宁筠怒,呵斥道:“滚开!我自己会来。”说罢,她慢悠悠的将衣裳解开,扔了一件到衣架上,这位四位嬷嬷见她行动了,也不心急,眼观鼻鼻观心等着她自己脱。 宁筠心里默念只当是去做健康检查了。 “姑娘,躺好,将腿分开罢。”丝毫不带感情的吩咐。 她抿唇,憋着气吐出一个好字,便往榻上一趟,分开腿任检查。 看吧,看吧,大家的都一样。 四人秉承着严谨的态度认真做了检查,终于其中有了反应,惊讶的道:“还是处子呢。”其他三人绷着嘴角,不得不点头附和:“的确如此。” 宁筠气的浑身冰冷:“难道不应该吗?四位嬷嬷究竟在看什么?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认为我、我……” 四人见她冰清玉洁,颇为尴尬。 她冷冷的道:“我能穿衣裳了吗?” 嬷嬷们重重点头,开始分头给她穿衣裳,很快宁筠便穿戴整齐,一切如常,仿佛刚才的都没发生过。 宁筠穿好了衣裳,继续问:“你们还要做什么吗?”不管怎么说,允许她将衣裳穿好了,总归是好的。 四人嘀咕了几句,留下两人照看宁筠,另外两人出去复命,不一会就见窗棂上有个颀长的人影晃过,朝门口走来。 钰泓推开门,没带侍从,对屋内留下的两个嬷嬷使了个眼色,她们便低头侧身出去了。钰泓关好门,不动声色的看着宁筠。 他已经知道了她是处子,这的确超乎他的意料,据说她曾在瑞王下榻处逗留一晚,瑞王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们会发生什么,不用猜也知道。但是,他却猜错了,她还是完璧。 她今日挽了一个单髻,除了固定头发的玉簪没有其他的头饰。垂下的碎发薄如蝉翼的飘在耳侧,十分随意,却显得阑珊可爱。这会气嘟嘟的盯着他,既有警惕又有倔强。 钰泓走过去,撩开衣摆端坐在榻旁的椅子上,忽然轻笑一声。 将宁筠笑的毛骨悚然:“不知殿下何故发笑?” “我笑你恐惧的表情,你以为我会做什么?” 能做什么?把她带到这里来,做完身体检查,当然是继续实践□□知识了。 宁筠佯装平静:“放我走?” 他摇头:“不对。” 她笑道:“定是告诉我瑞王殿下他是否安好。他给您写信了吧。”笑的太勉强了,连她自己都觉得假,所以这个笑容维持了一瞬间,就散掉了。 “你在提醒我,你是瑞王的人么?”钰泓勾起嘴角冷笑:“可是看起来,你们之间也并没有发生什么。你还是完璧,你的确有些手段,能从虎口逃脱。” “或许是我运气好,就不知道殿下肯让不让我继续延续这个运气了。”她笑的灿烂,笑的脸疼。 钰泓哼笑了两声:“你觉得,如果你只是个简单的玩物,我会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吗?好了,不和你猜哑谜了,你的完璧之身救了你,我决定让姑姑来接你。” 她是完璧,与瑞王没有事实,这让钰泓心里好受了些,东西虽然被抢走了,却还没被对方完全占有,所以他失去的并不算太多。所以他决定放她一马,让姑姑先来接她。 “救我?姑姑?” “你是长公主的女儿。”钰泓语气平淡,却说着令她震惊的事实:“如果你是田宁儿,那么你就是长公主的女儿,我和瑞王的表妹。” 宁筠扑哧一下,干笑出声:“您说笑。” 他面色沉静,这让宁筠不得不相信他的话,进而态度也认真了:“当真?” “你的母亲李秋儿从没告诉过你么?她是公主府的侍女,可怜你的父亲被杀后,母亲被迫扼杀你,所以将你带出京城,偷偷抚养。”钰泓道:“我从查案的大理寺寺正那里听到几个名字,李秋儿、田大壮、李兴、石寄真、璟王妃……如果这些人能将你和田宁儿联系起来,那么你就是长公主的女儿。” 她除了李秋儿不认识之外,另外的名字的确是把她带到京城来的人。她不由得站了起来:“我的父亲是如何死的?” “我的母亲……是长公主?”若不是太子说出这番话,她还以为是钰扬给她准备的身份。 “再明确告诉你一次,你是长公主的女儿。所以你和瑞王不可能了。骨血正流可婚,骨血倒流禁婚,绝无婚配的可能。民间尚且忌讳骨肉还家,皇室更是如此。”这也是钰泓得知她是处子,想留下她活命的原因,他得不到的,瑞王也得不到,这样才好。 宁筠垂眸,须臾抬起来,用晶亮的眼神笑道:“不知太子殿下从哪儿看出来我和瑞王殿下有染的。既然验出我是完璧,您没证据,以后可不要再诋毁我了。” 他一怔,她变的太真快,发现同是皇室中人之后,就开始调转矛头攻击他了。 “你该庆幸你们之间没有苟且,若是有,或许就不会留你了。”钰泓见她嚣张,有意打击她:“你知道了你的母亲是谁,父亲呢,可想知道?” “我想,应该是谋反被诛杀的长公主第一位驸马吧。”宁筠黯然:“我听瑞王说过,没想到本是无心的一句话,却和我有莫大的关系。” 又提及瑞王,钰泓心里不舒服:“你知道就好。现在父皇对你父亲若是余怒未消,你的身份先呈禀他那里,你或许就活不成了。只有让长公主先见到你,让她护住你,你或许还可以活命。我可以任意在这两种选择中挑选一个。” “殿下也可以做第三种,装作不知情,继续让我做璟王妃的表妹。” “你不想见你的母亲?” “您也说了,我曾经被她扼杀,就怕她见了我,再杀我一次。” “畅泉庵就是她为了你建的,她这些年一直生活在懊悔中,只会疼惜你,不会再伤害你。”连他都没注意到他在劝她,让她打消顾虑。他希望她回归公主府,这样的话,以后还会见面,总比被瑞王藏起来的好。 宁筠却高兴不起来。钰泓见她有心事,起身走向她,与她并肩坐在榻上。不想宁筠却突然起身来到椅子前坐着了,两人正好掉转了下位置。 钰泓哼笑:“你出乎意料的平静。” “我现在的身份就是假的,您也知道了。所以再来了身份也不觉得吃惊了,谎话说多了,如今有真话也没感觉了。”她扶额,一时难以消化这个消息。是不是说,以后她可以依靠母亲,再不用受璟王妃和这几位殿下的气了?!想到这儿,她心情舒缓了许多,抬眸看他:“您刚才说会告诉您的姑姑,也就是我的母亲长公主,即是说您选择了让我活下去,是么?” 钰泓见她才抓到重点也是无奈:“你没看起来那么聪明,才想到么。” “我受了惊吓,难免会迟钝。”她发自内心的感谢:“不管怎么说,谢谢您高抬贵手。” 他再次起身靠近她,突然摘下她发髻上的玉簪:“这个我收了,当做谢礼。” 能不能别再互相拿东西了,以前都够说不清楚的了,还来?! 宁筠眼疾手快,突然将簪子抢了回来:“这不行!” “为什么?” “这、这不是我的东西,都是璟王府的,以后都得还回去,所以不能送人!”她义正言辞。 钰泓上下打量她:“那你有什么是你自己的?” 她浑身不自在,照她的理论,连衣裳都是璟王府的,除了身体外,她也没其他的东西可以送了。 钰泓挑眉,期待她的答案:“不以礼相送怎么能说是感谢。” 宁筠突然掏出早些时候捡到的两个铜板,拍到他手里:“这可是我凭自己的努力捡来的铜板,只有这个是我的财产,都给您!这是我全部家当了,足可以表达我的诚意。” 他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好吧,那我就收下你的谢礼。” “请务必收好!”宁筠一本正经的道。 他又笑了几声,才慢慢敛回笑容:“我派去的人这会应该已经到长公主府了,走吧,随我来一起等你的母亲吧。” “好的,表哥。”宁筠进入角色之快,连自己都咋舌。 他淡定的扫了她一眼,忽然问:“你当日在梨园,是不是打着被嘉阳欺负的名义,做戏假哭,意图勾引太子?” 宁筠皱眉低头:“您放心,只要殿下不再提起,我绝不会泄露一个字。”闹了半天大家彼此沾亲带故,真是尴尬。不过看起来大家脸皮都不薄,似乎还可以活下去。 “那就是了。”他语气淡淡,心说原来果然真是先冲着他来的:“希望九弟也能泰然接受你的新身份吧。不过,你们既然没什么,发乎情止乎礼,并无逾越,相信很快就会过去。” 见她默然。钰泓又问:“……但他吻过你了吧……”且看她如何回答。 突然就见宁筠“嘶”的一声,倒抽了一口冷气,两手捂着耳朵,痛苦的问他:“方才耳鸣,您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他冷笑,装吧你就,只要是她不想听的答案,都会以耳鸣挡回去。他再问一样,便不再发问,但心结却存下了。 他领着她出了门,去迎接新的身份。 第三十一章 宁筠可以表演出一种叫淡定的情绪,但表演终归是表演,身体的细微动作还是出卖了她的真实情绪。她的双腿在高频率的微微抖动,这是一种代替心理,表明她其实真的想移动双腿,离开目前所在的地方。 她自己也意识到了,于是改成指尖敲击桌面缓解压力。 钰泓注意到她的动作:“马上就要见到真正的母亲了,你什么感觉?” “怕她不喜欢我。” “被母亲不喜,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冷静的回答,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但对你来说,问题就大了,涉及到性命,你一会要好好哭。至少也该比梨园那时眼泪要多罢。” 宁筠斜睨他,心说能不能别再提了:“那得多准备几条手帕才是,上次从梨园出来,我擤鼻涕用了两条帕子。” 钰泓立即略显嫌弃的瞄了她一眼,不再说话了。宁筠的目的达到,获得了片刻的安静。 这时就听外面,有内侍尖着嗓子在劝:“长主,您慢些,慢些,哎呦,奴才扶您,长主——长主——” 门应声而开,宁筠就见一个年纪似乎只有二十五六岁的女子怔怔的站在门口,远黛娥眉,凝脂雪肤,似水眼波,担的起倾国倾城四个字。 钰泓起身,唤道:“姑姑。” 这就是她的母亲了,宁筠本该哭着扑上去,但此时忽然看到长公主眼中深深的悲伤,心里莫名被刺痛,竟愣在了原地。还是钰泓扯住她的衣袖,拽了她上前,送到长主面前:“姑姑,你看她像谁?” 长公主痴痴的看着宁筠,忽然眼中的悲伤全化作了决堤的眼泪:“……有他的影子。”迈进门内,一把将宁筠揽进了怀里,号啕大哭了起来。 钰泓见宁筠没甚反应,朝她瞪眼,示意她赶紧哭出来。宁筠被她的情绪感染,难过从心底一点点聚集起来,最后鼻子一酸,想到自己几番受到的苦,眼泪也掉了下来。 钰泓像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松了一口气。 “姑姑,您都知道了吧,她是怎么找到的,如今又是什么人。”钰泓道:“她是您和崔驸马的女儿吧。” 长公主哭的视线内都是水雾,泣不成声,只是不住的点头,良久才拂去泪水,专注于宁筠的面庞,哀然道:“我的孩子,我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你怨我、恨我,我都不怪你……” 听说是她亲手把孩子掐死的,想必有深深的愧疚,宁筠便安慰道:“我的命是娘给的,我怎么会怪您呢,老天爷不让我死,让我有命回来孝顺你……” 长公主听罢,却只是哭的更凶了,忽然身子软下去,瘫到了宁筠怀中,吓的忙唤:“娘——娘——”内侍们忙围过来,将长公主扶到里间的榻上安顿好。长公主渐渐恢复了些神智,轻抚宁筠的脸蛋,含泪笑道:“……一定是佛祖听到了我的祈祷,将你复活还了回来……” 宁筠握住母亲的手,附和道:“一定是的。”她能看得出来,长公主对她的感情真挚,想到自己到这个世界来,至此才算遇到一个真真正正疼自己的人,不禁喉咙发堵,几度哽咽。 “当年……我真的没有办法……皇上要……要我……亲自动手……我……”长公主回忆往昔,话不成句,咬唇低眸,忽然间余光看到太子在此,带着恨意道:“太子怎么还在这里,不向皇帝禀告吗?” 钰泓见做了好人没好报,冷声道:“姑姑怎么不识好人心。我若是有心害你们,早就告诉父皇了,何必安排你们在这里相见,让您率先见到她。姑姑,您也忙着哭了,先将她领回公主府吧,然后想想,该如何向父皇求情。”说完,看向宁筠。 宁筠如实讲道:“殿下的确是先向您禀告的,是存了救我的心思的。” 长公主含泪冷笑:“太子有心了。” 钰泓心想,幸亏宁筠还算有点良心,说话算是公允,否则就姑姑这个态度,就是死上十个八个女儿,他也懒得管。 “……陛下会下令杀死我吗?”这是宁筠最关心的。斩草除根,斩草除根,她虽然是个女的,但也算个崔家的苗。 “如果他当真要杀……这一次,我陪你……”长公主绝然的道。 宁筠看得出她眼底的视死如归,但她可不想死:“娘,我们要一起活下来……我还没孝顺你呢……”句句发自肺腑。 长公主泣泪:“不管到哪儿,再也不分开了……” 钰泓被她俩哭的烦心,暂时离开。待喝了一盏茶后,成恩来报,说长公主带着墨姑娘离开了。钰泓语气淡然的说了一声“知道了。” — 天色阴霾,像一块灰色的幕布盖在大地上。空气潮湿闷热。远处传来的雷鸣,像是困兽内心闷声的嘶吼。 钰扬于长公主府邸前下马,等门子开了门,径直向内宅走去。 他在洛州听说安置在畅泉寺的宁筠被姑姑接走了,碍于案件进展,拖了小半个月,终于可以离开后,立即快马加鞭直奔京城的长公主府。 任何变数都意味着危险,好端端的长公主为什么将宁筠收进府里。难道真因为她会解经?而且他听说父皇最近似乎对长公主十分生气,可能随时降怒于她。长公主则闭门不出,一身缟素,看样子也准备了赴死的准备。 钰扬不在乎这对兄妹置气,但宁筠如今在公主府,他便不由得担心了。一回京城,便直奔公主府,打定主意要将人要回来。 瑞王闯府,下认不敢拦着。钰扬揪住一人问出宁筠的所在,便直奔她的住处。他可不想等下人汇报完毕,姑姑做好准备,让他见宁筠时,他再和她相见。因为如果那样,若是虐待宁筠,就给了她掩盖的时间。 瑞王突然闯进屋内,正在做女红的丫鬟们吓的花容失色,钰扬不耐烦的道:“都出去。”因有人认识瑞王,不敢违抗,带头率先出去,其他人也都跟着出去了。走进里间,隔着垂地的纱帐隐约可见里面的人影,钰扬直接撩开纱帐。 就见她的丫鬟冷月,一边闭眼打着瞌睡,一边摇着团扇轻轻为酣睡的宁筠扇风,她的发丝随着团扇的摇摆,轻轻飘动着,整个人带着灵秀的妩媚。钰扬见她这般,轻轻推了下冷月,冷月惊慌间睁眼,看到瑞王更是吃惊。 “出去。”他小声对冷月道。冷月只得放下团扇,临走前,几度欲言又止,但转念一想,有些事不该她做下人的多嘴,还是叫小姐亲自告诉殿下的好。 他拿过扇子,缓缓给她扇着风,见她睡颜可爱,忍不住一吻芳泽。宁筠在睡梦中,觉得嘴巴被软绵绵温热的感觉包围着,推开来人,烦闷的哼道:“冷月,你干嘛呢,我难得睡着……” “难得睡着,不是因为思念我吧。” 宁筠未睁眼,心想自己真是睡迷糊了,正打算翻身再睡,此时有热气靠近她的耳朵,她终于意识到不是做梦,腾地睁眼,正对上他的眼眸,宁筠可以从他清澈的眸底看到自己的影子。 “……你怎么在这儿?”她失声道。 “你怎么在这儿?”他更兴趣的是这个:“姑姑为什么把你弄到府里来,她没虐待你吧。”不是这两年搞神神鬼鬼的东西,走火入魔,打算拿宁筠献祭吧。 她忽然可怜起他来了,不禁摇头:“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就赶快说。”他揽着她的肩膀,亲昵的笑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她十分有分寸的挣开他的搂抱:“咱们以后最好保持距离,表哥。” 钰扬一愣:“谁是表哥?” “你啊。”她见他愣神,不知为何有些想笑,从来只有她装疯卖傻,如今他反倒是“真傻”了,可见天道好轮回:“我是你的姑姑长公主的女儿,对了,我爹是崔修明,没错,就是造反的那位。” “……” 宁筠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钰扬打开她的手,仍旧有些发愣:“你不是璟王妃的表妹吗?” 如今也没必要瞒着他了,宁筠语重心长的道:“别急,听我慢慢说。”便将她如何从田家村一路被卖到璟王府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说完这些,见他没反应,便认为他能够承受得住。又将如何被带到太子那里和母亲相见的事情通通告诉了他。 突然,屋外传来一声炸雷,吓的宁筠一抖,似乎因这声惊雷,钰扬也醒了,动了动眼珠:“你是当年的那个死胎?” “……”宁筠不喜欢死胎这个称呼,但描述准确,有不好反驳。她笑道:“没想到吧。” 他一字一顿的道:“的确没想到。” 宁筠双手合十放在脸侧,歪着头笑道:“这下我有娘疼了。” 钰扬见她这般,又好气又心疼:“是啊,你这回不是孤女了,至少有母亲了。” “所以,这就是我为什么在这里的原因。” 她说完这句话,钰扬没有出声,一时屋内静谧,反倒让她可以有时间仔细看看他,见他略显憔悴,心里有些不忍:“一别两个月,你一切都好吧。” “……好。”他这才露出笑容。 宁筠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了头。 他喃道:“难怪听说姑姑一身缟素,原来是因为你……前谋反驸马的女儿……父皇也在犹豫该怎么处置你。看样子,姑姑是做了誓死保护你的准备了,也把这个态度明晃晃的示威给父皇看,现在正焦灼着……” 她叹道:“是啊,所以我入府这十几天以来,都没怎么睡好觉。” 钰扬一听,原来睡不好不是因为想他,不禁“怒从心中起”,捏住她的脸蛋:“就没一丝一毫是因为我?” “别这样,男女授受不亲。”宁筠掰开他的手,揉着脸嘟囔:“……太子说骨血不能回流……咱俩成不了了。” “胡说八道!一定是东宫里那些平民出身的官吏谈及民间风俗,被他听去,就当成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禁忌了。”钰扬斩钉截铁的道。但的确本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公主和驸马的女儿回嫁给亲王的先例。 于是这份怒斥,稍显气弱。 “还是有的州县有这个忌讳的吧。” “你在乎?” “我觉得这不是单单是我和你在不在乎的问题。只要有人在乎,拿出来说事,你我便会受到辖制。” 她说的有道理,如果发现他有这心思,太子就会拿出这风俗说事,游说母后和姑姑,甚至父皇,把他们的婚事搅合了。 他能棋快一招把宁筠抢走,他自然也能给他使绊子。 这还只是第一重困难,第二重则是她是谋逆诛族的前驸马之女,父皇是否会留她一命尚且难以确定,会让他们在一起吗。 钰扬紧锁眉头,心说自己这次真的遇到了难题。 这时,宁筠十分贴心的拍拍他的肩膀:“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否则会睡不着觉的。”钰扬道:“我原本的计划全毁了,眼看着你性命不保,你以为还能睡得着?你怎么看着像没事人一样,我若是晚回来几天,你人或许都死了。” “暂时死不了,母亲说现在驸马爷是禁军统领,皇上看在他的面子上,不会派人来抓我,毕竟闹大了,外界以为禁军统领造反了,影响也不好。母亲目前不会把我交出去,只能这么焦灼着。”宁筠长长叹气:“你今天不知情,来了就来了,以后别再来了,再拖累你。” 他立即反驳:“我说了要保护你,怎么可能弃你于不顾。” 正因为她这次真正的陷于危险中,让她觉得这句承诺分外动听,不禁低头浅笑。 一时,帐内盈溢温情。 当初在璟王府,就是他将她救出来的,本以为已消除了阻碍,不想又出现了更大的麻烦。 “我能救你一次,就能救你第二次。”他轻声笑着安慰她。 宁筠多少有点不忍心,当初脱离璟王府向他求救,是因为他对抗梁颜绰绰有余,不会给他带来太大的麻烦。如今涉及的谋反的前驸马,触怒皇帝,就不光是有麻烦那么简单了。 宁筠想活,但也不愿意看到旁人替自己受罚。 “这或许就是命,您量力而行吧。” “你别忘了,你可是我的人。你不用指望别人,指望我就行了。”他替她办事,总要些鼓励的,于是柔声问:“你想不想依靠我?” 又遇到这个问题了,她想了想,轻轻点头。钰扬见了,笑逐颜开,抚了抚她额头:“好乖,等我救你于危难罢。” 此时,突然就听一声严厉的斥责:“九王,你在做什么?” 她母亲来了,宁筠赶紧推开钰扬的手,忙下地穿鞋。这时长公主已经撩开纱帐,怒视瑞王:“你怎么在这里?” 瑞王平日也出入长公主府,但多是与现在的驸马都尉见面,共同讨论养马驯马的技巧,与她这个姑姑并不亲厚。今日长公主本来在和驸马都尉商量宁筠的事情,暂时离开女儿不过一个时辰,竟然就被瑞王摸到女儿这处来了。 