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纳妾记》 第1章 出生 乔珩烦躁地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翻了半圈,避免脐带捆住自己,隔着一个肚皮,他这一世的爹爹正在和他亲娘商量要娶第七房妾室,如果乔珩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叫娇兰的新姨太太前不久才被提到他娘的主院做三等丫鬟,看来人家有青云志,一转眼就成了姨太太了。 “侯爷既然已经想好了那我自然不会有意见,过些日子在家里摆桌酒,就把娇兰过了明路吧,正好四妹妹常说没有伴,就把娇兰放在她的易雪阁好了。”陈熙芸无不可地打量了一眼跪在厅中的娇兰,心想自己果然是老了,如今连十四、五岁的丫头都窜出头来了,幸好老天有眼,叫她怀了这一胎,将来也不至于老来孤独。至于丈夫,陈熙芸早就死心了。 乔嵘大概是没想到自己的夫人这么好说话,接过小丫鬟手中的鹅毛扇体贴地为陈熙芸扇起了风,老实说,乔嵘天生长得一副好相貌,如果再用心体贴一二,不知情的人一定以为他是位好夫婿。 乔嵘有心讨好陈熙芸,说话自然动听:“夫人贤惠大度,本侯能娶到夫人真是三生有幸,这些女人不过是为夫闲时逗趣才抬上来的,怎么比得过夫人在本侯心中的地位,更何况夫人还为本侯怀着孩儿,如若是个男婴,那就是本侯唯一的儿子,这种时候谁都没有夫人重要,要是你心里实在不高兴,这个娇兰本侯不纳也罢。” 陈熙芸横了乔嵘一眼,她保养得当,二十七八的年纪正是风韵正浓的时候,这一眼看的乔嵘酥了半边身子。 陈熙芸淡淡道:“侯爷说的哪里话,我怀着孩儿本就没办法服侍你,正想着请几个妹妹多担待,既然侯爷自己看上了一个,我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乔嵘本来就是随口说说,陈熙芸一给台阶他自然顺水推舟,直到乔嵘喜滋滋的出去,也没再说半句推脱的话。等乔嵘一走,陈熙芸立即便没有了做戏的心情,叫了大丫鬟枫儿把娇兰领去易雪阁,就自顾自做起小孩穿的小衣服来。 陈熙芸摸了摸肚子,她已经有六个月身孕了,再过不久肚子里的孩子就要出世了,她最近夜夜做梦,梦见有个粉嫩嫩的小男娃在一片迷雾中张着小手叫她‘娘亲’,直觉告诉她,这一胎自己怀的是个儿子。 “娘的心肝儿,你就乖乖在娘肚子里睡一觉,等你睡醒了,咱们娘儿俩就能见着面了,你爹爹虽然不靠谱,但你还有娘亲,娘绝对不会让你出事的。”陈熙芸脸上闪过一丝狠色,这么多年乔家的后院七个女人,生来生去只生了四个女儿,陈熙芸更是一无所出,要不是她娘家后台硬,说不定这个侯夫人的位子早就让给新人坐了,所以这一次她怀上孩子,保不齐有那个小人不长眼要对她动手,她可不能让这群魑魅魍魉害了自己的心肝儿子。 自那一日起,陈熙芸就‘病’了,管家权被她暂时下放给了身边的梁嬷嬷,她自己则是轻易不出主院,娇兰抬作姨娘那一晚,她也只是送了份厚礼,自己却是没有出现。 就这么小心翼翼地挨了三个月,在九月初七这一天,陈熙芸终于发动了。 乔珩能够听到产婆的声音,配合着陈熙芸用力的频率,很快就受到一阵挤压的感觉,顺利地脱离了母体。 产婆一拍乔珩的屁股,乔珩没张开的双眼暗戳戳翻了个白眼,然后很给面子的哭了出来。 产房外的乔嵘和乔老夫人齐齐站起了身,等里面产婆给乔珩洗净了身体将乔珩抱出来,乔嵘早就迫不及待地凑过去了。 产婆:“恭喜老夫人和侯爷,夫人为侯府添了位小公子,小公子懂事,免了夫人多受罪,一看就是好孩子。” 乔老夫人颤抖地接过襁褓:“祖母的小金孙,你可终于肯来咱们家了,嵘哥儿,咱们家可算是后继有人了。” 说着说着老人家眼泪都下来了,她总共就得了一子三女,乔嵘娶妻之后连着纳了不少妾室,可这么多女人竟然没一个给乔家留下正经香火的,乔老夫人简直都要急疯了,对着陈熙芸这个做儿媳的也是各种看不惯,如今陈熙芸生了她唯一的金孙,这老太太才觉得陈熙芸好来着。 乔嵘也是激动不已,当即说:“这次多亏了夫人了,娘,明天一早我就进宫去,求圣上给咱们家哥儿赐个名。” 乔珩才听了这些,就已经困得不行了,他现在的身体才是个刚出生的婴儿,很快就支撑不住睡了过去。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特意准备的木摇床上。一边守着他的乳母看见他醒了,立刻过来哄他,寻摸着乔珩应该饿了,就给他喂了奶。才出生的婴儿脸上总是皱巴巴外加红兮兮的,所以也没有人看出乔珩害羞了。所以说怎么就漏喝了一碗孟婆汤呢,叫他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子还得经历这种羞人的事。 幸好乔珩这一世投身在了侯府这样的富贵人家,又是府中唯一的男丁,从来只有下人伺候迁就乔珩的份,他要是有哪里不舒服了,自然有经验老道的嬷嬷丫鬟服侍的他妥妥帖帖,叫乔珩的婴儿生涯不至于难过。 乔珩出生的第二天,乔嵘就进宫去请圣旨去了,圣上斟酌了一天,次日赐下名来,这一世乔珩还是换作原名,府里面就‘珩哥儿’这么叫他,看来冥冥之中乔珩的前世今生果然是有缘。等陈熙芸才出了月子,侯府就办了一个排场大得很的满月宴,乔珩也是直到这时候才隐约摸清楚自己这一世投身在了怎样的人家家里。 之前在陈熙芸肚子里的时候,乔珩只知道他投身的这家是个侯府人家,家中应该是富贵非常,只是他这辈子的爹花心的没边,可惜生来生去只给乔珩生出四个姐姐,他娘亲出生也是不凡,乔珩这一世的外祖父是正一品的太师,有个大舅舅听说年初被提为正三品中书侍郎,一家子都是朝中的中流砥柱,很得圣心。 除了这些之外,乔珩却还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直到满月宴上在众宾客谈论之间,才叫他知道自己投身的是一个从来没听说的朝代:盛朝。 他父亲的爵位全称是安平永定侯,简称永定侯,他爹虽然不靠谱,但是因为曾经是当今圣上儿时的伴读,在圣上面前留有几分情面,用来守个家业那是搓搓有余的。这么看来,以乔家这么大的家业,只要乔珩这辈子不出打错,应该能富贵一辈子。 又有陈熙芸娘家母亲陈老夫人,以及她娘家大嫂秦氏,因陈熙芸婚后多年才得一子,陈老夫人对这个外孙喜爱不已,拉着乔老夫人的手道:“老姐姐,你是不知道,珩哥儿这一出生,我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说来缘分都是上天注定,必是老天爷算好了要送咱们两家这么一个乖孙,之前才多蹉跎了小辈们几年,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我心里实在是高兴。” 两位老夫人道了同喜,乔老夫人从乳母手中接过乔珩,疼惜地抱着他,对陈老夫人道:“谁说不是呢,我们珩哥儿一看就懂事乖巧,比他爹小时候可乖得多。” 乔嵘之前被灌了几杯酒,面上已经泛红,滑稽地给乔老夫人做了个揖,来了个彩衣娱亲:“我的娘诶,您可别把儿子小时候的破事都说出来了,万一叫珩哥儿听了进去,我这个做爹爹的将来可就没脸了。” 乔老夫人摇着头隔空点了点乔嵘,又见怀里的乔珩眼珠子睁得大大地看着乔嵘,不禁失笑道:“这宝贝果真是听得懂祖母的话的,可叫祖母怎么稀罕你才行。” 众人又是对乔珩一阵猛夸,直赞乔珩灵气十足。 等乔珩撑不住想睡了,才被乳母抱着送回主院,陈熙芸抽了个空也从席上撤下来,轻手轻脚进了乔珩住着的抱厦,见穿着一身红衣的乔珩已经在木摇床上睡着了,就叫乳母下去,她自己为儿子推着木摇床。 满月了的乔珩脸上渐渐褪下红色,如今已经长得粉粉嫩嫩十分可爱,陈熙芸慈母的眼神一点一点想要把乔珩可人疼的小模样统统记在心里,越看陈熙芸就越觉得乔珩长得和当初梦里的小男童一模一样,心里大叹果然是上天垂怜,叫她得了一个有来历的孩儿。 第2章 姐妹 婴儿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如果叫乔珩总结,大概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他现在是整个侯府最受瞩目的焦点,有时候他想锻炼锻炼自己翻个身,都有十来个丫鬟不错眼地盯着自己,就怕自己伤着哪儿。这样的生活乔珩已经从一开始的倍感压力,但现在的习惯了,只能说*的封建社会繁花真的好容易迷人眼啊,幸好乔珩身体里配着的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不然被全府上下这么宠溺,长大后他还真说不定就成了个纨绔呢。 乔珩拿小手指了指主院康正堂的方向,抱着他的乳母心领神会,立刻抱着乔珩往康正堂走去,要说这个侯府的小公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果真有些来历,自出生之后格外的乖巧,饿了困了或者该换尿布了,他都会哭两声提示伺候的人,平常就自玩自的,没事抱着自己的脚丫滚来滚去的,反正不出木摇床,也不会受伤,真是好照顾的很。乳母对比了下自己八个月大的儿子,发现才五个月就已经会简单发个“啊”声,又知道找娘亲的乔珩简直聪慧的不得了。 小公子出生之后便是入秋了,为了怕他受凉,乳母都是带着他在烧了地龙的抱厦里玩儿的,每回出门也都是给他裹得严严实实的,以至于明明小公子还是那么小一个,抱到乳母手里却像个球一样。 乳母抱着乔珩进了康正堂,自然有丫鬟们引他们到耳房,又有小丫鬟拿着手提的黄铜暖炉上下驱寒,又不敢叫乔珩一冷一热得了病,暖炉不敢用的太多,好一会儿才完事,其实抱厦到康正堂也就几步路,乔珩又穿的那样暖和,不用暖炉烘一烘也没事,不过是底下人精心罢了。里面陈熙芸早就知道儿子来了,匆匆赶到耳房里,将乔珩从乳母手中接过,母子俩说不出的亲热。 陈熙芸将乔珩紧紧搂在怀里,一路抱回房间,乔珩头靠在娘亲肩上,陈熙芸身上的气味让他觉得特别安心,这一安心,一路上一直克制住的口水就留下来了,乔珩心里一片苍凉,苍天啊,他一个成年人居然控制不住流口水,简直黑历史! 倒是陈熙芸疼爱地为他擦去口水,道:“哥儿莫不是要长牙了,小东西,娘亲给你擦你还害羞了不成。” 乔珩垂下头,陈熙芸点了点乔珩的小鼻子,问乳母:“哥儿最近吃食怎么样?” 乳母立刻答道:“听了夫人的话,除了喂奶,奴婢已经开始给小公子搀着喂辅食,小公子看来很喜欢鸡蛋羹和肉糜粥,今天晌午才用了小半碗,至于汤水,奴婢们看小公子约莫开始长牙了,就想来问问夫人要不要为小公子添几个汤水。” 陈熙芸一思量:“我记得斓丫头几个那时候是吃了鲫鱼赤豆汤和米仁山楂羹的,也不知记得全不全,这些等请了御医来问过再添。既然珩哥儿喜欢鸡蛋羹和肉糜粥,你们就做的精心些,不要伤了珩哥儿的肠胃。” 陈熙芸又问了乳母一些别的,她出了月子之后管家权重新回到了手上,日日要处理杂事,只有半天功夫可以陪着乔珩。好在乔嵘得了新人,除了来看儿子并不常来主院,省了陈熙芸对付他的精力,又有下人见侯夫人生了唯一的小公子,对陈熙芸越加敬重,虽然临近新年,但管家的事比之前还要顺利,让陈熙芸能够多抽出时间陪儿子。 这一日便是如此,陈熙芸揣度着下午没什么要紧事,打算陪着乔珩戏耍半日,却不想不多时乔家的四位小姐结伴来了主院。 这四位小姐分别是二姨娘所出的乔玉斓,四姨娘所出的乔玉姝、乔玉媛姐妹,以及五姨娘所出的乔玉芝。这其中以乔玉斓年岁最长,今年已经十一,为大小姐;乔玉姝次之,今年九岁,为二小姐;乔玉媛紧随其后,今年八岁,为三小姐;乔玉芝最小,今年才三岁,为四小姐。 这四位小姐里,乔玉斓最为稳重,她出生的时候陈熙芸嫁进侯府才两年,自己还没生下一儿半女,就有个二姨娘率先生下长女,陈熙芸虽然不至于小气到为难二姨娘母女,但是不高兴也是有的,平时尽自己嫡母的本分而已,并不对乔玉斓特别关心。 至于四姨娘所出的这对姐妹,单看整个后院只有她连着两年生下孩子,就知道当年这位四姨娘多么受宠。据说这位四姨娘是乔嵘随圣驾南巡的时候从南边带回来的良家子,其出身有侯爷帮衬着掩盖已经不可考了,但只看这些年她一直让侯爷挂在心里,就知道此女本事不小。因此乔玉姝、乔玉媛两姐妹在乔珩出生前是后院里最受乔嵘喜爱的孩子,两人性格难免活泼些,不过乔玉姝又比妹妹成熟上几分。 最小的乔玉芝年岁还小,现在看不出好坏,五姨娘生下这个女儿之后就一直病着,就算有心照顾乔玉芝,也没那个力,所以乔玉芝的很多事情都是陈熙芸看顾的,也算是四个小姐里和陈熙芸感情最深的。 底下的丫鬟进来禀告陈熙芸说四个小姐来了,陈熙芸略微皱了皱眉,早上刚请过安这会儿怎么来了,要说乔玉斓和乔玉芝来,那陈熙芸还能理解,但是乔玉姝和乔玉媛两姐妹除了请安之外,一向不愿意来主院看她这个嫡母的脸色,这会儿怎么也跟着来了。 “让她们进来吧,正好珩哥儿也在,叫他们姐弟也亲热亲热。”多想无益,反正陈熙芸面上的样子总是要过得去的。 四个姑娘一进来,乔玉芝就放开了丫鬟牵着她的手,一路小跑地跑到陈熙芸下首,奶声奶气地说:“玉芝给娘娘请安。” 乔珩乌溜着眼睛盯着自己的小姐姐,看她这么不怕生的样子,就知道平时经常出入主院,小姑娘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小小年纪又已经知道规矩,虽然想和嫡母亲热,也只是跑到下首并不上来,可见是被教得很好。 陈熙芸也对乔玉芝多有怜惜,赞了她乖巧,就叫大丫鬟竹儿领着她做到软塌上吃糕点去,然后才抬头打量站在博古架前的其他三个姑娘,乔珩也随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说起来侯府的几位姑娘都是一等一的人尖,模样出众又各有所长,乔玉斓娟秀温柔,乔玉姝文雅出尘,乔玉媛艳丽开朗,乔玉芝则是灵巧可爱。至于品行嘛,乔珩只粗粗看了几眼,还看不出什么,只是觉得他爹娶了这么多房妻妾,弄出嫡嫡庶庶的孩子,这一点让他真的接受无能,好像这个时代的男子都以娶几房妻妾作为成功的象征,就像他爹作为侯爷,就娶了七房小妾,再比如陈家的大舅舅,据说因为是文官所以并没有太过分,不过也娶了两房小妾,这在乔珩看来真是完全没必要,怎么看都是现代一夫一妻的制度来的省事。 可惜乔珩也知道就算他不能适应这个时代的规则,那也只能忍着,但是别人他管不了,他自己是绝对只娶一人为妻的,打死都不纳妾。 厅里几个人都没注意到乔珩在发呆,乔玉姝悄悄拉了拉乔玉斓的袖子,乔玉斓赤红着脸,小声说:“我们姐妹想着母亲下晌得闲了,还想着来讨教几个花样子,没想到珩哥儿也在,都是女儿考虑不周,望母亲别见怪。” 陈熙芸一笑,将乔珩交给乳母抱着,自己走过去拍拍乔玉斓的手道:“这说的什么话,你们来我不知多高兴,正好珩哥儿都五个月了也该叫你们姐妹和他熟起来,你们这趟是来得巧了,我早上让小厨房准备了十远羹,一会儿人人都要喝一盏,也好暖暖身子。” 乔玉斓听了陈熙芸的话,似乎偷偷呼了口气,其实陈熙芸哪里看不出来,全是乔玉姝姐妹拉了乔玉斓来的,恐怕乔玉芝也是被她们拉来凑数的,估计是得了消息说珩哥儿来了康正堂,这几个才赶点过来的,珩哥儿那的抱厦为了避嫌,平常后院几个姨娘和小姐都是不去的,这次想来也是考虑到就在她这个嫡母眼皮子底下出不了事,这几个丫头才过来的。 果然乔玉姝才刚落座,就拿起自己挂在腰间的金铃铛逗乔珩玩,这颗金铃铛足足有乔珩手握成拳那么大,上头雕刻着镂空的祥云纹,隐约能够透过祥云纹看见里面小拇指大小的壁玉珠。乔玉斓看见乔玉姝手中的金铃铛眼神闪了一闪,把已经掏出一半的小绣球重新塞回了袖里。这一举动却不巧被乔玉媛看在了眼里,她既不赞同姐姐巴结一个五个月小童的举动,也十分瞧不起乔玉斓的穷酸,不自觉冷哼了一声,又见引得陈熙芸看了过来,才赶紧低头。 不一会儿小厨房果然送来了十远羹,外加两碟子芝麻球,几个小姐和陈熙芸都用了一盏羹,乔玉芝最喜欢芝麻球,塞了好几颗在腮帮子里,活像一只小仓鼠,乔珩看了觉得好笑,咧开嘴大笑了起来,这一笑,刚才擦干净的口水又流下来了。 陈熙芸温柔地给他擦干口水,回头对乔玉芝说:“看来珩哥儿很喜欢我们四姐姐呢,快给四姐姐做个揖,请她以后多来找你玩儿。” 说着陈熙芸把乔珩抱到腿上,拿了儿子的双手扶着他做了个揖,把乔玉芝逗得,小圆脸凑到跟前,歪着脑袋问:“弟弟你喜欢我吗?” 逗得乔珩复又大笑起来。 这么嬉闹了一回,乔玉斓她们四个坐了大半个时辰就从康正堂退了出来 第3章 重磅炸弹 一出了康正堂,乔玉媛马上冷了脸,气呼呼地走在四个姑娘家的最前面,理都不理身后跟着的三个姐妹,自顾自往易雪阁走去。 乔玉姝好像没有看见盛怒的妹妹一样,对乔玉斓和被丫鬟抱在怀里的乔玉芝抱歉的一笑,道:“三妹妹就是这个小孩子脾气,也就是姐姐妹妹们知道她行事虽无章法,人却是好的,斓姐姐,你可别跟她一般见识,待我回去了必定训她一番,叫她给姐姐赔不是去。” 乔玉斓摆摆手,从小到大乔玉媛霸道惯了,可没见她什么时候真的到海棠苑来赔罪过,乔玉姝不过是随口圆她四房的面子罢了,当不得真。 乔玉姝又捏捏乔玉芝的小脸:“还是四妹妹最惹人疼,不怪乎连弟弟也喜欢你,明天二姐姐再带你去找弟弟玩可好啊?” 乔玉芝往丫鬟怀里缩了缩,二姐姐从来都不喜欢自己的,她突然对自己笑,一定是想抢玉芝兜里的芝麻球,人家才不要给她! 三姐妹各怀心思,在寒风中站了片刻就各自告辞了,且不说乔玉斓心里有多苦闷,也不说乔玉芝生怕芝麻球别人抢走,一股脑全塞在了嘴巴里,更不提易雪阁里闹了一场仗,只说乔珩躺在陈熙芸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理会着逗弄着自己的大丫鬟彤儿。 屋子里除了陈熙芸母子,就只留下枫儿、竹儿、梅儿、彤儿四个大丫鬟,以及陈熙芸的心腹梁嬷嬷。 梅儿换下了插在长颈粉彩瓷瓶中的几枝腊梅,又换上新的。自从陈熙芸怀孕,主院里就禁了香薰之物,平常多会摆放花果,以求其天然的香味。 梁嬷嬷立在陈熙芸身旁双眉紧锁,道:“四位小姐也算有心了,只不过外面天寒地冻,这时候特特的跑过来,夫人仁厚,该是要担心她们的身体了。” 梁嬷嬷素来谨慎,就算屋子里都是自己人,她也不肯说四个小姐半句坏话,其实她的意思自然是想问一问四个小姐突然造访是为什么由头。 陈熙芸亲了亲乔珩的小手,见他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小心的把他放在床上,在确认乔珩睡了之后才小声说:“梁嬷嬷,一会儿你去几个姨娘那儿走动走动,不只是四个小姐那儿,其他的几位无所出的姨娘那儿也看看有没有人受了寒,如果真有人病了,就速速来禀告我。至于五姨娘那儿,切叫大夫用心吧。” 陈熙芸想了想又说:“怀上珩哥儿之前,侯爷向我透过意思,想记一个女儿到我名下,后来有了珩哥儿,这事倒是耽搁了。不过话都是侯爷私下同我商量的,我连嬷嬷都来不及告知,也不知道府里的机灵鬼有几个,能猜出这意思来。” 在床上假装睡觉的乔珩再一次感叹,他老爹纳了这么多妾室,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嘛...... 反正自那一天之后,但凡乔珩去康正堂,十次里做少有七次能遇见几个姐姐,其中乔玉斓和乔玉姝来的最多,至于另外两个,乔玉媛是不屑于来,而乔玉芝是年纪太小,五姨娘又住得远,陈熙芸不敢叫她大冬天的常来。 乔玉斓和乔玉姝两个来也多是陪着乔珩玩儿,不得不说就算知道乔玉姝有自己的小心思,可是她会看脸色又会办事,比起木讷的乔玉斓来更加讨人欢心,如果乔珩是普通的婴儿,一定会缠着这个二姐姐,而忽略了大姐姐。也许乔玉斓也知道自己的毛病,时间久了她也改变了路数,每次来康正堂都带着女红,等乔玉姝陪着乔珩玩儿,乔玉斓就陪陈熙芸坐在打通的隔间做女红,也算是乖巧了。 时间这么一晃儿,就到了新年,朝廷上圣上半个月前就封了笔,乔嵘不用上朝乐得在家逍遥,而陈熙芸也处理完了乔家的账目,整个侯府都挂起了红灯笼,各处的长廊上也挂满了红绸做帷幔,再等大雪一下,入眼的雪白中透着喜庆的红色,一看就是好兆头。 小年一过,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除夕,宫里面设了宫宴,乔嵘一早就进宫去了,陈熙芸考虑到乔老夫人的身体,特特在宁福苑设了家宴。正厅里上首摆放的席面自然是乔老夫人、乔嵘、陈熙芸以及几个孩子坐的,七房姨娘则坐在下首的席面。 乔珩不错眼的看着下人们端着各色物件进进出出,也许是陈熙芸今年发的红包特别大,每个进来的下人脸上都带着十二分的笑,恍惚间乔珩突然想起了前世的新年。 前世的乔珩生在单亲家庭,乔妈妈在乔珩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乔爸爸对儿子倒是很关系,但却是个话很少的父亲,所以虽然家境很好,但是乔珩却不太体会得到家的温暖。乔珩记得每年新年的时候,乔爸爸就会叫一班外面酒楼的师傅来家里,做出一桌精致的年夜饭,然后就剩下乔珩父子两相顾无言地默默吃饭。 这么想想乔珩竟然觉得好笑,仔细体会起来,前世的乔爸爸未必不是爱自己的,只是两人之间少了沟通而言,而这一世乔珩终于有了全心全意照顾自己的娘亲,却再也找不回那个真心疼爱自己的爸爸。(乔大侯爷的话,目前看来真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家宴上气氛很好,乔老夫人只要看见乔珩,脸色都红润了三分,底下几个姨娘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作妖,所以乔嵘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家中老少一堂、妻妾和睦相处的场面。 乔嵘:本侯果然是有福气之人~ 陈熙芸:翻白眼 “娘,儿子回来了。”乔嵘先给乔老夫人行礼拜年,然后在陈熙芸身边落座,顺手就握住了陈熙芸的手,道:“多谢夫人主持中馈,叫本侯在外面也放心家里。” 陈熙芸锤了乔嵘一下:“我与侯爷本就是一家,这等生分的话我可不想听,就冲你这句话,就要罚你痛饮三大碗醒酒汤,闻闻你身上沾了多少酒味,怕是没少喝吧,枫儿,取拿醒酒汤出来。” 乔嵘确实已经半醉,摸索着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来:“今天圣上高兴,设了局与众臣工同乐,为夫可是拼命灌醉了司徒驸马才从御前求来的玉牌呢。” 于是众人都看着乔嵘手中的玉牌,陈熙芸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刻着“宣华不禁,出入无间”八个大字。 乔嵘喝了醒酒汤,道:“劳夫人替珩哥儿收好,这是圣上给珩哥儿的恩典,特许他自由出入宣华门,过两天宫里就会有旨传珩哥儿进宫。” 此话一出在座的人脸色都变了,乔老夫人是欣喜与孙子受皇室看重,四个小姐除了乔玉芝还不懂事,其他三个都向乔珩露出了艳羡的神情,当然乔玉媛那个可以说是嫉妒。底下几个姨娘也是一样,尤其是四姨娘,她只看了乔珩一眼就赶紧垂下头,可她的不甘心已经从那一眼中透了出来。 只有陈熙芸,她首先想到的是不安,乔珩才这么点大,自由出入皇宫禁地的玉牌赏给他会不会太过了些? 陈熙芸抓住乔嵘的手:“侯爷,珩哥儿会不会太小了点,这玉牌恐怕。” 乔嵘打断她:“圣上赐的我们就收下,珩哥儿还小,用不上这玉牌,圣上现在赐下来就是以示恩宠的意思,等珩哥儿再大几岁,正好宫里七皇子、八皇子也都大了,到时候叫珩哥儿进出陪几位皇子玩也是自然的,有个玉牌更名正言顺点而已。”怎么说了陈熙芸才放下心来。 宫里的七皇子、八皇子?乔珩小手想要从乔老夫人怀里伸出来去勾那块玉牌,陈熙芸不敢给他玩,连忙收了起来。 乔嵘扔下了重磅炸弹,自顾自吃起菜来,陈熙芸一边给他夹菜,一边扫了一眼下首的几个姨娘,说道:“正好今天大家都在,我也有件事想跟侯爷商量商量。” 乔嵘:“哦?夫人所为何事?” 陈熙芸笑:“其实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了,侯爷记不记得我怀上珩哥儿之前,你我商量过在我名下记一个女儿的事,当时御医查出我怀了身孕,这件事就耽搁了下来,现在珩哥儿都出世了,我倒是想着侯爷说的这回事可行,也好叫我膝下有一儿一女凑成一个好字。” 陈熙芸的每一个字都砸在乔玉姝心头,她早就偷听了父亲和姨娘讲话,知道姨娘有心将她们姐妹送到嫡母名下,成为嫡女,父亲也赞同姨娘的主意,不过却对姨娘说把两个姐妹都送到嫡母那恐怕有难度,毕竟陈家家势不小,只说先送过去一个探探口风,看有没有机会把两姐妹都变成嫡女。 为此乔玉姝激动了好久,她想嫡母膝下一个孩子都没有,只要父亲好好说,指不定自己和妹妹都能记到嫡母名下。谁知不久嫡母就怀孕了,还一下子生出了乔家唯一的男丁,如果乔玉姝从来不知道自己姨娘筹谋的事,那她心里也不会太失落,可是现在她心里的希望已经被点起来了,总要想尽办法再试一试。 所以乔玉姝愿意死皮赖脸凑到主院去,她知道嫡母不容易讨好,于是把希望放在珩哥儿身上。可过了这么久家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父亲好像也没在再提起把庶女记到嫡母名下的事,就在乔玉姝快要绝望的时候,嫡母竟然主动开口,这怎么不让乔玉姝雀跃。 陈熙芸摆摆手让四个大丫鬟端上来四个锦盒,里面分别放了一套头面,这四套头面用料款式均属上乘,镶嵌的珠宝各有不同。乔玉姝比对着四套头面,发现各有千秋,轮贵重都不相上下。 陈熙芸笑道:“姑娘们都长大了,我这个做嫡母的看着她们就欢喜,也不拘是哪一个能够到我膝下,我都一样疼爱,这几份头面,就算做是我送的新年礼,只盼着你们来年平平安安,越来越乖巧懂事。” 乔玉斓、乔玉姝和乔玉媛三个相视一眼,三人默契地起身做福礼道:“女儿谢母亲赏赐。” 乔玉芝还在看金光闪闪的头面,被身后的丫鬟一拉,才跟着三个姐姐起来,一看就还是个懵懂的孩子。 第4章 进宫 自从除夕夜乔嵘亮出玉牌之后,陈熙芸就为乔珩进宫做好了准备,初五那日,宫里果然传来圣旨,传永定侯父子入宫觐见。 乔珩才几个月大,进宫的礼数倒是不用深究,乔嵘带着他一路进入皇宫内,在御书房见到了盛朝的皇者。 乔嵘弯腰作揖:“微臣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乾元帝放下手中的朱笔,打趣道:“这就是你千辛万苦得来的小子?快抱过来给朕瞧瞧。” 乔嵘皱眉,道:“小子无状,恐怕会冲撞了皇上。” 大太监朱德奎已经从上首走下来,听乾元帝说了:“无事。”才从乳母手里接过乔珩,将他抱到乾元帝面前。乔珩原以为乾元帝最多就看他一眼,谁知道人家居然把自己抱到了腿上,看来这是个很喜欢孩子的皇帝。 乔珩“咿呀咿呀”地伸出手抓住乾元帝的衣角,努力在乾元帝大腿上站了起来,幸好他分量轻,不至于踩伤了乾元帝,不过这样一来,乔珩勉强可以跟乾元帝平视了。 乔嵘吓出了一身冷汗,就怕皇帝动怒,不过乾元帝不但不怒,反而觉得乔珩挺有意思的。 乾元帝笑道:“小家伙儿,你想做什么?” 只这一句话,不知道哪里逗笑了乔珩,粉团子一样的乔珩乐不可支,手舞足蹈地想要在乾元帝腿上跳来跳去。乾元帝怕他受伤,一把将他抱紧,在乔珩脑门上轻轻一弹,道:“真是个机灵鬼。” 