她这几日隐约从冷月和秋棠那儿打听出女儿从璟王府到畅泉寺的来龙去脉,也知道其中有瑞王的缘故。但只当是命运弄人,机缘巧合,让他们相遇,但因女儿一口咬定和瑞王没有出格的事,便准备把这件事揭过去,心想瑞王若是知道宁筠是他表妹,也就会收敛了,不想一时没看住,竟又来骚扰她了。 以前欺负也就罢了,如今宁筠回归公主府,还能任他宰割么。长公主上前,将宁筠揽住护到身后,对瑞王道:“你不进宫述职,在这里做什么?”说完,又回身检查宁筠,担心的问:“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见母亲眼中并没有责怪,只有担忧,宁筠忙摇头:“没有,您别担心。” 钰扬全不害怕,笑道:“怎么没有,我亲了她一下。”见姑姑并非像外界传说的那样一身缟素,想来传闻也是她故意放出去给皇帝示威听的。 宁筠扶额闭眼。果然长公主一听,怔了怔,含泪怒道:“你知道她是谁?” “刚知道,您和崔驸马的女儿,才从民间找回来。”钰扬道:“您有所不知,我在璟王府时候已经定下她了,所以不管她是谁,我都没道理放手。” 他倒是实在,宁筠朝他使眼色让他闭嘴,钰扬却不管,只继续道:“您别怪我贸然闯入,我也是担心她,我一片真心,还望姑姑成全。” 长公主闻言,更多的是恨意:“这件事没可能,她岂会嫁给杀父仇人的儿子。” 钰扬觉得姑姑不讲道理,崔驸马是自己找死,怎么能怨恨皇帝,皱了皱眉毛,但马上又换上笑容:“那如果我能帮助宁筠渡过眼前的难关,叫父皇赦免承认她,叫你们正大光明的团聚。作为报答,姑姑您将她嫁给我如何?” 长公主知道皇帝最宠爱瑞王,这件事有他求情,说不定有转机:“你怎么帮?说你要娶宁筠?不是把宁筠推向火坑么。” “我当然不会那么蠢。您只要答应,我让你们母女团聚,保住宁筠后,直到父皇答应让我纳她为妃前,允许我们私下见面,以解相思之苦即可。”钰扬说这话的时候,朝宁筠笑眯眯的眨眨眼。长公主发觉,立即挡在女儿脑袋前,隔断他的视线。 长公主默然不语,似乎在考虑这个代价。 “姑姑,难道您要这么和父皇执拗下去?他老人家您也了解,会这么容易向您妥协么。” 长公主蹙眉,回身看了看宁筠,咬齿道:“你先做到再说。如果你真能做到……我就同意你们的婚事。” “有您这句话,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事不宜迟,我这就进宫。”钰扬朝被长公主护在身后的宁筠笑了笑,用口型道,等我。宁筠却只担心,满面愁色,笑不出来。 屋外的大雨歇了,只滴着细细碎碎的毛毛雨,钰扬睇了眼宁筠,拜别姑姑,进宫去了。 —— 天下无不偏心的父母,只区别于偏心多少。钰扬很幸运,他属于被父皇偏袒的那一个。他知道,所以也小心维护这份疼爱。 父皇吩咐的政务要放在第一位,纵然知道宁筠被从畅泉庵带走,依然等到政事处置完毕才离开洛州,回到京城复命。 因早有密使回京向皇帝禀告了具体事务,钰扬此次被召见,只需做案情最后的结述。皇帝最近鲜有顺心事,见瑞王处置得当,既然惩罚了贪官又没让朝廷丧失颜面,才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朕就知道你能办好,没有委派错人。” 谈完政事,可以谈宁筠的事了。钰扬想了想找个话题切入:“父皇,儿臣在洛州得了一匹良马,当做是上次马球输了赔礼,刚才送到大长公主府上去,却得知……姑姑领了女子回来,称是她自己的女儿爱护有加。儿臣觉得此事蹊跷,应该派人好好查一番。” 提到此事,皇帝脸色复又阴沉:“朕召见过大理寺负责此事的官员,已证实这件事是真的了,不用再查了。” “您可召见过姑姑,她如何说?” “朕召见过了,她抗旨不尊,拒不进宫!”皇帝面色愠怒:“当初命她掐死那个孽障,或许朕是有过分的地方,但十几年过去了,朕已经原谅她了,她对朕的恨却从未消一分。” 这语气可不妙,钰扬道:“……或许当初那个孩子不死,重新回到京城,正是神佛的旨意,为的就是让父皇和姑姑重修于好。” “那个孩子只会提醒她,朕杀了她的驸马!” “姑姑虔心拜佛求神许多年,必然是感动了上苍,冥冥之中将她的孩子还来了。”钰扬道:“父皇,儿臣以为还是顺应天意为好。一个女孩,又在民间流落数年,构不成威胁。不如做一个顺水人情,叫她和长公主母女团聚。长公主蒙您厚恩,定会消解她许多年的怨恨。” 皇帝面露难色:“话虽如此,朕要如何待她?给她的父亲,那个谋逆之徒平反吗?否则,如何名正言顺的让她回归公主府?” “……父皇,您知道姑姑的这个孩子,曾冒名顶替璟王妃的表妹吗?”问的小心,因为可能涉及到他。 皇帝冷声道:“璟王府那两个胆大包天的奴才,竟敢随便买一个人,冒充王妃的表妹,可见璟王府治家不严到了什么地步。” “父皇,既然如此,不如就让她继续做璟王妃的表妹,只让长公主收养她做养女。这样,既可以保全皇家颜面,又可以成全她们母女之情。” 如果他以后娶了宁筠,至少外界不会指责他娶了谋逆之徒的遗女,也不会有太子跳出来斥责他迎娶自己的血亲表妹。 统统把他们的嘴堵住。 “养女?” “现在姑姑和姑父已有一个养子,再收一个养女,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并不突兀,不会引人怀疑的。”钰扬微笑:“且对方是璟王妃的表妹,并非乡野草民,有缘结识公主,双方自愿结为母女,谁又能说出什么呢。” “是啊,朕怎么没想到呢。”皇帝龙颜大悦:“钰扬,你想的很周全。” “父皇,儿臣还以为如果能加封此女为县主,虽然没给此女恢复姓氏,但却给了她应该有的加封。对姑姑是以德报怨,她必然会更加感激您的。” 第三十二章 政治的艺术在于妥协。在宁筠看来,皇帝十分懂得这门艺术的技巧,虽然没让她认祖归宗,但实质上解决了核心矛盾,保全了最多人的颜面。宁筠对这个处置是满意的,最重要的是她能活下去了,而且是光明正大的活下去。 宁筠知道这是瑞王想出的法子,心里不由得感慨,这家伙果然主意多。 皇帝派了个太监来长公主传达了这个旨意,宁筠当时不在场,不知道母亲是何反应,但从她送走太监,回来看她的表情上,看得出她是喜忧参半的。 夜里,宁筠与母亲同睡一床,隐隐听到她在哭泣,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便装作睡熟了。忽然,母亲温暖的手抚上她的肩头,哑声道:“娘不会让你嫁给杀父仇人之子的。” 宁筠不禁瞪圆了眼睛,她怎么记得母亲当初不是这么答应瑞王的。 正式的册封很快由礼部操办完毕,因为皇帝赐予她这位安荣县主金银玉帛。 于是宁筠如今不仅是个有身份的人,还是个有财产的人了。 —— 这日,宁筠穿着水绿色的襦裙急匆匆的从回廊处穿过,因为走的急,没有看到前面拐弯处的人。 “呀!”那人突然蹦出来。 宁筠吓的直接蹲在了地上,不住的捂着胸口,恨恨的抬眼看眼前的人,继而突然指着前方道:“养父大人——” 眼前的人闻言一个哆嗦,忙回头去看,这时宁筠上前使劲踩了他一脚。他疼的捂着脚,往一边蹦了几下,埋怨道:“姐,跟你闹着玩,你怎么还认真了?” 沈子山一边抱怨,一边看四周,确定没有养父的影子,更加放松了:“你看,你还骗我。” 沈子山作为养子,就算养父不喜,养母漠视,但也是未来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府内大小仆人对他不敢轻视,甘愿给他传递消息的仆人众多。他稍微用点心,就探知了宁筠的真实身份,况且长公主在府内也不避嫌,几次搂着宁筠一边哭着忏悔:“娘当初真的不是故意……娘真的不想杀你……” 都传当初长公主亲手掐死了自己和前驸马的孩子,配合这话,一瞧宁筠,就什么都了解了。 沈子山的养父,现在的驸马都尉毫无芥蒂的接纳了这一切,甚至对沈子山说,让他好好待宁筠,因为现在只有宁筠能让长公主开心。 沈子山哪能对宁筠不好,皇帝都原谅了她,养父都接纳了她,再说,他也不讨厌她。 “我不仅骗你,还要告状呢,等养父回来抽你一顿。”宁筠对这位继弟,谈不上厌恶,毕竟对方皮相占优势,笑眯眯的陪个笑,她怒气能消一半,消不了的那半,也不用忍着,当场就能发泄,不如现在。 “他要抽我,你就帮我拦着他呗。”宁筠初来乍到,不明情况,前几天看到继父拿着鞭子抽沈子山,宁筠是反对家庭暴力的,于是帮着拦了一下,让沈子山暂时逃出生天。 他就记住她了。毕竟养父只听长公主的话,宁筠又是长公主心尖肉,为了照顾长公主的面子,自然不会忽略宁筠的存在。而长公主对沈子山不问死活,沈子山能求的便只剩下宁筠了。 宁筠道:“你自己不长进,就算你胡闹,只要做好正经事,你爹也不会打你。” “就像瑞王!”沈子山笑嘻嘻的提起这个名字,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样子。璟王做寿那日宁筠登船弹琴,和瑞王一起落水,在场的人多少都看出了端倪。 今日不同往日,她也不怕自己和瑞王又瓜葛被人威胁,笑道:“是啊,你学着点。” 见宁筠谈及瑞王这般轻松,马上打趣道:“姐姐,你是不是要做王妃了?” 宁筠扭身就走:“我没功夫跟你闲扯,我养娘回来了,我得过去看她了。”李秋儿已经送回京城,方才母亲来人告诉她,人已经接到府里,让她过去一趟,她这才匆匆行到这里碰到了沈子山。 “我跟你一起去。” 宁筠懒得管他,快步继续走了。方到屋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哭泣声,最近宁筠真的听够了哭声,但一想到这些哭声都是真情实感,就更觉得难受不想再听了。 丫鬟见她来了,直接开了门,宁筠走进去,见母亲正抱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女子在哭,虽然两个女子可能真实年纪相仿,但如今看来,却相差了十岁不止。 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一个操劳奔命的农妇。 “宁儿——” 宁筠方一露面,李秋儿便起身几步到她面前,笑中带泪的看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改口道:“县主……” 这时长公主拭泪,道:“她的命都是你给的,怎么能叫县主呢,就叫她宁儿吧。” 李秋儿泪珠滚落,又叫了一句宁儿。将宁筠深深抱在怀里:“他们还骗我,说你死了,你这不是好好的么。” 宁筠被悲伤的情绪感染,也掉了眼泪:“老天保佑,我还活着,并没有吃什么苦,只是苦了你。” “我已经没事了,如今大理寺的官员判了我无罪,我一离开大牢,便将我送到这里来了。” 长公主这时道:“你本就无罪,对方打你,还不许你保护自己么。混账县令还捉你下狱。” “县衙都是向着本乡人的……现在能活着在这里团聚,我像做梦一样。”李秋儿想起过往种种,潸然泪下,她的确想过回京,但怎么敢呢,公主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孩子,贸然回京,谁能保证公主就能保护住自己的孩子。眼下这样的圆满情况,是她不敢想的。 “不是梦,真的过去了。”长公主拭泪,哽咽道:“……都过去了。宁筠,给你的养母磕个头,没有她,哪里还有你的命。” 宁筠正欲拜,李秋儿忙拦住她:“不要这样。”她受之有愧,当初救了宁筠,也是藏了私心,因为她是崔修明的孩子,是她心上人的孩子。 宁筠见养母不受拜,不知如何是好,这时长公主却亲自走来,给李秋儿福礼。于是李秋儿忙去扶长公主:“公主,使不得。”将长公主扶到榻前,安抚她坐下,李秋儿突然噗通一下跪下,磕了头:“主人,奴婢回来了。” 长公主嘴唇颤抖,强忍住泪颔首。 一时间,两人又是抱头痛哭。 这时,有仆人来报:“长主,瑞王求见。” 宁筠一愣,看母亲的反应,不想长公主面露嫌弃之色,对李秋儿道:“宁筠这一路虽然因佛祖庇佑,得以保全,但还是被诸王几番戏弄。尤其是这个瑞王,纠缠不休。你和宁筠先下去,我先见见他。” 宁筠只得和李秋儿避了开去。 长公主让婢女先给她补好妆,才摆正身子哑声道:“请九殿下来。” 虽然等待了许久,但钰扬不敢得罪长公主,笑着走了进来,深深作揖:“姑姑在上,受小侄一拜。” 长公主眼帘都不撩一下:“坐吧。” 钰扬见她眼圈泛红,想是刚哭过,于是也不再笑了,环视一周没见到宁筠。心想姑姑该知道他所来何事,怎么没把宁筠领来给他看一看呢。 “姑姑,父皇默许你们的母女关系,又封了宁筠做县主。您也该进宫见见陛下了,否则他以为你还生他的气呢。”钰扬替父亲说话是假,替自己邀功是真。 “不日,我自当进宫面圣。”长公主淡淡的道:“不知贤侄,所来何事?你姑父不在府上,打马球的话,等轮休日再来吧。”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钰扬笑着提醒:“咱们约定好的,我登门自然是来看宁筠的。” “宁筠,她怎么了?”长公主心生疑问。 “您答应的,我救下她,便答应安排我们常常见面。”钰扬笑道:“我今天也不是非见她不好,但如果您点头允许,我自然是感激不尽。” “是么,我如何说的?”她茫然的反问。 “您说,如果我能救下宁筠,便答应我们的婚事。”提醒才能想起的诺言,意味着变数大增。 “我不记得了。” 她勾起嘴角微笑,她方才还挂着泪痕,此时却笑着,必然不是发自内心的快乐,而是在装傻。 钰扬一愣,因他从没想过对方居然如此无耻的违反誓言。有求他的时候信誓旦旦,等用完了就一脚蹬开。他渣渣眼睛,脸色也阴沉下来:“姑姑,您亲口说过的话,怎么可以做儿戏,说反悔就反悔。” “如何不能呢,陛下还曾答应过不伤害我腹内的骨肉,但转身还不是让太监们逼我亲手扼杀……”她说不下去,顿了顿,才接着说道:“九五之尊尚且如此,我一介女流只是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又有什么关系呢。” “您和父皇置气,尽管找他去。这些陈年旧事与我何干?”因之前从没人敢失信于他,钰扬从没想过长公主居然就这么没厚颜无耻的毁约,一时间震惊多于愤怒。 “怎么没关系?你是她杀父仇人的儿子。” 这就更可笑了:“我不在乎,宁筠也不在乎,还有什么问题?” “你怎么知道她不在乎?” 就凭那天和她见面,她对他并不排斥,如果她真的心怀愤怒,那日早就对他恶语相向了:“她从没表现出来过。” “或许觉得你,其心可用,因而故意隐藏起真正的恨意。你想过这点没有?”长公主不急不慌的道。 钰扬不信:“她从没见过她的父亲,何来的感情?!” “那也不可能全无芥蒂。” 他冷笑:“我看是姑姑利用我对宁筠的心,让我替她摆脱困境。如今利用完了,就翻脸不认人了。倒不是她的意思。” “贤侄,你这话说的就刺耳了。你那天开口就提议让我答应你们的婚事,不也是利用宁筠的困境威胁我么。如果我不答应,你就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不是么。” 钰扬气上心头:“就算你不答应,我也不可能放任不管,让她去死。” 长公主笑道:“那就当做我从没答应过你任何事,一切都是你心甘情愿就好了。” “……”他有种被人狠狠戏耍后的恼怒,但很快冷静下来:“能说说你究竟为什么要阻挠我么,我可以改。” “我讨厌姓齐的,不想让女儿与其有关系,不行么。” “您也姓齐啊。” “有什么关系么。我自己姓什么,不妨碍我讨厌什么。”长公主道:“宁筠这个身份,你若是真为她好,就该远离她,让她嫁给一个与皇室无任何瓜葛的人家。你纠缠下去,若是皇上知道了,该如何看她?是不是会想崔氏的人阴魂不散,勾引他最宠爱的儿子,意图复仇?” “我会想出办法,就像这次一样。” “何必呢。”长公主轻笑:“你对她也未必有什么感情,不过是一直有人阻碍着你们,你觉得有趣,愈挫愈勇罢了。” 钰扬赶紧抓住这个机会:“那您就高抬贵手,让我们顺顺利利的,或许几番相处下来,我就不纠缠她了。您现在拦着,不正应了您自己的话么。” “我说的话,你没听懂么。我是让你收敛起游戏的心态,不要因为单纯为了得到而得到。你这样下去,会害死宁筠的。到时候她死了,倒是成全了你的痴情美名。” 这都什么跟什么,他什么时候要过痴情的美名。钰扬见说理说不通,便干脆耍起蛮横来:“……姑姑,你就不怕我怀恨在心,加害宁筠么,我既然能让她加封县主,就能让她沦为阶下囚。” 长公主眼睛一转,计上心来深吸一口气,冷笑道:“你看你,到底是没把她当做真心疼爱的人,我不过是考验你几句,你就沉不住气了。你这般凶蛮,绝不是宁筠的良人。” 斗不过他,就谎称方才是考验,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钰扬冷笑:“我若不是不放狠话,你也不会说一切都是考验我。您放心吧,我费尽心力让她加封了县主,怎么会把一切都毁了呢。”假如那样做,真的一点挽回的转机都没了。现在事情还没发展到那一步,他断不会那么做。 长公主笑了笑,叹道:“不如这样,咱们把宁筠叫来,看她怎么说?她如果肯放弃一切跟你走,我就答应。如果她说不喜欢你,不愿意再有纠缠,你便当她是陌生人,再不登门。如何?” 钰扬看向姑姑,眼中难掩心虚。 宁筠,他多少了解,谁腿粗抱谁的,风往哪边吹人往哪边倒。当初梁颜逼的她走投无路,才肯掉转方向和他在一起。如今有母亲,有封号,肯冒着母亲斥责,逐出家门的危险,大声对他表白么。 不,不会的。 况且,她对他的感情也没到那一步。 他是知道的。所以才想让长公主答应他和她常常见面,慢慢培养感情。 如今,长公主说让宁筠过来质问。 他能料到会是什么后果。好点的,宁筠装疯卖傻,说一堆废话,没有任何结果。差点的,她为了自己考虑,恩断义绝。 长公主道:“让宁筠说清楚,总可以吧。我这就派人去叫她。” “不必了,不用打扰她了。”钰扬起身,快步离去了。 没有结果,总比坏结果要强。 第三十三章 宁筠被封了县主,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在对寄真的处置上,罗英然请示了太子,得到的回复是送还璟王府,如实告知,让他们自行裁断。 璟王眼盲,不能处理府内俗务,加之他本就不爱管杂七杂八的繁杂事,所以全权交由王妃处置,即便有的地方不尽如人意,也不甚计较,比如让她的亲戚入府一事。 可让一个假亲戚蒙混他,这就太过分了。 今日听了大理寺寺正罗英然的话,他一度以为自己耳朵也出了问题,所谓的王妃表妹,不过是一个路边买的村姑,而且这个村姑其实是失踪的长公主之女。 这件事是王妃的亲信石寄真办的。 “虽然按理说应该将石执事下狱,此事不宜闹大,还是将他归还王府,请王爷自行处置罢。”罗英然说罢,起身作揖:“下官还有事要处置,就此告辞。” 璟王冷声吩咐左右道:“送寺正。” 确定罗寺正走了,璟王再压不住火气,质问跪在他面前的寄真:“王妃当真不知道此事?” 寄真视死如归:“王爷,这一切都是奴才和二管家私自做主的,王妃真的不知道。” 这时,派去传二管家邹福的人回来禀告:“王爷,二管家吞金死了。” 璟王记得这二管家是王妃从家带来的,是效忠了梁家几十年的老仆,更加不信寄真的说辞。这种养了几十年的老仆,简直比狗还忠诚,怎么会做出欺骗主人的行为。 这背后必有梁颜的主使。 先不论这个宁筠是不是长公主的女儿,就说自己的王妃梁颜,她究竟有什么目的,需要一个假表妹。 一刻也等不了,璟王立即吩咐人带他去找王妃。 梁颜于睡梦中醒来,看到自己的丈夫坐在自己床前,她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意:“王爷,您什么时候来的?” 梁颜无法从眼神中推测出他的用意,他的眼睛闭着,一圈浓密的睫毛盖在眼下,不时微颤。他的五官与太子有几分相似,但没有太子的意气风发,眉宇间有几分淡淡的哀愁。 璟王道:“你身体好些了么?”自从墨宁筠走了,她像害了病,整日歇在屋内,听闻她成了县主,更是一病不起。 兴师问罪之前,他按照惯例询问她身体状况。 她略略欣慰:“好多了。” “那就好,我有事情和你说。方才大理寺罗寺正将你娘家带来的石寄真送了回来,让我自行处置。” 梁颜脸色一紧,半坐起来:“大理寺的人?他失踪多日都在寺正那里?为什么?” “石寄真已经承认他买了个乡下人冒充你的表妹了。墨宁筠是假的,真名叫做田宁儿。且这个田宁儿就是前驸马之女。”璟王因看不到妻子的表情,自然也不用顾忌妻子的表情:“二管家已经吞金死了,石寄真咬死了是擅自做的决定,与你无关。” 梁颜暗暗松了口气,幸好寄真嘴巴严,装作震惊的样子:“真的?怎么会?宁筠是假的?我、我还以为她在尼姑庵偶然得以宠爱于长公主,才封她为县主的。” 有的时候谎言很微妙,配合表情才能蒙骗人,若是只听语气,就会分辨出最细微的差距。璟王听出妻子口气中的生硬,冷声道:“我相信你未必知道宁筠的真实身份,但她一开始是外面买来的,这件事你是知道的。二管家和石寄真都是你从梁家带来的,没有你的吩咐,忠心耿耿的仆人怎么会做出欺骗主人的事儿。” “许是怕我知道表妹死了而伤心,才找了个人代替。” 璟王闻言,扬手便是一巴掌,打的很准,正中梁颜的嘴巴:“你怎么知道你真的表妹已经死了?” 梁颜被打的跌在榻上,顾不得后悔自己的口误,更多的是伤心:“我还有孕在身,你却打我?” “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为什么要买一个假表妹?结果惹上这么多祸事上门,如今太子府和长公主府的人都得罪了。” “怪我?你怎么不去怪瑞王,若不是他,计划早就成了!”或许是喊的太用力,她突然下腹一痛,活生生要将她撕开一般。 果然有见不得人的计划,璟王怒:“你到底想做什么?”听不见妻子的回答,却听见她在不停的喘息,一口一口抽着气。 “……我……痛……可能要生了……叫稳婆……” 璟王放在榻上的手,触到一股热流,便咬齿道:“你现在该祈求生,祈求上苍让你生下一位世子!”说完,大声向外喊:“来人——来人——” 方才打发出去的丫鬟们,这才推门进来,见王妃缩在榻上,裙上和手上都是殷红的血,吓的面无血色的向外喊:“快叫稳婆!” 太监们进来将王爷扶出去,让他在一旁的偏殿等候消息。妻子生产,若是之前,他或许还会对她有几分怜悯,如今却无半点疼惜,只觉得这女人若是死了,再纳一位王妃也比她强上百倍。 没过多久,有人过来报信,语气中满是欣喜:“王爷,娘娘生了,是位小郡主呢。” 璟王冷笑:“的确是个无福的女人。” 周围的侍从见王爷冷脸说下这番话,也不敢祝贺了,静默不语。良久,璟王道:“引本王去见王妃。”太监们心想王爷果然还是惦记王妃,赶紧将人扶到产室去。 梁颜听说自己生下了一位郡主,就在哭的几乎昏死过去时,听到王爷来了,燃起最后一丝希望,含泪看向他:“王爷……” 璟王吩咐仆从们将郡主抱下去,屋内只剩他和王妃后,淡淡的问:“你自己说,本王待你如何?” 平心而论,璟王待她算是好的,虽然并非对她宠爱有加,但也不拘束她,她在王府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从不加干涉。 “我知道,纵然对你再好,但这些都不是你想要的。”他不带任何感情的道:“毕竟你一开始的目标是太子妃。” 梁颜含着眼泪,并不回答。 “我眼睛看不到,但耳朵不聋,你为了当上太子妃使的手段,本王早就知道。”只是他并不在意,娶任何女人,对他来说都没差别:“……你为什么要弄个假的表妹?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呵呵笑着:“……你以为我会告诉你?还是你会对我用刑?” “我怎么会对你用刑呢,你还得当我的王妃呢。不过,永远是个只有郡主的废妃。” 他不会再碰她,她唯一的孩子只有这个女儿了,连最后一张护身符也没了,至于废妃,不过是时间问题。梁颜发出一串诡异笑声:“……哈哈哈……哈哈……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反正我也累了,为了讨好你这个瞎子练唱靡靡之音,我也够了。” 他不知为何也想笑:“瞎子?看不见你引以为豪的美貌,你很失望吧。” 梁颜哑声笑道:“假表妹是我吩咐人去买的,她必须是假的,因为我再残忍也不会真的毁了一个亲戚。” “毁了?” 梁颜大声笑道:“太子那混账东西,我进京选妃后,的确与他偶遇,但我并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举动,只是王家那几个贱人嫉妒排挤我,硬生生编排出我勾引他的谣言来。他竟然也真信,与皇后那毒妇说了,皇后便将我嫁给了你。哈哈。太子不是觉得我勾引他吗?好啊,我就真正派人去勾他,叫他沉迷……然后……” 他真想看看她的表情,更想看看她的心:“……然后怎样?” “白姨娘那贱人也爱搬弄是非,想要构陷墨宁筠的名声,说她唱歌勾引你。呵呵,不知我最恨这种人了吗?!给了她点教训,不过殿下你一贯冷漠,也没空心疼她吧。”梁颜冷笑了几声:“本来一切都好,只是瑞王突然冒出来捣乱,把所有的计划都毁了。我早就有预感,扯上他准没好事。事到如今,我想做什么也没必要说了。” 璟王讽刺的笑道:“是啊,瑞王将你的道具劫走了,看你怎么继续实施计划。你刚产女,好生休息罢,其他的事就不要劳心了。” 她抹去眼泪,进而面无表情的扫了眼丈夫,心如死灰的不再说一句话了。 —— 长公主告诉宁筠周围的人瞒着她,不许告诉她任何与瑞王相关的消息。所以宁筠只瑞王那日登门,至于后来和母亲说了什么,他如今人又在哪儿做什么,一概不知。 宁筠大概能猜到缘由,母亲跟她说过不要嫁给杀父仇人之子,就表明了态度。瑞王那天登门一定被母亲拒绝了。 宁筠纳闷,难道他没斗过自己的姑姑。 这倒是稀奇了,他也有失败的时候。 池畔边栽种的芙蓉树,花开如锦,随风轻摇。池中浮着一只采莲龙舟,静静的停在池水中央。 一本书盖在宁筠脸上,她懒洋洋的躺着,享受这闲适一刻。 耳边隐约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也没在意,直到冷月低声道:“小姐,似乎是公子在叫你。”宁筠这才拿来书,起身探了眼,见沈子山在岸边朝她招手。 宁筠凝眉:“划回去吧。” 下了船,沈子山马上围上来,开门见山的道:“姐姐,你一整日都这么无趣的划船么。” “我觉得很好啊,没觉得无趣。”宁筠摇着扇子,往回廊处走。沈子山跟上来,神神秘秘的看了眼周围,又对冷月道:“你先退下。” 冷月看向宁筠,宁筠吩咐道:“你去那边采些花,我与公子说几句话。”冷月这才退下,留下二人说话。 沈子山嘟囔:“你这丫鬟是璟王府带来的,你也敢用。” “怕什么,难不成还有人敢在长公主府加害我。我没那么重要,值得如此下血本吧。”她如今名义上就是个长公主对养女,无足轻重。 “……您最近都没见到瑞王?”他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才小声问道。 宁筠摇头。 “听说那天他登门要见你,被长主拒绝了。”沈子山道:“你不觉得奇怪,瑞王居然会放弃?” 的确好奇:“你知道内情?” “多少了解点。”沈子山洋洋得意:“长主说让你出来表态,你肯跟他走,长主就放人,结果瑞王一听就泄气了,当即就走了。” 宁筠惊诧:“当真?” 他重重点头:“这个细节是不会错的。看来他对你没把握,才不敢让你出来表态的。听说他走后,长主很高兴。因为瑞王的行为说明他和你之间并无太深羁绊,对你没信心。” 宁筠皱眉,如果当时叫她过去,她如何回答,的确是个问题。她面上浮起一丝愁云:“唉,不过也说明他了解我。” “姐,你跟我说,你到底喜不喜欢瑞王殿下?”沈子山极小声的打听。 宁筠恨排斥,移开身子:“与你何干?” “就是问问,好奇不行么。” “不行,不是你该好奇的。” “我也是为你好。长主见你和瑞王无感情,正打算快速给你另寻个婆家呢。”沈子山撇嘴:“我看最近要安排几个合适的人选给你过目。” “过目?” “找个由头把人请进府邸,让你在珠帘后瞧瞧看上一眼,若是合眼缘,家世也过得去,就定了。”沈子山轻描淡写的道:“能这么嫁的,算是父母疼你,多数都是盲婚哑嫁。” 宁筠笑道:“这么说,你早晚你也得被人拉去,跟相马一样隔着帘子看。” “你别关心我了,还是多惦记自己吧。”沈子山道:“你不嫁瑞王,也得嫁给别人,而且这人,必然远不如瑞王。” 宁筠警觉:“你拿了瑞王多少好处,来替他说好话。” “事实如此,怎么叫我替他说好话。”沈子山起身欲走:“就当我没说,反正你八成嫁个陌生人了。” 宁筠拦住他:“你先坐下。” 沈子山当真重新坐下:“你的意思是……” “瑞王救了你两次,你不想嫁人,不如再依靠他,向他求救。” 宁筠哼笑两声,眯起眼睛狠狠拍了沈子山脑袋一下:“你怎么知道他救了我两次,还说不是受他指使来的。” 他捂着脑袋,见瞒不住只得承认了:“我替他说话也是为了你好。你总不会想嫁给上岁数的老匹夫吧。” “什么叫上岁数的老匹夫?” “比如嫁给军功在身的老武夫做续弦。” 宁筠摇扇子:“母亲大人不会这么对我的。” “老武夫的儿子怎么样?喝醉了便打人。” 宁筠凝眉:“母亲大人会打听好对方人品的。” 沈子山起身大声道:“你倒是放得下!和瑞王好了这么久,突然转向别人就不觉得失落?” 宁筠忙捂住他的嘴巴,把他摁回椅子上:“吵嚷什么,还嫌弃知道的人不够多么?!” “你到底是怎么看瑞王殿下的?” 宁筠叹气:“有些话真的很难说。其实我理解母亲,那天她那么痛快的答应瑞王,我就觉得有诈。你想啊,我这样的身份,从皇帝手中逃过一劫,已属幸运。再不知收敛,和他的儿子勾勾缠缠。真触怒了皇帝,一杯毒酒我就死了,他另娶他人继续过下半辈子。母亲也是为我考虑,并非为难他。如果你真是替他传话的,告诉他不要记恨母亲。”苦笑一笑:“当然也别恨我。” “你就这么放弃瑞王,任由长主安排一切?” “我总得先要命呀。”宁筠撑着下巴,语气淡淡的道:“当然了,如果没这么多阻碍,我自然愿意嫁给他。” 沈子山嘟囔:“你还真是个实际的人。” “这样吧,你去问他,如果他现在娶我就要被削去亲王之位,你问他还愿意吗?这还不涉及性命,只涉及荣华富贵呢。”宁筠笑靥如花:“所以呢……情浅缘浅,及时止损,到此为止吧。” “我怎么问他,我又不是替他办事的。”沈子山咧咧嘴。 话虽这么说,刚离开宁筠,沈子山便叫马夫套了马,直奔瑞王府求见。钰扬正等待他的答案,立即热情的接待了他。 “她怎么说?”钰扬赶紧问,幸好还有这么一位表弟,能传上话。 “她说……她当然愿意嫁给您。”沈子山享受着座上宾的待遇,便先捡好听的说。 他就知道,她愿意嫁给他,但开心过后,忍不住追问:“不可能这么简单吧。” “前提是没眼下这么多阻碍。”沈子山道:“而且她说,如果您娶她,就要被削去亲王之位,还愿意娶她么?” “……” “她又说了十二个字,情浅缘浅,及时止损,到此为止吧。啊,不,这是十三个字了。”说完,小心翼翼的观察瑞王的表情,见他脸上无波动,看不出喜怒,不禁捏了把汗。 情浅缘浅?!情浅就算了,缘浅?她从小村子一路进京来见她,最后更成了他的表妹,半个皇族中人,这叫缘浅? 这十二个字并没伤着他,甚至比他预估的好一些。 “殿下?”沈子山见他半晌不说话,忍不住试探着唤了声。 “……你回去告诉她,本王也是爱自己胜过爱他人的人……就按她说的,到此为止吧。” 沈子山讶然:“真这么说,这不是完了么?” 钰扬默然,心说欲擒故纵不懂么。 第三十四章 宁筠现在不比以前,虽然没了性命之忧,但人也忙活起来了。长公主替她请了女先生,课程排的满满。学习倒不是最痛苦的,痛苦的是接受的过程,毕竟有些书里价值观和自己的差异较大。但假装接受却不难,倒也能没什么。最难的是书法,因全没有基础,先从描红开始练习基本功,能写一笔好字的日子目测遥遥无期。 宁筠对自己的视力分外爱惜,女红做累了,便赶紧出来透透气。在后花园“非常巧合”的遇到了赏花的沈子山。宁筠早就猜到他会回来,于是开门见山的问:“瑞王怎么说?”见沈子山面露难色,便微笑道:“不用说,我也知道。”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我猜啊,你问他是否会放弃王位的时候,他没吭声。” 沈子山惊讶:“你怎么知道?” “你想,那天母亲大人问他是否愿意让我出来表态,他不也逃避开去了么。所以这一次,遇到没法回答的问题,他必然也是同样的招数,能不答就不答。”宁筠道:“反正我没在跟前,也不会逼他一定回答。面对你,他用这一招,你回来告诉我,我倒是挑不出错。” “你说这么多话,还说没挑出什么错。”沈子山小声喃道。 宁筠眯起眼睛,沉默片刻道:“不过,他也不可能什么都不说的。” “他说听你的,及时止损,到此为止。”沈子山不敢看她的眼睛。良久,才缓缓抬头,见宁筠只是低头看着粉白的牡丹花,表情看不出喜悲:“你想哭么?我这有帕子?” 她不舒服倒是真的,但远不至于哭出来,自己以前被劈腿尚且都忍过来了。这次和瑞王都还没正式开始,远谈不上伤心。顶多称得上憋闷了一下。 “你自己留着帕子哭吧,我昨天听说,你爹最近打算考你箭术呢,中不了靶子,我看你以后也甭想出府蹦跶了。”宁筠笑道。 沈子山一怔:“你听谁说的?” “府里的多数人都知道呀,不信你去问你的小厮们。可能是他们觉得你练不练都一个样子,还不如让你晚些知道,多享受一会无拘无束的时光。”宁筠感慨:“多贴心。” 沈子山闻言,忙道:“我得去问问。”便赶紧掉头出了花园,留下宁筠继续赏花。可是宁筠也没心思赏花了,人走了,便回去跟养娘李秋儿学做女红去了。 当夜,宁筠睡的深沉。对她来说,任何结束都意味着开始,和瑞王结束了,但路还得走下去。路要走的稳,更加得爱惜身体,坚决要保证睡眠。 突然,她就听到帐外有人声,她扑腾一下坐起来,撩开幔帐去看。这时冷月披着衣裳过来道:“不好了,驸马爷叫您过去一趟。” “叫我过去做什么?” “说让您照顾长公主……” 宁筠莫名,她有些不懂。这时有个闯了进来,一脸的焦急。她认出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白芷,见白芷的脸真如名字的第一个字一般,意识到情况不好,赶紧下地穿衣:“到底怎么了?” “长公主又发病了。李嬷嬷已经过去了,您也快过去吧。” “发病?” 宁筠简单的穿好衣裳,跟着白芷往那边走,路过寿春园,再走过三个回廊,穿过池上飞桥,她终于看到一个高挑单薄的身姿沿着湖边,随着夜风,衣裙飘扬,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段。 是长公主。 宁筠又看到她不远处有个男子抱着一定的距离跟着她,她走,他也走,她停,她也停。 是现在的驸马都尉沈开佑。 正在宁筠准备上前的时候,突然身旁出现个人影,低声对她道:“你可算来了。”宁筠愤恨,狠狠的踩了对方一脚:“沈子山,你能不能别神出鬼没的?!” 沈子山不敢出声,咬着自己的手指,把痛苦憋了回去,良久才道:“我打听了,根本没让我射箭这件事。你骗我,我吓唬你,算是扯平了。” 宁筠没工夫跟他闲扯:“我母亲到底怎么了?她有什么病?” “这十来年,只发病过二十几次吧,前几年多,最近少了。可能是你归来,又勾着她记起了往事,这才重新发病了。”沈子山道:“你悄悄上前去,必然听她口中在唤两个名字,一是……崔驸马的,另一个则是你的。以前都是等她累了,被驸马都尉抱回去。如今你来了,等她换你的名字时,你就上去,或许现在就能将人唤醒。” 宁筠居然不知道母亲有这心病,不觉得心酸:“我这就去。”顶着夜风,向母亲的所在处慢慢走去。这时她看到沈开佑拿着披风,于黑夜中注视着母亲。忽然间懂了,为什么要驸马没有妾室,为什么他们没有子嗣,而需要过继沈子山的原因了。 长公主眼神黯淡发直,看着眼前的湖面,口中喃喃有词。宁筠又走近了些,这时候能听出她的话了:“你为什么要谋反……你没考虑过我……我对你……是什么……”魔怔般的喃了喃:“可我爱你……爱你……” 宁筠皱眉,她的确也考虑过自己那造反的爹,历史上谋反的驸马有几个成功的?还敢放弃妻儿挑战。 “我不想杀我们的孩子……原谅我……是她们逼我……按着我的手……” 宁筠听到此处,赶紧靠上前扶住母亲,哽咽道:“娘,我没死,我在这里……佛祖救了我,我在这里。” 长公主歪着头看着宁筠,许久许久,直到宁筠脸上的表情都僵了,才听长公主呜呜的哭开:“……你是我的孩子?” “我是宁儿啊,娘,你看看我。” 长公主这才动了动眼珠,涌出眼来,抬手抚摸宁筠的脸颊:“是,是你……我的孩子。”宁筠忙道:“娘,我送你回去。”长公主木讷的笑道:“对,咱们回去。”紧紧握着宁筠的手:“别再离开娘了。” 宁筠自然肯定回答:“再不离开您。” 这时沈开佑上来,毕恭毕敬的为长公主披上斗篷。宁筠心想虽然一开始所托非人,幸好母亲还有沈驸马如此照顾她。不想母亲见到驸马,忽然冷下脸,将披风摘下,扔到地上:“叛徒!” 宁筠非常尴尬,忙要俯身捡起来,不想沈开佑却默默的低下头,拾起斗篷,站在原地候命。别说生气了,连个抱怨都没有。 长公主仿佛没看到驸马一般,牵着宁筠的手继续向前,怔怔的笑:“宁儿,娘如今只有你了,谁也别想伤害你。” 她不懂沈开佑和母亲之间的羁绊,也不敢插话,只得跟母亲一样漠视了驸马:“娘,我就在这儿,永远都在您身边。” 回到房内不久,李秋儿也赶了过来,帮着宁筠安抚了公主睡下。 此时,天空已经泛起了胎白色。宁筠回到自己卧房,往上一仰,心想好在瑞王放弃了,否则母亲这样子,她若是求她不要和瑞王在一起,她如何能拒绝得了。 — 皇家建筑是与国家的气势匹配的,皇宫宏伟大气,红墙金瓦,崇楼叠阁,摩天连云。 长公主观察了月余,待确定自己的哥哥是真的允许她接纳自己的女儿,没有反悔抓宁筠治罪的意思。才带着宁筠入宫拜见,因不知皇帝是否想见宁筠,便打算先让宁筠和几位公主去玩。等她见过皇帝,确定皇帝想召见她,再领她去叩见。 跟公主们玩……嗯……宁筠脑海里浮现出曾经有一面之缘的某个人的脸。随母亲来到临凤宫旁的一处花园。 宁愿远远就看到在斑驳的树影下,端坐着一位身着蓝衣的少女,眉清目秀,素净的面庞无需施以粉脂,因为那样反倒会玷污她空灵圣洁的气质。 微风吹过,仿佛会带着她一起离去。 是徐贵妃所出的嘉柔。她看到宁筠,站起身,摆着团扇叫她过来:“姐姐,是姑姑呢,还带着一个女孩儿,怕就是上个月收养的县主了吧。”嘉柔对身边的另一位公主嘉阳说。承欢走上前去,才发现原来嘉柔身边还有一人,刚才是被树影遮着才没看到。 此人正是叫她阿猫阿狗的嘉阳公主。 宁筠微笑,喵了一声。 嘉阳一瞬间的面露尴尬,没等出招给宁筠难堪,自己就被破了气势。 长公主不懂女儿的举动:“好端端的,怎么学起了猫叫?” 宁筠笑道:“不知这个宫里养不养狗啊猫啊的。”嘉阳别开脸,装作没听到。 嘉柔感觉到了姐姐的情绪变化:“姐姐,你怎么了?” “没事。” 长公主微笑道:“你们几个姐妹要好好。”因对嘉阳的性子了解,特意笑道:“欺负了我们家宁筠可不行啊。” 嘉阳笑道:“姑姑,您叫表妹进宫陪我们姐妹解闷,我怎么供着还来不及,怎么会欺负她。”说着,拉着宁筠的胳膊晃了晃:“咱们是同年的,你生日大,自然你是姐姐,长幼有序么,怎么敢欺负姐姐呢。” 长公主欣慰的点了点头,带着宫人走了。 等长公主了,嘉阳的脸色就没那么灿烂了,但也过得去,不咸不淡的道:“我们玩点什么消磨时间好了。”之前对宁筠态度差,是因为梁颜,如今她是姑姑的女儿,听说姑姑最近宝贝她。打狗还得看主人,哪敢轻易欺负人。 宫里长大的人最会审时度势。 “下棋?”嘉柔提议。 “不如玩投壶吧。”嘉阳迟想起一个自己拿手的游戏:“投不进的,需要惩罚。” 宁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投壶,不好表现自己的无知,不反对也不赞成。 “就这样定了,投壶,输者摘下身上的东西给赢者。”嘉阳善于掌握力道,箭矢十有*能投进壶中。环视了下四周:“咱们三个人,不方便。派人去把袁烨容叫来,我刚才见她在她姑妈袁贤妃那儿撒娇呢。” 很快,宫女们领着模样俏丽的粉衫少女前来,女子步履匆匆,一见面就笑道:“听说各位公主想玩投壶少一个人,我便赶紧来了。” 三缺一,多么紧急的情况。 嘉阳作为组织者道:“我和烨容一队,嘉柔,你和表姐一队。”嘉柔和烨容的实力她都清楚。 大家都不反对,提议通过。 