乔珩(白眼):装嫩很不容易的好不好。 乾元帝大概是真的很喜欢乔珩,拿批奏章的朱笔为乔珩在眉心点了一个红点,衬得乔珩好像观音座下的金童,皇帝又逗弄了乔珩一番,才叫朱德奎将乔珩抱到偏殿去,而乔嵘则被乾元帝留了下来。 乔珩好像很喜欢乾元帝,朱德奎抱着他的时候,小家伙儿不错眼地看着乾元帝,还张开手想要乾元帝抱抱,弄得乾元帝脸上又增添了几分笑意。 偏殿里自然收拾好地方供乔珩敞开身手玩闹,朱德奎小心地将乔珩放在垫了厚厚羊绒地毯的地面上,讨好地说:“小公子,你乖乖在这儿待一会儿,等爹爹来接你好不好啊。” 乔珩:“啊呜。”然后已经抓着宫女送上来的彩球玩了起来。 本来以为等乔嵘被乾元帝放出来,就可以回家了,可乔珩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偏殿里就冲进来一个一、两岁左右的“小红包”。 来人穿着猩红色的衣衫,上边又用金线绣着瑞锦纹,玉腰带上别着金排锁,还挂着五色绣线绣成的宝相花荷包,脖子上又带着一只大大的璎珞项圈,项圈上翠玉珠串下来的流苏随着主人的走动一晃一晃的,头上倒是简单的梳成了两个小啾啾,每个小啾啾上绑着和衣服配套的红缎带。乔珩见移动的“小红包”迎面走来,心里不禁为他担心撑不住身上的重量。 果然,“小红包”脚才踏进软和的地毯,就耍赖似得翻身一滚,直接把坐在地毯上的乔珩撞得翻了个跟斗。 宫女们乱了套,有叫着:“七皇子当心!”去扶小红包的,也有喊着:“乔公子没事吧!”来抱乔珩的。 乔珩怎么可能被“小红包”撞伤,翻了个跟斗就没事人一样继续玩绣球。“小红包”,或者应该说是七皇子见乔珩不理他,自己爬起来,指着绣球叫:“我的,我的!”然后向乔珩扑过来。 如果七皇子的目标是绣球,那乔珩大不了给他,谁知道这小子蔫坏,根本不管绣球,直接扑到了乔珩身上,两个小娃娃一起摔在地毯上,动作间乔珩的袖子被推高,露出雪□□嫩的胳膊来,然后七皇子亮亮才长出的小牙牙,一口咬在了乔珩玉藕一样的胳膊上。 众宫女:(⊙o⊙)啊! 乔珩:o__o“…我皮肤嫩,臭小子放开我! 乔珩“哇”一声哭出来,七皇子听见乔珩哭,心里不知道多得意,可乔珩只哭了一声就顿住了,然后自己挣扎的靠近七皇子,也一口咬在了七皇子小肉脸上,可惜乔珩还没长出牙,这么一咬没有咬到七皇子的皮肉,反而在对方脸上留下了一大滩口水。 七皇子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然后察觉到脸上凉凉的一滩,顿时受不了大哭了起来,乔珩顺势收回被咬着的胳膊,坐在七皇子身边大笑起来。 正殿里听到声响的乾元帝和乔嵘立马赶了进来,乔嵘看见自家儿子把淑妃所出的七皇子弄哭了,只觉得眼前一黑,暗叫不好。可乾元帝看见被咬红了手臂的乔珩在哈哈大笑,而自己的七皇子顶着一大滩口水,哭得稀里哗啦的,立刻猜出了前因后果,不禁笑了出来。 乾元帝把乔珩从地毯上捞了起来,原想问乔珩胳膊疼不疼了,可看见孩子懵懂的眼神,知道他还不会回答,笑着摇摇头,让朱德奎去传御医来。然后乾元帝另一只手用拇指手腹抹去七皇子脸上的口水,摸摸他的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喜欢弟弟咬你,就也不许欺负弟弟,知道了没有。” 哭得打嗝的七皇子虽然听不懂父皇的话,但是他懂得父皇看出来自己欺负那个肉团子了,所以可怜巴巴地望着乾元帝。 乔嵘这时候才找到机会说话,连忙跪下道:“皇上,珩哥儿年幼不懂事,触犯了七皇子殿下,这全是我这个当爹的教导不善,求皇上责罚。” 乾元帝:“你教的?业安你可教不出珩哥儿这么聪明的孩子来,可别在你脸上贴金了,朕看是你夫人教导的好,珩哥儿有勇有谋,将来必成大器,你既求朕罚你,那朕就罚你往后多带着珩哥儿进宫,也叫小七小八他们有个玩伴。” 乔嵘露出跟年少时一般无二的毛躁样,道:“皇上不怪罪珩哥儿?” 乾元帝无奈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朕都担心你会教坏了珩哥儿。” 说话间朱德奎就领着御医进了偏殿,七皇子牙齿长得浅,只是咬红了乔珩的皮肉,伤口并没有见血,御医给涂了消红的药膏就没完事了,乔嵘父子已经待了小半天,外面已经有来觐见的大臣等在殿门口,所以乔嵘很快带着宝贝儿子,以及乾元帝赏赐的一大堆东西出了宫。 陈熙芸看见乔珩受伤的手臂又是一阵伤心,知道儿子把皇子给咬了也是震惊不已,最后对儿子能够得到圣上的疼爱,她又是不理解,又是开心,果断把原因归结为她的珩哥儿是个福星,再危险的局面都能够化险为夷。 “小福星”乔珩吃了一碗荷花羹就忍不住睡着了,梦里面他还想着要想治得了熊孩子,果然只能变成比他更熊的熊孩子才行。 *** 从皇宫回来之后,乔珩发现自己日子过得比以前忙了,年节走亲访友的时候,家里来了客人,他总是要被打扮成福娃娃的样子被抱出来给亲友们瞧瞧,幸好他还小,不然陈熙芸出门做客也一定会带上他。 除此之外,使他变得忙碌的还有一点,自从除夕夜他娘说想记一个庶女到名下之后,乔珩很荣幸地把他爹爹的姨娘都认全了,就连病得面色土黄的五姨娘也牵着乔玉芝来主院看过他,更不用提四个姐姐几乎天天都会到主院报道,然后争着逗他玩。这种身边美女如云的日子,乔珩表示他一点都不想要! 他是个正常男人好不好,天天被抱来抱去就已经够尴尬了,姐姐们还老是那他当真的小孩子看待,今天大姐姐在袖子里藏了小点心引他来追她,明天三姐姐干脆把一整瓶玫瑰露洒在衣服上,最小的四姐姐就捧着一碟子芝麻球坐在他身边,自己吃一颗芝麻球,就硬要在他嘴里也塞一颗,不吃还不行,天知道乔珩连牙都没有,芝麻球只能舔个甜味再吐出来好不好。乔珩要是敢爬走,这个小姐姐就端着点心盘子在后面追。 乔珩都快要被整的没脾气了,他真的没这么幼稚好不好! 所以接下来只要四个姐姐出现在眼前,乔珩就大哭,哭到她们走为止,一来二去,这四个倒是不敢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乔玉媛气呼呼地跑回易雪阁,大力掀开厚重的门帘子,吓得里面给四姨娘梳头的丫鬟繁香手一抖,刚梳好的一个髻差点散了。 铜镜映出四姨娘姣好的面容,她原是江南女子,眉眼间都带着山水风光,光洁白嫩的巴掌脸上生了一对楚楚可怜的杏眼,再加上挺翘的玉鼻和樱桃小口,怪不得乔嵘这么多年都宠着她,也就是乔老夫人觉得她模样长得太小家子气,显得有几分寡淡刻薄。 四姨娘把手里的金簪摔进首饰盒,道:“又是哪个招惹了你,真是越大越不知道规矩了。” 乔玉媛砸烂了矮案上一只花瓶,对着她姨娘委屈道:“还能是谁,不就是那个梁嬷嬷咯,我大早上顶着寒风跑去主院,谁知道梁嬷嬷死活拦着不让我见主院那块宝贝疙瘩,我好话都说尽了也没用,这狗奴才眼里还有我这个小姐吗?!” 跟在乔玉媛后面进来的乔玉姝小心地避开花瓶碎片,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凉凉地说:“她虽然是奴才,但也是主院的人,再说拦也不是只拦你一个,你至于当场甩脸子嘛。” 乔玉姝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除夕那夜嫡母已经说得清清楚楚,她就想要一个女儿记到名下,往后再要她松口恐怕难比登天。就这一个人的位子,不说其他两个姐妹,就是她和乔玉媛之间都要争一争。 乔玉媛是冲动傲慢,但她不傻,等嫡母那儿把话说出口了,她慢慢地就回味过来了,要说之前还不明白亲姐姐为什么上赶着去主院,这会儿肯定也都想明白了,这么大的消息亲姐姐捂着不让自己知道,就怕自己抢了先,乔玉媛越想越怄气,连着跟乔玉姝冷战了好久。 而乔玉姝这儿,她最开始也怀着私心,希望比妹妹先踏出这一步,可她那也是想着有父亲担保,很快亲妹妹也能成为嫡女,所以她才对乔玉媛三缄其口的,谁知道闹成这样,她最初的私心成为了两姐妹翻脸的原罪。 其实乔玉姝心里也很矛盾,以庶变嫡的机会,绝对能够改变她往后人生的一切待遇,而她又努力了这么久,她心里的渴望简直就要溢出来了。但是对乔玉媛的那点愧疚和照顾妹妹的职责又让她拿不定主意,或许她孤军奋战到最后也会便宜了别人,倒不如退下来全心全意帮着妹妹,至少这样子胜算来的大一点。 第5章 溺水 乔玉媛气急,如果眼神可以变成利刃,那乔玉姝肯定被她扎成了筛子,矮案上留下的莲花香托也没能逃过摧残,被乔玉媛直接扔向了乔玉姝。 四姨娘惊呼:“媛姐儿你做什么!” 青瓷做的莲花香托从乔玉姝耳边擦过,摔在红檀木桌面上,摔得粉身碎骨。乔玉媛气急败坏地喊道:“是,我是没你低声下气,只要能巴结上主院,我看你连那狗奴才的鞋都会去舔,可你猜怎么着,就算你愿意做人家脚下的一条狗,人家也未必看得上你。改明儿木槿居里病歪歪的五姨娘一病死,你就看着乔玉芝被抱到主院去吧,你费尽心思不过是丢人显眼,平白给人家看一出好戏罢了。” 堂中众人皆慌了神,繁香、馥彩两个大丫鬟连忙带着其他奴仆出去,替母女三人关了门,又警告了院子里的人不需多嘴。 四姨娘一个巴掌糊在乔玉媛脸上,暗光中她的脸色透出几分狰狞:“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这种话能随便说嘛?要是木槿居真的出了什么事,就凭你刚才这句话,脏水就要泼到你身上去了。” 乔玉媛被亲姨娘的一巴掌扇没了底气,眼泪珠子唰一下就下来了:“我只是说说罢了,又不是,又不是。” 乔玉姝叹了口气,道:“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但母亲一日不发话,你我总要勉力一试。如果你还在气我未告知之罪,那我无话可说。” 说完乔玉姝推门而去,四姨娘眼神不断流转在两姐妹身上,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自从梁嬷嬷出面,为乔珩拦下乔家四姐妹后,侯府里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时间过得飞快,二月初二龙抬头后,木槿居传出五姨娘要不好的消息。陈熙芸请了大夫日日上门为五姨娘诊治,药汤换了五、六副,当中的虎狼之药一次比一次下的猛,可五姨娘的身体还是肉眼可见的衰败下去。 为了防止过了病气,五姨娘求到陈熙芸面前,把乔玉芝暂时送到主院寄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五姨娘是在交代后事,她希望陈熙芸能看在乔玉芝幼年丧母的可怜上,把孩子接到自己名下。 仿佛是物伤其哀,这一年木槿居的迎春花迟迟未开,五姨娘在乔玉芝被送到主院的半个月后,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半夜。 得到消息后,乔珩望着趴在桌子上数手指的乔玉芝,不知道她明不明白自己的亲娘再也不能来接她回木槿居了。 陈熙芸作为主母,安排了五姨娘的后事,五姨娘是外面抬进来的良妾,有个正经的娘家,虽然爹娘不在了,但是有个哥哥在城东坊市开了间小布庄,本来亲兄妹应该关系很近,可惜他哥哥娶的婆娘太泼辣,又爱财,往常没少抠五姨娘的体己钱去,但自从五姨娘病了,却大半年没来过府上了。 陈熙芸派了下人通知,又准备了五十两的慰悼银,五姨娘的哥哥嫂子就消停了,甚至连停灵的时候他们都没出面悼记,也是叫人寒心。 等小办了一场白事,陈熙芸就下令把木槿居封了,乔玉芝就被她安排在了主院的厢房里,一应吃用都从主院这儿走。 后院里少了个女人,但侯府的日子还要继续,赶在寒食节前,今年的春衣就要赶制完成,彩锦坊的女师傅们要给各房的主子量体裁衣,今年唯独四小姐的衣服要做得素雅点,其他各处女眷谁不要做几身颜色鲜活的衣裳穿。 乔珩一开始觉得奇怪,乔玉芝死了亲姨娘难道不是应该披麻戴孝的吗,后来才明白过来,在这个时代,家里的孩子都尊嫡母为母亲,从身份上讲,孩子,是家里的主子,而生他们的姨娘,却是奴才的身份。乔玉芝能够穿着素雅点尽孝心,就已经是法外容情了。 这真是个奇怪的时代,一边推崇男人纳妾,一边又不断巩固嫡妻的地位,同时贬低妾室的身份,这可以看作是正室夫人们对男人纳妾的抗议,可抗议的恶果却要同样身为女人的妾室承担,明明做下纳妾决定的是家里的男人啊,如此岂不有失偏颇。 乔珩慢慢的觉得乔玉芝也未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至少送上来素白色的春衣时,她没觉得不对,而且时不时她会从主院跑出去,下人们总是能够在木槿居附近找到她。 清明节那一天,梁嬷嬷端着青团子、芸豆卷等三、四样点心进来,陈熙芸拿起一颗青团子在乔珩面前晃过,然后塞进了自己嘴里。看见她的珩哥儿想吃又吃不到的样子,陈熙芸不禁一乐。 乔珩满打满岁才八个月大,平时给他吃的肉糜粥都是把米细细敲碎,加水文火慢煮,当中的肉糜也是打烂的鸡肉茸,半点盐都是不能加的,像是点心这样不好克化的当然更不能给乔珩吃。乔珩回想起上一次吃到点心的滋味,竟然还是乔玉芝硬塞给他的芝麻球,当然,那个芝麻球他也只是舔了一下就吐出来了。 梁嬷嬷打趣道:“小公子再忍一忍,等长到周岁了,嬷嬷亲自给公子做好吃的。” 陈熙芸吃完青团子,问梁嬷嬷:“四丫头那里送去了吗?” “送了。不过”梁嬷嬷一顿:“四小姐不在屋里,许是又跑出去了。” 房间里气氛一下子变了,陈熙芸把乔珩抱起,用纤柔的手拍拍乔珩的后背,良久道:“也是应该的,叫丫鬟跟着她了没有?春日里多发病,你回头替我去看看四丫头,别让她有事。” 梁嬷嬷低头:“是。” 这边才说道乔玉芝,即刻就有一个三等小丫鬟匆匆忙忙跑到主院来,这小丫鬟横冲直撞的,一点礼数都没有,进来就叫嚷着“救命”和要见夫人,大丫鬟枫儿刚巧碰见门房拦下她,就上前询问怎么回事,谁知那丫鬟看见枫儿就好像看见救命稻草,急道:“姐姐救命,四、四小姐被推进紫庆池了!我不会浮水,周福娘子叫我来主院禀告,得赶紧救四小姐去!” 枫儿吓得脸色发白,立刻往康正堂禀告陈熙芸,陈熙芸也被吓了一跳,怎么刚还说道四丫头,四丫头就出事了呢。 往紫庆池赶去的路上,那个最开始来禀告的小丫鬟又说什么“二小姐”,又说什么“四小姐是被人推的”平白叫陈熙芸眼皮子狂跳,恨不得立刻赶到紫庆池。 紫庆池是侯府后院南北两处池子的其中一处,它面积较小,只有南面鹤乡池的二分之一还不到,但是却比鹤乡池深了足足一倍。鹤乡池位于侯府后院中间地带,乔嵘的书斋、陈熙芸的主院,乔老夫人的宁福苑都在鹤乡池的东南面,四姨娘的易雪阁勉强也能沾到鹤乡池的边,除此之外还有个大花园处在鹤乡池的西北面,连接着鹤乡池和紫庆池。紫庆池周围,就是乔嵘那几房姨太太的住处,五姨娘生前居住的木槿居也在那附近。 如果说回木槿居的乔玉芝在紫庆池出事,一想到那足有一个半人深的池子,还有乍暖还寒时沁着凉的池水,陈熙芸简直要急疯了。等她用最快速度赶到出事的地方,就看到管事周福的娘子拼命按着地上动也不动的乔玉芝的胸口,这样溺了水的人大家都不敢挪动她,唯有叫她先吐出喝下去的水,接下来才好办。周围已经有丫鬟拿来了暖炉、干衣服、姜汤,屋子里面也都收拾好了,只要乔玉芝能够缓过一口气来,后面的事都有人做好准备。 陈熙芸扫了一眼另一边已经铺上大裘衣的乔玉姝,她浑身也*的,正捧着姜汤灌,陈熙芸见她暂时没事,没时间判断她是怎么回事,只想着去看看乔玉芝怎么样了。 不太暖的天气,周福娘子却出了一头的大汗,她一边按着四小姐的胸口,一边嘴里念叨着:“好小姐,您可要撑住了,家里边等着您回来呢,您这辈子多大的福气成了侯爷府小姐,还没享够福阎王爷也不能收了你去。四小姐,您听见奴婢的话了吗?您快睁眼看看奴婢......” 陈熙芸觉得头有点晕,地上才四岁的小人儿已经脸色紫青了,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人敢上前去探一探四小姐的鼻息,所有人只能寄希望于周福娘子能够把破布娃娃一样的四小姐救回来。 已经有年纪尚小的丫鬟忍不住抽泣起来,枫儿跟在陈熙芸身后,默默地闭了眼,四小姐刚没了亲娘,难道是五姨娘要来带走她了吗,明明,四小姐很听话很乖巧的,怎么老天爷就这么狠心对她呢? 乔玉姝喝过姜汤之后手脚才开始回暖,虽然身上的衣服是湿的,但有裘衣挡着风倒还好,关键是她记挂着乔玉芝,心里有意念撑着她不倒下去。她从人群外挤到里面,走到乔玉芝身边去。 周围的火炉足足点了四个,可却还是没能让乔玉芝身体暖和起来,乔玉姝忽然蹲下,用双手使劲搓着乔玉芝的手和胳膊,陈熙芸也立马照做,还有枫儿和另一个叫碧湘的丫鬟也赶紧开始搓乔玉芝的腿脚。 第6章 嫡女 大夫很快也到了,先是对乔玉芝就地扎针,然后各处拿捏,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快六十岁的老大夫颤抖着探了一把小玉芝的鼻息,满脸不安地对陈熙芸道:“侯夫人,老朽尽力了,贵府准备后事吧。” 陈熙芸不知道自己什么感觉,明明不过一个庶女,往常虽然看顾着,可她说到底并没有把乔玉芝当成是自己的孩子,现在看见那个梳着双环问自己要芝麻球的小姑娘冷冰冰地躺在地上,她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顿顿的疼。 “好孩子,娘带你进屋去。”陈熙芸噙着泪,将乔玉芝从垫了厚绒毯的地上抱起,一步一步抱进了已经起封的木槿居。 乔玉姝也恍恍惚惚地跟在陈熙芸背后,她要救活四妹妹的意念一倒塌,支撑着她的力量也消失了,被风一吹她自己也能察觉到自己异乎寻常的体温,眼前的景象开始重影,最后靠被人扶着才走进木槿居。 陈熙芸扫了眼模样憔悴的乔玉姝,表情复杂,据下人说,当时周福娘子和去报信的小丫鬟在花园假山上的长廊里看见有人将四丫头推进紫庆池,行凶的人躲得很快,周福娘子她们只看见一点衣角,并没有看见其容貌。 周福娘子她们想救人,可是紫庆池周围刚好没人,周福娘子会水,当即叫了小丫鬟去叫人,她自己立刻从假山上赶下去救人。小丫鬟走之前最后一眼,看见府里的二小姐独自一人从假山对面出现,所以来传话的时候说的不清不楚。但是陈熙芸后来听周福娘子禀告说,是二小姐立马跳入水中,将四小姐拉了上来。 事情起末自然要好好调查,陈熙芸立刻决定:“枫儿,你马上去前院找小厮去向侯爷禀告,另外竹儿,你去收拾好停灵的普贤堂,把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妥当,欠缺的就立刻着人出府采买。四小姐的贴身丫鬟和嬷嬷何在,你们立刻给四小姐装饰好容妆,再换上干净衣服。这屋里点这么多火炉做什么,还不赶紧撤了,四小姐现在经不住热。” “另外。”陈熙芸看向乔玉姝,道:“二丫头今日有功,你受了寒可先回去休息,但是跟着二丫头的几个丫鬟没有看管好主子,梁嬷嬷,把她们先带回主院,稍后再做处罚。还有周福家的,你和那个小丫鬟今天看到了事情的经过,也请留一留,等侯爷来了,自要请你们出来说明白。” 众人皆道:“谨遵夫人之命。” 而乔玉姝,终于坚持不住昏了过去。 乔珩躺在康正堂偏房装睡,听到了被领回来的周福娘子是如何向陈熙芸禀告的。 “夫人,加害四小姐的那人,奴婢只匆匆看了一眼,她似是从正面将四小姐推进池子里,自己立马闪入紫庆池边的竹林,所以奴婢只看见她半个背影,她似乎穿着鹅黄色的凤尾裙,裙摆上有闪光,应该是绣着金线或者银线。还有......” 陈熙芸凤眼一瞪,严厉道:“有什么你就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瞒什么!” 周福娘子颤颤惊惊道:“还有二小姐似乎也穿了条鹅黄色的凤尾裙,瞧着和那个害人者的......求夫人明鉴,当时情况混乱,奴婢并没有看清楚,许是看错了也未可定。” 乔珩心里抖了一抖,过了片刻才听见他娘亲说:“如果让你再看见那条凤尾裙,你还认不认得出来?” 周福娘子:“应...应该能吧。” *** 家里接二连三死了一个姨娘一个小姐,下人们难免议论纷纷,就算上面有几个主子压着,底下的小丫鬟聚在一起的时候也难免嘴碎几句。这几天陈熙芸没顾得上乔珩,所以乔珩才有机会听到了事情的后续。 据说乔二小姐回去就发了高烧,这期间跟着二小姐的丫鬟都被审了一遍,都说有一个半时辰没跟着二小姐,还是听说紫庆池出事了,这些丫鬟才在池边见到已经从池子里救人出来的二小姐呢。 主母派人去找二小姐那天穿的衣服,果然找到鹅黄色凤尾裙,据说主母特意叫来周福娘子,确认了是那一日行凶之人穿着的衣服。 还据说,二小姐清醒后,主母派来梁嬷嬷去易雪阁询问,二小姐没被问两句就痛哭流涕,坦言是自己当日鬼迷了心窍才把四小姐推进紫庆池,后来心里难安又返回去下水救人。 这下全府哗然,谁能料到,平时温温柔柔的二小姐会狠下心来杀害庶妹?所有人都在猜侯爷会怎么处罚二小姐,最后听说在四姨娘的苦苦哀求之下,侯爷判了二小姐去家庙清修。 事情似乎已经告一段落,可乔珩却觉得不会是乔玉姝把乔玉芝推下水。就凭这八个月的认识,乔玉姝在乔珩心里,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谋定而后动。 从一开始,乔玉姝就是拉着其他三个姐妹一起接近主院,她在找人替她踩雷,同时也是企图用其他姐妹衬托自己。和乔珩初次见面,她拿出金铃铛把乔玉斓的绣球给比下去了;第二次来,乔玉斓拿来了玉雕核桃企图与乔玉姝抗衡,可这一次乔玉姝带来了童嬉双面拨浪鼓,又一次赢了乔玉斓。 可以发现,乔玉姝算准了乔玉斓的心思,也算准了几个月大的孩子眼睛还不能清晰视物,所以两次都带来能发声的玩具来。可见她提前了解过初生婴儿的习性,也摸透了庶姐的脾气秉性,然后一步一步才把自己显出来。 到后来,乔玉姝明显发现乔珩他不喜欢几个姐姐逗他,所以当其他三个都拼命换新花样吸引他注意力时,乔玉姝急流勇退,就算没办法哄弟弟粘着自己,也绝对不破坏姐弟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亲近感。 这样的乔玉姝,不太像是一时冲动就把妹妹推下水的人,乔珩想,她也许更愿意用计策在人前赢过乔玉芝,也不愿意直接除掉对手。 果然,没过多久下人们又传言说发现三小姐私下烧毁衣物,烧的正是一件鹅黄色凤尾裙。于是在二小姐被送去家庙前,剧情再一次翻转,原来是三小姐特意引四小姐到紫庆池旁,然后把四小姐推下了水。 二小姐察觉到亲妹妹的不对劲,尾随三小姐道紫庆池,目睹了这一幕,情急之下下水救人。没想到醒来之后发现大家都误会是她把四小姐推下水,为了保住三小姐,二小姐这才自己承认了整件事情。 这真是一波三折啊,乔珩安分的被乔嵘抱在怀里,他们父子立在假山上的长廊里,这里正是当初周福娘子看见乔玉芝遇难的地方。这里视野好,可以将第二次挂上白帆的木槿居尽收入眼中。 今天是乔玉芝离开侯府的院子,她未成年就夭折,按理不能葬入乔家坟林,因此家里为她在京郊九华山皇觉寺后寻了一块风水宝地。 身着素缟的四个嬷嬷沉默的抬着小小的棺材,乔嵘以为小儿子不理解假山下的人在干什么,便沉着声音说:“珩哥儿,他们在送你四姐姐走。” 这大概是乔珩第一次从乔嵘身上感受到一个父亲的沉稳,他的一个女儿害了另一个女儿,乔珩想,他现在应该很难受吧。 “姐姐。”乔珩指着假山底下说,小孩子口齿未必清楚,可是却能叫别人明白意思。乔嵘深吸了一口气,摸摸乔珩长出细碎头发的脑袋:“是,那是你四姐姐。” *** 这下木槿居是彻底被封了,原先陈熙芸还想着等乔玉芝长大了,再把木槿居收拾出来给她,没想到才短短两个月,五姨娘唯一留下的血肉也折进去了。这么想想,果然女人多的后院永远都是是非之地啊。 很快乔玉媛就被押送去乔家家庙了。乔珩听说乔玉媛走的时候很不甘心,人已经陷入迷障,神志略微有些不清,现在只希望她能够在家庙里反省过来。 至于乔玉姝,乔珩再一次见到她时,她清瘦憔悴了很多,人也比以前沉默了许多,低着头站在康正堂博古架的前头,和年前乔珩第一次在这儿见到她时的样子,已经全然不同了。 坐在上首的陈熙芸也面色不好,但还是扬起一个笑容,招手叫乔玉姝过来,道:“好孩子,之前委屈你了,让母亲好好瞧瞧,怎么清减了这么多,我看过两天叫你爹爹请了御医到家里来,给你开几道食补的方子,可不能让你再瘦下去了。” 乔玉姝摇摇头:“母亲不用了,女儿身体已经好多了,再养养就能养回来,不要叫爹费心了。” “这些都不用你操心,很快你就是我们永定侯府唯一的嫡小姐了,不过是请个御医开张方子来养养身体,又不是什么大事。” 乔玉姝猛地抬起头,愣愣道:“母亲?” 陈熙芸叹了口气,道:“我和你爹爹都说定了,等小四的事办完了,就请族长和族里的老人来,把你的名字写在我名下。除夕的时候我说过的话,我自己都记着,现在小四没了,三丫头又这样,我思来想去,你是个好孩子,不能亏待了你,就想把你记到名下,你看这样可好?” 乔玉姝垂泪,万万没想到,最后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身份,可代价,却是一个妹妹的生命,和另一个妹妹的自由:“玉姝,多谢母亲。” 乔珩坐在特制的木椅上,默默将视线从门口处移开,门外,乔玉斓捏紧了手帕,在众丫鬟们的打量中,仓皇而逃。 第7章 四年 昌平十七年春,皇宫里,小路子手脚并用,死死抱住横长的树干,他面色煞白,眼睛根本不敢下面,费劲地一点一点朝树梢上挪去。 树下,另外两个太监紧紧盯着树上的小路子,万一上面的人不小心掉下来,他们就想办法接住。 七皇子李旭捡了根树枝在手上,指着树上的小路子说:“小路子,你要是能把本殿下的老鹰风筝完好无损的取下来,那功过相抵,你之前的错本殿下再也不深究。但要是风筝坏了一点,休怪我按照宫规把你送到暴室。你私相授受,少说也要受三十大板,要是不想受罪,就快快把风筝取回来。” 五岁的小人说了一长串话,脸上居然还一本正经地,虽然听声音还有点稚气,可宫人们谁敢不把他当一回事? 远处的乔珩穿着青色衣衫,头上用缎带梳着小发束,由淑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莲婉牵着,绕过闻风亭,往李旭所在的太液池边走来。 李旭听见身后有人靠近,一转身,见是乔珩,脸上立刻扬起笑,扔掉树枝跑过来:“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侯爷正拘着你在家读书吗?” 莲婉福身:“奴婢给殿下请安,今日永定侯夫人带着小公子进宫给淑妃娘娘请安,娘娘便命奴婢带着小公子来找您。” 乔珩已经四岁,不知道为什么,当年那一咬之后,李旭对乔珩的好感剧增,经常在他父皇面前提起乔珩,所以乾元帝就下口谕让乔嵘三不五时带着儿子进宫。一来二去,永定侯府就和淑妃一系有了联系,虽然没有站到淑妃这条船上,但陈熙芸有时候也会带着乔珩进宫给淑妃请安。 “七殿下在做什么?”乔珩问,顺便还从口袋里掏出小桃酥塞到李旭手里。他早就发现李旭属猫,只能顺毛摸,又傲娇的不行,明明对小桃酥很受用,还非要摆出一副“真受不了你,我是给你面子才吃的”的表情。 李旭拉起乔珩的袖子,把他往闻风亭拉,顺带对着莲婉说:“你回去吧,珩哥儿在本殿下这儿我自会护着他,叫侯夫人不用担心。”又对树下的几个小太监说:“你们看着小路子,他要是拿下了风筝,就把他带过来。” 两个孩子一路小跑冲进了闻风亭,乔珩喘着气问:“你向来不喜欢风筝,小路子犯了什么错惹得你罚他?” 李旭瘪嘴:“这蠢家伙跟延禧宫那里的一个小宫女私相授受,其实说大了也没什么事,那个小宫女听说处境很不好,小路子心软,就想照顾照顾同乡。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他了,没想到他脑子笨死啦,被三哥的人抓的正着。” 乔珩学着李旭趴在闻风亭的围栏上,道:“所以你故意罚他,给他个机会让他将功赎罪,好有借口免了送他去暴室。” 李旭扭头:“我才没闲心替一个奴才操心,他要是取不下来了风筝,我一样送他进暴室,两罪并罚。” 乔珩哈哈大笑,两个小子在闻风亭里你追我赶,闹得好不欢腾。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小路子才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手里拿着‘非常得七殿下喜爱的老鹰风筝’。 “回殿下。”小路子擦了擦眼泪:“奴才把风筝跟您拿回来了。” 李旭皱眉:“你怎么弄成这样子了?” 小路子咽着哭说:“下树的时候不小心扭了脚,但是奴才没有伤了风筝,您看,风筝还好好的呢。” 乔珩知道李旭应该是内疚了,只见七皇子殿下一把将风筝拿过来,然后说:“你做的不错,本殿下就免了你之前的罪,既然你是为了本殿下才受的伤,那就回去好好养几天,养好了脚再到跟前来当差。” 小路子其实只比李旭大了五岁,非要给李旭磕个头才哭着让另外一个小太监扶他下去。等人一走,李旭就把老鹰风筝搁开了,鼓囊了一句:“哭什么哭,很疼吗?那回头叫个御医去看看你好了。”然后抬头问乔珩道:“我听说你最近被你爹押着读书呢?” “是啊,家里请了个先生来给我开蒙,我现在正在学《三字经》。” 李旭坐在石凳上:“请什么先生啊,不然我去求父皇,让侯爷把你送到宫里来,我们一处读书?” 乔珩也坐下,连连摇头:“不好不好,进宫读书太麻烦了,而且爹爹说御书房是皇子读书的地方,我怎么能来。” 小伙伴不认同自己的意见,李旭有点不开心,带着委屈地说:“你就是嫌麻烦不想来看我,反正到了年纪你就得做我的伴读,到时候也得进宫来陪我,早几年晚几年有什么关系嘛!” 乔珩心想,这小子还闹上情绪了,他好想再刺激他一下喔~ “其实,”乔珩暗笑:“我听我爹爹说他跟圣上说定了,不送我来做伴读的。” 李旭腾一下站起来,惊道:“不可能,父皇明明知道我跟你好,怎么可能不让你来做我的伴读?” 乔珩就说:“是真的,前几天我娘还请了外叔公家的表舅来家里做客,表舅考校了我的功课,说可以收我进书院读书。” 李旭有点反应不过来:“你表舅?” 乔珩点头:“对呀,就是陈家那个表舅舅啊,他是嵩阳书院的院长诶,你宫里不是还挂着他的暮春帖吗?” “那,那”李旭接受不了,他虽然排行第七,但其实和前面六个哥哥年岁差的很大,他大哥已经娶妻生子,最小的六哥也已经十二了,所以说宫里可以陪他玩的只有比他小一岁的八弟。可是八弟身体太弱,三不五时就要病一场,李旭也不敢去找他玩,好不容易有一个乔珩可以陪着他,没想到这人居然不能做自己的伴读。 李旭觉得自己受伤了,他好可怜哦,都找不到人陪自己。 乔珩像个大人一样摸摸李旭的头,心里笑开了花,可是脸上还要很严肃地说:“其实没什么的,我听说要启蒙之后才可以去书院,我把书读得慢一点,等你到年纪选伴读了,我再去书院,这样你就有伴读陪着你了,再也不用怕没人陪你玩了呀。” 李旭感动道:“珩哥儿,你真好,可我还是想你做我的伴读。” 乔珩内心呵呵:小子你千万别犯熊,真要是做了你的伴读,咱们乔家就得贴上淑妃党的标签了,你娘这么受宠,要是还有一个侯府加持,小心你几个哥哥暗戳戳对你下手啊,兄弟。 可能是不久后的分离刺激到了李旭,这一天他的拉着乔珩满皇宫的乱串,带着乔珩玩他所有的玩具,走的时候还非要把自己的貔貅玉镇纸送给乔珩,还要陈熙芸保证过两天再带乔珩进宫找他,这样子他才肯放乔珩出宫,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等陈熙芸带着乔珩从宫里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早就等在垂花门口的碧湘一看见陈熙芸步入后院,立刻上来回禀说:“夫人,今日含芳阁的七姨娘请了大夫,还被诊出有两个多月的身孕,因为夫人不在府里,老夫人做主开了库房,赏了七姨娘玉如意一对,珍珠五斛,蜀锦十匹,还同意含芳阁开设小厨房,给七姨娘补身子的补品一律从宁福苑走。老爷下朝后也去了含芳阁。” 这个碧湘就是当年帮着一起给乔玉芝搓手的丫鬟,她那时候是花园里的杂扫丫鬟,陈熙芸看她大胆衷心,就把她调到了主院,现在已经是主院里的二等丫鬟。至于七姨娘,就是那个陈熙芸怀孕时勾搭上乔珩的主院三等丫鬟,名字叫做娇兰的。 乔珩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娘亲,发现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仿佛碧湘说的不过是今天晚膳厨房准备了什么这样的小事,他有点好奇,难道面对着丈夫的小妾怀孕了这样的大事,他的娘亲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而陈熙芸对这样的事情有感觉吗?如果是在五年前,在她还没有怀上珩哥儿的时候,她绝对对这种事情在意的要命,可是现在,呵呵,乔嵘愿意怎么折腾都行,其他几个姨娘有身孕了她也无所谓,反正只要自己屹立不倒,后院里的嫡子还是珩哥儿,那什么都好说。反之,如果有人要触犯她和珩哥儿的地位,她陈氏女绝对剁了那人的爪子,叫她好看。 陈熙芸把乔珩交给碧湘,说:“既然七姨娘有了,那我就去含芳阁看看她去,珩哥儿玩了一天也累了,碧湘,你先带着小公子回去,再让梁嬷嬷准备她拿手的鸡丝面,就说我今天想吃那个。” 正说着呢,从主院方向走来一行人,夜里灯光不足,等来人走近了,乔珩才看清是乔玉姝和她的丫鬟们。 不得不说乔玉姝这几年的变化很大,经过乔玉芝的死之后,乔珩觉得她就好像撇去了身上的浮躁,真真实实的静下心来,就算身份上从庶女变成了嫡女,可却没有半点的得意即张扬,反而真心的把陈熙芸当成母亲,也尽心的照顾着乔珩。 “母亲回来了。”乔玉姝给陈熙芸见礼,柔声道:“您可算回来了,女儿下午忙着练字竟忘了晚膳,刚想说去您那儿蹭一口吃的呢,可巧赶着您回来了,不知道梁嬷嬷的鸡丝面能不能带上女儿一碗呢?” 陈熙芸这四年对乔玉姝感官很好,知道这个女儿心思灵巧,以前欠缺的稳重也慢慢的涨了起来,她现在这么说其实是好意陪着乔珩去主院,好照顾乔珩,陈熙芸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把乔珩交给乔玉姝,自己则带着随行仆从往含芳阁而去。 第8章 陈济安 “真是没想到,我们姐妹进府十多年,到头来还要看一个丫头片子的脸色。”说话的三姨娘一甩手上的绣帕,转头掐腰,对着身后的二姨娘、四姨娘并六姨娘说:“我跟姐姐妹妹们可不一样,我这辈子算是没指望了,好歹二姐姐和四妹妹你们还生养过,论以后比我有盼头的多,难道你们也忍得下这口气,任由含芳阁那个妖精作践?” 自从含芳阁的七姨娘被确诊怀孕之后,其他几个姨娘就约好了结伴上门庆贺,谁知道她们连含芳阁的门都没进去,就被里面那位派了个嬷嬷给打发了,说什么侯爷发话让七姨娘好好休养,不方便见客,其实可不就是防着她们又不把她们放在眼里嘛。三姨娘是个暴躁脾气,一转头就骂开了。 二姨娘能够养出乔玉斓这样的女儿,可见自己本身就是个木讷、不爱管闲事的人,她恨不得没听见三姨娘的话,推脱了句院子里还有事就赶紧走了。 四姨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从刚才就一直不说话,只讥讽地看了三姨娘一眼,自顾自走了。 剩下的六姨娘是个小透明,三姨娘对着她说什么都觉得没意思,见六姨娘怯怯地看着她,三姨娘没好气地说:“算了算了,你要走就走吧。” 待六姨娘也走远了,三姨娘才冷笑一声,她身边的大丫鬟芍药为她披上披风,小声说:“姨娘心里不痛快,也该回了院子再发火,何必在其他几位姨娘面前如此呢。” 三姨娘那好看的丹凤眼一挑:“你懂什么,我就是要说给他们听,且等着看吧,我就不信四狐狸忍得下这口气。” 可惜三姨娘所期待的好戏并没有发生,正相反,四姨娘从那以后隔三差五就去含芳阁拜访,走的次数多了,七姨娘也不好次次都拦着她,加之四姨娘有心讨好,等到七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七个月大时,四姨娘几乎已经成了七姨娘在后院里最贴心的人。 再说主院里,陈熙芸正在给乔珩收拾东西,她娘家嫂子秦氏前两天传来话,说陈老妇人换季时染了病,总也不见好转,反而恶化成卧床不起了,老人家在病中就特别需要人陪,这段时间心心念念想要见见外孙。秦氏于是就派人传话来,想接乔珩去陈家小住。 陈熙芸自然不可能不答应,她记挂娘亲,打算明天和乔珩一起回娘家,只可惜侯府这边正要给乔玉斓想看人家,陈熙芸身为主母脱不开身,只好把乔珩留在陈家小住,她自己则当天就得回来。 第二日一大早,陈熙芸就带着乔珩做马车去了陈家。陈家也是官宦人家,其府邸所在离永定侯府并不远,马车走了半个时辰就到了。门口早就有奴仆等着,一见侯府的马车到了,恭恭敬敬请了陈熙芸和乔珩进府,待穿过前院,陈熙芸早早就看见秦氏等在二门口。 “嫂子怎么在这儿等着了,和该是我们去见你才对。” “我心急想早点见到珩哥儿嘛。”秦氏拉着陈熙芸的手,将他们带进后院,边走边说:“你们来了可就好了,老太太看见珩哥儿,指不定多开心呢,孙御医说了,老人家只要心里舒畅了,病自然好得快,只要珩哥儿一来,保管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陈熙芸便问:“娘亲今天身子怎么样?” “知道你们今天过来,娘早上多用了半碗粥,看着精神比前几天好多了,虽然身上还发着热,但她自己倒是想要起来走走了,我们也不敢叫她吹风,在屋子点了炉子,小心伺候着她活动了活动。” 乔珩歪着脑袋,长长的睫毛一眨:“舅母,等会儿我给外祖母念三字经听,我娘一头疼只要我给她念三字经,她就好了。” 秦氏对乔珩稀罕的不得了,她自己生了两个小子,家里还有一个庶子,但都及不上乔珩长得粉雕玉琢,还聪明伶俐,当即把乔珩揽到自己身边,笑着说:“外祖母见到我们珩哥儿病就好了一半了,再听你的三字经,肯定马上就能好起来。” 陈熙芸心里颇为自豪,但嘴上还是要对乔珩交代:“你外祖母还生着病,你不得胡乱闹她,可不能在外祖母要休息的时候念三字经,还有,住在舅舅家要听舅舅和舅母的话,好好和两个哥哥相处,不许耍脾气不许欺负人,知道了吗?” 乔珩点点头,保证道:“我一定乖乖的,不给娘惹祸。”那小模样看得秦氏恨不得把他扣下当自己儿子得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陈老夫人的禧荣堂,早就有丫鬟打门帘请几位进去,陈熙芸一进去,就看见她娘半靠在坐榻上,正眼巴巴地看着门口。 母女两一见面就亲热的不得了,陈熙芸挨着陈老夫人坐下,看模样还有几分未出阁时撒娇的样子。陈老夫人一拍陈熙芸的手背,怪道:“你个没良心的丫头,都多久不来见我了,连带着珩哥儿也不得来,非要见我病了才肯进这门,你是要伤了谁的心。” 陈熙芸赶紧讨饶,委屈道:“娘这可就错怪我了,我倒是愿意天天回来,可谁让侯府事多,我不得脱身嘛,再说了我现在不就带着珩哥儿看您来了,您放心,这次我就把珩哥儿留下,让他来闹您,等闹得您都嫌弃他了,再把他接回家。” 乔珩一听,赶紧脱了鞋爬到坐榻上,用小拳头给陈老夫人敲肩膀:“娘说谎,外祖母才舍不得嫌弃我呢。” 陈老夫人被逗得哈哈大笑,把乔珩搂进怀里,跟个宝贝似得疼的不得了。说话间秦氏所出的两个儿子陈钦礼和陈钦学就已经从外面冲进来了,这两个虽然生在书香门第,但是却委实是两只皮猴子,陈钦礼还好一点,他比乔珩大五岁,九岁的男孩子已经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而今年才六岁的陈钦学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家里面的丫鬟小厮都快被他捉弄了一圈了。 陈钦学一冲进来,就抱着小暖炉不撒手,嘴上给屋里几个大人请着安,腿上飞快地朝乔珩走过来,大声道:“珩哥儿也来了,这下好了,我们比赛打陀螺,我哥他每次都欺负我,以后咱们不带着他玩了。” 陈钦学把手烘暖和了,一把捏住乔珩的脸,嬉笑道:“可把你盼来了,改天哥哥带你爬树去。” 秦氏拎住陈钦学的衣领,把他拉回来:“你说什么昏话,还爬树,你自己不许胡闹,更不许带着珩哥儿胡闹,不然我叫你爹教训你。” 陈钦学挣扎着从秦氏手下窜出来,躲到陈老夫人身边,对着他娘抱怨道:“娘你就知道告诉爹,被爹知道他要打我手心,您不心疼啊。” “该,就应该好好管管你。”后进来的陈钦礼给家里几位长辈作揖请安,一个刀子眼扔给陈钦学,怒道:“你打坏我砚台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今天又敢在先生面前出言不逊,我看你就是皮痒,等会儿我就在爹爹面前告你一状,看你知不知道错。” 陈钦学不服软,扯着陈老夫人的袖子撒娇道:“祖母,大哥就是因为我弄坏了他一个破砚台,所以怀恨在心,故意要教训我,还有今天真的是先生错了,大哥你不能因为先生一生气,罚了我们全部的人,就找爹爹告状吧。” 乔珩好奇地冒出头,问陈钦学道:“你先生怎么错了?” 陈钦学理直气壮:“是先生自己说的,每日写十张大字,我写了呀,不多不少正好十张,谁知道先生还要骂我不思进学,还罚我重写,我一不高兴,就顶了他两句,你说,这是不是先生错了。” “哼!”陈钦礼冷哼:“你还好意思说,就你那鬼画符的十张字,先生让你重写都罚轻了,应该叫你写一百张才对。” 陈钦学还是不服气,诡辩道:“那是先生没说明白,他只说写十张字,又没规定要怎么写,我已经交了功课,所以我没错。” 乔珩扶额,他想要拦着陈钦学说话的,可拦不住陈钦学性子急,一句话说得像连珠炮一样,一转眼就说完了,乔珩看了一眼从窗户外闪过的人影,不出所料地看见了打着帘子从外面进来的大舅舅陈济安。 如果用一个词语来形容乔珩的大舅舅陈济安的话,那一定是人生赢家。这位陈济安大人,有才有出身,乔珩出生时他已经是正三品的中书侍郎,在这个位子上奋斗了四年,眼看着这一任的中书令年纪愈加老迈,就等着中书令一告老还乡,说不定陈济安陈大人就有希望再进一步。如果真的能再进一步的话,联系到陈济安才刚刚过而立之年,那他很可能就是盛朝历史上最年轻的中书令了。 乔珩的思维随着陈济安跨进来的脚步开始发散,他知道本朝采用三省六部九寺五监的官职制度,权利的核心集中在皇帝和三省长官手里,三省中,门下省掌出纳帝命,相礼仪,凡国家之务,与中书令参总;尚书省下设六部二十四司,地方各级行政事务都由尚书省汇总上报;而中书省不但是参与政务最密切的一个机构,还有职能上达天听,尊皇帝意撰写圣旨。 如果简单点理解,尚书省是信息汇总上报的部门,而由尚书省上报的政务中,有关礼法的,交由皇帝与门下省商讨,最后结果转至中书省拟旨,跟礼法没关系的政务,则由皇帝与中书省商讨,结果还是转至中书省拟旨。 这么一看,中书省的权利是三省中最大的,甚至很多时候能够左右皇帝的意见。前朝时,尚书省几乎沦落为中书省的附庸,甚至到了前朝末年,尚书省干脆被弃置。 按正常的思维,陈济安一入官场就做了六品中书舍人,只要他在中书省好好混,混到中书令的位子上,那朝堂之上他就是头一份了。但是陈济安这个人怪就怪在他不按寻常路走,而这也是乔珩最敬重陈济安的地方。 身为中书省中的一员的陈济安,他竟然主张的是削减中书省权利,重整尚书省及门下省之职能。 没有一个帝王会希望中央的大部分权利都集中在一个机构手上,对于乾元帝来说,他要的不是一个位高权重,甚至能胁迫帝王低头的中书令,而是三足鼎立,各司其职却又互相牵制的三省并制。 于是当陈济安还是个跟在皇帝身边伺候拟旨的小小中书舍人时,他就已经入了乾元帝的眼,所以陈济安才能够一路高升,甚至可能很快就要成为本朝最年轻的中书令了。而他回报给乾元帝的,自然是现在门下省重新崛起,尚书省大力扩张,中书省权利内缩但大大提高其提出政见质量的平衡局面。 第9章 早产 “周先生送了你最近十天的功课过来。”陈济安一句话把乔珩给炸蒙圈了,他还没想明白自己怎么跟着他大舅舅来的书房,也还没想明白怎么大舅舅不急着教训自己两个儿子,反而先说起他来。 “周先生?”周先生不是他的启蒙先生嘛,怎么跟大舅舅还有联系? 陈济安从书架旁的箱子里抽出一叠宣纸,道:“是,你母亲当初想给你请一个启蒙先生,就求到了我这儿,正好我有个幕僚才学扎实,我就将他推荐给了你母亲。你的功课每十日就会送到我这儿来。” 乔珩的目光随着陈济安的动作也看向了那叠宣纸,那都是他每日练的大字,间或有几张是周先生命他写的策文。 陈济安示意乔珩坐下,然后说:“周先生前不久同我说起你,说你天资聪颖,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虽然,按照你的身份是不能参加科举的,但多学点学识对你总有好处,你不可因此而懈怠读书,也切记不可枉生骄纵,我和乔侯爷商量过,打算等再过两年就送你去嵩阳书院。去书院比不得在家读书,那里几个夫子都是文人公认的大家,你学起来肯定比周先生教你的吃力,所以从今往后,你的功课由我亲自做批,你要更加用心才行。” 乔珩傻了傻,立刻站起来有模有样地作揖道:“舅舅教诲,侄儿一定谨记于心。” 陈济安一笑,招他过来,摸摸乔珩的头说:“既然珩哥儿要暂时住下来,那不如先跟着你两个表哥在陈氏族学里读书,族学里的朱先生讲史讲得不错,你跟着先学,要是有不懂的,大可以来问舅舅。” 陈济安对乔珩很上心,为他细细讲解功课中有不足的地方,见四岁的乔珩还没有书桌高,干脆把他抱在自己腿上,一笔一划地教了起来。 在门外偷看的陈钦学小声跟他哥说:“大哥,我怎么觉得爹爹对珩哥儿,比对我还好呢?” 陈钦礼把陈钦学拉开:“你要是能像珩哥儿那样用功读书,爹爹肯定对你也这么好。” 陈钦学浑身一哆嗦,嘟囔道:“那还是算了吧,大哥,那什么我先溜了,爹待会儿要是问起我来,你就说没见着我呗~”小兔崽子说话间已经窜出去老远,把陈钦礼气得牙痒痒。 乔珩于是就在陈家住下了,而且一住就干脆住到了十月底,原本陈熙芸是打算让乔珩在陈家住一个月就将他接回来的,可她忙着乔玉斓的婚事,没顾得上侯府后院,偏偏就在节骨眼上七姨娘意外早产,那时候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八个月了,民间有句话叫七活八不活,说的就是八个月大的孩子不容易生下来,整个侯府都陪着七姨娘折腾了两天,稳婆请了五、六个,大夫和医女干脆住在了侯府,这般的艰难,七姨娘才总算生下了一个羸弱的男丁来,只可惜七姨娘自己产后血崩,最后没救回来。 陈熙芸也担心有人趁乱加害乔珩,就把乔珩留在了陈府,而此时永定侯府里,乔嵘正一脸阴沉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梅儿。 梅儿颤抖地跪在地上,把头低的很低,她不敢看乔嵘的眼睛,只是死死扣着自己的双手,紧咬着牙关,在心里一遍一遍地练习那人告知自己要讲的话。 乔嵘闭上眼:“你把你知道的所有事再说一遍。” 梅儿轻抖了一抖,不安道:“是,这事要从三月份的时候说起,侯爷也知道,自从七姨娘有了身孕,夫人就特许含芳阁开了小厨房,平时七姨娘的吃食都是从小厨房走的,夫人表面上从来没有过问过,但是奴婢却知道,夫人身边的梁嬷嬷是含芳阁厨娘常娘子的隔房婶娘。奴婢以为夫人只是关心七姨娘,再加上七姨娘一直也没出事,就以为是奴婢想多了,所以并没有把此事上报。等到七姨娘没了之后,含芳阁的小厨房自然就关了,那个常娘子听说也回了老家,可是奴婢却无意中看见,常娘子偷偷来找过梁嬷嬷。” 说到这里梅儿顿了顿,然后尽量用平稳的语气继续说:“奴婢当时已经觉得不对劲,所以就对梁嬷嬷多加留意,结果就听到夫人对梁嬷嬷说‘既然七姨娘已经去了,那剩下的药粉就收起来吧’。夫人还说,二公子胎中不足,本来身体就差,再养个半年就也可以送去跟亲娘作伴了,这样子侯爷您也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乔嵘睁开眼,眼神里充满戾气:“药粉放在哪里?” 梅儿赶紧说:“放在夫人内室雕花拔步床底下的机关内,那地方奴婢也是看见梁嬷嬷放东西才发现的,平常应该只有夫人和梁嬷嬷知道。侯爷,梅儿真的是怕二公子出事才拼死上报的,求侯爷看在与夫人多年恩情的份上,网开一面,饶了夫人吧,梅儿愿一死替夫人赎罪!” 说完梅儿就奋起从地上爬起来,猛地冲向大堂侧面的柱子上去。幸好乔嵘扔出手里的杯子,杯子打在梅儿左膝后侧,打得她向前一仆摔倒在地,险险地避开了柱子。 乔嵘走到梅儿身边,一脚踩碎了梅儿的腿骨,道:“你是该死,可不是现在,等把话说清楚了,爷再送你上路。” *** 傍晚,陈熙芸正在核对给乔玉斓准备的嫁妆单子。初秋的时候,乔玉斓的婚事终于定了下来,定的是正四品左千牛卫中郎将黄元哲的庶子黄子祈,两家已经交换了儿女庚帖,这个黄子祈听说已经是秀才身份,如果来年秋闱能够考中举人,那对于乔玉斓而言,算得上是良配。 而陈熙芸此时就在核算该给乔玉斓准备多少嫁妆合适,因此她完全没有注意到乔嵘从门口走进来,一直到乔嵘在她身边坐下,她才唬了一跳,反应过来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侯爷怎么过来了,小二刚刚吃了奶,这会儿已经睡下了,侯爷不如去看看他?对了,小二的名字侯爷得赶紧定下来,今天族里才派人来问过,侯爷要是决定了,就赶紧派人去族里面说一声。”陈熙芸低着头,看见单子上不合适的地方,还拿到乔嵘跟前,询问说:“侯爷看看这里,我记得这套鸡翅木的案几桌面有点开裂了,我看不如换成两套宝石头面来得好,黄家上面还有一个嫡长子,大丫头的嫁妆抬数不能超过嫡嫂,桌椅占的位子太大,我们倒不如多添点值钱的首饰或者孤本字画给她,要不就填厚点嫁妆银子好了。” 乔嵘表情复杂地看了陈熙芸一眼,在他印象中,陈熙芸好像对几个庶女都不怎么关心,尤其是在四丫头没了之后,陈熙芸就只守着珩哥儿过日子,也就二丫头玉姝因为记在她名下,所以还能得她几分关心。可是看陈熙芸现在的样子,又好像是真心实意为大丫头谋划,这样的认知是超出乔嵘的预设的,也因此,他久久没有答话。 “侯爷?”陈熙芸疑惑地看了乔嵘一眼。乔嵘僵硬地别过头,清清嗓子,道:“夫人说的在理,就按照你说的办吧。对了,小二在你这儿会不会吵着你?等珩哥儿回来了,你这儿两个孩子应该会不方便吧。” 陈熙芸原本柔和的脸一下子锋利起来,她把嫁妆单子一放,定睛看着乔嵘:“侯爷什么意思?” 乔嵘皱眉:“其实娇兰走之前,也求过我,想把孩子交给温雅抚养,所以我看,等二小子过了满月,就把他抱到易雪阁吧。” 陈熙芸讽刺一笑,然后说:“也是,玉媛现在还在皇觉寺待着,玉姝又记到了我的名下,四妹妹一下子没了两个女儿,侯爷想补偿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是话得说清楚,侯爷是因为七妹妹走之前的请求,才想把孩子抱过去呢,还是担心我真的像梅儿那个贱婢所说,半年之内就要加害二公子,才急着将孩子抱离我身边。” “你!”乔嵘吃了一惊,他本想徐徐图进,先好好试探试探陈熙芸,没想到陈熙芸不但知道梅儿告密一事,还直接把事情摆在门面上讲出来。 “侯爷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会知道吧,我这个屋子,一天之中,就算我人不在,屋子里也至少会有两个丫头守着,他们想神不知鬼不觉把东西放进来,光凭梅儿一个人可办不到。”陈熙芸把立在门口的枫儿叫进来,对她吩咐道:“去请二小姐过来,告诉她,今晚侯爷在我这儿,有什么要说的想说的,今天可以说个痛快。” 乔玉姝很快就来了,乔嵘见她穿了一身素衣,头上只戴着一根木簪,立刻眼皮一跳,心生不祥之感。 乔玉姝低下眼睑,给乔嵘和陈熙芸请安:“玉姝见过父亲、母亲。” 乔嵘道:“起来吧,你母亲说你有话要对我说?” 乔玉姝跪下,叫乔嵘看不清她神情,只听见她说:“是,玉姝是来为四姨娘告罪的。” 第10章 真相 有那么一瞬间,乔玉姝不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到底对不对,她知道只要话一说出口,那被毁掉的可能是生母的后半辈子,可是她要是不说,乔玉姝心里一酸,她今天要是不说,受害的会是嫡母,而自己也会永远变成生母手里的一把刀。 乔玉姝心里很明白自己的生母是个什么样子的女人,父亲爱她的美貌和婉柔,但是却看不见她的阴狠和狡诈。 七姨娘怀孕的时候,乔玉姝就感到奇怪,像她生母这样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怎么可能无端端跑去向对手示好,这一点已经足够奇怪,以至于一听说七姨娘出事了,乔玉姝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自己的生母。 那段时间乔玉姝真的很害怕,她不知道生母到底做了什么,害的七姨娘命丧黄泉,她寒心的是又一条人命丧生在生母手上。 这让乔玉姝想到四年前那场夺去玉芝妹妹的溺水事件,当时的事情巧合的都可以编排成一出大戏,但乔玉姝心里却一直存有疑问,乔玉媛虽然骄纵,但是绝对没到丧心病狂到要取人性命的地步,乔玉姝一直怀疑是有人教唆乔玉媛干出那些事来。而更巧的是,当天两人都穿了鹅黄色的凤尾裙,自己又这么巧看见亲妹妹行踪古怪跟着去了紫庆池。 这四年里,溺水事件种种的巧合和古怪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乔玉姝,甚至有时候她都会做恶梦梦到当时躺在地上冰冷冷的乔玉芝。她心里渐渐形成了一个答案,一个她自己想都不敢想,更加不敢宣之于口的答案。 能够教唆玉媛,又这么巧安排两人当天穿一样的衣服,最后指引自己跟着去紫庆池的,唯有易雪阁最大的主子,也就是自己的亲娘,侯府的四姨娘温雅。 这个名字一出现在乔玉姝脑子里,就好像一把开启了记忆的大门的钥匙,当时的一幕幕清晰的出现在乔玉姝脑海中,然后她才明白,她的生母是怎样步步为营,先用小女儿除去当时嫡母最中意的小玉芝,然后引得大家怀疑自己的大女儿,她真是把人心都算透了,料准了乔玉姝会替妹妹顶罪,然后她很自然的出面求情,基于乔玉姝当时主动悔过,奋不顾身下水救人,四姨娘她就可以求父亲保住乔玉姝一条性命,把惩罚定在送往皇觉寺上,这个惩罚在当时看来,是为大女儿乔玉姝求的,其实实际是为了小女儿乔玉媛求的。 再然后,这个心思深沉的四姨娘只要引别人发现乔玉媛的不对劲,很轻松就能替乔玉姝翻案,这样一来,乔玉姝一跃成为了有情有义、爱护幼妹的可怜人,只要乔嵘和陈熙芸对乔玉姝怀有一分的内疚,嫡女的身份就是乔玉姝的,至于乔玉媛,她能够逃过一死,已经是宽容处置了。 