宫女很快搬来了投壶的器具,把高一寸的雕花木壶放在几丈外,又呈上箭矢,游戏可以开始了。 “咱们一队一人分别对抗,直到一人投不进为止,赢的那人可以要输的那人身上任何一件首饰。”嘉阳宣布规则:“比如,你们队派出宁筠和我对抗,咱们两个分别投壶,直到一方投不进为止,懂了?” 大家都说懂了,于是游戏开始。 宁筠看着嘉阳一投便中,心想这位公主平日生活也十分无趣,否则不可能连这么无聊的游戏都玩的这样好。 轮到宁筠了,她顺手挑了一支箭矢,站到画好的界线之外,瞄准远处的壶口,就在出手的一瞬间,她听到一个并不陌生的男音:“嘉柔,听说你又生病了,皇兄来看看你。” 是瑞王。 啪嗒,箭矢砸到了壶外去了。 宁筠取下发髻上的金簪主动递给嘉阳:“我输了,公主收下。” 嘉阳用手指捏着金簪,瞧了一眼,顺手递给了端着果盘的小宫女:“赏你了。” 宁筠不满:“公主怎么知道,我就赢不回来呢。” 嘉柔道:“是啊,方才是哥哥突然出现,她才没投中的。” “好,好,刚才那次不算数,让你重新投一次。”嘉阳大度的道。 宁筠重新得了机会,拿过箭矢,对准目标,投了出去。啪,箭矢不偏不倚的进入壶中。 毕竟,她当年可是游乐场套圈一霸。 嘉阳一愣,朝那宫女要回簪子:“本公主一会另拿个别的物件赔你。” 宁筠收回金簪,准备一展身手,对瑞王只当没看到。反正他的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了,宁筠当年交过同班的男朋友,分手后还在一起上课,那种尴尬都没把她怎么着,如今这点小尴尬算不得什么。 轮到嘉柔和袁烨容对抗,因为两人水平相当,最终靠的是运气,几番下来,有输有赢,倒也公平。又轮到嘉阳和宁筠了,嘉阳错误估计了宁筠的水平,如今慌了神,几次投不中。被宁筠将簪子、耳珰、步摇都索走了。 嘉阳沉不住气了,突然宣布更改规则:“袁烨容,你和县主对抗罢。”袁烨容苦着脸:“……是。”三缺一把她叫来,结果是来输钱的,任谁心里也不舒坦。 宁筠忙道:“时辰不早了,咱们改玩点别的吧。再说,玩的就是乐子,当不得真,东西还……” “不用!”嘉阳道:“愿赌服输。” 愿赌服输,你还叫袁烨容代替你。宁筠叹气,正欲再开口。这时袁贤妃宫人派人来喊袁烨容回去,说贤妃有事见她,袁烨容喜出望外,马上逃脱升天。 这时嘉阳,突然看到一旁的九哥,惊喜的道:“九哥,你代替烨容,和我们一起玩吧。”嘉柔也道:“九哥,小时候,你还教过我们玩投壶呢,现在倒是像当年了。” 宁筠一怔。瑞王笑道:“也行,只要嘉柔你开心。” 钰扬代替的自然是袁烨容的位置,对手是宁筠。 宁筠和钰扬如今是陌路人,也不用客套和眼神交流,该怎么玩就怎么玩。 钰扬亦然,仿佛根本不认识宁筠。 — 长公主回来领宁筠,见她撅着嘴站在树影下,周身素净。仿佛被打劫了一般,头上钗环一件不剩,耳珰也没影了。手上也是这样,白白净净的手腕晾着,早晨戴着玉镯更是不知去哪儿了。 “嘉阳他们呢?”早上珠光宝气的女儿,转眼间首饰全没了。 “同瑞王分赃去了。”宁筠无力的道。 “分赃?” “嗯……” 她被瑞王给打劫了。那句话怎么说的,珍爱生命,远离赌博。 不、不是赌博的问题,是某人的问题,对不是和一个级别的对手,他还真下得去手。 至于这么认真么?!哼! 第三十五章 宁筠输的太惨,恍恍惚惚的念叨:“我也真是的,何必置气玩到最后,输了就停手多少。现在倒好,什么都不剩了。”她刚才完全是赌徒心态,一心想着翻盘,结果连老本都输净了。 某人还真是翻脸无情,半点不想让。 回想刚才嘉阳得意样子,宁筠越想越窝火,自己赢不了她,就请外援。 得知瑞王没有想让,长公主倒是高兴:“你对他没用处了,他招惹不着你了,就对你这么无情,你也该看清他了。” “……嗯……您说的有道理。”幸亏她不至于输一次就破产,否则一定一病不起了。 “幸好陛下今日不打算见你,否则你这个样子,如何面圣?小心治你个大不敬。”长公主虽然是埋怨,却带着几分笑意:“瞧你,不过是输了点小钱,就闷闷不乐的,首饰再打就是了。” 宁筠心想如今她也不是村里的小姑娘了,要在眼界上放得更开些,纵然肉痛也要微微一笑:“也对,不用太在意。” 母女两人便由内侍引着向宫外走去,宁筠说不在意,但心里多少还是介怀。倒是长公主走了一段路,忽然回头看宁筠,笑道:“你生气的小模样倒挺逗趣的。不知为什么,看你这样,娘就想笑。” “……”宁筠无力的想,那您就笑吧,至少我的痛苦能给您带来欢乐。 这时,就听引路的内侍道了声:“太子殿下。” 宁筠忙低头福礼。 钰泓先见过姑姑,才道:“您今日领表妹进宫面圣?”看来皇帝是彻底接受了宁筠。 他最近郁闷和欢喜交加。郁闷的是听说瑞王游说了父皇,让宁筠以养女身份入驻公主府,顶算他的一番期望落了空,至少瑞王不用再估计骨血回流的民间传说了。欢喜的则是听说长公主根本不搭理瑞王,半点不给瑞王机会。 “陛下没有召见宁儿,她只是陪我入宫的。”长公主恢复了淡然的语气:“这些事不劳太子费心。” 钰泓讨了没趣,但这时见宁筠衣着华丽,却并无任何修饰的首饰,不禁觉得怪异:“表妹的装扮的确不适合面圣。” 宁筠不说话,心里又骂起了瑞王。 长公主又道:“当然了,宁儿能回到我身边,太子是出了力的,这些我记得。驸马备了薄酒,太子哪里得空,还请入府品尝,以表谢意。” 父皇的确因为宁筠的身世问题,责骂过他。怪他不事先通报宫内而是先行知会长公主府。钰泓只好假称,长公主进香时早注意到当时在此斋居的宁筠,才委托他调查宁筠的身世为借口,平息了一些父亲的怒气。 长公主的确欠他一份人情。 “好,我改日一定登门拜访姑姑和姑父。” 长公主说罢,给太子让出一条路,示意让太子先行。钰泓自然是将路让回来,侧身道:“姑姑慢走。” 长公主便不再想让,看了眼宁筠,带着她离开了。 宁筠今日入宫,不仅没得到任何赏赐,反倒被人劫去了财物,回到公主府躺在床上寻思,再碰到嘉阳,一定事先约定不许请外援,尤其是不许请性别不同的外援。 隔天,又碰到乱溜达的沈子山,见他笑嘻嘻的,一副已经晓得了一切的模样。宁筠不搭理他,结果他却先点火,瞅着宁筠头上的步摇道:“这根不如你输给瑞王的那根好看。” 敢情瑞王还把战果展示给别人看了?宁筠拔下步摇,吹了口气:“可是那根却不如这根锋利。” 吓的沈子山忙笑着往后躲,宁筠哪能真扎他,晃了几下就觉得无趣了,坐在回廊处,叫冷月给她插回发髻上。 沈子山又凑上来:“我看瑞王就是逗你玩呢,他将你的那些个首饰一个没缺,都自己带回王府了,据说可没分给公主们。” “是啊,他能分么,那可是战利品,报复我的战利品。”宁筠咧嘴,不满的道:“能不能做真正的路人,别处处针对我。当然今天这件事也怪我,我就不该进宫,那样也见不着了。” “我没说明白,他是故意的。” “当然了,他当然是故意的。你是没看到,看我输了,嘉阳在一旁笑的嘴巴咧到耳根,他也不说给我留点面子。”宁筠揪着衣角,心说你给我等着,别让我逮到机会。 沈子山偷笑,宁筠见了,要动手拔步摇,他赶紧住嘴。宁筠知道谈起瑞王只会更郁闷,换了话题:“……我娘的病肯定瞧过各种太医了吧……” 他点头。宁筠叹气,这是必然的,长公主病了,哪能不看大夫。 “可还是治不好?” 他再次点头。她又叹气,这也是必然的,能看好,就不至于最近又发病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了。”宁筠道:“看来我只有多陪陪她说说话了,可我又不敢谈崔驸马的事,真真为难。” “没人敢提,我爹也不敢提。”沈子山陪着宁筠一起郁闷。 她其实很想问,长公主那句叛徒是什么意思,但考虑到问起来太唐突,而且沈子山年岁小未必知道,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果问养娘李氏,她能知道吗?知道会告诉她么?如果养娘愿意说,早就说了。也不至于入府这么久,大家都对她亲爹的话题讳莫如深。 大概也是为了保护她吧,毕竟她知道越少,越安全。 宁筠道:“……过去的就叫他过去吧。” 她是指所有的事。 —— 宁筠不仅学习女红,还学习了一些调香的技巧,比起前者,她对后者更感兴趣,加之母亲身体原因,需要安神,她便多花了些心思,除了跟嬷嬷们实践外,自己也会私下阅读香典。 这日,宁筠练字累了,便又拿出香典翻看,还没看上一行字,白芷就过来唤她,说长公主叫她过去一趟。 宁筠不敢怠慢,收好书本,跟着白芷一路到了议事厅后门外。因为母亲每次召见她的地点都不同,这一次,她并多没在意。 一进门,看到母亲坐到后堂的软榻上,正笑盈盈的看她。 这时前堂传来两个男子说话的声音。 其中一位听得出是沈驸马,另一位则陌生。 长公主起身迎过她,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拉着她到链接前后堂的门口处,通过珠帘指了指在沈开佑右手边坐着的男子,压低声音道:“你看看他。” 宁筠见这男子二十出头,容貌清俊,眼神平和,给人以谦谦君子之感。猛地想起沈子山的话,会让她藏在珠帘后看未来的夫婿,看着现在便是这种情况了。 既然涉及自己的终身大事,自然要仔细多看两眼,否则指不定再看就是新婚之夜了。 看面相,她倒是不讨厌,就是不知道此人人品如何。 这时就听沈开佑道:“多亏罗寺正主持公道,才还了本府养娘一个清白。长公主和我真不知道如何感激你才好。” 宁筠惊诧,这人就是查清她身世的罗寺正? 倘若真的如此,母亲的安排就不难理解了。若是嫁给别人,恐怕又要解释一番她身份的来龙去脉,说不定夫家心言碎语又要惹出许多事来。这个罗英然对她的来历一清二楚,但是不用担心日后会被揭发了。 这时罗英然笑答沈开佑的话:“驸马客气了,本是罗某分内之事。” 他的声音很好听,不急不缓,越发衬的他气质温润。 长公主笑着自己的女儿,见她不像讨厌罗英然的模样,便牵着她的手步出了后堂,问她:“你觉得此人如何?” 她又不是相面的,哪能一见面就知道此人如何:“这个……不好说的。” “是我没问好。这么说吧,你第一次见他,讨厌他吗?” 宁筠默默摇头。 “那就好。”长公主欢喜的道:“他是兴国公的嫡次子,目前在大理寺任寺正。无论是家世,还是人品,都是极好的。尤其他一手操办了你的案子,对你经历最是了解,日后你们相处起来,也可坦诚相待。” “您的意思是……” “你若是看他合眼缘,我近日便登门与国公夫人商量婚嫁事宜。” 母亲真是个急性子,这也太着急了。宁筠忙道:“我、我还不想这么早出嫁呢。我才回到您身边,您就着急把我嫁出去呀。”扭身噘嘴道:“是不是您不喜欢我了?” “定下婚事,未必就是让你嫁出去。嫁妆不还得准备几年么。”长公主搂过女儿,安慰道:“让你早早嫁出去,娘还舍不得呢。但你的婚事早定下来,娘觉得,利大于弊。” 所谓的利大于弊,不难理解,就是不让瑞王惦记了。关键是她和瑞王如今没联系了,上次打击她,也没见他留情,已经昭示他俩恩断义绝了。 说到恩断义绝,宁筠从心里觉得有点亏欠瑞王的,毕竟救过她两次,他却什么都没捞着。唉,所以呢,输掉的首饰就当赔礼了,这么一想,倒是想开了。 见女儿不说话,长公主又劝道:“我也不逼你,一会得空,你与罗寺正说上几句话,若是言谈间,你觉得他并非良人,便回来告诉我,我便替你再考虑考虑。” 宁筠点头同意。长公主便先让人带宁筠去花园里等,自己则折身回到前堂去了。 罗英然一见长公主出现,忙起身作揖:“见过长主。” 长公主抬手道:“寺正不必多礼,请坐。多亏你主持公道,才保全了我们府内的人还家。” 罗英然不敢揽功:“是太子殿下明察秋毫,宅心仁厚,下官不过是听太子殿下的吩咐办事,长公主所言,罗某受之有愧。” 长公主笑道:“如今京内公子哥,不管有无功勋,一个个都狂狼的不行。像罗寺正如此谦虚的年轻人不多了。” 罗英然忙起身再作揖:“您过奖了。” 长公主见时机差不多了,笑问道:“我许久没有登门了,不知令堂安好?” “托您的福,家母身体康健。” “听说国公夫人喜欢牡丹花,恰逢府内院中有从洛州得来的冠世墨玉。罗寺正不如带回去一株,赠予令堂,不知罗寺正意下如何?” “多谢长公主。”公主赠物,怎敢不接纳。 长公主便唤来白芷,叫她领着罗寺正去取花卉。罗英然拜别长公主与驸马,起身随着白芷走了。 罗英然今日被召进长公主府内,来之前心中忐忑,不知长公主打的什么主意。结果来了之后,更加不安了。 直到走进花园见到一个美丽的少女坐在秋千上,衣袂随着她身影的迎风飞扬,像是下凡的仙子一般。樱花团团簇簇的花瓣飘落在她的发髻上,成了她美丽的点缀。 他猛地呆住,随即心中浮现了一个猜测。 一个危险而又实际的猜测。 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宁筠被母亲吩咐在这里等待,但太阳炙热,便在樱花树荫下的一个秋千上乘凉。这会听到动静,抬头当真见到了罗英然,不禁叹了口气,母亲还真是说到做到。 既然如此,就聊聊吧,真是到哪里都逃不了相亲的命运。但她也得感激母亲,至少她很看重她自己的感受。 “小姐,这是罗寺正,长主让奴婢为大人取牡丹花。”白芷殷勤的介绍,有意制造机会:“就是冠世墨玉,您还记得在哪里吗?” 哦,是黑牡丹。宁筠拿扇子指了个方向:“那边,我带你们去吧。”从秋千上起身,往栽种黑牡丹的地方走去。 罗英然便跟着她:“有劳县主了。”见她姿容端丽,肤色极是白皙,心想她虽然早年流落民间,可如今加封了县主,又有才貌,与自己也算门当户对。但是,纵然再般配,有太子和瑞王横在中间,他岂敢垂涎。 宁筠懒洋洋的摇着扇子,缓缓回眸看了眼罗英然:“一直想亲口对寺正大人说声谢谢,不想今日终于得了机会。” “分内事罢了。” “不不,多亏大人机警,骗我养娘说出了我的身份,否则我也不能顺利归家。” “容我直言,审案子其实是和囚犯斗智斗勇。当时形势所迫,所以说了些谎话,如有冒犯养娘之处,请县主多担待罢。” 这时,宁筠忽然注意到白芷和秋棠还有几位丫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看来又是长公主的吩咐。 她挑挑眉,这样也好,他们也可以敞开天窗说亮话了:“寺正大人觉得长公主肯让你进入后院取牡丹花,是为了何事?” 罗英然见她如此直率,不禁笑道:“怕是为了和县主相遇。”她的确不同于一般的女子,否则也不可能历经波折,但都全身而退。 “罗大人怎么看长公主的意思?” “很危险。置我于危险境地。” “危险来自于哪里?”宁筠眸底一黯。 罗英然没有直面回答:“我的哥哥是太子冼马。”就是他肯,他哥哥有得掐着他的脖子叫他发誓不把危险的人引到罗家来。 的确,太子爱找她的麻烦。宁筠叹气,自己当初作孽去勾引人家,耍了人家,被记恨也是正常的。她挤出笑容:“好了,我都懂了。所以,我有话就直说了,你会违背长公主的意思,对吗?” “……恕罗某人直言,罗某人的确无福消受。” 宁筠哀叹,说不定她还真不好嫁出去了呢。 “罗大人放心,我一定向母亲说明,不会让你为难。” 罗英然淡笑:“多谢县主。” 她摆了摆扇子:“谢什么,本来将罗大人扯进这些芜杂的事情中,已经是我的不对了。”她吸了口气,大声道:“白芷、秋棠出来!” 白芷和秋棠闻言,不得不从月亮门那边走过来:“……小姐。” “给罗大人移几株黑牡丹吧。”宁筠吩咐完毕,莲步款款的离去。 不多时,大概是送走了罗英然,长公主赶紧来见女儿,询问和罗英然相谈的如何了。 宁筠靠着秋千的绳索,无聊的摆弄自己的手指:“娘,以后这种没影的事,就不要让我和对方见面了,您不知多尴尬。” “怕什么,我看谁敢出去乱说?!”长公主厉声道。 “罗大人不想再牵扯进我的事情中,咱们放过他吧。” “放过?” “他大哥是太子冼马。” “那又如何?”忽然想起女儿和太子的渊源,忍不住冷笑道:“哦,是怕太子。我看是罗家全无祖上半点勇武,竟是这些只会仰仗上面鼻息的子弟。” 宁筠劝道:“我觉得婚事还可以再推推,您慢慢相看人选,等看好了,明后年再说吧。” 长公主全没听进去,自说自话的道:“我倒是还有个人选,卫国公家的小儿子倒是也不错,恰巧去年刚死了未婚妻。” 宁筠摇头:“不行,不行,和罗英然一样会被吓跑的。况且对我不知情,怕是不合适。” 她就想过几天平静日子,好不容平了一波,就别再掀风浪了。 “太后也是卫国公家出身,有这层关系在,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长公主笑道:“况且他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只要他中意你,必然不会在乎那么多。” 宁筠咽了下口水,哑声道:“天不怕地不怕?他未婚妻是不是因为怕嫁给他忧虑而死的?” “别瞎说。”长公主抿嘴乐:“他是个好孩子。” 宁筠无力:“我真的不想嫁人……也不想订婚……” 反对无效。趁着瑞王这会和她置气,不敢进把婚事定下来,叫他彻底放弃,难道等他再黏糊上来么。长公主安慰道:“订婚未必就得嫁,说不定你出嫁前,未婚夫就病死了呢。”反正只要把瑞王和太子熬到成婚就行了。 “……”这叫什么安慰?宁筠哑然。 她也没心思赏花了,与母亲谈判无效后,她便浑身无力的往后院走,才走了几步,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赶紧上去拦住该人:“沈子山,你要去哪里?出府?” “听戏去啊。”他皱眉:“怎么了?” “你不是偷听到什么,打算去府外告密吧。” “偷听到什么?”沈子山担心的问:“你说了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吗?” 宁筠没办法,只是放行。等沈子山和她擦身过去,她终于忍不住直接道:“你不会是瑞王府吧?” “我去那儿做什么?”沈子山眉头锁的更紧了,莫名的看了眼宁筠,撇撇嘴,甩袖大步而去,直奔瑞王府。 他要告诉瑞王,不好了,长公主正在迅速的给宁筠姐姐安排婚事。 第三十六 这一日,碧空万里,清风阵阵,天气一好,人的心情也跟着畅快起来。 钰扬在王府的校场内策马奔腾,开弓一箭正中把心。 这时听侍从说沈公子来了,便吩咐下人领了他进来。 沈子山见到马和箭矢就眼晕,不敢靠前,直到瑞王下马往校场边来了,才迎上去。 “府上有什么消息吗?”钰扬把弓矢丢给一旁的侍从,与沈子山缓步前行。 “今天长公主请了大理寺寺正罗英然进府,竟然领到后院去和我姐姐见了一面。”沈子山道:“看样子,长公主有意撮合。” “罗英然?他有几个胆子敢答应?”钰扬冷笑:“他大哥可是太子冼马,就是他肯,他大哥也不肯。” “殿下明察秋毫。” “罗英然不用在乎他,关键是宁筠怎么个表现?”他装作不在意的问,目光淡淡的看向一旁,连沈子山的眼睛也不敢看。 “不知道罗英然和我姐姐聊了什么。但是长公主安排他们见面,如果姐姐真的想拒绝,她回到闺房不出来就是了。可她听从长公主的吩咐,坐在花园里等罗英然,看来……咳……”您别瞪我行么。 “看来她心里还是愿意会会外男的,对么?”钰扬压制怒气。 沈子山摸了下鼻子,没说话。 “但是罗英然不愿意,她们也不能绑着他拜堂。”钰扬哼道:“就宁筠这个身份,知情的人的不愿意娶,不知情的娶了,还得担心日后被发现,在夫家受冷落。让长公主去找吧,我看他能找到什么合适的人选。” 话虽这么说,宁筠对长公主安排的见面毫不拒绝,频频见面也太过分了吧。 沈子山道:“长公主说,她心里有个合适的人选,是哪个国公家的小儿子,好像死了未婚妻,说是个好人选。” “哪个国公家的?”钰扬平静的问。但心里则把记忆里的各个国公府家的小儿子在眼前过了一遍。 “没听清……不敢靠太近……”沈子山苦着脸:“若是被长公主发现我鬼鬼祟祟的,一状告给父亲大人,我就得被扒皮。” 听他这么说,钰扬有气说不出,他在长公主府难得有个眼线,若是沈子山真的被发现了,连个能传话的人都没了,得不偿失:“这不怪你,你打探的已经很好了。” 沈子山得寸进尺的劝道:“殿下,依我看,长公主似乎就是想尽快把婚事安排下来,让您死心。” “她当然是这个打算。” “那要是真定下来可怎么办?”沈子山担心的道:“长公主作为宁筠姐姐的母亲,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您……掣肘太多……”名不正言不顺,还有一堆从中作梗的人。