四姨娘就是这样,把一个女儿变成另一个女儿的踏脚石,让乔玉姝变成了侯府里唯一的嫡女。 乔玉姝想明白之后,就开始整日缩在自己的秋爽斋,就算外出,也只踏足主院或者宁福苑,侯府的下人总是背地里说乔玉姝忘恩负义,数典忘祖,靠上了主院就忘了亲娘,但只有乔玉姝自己明白,她这么做,是被生母寒了心,也是怕生母苦心孤诣让自己上位,绝对有什么地方是要自己帮忙的,可她做的那种事情,乔玉姝怎么敢帮? 可是躲了四年,躲到了七姨娘的死,在那一刻,乔玉姝就感觉到自己一直害怕的事情很快就会发生。果然,没过多久四姨娘就在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求乔玉姝看在生养一场的份上,帮她一把。 “我先是装作不愿意,她果然拿了当年的事威胁我,四妹妹的死与她确实脱不了干系,我又担心她在我这儿得不到满意的答案,会另找他人,就佯装答应了她。”乔玉姝讲到这儿两横清泪克制不住地留了下来。 而乔嵘,已经气得捏碎了一只白瓷杯:“说下去,她要你做什么?” 乔玉姝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往下说:“她要我伙同梅儿,把一包药粉放在母亲房里。那一日我按照她的意思,趁母亲不在家,来了主院,进屋后找了个借口支开和梅儿一起守着屋子的彤儿,然后把药粉放在了母亲拔步床中的暗格内。但是之后,我立马找机会将一切都禀告与母亲知道,并且悄悄把药粉取出。” 一直闭着眼的陈熙芸睁眼,示意枫儿将那包作为物证的药粉取来,呈到乔嵘面前。陈熙芸开口道:“我叫大夫查验过,这种药粉若长时间服用,可使有孕之人有血崩之险。” 乔嵘一拍桌面,瞠目斥责道:“毒妇、毒妇!这么大的事,你们为何不早早告知我?难道在你们眼里,我是那等是非不分,包庇她的傻子吗?” 乔玉姝想要说话,却被陈熙芸拦住,陈熙芸毫不在乎盛怒的乔嵘,淡定地说:“不关二丫头的事,是我压下她不让她说的,侯爷以为我为什么要等到现在,不等到现在,怎么看清楚你那位四姨娘的最终目的,不等到现在,怎么让你确信我们所言非虚,让你对那个毒妇起了疑心,或许我应该庆幸,侯爷听了梅儿那个贱婢的诬告之后,还愿意来我这主院,听听我的辩解?” 陈熙芸的淡定就好像一枚针,刺破了乔嵘所有的怒气,乔嵘给自己灌了两大杯凉茶,才开口说:“所以她的目的,一直是娇兰肚子里的孩子,还有四丫头,也是因为她暗中作祟才丧命的?用一个女儿给另一个女儿铺路,最后还赚了个儿子,爷以前可真没看出来,她还是个人物。” *** 这么晚了,易雪阁里四姨娘却还支着绣架,一针一线绣着小孩子衣服上的花色,许是想到了什么,她嘴角的笑止都止不住,手上的动作也不觉加快了几分,没一会儿一朵完整的祥云就出现在了绣片上。 可她没高兴多久,她身边的大丫鬟繁香就急急匆匆推进而入。 四姨娘不高兴道:“我不是说了不许人打扰的嘛,你慌慌张张跑进来做什么?” 繁香像是刚刚从外面小跑回来,这会儿连气都喘不匀,拼命压着自己的心跳,急说:“姨娘这可如何是好,听说侯爷今晚上去了主院,也不知道夫人说了什么,这会儿主院已经派人去请三姨娘了,我偷偷问了,说是侯爷提了把二公子抱走的事,夫人也没拦着,只说要把二公子抱给三姨娘养。” 说完这么一大串话,繁香脸色血红,她是知道自家姨娘的打算的,她不明白,明明什么都进行的顺顺利利的,怎么到最后却是给别人做嫁衣呢。 四姨娘也急,但她比繁香稳得住,面上没显出焦急来,其实内心已经翻江倒海似的难受,难道算计了这么久,真的要功亏一篑? “繁香,你快给我上妆,素一点的,再带上七姨娘送的那支步摇,还有,快派人去园子里盯着,要是看见三姨娘,就想办法拦一拦,务必要等我先进了主院才能放她进去。” 繁香得令,立刻跑出去叫人,这一刻,四姨娘呆坐在绣架前,脑子飞快运作,把自己手上的筹码算计的清清楚楚。她已经没了两个女儿,侯爷对她有一份歉意,她同七姨娘交好,七姨娘生前亲自说过把孩子交托给她,但是这些能比得过夫人的一句话吗?不对,梅儿那边应该已经成事了,怎么侯爷还没什么动静? 主院里,乔嵘阴沉着脸静坐在首位,陈熙芸还是依旧在理乔玉斓的嫁妆单子,她想,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和乔嵘一样,把女人都想得太简单,也把自己想的太厉害,所以当有一天得知自己的女人一直在和自己玩心计,甚至迫害自己的孩子时,才会如此震惊。 其实叫陈熙芸说,这时候只要把四姨娘抓起来,严加审问,再把易雪阁那群奴才也审一遍,肯定能问出真想来,哪用得着这么麻烦,还要设个局把四姨娘引过来。大概是咱们的永定侯爷还心存侥幸,只有今夜他的四姨娘出现在这儿,才能叫他彻彻底底相信,自己真的宠一个蛇蝎夫人宠了这么多年吧。可难道四姨娘不来,这些事就能证明不是她做的了吗? 陈熙芸摇摇头,哪里来的歪理,不过是男人可怜的自尊心罢了。 枫儿从门外进来,屋里气氛太紧张,压着她声音都变轻了:“回禀侯爷、夫人,四姨娘来了。” 陈熙芸轻笑出声,乔嵘瞪了她一眼,仿佛在抗议她的幸灾乐祸,然后才对枫儿说:“叫几个婆子把她押过来,再传爷的令,把易雪阁内外人等都关起来。” 只一夜,永定侯府的下人们就发现后院的天变了,侯爷下令封了易雪阁,连四姨娘都给关了起来,经手的人都是侯爷的心腹,旁人别想从他们口中套出一句半句的话来。 下人们只知道没多久,曾经风光无限的四姨娘就突然病故了,易雪阁里的丫鬟婆子也基本都被遣散了,能留下的也都被打发到了庄子上,有关四姨娘的事都成了不可说的秘密,而易雪阁,也变成了和木槿居一样的禁地。 第11章 十五 刚下过雨的山林,空气里充斥着泥土混合绿叶的特殊气息,山野间的石阶,边缘处已经长满了青苔,时不时惊飞的鸟雀又激起滴露一片,有少年就在空无一人的山间拾级而上,他穿着蓑衣,遮雨的帽檐不巧遮住了他大半边容貌,如果此间有人,那也只能看清少年如玉的下巴。 大约走了有一盏茶的时间,嵩阳书院的山门才出现在眼前,今天先生们沐休一日,几个无事的学子围在山门前的石桌旁,正在观看坐在桌前的两人在棋盘上的对弈。 不知道是人群中哪一个人认出了穿着蓑衣跨步而来的少年,人群里出现了一阵骚动,待少年走近时,那群学子,包括刚才正在下棋的两个人,都已经恭恭敬敬站在石桌前,对着少年作揖,齐声说:“见过乔师兄。” 乔珩拿下头上的蓑帽,对着那群学子说道:“不用多礼,姜先生在书院吗?” 有个性子活泼一点的学子站出来,回答道:“没见姜先生出去,应该是在的,师兄刚回来吗?” “是啊。”乔珩没多说,朝那群学子挥挥手,就先进了书院,围在石桌旁的四、五个年纪相仿的少年看他走远,这才兴奋的议论开来。 学子甲:“看见了没,那个就是姜先生的入室弟子乔师兄,我要是有一天能有乔师兄一半厉害,那真是死而无憾了。” 有个学子听说是刚跟着父亲调职入京的,所以今年才来了嵩阳书院,就问这个乔师兄是谁,剩下的人立刻你一言我一嘴为他解惑。 学子乙:“乔师兄是我们嵩阳书院最优秀的学子,常筠知道吧,就是丽泽书院那个少年才子,去年秋闱的慈州解元,论才华这个常筠在南边是出了名的,结果他中了解元之后就目中无人,给咱们乔师兄下帖子以文会友,约定比试三场,分别比的是策文、经义和诗作,请了国子监的总案大人最后做定夺,结果被咱们乔师兄连赢了三场,羞得他灰溜溜滚回慈州去了。” 学子甲哀叹一声:“可惜乔师兄再厉害,也不能下场和那些自以为是的人痛痛快快比一场,听说那个常筠明年就要参加春闱了,要是被他考中甲榜肯定又有一番风云。” 学子丙插嘴:“这有什么,依照乔师兄的身份,何必跟他们一般计较,你们还不知道吧,今年书院内的年末排名,乔师兄恐怕不能参加了。” 众人一惊,连忙问学子丙有什么内/幕,每人许了他不少好处,才叫学子丙说出个中详情。 “我替姜先生整理藏书的时候,正好听见乔师兄向先生告假,说是京里传了信,让乔师兄跟着去越州那一带查视汛期后的灾情。你们想想,这一去没三、四个月回不来吧,那乔师兄怎么赶得上排名呢?” 学子丁,就是一直被科普的那一个,最后还是忍不住问:“这个乔师兄是什么人啊,怎么还能跟着去查视汛情呢?” 学子乙简直把学生丁当成山中野人一样看待,古怪的问道:“你是从什么小地方来的,怎么连乔师兄是谁都不知道?” 学子丁不好意思地说:“家父原是云州的定远将军,这次有幸受调入京,我才有机会也跟着来长长见识,云州偏远,若是在下有让各位见笑的地方,请各位多多海涵。” 学子乙瞥了一眼学子丁:“噢,云州啊,那不是在最西南嘛,怪不得你不知道,乔师兄是当朝永定侯府的世子爷,也是中书令李大人的侄儿,这下子明白了吧。咦,你们云州人都这么瘦弱的吗?” 学子丁嘴角一抽,打哈哈扯开话题,三言两语把话题扯了开去,只是眼睛一直忍不住往书院深处看去,似乎在寻找已经消失其中的那人身影。 *** 乔珩推门进入自己的屋子,将蓑衣蓑帽都交给书童安庆,又有另一个小厮平欢拿了一方干净的绸布出来。 “世子爷,快让奴才帮你把头发擦干吧,早知道赶上了这场急雨,奴才应该跟着您一块儿去的,也好为您打个伞。” 平欢皱着眉头,他担心自家世子爷淋了秋雨又吹了风,再出个头痛脑热的病来,要知道他们马上就要启程回上京,要是被夫人看见世子爷病了,他和安庆可没办法交代。 乔珩无所谓的坐在榻上,任由平欢替他擦头发,自己手上则忙着把放在坐榻边的书理出个顺序来。京里面这次叫的急,去越州之前,他还要回一趟上京,到时候跟着钦差队伍一起南下,所以匆匆之间乔珩只好先把对自己最重要的书都装进箱笼带走,其他的东西有平欢和安庆收拾,乔珩也没留意。 “安庆。”乔珩招手把安庆叫过来,吩咐道:“把这些书,都” “都分开用油纸包好,再拿重物压实,然后放进箱子里好生收着,最重要放的时候别坏了顺序,还有务必保证路上不得损伤。”安庆在乔珩说完之前抢着说,他的年纪比乔珩还小两岁,今年才只有十三,比和乔珩同岁的平欢活泼一些。 平欢从乔珩身后拿眼睛一瞪安庆:“知道还不快去做,当心别把世子爷的书弄坏了。” 安庆抖机灵朝平欢做了个鬼脸,还不等平欢收拾他,就小跑出去装书去了。 第二天就有人上山来接乔珩,平欢听见敲门声,走过来开门,嘴上还说着:“怎么来的这么早啊,这次备了几辆车......”然后,然后平欢就说不下去了,见了鬼了,他怎么在门口瞧见这位祖宗了。 “郡,郡主,奴才给郡主请安?!” “哎呀,免了免了。”宋子妤穿的跟个小厮一样,管都不管被吓傻的平欢,这会儿她已经抬腿进门了,乔珩在书院的住处宋子妤没来过,但猜也能摸出个大概的方向,小丫头蹿着步就往乔珩房间跑去,顺便还吓坏了听见动静从里面冲出来的安庆。 “表哥,珩表哥,你在哪里啊,我是子妤,我进来找你了噢。”宋子妤猫着腰,一点点推开乔珩的房门,巴掌小脸上满是奸计得逞的小嘚瑟,可她走了没两步就感觉到一只手推住了自己的脑门,她抬头,用水汪汪可怜兮兮的桃花眼讨好地看着乔珩,撒娇道:“表哥~” 乔珩呵呵:“免了,当不起郡主娘娘一声哥,我可没有敢乱闯男人房间的妹妹。” 宋子妤嘟着小嘴拉住乔珩的衣角,这个毛病真是从小就改不了:“那好吧,不当妹妹就不当妹妹,反正我也不想当你妹妹。” 乔珩故意忽略宋子妤的话,转而训斥道:“还敢顶嘴,你这么大喇喇跑到书院来,要是有一个人认出你,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看看你穿成什么样子。”乔珩上下打量着宋子妤,他上一次看见这个女孩,还是在三年前的宫宴上,因为宋子妤从小就喜欢缠着乔珩,每次这种肯定会见面的场合,乔珩都会注意避开宋子妤,所以那次也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 当时宋子妤还只有十岁,这么想想,她停留在乔珩脑海里的印象,还只是一个没长成的小姑娘,可现在仔细一打量,乔珩耳朵可疑的红了红,哦,原来已经长成姑娘了呀。 随即乔珩一个爆栗子敲在宋子妤头上,穿成这样还敢招摇过市,越加该打。 宋子妤捂着头,委屈道:“可是我真的很久没见你了,这次我好不容易从襄州回京,这么巧又碰上你也要一起回去,所以才偷偷跑来找你的嘛,再说我又不傻,家里的奴仆都等在山下的城里,我只要走一段上山的路就行了,而且一路上我都很当心的。” 乔珩深叹一口气,无奈地扯开宋子妤抓着他衣角的手,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子妤,你已经是大姑娘了,虽然表哥也舍不得把你闷在家里,可是这个世道看中女子的名声,你这样偷偷跑出来很不安全,也会对你自己造成很大的伤害,你下次要出来玩呢,我们可以多找几个人,一起去西山骑马,但是答应表哥,你不可以再像这次一样一个人偷跑出来,听见了没有?” 宋子妤双颊绯红,那抹嫩嫩的樱粉色透在她细润白皙的皮肤上,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喜欢听珩哥哥说话,哪怕是训斥她也好,更何况这会儿珩哥哥没有骂她,而是好声好气地在跟自己讲道理。 其实刚才偷偷上山的时候,宋子妤真的怕的要死,幸好早晨山道上人不多,就算这样,她也是小心地、一步一步地挪上来的,就怕被人撞破身份,普通女子都知道失去声誉会是什么下场,宋子妤好歹是官封的郡主,她能一点都不在乎这个? 可宋子妤是真的没办法才出此下策的,要是按正常情况下碰面,她的珩哥哥还不得躲得远远的,她今天要不堵他一回,以后就更找不到机会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听见乔珩的声音,宋子妤就觉得心里的不安就好像曝露在阳光下的雾气,一点点的全都消散了,真好,只要能见到他,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好呀,我们下次一起去骑马。”她笑,能够跟你一起,做什么我都开心。 第12章 南下 看见宋子妤和乔珩一起下山的时候,陈钦学吃惊的把一整只滚烫的馄饨嚼都不嚼给咽了下去,他就说觉得哪里不不对劲呢,原来是一早上没看见郡主表妹啊。 乔珩招来陈钦学,论理陈钦学才是宋子妤靠的上的表哥,这时候让陈钦学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把宋子妤送回去才最合适,宋子妤表现的特别好说话,看她现在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样子,谁能想得到她会大着胆子自己一个人跑上山去。 别看陈钦学从小就混,但是关键时候还是靠得住的,他把宋子妤送回去,招呼了家丁奴仆启程,等跟乔珩两个骑在马上,才压着声音对乔珩说:“怎么回事啊,小郡主怎么跑上去的?” 乔珩皱眉,他不太想说话。 陈钦学像是想到了好玩的事情,说:“要是让康乐公主知道了,你就等着被赐婚吧。” 乔珩看着宋子妤乘坐的马车,他和宋子妤也算是从小就认识,说起认识小姑娘的原因,那还要从他外祖父家,也就是陈家的家史说起。 他外祖父这一支陈氏族人,都是盛朝初年从清河陈氏分出来搬至上京的。经历多任帝王,清河陈氏的本家已经渐渐没落,而上京的陈家却代代都有杰出的子弟,尤其是到了他祖父和大舅舅这两代,两父子皆是简在帝心的人物,一跃提升了上京陈家的地位,于是清河陈氏就慢慢有了依附上京陈家的趋势。 而在几十年前,清河陈氏曾经送过一个嫡女入宫,那一位也就是现在宫中的陈太妃。陈太妃一生只孕有一女,也就是康乐公主,所以从这层关系上来讲,生为康乐公主独女的宋子妤,跟陈钦礼、陈钦学两兄弟就是表亲关系,她叫乔珩一声表哥已经有点勉强。 乔珩记得小的时候自己常在陈家小住,有一次就碰到了康乐公主带着宋子妤来拜访,大概是上天注定的缘分,那时候还只有四、五岁的宋子妤就喜欢跟着乔珩到处跑,她现在是喜欢拉乔珩衣角,小的时候是喜欢咬着乔珩的衣角,家里人说了多少遍她就是不改,非认准了乔珩不可。 以前大家年纪都小,乔珩把她当成年幼的妹妹,后来大家慢慢长大了,乔珩觉得自己对一个小萝莉下不了手,也没有玩养成的癖好,干脆就避着宋子妤走,避着避着,两个人就长到了青春少艾的年纪。 而现在,乔珩自己都搞不清楚,他到底只把宋子妤当妹妹呢,还是对她也起了心思,认真考虑的话,宋子妤确实是个很好的成婚对象。 乔珩在心里唾弃了一下自己,他怎么能这么想呢,不是早就决定了要娶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然后护着她一辈子吗,他都不确定喜不喜欢宋子妤,怎么能因为她家室合适就决定跟她在一起呢,要是成了亲才发现两个人处不来,他可做不出休妻或者纳妾这样的事来。 乔珩向陈钦学打听了,也弄明白了宋子妤会出现在嵩阳书院山脚下的原因。原来宋子妤是回了趟宋家本家。 康乐公主所下嫁的,是礼部尚书嫡次子宋世元,宋家和陈家的情况有些相似,都是从本家分出来的旁支,所不同的是宋家在襄州惠阴的本家还处于一流世家之列,所以隔个两三年,宋子妤都会跟着自己同族的兄弟姐妹一同回本家待一段时间。 这一次她也是因为提前回京,才这么巧在书院山脚下碰见陈钦学,进而决定两支队伍结伴一同回京的。 好在回京的路上宋子妤没有再做出出格之举,这让乔珩松了一口气。 嵩阳书院离上京并不远,所以乔珩他们很快回到了上京,陈钦学很自觉接过了送宋子妤回公主府的任务,好叫乔珩快点回家。 *** “挪两盆冬青到自在居去,再去盯着点厨房,问问大公子最爱吃的芸豆卷做好了没,对了,派了人去门口等着没有,大公子一回来就赶紧让他们报上来。” 乔玉姝梳着妇人的发髻,站在康正堂内,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下人,当年四姨娘犯的事并没有牵连到乔玉姝身上,陈熙芸千挑万选,为她选了宁国公家的嫡长孙做夫婿,到如今乔玉姝已经嫁进宁国公府多年,并且已生下一女。 这个宁国公府的嫡长孙名唤作顾源,幼年就丧父丧母,从小由自己的祖父,也就是现在还在位的宁国公亲自带大,他一成年,祖父就为他请旨确立了继承人身份,虽然说外界传闻他命犯孤星,克死了双亲,但乔玉姝却不介意这些,也是她自己说服了陈熙芸把这门亲事答应下来。 也因为宁国公府和永定侯府离得近,乔玉姝时不时就会回娘家走动,听说乔珩今天回来,她一大早就来了侯府,帮着陈熙芸把府里上上下下的事都安排妥当。 “你天天这么过来,叫姑爷心里怎么想?”陈熙芸抱着乔玉姝所生的女儿顾若婍,乐得当个甩手掌柜。已经十一岁的侯府二公子乔瑄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写字,顾若婍调皮地把果皮扔向乔瑄,乔瑄就龇着牙对小侄女做鬼脸,把顾若婍逗得笑得停不下来。 乔玉姝从门外进来,从陈熙芸那儿接过女儿,笑着说:“他能想什么,那就是个木头,天天抱着他的沙盘讲些兵法,只要叫他不饿着冷着,他能一天都不出书房,可管不上我回娘家这种小事。” 乔瑄这时候插嘴:“二姐夫可厉害了,是二姐你不懂。” 乔玉姝作势要打乔瑄,道:“臭小子你还敢编排上姐姐了,没大没小。” 乔瑄一躲,跑到陈熙芸身后,正要向陈熙芸撒娇,却听见枫儿从外面进来,道:“回主子,世子爷回来了。” 乔瑄一喜,奔跳着往外面跑:“真的啊,大哥回来了!” 然后,他就撞到了刚进门的乔珩身上。 血缘的神奇之处在乔家两兄弟上展现的淋漓尽致,十五岁的乔珩和十一岁的乔瑄长相至少有四分相似,所不同的是,乔瑄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看上去特别青涩,而乔珩已经渐渐长开,剑眉星目,大概上京城中很难再找出一个从外貌上可以跟乔珩相媲美的年轻人。 乔玉姝伫立在不远处,她注视着这两兄弟,突然心里冉生出一种自豪来,总有一天,她的弟弟们会成长成参天大树,会成长成她和母亲的依靠。 乔珩没在家待很久,这次南下的钦差已经确定,主事的是尚书省尚书左仆射梁云庭,辅助的是当朝七皇子殿下李旭,还有一个刚升上来的忠武将军林辉负责钦差护卫之职责。 论规格,这一次的南下队伍人员并不多,毕竟今年的汛灾并不严重,朝廷又及时发放了赈灾银,所以这次灾后巡视,有眼色的人都知道,更像是由尚书左仆射领着七皇子去南边开开眼界。 南下的队伍次日就启程了,乔珩掀开马车帘子,一个跨步钻进马车内,躲过迎面而来的一只玉碟,毫无形象地盘坐在马车上。 李旭烦躁地把自己头上的皇子冠摘下来摔在矮案上,他这马车是正二品郡王的规格,车前有四匹骏马拉车,车内面积也不小,叫乔珩担心它能不能通过上京城拥挤的东城坊市。 “你说这算怎么回事,本殿下堂堂男子汉,被困在这马车里像话吗?!”李旭说话的时候还有些气鼓鼓的,他觉得自己像个被包装好的门面,只是表面好看,其实一点用都没有。 乔珩不理会怒发冲冠的李旭,他和李旭这些年就算不见面,也没断过书面联系,所以关系一直很铁,在李旭面前,乔珩都懒得装规矩。 乔珩的无视就好像油浇在火上,把李旭气得牙疼,他用脚踢了踢乔珩:“你倒是理理我啊!” 乔珩打开淑妃娘娘特意为李旭准备的食盒,惊喜地从里面拿出一碟马蹄糕,说:“让你坐马车你还不高兴,你放心,出了上京城,保管让你骑马骑到想吐。” 李旭不以为意:“那也好过缩在这马车里,我又不是娘们。” “可是规矩就是如此。”乔珩又给自己沏了一壶茶,讲真,这马车里设施齐全,叫乔珩说,他能待在这里面一天都不出来:“而且林将军这么安排也是为了你好,坊市里人多眼杂,你身份尊贵,在外面骑马难免有他保护不到的时候,要是你这还没出上京城就遇了害,那可真成本朝第一大笑话了。” 说到这儿乔珩又问:“这个林辉将军是怎么回事?我之前怎么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李旭没好气地回答:“最近才升上来的,之前是云州的正五品定远将军,我也觉得奇怪呢,他一进京父皇就召见了他,没多久就连升两级,成了正四品忠武将军。除了前几年回鹘作乱时武将升上来几个,你什么时候见过一武将平白无故升这么快的。” 两人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斩断了这个话题,他们自己心里清楚林辉不简单就行了,没必要在马车里商量,须知隔墙有耳,更何况隔了马车说不定就是林辉在外面守着呢。 乔珩又闲扯了几个话题,他对事情总爱多想几分,而李旭也只是被逼的装出一副桀骜不驯又无知的样子,他们两个都隐隐觉得这次南下没那么简单。 乔珩则想的更深一些,乾元帝不至于拿自己亲儿子的命冒险,所以皇帝特意下旨把七皇子派走,还顺理成章命林辉随行保护,乔珩怎么想都觉得要出事的不是南下的钦差队伍,而是某一个乔珩现在还不知道的局。 第13章 林辉 出了上京城后,李旭如愿骑上了马,林辉派了六个随行护卫跟在李旭左右,可李旭不耐烦有这群跟屁虫跟着,不时地挥扬马鞭,驾着座下的宝马飞驰而去,将林辉派去跟着他的几个人统统甩下,等他玩够了回来,还总是能给乔珩带点新鲜的玩样儿。 而乔珩,他可没李旭那样旺盛的精力,出门前带着的那几箱书正好让他打发时间,待李旭又是一身汗地冲进乔珩的马车里时,乔珩不得不翻了个白眼,对李旭抱怨道:“你弄出如此大的动静,叫我看个书都看不安生。” 李旭嗤笑,抄起乔珩手上的书,大声读出来:“《好风记》,想不到乔大才子爱看的是这种话本,这种寒门子弟一跃成为宰相还迎娶侯府千金的戏码也亏你看的下去。” 乔珩反驳:“殿下没看过怎么知道它讲的是什么?” 李旭炸毛:“本殿下是听人说的,再说了,满朝上下谁不知道我不学无术,我看这种话本不奇怪,但是你这个姜大家的关门弟子看这种话本,恐怕不太好吧。” 那本《好风记》被李旭随手扔开,书页正好翻开在刚做了高官的寒门书生假山长廊夜会侯府千金那一段,侯府的花园是那么美丽,假山下的池塘开满了莲花,那个被嫡母欺凌的千金小姐娇弱地倚柱哭泣,寒门书生对她满是怜惜,最后两人依偎在一起,共沐于清凉月色。 乔珩若有所思地把书合上,将书的封面朝上,放在一边,封面上,不平客三个大字狰狞地写在书名底下:“好风送我上青天,写书之人志向倒是不小。” 李旭挑眉:“这书有问题?” “不是什么大事,我会解决的,倒是你,折腾了这么多天,看出来什么问题没有?”对于目前还没确定的事情,乔珩不想对李旭多说,反而反问起李旭。 李旭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没问题,那个梁云庭不管我怎么闹腾都不出面,林辉派来我身边的那六个,看得出来皆是行伍出生,但说是个中好手倒是不见得,而且林辉对我丢下他的人乱闯也没什么特殊反应,要不就是他确定别人没有对我动手的兴趣,要不就是他暗中带了人已经清扫过周围了。” 乔珩坏心眼地刺激李旭说:“我觉得是第一种,也是,殿下您又不是大殿下或者二殿下这样夺嫡的热门,也不是三殿下或者五殿下那样已经介入朝政的实权皇子,别人有什么必要担着行刺皇子的罪名对您动手呢。” 李旭为自己的‘不受重视’默哀了一刻,然后狂妄地一笑,乔珩与他多年的默契在这一刻展现无遗,扮猪吃老虎,看谁能笑到最后。 南下的这支钦差队伍一路走的都很安全,乔珩甚至有了他在游山玩水的错觉,梁云庭和林辉似乎都不急着赶路,他们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穿过济州,进入了陵州境内,与此同时上京城里也风平浪静,这让李旭开始怀疑,他们的推测是否都是瞎想。 *** 陵州徽城,乔珩他们暂时下榻在汇宾驿站,安庆喜滋滋地抱着叠起来比他人还高的礼盒走进驿站大门,惹得从远处看到他的平欢不禁扶额,然后认命地过来帮着安庆拿东西。 “多谢平欢哥,我爹说厨房已经准备了长寿面,我一会儿就去拿。”安庆是管家周福的幺子,他娘就是当年拼死要救乔玉芝的那个周福娘子,陈熙芸顾念周福娘子这份衷心,就把安庆安排在了乔珩身边,这一次乔珩南下,陈熙芸也叫了管家周福随行。 平欢除了要当心手上的东西,还要分神看着安庆,当心安庆把东西摔了,这些都是从上京送来的,庆贺他们世子爷生辰的贺礼,可不能摔了碰了。 但是安庆却还在兴奋地叽叽喳喳道:“早就听说陵州的鲈鱼味道最鲜美,七殿下说晚上为世子爷庆生,还请了酒家的大师傅回来做鱼宴呢,也不知道陵州的海鲈鱼到底好在哪里,说不定我们一会儿也能得一口汤喝呢。” “那也得世子爷赏咱们,你小心点行不行,我真怕了你了。” 两人吵吵闹闹走进驿站后面的院子,不约而同地放低了声音和脚步,恭恭敬敬地拿着礼盒进入屋子。 屋子内堂中,乔珩正在拆今日收到的信件,当中有封信引起了他的注意。 信是陈钦礼发给乔珩的,陈钦礼四年前考中榜眼,正式入朝为官,先是在尚书省做了一年正六品的司封员外郎,后是外放到潭州做长史,在潭州待了三年,终于官升一级,如今已经是从五品下的潭州司马了。 自从乔珩和李旭对林辉的身份起了疑心,两人多方打探,七拼八凑把林辉的来历摸了一遍,可得到的结果,却是林辉本人并无可疑之处,可以说在入京之前他就是个本分的边关守将,没有任何一条线索可以解释为什么他能够突然得到皇帝的重用。 然而这个时候,陈钦礼给乔珩写了一封回信。潭州和云州接壤,乔珩之前拜托过陈钦礼打探林辉的身份,本来以为陈钦礼与林辉隔得有点远打探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没想到陈钦礼却回信说对这个林辉有印象。 原来年前林辉奉旨调入上京之时,曾经取道潭州,而陈钦礼刚好遇到过途径当地的林辉。据陈钦礼所说,当时林辉是带着一家老小上京,家眷中除了林辉的妻妾之外,还带着林辉的四子三女。 陈钦礼信中说,林辉此人孤僻而不善言谈,当时他带着家小上京,并不与沿路地方官员有任何交集,若不是陈钦礼上门拜访,也不会得知林辉带着妻儿上路,由此可见其性格之独特。 这就有意思了,乔珩带着信去找李旭,按照他们之前查到的消息,林辉一共只有三子三女,不论是云州当地人的说法,还是入京之后跟林家有接触之人的说法,都是一致的,可是偏偏陈钦礼却说林辉带着四子三女上路,那么问题来了,这个在路上多出来的儿子是怎么回事呢?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乔珩很冷静地说,他一边拿出陈钦礼的信让李旭过目,一边又作出决定,不再对林辉的背景深究。 李旭不解:“为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查出点头绪,为什么要停下?” 乔珩示意他别冲动,解释道:“殿下觉得林将军的事圣上会不知道吗?既然圣上派了林将军保护殿下南下,那么说明林将军没问题,而且圣上也确定这一路出不了事,既然如此,我们何必非要执着于探寻圣上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事情呢?” 李旭被问住了,潜意识里,他想知道的更多,目前朝堂之上局势并不明朗,他的几个哥哥明里暗里争得很厉害,大哥二哥已经自成一派,三哥五哥伺机而动,李旭和前面六个哥哥年纪差的有点大,他既做不到像四哥一样清心寡欲,也不像六哥那样从一开始就不得父皇的重视,但凡有一点希望,李旭都想试一试,试试自己能不能超过几个哥哥,试试能不能向他们的父皇证明,他才是最出色的那一个。 可惜朝堂上各方势力被几个哥哥牢牢把持,李旭一直找不到突破口插手其中,他明明已经到了年纪,可是却只能领到视察汛灾结果这样的小事,说白了李旭自己也明白,他现在最多算得上是一个吉祥物,没人真的认可他的实力。 这个时候,一个有问题的林辉出现在他面前,李旭敏感的察觉到,林辉将成为他撕破目前困境的突破口,这将是他向父皇展示能力的一个绝好机会,所以李旭并不像放弃。 乔珩看得出李旭的不甘心,他太明白李旭的心思了,可是这个时候,他不得不劝阻李旭道:“有的时候一动不如一静,如果圣上需要殿下出力,那殿下义不容辞,但是现在湖面上风平浪静,我们贸贸然抛出诱饵,平白惊动了湖底下的鱼,也败坏了圣上观景的兴致,岂不得不偿失?” 乔珩的意思是,在乾元帝面前,李旭相比起其他皇子,没有其他任何的优势,唯有一点,他绝对听从圣令,所以除非是乾元帝把这件事交到李旭手里,不然他最好做个聋子瞎子,对这件事不闻不问,否则很容易把自己唯一的优势也弄没了,虽然看上去这样子很委屈,但却绝对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李旭沉默了许久,入秋后的凉风穿过窗户吹在人身上,在乔珩的劝说之下,他最后默默地烧掉了陈钦礼的那封信。 但是有时候,当你以为眼前只剩下‘放弃’这一条路可以走的时候,事情偏偏就会出现转机。 晚上,乔珩的生辰宴,梁云庭梁大人和林辉林将军自然都是宴会上的贵宾,甚至陵州当地的父母官也一一到场,李旭显得兴致不高,但该有的礼节都尽到了,可以说这是一场宾客尽欢的宴会。 杯盏交酌之间,平欢提着酒壶凑到乔珩身边,趁着倒酒的功夫,小声对乔珩说:“世子爷,周福叔说外面来了一人面见林将军,奴才看见林将军前不久出去了,可要想办法打听打听?” 乔珩摇头:“不用,以后林将军的事我们不用多管。” 平欢得令,默默退下,可就在平欢退下之后没多久,林辉端着酒走到乔珩面前,举杯道:“世子爷,可否跟林某喝一杯?” 第14章 真假二王子 夜已静,宴会过后,梁云庭秉承事不关己的态度,早早就回屋歇着了,李旭和乔珩点头示意,既然林辉打算对乔珩开口,那李旭也不急着凑热闹,反正或早或晚他也能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而乔珩,他跟着林辉行至其住处,待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林辉才踌躇着开口:“其实本将请乔世子来,是有一事相求,恳请乔世子帮个忙。” 乔珩一路上和林辉接触不多,直到此时,他才有机会好好打量眼前这个习惯于沉默的将军。林辉是个典型的武人,也许是因为他多年镇守边关,所以比之与他差不多年纪的乔嵘,林辉显得面色黝黑而沧桑。不知道是不是乔珩的错觉,他从林辉脸上看到了一丝悲痛之色。 “林将军有事只管开口,我如果能尽一些绵薄之力,必定不会推辞。” 林辉抱拳,用他军人的礼仪向乔珩致以谢意,然后说道:“听闻乔世子师从嵩阳书院,可否请世子即刻修书一封,寻个妥帖的人照顾我家小儿。” 乔珩不解,但是不等他开口,林辉自己就解释道:“我家小儿名唤作林致远,几月前刚巧也拜入嵩阳书院。乔世子应该也知道,向我们这种武将,平时或绞杀匪寇或缉拿外敌细作,总会有几个仇家,近日就有我一仇家,言明要对我家人动手,我的人手调派不及,所以可否请乔世子寻个妥帖的人,暂时护着致远,只等我的人手一到位,将我那仇家捉住便可。” 乔珩眼睛一转,林辉的话听上去合情合理,他求自己办事是真,但所说的原因未必是实话,不如再诈一诈他,看能否得到些有用的信息:“这事到并不难,我师尊姜先生于书院附近有一处别庄,庄内家丁皆训练有素,只要将林师弟接到别庄内,应该可以躲过将军口中的仇家。只是” 乔珩略作停顿,迟疑道:“只是连我尚且不清楚将军的仇家是何来历,贸贸然写了信去,要是能护住林师弟自然是好,要是错估了您那仇家的实力,反而害了我师尊,那我岂不是成了罪人了。” 林辉面露挣扎之色,他要说就只能将事情全盘托出,可当中牵连甚大,林辉担心祸从口出,又不甘心所谋划的事情功亏一篑,毕竟他为了这件事,已经搭进去一个儿子。 “此事事关重大,本将今日说的话,出我嘴入您耳,再不能有第三人知道,包括七皇子您也不能透露半分。” 林辉说的很严肃,乔珩答得也很认真:“一定。” 于是林辉才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这事要从一年前墨汗国内乱说起。乔世子应该已经查到,本将在上京之前,一直是镇守云州的定远将军。云州接壤墨汗,每隔几年都要和墨汗的军队打上一仗,墨汗的实力虽然不如周围的回鹘、大理,可墨汗人生性好战,两方的战争时有发生,直到最近几年,我朝和墨汗尝试着通商,两边关系才缓和下来,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相信用不了几年,墨汗就能和我朝结成邦国,两边百姓再也不用经受战乱之苦。可事情坏就坏在,墨汗的老汗王年老体衰,而他账下的大王子却是个主战派。” 乔珩若有所思,他隐约猜到了林辉接下去要说的话。 林辉继续说:“当时墨汗国内也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大王子上位,这一派也多是主张与我朝开战的亲战派,而另一派人则支持王后所出的二王子上位,这一派成员主要是亲和派。可惜大王子比二王子年长十岁,在墨汗的势力根深蒂固,没多久,二王子就在争夺汗位的比拼中落了下风,为保二王子性命,其亲随护送着他偷偷越过两国边境,向驻守在云州的我朝驻军求救。当时接手他的正是本将。之后我便将事情经过写成奏本送往上京,很快我就接到密令,圣上命我秘密护送墨汗二王子进京。” 乔珩打断林辉,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可惜很快墨汗的大王子就反应过来,他猜到二王子是向我朝求救,再对比当时离开云州的将领,他很容易就猜到是林将军带着二王子上京的,我说的对不对?” 林辉点头:“是,二王子一走,大王子就顺利成为了墨汗新一任汗王,他在自己国内追查不到逃难的二王子,很快就想到事情跟我朝有关,于是圣上就决定将计就计,用二王子当做诱饵,引出墨汗这么多年渗透入我朝的细作。” 乔珩嘴里发苦,他已经猜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为了保护墨汗的二王子,林辉很可能将自己的儿子与那个二王子交换身份,既然他现在求自己去信保护远在嵩阳书院的‘林致远’,那只能说明在书院那个才是真正的二王子,而被当做是二王子的林致远,恐怕已经遇害。 林辉垂下头,乔珩能够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个父亲的哀痛,只听林辉继续说:“可惜事情最后出了纰漏,我们派去保护二王子的人尽数被杀,二王子也没能逃出生天。幸好从一开始我就将我的小儿子与二王子掉了包,为怕引起潜藏在暗中的细作的注意,我当初甚至不敢调派人手对真正的二王子进行保护。但是现在,我怀疑他们已经注意到了被我送去嵩阳书院的二王子,所以眼下只能请世子想办法周旋,务必要拖延上几天,好等援军前去嵩阳书院。” 乔珩将林辉说的整件事情在脑子里重建,当中有几个疑点他还需要问清楚:“所以陛下派你南下,是为了麻痹敌人?” 林辉摇头:“并非如此,他们已经猜到二王子被妥善安顿,我已经失去了作用,出京只是为了给人腾地方。” 乔珩心里一跳:“所以负责保护假二王子的并不是你?那可是你的儿子!” 林辉艰难的点点头,用长满老茧的手盖住自己的眼睛:“是大殿下,圣上命大殿下负责此事,为防止我碍手碍脚,大殿下就请了旨让我南下,可我没想到那么多人护不住一个孩子。” 乔珩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林辉,大皇子徒有小聪明却贪功冒进,送到眼前的功劳他没有不贪的道理,只是乔珩想不明白,如此精心准备的计划,大皇子做了什么才能把事情弄砸。 “林将军放心,我立刻写信回去,务必请师尊保住二王子。” 信鸽趁着夜色从陵州启程,但乔珩心里却惴惴的,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是什么,只能希望林辉口中的援兵快点到嵩阳书院,免得书院里的先生和师兄弟遭殃。 乔珩不知道,他的这封信送出之后,他的先生,当代书法大家姜延昭立刻安顿了‘林致远’,并且出于爱护学生的天性,秘密开始转移书院里的学生。而嵩阳书院的种种不寻常动静,也引起了暗中关注着它的人的注意。 要想一个聪明人彻底相信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说七分真话三分谎话,林辉告诉乔珩的大部分事情是真的,但有一点他骗了乔珩,那些细作意识到被他们杀害的并不是二王子之后,并没有立刻注意到嵩阳书院。 大皇子派去的人虽然没有护住真正的林致远,但是也重创了墨汗细作,如果没有确切的把握,一时半刻之间,那些细作会选择继续潜伏,等到羽翼渐丰再行谋刺之事,到时候的他们会更加难对付。所以恰巧是乔珩送出的那份信,使得藏在暗中的人把目光放在了嵩阳书院上。 这一日,乔珩他们准备离开陵州前往越州,也就是他们这次南行最终的目的地。前一天晚上,他们露宿在官道旁,乔珩一大早掀开马车帘子,恰能看见清晨艳而不骄的太阳刚从地平线上升起。 这时有个穿着侍卫服饰的小个子躲在远处冲乔珩行礼,大清早的,外面除了巡逻的侍卫之外,只有几个小厮提着水穿行,乔珩确信除了自己没人看见那个小个子,好奇之下,驱步向那小个子走去。 那小个子见乔珩向他走来,便引了乔珩往林子里去,乔珩心生警觉,幸好小个子并没有走很远,只在密林边缘处停下。 “小的见过世子爷。” 乔珩眯眼,秋叶随风飘起,拂过小个子的身侧,不合身的衣服衬得他格外瘦小,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的相貌,乔珩想从他脸上看出些许端倪,但却发现自己看不清他的容貌。 “你有何事?” 小个子顿了顿,含着歉意说:“小的想告诉世子爷,林将军早就派了人在嵩阳书院附近埋伏,世子爷送出的那封信,只不过是将那些宵小引到书院而已。” 多日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不安终于有了解释,是了,乔珩想,他当时就怀疑,这么重要的计划,难道林辉没有想过一旦失败有什么措施可以补救吗,或者说他真的放心把二王子单独放在书院吗? 原来如此,原来书院那儿早就有人做好埋伏,只等着再设一次请君入瓮的局,将潜伏在暗处的敌人统统消灭掉。所以林辉需要自己写那封信,只有嵩阳书院自己乱起来了,才能使那些受了重创的细作确信二王子就在嵩阳书院,并且书院还没有重兵把守。 想通了一切之后,乔珩忍不住怀疑起眼前的小个子,如此机密,没道理由一个小兵说破内情,而且乔珩很怀疑,林辉是否有心把实情告诉自己,如果不是林辉吩咐的,那这个小个子自作主张告诉他内情,究竟图什么?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第15章 姐妹相逢 为什么要告诉乔珩?这个问题其实连小个子自己都想不明白,但现在非要给出个答案的话:“因为我觉得,乔师兄会很担心书院的同窗和先生,所以我想,师兄有权知道真相。” 说话间小个子已经取下了自己头上的军帽,露出一张唇红齿白,叫人观之觉得可亲的脸来。 乔珩隐约记得这张脸,但是不等他想起来,小个子已经介绍起了自己:“在下呼延贺,正是林将军奉命保护的墨汗国二王子,天/朝皇帝圣明,为以防万一,早在安排林将军出京时,就将我悄悄从书院调出,所以我其实一直都跟在南下的钦差随扈中。” 原来如此,所以书院里的‘林致远’又是圣上设下的另一个诱饵。乔珩拱手作揖,向呼延贺行礼,道:“乔珩见过二王子,之前多有冒犯,请二王子见谅。” 呼延贺顶着那张看上去不像王子更像书生的脸将乔珩扶起,带着点不好意思地说:“乔师兄不必如此,我虽说是王子,但现在更像是丧家之犬,何来冒犯之说。况且在书院的时候,我也曾听闻师兄事迹,见过师兄的锦绣文章,早就对师兄神往不已,今日能够见到师兄,只想向师兄请罪,请师兄莫怪我搅得书院人仰马翻才好。” 呼延贺看了看愈渐升高的太阳,道:“那,时辰不早了,我在随扈之中也不好随便脱身,免得引起别人注意,就先告辞了。” 乔珩一愣,呼延贺说话急促,根本不给乔珩回答的机会,虽然乔珩知道他说的在理,可是话听到耳朵里,莫名让乔珩觉得呼延贺是不好意思再面对自己这个师兄,这个呼延贺还真有意思,说话行事带着三分纯真。 见呼延贺已经转身往营帐处走去,乔珩笑着叫住他:“二王子,那下次见面,不知我该如何称呼您?” 呼延贺往外走的脚步一顿,耳朵尖可疑的泛红,只听他头也不回,结结巴巴地说:“阿,阿,阿青,师兄在人前可以叫我阿青。” 阿青?有意思,真有意思。 *** 乔玉姝牵着六岁的顾若婍从马车上下来,碰巧她的夫君,宁国公府嫡长孙顾源也刚巧从校场回来,两拨人在国公府门口碰了个正着。 “爹爹!”顾若婍已经乳燕投林一般朝顾源跑去,顾源一把将才高出他小腿没多少的顾若婍抱起,哄着女儿说:“婍姐儿今日跟着娘亲去哪儿了呀?有没有想爹爹啊?” 顾若婍晃着小腿,甜甜地说:“想了想了,若婍最想爹爹了,今天我跟着娘亲去了外祖母家,小舅舅最坏了,把我的小糖豆都吃完了,我下次再也不给他吃了。” 乔玉姝为顾源将被女儿题乱的衣摆叠正,无奈地说:“你小舅舅跟你闹着玩呢,他不是也请你吃了芝麻球嘛。婍姐儿乖,不许闹你爹爹。” “没事。”顾源任由乔玉姝为他整理衣服,一家人一起往国公府里走去,顾源一路将女儿抱到了乔玉姝所住的藕芳州,等丫鬟们抱着顾若婍下去玩,顾源才掏出怀里的荷包放在乔玉姝手里。 乔玉姝不解:“这是什么?” 顾源一笑:“自然是宝贝,你打开看看。”他的长相并不符合上京城里流行的文弱风流之类,反而因为长得棱角分明又有一身麦色的皮肤,平添了几分英气。 这荷包还是乔玉姝给他绣的呢,捏起来轻飘飘的,乔玉姝实在想不到里面装了什么,只好娇嗔地瞪了顾源一眼,然后打开荷包,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画着女子小像的纸来。 “这是?”画上的女子正托腮苦思,似乎在思念着什么,女子的样貌像极了乔玉姝。 顾源嘴角勾起,在校场上最英武的顾公子此刻也被小儿女的情思融化,他侧头,躲过乔玉姝望向他的目光,道:“刚才在校场上闲着没事,突然想起你来,就借了纸笔画了这张小像,你要是不喜欢,我下次再好好给你画一张。” 乔玉姝羞红了脸,将小像小心地收好:“谁说我不喜欢的,不过画的也不是很像,就罚你再画一张比这个更好的。” 两夫妻对视一笑,乔玉姝这时候说:“对了,过两天我想去皇觉寺一趟,求几道平安符,再添点香油,婍姐儿还太小,我就不带着去了,你说我把她放在祖父那儿可好?” 顾源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自己夫人想去皇觉寺上个香实在太正常不过了,孩子的事也好办,家里这么多奴仆,祖父又最疼这个曾孙女,由老人家照顾孩子,怎么都不会出事。 小两口又蜜里调油地腻歪了一会儿,乔玉姝温顺地靠在顾源身上,在夫君宠溺的眼神中,她不禁想起了年少之时,自己是如何说服嫡母,定下了如今的这门亲事。 当年的宁国公府委实不是陈熙芸考虑嫁女的首选,先不说顾源丧父又丧母的命格,单说整个国公府只有老国公苦苦支撑,顾源初初成年,听说并不喜文反而想走武将的晋升之路,只这一点,就让陈熙芸顾虑重重,不敢将乔玉姝许给宁国公府。 但是乔玉姝却觉得顾源虽然做不出锦绣文章,但在兵法一道,委实有几分能耐,而且乔玉姝自己也算不上正儿八经的嫡女,能够嫁到国公府,上面还没有嫡亲婆婆压制着,已经算是最合适的一门亲事了。 如今过了这么多年,乔玉姝很庆幸自己当初没有选错,有时候想想命运真是奇怪,她年少之时,处处争先,对待几个姐妹就像是敌人一样,谁能想到她也有变得柔顺的一天。 回想起来,她当初虽然没有亲妹妹乔玉媛那样跋扈的性格,但是对乔玉斓这位大姐也称不上尊重,对待小妹乔玉芝也没几分真心的关怀,那时候的她,自命不凡又自卑于身世,如果按照那时候自己心高气傲的性子,势必要选一个真正的高门大户才肯出嫁,是断然看不上宁国公府的。 幸好老天垂怜,叫她经历了小妹夭折等事,让她能够从虚妄的*中清醒过来,为自己选了一份合适的前程,如此才造就了现在的乔玉姝。可惜,她是清醒过来了,但有的人却始终沉沦于无尽的野心和*。 *** 皇觉寺后山,有一处与世隔绝的院落,院子里住着的,都是大户人家犯了错的女眷。每日会有山下的农妇为院落送来必须的物资,除此之外,再没有人能够自由进出院落,仿佛所有人都默认了任由院子里的人悄无声息地走向生命尽头。 与其说这是一座佛门别院,不如说,这是一座缓慢呼吸的监牢。 “哈,我戴这朵花好不好看?” 空气里没有人回应问话的女子,然而女子也并不需要人回答她,她独坐在铜镜面前,拼命用断了半截的梳子梳顺自己的头发,因为她暴躁的举动,她每梳一下,都有好几根黑发随着梳子被拽下。等女子好不容易为自己梳成一个发髻,梳妆台上已经零散铺了一层她掉落的头发。至于女子别在发髻上的花朵,只是一朵早就干瘪得看不出形状的干花。 女子沉醉于自己镜子中的容颜,她确实拥有一副美丽的皮囊,虽然此刻她样子邋遢,双眸透着疯狂和病态的痴迷,但是不可否认,她曾经绝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女子的房门被几个粗使嬷嬷粗暴的踹开,在嬷嬷们进入屋内之后,一双用银线绣满了祥云图案的绣鞋也踏足进来。 铜镜前的女子早就已经被踹门的巨响吓得缩在梳妆台下,但是一看见绣鞋的主人,她立即弹跳起来,理智似乎一下子回归到她身上。 “瞧瞧这是谁来了,啧啧,我都快认不出人来了,我该叫您顾夫人呢,还是该叫您一声姐姐呢?”疯女子一步步靠近走进屋的乔玉姝,却被嬷嬷拦下,她又好像未出阁时那样,对着乔玉姝撒娇道:“姐姐~” 乔玉姝好似没看见疯女子一样,四处环顾屋子,最后平静地看着疯女子说:“看来这么多年,你过得很不好,玉媛。” 被叫了名字的乔玉媛一笑,说道:“姐姐不是早就应该预料到了吗,被家族抛弃的女子会有什么好下场,要不是我还姓着乔,恐怕连这屋子都没得住了,怎么,你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吗?” 乔玉姝:“看见你过得不好,那我就放心了,不然,你怎么对得起玉芝妹妹。不过看样子关了你这么多年,你也没生出几分愧疚之心。” 听完乔玉姝的话,乔玉媛突然变得暴躁无比,大声怒道:“我没有愧疚之心?该有愧疚之心的人应该是你而不是我!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不过是为你做了嫁衣,现在你当了嫡女,又嫁得这么好,很快就该成国公夫人了吧,好处都让你一个人得了!你再看看我,我被你们关了这么多年,弄得现在人不人鬼不鬼,所以乔玉芝的死应该算在你头上,是你害死了乔玉芝,是你踩着我往上爬,我没有错,我没有做错,所以该愧疚的人是你不是我!” “放肆!”粗使嬷嬷很快压制住了乔玉媛,又用棉布塞住乔玉媛的嘴,将她硬拽着跪到乔玉姝面前。 乔玉姝面色冰冷:“可亲手把玉芝推下水的人是你,她当时还是那么小一个人,你怎么忍心把她推下去?你是为了你自己,才决定做出这样歹毒的事情来,如果我能够用我这条命,换玉芝活过来,换你洗清一身罪孽,那我绝无二话。可我真是没想到,到了今时今日,你还认为自己没有错,就算当年你是受了姨娘的教唆,可人命是在你手上没的,难道你就没有梦到过死的那么可怜的玉芝吗?” 乔玉姝捂着心口冷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说道:“罢了,和你这样的人说不清楚,我今天来只问你一件事,你可曾和任何一个寺外的人透露过侯府的事情?” 第16章 报复 塞着乔玉媛嘴的棉布被取出,她脸上浮现出一种报复得逞的得意:“你看到了是吧,那你的夫君呢?我们高贵的母亲呢?哈哈,怎么办才好的,你们恶心的嘴脸都被世人看到了,怪不得你终于忍不住来找我了,乔玉姝,你从我这儿得到的,我要你一一还给我!” 说完乔玉媛死命挣脱开粗使嬷嬷的手,飞扑到梳妆台前,痴恋地看着镜子中自己的容颜,喃喃道:“没关系,只要我还有这张脸,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乔玉姝扶额,看来《好风记》真的和乔玉媛有关。 事情要从数日前乔玉姝接到弟弟乔珩的一封书信说起。 最近坊市间传出一本名叫作《好风记》的话本,原先乔珩也没怎么留意,但无意中看见话本中的一段话,觉得描写的很像是永定侯府后院的景色。 实在不怪乔珩多心,因为能够像永定侯府那样,占据如此宽阔的土地建造家宅,还能够在家中后院修建花园、假山长廊以及两个湖池的,也就只有京中排得上名号的几个亲王、郡王。但是各府的规格总有些区别,能够跟书中描写场景都一一对上的,除了永定侯府,乔珩真的想不到还有谁家。何况《好风记》中侯府千金这一角色,已经提醒的很明显了。 可是在这个年月,后宅之中哪怕一丁点零碎的消息,都关系到一家子女眷的声誉,家里的奴仆不论是家生子还是从外面采买的,都是严格被告诫不准向外透露主家信息的,乔珩很奇怪,为什么写书之人对侯府后院这么清楚呢? 由于他不在上京,母亲陈熙芸最近又犯了头疾,乔珩思来想去,最适合处理这件事的,居然是已经嫁出去的乔玉姝,于是乔珩就将情况写于信中,给乔玉姝送去了一封信。 接到信之后,乔玉姝禀明陈熙芸,盘查了侯府内外,确信泄露消息的不是侯府众人,至少不是现在还待在侯府的人。 查找没有了头绪,乔玉姝只好把《好风记》翻了个遍,然后她就注意到了书中的侯府千金,虽然不排除这是写书之人虚构的人物,但是乔玉姝还是联想到了早年被送往皇觉寺关押的乔玉媛身上。 如今再看乔玉媛的反应,她明显知道《好风记》的存在,也知道乔玉姝是为了《好风记》才来找她,所以透露消息的只可能是她。 乔玉姝悲哀地叹息:“你这么做是为了报复我们?” 乔玉媛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克制不住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当然,我当然是为了报复你们,我要叫世人都看到,是你们害惨了我,应该风光大嫁的人是我,应该享受荣华富贵的也是我,而不是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怎么样,让我来猜猜你夫君看见《好风记》会是什么反应,他应该想不到自己看上去柔弱善良的妻子其实内里这么狠吧,害了两个妹妹才爬上嫡女的位子,你猜你夫君会不会怕得不敢跟你同床共枕了呢?” 乔玉媛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幻想,她说话开始语无伦次,一会儿说道乔玉姝被夫家休弃,一会儿说道自己被接出皇觉寺,说着说着她又疯狂大笑起来。 乔玉姝冷哼,她的声音并不响,但却就是能治的了乔玉媛的大笑,只听乔玉姝嘲讽地说:“我猜你一定没看过《好风记》的成书,书里面,可没有戕害妹妹的二小姐,不过倒是有一个不知廉耻夜会外男的侯府三小姐。” 从乔玉姝手上被扔出的《好风记》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曲线,最后如愿砸在一脸惊愕的乔玉媛面前,乔玉媛失去理智地翻动着书页,一边翻一边吃惊道:“怎么会这样,不是这样的,你骗我!这书不是真的,这书不是真的......” “看来,你找的人违背了你的意思。”乔玉姝就着下人擦干净的凳子坐下,慢条斯理地说:“我猜你应该是找到了一个有点文采的书生,他应该倾慕与你的美貌,或者是你侯府千金的身份,所以答应将你讲的故事写成话本。当然我不用猜也知道在你讲的故事里,犯错的都是别人,比如我这个夺走你一切的姐姐,而你,永定侯府的三小姐就是出于泥而不染的清荷,可惜单纯善良的你被奸人所害,流落到了皇觉寺。” 在乔玉姝戏谑的眼神中,乔玉媛咬碎了银牙。 乔玉姝没管她,继续说:“可惜你看走了眼,那个书生并没有按照你说的写,相反,他利用你的故事,写成了自己的《好风记》。我猜他应该是故意把细节写得这么清楚,好引侯府的人去找他,好妹妹,这次轮到你猜了,这个书生,他想要什么?” 乔玉媛没说话,她们姐妹都清楚,这书生野心勃勃,他料准永定侯府顾及颜面和女眷的声誉,一定会想办法堵住他的口,于是,永定侯府就会变成送他上青天的一阵好风。 “怎么妹妹不愿意猜?一定是姐姐的问题太简单了,那么,不如你再回答我这几个问题,这个书生是谁?我不想知道你们怎么认识的,我只想知道要怎么才能找到写书的‘不平客’。”乔玉姝说出了自己此行的最终目的。 