他虽然站在瑞王这边,但并不看好他们。 钰扬把手搭在沈子山肩膀上,使劲勒了下他的脖子,自信满满的道:“你放心,你姐姐只能落在我手里!” 沈子山虚弱的笑了笑。 钰扬自满的笑了笑。 —— 宁筠又进宫了,原因居然是嘉柔病了,嘉阳寂寞,想请宁筠入宫陪她。 她心里是拒绝的,但正好长公主要进宫面见太后,便又把宁筠给带进宫里去了。 她到的时候,嘉阳正和几个宫女在玩摴蒱,嘉柔安安静静坐在一旁观看,不时笑一笑。 见宁筠来了,嘉阳忙高兴的道:“姐姐你可来了,嘉柔说,如果你来了,就一起玩呢。” 怎么着,吃准她不好意思拒绝病人的要求么。宁筠决心戒赌了,严肃的道:“我不会玩摴蒱。” “可简单了,轮流将五木放在杯摇晃掷出,按照晃出的木片上的图案排列大小点,谁的点数大,谁就赢。” 这比投壶更像赌博,宁筠义正言辞的道:“玩别的行,玩这个,我是不会加入的。” 嘉阳见勾引不成,抿嘴偷笑:“是不是因为上次输怕了?” “那也不是输给公主您呀。”宁筠回笑:“不如今天重新玩投壶。” 嘉阳噘嘴,把和宫女玩摴蒱的器具一推:“那玩点什么,总不能这么干坐着吧。” 瞧瞧这赌品,一言不合把牌局都推了,宁筠就是能玩也不和她玩。 宫女们不敢怒也不敢言,默默的将棋盘的收拾了。 这时,嘉阳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道:“去把袁烨容给本公主叫来。” 嘉柔听了,暗暗皱眉:“你就别折腾她了。她来了,你也不好好对人家。” 嘉阳欺负不动宁筠,自然得从旁人那找回面子:“陪公主玩,还委屈她了么?去叫她,立即。” 等待袁烨容时候,宁筠听说嘉柔最近睡的不好,脖子僵硬,便“毛遂自荐”的给她揉肩。她以前练舞蹈的时候,遇到扭伤拉伤,很多时候都是自己推拿治疗的,因此懂得些技巧,如今都用在了嘉柔身上。 嘉柔奇道:“没想到姐姐还会推拿之法,真是没想到。谢谢姐姐,我真的觉得好多了。” “我没其他的法子孝敬父母,也只会揉揉捏捏了。”宁筠道:“我学艺不精,妹妹肯让我试练,我还得谢谢你呢。” 嘉柔道:“姐姐真是有心了,难怪姑姑喜欢你。” 嘉阳见她们两人有说有笑,自己插不上话,憋着闷气。 等了许久,久到宁筠给嘉柔已捏完了一个疗程。去唤袁烨容的宫婢终于回来了,低着头回道:“袁公子让回奴婢回您的话,说他妹妹身子不舒服,不便移步。” 嘉阳本来心情就不舒坦,嘉柔被宁筠给拐跑了,袁烨容也跟她作对,冷笑道:“她在哪里?不便移步?” “在梨园……” “那本公主就去梨园会会她,看她究竟哪里不舒服。”嘉阳这时挽住宁筠的胳膊:“好姐姐,你跟我一起去吧。”不死心的又拉上嘉柔:“那边最是清凉,比咱们宫里舒服多了,你既然病了,就该多透透气,闷也闷死了,去吧去吧。” 嘉柔叹道:“去是去,但我们可不是帮你去欺负人的。” 我们这个词用的很好,不用宁筠再表态了。 嘉阳哼道:“谁说是去欺负人的?!我帮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嫌我欺负人?!得了好处又卖乖。” 宁筠主持公道:“好了,要去就抓紧。还有,以后不许翻旧账,大家都是好姐妹,计较这些多伤感情。” 嘉柔小声嘀咕:“就是呀。” 嘉阳撇撇嘴,却也没说什么。 宁筠的话,得到了嘉柔的认可,得到了嘉阳的默许。她暗喜,不知不觉她说的话,已经有些分量了。 梨园这个地方没给宁筠留下什么好印象,但心理障碍总是要克服的,于是硬着头皮跟着嘉阳一路到了这里。 梨园内既有马球场、蹴鞠场又有楼台殿宇可供皇室宴饮,一步一景,上次宁筠“偶遇”太子和瑞王的地方,她已经不记得在哪处了。 根据宫婢的指引,终于到了一处靶场。远远就看到一群衣衫鲜艳的华服子弟,但根据宁筠最近一段生活的经验,这些人多数是随从,真正的主子没几位。 果然听闻公主驾临,仆人们一旁候立,显露出真正的主人来,容貌俏丽的女子是袁烨容一眼便认得出。她身旁一个和她有几分相似的年轻男子,应该是她哥哥袁公子了。还有一人,宁筠化成灰都认得,因此眼前一黑,转身欲走:“嘉阳,我突然腕子疼,我得回去看大夫。” 嘉阳还以为宁筠是见到上次赢她的瑞王心生畏惧,正求之不得:“别走了啊,来都来了,手腕疼就更不能回去了,一会传太医给你问诊如何。” 这时就见瑞王似乎淡瞥了她一下,转身继续射靶子去了。 宁筠忽然觉得自己幼稚了,他都不在乎,自己何必戏太多:“也是,那就不走了。” 嘉阳先上去,笑道:“烨容,难怪叫你不来,原来有更好玩的游戏了。”又噘嘴对瑞王道:“九哥偏心,我让你教我射箭,你都不理我,怎么就教上外人了?” 钰扬一愣,心说对啊,他还可以教袁烨容射箭。于是开了窍,对袁烨容笑道:“想不想学射箭,本王可以教你。” 嘉阳不乐意了:“凭什么呀,怎么不教我?!”跺脚对袁烨容的哥哥袁叙瑾道:“你来教本公主。” 袁叙瑾对瑞王的行为有几分不满,烨容还没婚配,如此撩拨她,实在不合适。正欲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忽然嘉阳公主提出让他教她,他便可不客气了:“好啊。” 宁筠看着眼前的一切,心说啧啧啧,你撩我妹,我就撩你妹?!你们啊。 “两脚拉开与肩同宽,全身的重量要落在双脚上,左脚也可以稍微向内倾斜,你倾斜太多了。好,搭箭……左臂下沉,肘向内旋,开弓。不要抖,左肩推右肩拉,再拉一次,不要抖。” 钰扬耐心的教授袁烨容射箭的技巧,校准的时候,难免还会靠的近些,一瞬间袁烨容面色旖旎,灿若牡丹。钰扬却似全不懂,继续做他细心教学的好先生。 “我发一箭,你看仔细了。”钰扬做示范,搭弓拉弦。 袁烨容在一旁用崇拜的眼神看她。 宁筠噙着冷笑,看准他要发箭,突然对袁叙瑾道:“袁公子,你也教教我吧。” 钰扬一愣,箭顿时脱手,飞了出去。 脱靶。 自打他第一次拿起弓箭开始,这是唯一一次脱靶,他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盯着瞅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继而瞪向宁筠:“你能不能闭上嘴巴,这里就属你最聒噪。” 宁筠捂着嘴巴无辜的道:“害殿下脱靶,请殿下恕罪。” 他哼了声,转而就和颜悦色的对袁烨容笑道:“不要紧,咱们重新来过。” 宁筠逗过他一次觉得够本了,便再不开口了,在一旁袖手看着。这时嘉柔拽了拽她的衣袖,小声道:“你不是真的要学射箭吧,好无趣的,咱们去太液池泛舟吧。” 听起来的确比在这里学射箭有吸引力,宁筠笑着小声答应:“好呀。”便对嘉阳道:“我还是腕子疼,就不学了,和嘉柔去换件衣裳。” 嘉阳正拉开一点弓弦,瞄准靶子,没心思搭理宁筠她们,口中嗯嗯了两声。 就在宁筠和嘉柔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一支箭从头顶飞过,正插在她面前,吓的宁筠花容失色,恨恨的回眸寻找真凶。 就见瑞王扬了扬弓箭:“既然答应了袁公子要学习,半路出逃算怎么回事。哪有你这样的学生?!” 袁叙瑾都没吭声,管你何事?!宁筠便可怜兮兮的问袁叙瑾:“公子,我的手腕疼,今天学不了。” 袁叙瑾见她娇态可人,怎么会生气,反倒怪瑞王强人所难:“女子的臂力本就不适合拉弓射箭,殿下何必认真?!” 宁筠附和:“就是呀,再说我手腕真的疼得厉害。” 嘉柔也站在宁筠这边,担心的道:“这可不好,咱们还是回宫吧,好歹传个药婆看看。” 钰扬一看便知宁筠在撒谎,憋着无名火。 袁叙瑾这会也不想教嘉阳射箭了,道:“公主您看,女子手腕纤细不宜受力,稍稍用力就会受损,依我看,咱们也不要学了的好。” 嘉阳见宁筠方才不过是给嘉柔捏捏肩,这会就手腕疼,忍不住担心起自己来。 这时袁叙瑾又道:“改天你得到一把拉力小的弓矢再让九殿下教你不晚。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 嘉阳想想有道理:“那就改天吧。”既然不能拉弓射箭,就得寻思找其他的乐子了:“咱们去仁寿宫喂猫吧。我好久没见鸳鸯眼了。烨容,你去不去?” 钰扬替她回答:“她不去。” 袁烨容也含羞的点点头。 袁叙瑾暗自摇头。 宁筠见了,便笑着对袁叙瑾道:“袁公子,不如一并去,反正您在这儿也没学生了。” 嘉阳觉得宁筠说的有道理:“走吧,走吧,咱们去给太后问安。” 袁叙瑾看看妹妹,又看看宁筠,最后道:“虽然问过安了,但出宫前再探望一遍她老人家吧。”与瑞王作揖,跟着嘉阳她们走了。 钰扬见宁筠一边走一边似乎在和袁叙瑾说着什么,不禁恼然:“你哥哥一向这么重色轻妹么?” “不是的。”袁烨容替哥哥说话:“自去年哥哥没过门的未婚妻过世后,也没见他亲近过谁。今日可能是为了不得罪嘉阳公主吧。” 钰扬一怔:“他去年死了未婚妻?” “是呀……”袁烨容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不过那女子是涿州太守的女儿,并不是京城人士,故知道的人少。” “对了,对了,他虽然是你哥哥,但在卫国公府的众公子们中排最末。”钰扬暗恨,自己怎么就把最熟的袁家人给忘了。太后出身袁氏卫国公府,加上死了未婚妻。 长公主要给宁筠牵线搭桥的不就是袁叙瑾么。 难道他们早就互通了鼻息? “……那个……你哥哥说的对,女子还是不要拉弓射箭了。”钰扬说完,丢下袁烨容,去追宁筠他们。 第三十七章 仁寿宫内寂静。间隔许久才有长公主压抑的哭声幽幽传出。 她本就有无数的痛苦需要发泄,因此这番落泪,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更别提拿她当心尖肉疼的太后了。 初时,太后还拿出威仪来呵斥她:“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没学坚强些么?” 长公主以帕拭泪,哽咽道:“如何能够忘记?当年的一切每天都要出现在我的梦里。没有宁筠我痛苦,如今宁筠回来了,我却更痛苦了。” 提到宁筠,太后皱紧眉头,她一直没有召见宁筠,只因为顾及皇帝的面子,但内心对这个外孙女还是有惦念的。 “她如今和你名正言顺以母女的名义住在一起,你应该安心享受天伦之乐,怎么会更痛苦?” 长公主潸然泪下,止不住的泪珠:“我当年没有保护好宁筠,许多年来,我一直在自责。现在,宁筠回来了,我怕我保护不好她,更是要自责一辈子。” “皇上已经赦免了她的身份,你别再胡思乱想了。当年他的确做的过分了些,但也是形势逼人。而今,皇上不会再伤害你的孩子了。”太后道:“况且还有哀家在,看谁敢伤你?”这话说的有点心虚,当年长公主也是这样求她的,可惜她无能为力,肚子里的孩子还是被逼着由女儿亲手扼杀了。 “不是陛下,是瑞王。”长公主呜咽道:“求陛下赦免宁筠,是瑞王去求的情。因为宁筠流落民间时,与瑞王有过接触,他垂涎宁筠美貌,一直纠缠不休。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宁筠落入火坑吗?” 太后惊诧:“瑞王?这、这……” “您会放任他纠缠宁筠吗?必然不会的吧。可我不是您,我拦不住他。”长公主哭的眼圈泛红,好像画了醉妆一般。 想到瑞王的性子,太后的眉头锁的更紧了:“你好生跟他说,劝劝他。” “我该说的都说了,甚至还提议让宁筠出来拒绝他,结果他不同意。这几天,似乎又打了别的主意,欲擒故纵,和嘉阳她们玩投壶,赢了宁筠许多首饰去。气的宁筠几日都骂他。这么下去,他早晚要得手。我如何跟修明交代?我如何跟陛下交代?陛下发怒,瑞王能够全身而退,宁筠呢?死无葬身之地。佛祖既然知道会有这场劫难,为什么要把宁筠还给我,让我失去她第二次。” 太后重重叹气。 “我看中了大理寺的罗寺正,青年才俊,又知晓宁筠的身世,本该是个合适人选。但他畏惧淫威,不敢接纳宁筠。难不成宁筠要被逼就范吗?我怎么如此命苦,我身不由己就罢了,她也要处处受制于人吗?我已认命了,宁筠是无辜的,我欠她够多了,让我如何补偿她。” 太后声音低沉的安慰道:“你别只顾着哭了,此事要平也简单,再给宁筠选个合适的夫婿,及早把婚事定下来就是了。” “母亲,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没人敢接纳宁筠,罗英然一听,跑的比谁都快。在我这个长公主和瑞亲王之间,别人会畏惧谁,不是一目了然么。” 该她这个太后坐镇了:“传哀家懿旨为宁筠指婚,看谁敢抗旨?!” 长公主等的就是这句话:“……不论门第,品行不端者无论如何都不能入选。这几日,我左思右想,也只选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说来。” “……是您的娘家卫国公府的子弟。” “叙瑾?” 长公主点头,她有预感,母亲会答应,袁叙瑾虽是嫡子,却非长子。他虽然优秀,但跟几个哥哥比,也无太过人的地方。优秀而不耀眼,因此不会受到特别的关爱。 一边是最爱的女儿的眼泪,一边是娘家那头的一个寻常小辈,如何取舍,不需有太多的考量:“他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哀家这点事还是能办到的,不日哀家便传懿旨给他们赐婚。” 长公主这才破涕为笑。 有太后的懿旨,别说是瑞王了,就是太子都没办法更改这个决定。 “我的儿,你终于笑了。”太后心疼的搂过女儿哄道:“往后可别再哭了。” —— 宁筠虽然能跟着嘉阳和嘉柔在宫内自由行走,但心里对自己的处境十分清楚。年轻一辈的人不知她的底细,但皇帝和太后却知道她的父亲是谁。没有母亲带领,她不敢去太后跟前晃悠。 所以打梨园出来,宁筠就提建议:“咱们就别去打扰了太后她老人家了吧。她老人家看咱们这清闲,会不会以为咱们无所事事?” 嘉阳一想觉得有些道理,她向来靠着自己心血来潮做事:“咱们去太液池泛舟吧,今天风和日丽,正适合游船。” 宁筠没见识过太液池,一心向往:“好啊,就去太液池吧。” 袁叙瑾听她们不去仁寿宫了,便道:“公主们自便吧,我还是不放心烨容,得回去看看她。” 宁筠道:“公子放心吧,咱们走了,瑞王自己没趣,一会就得让袁小姐出来。”怕自己孤证难立,拉上嘉柔:“你觉得对不对?” 嘉柔心里诧异宁筠对九哥的了解,但她说的不错,便附和道:“有道理。” 说什么来什么。这时就见一个小内侍,拿着浮尘远远的疾步走来,拜过各位公主后,对宁筠道:“县主,九殿下请您过去说话。” 宁筠暗自撇嘴,她就知道他得从中作梗:“有什么话,公公便直说吧。如果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的,我也无胆量过去听。” 这个小内侍得了令,如果县主不来,便直接告诉她,劝她不要去仁寿宫。 “殿下说,您若是去仁寿宫,最好是在长公主的带领下。” 宁筠轻叹,道:“知道了,谢殿下好意提醒。” 待这小内侍下去了,嘉阳先察觉到了不对劲:“九哥为什么要干涉你去见太后?” “我也想不明白,看来公主你也不懂呢。”宁筠岔开话题:“不要理这些了,走吧,去泛舟。我还没去过太液池呢,公主,你得好好给我讲一讲。” 嘉阳心说宁筠毕竟见识狭窄,比不上自己:“好吧,一会到了地方,就领你转转。” 袁叙瑾目送了三个女子孩子离去,暗暗摇头,女人真是难捉摸,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全无计划和征兆。在原地等了一会,等到了从梨园出来,满脸失望的妹妹。 袁叙瑾责怪的看了眼妹妹,狠话到了嘴边,没说出口:“走吧,去仁寿宫见太后娘娘吧。” 烨容忽然自喃道:“……被人说没矜持也没关系……” “你说什么?”袁叙瑾没太清楚,因为妹妹的声音实在细小。 “方才九殿下向我打听哥哥你的事,然后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就弃我而去了。” 袁叙瑾觉得不可思议:“我的事情,他还用向你打听吗?我从来不隐瞒什么。” “他问我,你是不是失去了未婚妻。” 提起这件事,袁叙瑾也纳起闷来:“问这些做什么。”正往仁寿宫走,迎面赶来两个传话的小内侍:“袁公子、袁小姐,太后和长公主传你们过去。” 他们本就是要过去的,但心里犯嘀咕,长公主也要见他们么。 进了仁寿宫,袁叙瑾和妹妹给太后和长公主问过安,等着他们进一步的吩咐。许久不见太后和长公主发声,袁叙瑾大着胆子看了眼他们二位。 见长公主正含笑看着自己,不时和太后互相睇个眼神。 “是个好孩子。”长公主简单的夸奖了一句,朝太后点了点头。 “哀家上次给你指婚的妻子还没过门就过世了,哀家对不住你,欠你个妻子。”太后从容的道:“哀家再补偿你一个,给你重新物色一位。” 袁叙瑾一怔,见长公主看自己的眼神有了更加深厚的笑意,心里不禁有了猜测。难不成是个和长公主有关的人选,如果是这样,或许就是方才见到的安荣县主? “谢太后娘娘。”不管选的是谁,袁叙瑾都不在意,关键这是来自太后的懿旨,不能抗命。 长公主这时吩咐道:“去把临凤宫的县主叫来。” 袁烨容马上道:“县主与两位公主去太液池泛舟了。” “哦?你们遇到了?” “曾在梨园偶遇。”袁烨容回答。 长公主笑问袁叙瑾:“县主可好?” 可好?袁叙瑾不知该怎么回答这含糊不清的问题,是指县主身体无恙?还是问他觉得县主这个人是不是可心? “她曾提过她手腕疼。”选个稳妥的回答。 长公主笑意愈浓:“是问你,你觉得县主嫁予你可好。” 袁叙瑾看这态势,不用说,自然是太后和长公主都商量好了的,早就没有他选择的余地了。再者,回想方才安荣县主的模样,他也没有抗命的必要。 似乎是怕袁叙瑾给出否定的答案,太后先行一步,抢先道:“哀家觉得好,这件事就这么办了。” 袁叙瑾先朝太后拜了下,又朝长公主道:“长公主殿下在上,受小婿一拜。” 长公主赞道:“多懂事的孩子。” 本是一次寻常的请安,没想到竟然得到了一次指婚。袁叙瑾觉得有些不真实。 “哀家明天就叫你母亲进宫来商讨婚事,你母亲同意,哀家便发懿旨。” 此事已定,卫国公夫人不同意也得同意,都只是叫她来走个过场。 长公主笑道:“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们跪安吧。” “是。”袁家兄妹齐声道,退了出去。 到了殿外,走到无人的地方,袁烨容才道:“看来九殿下是事先听到了太后的口风,才询问你之前的未婚妻是否过世的。对了,你还记得吧,县主说不跟你学射箭了,他不同意,看来早就知道太后要将县主许配给你,所以诚心撮合你们。” 袁叙瑾虽然觉得妹妹的解释合理,但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 三日后。 “什么?嫁给袁叙瑾?”宁筠的吃惊一个连着一个:“而且太后已经下懿旨了?这、这也太快了吧。我还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就定了?” 沈子山痛心疾首的道:“兵贵神速,长公主直接向太后请懿旨,任谁也没法子翻盘了。据说今早懿旨就送到卫国公府去了,这件事没回旋余地了。”他用一种节哀顺变的眼神看向宁筠。 他一得知消息就跑到宁筠的书房将这件事告诉她了。当时宁筠正在练字,听了他的话,毛笔落到宣纸上,把写好的字都弄污了。迸溅的墨汁有几滴落在她脸颊上,也顾不得擦。 宁筠立即问道:“瑞王那边作何反应?” “他自然是气的七窍生烟,他也是没料到长公主这么快就物色到了人选,而且直接求太后下了懿旨。”沈子山叹道:“恐怕这会长公主正笑着,心说你个死孩子,还想跟老娘斗。” 她哼道:“他生什么气,他不是说要和我恩断义绝了么。既然如此,我嫁给谁,都和他没关系。” “哎呦,你就别装了,瑞王殿下什么心思,你不知道?”沈子山道:“前段日子那是欲擒故纵。” “你怎么知道?” “他跟我说的啊。” 宁筠无语。半晌认命般的道:“……不管以前如何,这一次真的没办法回头了。”不知为何有些心酸,但很快这种酸楚便消散在了五脏六腑中。 “别这么说,你应该和瑞王商量一番,只要你愿意去他身边,他一定能想出办法。”沈子山神神秘秘的道:“今天晚上,你偷偷溜出来,我带你去见他一面。” 