乔玉姝来之前猜测过乔玉媛的反应,当然,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就连乔玉媛自己也不清楚《好风记》最后成书会是写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乔玉姝猜过自己的妹妹可能真的爱上了‘不平客’,可笑她那时候还担心妹妹好不容易付出一片真心,却遇到了一只中山狼。可来了这儿她才发现,妹妹其实一直满怀怨恨,她不爱‘不平客’,她只是把‘不平客’当成了自己走出皇觉寺的工具,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妹妹没想到她眼中的工具居然反过来利用了她自己。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个‘不平客’既然敢做伐子做到他们乔家人身上来,那么乔玉姝绝对要让他好好喝一壶,可乔玉媛脸上过于平静的表情,却让乔玉姝的整颗心荡到了谷底。 过了好久,跌坐在地上的乔玉媛才缓缓抬头,用她最纯真无邪地笑容对着她的姐姐,说道:“我不知道,姐姐,我真的不知道谁是‘不平客’,恐怕要让姐姐白跑一趟了呢。” 乔玉姝颤抖着抿了抿嘴唇:“无药可救!” 是啊,这世上医术最高超的大夫,都治不好乔玉媛可怕的嫉妒心,她不是不知道‘不平客’在哪儿,她只是觉得既然自己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死也要拖几个垫背的,如果《好风记》可以踩着她乔玉媛的名声拖累了整个乔家的女眷,那么,她乐意之至。 乔玉姝带着奴仆冲出乔玉媛的住处,没来由的,她觉得眼前一黑,幸好跟在她身边的大丫鬟碧湘及时接住了她,才让她不至于摔倒在地上。 身后,屋子里传来乔玉媛癫狂的笑声,乔玉姝凭借自己仅存的意志吩咐碧湘:“去叫嬷嬷打晕三小姐,再把人悄悄塞到马车里,立刻将人送到京郊的别庄,派人严加看守,不得有误。” 碧湘是乔玉姝出嫁之际从陈熙芸身边要过来的,做事最是稳重,是乔玉姝最信任的一个丫鬟,有她在,乔玉姝才能放心的晕过去。 *** 乔珩是在十日后才收到乔玉姝的回信,从信里他才得知乔玉媛已经被乔玉姝看管起来,皇觉寺的‘乔玉媛’已经因疾去世,从此世上再也没有永定侯府三小姐,可惜那个‘不平客’还没有找到。不过这个倒不急,反正那书生既然想借侯府的力,或早或晚总会露面,现在乔珩应该担心的,是乔玉姝肚子里那个小侄子能否平安长大。 原来自从那日乔玉姝在皇觉寺晕倒,顾源就立刻请了御医为妻子诊治,谁知御医诊出了乔玉姝的喜脉,却说乔玉姝气急攻心,可能有损胎儿,让她静养,所以现在宁国公府和永定侯府的头一桩大事,就是保住乔玉姝这一胎。 李旭从门外进来,越州的秋季根本不同于上京,没有飞沙扑面,没有沿街叫卖的羊肉汤,有的只是阴雨绵绵的潮湿以及回荡在小巷间的清冷曲调。 乔珩嫌弃地看了一眼李旭沾满湿润泥土的鞋子,心疼了一秒铺在地上的地毯,然后眼不见心不烦地撇开头,问道:“你不是说今天跟着越州刺史视察江堤嘛,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哼,有我没我不是一个样,有那个梁云庭在,我就算脱光了衣服跳到钱塘江里也没人拦着,现在不过是提早回来,会有什么问题,我看他们巴不得我早点走。”李旭干脆脱了鞋,穿着袜子走到乔珩身边的,一屁股做到太师椅上。 乔珩给李旭倒了杯热茶,随便叫平欢去拿一双自己的鞋子过来给李旭应急,这屋子可没烧地龙,回头要是冻坏了咱们七皇子,又该是一桩事了。 等屋子里唯一的下人平欢也出去了,乔珩才说:“看来你从江堤边回来还去了趟别处,怎么样,查出点什么来没有?” 李旭收起了脸上吊儿郎当的表情,很正经地对乔珩说:“......没有。” 第17章 越州 “我今天,趁着他们视察江堤,先回了衙门,逮着那个姓刘的长史好好查了一回官账。你猜怎么着,那账目,比我脸还干净,别说纰漏了,连个错字都没有,咱们张刺使这功课做的到家了。”李旭不无讽刺地说,打死他都不相信赈灾银真一分一厘都用在百姓身上了,他虽然见识的少,但官场上雁过拔毛的事情还能听的少了? 乔珩噗笑,用不出所料的语气说:“你就算不去看那个账本,也应该料到会有这个结果。坦白说今年赈灾的结果算好了,看样子至少赈灾银的六成用到位了,比起往年已经算是张秉志做官仁厚了。要我说这趟来我们就只带着耳朵和眼睛,其他不该过问的事就一律不插手。我相信圣上也清楚里面的猫腻,也没指望你闹出多大的动静还越州一片天下清明,咱们看明白当中怎么回事,就已经很可以了。” 李旭不服,他只要一想到朝廷的银子最后进了贪官的口袋,心里就烧起了一团灭不掉的火,呛声道:“照你的意思就是不管不问呗,我们明知道那个姓张的刺使屁股底下不干净却什么都不做?你过得去心里那一关我可过不去。” 乔珩嗤笑,反问他:“然后呢,你想怎么样呢?” 李旭瞪大眼睛,老实说,乔珩很少这么阴阳怪气地呛他,可想通关键之后他的脸迅速的灰败下来。 要惩治一个贪官不难,相信凭借自己的权势还有乔珩的才智,就算整个越州的官员官官相护,他们也有机会撕出一道口子,想办法扳倒这个张秉志,可问题是然后呢? 乔珩不开玩笑地说:“然后越州刺使的官位会空缺,朝廷需要考虑是从下面提拔人上来,还是从上面下放个官员到这位子上来。如果是从底层擢升官员,那么最有可能选中的,应该就是你今天碰到的刘长史。” 乔珩从手边抽出一份卷宗放在李旭面前,说道:“此人名唤作刘阳,乃关内道人士,昌平五年三甲同进士出身,做官头一年下方到越州做个余衙县主簿,十二年间频频擢升,从从八品做到了正五品长史。在位的功绩最拿得出手的是发现了个叫不上名的祥瑞,真正的干货一点没有。我还忘记说了一点,此人家穷,据说当年进京赶考的钱还是其岳父帮忙给凑的,可你今日看见他会觉得人家日子不好过吗?” 李旭翻看着卷宗,乔珩继续说:“我不是非说这个刘长史用了出格的手段擢升,只是这个刘阳根基不在越州,比起他来,张秉志好歹是本地出身,张氏一族皆盘踞在此,因此他做起事来至少比刘阳多几分顾忌。至于下放官员嘛,我可料不准圣上属意谁,说不定真能给越州送来个好官,但也说不准新来的这位还比不上张秉志。” 李旭不说话,这一刻他心里的无力感被无限放大,他真的像为百姓做点什么,可是到头来才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这怎么不叫他沮丧。 乔珩知道身为天家贵胄,李旭行事总带着几分想当然,是,天下是他家的,在明面上,皇帝发话,谁都不敢不尊,但是私底下,总有些猫腻不是一道圣旨可以解决的。 当然,李旭行事的果决也是他的优点,至少他有心想做些什么,也真愿意亲自去做,如果他能成长起来,乔珩觉得会是个干实事的好皇帝。 气氛太沉重,乔珩怕李旭钻了牛角尖,开解他道:“有些事不是不管,只是我们两个既不知道越州这儿的规矩,手上又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推举上来接手,倒不如先耐心看着,摸清了张秉志和刘阳等人的底细,以期将来我们如果有了能力改变越州的官场,可以一击即中。” 李旭勉强扯扯嘴角,举起茶盏向乔珩示意,两人都抿了一口茶,其余的话都在茶里了。 *** “世子爷,您看这双鞋行不行?”平欢提着鞋进来,刚在门口略站了站,就被紧随着他进门的安庆撞得往前一跌,险险地立稳脚跟,平欢回头就对安庆发射了一计眼杀。 安庆连忙去扶平欢:“平欢哥,你没事吧,都怪我太毛躁了。” 平欢鼻子出气:“哼,在殿下和世子爷面前还如此莽撞,回头就叫你重新学一回规矩。” 李旭已经缓过来脸色,为安庆开解道:“好了平欢,安庆做错了你回去该罚就罚,只别伤了你们兄弟的情义,还有安庆,你急急躁躁地做什么?” 安庆爱热闹,性子也单纯,平常乔珩不拘着他,他很快就跟越州会馆里的下人打得火热,幸好安庆还知道分寸,在外面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乔珩也就随他去了。这一回,安庆就是打听到了一个有趣的轶事,才急忙赶回来禀告给主子的。 安庆笑嘻嘻地对着座上的两位主子请了安,一双圆圆的虎眼眨巴眨巴地说:“回殿下、世子爷,这事奴才肯定您二位都还没听说,原来左仆射大人和刘长史的夫人,是表了又表的表兄妹。” 李旭:“哈?” 安庆点头:“是真的,刚才您是没看见,梁大人和张大人刚从外面回来,还没进府衙,后街的刘家娘子就逮着空扑到梁大人身边了,看样子都成一泪人了,嘴里还喊着‘表哥’、‘表哥’的,把梁大人都给吓住了。” 乔珩和李旭对视一眼,还真没见过这么热闹的戏,乔珩清了清喉咙,斥责安庆道:“那是人家刘长史的家事,你不许乱加议论,这事和我们没关系,听见了没有。” 安庆缩缩脖子,乖乖地说:“听见了。” 说完安庆还不甘心,最后补充了一句:“可是事情好像闹大了,梁大人说他没有什么表妹,把长史娘子给扔到狱里去了。” *** 安庆嘴里的这个大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城上下,刘阳的娘子一直被关在狱中,梁云庭好像是气狠了,命人去查刘家娘子的来历,扬言要是查清楚了,是他妹子,他就跪地作揖请求刘家娘子原谅,要不是他妹子,就要判刘家娘子一个藐视朝廷命官之罪,罚她流放三千里。 李旭自从和乔珩谈过之后,果然乖乖地做他的吉祥物,再没有上串下跳地查越州赈灾银的猫腻,反而把目光转移到了刘家娘子一案上去。 坊间对这起案子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觉得说不定刘家娘子真的是钦差大人的妹子,不然一个妇人家做什么冒天大的风险去赖一个朝廷命官;也有人觉得刘家娘子是想出人头地想疯了,铤而走险想要赖上钦差,谁知道这位梁钦差认了死理,非要查清楚;当然也有人觉得刘家娘子一个妇道人家做不出这样的壮举,铁定是长史刘阳在背后指使。 反正不管怎么说,没几天,刘家娘子的身份就被查清楚了,原来这女子娘家姓连,连娘子是刘阳娶的继室,和梁云庭梁大人一样都是忠州人士,幼年时母亲改嫁,她和母亲随着继父一家来了越州,后来就嫁给了长史刘阳做填房。 还真别说,都是忠州人士,说不定连娘子和梁云庭真有亲戚关系,反正在梁云庭从本家那儿拿到族谱抄录本之前,这个连娘子已经被请出了牢房,目前被单独安置在衙门后院的偏厢里。 这日又是个阴雨天,好像来了越州之后,乔珩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看见过太阳了,雨滴顺着房檐滴在窗外飘零欲落的梧桐叶上,滴答声没来由的叫人心里烦躁。李旭穿着蓑衣穿梭在雨里,他走的很快,从乔珩在窗户里看见他,到他走进门口,也不过就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跟在李旭后面的,是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那人脱下蓑衣,露出瘦弱的身体来,乔珩不禁扶额,怎么李旭和这位又搭上线了。 没错,来人正是墨汗的二王子呼延贺,看见他出现在自己这儿,乔珩忍不住埋怨林辉,那也是个不靠谱的,明知道呼延贺关系着两国邦交,还敢随随便便带着他来越州,心也是太宽了些。 李旭打哈哈道:“我来的路上正好碰见贺兄弟,他说有事要告诉你,我干脆就带他一起来了。” 呼延贺,或者说贺青腼腆一笑,附和道:“确实有点事,我不知道对你们重不重要,又怕不说会误了你们的事,所以就跟着来了。” 乔珩保持着完美的微笑,把李旭和贺青请进来坐下,平欢和安庆已经默默退下,三人围着火炉把身上的湿气去掉,乔珩顺手帮贺青把要垂到火炉里的头发撩起,惹得贺青双手不知道放哪好,紧张了好一阵。 过了一会儿,他才皱着眉头说:“我不是很懂你们汉人的风俗,所以也不知道中原的夫妻应该是怎么相处的,只是偶然看到,你们那个姓刘的长史,偷偷去找了偏厢里的连娘子,我觉得他们好像有点问题,因为那个长史走了之后,我晚上听见连娘子哭了很久。” 贺青说完又摇摇头,补充了一句:“其实我觉得你们这儿的人都挺奇怪的,既然都把连娘子放出来了,梁大人为什么不直接把她送回家,反而安置在府衙后院,还有林将军,偷偷调了几个人守着后院,我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乔珩奇怪地看了贺青一眼:“你,晚上~听见连娘子哭?” 第18章 跳了个坑 呼延贺躲闪着乔珩的目光,吱吱呜呜说:“连娘子住的偏厢离我们护卫也就一道墙的距离,我晚上起夜不小心听到的。” 乔珩挑眉,是他多想了吗,看呼延贺的样子也不像是登徒子,可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林辉利用他送信的那一回。呵呵,乔珩眼光一闪,既然觉的古怪,就避免和呼延贺深交罢了。 呼延贺低着头,他心慌意乱之下,倒是没发现乔珩对待他的态度变了,在场的另一人,李旭也没有注意到,因为他的注意力已经全放在刘阳身上了。 可他想说的话不好当着呼延贺的面说,毕竟人家都不是本朝人,等好容易乔珩送走了呼延贺,李旭才转过头来对乔珩说:“你上次给我看的卷宗还在不在,就是关于刘阳那一份?” 乔珩拿出卷宗,李旭快速展开到其中一段,指着卷宗说:“我记得你说过,刘阳当年能够进京赶考,全靠他岳家替他凑足了银两,而他上任之后,也带着妻子吴氏和一对儿女一同来了余衙县。但是我查过余衙县的县志,刘阳上任第四年,余衙县来了个姓吴的捕头,你说这个捕头和刘阳的原配吴氏有没有关系,或者说这个捕头跟刘阳有没有关系?” 乔珩皱眉:“你连这都查到了?那这个吴捕头现在在何处,我们找到他一问就知道了。”一个捕头而已,就算在越州衙门的官员升迁簿中最多也就记录了只言片语,凭这个就说吴捕头和刘阳原配有关,有点太武断了。 “人死了,而且死的还挺奇怪。”李旭声音都高了一度:“我就看那个刘阳不顺眼,查了他做官以来的所有记录,这个吴捕头,满打满算才在余衙县干了半年,之后就死于剿匪,死的莫名其妙。余衙县两面临水,常年水匪为患,说捕头带人剿匪倒是说得过去,可当年整个余衙县剿匪死的就只有他一个捕头,最后水匪还一个都没抓到。吴捕头死的那一年,刘阳很快就调到了尧郧县,尧郧县富庶,他等于小升了半级,可是吏部那年对刘阳的考评,写的是良。之后刘阳基本每两年就升一升,很快就成了长史。” 李旭说的信息听上去很有问题,但是仔细想想,又跟连娘子这儿搭不上多大的关系,乔珩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可等他努力去回想时,却什么都想不明白,这感觉就好像他拿到了几片拼图,可缺少关键信息,这几片拼图怎么也拼凑不起来。 而这个关键信息,是连娘子带给乔珩的。 两日后,梁云庭请李旭作见证,当众认下了连娘子这个表妹,乔珩站在人群后面,见梁云庭说完话,连娘子就好像劫后余生一样,泣不成声,乔珩心里突突的。 梁云庭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平时最低调不过的一个人,认个表妹居然宴请越州所有五品以上官员,连城中富户也请了不少,乔珩陪着李旭坐在首席,冷眼看着梁云庭将刘阳请到首席,以未认出表妹、表妹夫为由,敬了刘阳无数杯酒,而连娘子一言不发,对席上的菜肴更是一口不碰,看她枯瘦的身材,烛光之下,乔珩莫名觉得她就像具活死人。 这场宴席来的太过奇怪,所以当梁云庭带着连娘子半夜求见李旭时,乔珩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应该说乔珩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所以赖在李旭这儿等着看戏。 李旭:“不知梁大人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梁云庭的声音很低沉,就好像他表现出来的性格,但是乔珩今夜才发现,撕开梁云庭闲事不管的假面,其实内里,他还是个甩雷老手:“回七殿下,下官深夜打搅自然是有要事与殿下商量,可否请殿下先听这位娘子的一段证词。” 在梁云庭的示意下,连娘子的眼泪唰的下来:“民妇见过殿下千岁,见过各位大人,民妇今日要状告越州长史刘阳,收受贿/赂、草菅人命、与水匪勾结贩卖私盐、玩忽职守、贪墨朝廷赈灾银两等数条罪证。” 其他几条罪证,乔珩猜也能大致猜到,但是和水匪勾结这一条还真是超乎了他的预料。按照连娘子接下来说的,刘阳早就和水匪暗中来往,每年朝廷运送到越州的官盐,都会由刘阳负责登记入库。 官盐每半年运送一次,运来的盐都会先堆放在官府建造的盐仓之中,而这些盐不可能一下子就全部售卖出去,基本都会先在盐仓存放一段时间。所以每年地方上都会统计这些官盐的损耗,上报给朝廷。 而刘阳就监守自盗,放了水匪进入盐仓偷取官盐,再将被盗取的部分记在损耗的账面上。被偷出来的官盐就由水匪走水路往南面贩卖,刘阳抽取其中的抽成。 这样一来,刘阳就做起了无本买卖,贩盐带来的暴利又被他用在贿赂上下级官员上,因此他一路高升,而他升的越高越快,贩卖私盐的生意就做的越大。 连娘子在刘阳醉酒之后的言语中得知了他的秘密,惊恐之下平日里在刘阳面前就露了马脚,被刘阳发现她知道了个中机密。刘阳本来是想偷偷毒死连娘子,再伪造成连娘子病逝的假象,谁知道这个时候视察赈灾后续的钦差南下来了越州,这叫刘阳暂时不敢妄动,先把连娘子关在家里,却被连娘子找着机会跑出来,赖上了梁云庭,这下子事情闹得满城皆知,刘阳反而不好动手了。 听完连娘子的叙述,李旭唏嘘不已,乔珩看向梁云庭,他相信梁云庭一直拖着说要查证连娘子身份,也是使了一招障眼法,暗中在调查连娘子所说是否属实,今天梁云庭能把连娘子带到李旭面前,就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果然,梁云庭接着连娘子的话往下说道:“下官得知此情况之后,就暗中派了人前去查探,然则刘阳心思缜密,即便我已经按照连氏所说去查证,可查到的证据还是不足以定罪于刘阳,越州府每年上报的官盐损耗,在朝廷允许的范畴之内。刘阳平时与他人之往来,也查不出和水匪有联系的痕迹,就算是贪墨赈灾银和查贿/赂官员这两条,所涉及的人员甚多,一时之间没那么好拿到证据。当然,如果能由殿下出面查证,或许能快些查出贿/赂官员的罪证,至少咱们能先将刘阳缉拿入狱。” 得,梁云庭这几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七殿下啊,你看人家姑娘说的都是真的,咱们不能让刘阳那个混蛋逍遥法外,但是我能力有限,揪不住他的小辫子,你能不能借我你的皇子印用一用,我扯个大旗先把人抓回来,将来在圣上面前,七殿下您就跟我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我就成了给您打工的了。 乍一看,梁云庭是把所有的功劳都推在李旭头上了,端的是高风亮节、大公无私。但是功劳是建立在证实刘阳所犯罪证的情况之下的,如果最后查不出什么结果的话,李旭就成了他的挡箭牌,这真符合梁云庭高高挂起的性格。 最让人恶心的一点是连娘子都到李旭面前哭诉了,如果李旭不应下来的话,就成了冷血之人,万一将来刘阳的事爆出来,李旭冷心冷肺、胆小如鼠的污名就洗不干净了。所以梁云庭所言所行,是在逼李旭做自己那张吓唬人的虎皮。 不给人退路这一点确实够恶心人,但是这个坑,李旭和乔珩还就跳的心甘情愿了。 今晚之前,乔珩和李旭商量过,要想避开梁云庭,办法不是没有,最不济装病总可以吧,如果李旭只相当了宗室亲王,这时候就应该继续装聋作哑。功,我们不要,过,我们也不沾。 但是自从连娘子赖上梁云庭那一刻起,这位梁大人已经入了局,躲都躲不开了,所以他没得选只能查下去,这件事不管成不成,都会传进乾元帝耳朵里,人皇帝回过头来一看,自家儿子在这件事里做了缩头乌龟,他会怎么想李旭?如果李旭这时候躲了,那他一辈子都只能坐冷板凳,再没有机会接触朝堂上的事。 所以,李旭一定要赌一把,赌赢了,从此他就不再只是一只吉祥物,赌输了,那也要输的漂亮,至少让乾元帝看见这个儿子为国效力的决心。 但是面对梁云庭的请求,李旭不易直接回答,不管他怎么回答,都失去了周旋的余地,所以只能由一直没开口的乔珩打断梁云庭道:“行贿一事就算有七殿下出面也不是那么好解决的,我反而在想,这位娘子之前状告刘长史草菅人命这条罪,不知娘子可否细细说来?” 连娘子一愣,不安道:“外人都以为刘阳是个正人君子,可我知道他其实就是个伪君子,他明面上是一条人命都没沾,但我觉得,他当年的原配吴氏就是被他私下害死的。” 李旭皱眉:“你觉得刘阳害死了吴氏,可你没有证据可以证明,那你凭什么这么说呢?” 连娘子急红了脸,立刻说:“因为刘阳醉酒后曾说对不起吴氏,叫她弟弟死了也没具全尸,又说自己没办法才害了吴氏性命,求吴氏早早去投胎,千万别再缠着他。” 第19章 查究 “快走快走!”越州刺使张秉志扶了扶官帽,催促着自己身后的长随,逃也似地快步走出会馆大门,如果这时候有人能听见他的心声,那一定能听见一片叫苦声。 这位张大人,他心里苦啊~ 论做官,他张秉志算是有良心的了,就说今年朝廷发现来的赈灾银吧,他总共就拿了五百两,天地良心啊,就连底下那几个长史、别驾拿的都比他多,他张家也是一方富硕,要不是为了随大流,他还真不想拿这烫手的钱呢。 最苦的是今年朝廷怎么派了这几位祖宗巡视到越州来了,七殿下不好伺候这他是料到的,可没想到梁大人也这么喜怒无常。 张秉志坐进软轿,趁轿帘还没完全放下,瞥了一眼会馆大门,忍不住抱怨道:“不是昨天才认回了妹子嘛,怎么今天就黑着张脸,又是检查加固沿江码头,又是核对过往船只的,您老也不嫌麻烦。” 而此刻被张秉志抱怨的梁云庭也正眉头紧锁,以后谁再跟他说永定侯府的小世子是个书呆子,他就让那人也试试这位小世子的手段。平日里看乔珩装得云淡风轻,好像只温顺的兔子,没想到咬起人来比狼还狠。 虽然,梁云庭心里也知道,一开始他想拉七殿下入局这事是他做的不太地道,可是梁云庭自认为做事的是自己,李旭借了个名头就能白得一份功劳,这份买卖对双方都很划算。但是梁云庭没想到他坑了人家,人家立马就给坑回来了。 昨天晚上,按照乔珩说的,梁云庭决定用吴氏和吴捕头的死入手,先查这两条人命和刘阳有什么关系,再顺藤摸瓜,查查刘阳怎么跟水匪勾搭上的,好好一个朝廷官员跟江湖匪类有了瓜葛,这当中总要有个契机的吧,说不定契机就在这两条人命上。 等拿下了刘阳,梁云庭下一步就想借助七皇子这块招牌,查清楚贪墨赈灾银的事,其实这个才是他调查的重点,如果没有赈灾银搅和在里面,梁云庭说不定早就写奏本一封,再同连娘子一起打包送去上京,之后怎么查贩卖私盐一案,自有圣上定夺,他可不想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所以叫梁云庭来说,他一点都不想管被私自扣下的官盐最后都运往哪里。他不用想都知道这么大件事,关系到的人员肯定十分复杂,刘阳只是个起头的,谁知道查下去后面还会牵扯上什么人。 可是七皇子和乔家那个小世子的意思是,你要用我们这块招牌,可以没问题,但是你得用你钦差的名头帮着往下查,查清楚官盐的最后去向。 总之就是一句话,要不,咱们就联合在一起,一个皇子加一个钦差,把整件事查得清清楚楚;要不,咱们分开,你别想打着我的名头,我也不借用你的职权,咱们各查各的,查不清楚大不了大家一起受罚。 “无赖!”梁云庭狠狠地在官文上批了一个‘允’字,正式签署任命,由张秉志负责,乔珩辅助,对越州范围内所有的码头进行查看,对过往的船只进行检查。 接到正式任命的张秉志嘴角一抽,看来他不只要应付难伺候的七皇子以及阴晴不定的梁大人,还要陪那位看上去挺和善的世子爷游山玩水,希望乔世子不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当然,很快张秉志小小的期望就被大魔王乔珩给捏碎了。 *** 江风从水面上呼啸袭来,入秋之后空气里浓浓的湿气弄得人很不舒服,张秉志带来的衙差捕快已经开始盘查码头上停泊着的船只,乔珩和张秉志则迎着江风站在岸边。 张秉志搓了搓手,又看了乔珩一眼,讨好道:“乔世子,江边风寒,底下人做事没几个时差完不了事,我们不如先去前面的茶馆喝杯热茶驱驱寒?” 乔珩露出最标准的笑容:“张大人要是受不了,就请自便,乔某囊中羞涩,就不去了。” 张秉志差点没反应过来,您这位世子爷囊中羞涩?他尴尬一笑:“乔世子真会开玩笑,说起来,世子来了越州这么久,下官也不曾好好招待,这顿茶钱自然是算我的。” “这样啊?”乔珩转过头看着张秉志,笑得格外灿烂:“大人一片好意,本来我不应该拒绝,可我又怕您这顿茶钱用的是加了敕印的银子,想来想去,我看我还是在这儿吹会儿风吧。” 这话讲得好不诛心,只有朝廷用作官用的官银才会印上敕印,就比如,今年下发的赈灾银,乔珩这么说,摆明了是指张秉志贪墨赈灾银,所以他话一出口,张秉志脸色瞬间阴下来。 “乔世子您这是什么意思,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张秉志行得正坐得端,您想诬告我,可得拿出证据来!” 乔珩拍拍张秉志的肩,虽然张秉志比他大了二十多岁,但论气场,此刻云淡风轻的乔珩没悬念地碾压了外强中干的张秉志。 乔珩笑:“张大人放心,此地只有你我二人,我说的话旁人可听不见,大人何必这么紧张。其实我也知道大人的难处,您殚精竭虑地为越州百姓着想,要是这样还称不上一位好官,那就太冤了些。” 张秉志不说话,他摸不清楚乔珩到底知道什么,也猜不出乔珩说这些话的目的,只好等着乔珩为他解惑。 乔珩:“我知道很多事情大人也是身不由己,有些钱财,大人不拿,别人就防着您,说不准什么时候,那些把大人当做异类的蝼蚁就使了坏招想把大人踩下去。但是归根结底,大人您和蝼蚁是不一样的,单看今年越州加固了近三成的江堤,就能看出大人您为民着想的心思。只可惜啊,那天洪水一冲,不管是蝼蚁还是人,都得遭殃。” 张秉志不是真的蠢人,乔珩的敲打让他很快就想到,这群从京里来的钦差要对越州的官场动手了。可是张秉志又怀疑,单凭一个尚书左仆射和一个乳臭未干的皇子,最多再压上永定侯府,真的能掀翻整个越州官场吗? 张秉志想,如果乔珩他们真的有把握,那乔珩现在的敲打,说不定就是自己最后上岸的机会。但如果乔珩他们没有把握,而自己贸贸然应了下来,最后事败,他们拍拍屁股走人,遭殃的就是自己了。 张秉志拿不定主意。 于是乔珩决定再给他吃一颗定心丸:“大人不必紧张,贪墨赈灾银在数条罪状里也不算最重,前面多得是高个子给您顶着,怕只怕数罪并发,圣上一怒之下,可管不了你犯的罪是轻还是重,一律往重里罚,那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张秉志咽咽口水,不确定的问:“数罪并发?” “是啊,哎,糟心事太多,你没见梁大人这两天脸色都不太好嘛,到时候拔起萝卜带出泥,赈灾银的事或多或少会扯出来点,我这儿也就是给大人您提个醒,有办法把自己摘出来,就赶紧的,千万别事到临头了被拉出来以儆效尤。” 至于怎么摘出来嘛,乔珩看了一眼张秉志,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明白。 结果第二天,跟着来查码头和船只的衙差捕快多了一倍,张秉志甚至说动越州的折冲都尉,派了一小队军防的守军过来协助,这诚意表现的满满的。 李旭和梁云庭那儿也进行的很顺利,尤其是在刘阳之子刘兆基,站出来证明吴氏是被刘阳毒杀之后,刘阳草菅人命的罪几乎已经板上钉钉了。 李旭曾经问过乔珩一个问题,如果刘阳背后牵扯着水匪及种种人员,那为什么不放长线钓大鱼,反而要打草惊蛇先把刘阳抓起来呢。 这话也不错,如果没有连娘子跑出来大闹了一场,那确实应该先吊着刘阳,但恐怕在连娘子被接进府衙后院那天起,刘阳及其同伙已经暗中扫尾,要不是刘阳就在明面上做官,林辉的部下又死死盯着他,说不定连刘阳都会人间蒸发,所以现在只能先把刘阳抓起来,从他口中盘问线索。 而乔珩,他则每天都去各处码头转悠,衙差捕快盘问船只时,他就带着几个亲随顺着江边走动,像是在寻找什么。 这日,乔珩刚回到码头,就听见一阵吵闹声,一个管家样子的中年男人挡在十来个捕快面前,硬拦着不让外人上船。 捕快里有个机灵的小子叫周遂,他看见乔珩回来,立马跑过来禀告:“世子爷,这几条船都是一起来的,兄弟们想上去探查,可他们家的管家说船上有女眷,不方便放人上去,就连后面几条运货的船都不让上,我看他就是怕我们手脚不干净,嗬,别提他多嚣张了。” 乔珩点头,问:“这是哪一家的船,从哪儿来?” 周遂道:“只问明白了姓宋,从上京来的船,去哪儿的就不知道了。” 远处拦着捕快的管家看见乔珩,抬高音量喊道:“叫管事的出来说话,瞎了你们的狗眼,连康乐公主府上的船你们都敢拦,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 乔珩眼皮子一跳,可千万别是他想的那样。 第20章 结案 宋芸芸烦躁地把窗户推开一条小缝,船舱里本来就闷,这会儿停靠在码头边,外面三教九流的净是闲杂人等,她想开个窗都嫌膈应,也不知道管家怎么办事的,过了这么久还耗在那儿,真是废物。 大丫鬟椿纤以为宋芸芸是想看热闹,连忙拿来帷帽,却被宋芸芸一把扔在地上。她家小姐一生气就喜欢拿下人出气,椿纤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宋芸芸这回倒是没为难椿纤,吩咐说:“外面这群人怎么回事?求财求到咱们家头上来了,你让管家带上家丁,就说是我说的,不用跟这帮人客气,谁要是还想再拦着咱们家的船,直接给我把手卸了。” 椿纤浑身发抖,颤着声音说:“小姐,那可是官差。” “那又怎么了,为这么点小事我不信谁敢开罪咱们宋~”宋芸芸话还没说完,往船外面望去,恰巧看见一身靛蓝色锦袍的乔珩向宋家船只停泊的方向走来,公子如玉,即便码头上围着黑压压一片人,可乔珩却似鹤立鸡群一样,叫宋芸芸一眼就认了出来。 宋芸芸心里吃了一惊,上京永定侯府的小世子,她怎么会不认识,只是没想到能够在这儿遇见他,但随之而来宋芸芸就心生狂喜,像乔珩这样的人物,往常她想见还见不到,现在天赐良机,她要是不抓住岂不是太可惜了。 宋芸芸拉住椿纤的手:“我改主意了,你去跟管家说,让他好好配合官差,不得阻拦。” 椿纤不解宋芸芸突然大变的态度:“啊?” “哎呀你别管了,照我说的做,再去看看哥哥起了没,叫他赶紧下去请永定侯府乔世子上船一叙。”宋芸芸已经挪步到了梳妆镜前,拿着支金步摇在自己发髻上比划,心里盘算着等会儿怎么‘凑巧’地出现在乔珩面前。 且不提宋芸芸的亲哥宋子勋怎么被下人从床上拉起来,只说乔珩看见脚步浮软的宋子勋从船上出来,就明白这几条打着康乐公主旗号的船是怎么回事了。 康乐公主当年所嫁的,是礼部尚书的嫡次子宋世元,而宋尚书膝下一共有二嫡一庶三个儿子,也就是宋子妤的大伯、爹爹和三叔,七年前宋尚书因腿疾去世后,三房就分了家。据乔珩所知,宋子妤庶出的三叔现在就外放在慈州做官,再见到宋子妤三叔家的堂哥宋子勋,乔珩就知道这几条船必定是出自宋家三房。 “没想到在这儿也能见到乔世子,子勋这厢有礼了,嘿嘿,世子爷要是赏脸,不妨入内一坐?”宋子勋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美色,也算得上是京里小有名气的一枚纨绔,乔珩知道他的秉性,但还是被他打招呼时的轻浮给噎了噎,还这厢有礼了,你是不是还想要唱一段西厢记啊? “不必了。”乔珩打断宋子勋,对身后的周遂等捕快说:“既然是官宦女眷乘坐的船,我们自然不能叨扰,劳烦几位兄弟往其他几条船上走一遭,小心别惊扰了其他人。” 宋子勋连忙赔笑:“世子爷,您看咱们两家也都认识,这搜查到咱们这儿就免了吧,我就是带着妹妹去慈州与父亲汇合,船上也没装什么别的。” 乔珩:呵呵。 最后船还是被搜了,其实底下办事的人谁都不是傻蛋,也不会故意去开罪权贵,上船搜查的时候也都十分知礼数,有女眷在的那条船更是连碰都没碰,可是宋子勋还是觉得被下了面子,以至于枉顾妹妹叫他请乔珩上船的意思,全程黑着脸没再说话。 至于宋芸芸,她躲在船舱里,不错眼地盯着岸边的情况,边看她还边抱怨:“哎呀哥哥怎么回事啊,真是一点事都办不成,不是叫他把乔世子请上来的嘛,怎么都没动静了。” 宋芸芸跺跺脚,觉得就因为她哥太蠢了,才坏了自己的好事。她痴迷地看着乔珩的身影,脑子里浮现出自己曾经在康乐公主府偷看乔珩的情形。 自从宋家三房分家之后,宋芸芸的身份一下子从正三品尚书府孙小姐跌落到正五品慈州别驾府小姐,这身份上的落差,意味着她再也进不去上京城中最顶级的圈子。 再过一年,她就到了及笄的年纪,如果爹爹还只是一个小小慈州别驾的话,宋芸芸都不敢想自己会嫁给什么人家,她是知道自己那个郡主堂妹喜欢永定侯府小世子的事,一个是郡主,一个是世子,这两人门当户对,虽然宋芸芸不想承认,但是她堂妹和乔世子确实是郎才女貌。 不过乔世子貌似并没有看上自己的郡主堂妹,这一点让一直嫉妒着自己堂妹的宋芸芸心里暗爽不已,甚至萌生出想要嫁进永定侯府的痴念来。可惜宋芸芸一直也没找到机会跟乔珩单独相处,原以为出了上京城就更难见到意中人了,谁料到能够在越州见到乔珩,她恨不得现在就走下船对着乔珩诉衷肠。 “椿纤,把我的帷帽拿过来,我要下船。”宋芸芸决定死也要出去跟乔珩见一面,可椿纤早就被她家小姐不寻常的举动吓破了胆,可怜兮兮地死死抓着帷帽不给宋芸芸。外面那么乱,要是让她家小姐出去了,椿纤觉得今晚就是自己的死期...... 椿纤惨白了脸哀求道:“小姐,外面那么多人,您怎么好出去,您想看热闹开着窗子看一看不就行了,奴婢求求您可千万别出去。” 宋芸芸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恶狠狠地说:“大胆贱婢,本小姐做事还用不着你来教,还不把帷帽给我拿过来!” 椿纤急中生智,把帷帽背在身后说:“小姐,奴婢是为了您好啊,您想想,外面那么多人,您这要是出去了,别人该怎么看您,尤其是还有永定侯府的世子爷在,说不定他怎么想您呢。” 这最后一句话说到了宋芸芸心里,她可不想被乔珩误会是随随便便的人,想了想,她又返回窗口,解下系在自己腰间的青绿色丝帕,素手一翻,让丝帕随着江风往窗外吹去。 老天爷也算帮忙,那丝帕顺着风一直往码头上飘去,眼看就要飘到乔珩身边了,乔珩竟然在这个时候侧身往旁边走了几步,等宋芸芸满心欢喜地看着丝帕飘过去,就只看见丝帕穿过人群砸在一个正吃着烧饼的彪形大汉脸上,那大汉将丝帕从脸上扯下来,似是疑惑哪里来的东西,只见他想了片刻,然后用丝帕擦了擦嘴,又不讲究地醒了醒鼻涕,最后把丝帕扔在了地上。 宋芸芸...... 椿纤一小步一小步地往门口挪去。 宋家的几艘船很快就搜完了,还别说,这么一搜真搜出点问题,发现不对劲的还是那个机灵的周遂,这小子在江边长大,盯了宋家的船老半天,背着人告诉乔珩他觉得这船的吃水位子不对。 周遂挠挠头,问乔珩:“世子爷,咱们还扣着船吗?”周遂看了眼宋家半百以上的家丁,心里盘算着叫人去折冲都尉府报信,一会儿起了冲突他们一群官差可不能丢了面子。 谁知道乔珩却说:“扣着干嘛呀,放行,再派人跟着,看宋家的船都在哪几处靠停了。” 乔珩心情挺好的,等了好久终于抓到这条大鱼,下一步就是确认宋家帮忙偷运的是不是私盐,如果是,那私盐又运往何处。 乔珩盘算过刘阳历年记载的盐仓账本,大致估算过他们每年偷运出去的私盐数量。虽然刘阳这个人胆小谨慎,从每个盐仓里偷运出去的数目都不大,但越州大大小小数十个盐仓都由他掌管,每个盐仓偷一点,集合在一起的数量也不小了。 这些被偷运出去的私盐不可能一下子分销,就连直接运往其他州郡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所以乔珩在想,如果让他来解决这个问题的话,他会在沿江附近建造多个自己的盐仓,把偷来的私盐暂时存放在那里,然后再联络船只,一点一点往南边运。 之前,乔珩在查看越州今年盐政账目时,发现账目已经被做伪,那也就是说,刘阳已经从今年新到的官盐里偷出了一部分。算上连娘子告状的时间,外加李旭和梁云庭前段时间一直在江堤、码头等处视察,乔珩就猜,刘阳盗出的那批私盐还没有找到机会被运出越州。 所以乔珩一边搜查江边的私人盐仓,一边叫捕快检查过往船只,果然逮到了宋家这条大鱼。 *** 一个月后,乔珩已经查清楚了水匪沿江布置的盐仓,多亏了宋家那几条船的帮忙,让乔珩能够顺利确定私盐的最终去向是慈州,有了慈州宋别驾做突破口,乔珩大致能够确定慈州官场上跟私盐有关的几个官员,还真别说,贩卖私盐赚头十足,至少慈州那边几个官员光是收封口费就赚了个盆满钵满。 李旭和梁云庭这边倒是遇到了点困难,刘阳定罪之后,在贩卖私盐一罪上,一直咬死了不肯说出他的同谋,虽然李旭带着人多方查证,最后找到了水匪的老巢,但是因为时间耽搁太久,还是被水匪头子逃脱,但现在还没有抓到。 但是奇怪的是,刘阳在贪墨赈灾银上一反之前咬死不说的态度,简直对审讯知无不答,又有张秉志戴罪立功,梁云庭很快就将涉案的主要人员逮捕入狱。 因此,乔珩他们十二月中旬启程回京时,两份分别来自梁云庭和李旭的奏本已经乖乖摆在了乾元帝的案头。 满朝上下无不惊闻越州的变故,本来以为七皇子就是去南边打个酱油,没想到人家一弄就弄出两个惊天大案,这种感觉就好像去最低等窑子里喝花酒,没想到碰到个绝色美女一样让人惊奇。 第21章 全鹿宴 这个时节,上京城里已经开始飘雪,快到年尾了,游子都该回家团圆了,可还是有人不得不离开家远行,有的人是为了公事,而有的人,却是为了私事。 最近康乐公主很不高兴,虽然她任劳任怨地在为丈夫收拾行囊,但是私心里,她一点都不希望丈夫在这个时节还要南下。 “听说南边的风水跟咱们这儿不一样,冬天阴冷得很,我给你带了几件大裘衣,你到时候记得拿出来穿。” 和丈夫举案齐眉,又生育了三个孩子的康乐公主,应该算是本朝最幸运的一位公主,然而此时,她心里藏着一团邪火,恨不得跟什么人吵一架才好。 宋世元握住妻子的手,他和康乐公主恩爱了这么多年,对妻子的心思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有些事他必须去做,因此只能向妻子解释道:“公主莫要生气,三弟再不对,也是我们宋家的血脉,而且慈州还有子勋和芸芸这几个孩子,他们叫我一声‘二伯’,我就应该照顾他们,何况我现在只是走一趟把他们带回来而已,你就别担心了。” 康乐公主心里还是不舒服,虽然她身为公主,在三房还没有分家前,她和丈夫就是单独搬出来住在公主府的,可是宋家老三那一家子不上台面的做派还是膈应到她了。 康乐公主想,要不是这个小叔子太贪得无厌,已经去世的公公也不会在弥留之际非要请族长见证,给三个儿子分了家,恐怕就是担心小儿子无止境的贪念最终会害了全家人。如今看来公公果然有先见之明,越州贩卖私盐一案,小叔子可不就是为了贪念而把自己折进去的嘛。 可是宋世元又不是宋家这一代的长子,做什么要他前去照应三房的人,康乐公主很想说为什么不叫大伯去慈州把弟媳和侄子侄女接回来,可她也知道自己的丈夫最心软,肯定会为自己的大哥开脱,无奈之下,康乐公主决定按下不表,说起其他的话题。 “这次也要谢谢珩哥儿,要不是他在南边,说不定弟妹他们要受什么苦呢,这孩子也算知礼,特特写了信过来,叫我们知道当中缘由,也好及时有个应对。你可别犯了牛脾左性,怪人家告发小叔,实在是小叔自己不像话,叫我说,还幸好是珩哥儿发现了呢,要不然等他再错几年,还不知道要搭进去多少人呢。” 宋世元把康乐公主搂进怀里,说:“在你心里我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吗,珩哥儿做的没错,反而是咱们家该谢谢他,这一点我明白。再说了,就咱们闺女那心思,我敢怪他嘛。” 此话一说两夫妻都笑了,宋子妤的心思,实在太明白了些,外人都猜得到,更何况是这两个当爹当妈的,原本康乐公主还担心乔珩对自己女儿没那个心思,怕女儿最后伤了心,可现在看来,这小子也不是一点不动心,否则也不会越州那边一定案,就写了信过来,还送来了一大堆南边的土仪。上京城里但凡有点名望的两家人,或多或少都能扯上一点亲戚关系,如果乔珩只是为了两家这点关系,很不必这么费心思来解释。 宋子妤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爹娘已经知道了自己不能说出口的小心思,她这会儿正冷眼看着有人在她面前做戏。 虽然已经入冬,但上京城里的贵女们却总能找到呼朋结伴的理由,今日去你家赏梅,明日来我家品酒,不同等级的贵女又分有不同的圈子,个人又有个人的小圈子,众人往来又掺杂着几个家族之间的人情关系,当中情况之复杂,外人实在理解不了。 不过像宋子妤这样本身就身份尊贵的贵女却不用为了复杂地人际关系所苦恼,因为除了少数几位帝姬和同等级的贵女之外,其他人无不讨好着她。 今日本是上柱国简大将军之女宴请京中贵女的全鹿宴,日子是早就订下了的,宋子妤也早早收到了请帖,所以上午就带着丫鬟仆从去往了简大将军府。 不管是以什么为名头的宴会,其实内容大抵都是一样的,何况能够被简大将军之女简柔邀请的,都是和宋子妤一样,京中正三品及以上官宦人家的贵女,当然,其中间或也掺杂着几个低等级官员家的女儿,这些都是依附于身份尊卑的贵女,而被带进来一同游乐的。 而这些女孩子大多从幼年就相互认识,彼此知根知底,连性格都摸得一清一楚,大家都知道要如何在这个圈子里自处。 可今天这全鹿宴却来了一个极大的变数。 宋子妤懒懒地倚靠在坐榻上,自从她的珩哥哥出京南下,她的心也跟着往南边飞走了,现在叫她做什么她都提不起劲儿来,况且宴会无聊,她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 然没过片刻,工部尚书之女秦妙蓉就从外边掀开暖阁的厚帘子进来。秦妙蓉和宋子妤算得上是一党的手帕交,因此秦妙蓉一进来,就径直往宋子妤这儿走来,陪宋子妤坐在坐榻上,面色奇怪地凑到宋子妤耳边说悄悄话。 “楚家老九这次可惹火了简柔姐姐,她带了文华殿内常侍家的姑娘来,这会儿人都已经进垂花门了,简柔姐姐知道了脸色都变了。” 秦妙蓉长了张娃娃脸,只要她一眨眼睛,就显得特别无害,可她说的话却杀伤力十足,宋子妤懒懒靠着软枕的背脊直挺了起来,脸上显露出来的,满是‘她怎么敢’的表情。 内常侍是专属于宫中宦官的官阶,而外人口中的文华殿内常侍则特指文华殿管事内监王秀英。 如果非要在本朝找出一个人担任奸臣的称号,那这个人一定是文华殿内常侍王秀英,无他,此人是老太后身边第一得力人,只要是他说的话,老太后多半都会听从,而且此人最是贪财,只要出得起足够的价钱,他就愿意为任何人在老太后面前进言。至于老太后,则又可以用孝之一字来压乾元帝,因此人人提起王秀英来,都会在心里憎恶几句。 曾有人说,王秀英一个宦官,就算敛取了大量钱财,没有子嗣继承又有什么用,可能正是出于此原因,王秀英过继了族中的一个侄儿做嗣子,今天被带到简大将军府的,应该就是这个嗣子之女。 宋子妤面上的表情变了变,最后挤出一句话:“楚九未免也太恶心人了吧。” 宋子妤口中的楚九,是尚书令楚尹之孙,在家排行老九,名唤作楚湘。凭借着有个当尚书令的爷爷,楚湘在宋子妤她们圈子里也是一等一的娇娇女,而且很不幸,她从小就和宋子妤不对盘,基本上只要有宋子妤的地方在,楚湘就一定要跳出来搅局,忒惹人讨厌。 而宋子妤现在直接出口嫌弃楚九,一则是因为与楚九积怨已久,二则是楚九今天这事办的太过分。这样的宴会,你带个生人来倒是没关系,可你不能带一个与宴会主人有仇之人来吧。 秦妙蓉拿了一个枣来吃,她素来喜欢探听消息,这会儿避开暖阁别处的几位小姐,冲宋子妤小声说:“我听说简柔姐姐的堂哥这会儿还躺床上起不来呢,连圣上都下了圣旨问罪长季伯,这个楚九怎么还把王家的人带来呀。” 数月前,简柔的表哥和长季伯家的小公子起了冲突,据说是因为刚从城郊军营回来的简小将军看不得长季伯府小公子当街强抢民女,才出手教训,没想到却被长季伯府小公子记恨,带了人趁简小将军落单,打断了简小将军的腿。 这事一爆出来,乾元帝就要下旨重罚长季伯府,可人长季伯府送了满满一车的黄金到文华殿内常侍家中,没多久,老太后就听信了内常侍王秀英的谗言,把事情说成了两位年轻公子为女色起争执,长季伯府小公子失手伤了简小将军。 幸好乾元帝这一回没顺着老太后的意思,最后还是下旨重罚了长季伯府,不然可真要为简家的小将军叫屈了,可惜犯错的人是受了罚,但简小将军听说也落了腿疾,好好一个青年才俊,很可能要面临残废的一生。 这时候暖阁里又进来了几个丫鬟,很快整个暖阁的人都知道楚湘干了什么不靠谱的事,所有人面色迥异,简家大小姐不是好惹的,楚家阿九也出身不凡还性子泼辣,很快就有人选择明哲保身,权当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另有的人踌躇着想出面,但心里又没底,大家都看着这屋子里身份最高贵的宋子妤。 宋子妤一挑眉,她这动作还是跟乔珩学的,每次乔珩心里一拿定主意,总会露出这个小动作。 “我们走,我倒是要看看天上下的雪是黑还是白。”宋子妤拉起秦妙蓉,她们两个一动身,后面三、四个各府的小姐也跟了上来,只有一、二个实在害怕的,缩在暖阁里权当木头人。 第22章 真情换假意 才转出暖阁没多远,秦妙蓉眼尖看见了隔着长廊的那一段走来几个人,不用她特意提醒,很快宋子妤也注意到了来人,然后两人脸上都是一种无话可说的表情。 宋子妤冷笑:“看来咱们倒是多管闲事了。” 来人正是简柔等人,楚湘亲亲热热地挽着简柔的胳膊,简柔虽然没说话,但她也没把楚湘挽着自己的手推开,这态度还不够说明问题吗?至于那个传说中的王家小姐,这不正乖乖走在简柔和楚湘身后呢嘛。 楚湘和简柔具是模样标致的美人,往常这两张面孔也是宋子妤看熟了的,但是此刻宋子妤却觉得她们的面容如此陌生而膈应。 迎面而来的简柔最先看见宋子妤和秦妙蓉,以及她们身后的五、六人,一丝苦笑划过简柔的嘴角,她何尝不知道这几个姐妹是来为她助阵的,可惜自己这个苦主却是最先低头的,真叫人无奈。 “你们怎么出来了,外面冻人的很,快随我回暖阁里去。”简柔的美在于她的温润如水,她年纪虚长宋子妤两岁,平常对着几个妹妹都十分照顾,宋子妤见她这么说,知道当下不能落了简柔的面子,只能按奈住性子看简柔把一群人带回暖阁。 楚湘早就在人群里闹开了,她就是这么跋扈的性子,今日还特意穿着件茜红色的缎织掐花对襟裳,一双凤眼刺穿人群朝宋子妤送来一个挑衅的眼神,真叫人恨的牙痒痒。 那个王家的姑娘也被楚湘拉着到处转,没多久,众人都知道了这是文华殿内常侍家的四小姐,众人皆称呼她为王四娘。 刚才没跟着宋子妤出暖阁的几位小姐或许不敢当面得罪宋子妤这位郡主娘娘,但这会儿无不都掩面偷笑,无声的嘲笑着宋子妤:看看,人家正主都不介意,要你一个外人操心,真是吃饱了撑的。 秦妙蓉翻了好几个白眼,颇有点委屈地倚靠在宋子妤身上,看见简柔朝她们走过来,拉着宋子妤就说:“我们走,这儿气闷得很,还闹腾得很,我可不想跟那些人待在一块儿。” 可宋子妤却不急着走,说:“你走什么,谁这么大脸面能叫你让位,气闷就叫人开窗,嫌吵就叫杂七杂八的人闭嘴。” 宋子妤声音可不轻,至少楚湘和王四娘绝对是听到了,楚湘一个眼神抛给王四娘,她把王四娘带进来,可不光是给简柔添堵的,既然王四娘想要做自己的跟班,没点用处那怎么行。 王四娘明白楚湘的意思,她轻笑出声,这女子长的娇媚,一颦一笑都带着魅惑的气息,可她又极其识时务,对着能够带给她好处的楚湘,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好像她自己就是楚湘身边的一条狐狸犬。 王四娘冲宋子妤的方向盈盈一福,说道:“想必这位就是昶禧郡主,四娘见过郡主娘娘,郡主娘娘要是觉得气闷,四娘这儿倒是有个好法子,只需寻一幅永定侯府世子爷的诗作来,郡主娘娘大抵就不觉得气闷了吧。” 已经有人躲在角落里轻笑出声,宋子妤痴缠乔珩的事有不少人都知道,小时候还能推说一句兄妹情谊,长到这个年岁还这样,就要被人议论不知廉耻了。往常众人顾忌宋子妤的身份家室,没人敢在她面前嗤笑打趣,可这王四娘倒是个浑不计,大喇喇就拿话刺宋子妤,这投名状可真对了楚湘的胃口。 秦妙蓉气得眼睛都睁大了,仿佛受辱的是她自己一样,蹭一下站出来,指着王四娘就要开骂,可却被宋子妤拦了下来。 “这位小姐说的倒是有意思,莫不是出身杏林世家,不诊脉即可信口开个偏方出来,听说小姐家中长辈也是靠着三寸不烂之舌为贵人解忧,这般好医术,真应该进了御药房才对。不过小姐眼光倒是不错,我珩表哥的诗作自来都是极好的,只不知小姐与我表哥非亲非故,为何提起我表哥的诗作来,似乎分外熟悉?” 这种口舌之争,宋子妤还用不着别人为她出头。王四娘大概是没想到宋子妤这么一个郡主,不要脸起来真这么豁得出去,一时之间竟然没接上话,待她想出口反驳,却已被简柔叫住。 “好了!姐姐妹妹一道儿玩乐,做什么非要坏了气氛!”简柔的脸色已经臭的不能再臭,当场呵斥住了王四娘,又回头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宋子妤,示意宋子妤跟着她往旁处讲话。 宋子妤和简柔到底有多年相识的情分,见简柔左右为难,心中不忍,就跟着简柔去了暖阁东间,东间里的人见她们两进来,都悄悄退了出去。 “子妤妹妹。”简柔踌躇着拉宋子妤走下,无奈地开口:“我还没来得及谢妹妹刚才仗义出手,都怪我自己软了风骨,白费了妹妹一番心意,还害得妹妹叫人嗤笑。都是我不对,妹妹要是怪我,我真无话可说,改天必定诚心诚意向妹妹赔罪。” 宋子妤不说话,只是半垂着眼睑,她不明白,简柔为什么会允了王四娘进来。 简柔苦笑,解释道:“我也不想让王四娘来的,可楚九都把人带来了,我要是拦着不让进门,岂不等同于跟王家撕破脸。圣上已经惩罚了长季伯公子,我们简家再抓着王家不放,未免太不给太后面子,要是王常侍在太后面前告我父亲一状,那可怎生是好。” 宋子妤还能说什么呢,她不是简柔,她是宁愿被千夫所指,也要追求自己钟爱之人,也要过自己舒心日子的宋子妤,所以她真的没办法认同简柔这种畏手畏脚,顾忌这又顾忌那的做法。 屋子里充斥着尴尬的气氛,简柔心里莫名生出一丝嫉妒,为什么宋子妤就能活得那么任性妄为,而她简柔却被框框架架逼得懂事稳重? 随后简柔想到了宋子妤苦追乔珩而不得,她心里又扭曲地生出一股快意,甚至隐隐有些可怜宋子妤,她想,等将来宋子妤嫁了人,她的夫家一定会对她曾经肆无忌惮的纠缠永定侯府小世子,而对她心生芥蒂吧。简柔不禁在心里感叹了句:到底是年少轻狂不识愁滋味,等将来,总有你后悔的时候。 话不投机半句多,外面多得是客人要简柔招待,她求的就是个好名声,自然不会陪宋子妤久坐,很快就出去交际。 秦妙蓉随性地瘫在太师椅上,冷眼看着王四娘拼命讨好着楚湘,而简柔周旋在诸位小姐贵客之间,好似飞舞在花丛中的蝴蝶。 “真情换假意,这一遭看清楚一个人的真心,倒也不亏。”秦妙蓉喃喃道,从刚才王四娘出口讽刺宋子妤,而简柔最后却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把王四娘和宋子妤都怪了进去,明明宋子妤都能为了她简家的事出头,可简柔却做不到维护宋子妤的面子,从此就可看出,简柔这人不值得深交。 经过了楚湘和王四娘闹的这一遭,外加上宋子妤愈加高冷的脸色,今天的全鹿宴众人可谓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才闹过了响午,就有人陆续离开,宋子妤和秦妙蓉也不久待,早早就跟简柔告辞。 “改明儿我也下一帖子,专请几个志气相投的姐妹来家里做客,你到时候可必须得来。”出了门,秦妙蓉还在说,今天这顿全鹿宴,吃的她都要噎死了,还不如她亲自来组一局呢,故此才有了她对宋子妤说的这话。 宋子妤自然答应,嬉笑着叫秦妙蓉赶紧下帖子,否则天气日渐寒冷,再过半个月,就没人应她的局了。 两人说笑一番才各自上了马车。马车行在路上,宋子妤微微掀开窗帘子,见外面又不知不觉飘起雪来,她的思绪忍不住也随着雪花飘荡。 也不知道,珩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运河都快结了冰,他们走陆路难免吃些风沙,可千万别病了才好。 回到公主府后,宋子妤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今天王四娘当众说的话还犹在耳,她落寞地微微扬起嘴角,从雕花拔步床侧方取出一只紫檀木匣子。 “一、二、三、四、五......六。”宋子妤打开紫檀木匣子,葱段般的玉手轻柔地抚过匣子里的六件女红。 六年了,这些都是她从未敢送出去的生辰贺礼啊。 自她七岁能够独立完成一件女红开始,每一年,她都费心寻找上好的布料针线,又花上数月琢磨出个别致的花样子,然后一针一线,把自己的那份情意小心翼翼地绣进绣片里。 第一年,小小年纪的她做了一只五彩/金线小香囊,还特意亲手打了个络子挂在香囊底下。 第二年,她做了一只笔套,笔套上还绣上了翠竹和彩蝶。 那翠竹,是她央求珩哥哥画的,而彩蝶,则是自己画废了三叠宣纸才画到满意的作品。翠竹和彩蝶,或许不相配,但却是她心里最大的期许。 第三年...... ...... 而今年,她绣了一只荷包,快完成的时候,珩哥哥正好要南行,她就去皇觉寺求了平安符,好好放在荷包里面。也不知道将来还会不会有人,可以重新打开这个荷包,看见里面为了他而求的平安符。 每年珩哥哥生辰,娘亲都会整理一份贺礼送往永定侯府,而其中总有一份是以她的名义赠送,可没人知道,她真正想要送出去的礼物,却永远会在被放进贺礼的最后一刻,让她自己给取出来。 不是不想送,只是,怕他会拒绝。 第23章 一场痴梦 是夜,江风从打开的窗户贯入,客栈厢房里,气氛寂静的吓人,但不寂静的,是人心。 乔珩面色阴沉如水,犹自背过身去,把视线慷慨地投向江边或明或暗的渔火。 “请公主自重,深更半夜,您实在不方便在乔某这儿久待,还请您速速回去。” 一身汉家女子打扮的呼延贺,不,或者应该称呼她为呼延青。她焦急地站起来,向乔珩走进几步,想伸手去触碰乔珩,但又无助地把手收了回来,委屈地问:“为什么?是阿青哪里做的不好,惹师兄不开心了吗?” 乔珩避开几步,不回答呼延青的问题,强调说:“时辰不早了,请公主移步。” 呼延青伤心地伸手,想要够到乔珩,却还是被乔珩避了开去。