宁筠狠狠拍了他一下:“我还当你是好心,原来是帮着瑞王来偷人?!” “我当然是好心……” 不等沈子山解释完,就听外面守门的丫鬟道:“见过长公主……”而且长公主的声音清脆的传来:“小姐在里面吗?” 沈子山和宁筠吓的忙闭了嘴。宁筠立即扯着沈子山的衣袖把人拽到窗前,一手开窗一手拍着他的手背:“快走,快走!” 沈子山咕咚一声栽了出去,与此同时,长公主买进了门。她纳闷的问:“刚才是什么声音?” “我想关窗户,不小心膝盖磕到了墙上。”宁筠将窗子一关,走到母亲面前:“您怎么来了?” “就是来看看你。”长公主笑道:“太后下了懿旨,将你指婚给了卫国公府的袁叙瑾。他,你也见过,是位俊秀的公子哥吧。无论品貌,都能做你的良人。” “是母亲求太后的么?” “是啊。”长公主挽着宁筠的手,向外走:“这段日子,你要天天和娘在一起。懿旨刚下来,小心某人狗急跳墙,使浑招派人把你偷走。” “……”宁筠心说,这会在窗外的沈子山一定吓的魂飞魄散了。 长公主握紧女儿的手,嘴角挂着笑意。 瑞王你这家伙,还真以为能斗过姑姑我吗? 这日之后,长公主当真加紧了对宁筠的看管,同吃同住,别说跟外界通气了,连沈子山也见不着。 渐渐的,宁筠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时间越久,知道的人越多,她和袁叙瑾的婚事便越牢固。 儿女反抗来自父母等上层人物安排的婚事,几乎是不可能的。况且,她原本就不具备红拂夜奔的大胆品质。最重要的是,她和瑞王的感情远不到那个程度。没有干涉都不一定走到最后,别说现在是个人就出来作梗了。 她不仅胆小,还贪图安逸,太难的得到的东西,她主动就放弃。 秋猎之前,皇家有马球比赛。长公主携宁筠进宫观看比赛,这也是为数不多女子可列席的盛事。宁筠憋了这么久,终于重见天日,难掩兴奋。 最重要的是,女眷坐在看台上的珠帘后面,不会有遇到某人的尴尬。 嘉柔看到了宁筠,悄悄的移到她身边,挽着她的手和她低语:“你最近怎么都不进宫来了?” 宁筠尴尬的笑了笑。 “我知道了,你在备婚呢。”嘉柔声音极小,怕坐在前面的皇后和太后听见:“不过你不进宫也好,最近宫里可不太平,瑞王惹事,与太后和皇后闹的不愉快。连带着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宁筠一听,心道完了完了,早知道今天打死都不来凑热闹。 这时。太子和瑞王各带一队人马,开球后,两队人马立刻策马去夺那球。太子因是储君,第一次得分成为“先筹”,按照规矩让太子一队获得。 自此之后,拼的就是实力了。 太子虽然球技不如瑞王,但巧在懂得指挥队员去夺球,两队分数相近,不相伯仲。 这时球传到瑞王马下,他俯身击球,忽然,另一根偃月形的球杖插入他的球杖和球之间,抬头见是沈开佑,为了不让他将球抢走,立刻扬起球杖将球击飞。 球旋转着朝一人飞去,正是太子一队的袁叙瑾。幸好他反应够快,头一歪,球擦着他的头盔飞了过去,但事情来的太过突然,他还是被吓的坠落马下。 “叙瑾——”这时坐在太后身旁的一个贵妇惊呼。 宁筠看不到她的样子,但看穿着和发髻应该是袁叙瑾的母亲。 这时皇后淡淡的道:“瑞王不是故意的,不必惊慌。” 袁叙瑾重新上马,看样子并没有受伤。 倒是瑞王策马驻足,似乎有些吃惊。 宁筠知道他在吃惊什么,他大概一开始根本不知道袁叙瑾在场上。刚才偶然被他打中了,才发现。 皇后说的对,瑞王不是故意的,不必惊慌,等故意了,再惊慌不迟。 比赛重新开始。 有一球传到了袁叙瑾球杖下,身边也都是他一队的人在掩护他,按理瑞王毫无机会。但是瑞王一手牵住马缰,半吊在马腹处,硬是用球杖以及其精准的角度把球从他手中拨开。轻轻一甩传给了其他球手,其他人扬杆一打,便击球入门。 不过更另袁叙瑾介意的是,瑞王在有意伤害他,马球常常擦着他的身体飞过,马球坚硬若以那样快的速度打中他,就算不骨折也要吐血。 这时看台上已经有人看出了问题,小声嘀咕:“这也太危险了……” 早晚要出事,宁筠心急,但又帮不上忙。 这时,瑞王再次骑马到了袁叙瑾身前,扬起球杖,俯身击球,球杖一偏,打中了袁叙瑾坐骑的前蹄。 只听马匹嘶鸣,翻到在地。袁叙瑾从马上摔落,滚出很远。 长公主对瑞王的打算心知肚明,怎么着,把宁筠的未婚夫误伤致死就能取消婚约了么?!痴心妄想。 她吩咐宫婢:“去告诉县主,让她下去探望袁公子。” 太后对女儿火上浇油的行为捏了把汗:“这合适么?” “哼,他这是弄巧成拙,正巧宁筠和袁公子没机会接近呢。” 不想宫婢回来禀告:“公主殿下……县主不见了。” 长公主一惊,回顾身后,女儿果然没影了。但方才和她说话的嘉柔还在,长公主走过去问她:“宁筠去哪里了?” “重新开赛后不久,姐姐说她眼晕,便走了。” 长公主心想,宁筠定是预料到事情要不好,事前逃遁了。 一点不担待,遇到事儿跑的比谁都快。 这孩子,贼得很哪。 第三十八章 太子钰泓见袁叙瑾落马,立刻赶了过来。 这时沈开佑和神策军的马球成员已经扶起了袁叙瑾,袁叙瑾满身尘土,额头上有一处伤口,已经开始流血。他用手背碰了碰伤口处,看着手背上的鲜血,恶狠狠的看向瑞王。 若不是他平日会些功夫,怕是就摔死了。 钰泓冷眼观察了会,觉得自己应该点醒还不明真相的袁叙瑾:“幸亏你已经有了未婚妻,要不然破了相,去哪里娶妻呢。不过,纵然有了未婚妻也要小心,别被人抢去了。” 袁叙瑾自然听出太子话中有话。他和瑞王平日没有过节,最近的变化只有他和荣安县主定了婚。难不成真是因为这个? 此时瑞王骑马到了他跟前,未下马,口中冷声道:“是本王冒失了,袁公子切莫在意。” “是袁某技不如人。”袁叙瑾笑道:“幸好已经定下了婚事,否则破了相,可就讨不到媳妇了。”说罢,观察瑞王的眼神,果见瑞王眸底对他的厌恶浓厚了几分。 “袁公子先让太医诊治包扎,若不然一会在含元殿举办的宴会也没法参加了。” 球场外候着的太医这时已经被传了进来,开始给袁叙瑾查看伤口。袁叙瑾虽然伤的不重,但一时间也没法子再打球了,卸下了护甲,坐到看台上包扎。 其他人则继续开球比赛。 没了袁叙瑾,瑞王兴趣缺缺,也没见他再伤过谁。 袁叙瑾包扎完伤口,因为不想再看到瑞王,便先到球场外的小筑中换了便服,准备一会去参加含元殿的晚宴。 准备回到球场的时候,迎面遇到了带着宫婢的嘉柔公主。 嘉柔先开口:“袁公子,你见到过县主吗?” 袁叙瑾更郁闷了,被未婚妻看到自己被打伤落马,可不是见光荣的事。他摇头:“不曾看到。” “第二次重新开球前,她借口眼晕走了,这会人不知道在哪里,长公主正找她呢。”嘉柔担心的道:“宫中多禁地,我真怕她乱走出事。” 袁叙瑾正好也不想回到球场去:“那我也去找找吧。” “她似乎很喜欢太液池,公子去那边看看吧。” 他记住了,辞过公主,往太液池方向寻去。 看着袁叙瑾的背影,嘉柔深深的自责,自己按照长公主的吩咐让袁叙瑾去找宁筠姐姐,算不算骗人。 如果算骗人,也是好心,老天爷应该会原谅她的。 宫内的太液池分为东西两部分,其中西池最大,池中心有人工堆砌而成的蓬莱山,山上小亭,居高临下,俯瞰微风吹皱一池春水。 宁筠上次和嘉阳等人一起来,人多喧闹,没有办法静心欣赏美景。这次她独自来到这里,登高眺望,视野开阔,沐浴着轻柔的风,方才的紧张和不愉快一扫而空。 她撑着栏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再长长的抻个懒腰,争取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排出身体之外。 对于刚才的逃避行为,她有自己的解释,她能力有限,能做到的只有自保,所以逃避是合情合理的。 现在的马球场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 唉,不管了,反正有太后皇帝皇后坐镇,哪里轮得到她操心。 “原来你躲到这里来了。” 宁筠突然听到身后的石阶上传来声音,不过声音不是瑞王,她虽然惊了下一下,但也不至于失措。 回头见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未婚夫,看到他脸上的擦伤,想到是因为自己,不禁尴尬。面对受伤的未婚夫,到底要不要温柔的询问伤情? “……”她憋了半天,没有憋出一句话。 袁叙瑾倒是比她淡定,走到栏杆边,陪她一起看浩瀚的太液池水:“你都不问问我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吗?还是你已经知道是被瑞王打伤的了?” “……”宁筠扶额:“……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又不是你打伤的我,再说婚约也是长公主和太后定下的。” 因不知袁叙瑾是什么人,宁筠不敢轻举妄动,她笑了笑:“感谢你的体谅。” “我这人向来直来直去,有话就说,不会藏着掖着。所以有些话可能多有冒犯,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 “只要你不打我,我就不会生你的气。” 袁叙瑾轻笑:“你这话说的,我就是想打你也没法打了。不用紧张,说笑罢了。”渐渐收起笑意,他问道:“你喜欢瑞王吗?” 宁筠一愣,心说你说话也太直来直去了吧?!瞪眼看他。 “你不用看我,你可以想好了再回答。” 她喜欢瑞王吗?这个问题她的确仔细的想过,但那都是自说自话,真的有人问了,倒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尤其是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夫。 如果她回答喜欢,她会被将要戴绿帽子的袁叙瑾推下太液池吗?如果回答不喜欢,又像是故意保住婚约而撒的谎。 清风拂面,整个人很平静。宁筠许久没有这么平静了。 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活,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 没有真实,就没有平静。 谎言只会带来更多的谎言和不安。 所以她决定说实话。 “……他救过我两次,没有他,我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尤其第一次,为了让他救我,我说了许多误导他的话,虽然不知道他信了几分,但我确实误导他了。”宁筠道:“……因为有这个渊源,我的确对他有些好感……”说到这里,看袁叙瑾的表情,出乎意料,他很平静,不像有暴跳如雷的前兆。 她便继续道:“但这点感觉不足以支撑我排除千难万险想和他在一起。” “千难万险?” 宁筠笑着叹气:“对了,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反正这件事你早晚要知道的,我就告诉你吧。”靠谎言搭建的关系长不了。 宁筠便靠着栏杆,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待说完,浑身无力,连笑容也挤不出来了:“……其实我也知道,应该瞒着你。但我有种预感,你早晚要知道的。与其从别人口中得知,不如我来告诉你。至少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 “……你的生父是……” “没错。”她无奈的耸耸肩。 “所以你才说你没办法排除千难万险……” “没错。别看我在宫内走动,其实担心的要死,就怕偶然碰到皇帝,一个看我不顺眼把我处死。若是皇帝觉得我勾引瑞王,你猜,我什么下场?”宁筠托着腮帮,眼神寂寥:“所以我也觉得对不起你,叫你娶一个这么麻烦的妻子。这样吧,等过些日子,我劝劝母亲,让她求太后收回懿旨。” “懿旨怎么会轻易收回?”袁叙瑾淡笑道:“不过谢谢你肯对我说实话。” 宁筠自我调笑道:“不过我有点后悔了,不该这么早暴露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咱们怎么继续走下去?” “只要你不瞒着我,什么都好说。”袁叙瑾道:“就像今天瑞王虽然为难我,但我现在知道他为什么针对我了,我便释然了。” 微风吹乱她的碎发,宁筠用小指将碎发掖到耳后,姿态妩媚,在阳光的照耀下说不出的动人。 他心里一动,轻轻笑了笑:“我原本要在今年成婚的,对方是涿州太守的女儿。我从没见过她,对她也没期待,甚至听说她死了,我心里都毫无触动。嫁给我这样冷情又无趣的人,或许才是为难你了呢。” 宁筠摇头:“不,还是我对不起你多一点。” “咱们要一直这么互相道歉下去吗?” 她一怔,笑道:“那换个话题,谈谈如何才能叫太后收回成命。” “然后呢,让长公主再给你找一个夫君吗?”袁叙瑾道:“他追你躲,什么时候是尽头?” 是啊,什么时候是尽头?宁筠叹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样吧,你去跟他说清楚。你不是说长公主一直拦着你们见面吗?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执拗如此之深。”袁叙瑾道:“你们好好谈一谈,和他做个告别。” “你允许?” “看来咱们真是缺乏了解啊。难道我看起来是不通情理的人吗?” 盖因宁筠接触不多的男子中,没有一个像他一样会如此直来直去,多数时候都需要小心翼翼的耍心眼。宁筠不好意思的道:“……对不起……” “把话说清楚,对谁都好。”袁叙瑾摸了下自己受伤的地方,自我嘲讽道:“毕竟,我也不想再挨打了。” “……我现在有些怕见他。” “你刚才从看台上离开,大概也是预见了会发生的事,才躲出来的吧。可是你看,你躲得了一时,还是被我追到了这里。所以,不如直接面对,不管结果如此,好歹有个结果,总比纠结着揣测着要强。”袁叙瑾道:“就像我,直接问你和瑞王的关系,也没怎么样,现在咱们不都好好的么。” 面对袁叙瑾的鼓励,宁筠渐渐鼓起了一点勇气:“可是万一……” “不管结果是什么,你和瑞湾说清楚,他再纠缠就是他的不对了,你不用再自责了。”袁叙瑾笑道:“况且我早有离开京城,去边疆历练的想法,你若是不怕吃苦,大可以随我一起去,远离京城是非。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瑞王找麻烦,流放边疆,他想不到我早有了自我流放的想法,所以咱们又怕什么呢。” “……” “完了,我不是弄巧成拙,提到边疆生活反倒把你推到瑞王身边了吧。” 宁筠忙摇头:“不不不、怎么会呢,远离是非,很好很好。” 袁叙瑾看向岸边:“一会含元殿设宴,筵席中,我替你将瑞王叫出来,你们见一面,把话说清楚吧。” 逃避不是办法。宁筠咬住嘴唇,下了决心:“好。” 他道:“如果见面后,你发现放不下他,你可以直接回到你母亲那里。明天我自当向太后负荆请罪,请她收回懿旨。若是你和瑞王谈妥了,愿意继续和我走下去,你就回到我身边。” 她眼睛酸涩,想哭又想笑:“谢谢你肯给我这次机会。就不知道母亲晚些时候,肯不肯再放我出来了。” “你拿着我的玉佩,就说你是出来见我的。她既然肯让你嫁给我,你来见我,她会允许的。” 宁筠记得以前也接受过瑞王的玉佩。 恍如隔世。 — 含元殿地势较高,从主殿望去,整个京城尽收眼底,正值傍晚,彩云飘在殿外,仿佛伸手就可以将它们引进来。彩霞斑斓,映的含元殿一片霞红。 皇帝犒赏今日参与马球比赛的神策军士,瑞王作为获胜的一队,理应兴高采烈才对,但因为真正的目的没有达到,所以脸上只浮着一层敷衍的笑意,并不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袁叙瑾及时告别了宁筠,回来参加了筵席,此时坐在席上,同样心事重重。 皇帝今日高兴,对军士大加犒赏,封赏瑞王尤其丰厚。 太子见了,心中却暗暗高兴,因他知道瑞王越是球场得意,心里其实越是痛苦。他得不到宁筠,瑞王也得不到,而且瑞王看起来,明显比他痛苦。 “老九,你怎么了?得胜不高兴吗?”皇帝终于发现了端倪。 “回父皇的话,方才扭痛了手腕,这会隐隐作痛,并非心中不喜。”瑞王回道。 这个回答可以解答皇帝心中的疑问,毕竟今日军士多少都有受伤,这会喝酒弄疼脸上伤口呲牙咧嘴者颇多,瑞王这个回答合情合理。 酒过三巡,在酒水的作用下,气氛热烈起来,袁叙瑾趁机向瑞王敬酒,低声对他说:“殿下借一步说话吧,宁筠有话对你说。三刻钟后,她在梅苑等你。” “当真?” 袁叙瑾点点头,除了这个,再不说别的了,转身又向旁人敬酒去了。 钰扬喜出望外,又在宴席上煎熬了一会,便借口去换衣裳,出了含元殿往梅苑走去。此时太阳刚刚下山,天未黑透,隐约可见人的影子。有个守园子的小宫婢挑灯迎上来询问九殿下有何吩咐,被钰扬夺下宫灯,将人打发走了。 然后一心一意等着宁筠来赴约。 果然打袁叙瑾一顿是对的,知道可怕了吧,这不乖乖的将宁筠献上了。 宁筠姗姗来迟,迟到了两刻钟。她和袁叙瑾分手后,回到母亲身边,被母亲唠唠叨叨的责怪了一番。最后还是袁叙瑾给她的玉佩起了作用,她说要和袁叙瑾私下再见一面,才得到允许。 钰扬一见宁筠,欢喜的迎上来,就要抱她:“终于见着你了。” 宁筠躲开:“你这样的话,我可走了。” 他只好放老实了,收回双手,规矩的放下来。转身提起宫灯照向宁筠:“呀,果然越来越漂亮了。” 她打开宫灯:“提这么高干什么,怕羽林军巡逻的时候不往这边来吗?” “其实方才来过,被我打发了。”钰扬道:“他们大概猜出我要在这里和某人约会,应该不会再来找不自在了。”他没个正经的搂过凝筠的肩膀:“你猜,这个某人是谁?” 她挣脱:“我没多少时间,有些话,我就直说了。”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将宫灯吹灭了。 钰扬也察觉到气氛不对了:“你想说什么?” “你……你喜欢我吗?” 他呆怔,随即扭开脸,哼道:“你问这个干什么?!这不是废话吗。” “什么叫废话?喜不喜欢,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当然了!” 瞧这死家伙,就是不直接说。宁筠气恼,眯起眼睛咬齿道:“那你想不想问我同样的问题?” “不问。” “为什么?” 因为没信心。钰扬一副不在乎的表情:“我想得到你,是我的事,和你无关。就像现在,袁叙瑾把你让给我,和你也没关系。” 谁说他让了?宁筠居然有点心疼自以为是的瑞王了:“我是来和你说清楚的。” 钰扬一听,转身欲走:“我什么都清楚,没必要听你说。” “慢着!我如果和袁叙瑾退婚了,长公主会再给我找一个未婚夫,你难道能把每一个都打一顿吗?好了,你不用回答,我知道你能。可是这就是你的解决办法?”宁筠道:“我倒是有个办法,你回答我十个问题,你如果都能给出满意的答案,我愿意放弃一切,假死跟你私奔,让你金屋藏娇,你看怎么样?” 这个回答倒是诱人,钰扬止住脚步:“你说吧。” 宁筠心里一瞬间晦暗了。 “你喜欢我吗?” 他点头。 “那好,第二个问题,如果太子不和你争抢我,你还会喜欢我吗?” 他继续点头。 “你愿意为我放弃王位吗?” “……”钰扬道:“怎么又是这个问题?” 宁筠不理他,继续道:“你想出让皇帝接受谋反之徒的女儿和自己的儿子搅在一起的办法了吗?” “反正我会保护你的。” “那你愿意为我放弃王位吗?” “怎么会又转回这个问题了?”钰扬不耐烦的道:“你怎么变的咄咄逼人了,一点都不好玩。” “我不相信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问。”她摊手道:“既然你不愿意回答,那咱们下一个问题。殿下你是不是无论玩什么游戏都要赢?” 钰扬知道她什么游戏:“你不是游戏,我不是为了赢过谁,才为你花这么多气力的。” “如果皇帝说,我只要喝下绝子汤就允许我和你在一起,你愿意接受吗?”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你到底哪来的这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陛下不是还什么都没说吗?” “殿下你这么聪明,难道不觉得这件事非常可能发生吗?” 钰扬咬唇,无法给出答案。 宁筠嚅动嘴唇:“那么……如果陛下说,我不能做妻只能做妾,你会同意吗?” 钰扬道:“我会娶你做王妃。” “是吗?”她在初秋的微凉夜色中,轻叹一声,呼出一口温热的气:“可是,刚才我说,我可以假死私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并没有拒绝啊。奔为妾,你不会不知道吧。” “你处处给我设陷阱,你今天是来吵架的?” 她苦笑:“你看看,上面的问题,除了你喜欢我之外,没有一个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所以,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就为我做一件事,高抬贵手放过我。我不想喝绝子汤也不想做妾,我想做一个能让孩子堂堂正正称呼我为母亲,而不是姨娘的人。” “……” “如果殿下真的喜欢我,就不要让自己的任性害死我,可以吗?还请殿下不要觉得被冒犯了,这些话早晚要说,我也是鼓起很大的勇气才敢直接和你说出来的。” 宁筠庆幸吹灭了宫灯,否则此时她就会看到钰扬的表情了。 他没有说话,不知他在想什么。 宁筠继续道:“因为觉得殿下是个通情理的人,我才将心里话说出来给你听的。我不想再陷在心惊胆战的日子里了,我以后想过平静的生活。所以我不再逃避了,把心里话都告诉你。” “如果我不放手呢?”他终于说话了,语气冰冷,不带丝毫感情。 “……那么只能说你并不喜欢我,你只是喜欢自己的私欲罢了。”宁筠道:“既然如此,不如你在这里就幸了我,我失去贞洁,总比失去性命强。我不会反抗的,殿下若想,就动手吧。” 她就不信他这个时候有这个兴致。 他现在哪有这个心思:“我不会这么做的,你走吧。”怔怔的道:“你说得对,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那天长公主想叫她出来答话,被他拒绝了。但结果呢,还不是在今天连本带利把伤害都还给他了。 宁筠小声道:“……那么我走了。”怕他改主意,赶紧跑了。 钰扬迟疑一下,也跟了上去。尾随她到苑门口,远远就见袁叙瑾在那里等她。 宁筠只顾向前走,没有察觉身后的钰扬,但袁叙瑾看的清楚,想了想,挑衅的牵过宁筠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钰扬怔住。 就奇怪呢,怎么一向胆小的宁筠忽然有了勇气向他摊牌了,原来是得到了未婚夫的鼓励。 他袁叙瑾既狠狠的报复了今天在球场的仇,又在宁筠那里得到了一个宽怀大度的光辉形象。 最重要的是,钰扬一时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够扭转局面,再伤害袁叙瑾只会将宁筠往他那里推。 第三十九章 宁筠最讨厌阴魂不散的前女友,所以自己绝不会成为那种人。 当断则断,断了就不回头。 自从和瑞王在梅苑坦白后,她就再没见过他,也没他的消息。连一向积极撮合他们的沈子山亦不来她面前晃悠了,就是偶然遇见了,也是寻常的寒暄。按他自己的话,瑞王许久没召见他,他登门拜访也不见他,所以大概是真的放弃了。 而沈子山不喜欢袁叙瑾,对宁筠这门婚事多有微词。他知道宁筠不爱听他讲袁叙瑾坏话,干脆就不说话了,见面后就简单寒暄两句,各忙各的了。 宁筠终于获得了自己想要的平静生活。 平静的生活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重阳节。 重阳节当然要出游登高插茱萸。 因宁筠将和瑞王一刀两断的消息告诉了长公主,长公主也确实没见瑞王再有举动,便也不那么警备了。到了重阳节,心疼女儿一直没有好好散过心,特许她在李氏和未婚夫袁叙瑾的陪同下一起出游。 见到袁叙瑾前,李氏拿出一个荷包悄悄塞给宁筠,低声吩咐:“一会给你男人戴上。”宁筠纠结李氏的称呼:“还没成婚,什么男人女人的,不用戴,他一定早有荷包了。” 李氏硬给她:“那是府里丫头绣的,和这个能一样吗?” “哪里不一样,这不是您绣的吗?” “还不是你的女红太难看,人又懒,我才代劳的吗?!”李氏毫不留情的揭穿宁筠:“但你亲手给他戴上,就是你绣的。” 她还是不愿意:“哪能骗人?” “这是长公主吩咐的,你就拿着吧。”说完,塞进宁筠袖子里。宁筠想塞回去,但李氏把袖管一插,眼睛看向一旁,送出去的东西拒不收回。 宁筠没办法,只好收了。 不多时,丫鬟来报说卫国公府的人来了,宁筠便乘轿子出了府,在二门处换了马车,与卫国公府的人一并向城外行去。 九月初九重阳节登高的风俗由来已久。在本朝这一风俗变得更深入人心,这会路上已经见到有佩戴茱萸,头插菊花的行人了。小贩沿街叫卖的声音陆续出现,商贾店铺打开店门开始营业,安静了一夜的京城再次繁华喧闹起来。 山麓间已经停了许多车辆,从山顶向上看,也都是上上下下的行人。山间的雾气还没散尽,山峰还有一半埋在白雾当中,满山苍翠若隐若现,像极了泼墨山水画当中的景象。 宁筠提起罗裙踏上通向山顶的石阶,快乐的像重归山林的囚鸟。李氏见她只顾自己玩,喊她:“我的祖宗,你慢点啊,倒是等等别人。”见宁筠不停步,赶紧撺掇袁叙瑾追上去:“公子,老身走不动了,你快行几步照看她罢。” 袁叙瑾的眼神本就一刻也没离开宁筠,只是碍于长公主府的人在,不敢太过亲近,此时得到了她养娘的许可,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在李氏的授意下,其他人装作观看路边的重阳题词,步伐放缓。 见袁叙瑾追来了,宁筠反倒登的更快了,直到了山顶,才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远眺山下风景。 虽然林间主体颜色还是绿色,但是难敌初秋的到来,整体感觉不似夏季的生机勃勃,不过正因如此,别有一番稳重厚重的美丽。 “府上举行登高比赛了吗?比如府内第一个登顶的有奖励?”袁叙瑾跟在她身后笑着问道。 从刚才宁筠心里就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把荷包送给袁叙瑾。他俩没感情,她是不想乱送东西的,但以后要成婚生活在一起,好歹也得培养培养感情。 机会送到眼前,她一咬牙告诉自己,得抓住。 “第一名没有奖励,但允许第一名送给第二名奖励,以兹鼓励。”宁筠摸出李氏塞给她的荷包,笑着给他戴上:“要再接再厉啊。” 袁叙瑾见荷包针法极精细,觉得不像是宁筠这样性子活泼人的手笔,但他不会戳穿:“如果明年的奖励比这个丰厚的话,我一定努力。”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明年什么都没有了呢。”宁筠笑答。 袁叙瑾眼珠一转:“来而不往,亦非礼也。你等一下。”他转身走进不远处的人群中,不多时手里拿了一串红莹莹的茱萸:“有茱萸女在卖茱萸,倒省了我采摘的辛苦了。来,我给你戴上。” 太阳升了起来,红霞在天边滚滚燃烧,倒显得太阳的光芒非常薄弱。薄薄的红光点染在宁筠的脸上,涂添俏丽。 他将茱萸插在她发髻上,宁筠踮了踮脚,红彤彤的茱萸便随着她的节奏颤颤悠悠的摇摆,十分可爱。 这时登上的人群逐渐多了起来,眼见山顶就要人山人海。袁叙瑾忙护住宁筠道:“不如咱们下山去吧。” “这就行了吗?”宁筠不知道这个朝代登高有没有特别的仪式。 “当然了,咱们不是登顶了么。” “不举行什么仪式?” 他摇头:“没听说,难道你原先居住的地方有特别的仪式?” “没有没有。”她笑道:“人确实多了,咱们快下山去吧。” 下山的路上,竟然没有看到李氏和两府的随从。人山人海,没办法寻找,只得下了山,到马车处等他们。 左等右等不见人,宁筠便提议去不远处的小店内小坐一会,泡一壶茶慢慢等。 因为他们下山的时间算是早的了,所以店中有位置给他们坐。 宁筠口渴便点了店中的茶水来喝。 等酒端上来了,袁叙瑾试着劝阻她:“如果不是渴的忍不了,还是不要随便喝外面的东西了。” 宁筠连井水和湖水都喝过,这算得了什么:“不要担心,我身体极好,不会闹肚子的。” 她喝完也没有对袁叙瑾喝,她知道自小受到教育,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 袁叙瑾见未婚妻都喝了,不好意思不喝,硬着头皮小饮了一口:“方才登山太急了,都没来及问你最近过的好不好?” “很好,你呢?” “也不错,除了每天照镜子祈祷早日消肿之外。” 宁筠见他额头上有一道小小的粉色疤痕:“恢复的很好,待几年就看不出来了。” “多亏了祖传的化瘀膏,这也算是武将世家的传家宝了。你放心,只传男不传女。我们家只打男人,不打女人。” 宁筠被逗笑了。 这时就听身后传来一把不三不四的声音:“小娘子笑的这么甜,再给爷笑一个怎么样?” 宁筠不敢回头,但从袁叙瑾眼神中,已经看出是冲着他们来的了。袁叙瑾一言不发,牵着的宁筠手便要起身离去。 “哎哎哎,怎么不搭理人啊?” 这时身后的人冲到他们跟前,有四个人,各个摩拳擦掌的,看样子就知道来者不善。 袁叙瑾把宁筠护在身后,不耐烦的道:“我们不想惹麻烦,让开。” “呦,公子有娇妻陪伴,却不知道有人看不惯你们的浓情蜜意么?”其中一人冷笑道:“重阳节登高,人生惬意,真叫人看了不舒坦。” 宁筠见这人谈吐不像是一般的地痞,心中纳罕。 这人说完,首先动手挥拳打向袁叙瑾,袁叙瑾忙将宁筠一推:“不是冲你来的,你先走。” 四打一?!太不公平了。宁筠本想向店内的人求救,结果定睛一看,人都跑光了。赶紧跑出小店,朝自家的马车跑去,很不走运,那些人居然还没回来。 宁筠强迫自己等了一会,见人迟迟不来,赶紧又跑回店内。这会经过鏖战,小店已经被砸的差不多了,但几个人还是打的难解难分。 这时,突然有一人被打飞,躺在了宁筠脚下。身上飞出个牙牌,上面刻个了瑞字。 袁叙瑾飞快的瞥了眼,心想若是这样,不如让这帮人得逞,或许对自己更有利。便卖了个破绽,挨了一拳,迅速的倒退了几步撞到墙上,喘着粗气,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 宁筠见到那个瑞字的牙牌,而袁叙瑾挨了打,不禁气的浑身发抖,大喊一声:“够了!”走过去,护在袁叙瑾面前:“我知道你们是谁的人,要打就打我吧。” 她护在跟前,动手的三个人果然停了,互相看了眼,似乎在盘算进一步的计划。 “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不要阴魂不散!”宁筠气愤的道:“一次就够了,别再纠缠下去了。我恶心了他,连路人也做不成。” 打马球伤人就算了,居然还派人尾随着打人?! 如此纠缠不休,当真叫人厌烦。 这时躺在地上那位,艰难的爬起来,捂着脸看向这边。 宁筠指着屋外:“看什么,还不快滚?!慢着,把银子留下来,打碎了东西就想这么走了吗?” 或许是被看穿了,四人不敢再有动作,一人摸出一锭银子扔到地上,灰溜溜的走了。他们走到屋外,行了一段路,将身上的牙牌摘了,随后扔到草丛中。 “真是,挨了打,还损失了银子。”一人晦气的道:“我就说袁叙瑾难对付,多带几个帮手来,大哥非不听,瞧这伤,不知几天能好。” “别念叨了,虽然没打伤袁叙瑾,但县主已把咱们认为是瑞王府的人了,目的已经达到了。再说,刚才那点小钱,何必在乎,咱们回去,太子重重有赏。” “是啊是啊,快走吧。不过,我还是觉得应该多叫几个人来,咱们一个人还能少挨几拳。都怪大哥说袁叙瑾前段日子才堕马,不用担心。” “能不能别唠叨了,像个娘们。不,你连娘们都不像,你看刚才那个什么县主多厉害,那一嗓子喊的多凶,都比你强。” 四个人互相念叨着,走远了。 这边的小店内,宁筠见袁叙瑾嘴角出了血,担心的问:“要不要紧?” 袁叙瑾吐出一口血沫:“不要紧,只是牙齿把嘴唇硌破了。”然后挑眼看她,笑道:“我是不是不该这么说,应该说很疼,以便撒个娇什么的。” “是啊,所以你现在撒不成娇了。”宁筠蹲在他身边,掏帕子给他:“下次受伤了,千万要说很严重。” 袁叙瑾笑着接过手帕:“一定。” — 重阳节宫中设宴,瑞王没有出席,他最近出奇的安静,鲜少进宫。皇帝向其他皇子询问瑞王的情况,没想到每个人都说不知道,连平日和瑞王走的最近的十皇子益王也不知内情。 皇帝脸色凝重,只觉得皇子间手足之情淡漠,尤其是太子,没有起到表率作用,责怪的看了他一眼。 钰泓会意,马上起身道:“儿臣明日亲自去探望九弟。” 皇帝一摆手:“罢了,明天朕亲自去!” 钰泓道:“儿臣相随。” “不必了。” 钰泓不动声色的坐下,但手上不觉得用力,将酒杯死死捏住。 翌日,皇帝摆驾瑞王府。因昨夜下了一场秋雨,吹残了殿门前栽种的百菊,落了一地的花瓣,视线所及,一片萧瑟,倒显得王府内一片凄凉。 皇帝直奔内室,见九皇子半卧在床上,穿着单薄的中衣,面容极是憔悴。他肤色中透着一股病态的白皙,嘴唇干涸没有血色。但更加皇帝担心的是那双眼睛,暗淡无光。 很难想象是球场上意气风发的瑞王。 钰扬见了皇帝,欲起身相迎。皇帝忙示意他坐下:“不要动,你病成这个样子,怎么没人报给朕?”责怪的目光直送一旁伺候的太监顺恩,顺恩不敢抬头,瑟瑟发抖。 “只是老毛病犯了,不值得惊动父皇。”钰扬单手揉着太阳穴:“夜惊这病症,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瑞王痼疾难除,这么多年看遍名医毫无进展,皇帝看着儿子憔悴的模样,恨道:“太医院这帮废物。” “不怪他们。我这病时好时坏,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犯。”钰扬苦笑道:“不过确实折磨人,我最近这个月,每天只能睡一两个时辰,这都算好的了……有的时候,整夜整夜睡不着,或是睡着了,便会被噩梦惊醒……使得我根本不敢碰枕头,越是不敢睡,越是烦躁,就更睡不着了。” 看到钰扬双眼有睡眠不足的黑眼圈,皇帝痛心疾首:“你这样下去……” “会死吗?”钰扬直视父皇的目光,疲倦的笑道:“或许死了,才能安心的睡一觉。” 他是真的病了,任谁每天只能睡一两个时辰也会崩溃。 皇帝心酸,几欲哽咽,他最爱的儿子如此痛苦,他贵为天子却无能为力:“不会的,父皇一定会治好你。” 钰扬显然并不寄希望于父皇:“……我一直纳闷梦中的那条路尽头有什么……我每次都很怕,怕的不敢过去……” “父皇不是告诉过你么,太皇太后归天时,你偷听了宫女们讲的鬼故事,恰好宫中挂着白幡……而且那时又飘着雪白的梨花……你当夜发了噩梦,便留下了夜惊的毛病。”皇帝搬出老一套的说辞。 钰扬显然不信:“不会那么简单的……或许我一辈子受这个噩梦困然,却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 皇帝见儿子一副放弃希望的模样,心如刀绞:“上次马球比赛时,你不是还很好吗?怎么好端端的又发病了?是不是别有用心的人加害于你?”瑞王虽有这个顽疾,但能够长这么大的就证明并不要命,偶有病发,很快也会好转,这次病的这么严重,非比寻常。 终于问到了关键,钰扬虚弱的道:“……大概是因为我失去了灵丹妙药吧……小半年前,有一次我又做了那个噩梦,就在我惊慌失措寻找退路的时候,梦中却出现了一个人牵着我的手,将我救了出来……从那之后,我便没再做过噩梦……从那儿以后,我还以为我已经痊愈了,不成想……” 皇帝发现了一线曙光,忙追问道:“那是什么人?” “是一个女人……” “你认识吗?”如果能治好儿子的病,就是嫦娥也要抓来。 “认识。” 皇帝欢喜,原来还认识,忽然又担心起来,儿子没有把她揽到身边,难不成人已经死了:“她还活着吗?” “活着。” 一个活着的女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道:“是谁,告诉父皇,立即将她叫来。” “可是她已经订婚了。” “这有何难?”皇帝失笑:“原来这等小事,却难坏了朕的小九。叫她和未婚夫取消婚约就是了。” 钰扬苦闷的摇头:“没有那么简单。” “普天之下还没有朕办不到的事情!说吧,是谁?只要她没死,她就是你的。” “父皇不会允许的。” 皇帝笑道:“你还没说,怎么知道父皇不允许?” 那他就说了:“是荣安县主。” 皇帝一怔,立即本能的道:“她不行。” 钰扬双目泛红,含着眼泪自嘲的笑道:“您看,我本来真的不想说。” “除了她之外,天下女子皆可!”皇帝严肃的质问道:“难不成你提议让长公主收她养女,替她求情,就有了这个打算?” “是啊,可惜还是为他人做嫁衣,姑姑原本和我约定好,只要我能让您留下县主的性命,就同意我们的婚事。可她骗我……”钰扬低声道:“……她确实是出现我梦中的女子,我向列祖列宗发誓,绝无半点假话。我做这么多,只是想把她留下来而已。原本对她也无特别的感觉,可是她能出现我的梦里,救我于痛苦当中,她就变得特别起来了。我在想,这是不是冥冥中的天意,她是能够救我的人。” 皇帝并不怀疑儿子的话,他绝不是随便发誓亵渎先祖的人:“她的父亲可是……” “……我知道……所以不可能的……况且她又和别人定下了婚约……我本就是多余的……” 皇帝皱眉,思忖良久才道:“是不是她勾引你?如此折磨你,为父报仇。与别人订婚也是欲擒故纵的法子。” 钰扬早有准备:“不,她对我避之不及,您不信的话,我现在可以派人去把我患病的消息告诉她,您看她如何回答?如果她真有心勾引我,必然会说上几句暧昧不清的话。” 皇帝确实想知道答案,立即吩咐顺恩派人以瑞王的名义去通报。 等消息的空隙,叫皇帝带来的御医给瑞王诊脉,御医说瑞王脉象虚弱,若无医治,可能气血两衰而亡。 皇帝怒:“那就快些医治!” 御医也委屈,这么多年无数的御医都挑战过瑞王的病症,若是能成早就成了:“……陛下,心病还得心药医……小医无能……” 这话不知听了多少次了,皇帝连发火都发不起来了,气道:“废物,都下去吧。” 钰扬适时的问皇帝:“……我真的会死吗?” 有哪个做父亲的能够面对这样的问题,皇帝忙安慰道:“不会的,朕不会让你死的。” 这时去长公主府传话的人火急火燎的回来了,却带回了一个叫人寒心的答案。他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布包,一层层的打开,是一块玉佩,他支吾的回道:“殿下,县主说,这个还您,不要再纠缠她了。” 钰扬顿时脸色惨白,这个结果远远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宁筠顶多回答说不方便探病而已,没想到得到这么一个恩断义绝的回答。 他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四周景物旋转不止,想伸手去拿那玉佩,但整个人往床下栽去。吓的顺恩忙抱住他:“殿下——殿下——” 皇帝也慌得脸白如纸,忙从顺恩手中接过儿子,就见钰扬额上浮起一层细汗,而中衣的后背已被盗汗弄湿了一片。不用叫御医,连他都能摸出他脉象紊乱。 这时钰扬只觉得胃中翻江倒海,一低头将早上喝的参汤都吐了出来。 顺恩急的直哭:“这可怎么办啊,殿下这两天来才勉强喝了这几口汤,这都吐净了——” 最疼爱的儿子马上就要丧命了,哪还在乎那么多,别说崔修明已经死了,就是这会正在谋反,他的女儿能救自己的皇子也得拿来救命。 “去,传朕的旨意,把荣安县主叫到瑞王府来!” 侍从得令,立即去办。 此时瑞王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发出痛苦的低吟。 皇帝为了让他安心,忙低声道:“你喜欢她,就留下她,朕倒要看看,谁敢拦着。” 在宝贝儿子的性命面前,谁都得让路。 钰扬微微睁开眼睛:“……您不会杀她吗?” “当然不会。”假如她真的能救儿子,他怎么会傻到把这根救命稻草铲除。 “……谢谢父皇。”钰扬欣慰的道。 皇帝总算松了一口气:“她一会就来了,你先好好休息。”见儿子轻轻闭上了眼睛,悄悄的起身出去了。 钰扬头疼欲裂,明明很困却睡不着,而且每每在进入睡眠的一刻,会猛地心脏一痛的醒来。 这回又是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在临界进入梦乡的一刻醒来。此时听到外面有动静,一旁伺候的顺恩与门口的护卫说了几句话,高兴的过来答复他:“殿下,是县主来了。” “为何这么吵嚷?” “因为长公主也来了。” 说话间,已有侍从将宁筠领到了门口,顺恩赶紧将人请了进来:“县主这边请,殿下才醒来。” 宁筠原本皱着的眉头在见到钰扬的一刻,因为吃惊完全舒展开来。他整个人比上次见时,瘦了一圈,整个人透着憔悴。 在来之前,她一直以为他是在装病,以此欺骗皇帝,威胁她前来。因此准备一肚子揭穿他的话,但此刻,病人真真正正的在她面前,宁筠呆了呆,小心翼翼的问:“你、你真的病了?” 钰扬声音艰涩的道:“你过来。” 她正想好好看看他,走到他跟前。钰扬展开臂弯,抱住她的腰,脸贴着她的小腹,低声笑道:“父皇同意咱们了……你现在说说看,你是谁的人?”说罢,仰起脸,看着她的眼睛,等待答案。 第四十章 宁筠不会着他的道:“我是我的自己的人,你虽然病了,可在我这里也没优待。” “为什么,你这么狠心?”他不好直接表述自己的病情,看向顺恩。顺恩忙替主子补充道:“县主您有所不知,殿下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有好好睡过了,太医院的御医说了,气血两衰,会伤及性命。” 宁筠知道长时间睡眠不足容易引发心脏疾病猝死,又见他黑眼圈,像个熊猫似的,忍不住道:“既然如此,更应该好好睡觉了,我不方便打扰。” 钰扬可怜兮兮的道:“你不知道么,只有你在,我才能睡得着,所以父皇才会把你叫来。” “……胡扯。”她断言。 “我为什么不信,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见她不信自己,他不禁气恼:“倒是你们一次次骗我。” 宁筠一想,好像真是这样,当初破坏她勾引太子的计划也是破坏的理直气壮,倒不曾骗过她。最近更是向皇上求情保下了她性命:“你确实没骗过我,但你接近我,却让我身处危险之中。” “怎么危险了?皇上就在外面,你来见我,他把你怎么样了吗?”钰扬一撅嘴,不满的道。 确实没有,方才叩见皇上,他非但没为难她,还吩咐她快点进来见瑞王。难道来自皇帝的危险就这样破解了么。 “这……”她语塞,良久不无羡慕的道:“你真有一个疼你的好父亲。”再看看自己的爹,有妻有子,挽起袖子就造反了。 他见她服软了,这才放开她,拍拍身边的位置:“你既然来了,就陪我坐一会,就当是寻常探病吧。” 宁筠有自己的顾虑:“既然是探病,你不许动手动脚的。”说完,还是坐了下来。 他点头笑道:“嗯,我可乖了。” 见他这样,宁筠紧锁眉头的劝道:“既然病了,你就早点休息吧……” “你怎么又问,刚才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没有你在,我睡不着。” “您长这么大,没我的日子多了,不也平安活到今日了么。”她抱着肩膀,哼道。 “……你变心了。”他眯起眼睛,小声嘀咕。这是抱怨,也是试探。 “未曾倾心,何谈变心?”她冷冷的轻哼。她已经订婚了,不想和他纠缠不清是其一,讨厌他派人骚扰她和袁叙瑾的幼稚行为是其二。 该断不断,必受其乱,不能给他幻想。 钰扬一听,这还了得,一直以来的认知竟然都是错的,原本还觉得她多少有点喜欢自己的,敢情都是他自作多情?!横在他们中间的不是长公主和袁叙瑾,而是她自己。 “在畅泉庵那晚让我把身上都摸便了,该亲的也都亲了,现在说不喜欢我?!”他情急之下,嚷道。宁筠一听,脸上红了一片,去捂他的嘴巴:“小点声,胡说什么?!” 见她急了,钰扬却坏笑道:“在梅苑的时候,你毫不保留的跟我坦白了一切,不知你和袁叙瑾是否也这么坦白?!” 宁筠之前处处受胁迫,好不容易刚过几天平静日子,瑞王又生病了出来搅局。她恼道:“你去告诉他吧,反正你这么阴魂不散,早晚要告诉他的,快去快去,现在就去。免得婚后你威胁我,我还得和你私通。”说罢,转身潇洒离去。 好久没觉得自己这么硬气了。 出了寝殿,怕顺恩等人再追上来,加快步子往议事厅走去。她的母亲长公主正在那里等她。议事厅周围都是护卫,见宁筠走近,就要上来盘查她。 此时就听长公主拔高嗓音喊道:“哥哥,您难道非要逼死我才甘心吗?” 女音尖锐划破空气,震的所有人皆是一怔,连要盘查宁筠的护卫都愣住了。 长公主声音刚落,就有一个男音不甘示弱的凶道:“你死了有什么用,能救朕的小九吗?” “钰扬诡计多端,他装病利用您,您真的一点不知吗?” “住口,朕带着的御医给小九把过脉象,是不是狂骗人,难道朕不知道吗?你作为姑姑丝毫不替亲人着想,反倒处处恶意揣测。你真的是朕的皇妹吗?你的孩子能救小九,是她的造化,如果不能,依朕看,不如死了的干净。至于袁家,朕会下嫁一个郡主过去,补偿他们。” 宁筠听了,仿佛被抽走了脊骨,刚才的硬气这会散的差不多了。 “哈哈,您还是一样的自私,为了您的私欲毁了我这一辈还不够,又来毁我的女儿。” “毁她?”皇帝冷笑:“等一会,若是证明她对瑞王的病情不起作用,你才知道什么叫做毁她。” 长公主声音颤抖:“就像您之前做过的那样吗?” 皇帝没有说话,但想必是露出阴森森的笑容和妹妹对视。 宁筠不敢再听下去,提着裙子沿着原路返回,又躲回瑞王的寝殿内了。恰好有认识她的丫鬟见她折返,高兴的高声禀告:“殿下,县主回来了。” 宁筠形迹暴露,顺恩立即出来迎她,好话说尽:“您就别和王爷置气了,回去看看他吧。” 她这会不想出去被皇帝的怒火烧死,跟着顺恩回到了瑞王的身边。钰扬见她来了,坐起来哼道:“怎么又回来了?” “我不是回来和你吵架的。” 他嘴角动了动,扯出一丝笑意。瞧,服软了吧。但她接着又说了一句:“如果不是你的错,那么刚才的吵架也不会发生。” “我的错?” 宁筠考虑他的病情,本不想说的,但他做了坏人还装无辜,实在叫她看不惯:“你既然生病了,就该清心寡欲的休息,别整日寻思算计别人。是不是昨天没把袁叙瑾打死,今天才抑郁成疾的?” “袁叙瑾?我打他?”他因生病脑子木讷:“我都一个月没出过王府了。” “难道还能你亲自动手吗?在山脚下的小茶店,有四个人找我们的麻烦。” “你、你居然和他登山去了?” “这不是重点,别想岔开话题!”再说了,她和未婚夫登山有什么问题吗?她心软,不想刺激他,没有说出口。 钰扬不屑的道:“我才不会做派人尾随你们的龌龊事。” “可是他们身上挂着瑞字牙牌。” “你是真笨啊,你去杀人会带把府上的牙牌挂身上吗?” “怎么不会,毕竟他们还得回王府复命,没有牙牌如何入府?”她多少有点动摇,相信依瑞王的性格,他若是做了,一定会承认。 “反正不是我做的。”他一副懒得解释的样子:“动脑子想想,谁获利最大就是谁做的。我派人打他,结果呢,却让他得到你的怜悯,我得蠢到什么程度,如此为他做嫁衣。” “那是谁做的?” “有可能贼喊捉贼。你不也玩过这手吗?”钰扬因头痛,精神不济,揉着太阳穴半卧着:“我真倒霉,生病了还要陪你破案。” “怎么叫陪我破案,事关你的名誉,你自己出力不也是应该的吗?” “我根本不在乎。” “可是你解释,万一我误会你……” “你不是已经误会了么,哼。” 难道真不是瑞王做的,而是袁叙瑾自导自演?宁筠又陷入了困扰当中,怎么身边的人各个都是演技派,她真是鉴别不出究竟哪个是真相了。 她紧锁眉头,咬着下唇,看看瑞王,又看看地面,理不出个头绪。 “你觉得是我派人纠缠你,你才狠心将玉佩退回的,对吗?”他哼笑:“那么假如真是袁叙瑾自己做的,你会怎么办,和他退婚吗?凡事讲究公平二字,你不能只对我这么狠心。” “婚事是太后的懿旨,我也没办法。”宁筠心里压了一块石头,她一日不嫁,一日不得安宁。 钰扬朝她勾勾手指:“你过来,别躲那么远,我有话要好好问你。”见她不动,无奈的道:“怕我侵犯你?放心吧,你就是想,我现在也没那力气。” “我没担心啊。”她昂首阔步的走过去,在床沿边坐好:“你想问什么就说吧。” “你将那日在梅苑的十个问题,重新再问我一遍。” 宁筠悄悄咧嘴。 “你不会已经忘记了吧?”让他痛苦的问题,只是她随口问出来的? “当然没有。”在记忆深处寻找那十个问题。 “那就别磨蹭了,快问吧。” 时过境迁,现在再问当初的问题,难掩尴尬:“你……喜、喜欢我吗?” “喜欢。”斩钉截铁。 “如果太子不和你争抢我,你还会喜欢我吗?” “会。”他道:“记得我在畅泉庵那晚和你说过,我曾梦到过你吗?并不是骗你。你出现在我的梦里,将我带离一个我非常讨厌的地方。从那之后,我看你,比以往更不一样了。就算没有太子和我相争,我也会继续喜欢你。” 目光直视她的眼睛,毫不躲闪。 宁筠自诩心里过硬,但在他灼灼的目光下,不由得移开视线:“你坦率的像另外一个人。那么下一个问题,你愿意为我放弃王位吗?” “不会。我不想失去王位,变为庶人,再娶你,不是叫你和我受苦么。” 宁筠总觉得逻辑不大对,但不想纠结,想接着问下一个问题,却不想动了动嘴,发现自己竟不记得那天的问题了。 他早料到了,抱着肩膀冷哼了几声,斜睨她:“要不要我帮你?下一个问题,你想出让皇帝接受谋反之徒的女儿和自己的儿子搅在一起的办法了吗?我的答案,不仅想到了,而且已经解决了。” 皇帝不仅同意,还下旨叫她来陪他。 宁筠笑道:“原来你是想重新答题。” 交一份更好的答卷。 他挑眉:“继续吧。” “殿下是不是无论什么游戏都要赢?” “不一定,但如果押注是你,一定要赢。” 她有点期待他重新给出的答案了:“我只有喝了绝子汤,才能和你在一起,你愿意吗?” “你这个题目就是错的。父皇怕我死了绝后,怎么会给你绝子汤。” 她噘嘴:“你的反驳勉强有点道理。可是如果陛下说,我只能做妾不能做妻,你会同意吗?” “只要我需要你,父皇一定会让你留在我身边,这点毋庸置疑。我问你,如果你是皇帝,你会让自己册封的县主做一个妾室吗?” “……”哪有背着县主封号的妾室。 “我的任性会害死你吗?”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个……” 钰扬凑到她跟前,叹道:“可是你的任性,却差点害死我。你不知道我这一月来,饱受噩梦困恼,每天只能睡一两个时辰,都是你害的。”说完,就势躺在她大腿上。 宁筠推他:“都说好别动手动脚的了,快起来。” “我的手脚怎么乱动了?我用脑袋枕着你的腿,又不是手脚。” 他毕竟耍赖还没输过,宁筠不是对手。 她低声问:“我真的在你的梦中出现过吗?” 他闭着眼睛嗯了一声:“好了,现在轮到我问你问题了。你真变心了吗?”双手抱住她的腰,脸枕着她的腿。 若不是他病了,真想搬走他的脑袋,起身就走。宁筠没好气的回答:“你觉得呢?” “没有。袁叙瑾不可能比我好。” 宁筠心里啧啧了两声,瞧瞧这自信的家伙。钰扬这时道:“你别说话,我想睡一会。” “要不是你问个没完,你以为我愿意一直说话么。”她小声嘀咕。 过一会,他发出匀称的呼吸声,竟真的睡着了。宁筠看着他,既心疼又无奈的轻轻叹息。 忽然间,她看到一角明黄色的衣摆,马上抬头。竟然是皇帝和自己的母亲。 皇帝面露得色,显然因为自己在这场争执中抓住了决定性证据:“你看看,朕说什么了?你的女儿一来,小九就睡着了。” 长公主显然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捂着额头,后退了几步:“不可能不可能。” 钰扬听到周围的动静,似醒非醒的往宁筠怀里拱了拱,更亲昵了。 她尴尬的无以复加,瞬间红了脸。 皇帝赶紧推着妹妹往外走,出门的瞬间还不往赠予宁筠一个赞许的眼神。 做的好!朕很满意。 宁筠这次,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四十一章 他这一觉睡了一个时辰还不醒,宁筠眼看要到傍晚,实在忍不了了。 “殿下,殿下,该起身了。” 他明明听见了,赖着不起来,往她怀里缩着嘟囔:“真烦……”她又叫了两声不见效果,坐在床沿上束手无策的时候,忽然被他搂住放倒在床上。 “宁筠,你陪我睡一会……” 她挣扎:“快放开我!” “不要!”回答的干脆,他抱着她不放,埋首于她胸口:“不放你走。” 宁筠现在和他也没个正式名分,只是个来探病的表妹,他岂可随心所欲的“轻薄”。她见他醒了,人也能说话了,便不再惯着他了,见他脑袋从自己腿上搬开:“你不放也得放,我不伺候了。” 他见暂时没便宜可占了,终于不甘心的“醒来”,四下看看,接着脸色一苦:“我饿了……” “别看我,看顺恩。” 顺恩见殿下说自己饿了,喜出望外:“这就给您端燕窝粥来。” 他瞧着宁筠,笑眯眯的道:“那好,趁这个时间,我再睡会……”说着,就往她身上躺。宁筠立即站起来,让他扑个空:“那你睡吧,我和顺恩去给你端粥。”说完,举步就走,可惜腿被他枕的酥麻,险些崴了脚。 钰扬忍不住想笑,嘴上说不关心她,可还是让他枕着腿睡了一觉。 顺恩忙道:“您可别动了。”扶着宁筠坐好,忙去让其他人准备膳食。 宁筠察觉到他不怀好意的目光:“头不疼了?” 他眯着眼睛笑着摇摇头。 宁筠微蹙眉头:“你再笑的这么奇怪,我可真走了。” “你才奇怪呢!” “行行,你不奇怪。”她双腿酸麻,一边吸气一边捶捏。钰扬见了,十分体贴的道:“我忙你揉揉。” 宁筠微笑:“怎敢劳烦您呢。可也真巧,您一说,腿就不麻了。” “那你什么时候需要我,一定开口……” 正此时,顺恩已经带人端了粥进来,宁筠让人把粥放到桌上,对他道:“你总不能在床上赖一辈子吧,下来吃。” 钰扬听话的下了地,走到桌前坐好,张开嘴巴:“你喂我,我就吃。” 就知道得这样,正因为预料到这一点,她才让他下地的。宁筠吹冷了一勺粥递到他嘴巴:“张口。” 宁筠见他吃掉了自己送上的热粥,心里涌起暖意,看着他心想,只要他平安无事就好,如果不是装的,真的饱受疾病之苦,也是个可怜人。 钰扬咽了一口粥,别开脸:“算了,不好吃。” 她收回刚才的话,他一点不可怜,任性的可恨:“那就端下去。”不好吃就别吃,饿着罢。说完,当真端着碗出去了,一点余地不留。 他看着远去的膳食,干瞪眼。 顺恩见殿下撒娇不成,反倒要挨饿,赶紧追了出去。 于是,很快宁筠又走了进来,手里仍端着一碗粥,她坐到他身边:“顺恩说你喜欢吃甜的,便往这粥里加了点糖,你再尝尝,看合不合胃口。”宁筠拿着巾帕给他擦了擦嘴角,向他盈盈微笑。 夕阳洒了她一身的光芒,本就俏丽的她此刻映衬在这柔和的光亮中,就像出尘不凡的仙子。 他愣怔盯着她看了一眼,然后低下头,嘴角处露出不易察觉的笑。 “我不想吃粥。”他道。 “你想吃什么?”她挑起一边的眉毛,心里已经猜到他会怎么回答了。 八成会说想吃她。 唉,一般的调戏套路。 “我想吃袁叙瑾,生吞活剥。” “……”她猜错了:“那就好好吃饭吧,不吃饭哪有力气打人呢。” 他似乎是看穿她的想法了:“你刚才以为我会说什么?是不是以为我会说,想吃……你?” 宁筠尴尬“我有什么好吃的,你是不是头还晕着?” “嗯……你一说……还真有点……”他听了她的话,忙捂着头道:“我还是不吃了,得继续躺会。” 宁筠不敢轻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扶着他:“是我不好,不该叫你下床吃东西,早知道就不让你动弹了。” 到了床榻前,钰扬还做痛苦难耐状,让宁筠看了更是担心:“要不然叫大夫……”话未说完,直觉得脚下被绊了一下,身子向前倾去,不过与此同时,她敏捷的用手撑住床沿,半跪在床前,并未跌倒。 她愤怒的回头看绊倒自己的钰扬:“你——” 却不想钰扬这时站在她身旁,俯身在她唇上落下温柔的一吻。他上一次吻她还是她未加封县主前,在长公主府,那时轻轻柔柔的印了一下便分离了。但是此刻,他没有随便结束的意思,舌已顺势深深的钻入了她的口中,勾着她的舌嬉戏。 短暂的惊慌迷茫后,宁筠握紧拳头,捶向他胸口,钰扬立即捂着胸口咳嗽不止。 钰扬哭丧着脸,对她道:“你是本王的女人,难道亲一下都不行么?” “你那是亲一下的表现吗?我不打你,你就要……” 话音未落,突然就听门外传来皇帝的声音:“怎么了,谁要打人?” 她吓的魂飞魄散,低头福礼:“参见陛下。”不敢抬头看皇帝的表情,但心里直道完了完了。 皇帝亲切又慈祥的对宁筠道:“不必多礼,平身吧。” 她乖乖的靠到一旁。 皇帝看到桌子上的碗筷,满意的道:“朕说你醒了,还吩咐传了膳食,想来是你的病情大有改观了,特来看看。” 钰扬道:“才睡醒,的确感觉好多了。” “没有发恶梦吗?” 他看向她:“有她在,就不会。” 皇帝满意的看向她,忽然想起进屋之前听到的话:“方才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打不打的?” 宁筠看向钰扬寻求帮助。 瞧吧,还得我救你:“不是打,是答应,我们在商量一些事,有些分歧。” “什么分歧?” “她担心和袁家取消婚约,会让袁家不忿,万一再生事端……”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皇帝笑道:“只是婚约而已,又不是真的成婚了。哪怕是真的成婚了,能够救你,也得乖乖把妻子献出来。” 钰扬忙对宁筠道:“快来,与我一同谢过陛下。”见她不动,自己走过去,牵着她的手就要一同跪谢。 “慢着!” “母亲——”宁筠喜出望外,母亲救场的及时,有些话,只有她说才合适。 长公主一开口,就是一盆冷水:“太后懿旨指婚,皇上若是想悔婚,也得稍微顾及下太后的意思,多少问问她老人家一声吧。宁筠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婚约不是儿戏。”说罢,扯过宁筠的手,对钰扬道:“既然九殿下无碍了,这人我得领回去了。” 钰扬就要再装病发。 不想长公主直接看穿他的目的:“太后收回成名前,宁筠总不能没名没分的一直住在瑞王府。万一出了岔子,宁筠与殿下您的婚事不成,再如何许配他人呢?剩下的病情,还请九殿下依靠太医治疗吧。” 皇帝沉下脸:“难道你怀疑朕的承诺吗?” “我们在府内等陛下赐婚的圣旨。但,现在,请允许我们告辞。” 言下之意,想娶宁筠的话,那么剩下的困难,你们就自己克服吧。 “好,你们退下吧。” 等长公主和宁筠走了,钰扬才不无惋惜的在心中想,早知道这样就不闹了,应该让她喂自己吃完饭。 皇帝安慰儿子:“你不用担心,父皇会将一切办妥,你只需再忍耐几日。” “父皇,我是不是太不让您省心了?”他明知故问:“总是要您多替我操心。” 最喜欢的儿子,他自然愿意多操心:“不要这么说,朕向你承诺,你的人,只能是你的。”说完,慈祥的一笑:“有朕的承诺,这下能睡实了吧。” 钰扬笑着点头,一心期盼起未来。 — 长公主已经看到过女儿和瑞王相处的温馨场面,对两人的感情也是感慨颇多。如果真像瑞王说的那样,他梦到宁筠将他带出噩梦,那么她也不好再阻止他们了。 “我放手了,由着你们了。” 根据母亲刚才的话推断,她所谓的放手是真的全方位放手,什么都不管了。皇帝想到达到目的,如何跟太后和袁家周旋,她都不会再过问了。 “母亲……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长公主疲惫的搂过凝筠:“怎么会呢。我对皇帝的决断无能为力……又觉得瑞王似乎对你牵挂颇深……似乎会好好对你……唉,我一直怕我对不起你死去的父亲。” “母亲,您不要觉得对不起任何人……” 长公主苦笑道:“我发现我总是提你死去的父亲,让你没办法做出真心的回答。好了,现在,不要管你和瑞王是什么人,假如你们都是寻常百姓人家的儿女,你会选择他还是袁叙瑾?” 如果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 那么,她现在可能连钰扬的孩子都有了。 “我可能根本没机会做选择。因为我第一次遇到钰扬,应该就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