换回女装的呼延青显然并不适应汉家女子的装束,手腕上的玉镯在她收回手时无情地磕在了桌面上,瞬间,价值不菲的玉镯就碎成了两半。 她的心,真的好痛:“师兄这么聪明,其实,早就看出阿青的身份了吧。” 呼延青看向乔珩的眼神中,饱含着爱恋、期许和绝望,眼泪已经在她的眼眶中打转,她的声音也因情绪激动而产生了颤抖:“阿青这么笨,应该早就被师兄你看穿了吧。其实,我第一次见到师兄,是在书院,那日你沿着石阶走来,叫我以为是遇见了山中神灵,从那一刻起,我就想一点点靠近你。师兄,你一定不知道,这段时间,阿青能够待在你身边,心里有多满足。可是阿青太笨了,叫师兄看穿了是女儿身,所以师兄才特意避开我的对不对?” 乔珩无言,呼延青都要哭出来了,他一点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安慰人家吧,他又对人家没意思,可别让人家再误会了,不安慰吧,看见个女子在自己面前哭,乔珩头都大了。 最后,乔珩只说了句:“公主,乔某当不得公主厚爱,夜已深,请公主回房。” 此刻乔珩已经容不得呼延青再拒绝,他打开门,示意呼延青可以离开了,可呼延青却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自顾自说:“师兄难道一点都不喜欢我?等我们两国交好,王兄一定会同意把我嫁来盛朝,到时候我可以为了师兄孝顺公婆,为师兄开枝散叶,师兄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就可以变成什么样的女子。而且我一直很努力的在学诗书,也有每天练字,终有一天,我可以变成像盛朝的闺中女子一样娴静的。” 像呼延青这样充满了异族风情的女子,柔柔弱弱地哭诉着自己对情郎的爱意,这样的杀伤力可不小,若是换了别的男子,说不定早就顺着她的柔情,执起她的手,与她互诉衷肠,然后心甘情愿地接受她的爱意。 但是乔珩,他一点都没觉得被感动,不知道为什么,呼延青的表白竟然让他想起另外一张小脸。 “公主,乔某已经心有所属,公主的厚爱我实在承受不起,既然公主喜欢这里的夜景,那就请公主自便。” 乔珩跨出房门,他们今天才入住这个客栈,屋子里他的东西并不多,既然呼延青一时之间不愿意走,那他只好离开。 不管背后呼延青痴念的目光,乔珩径自离开,等转过弯,确定呼延青看不见自己后,乔珩才靠在客栈的柱子上,双手无措地握着木质的围栏,他突然之间意识到,自己对呼延青的纠缠,是厌恶的,但是对某个纠缠了他数十年的小东西,他却是纵容和暗自窃喜着的,这是不是意味着...... *** 李旭现在恨不得手上有把大砍刀,可以让他砍死大半夜不睡觉,非要来跟自己挤一张床的乔珩。 “你给我起来,做什么跑我这儿来,你给我回去!” 喜欢成大字型躺床上睡觉的李旭觉得自己好委屈,明明都已经不得不睡客栈的小床了,为什么还要来个人跟他一起挤啊。 乔珩无奈,把呼延青在他房里的事跟李旭一说,呼延青是个女子的事情,着实把李旭吓了一跳,他第一反应就是:“乖乖,你一出手就把墨汗国未来国王给迷住了呀,了不得。” 乔珩翻身背对着李旭,没好气地说:“哎呦七殿下,人家明显是使了金蝉脱壳之计,如果我是林辉,大概也会把真正的二王子安置在云州,墨汗大王子着急追赶林辉,很有可能会忘记排查离墨汗最近的云州,何况云州驻军数万,要保护个人也很容易。所以一路上跟着我们的这个呼延贺,应该是墨汗的公主,当然,这些只是我的猜测,具体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这个结果是乔珩在察觉到呼延青身份有异之后,推敲前情推算出来的,是不是正确的他不得而知,他只知道,既然呼延青已经不在意身份被暴露,那么就说明乾元帝已经和墨汗二王子达成协议,不出多时,西南必定再起战事,而这一次,将会是盛朝帮助墨汗二王子夺回王位。 李旭把自己砸在床上,墨汗之事,他们始终像是身在浓雾之中,只听其身不见其人,真不知道父皇会和墨汗二王子达成什么协定,也不知道如果盛朝和墨汗真的开战,自己有没有机会上一次前线。李旭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想的都是想不出结果的事情,干脆抛开不去思虑,转而打趣乔珩和那么墨汗公主。 李旭一脸贱样,踢了乔珩一脚,道:“那你对这个墨汗的公主一点不动心?人家都对你情根深种了,我不信你一点都没感觉,还是说,其实你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李旭最后一句话戳中了乔珩,他遮遮掩掩地回答:“什么心仪之人,没有的事,你还能不能让我好好睡一觉了?” “凭什么让你好好睡觉啊,我躺床上睡得真香,你不是也没放过我嘛,起来起来,要不你去再要一间房得了,我说你做什么巴巴跑我这儿来呀,你该不会~对我有意思吧,我告诉你乔珩,我对男人没兴趣!” “哎。”乔珩把棉被掀起扔到李旭脸上,趁李旭没回过神,直接上手用棉被把他捆成粽子,然后一脚踢下床。 乔珩:“楼下掌柜的说今晚上没空房,你要是怕我对你动手,那正好,晚上你打地铺我睡床。” 李旭:总有刁民想害我! *** 从那天起,乔珩再也没见过呼延青,李旭曾想借着呼延青打趣乔珩,结果却被林辉告知呼延青已被护送前往西南,想来等盛朝派兵助墨汗二王子夺得王位之后,呼延青也可以回到自己的家乡,终此一生,她都不会在和乔珩相见了。 随着天气的骤冷,运河水面上果然结起了浮冰,这样的情况已经不容许船只在水面上行驶,于是乔珩他们改走了陆路,大约又行了三、四日,他们才终于回到了上京。 此时京里已经一派过节的喜庆,永定侯府的小厮这几天日日来城门口等着,就怕错过了他们家小世子进京,今日一看见乔珩跨马进京,那小厮都快高兴的哭了,他们家世子爷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他都要在城门口冻傻了。 乔珩也看见了家里的小厮,叫那小厮先回去回话,他自己则跟着李旭和梁云庭先入宫面圣,随后才能回家。 皇宫还是那个红墙金瓦的皇宫,里面的人还是日复一日地争权夺利,但是李旭这一次回来,心情却和曾经无数次行走在宫道上截然不同。他在想,他的父皇会怎么评价自己的这一次南下,是会赞许他破了两起大案,还是依旧不置可否地将他定性为不懂事的小儿? 很快,李旭就看见了等在宣华门外的朱德奎,这老货近年来越加滑不溜手,他是乾元帝身边最亲近的大太监,哪个皇子不想拉拢他,可偏偏谁都拿他没办法,朱德奎就好像御书房里的一尊泥塑,看着对谁都是笑脸,可只有乾元帝,才能命令这尊泥塑做事。 朱德奎踱步向李旭等人走来,嘴上早就客气地叫开了:“老奴见过七殿下,殿下万福,见过梁大人、林将军和世子爷,三位大人吉祥。” 李旭免了他礼:“朱公公辛苦,劳烦公公在这儿等我们了。” “呦七殿下这说的哪里话,陛下听说您回来了,一早就打发老奴在这儿等着了呢,您和三位大人快请,陛下已经在御书房等着了呢。” 乔珩见机也向朱德奎点头示意,他从小没少进宫,乾元帝对他不像是君王对待臣下之子,反而像对待自己的子侄辈,因此朱德奎也十分照顾乔珩,此刻也对着乔珩拱手微微作揖。 梁云庭和林辉都以李旭为主,也没有开口说话,四人随着朱德奎进宫,行了快有一盏茶的时间,终于走到了御书房。 第24章 擢升 “呈上来的奏本,朕都已经看过了,梁卿处置得当,深得朕心,果然不愧是我朝的肱骨之臣。朱德奎,朕记得今年雍州进献了一柄镶金玉如意,快去取出来,朕要赏给梁卿。”乾元帝把奏本合上,吩咐朱德奎将早就准备好的玉如意拿出来。 梁云庭赶紧谢恩:“微臣叩谢皇上赏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元帝让他免礼,随后就将目光移到林辉身上,一看见林辉,乾元帝心里泛起淡淡的愧疚之意,乾元帝心里清楚,要不是自己的长子贪功冒进,林辉的小儿子也不会死于墨汗细作之手。 乾元帝面露不忍,说:“这次南下,林爱卿护行有功,特擢升为从三品云麾将军,望爱卿今后为国尽忠,朕,不会忘了爱卿的一片赤胆忠心。另,朕记得爱卿膝下长子已行冠礼,听说也曾随父上战场御敌,朕便赐他御前羽林军官衔,叫他入宫来尽职吧。” 林辉上前谢恩,圣上赐给他和长子的恩典,说白了是补偿他的丧子之痛,也是警告他此事不得再外传,以免有损大皇子名声,林辉低下头,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已经逝去的小儿子,圣上的用心他明白,可这不代表他心里真的一点伤痛都没有。 梁云庭这个老狐狸多多少少猜出林辉是为了圣上在办事,对于林辉一个副手得到的赏赐远远多于自己,梁云庭没有一点意见。而李旭和乔珩,两人知道内情,心里对于林辉也是同情的。 说完了两个外臣,乾元帝才开始赏评李旭和乔珩。 “这次旭儿也长进了不少,梁卿在奏本中也对你多加赞赏,你年纪也不小了,等定下亲事,也该自己出宫开府去了,既然有功,父皇一定有赏,就卓封你为郡王,赐号为‘康’,即日起,担任吏部协作之职。” 李旭喜形于色,连连叩谢父皇恩典,乾元帝没好气地训他:“既然担了差事,今后你可要摒弃浮躁之心,把你那毛毛躁躁的性子给朕收起来,否则若是吏部尚书告状告到朕这儿来,朕一定重重罚你。” “儿臣谨遵圣谕,必定用心做事,不会让父皇失望。”李旭恭恭敬敬地跪地谢恩,叫乾元帝好生欣慰这个儿子出去一趟稳重了不少。 轮到乔珩了,乾元帝皱着眉头说:“几月不见,珩哥儿怎么清减不少,一会儿和旭儿留下来陪朕用膳,叫御膳房做几道你爱吃的菜上来。今年你生辰朕也未曾赏赐贺礼,这次一并给你补上,既然旭儿去了吏部协作,那你也跟着去吧,就任从五品吏部考功司侍郎,你看可好。” 乔珩一笑,对着乾元帝行礼,说:“小臣多谢皇上恩典,许久不曾尝到宫中御膳房的手艺,臣早就馋了,还是皇上疼臣。” “你啊。”乾元帝对着朱德奎说:“听见了没有,小世子说他馋了,你还不快去御膳房传旨,叫他们好生准备。” 朱德奎笑眯了眼:“奴才遵命。” 说明白了越州的两件大案,梁云庭和林辉就结伴离开了御书房,乾元帝打发李旭先去给淑妃请安,单独把乔珩留了下来。 “这次去南边,感觉怎么样?”乾元帝随意问道。 乔珩想了想,回答:“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会臣可算体会到了,南边的风土人情具和北方不同,皇上这些年推行的田地分权,在南边实行的很好,如果有机会,臣还想再去一次南边。” 乔珩的话说到了乾元帝心坎里,这些年上位者为了推进田地分权才一直压着不查处两江官员贪污受贿之事,大事总要一件件来办,要是推行新政和查处贪官两件事一起办,很容易导致南边的官场大动荡,这对治国可是大大的不利。乔珩能提到田地分权,就让乾元帝觉得这个年轻人有顾全大局的眼光。 乾元帝给乔珩赐座,欣慰地说:“你啊,乔嵘好福气,得了你这么个好儿子,比起你来,旭儿还是差那么一筹。” 乔珩笑笑:“皇上谬赞了,其实臣倒是羡慕康王爷的赤诚之心,臣遇事可不如康王爷果决,思来想去的,难免错失良机,倒不如康王爷这样来得好。” 乾元帝轻笑:“旭儿,是个好孩子,就是为人处世太过毛躁不够成熟,朕知道你和他素来交好,有你在他身边提点,朕才放心些。” 乾元帝似乎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又说:“过两日前朝也该封笔了,今年朕下令修缮了碧麟山的温泉宫,到时候带着你们这几个小辈一起去热闹一回。” 乔珩顺着乾元帝的话表达了一番对温泉宫的向往,不多时李旭也回来了,两人陪着乾元帝用了午膳,才从御书房退出来。 李旭送乔珩出宫,他们两个熟门熟路,也不用太监宫女引路,两人正好趁着没有外人说几句贴心话。 李旭不岔道:“我怎么觉得父皇对你比对我这个亲生儿子还要好呀,连你喜欢吃什么都记得。” 乔珩反驳:“我的康王爷,圣上要是对你这么好,改明儿您几位哥哥就该找你的麻烦了。” 两人皆笑笑不说话,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李旭不一定要表现的多么足智多谋,但一定要表现的对自己的君父绝对忠诚,并且杀伐果决,这些才是一个皇位继承者最应该具备的素质,乾元帝需要的可不一定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儿子。 而乔珩,他的存在则是为了弥补李旭的不足,等到李旭在乾元帝的心目中真正成长为一个成熟的、有担当的继承者之后,乔珩才可以从辅助者的位置上慢慢淡去,成为李旭的得力下属之一。 *** “瑄哥儿,你急着去哪儿?”陈钦林拦住急着要走的乔瑄,说:“我们几个约好了去我家吃锅子,你去不去啊?” “改日改日。”乔瑄婉拒陈钦林,叫上自己的书童,飞也似的冲出陈氏族学,惹得后面的陈钦林疑惑道:“今日这是怎么了,做事风风火火的。” 陈钦林出生陈家庶支,和学堂里不少人都有亲戚关系,很快就有人为他解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侯府下人传话来,瑄哥儿他大哥回来了,所以人家这不急着回家见大哥去了嘛。” 陈钦林大呼一声:“真的呀,那怪不得瑄哥儿急着回去,明明一个是嫡出一个是庶出,他们这两兄弟感情还这么好,真叫人羡慕。” 却说乔瑄欢腾着从学堂出来,外面冰天雪地的他也不坐轿子,翻过年十二岁的人,跨步上马,竟要定着寒风纵马回去,把跟着他的书童、小厮吓得够呛。 乔瑄一路快马,不多时就回到了永定侯府,才下马,人就箭一般往府里面蹿,可还没有进二门,就和迎面而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那人被乔瑄撞得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乔瑄的身量比那人稍小些,被撞的后退了好几步才收住,忍不住抱怨道:“这谁啊!”却见把他撞了的那个人唯唯诺诺地站起来,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瑄表弟你没事吧。” 撞到乔瑄的人是月前才投奔到侯府的叶家表哥叶少棠,乔瑄也不好意思怪罪叶少棠,想说是自己走得太急才撞到人,怪不得对方。 乔瑄掸掸袖子,说:“怪不得表哥,是我自己太冒失了,表哥可有哪里受伤了,可要请大夫来看看?” 不怪乔瑄紧张叶少棠有没有哪里伤到了,实在是这个叶家表哥长得太过羸弱了些,一张脸比涂了粉的女子还白,不过却是属于病态的苍白,明明叶少棠今年已经十七,比乔瑄大了足足六岁但是论身形却只比乔瑄大上一点而已,乔瑄都不好意思说撞到叶少棠身上时,叶少棠浑身的骨头架子硌得他肉疼。 叶少棠连连摇头,说:“我倒是没什么事,只别撞伤了你才好,瑄表弟这么急是做什么去?” 乔瑄也没多想,就说:“我大哥回来了,我这不急着见他嘛,怎么大哥还没回府吗?” 叶少棠指了指自己住的东跨院,说:“刚才是听见有人进府了,不过我在东跨院读书,没听太清楚,原来是珩表弟回来了,不知我是否也应该前去见一见,二门内我不好随意进去,就怕失了礼数。” 叶少棠乃是乔家上一代一位庶出小姐的子嗣,本也是官宦子弟,可惜在他年幼之时叶家就家道中落,叶少棠的父亲颇有些愤世嫉俗,因此为官数十载都不得擢升,最后郁郁寡欢而终,其妻乔氏也是个软弱之人,丈夫死后没多久也病逝,只留下一双儿女无人照应。 叶氏族中之人也对乔氏留下的一双儿女疏于照顾,于是叶少棠就带着妹妹叶雨欣来上京投奔自己的外家,于月前住进了永定侯府。 叶雨欣乃女眷,自然是居住在后院,但叶少棠一个十七岁的男子,不好再出入后院,因此陈熙芸就将人安顿在隶属前院的东跨院,如果叶少棠想要去主院康正堂拜会乔珩,还真不是件说去就能去的事。 大抵世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叶少棠有着悲惨的身世,现在又寄人篱下,乔瑄对这个目前看来还挺守礼的表哥多少愿意照顾一二,于是乔瑄就说:“这有何难,大家都是亲戚,母亲那儿肯定也没有外人,表哥要是愿意,不如跟着我进去,见一见我大哥。” 叶少棠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那麻烦瑄表弟了。” 第25章 一方端砚 从很小的时候起,叶少棠就明白世间事少有公平。他父亲空有一腔热血却多年怀才不遇,是因为不公平,他母亲长年茹素却依然早早亡故,是因为不公平。所以叶少棠以为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个污浊的世界,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升起对他人的嫉妒之心,因为世间本无公平二字,他想要的,他会自己亲手去掠夺。 但是叶少棠没想到,在他见到乔珩的那一瞬间,久违了的嫉妒心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为什么世上有像他这般一无所有的人,也会有像乔珩那般生来就拥有一切的人呢? “小侄见过舅母,舅母近来身体可安康?”叶少棠低下头,尽力表现出自己的乖觉。 “快快起来,我身子好多了。”陈煕芸叫了叶少棠入座,给坐在她身侧的乔珩介绍道:“你这猴儿一走数月,都不认识家里来的亲戚了,这是你三姑母家的叶表哥,名唤作少棠,年纪虚长你两岁,今后就住在我们府里,你们表兄弟合该多走动才对。你还有个叶家表妹,现下也住在府里,待有机会再与你引见。” 说罢陈煕芸又对着叶少棠介绍道:“阿棠,这便是你那才回来的大表弟,名唤作珩哥儿,今后你要是有什么事,尽可以跟他去说。” 乔珩起身对叶少棠作揖:“叶表哥有礼。” 叶少棠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避开乔珩的礼,回说:“珩表弟有礼。”他也识趣,知道乔珩出门这么久回家,陈煕芸他们肯定顾不上招待自己一个外人,跟乔珩见过礼之后就自己坐在角落,也不搭话,只静静地坐着。 乔瑄早就按耐不住,缠着乔珩要他讲南行的趣闻,陈煕芸则微笑着看他们两兄弟说话。乔珩一边回答乔瑄稀奇古怪的提问,一边留心着母亲。陈煕芸近年来染上了头疾,寻常就总觉得头疼难忍外加精神不济,乔珩见她虽然一心想多看儿子几眼,可却用手支撑着脑袋,就劝她先去休息一会儿,反正他已经回了家,再也不往外跑了。 至于乔瑄和叶少棠,自然是被乔珩也一并带走。 *** 叶少棠才步入乔珩的自在居,就被立在正堂右侧的一面巨大屏风所吸引,屏风上的字竟然是染山居士的真迹,叶少棠记得小时候家里也有一副染山居士题字的画作,被他爹爹当成传家宝一样小心收藏着。可惜父亲死后,娘亲不得已买了那副画作凑得银钱贴补家用,而在乔珩这儿,如此之珍宝竟随意摆放在堂中。 叶少棠嘴角苦笑,果然,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乔珩见叶少棠盯着屏风看了许久,以为叶少棠也是喜欢染山居士的墨宝,就说:“原来叶表哥也喜欢染山居士的字,染山居士的字刚正中透着风骨,确实别具一格,值得我辈以之为楷模,可惜我并不擅长楷书,既然叶表哥喜欢,我便将这屏风转赠给表哥,也算是给此名作一个好的归宿。” 叶少棠赶紧摇头,推辞道:“这份礼太贵重了,我不功不受禄,怎么好收表弟如此贵重的东西,况且我的字也尚欠缺火候,恐怕也配不上表弟这副屏风。”叶少棠余光瞄见屏风后的书桌上放着一方端砚,看成色就知道是上品,就说:“其实我倒想向表弟讨要一方砚台,不知表弟方不方便?” 乔珩也随着叶少棠的目光注意到了桌上的端砚,他表情显出几分古怪,按理说叶少棠讨要一件用过的砚台,乔珩绝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但是独独这一方砚台,乔珩他不想送。 乔珩心里嗤笑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对那人如此在意,而面上则对着叶少棠说:“我那里倒是收藏了几方上好的砚台,其中有一方是去年寻回来的澄泥砚,品质样式都没的说,一会儿叫平欢寻出来送到表哥那里去。” 叶少棠微哂,顺着乔珩的话不再去讨要桌上的端砚,可目光还是在那上面打了个转。他和乔瑄也没有多留,乔瑄那儿还压着先生布置的功课,在自在居待了半个时辰,就被乔珩赶回去用功了,叶少棠自然也要跟着乔瑄离开。 等送走了两人,乔珩回到正堂,眼睛不自觉就飘向那方端砚上去。屏风后面的桌子,放着不过是为了方便乔珩性质上来了随手闲画两笔的,真正的书房并不在此处。可这方端砚,乔珩记得,是宋子妤八岁时拿来换他一幅画的。 那幅画上画的什么,乔珩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他只记得下午微斜的阳光照在好动的女孩身上,把她本就娇嫩的皮肤衬得像发散着暖光,他一时心软,就画了一幅画,换取了女孩手中的端砚,随手就放在了这张桌上,这一用,就断断续续用了这么多年。也许就是因为这方端砚是和宋子妤有关的,所以乔珩宁愿重新选一方更名贵的砚台送出去,也不想和她有关的东西被别人染指。 “平欢。” 门外守着的平欢听见主子叫他,踏步进来,他难得听自家公子语气如此急躁,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谁知道他家公子却吩咐他说:“你一会儿开了库房,将我去年寻回来的那方澄泥砚给东跨院送去。另外……”乔珩顿了顿:“另外我也许久不曾好好整理库房了,你去将东西点一遍,把名册送到我这儿来。” 这个吩咐,听上去好像没哪里不对,但是平白无故公子怎么想到要核对库房呢?第一忠仆平欢认真地点点头:“奴才遵命,一会儿就把库房里的东西都核对一遍去。” *** 宋子妤无意识地拨动着琴弦,自从上次简柔的全鹿宴不欢而散之后,她已经很久都没出门了,反正来来去去都是那一些人,上次被王四娘那么一闹,宋子妤只觉得意兴阑珊,除了几日后秦妙蓉的宴请她有兴趣参加之外,其余送到公主府的帖子都被她扔了。 釉初负手撩起帷幔,放轻脚步走进她家郡主的闺房,房间里开着窗,不时有窗外的雪花期期艾艾飘进屋内,幸好屋子里摆放了足够的火盆,就算开着窗也并不觉得十分寒冷。而屋子的主人正呆呆地望着窗外冰雪覆盖的世界,手中的瑶琴被弹出一阵没规律的音符。 “嘻嘻,郡主这是在想什么呢?”釉初拿起被搁置在架子上的披风,盖在宋子妤身上,虽然屋子里并不冷,但万一要是受了风也是要生病的。 宋子妤回神,无聊地回答道:“没什么,随便看看罢了。” 釉初扬起一个狡黠的眼神,道:“府里的景色您都看了十几年了,再怎么都没新鲜劲了,何不如出去走走呢?奴婢刚从垂花门那儿回来,听底下小丫鬟说,又有请柬送到公主那儿了,这次郡主您还去不去啊?” 宋子妤眉眼间升起一股薄怒:“不去不去,就说我抱病在家,不方便外出饮宴,我才不乐意去看别人脸色呢。” “奴婢也料到了。”釉初背对着宋子妤,用铁钳翻动着火盆里的炭块,又说:“那奴婢就去回公主的话,请公主回绝了宁国公府的乔夫人吧。” 宋子妤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一闪:“等等,你说是谁家下的帖子?” 釉初转身,故装平静地答:“是宁国公府啊,那府上的乔夫人请了几家小姐一起听戏,据说还想法子从陵州运了不少鲈鱼来请宾客品尝,这时节还能有鲈鱼,奴婢听都没听说过,也不知是使了怎么一个巧宗,才把鲈鱼运进京的。” 釉初后面巴拉巴拉一大串话宋子妤一个字没听进去,她只听见‘宁国公府’这四个字...... “那小姐,我去回公主的话了噢,还不知道公主答复了没有。”釉初作势要走。 宋子妤立刻回神:“我去,谁说我不去的,你去跟娘说我应下了,等会儿,还是我自己去说吧,釉初快为我梳头。” 釉初再也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从袖口中取出宁国公府下的请柬,取笑宋子妤道:“那可好了,奴婢擅自从公主那儿取了请柬,还担心郡主您罚我呢,求郡主大发慈悲,看在奴婢错有错着的份上,饶了奴婢吧~” 宋子妤羞红了脸,从釉初手中抢过请柬,羞喃道:“就你最多事。” 同一时间,上京城尚书令楚大人府上,楚湘面含娇羞地将宁国公府送来的请柬轻放在梳妆台上,镜子里的少女梳着改良后的飞仙髻,高高梳起的发髻透着少女独有的风情,随意散开的垂发,有透露着少女未及笄的青涩,妆容配的是楚湘从来不用的桃花妆,为她略显尖酸刻薄的长相增添了几分柔弱。 “楚妹妹看看这样可好?”站在楚湘身后的王四娘探出身来,楚湘今天的妆容全靠有王四娘打点,她一双巧手把楚湘改造的与之前判若两人。 楚湘满意地欣赏着镜子里的自己,余光划过王四娘在镜中的身影时隐隐透着些许不屑。 “还不错,过两天宁国公府请宴,我看还要劳烦四娘你一回,到时候你就从我这儿跟着一起去宁国公府吧,也省的你还要回去了。” 王四娘装作没看见楚湘眼里的不屑,高兴道:“那真是太好了,多谢楚妹妹愿意带上我。” 第26章 欲想见 顾源刚洗完澡,身上还沾着水珠,水珠顺着脖颈划过锁骨,再溜过线条完美的胸腔和腹部,沿着腹肌中间的马甲线一直往下,直到消失在人鱼线那儿。可他却毫不在意,随意穿上中衣,提着自己的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这么一个精壮的型男,因为怕吵醒床榻之上已经入眠的娇妻,硬是把从门口到拔步床那十来米路,走出了险过钢丝的感觉。 可他半边身子才刚沾到床,原本背对着他的乔玉姝已经迷迷糊糊地、接近本能地翻身过来。顾源以最快速度调整好姿势躺下,完全接纳乔玉姝靠过来的身体。 冬天有这样一个夫君陪在身边,简直不要太幸福,乔玉姝蹭了蹭顾源结实但不会显得太壮的胸膛,然后很熟练地把冰冷的脚丫子塞到顾源两腿之间。一到冬天她就容易手脚冰冷,生了顾若婍之后也没有改善,幸好顾源常年练武,浑身上下气血正旺,冬天里抱着他比抱着暖炉都舒服。 看见妻子像小猫一样窝在自己怀里,顾源嘴角划过一丝笑意,体贴地为乔玉姝窝了窝被角,又弓起身在乔玉姝额头亲了亲。这两天乔玉姝广发请柬,请了京中好几位小姐前来品尝鲈鱼,忙的前脚不搭后脚,以前她都会等着顾源回来再睡,可这两天,每次顾源进来,她都已经睡迷糊了。 “既然这么辛苦,要不咱们就不办宴席了,毕竟你已经有了身孕。”顾源有力的大手温柔地梳理着乔玉姝散落在枕边的长发,脸上的柔情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乔玉姝懒懒地哼了一声,迷迷糊糊地说:“不行,请柬都发出去了,珩哥儿好不容易向我开一次口,我可不能把事情办砸了,而且连御医都说我胎像稳固,没事的。” 顾源想到小舅子送来的那几筐鲈鱼,第一次觉得小舅子这么碍眼,感情不是他媳妇,他不心疼。 说了这么几句话,乔玉姝逐渐恢复了几分清醒,抬起头望着顾源,可怜巴巴地说:“你今天还歇在我这儿吗?” 顾源一愣,手臂收紧把乔玉姝紧紧抱着怀里:“说什么话,我当然是留下来陪你,难道你要赶我走吗?” 乔玉姝皱皱眉头,理智上,她知道自己嫁进宁国公府多年,只生了个女儿,在孙媳妇有孕时,国公爷插手孙子后院,给顾源纳几个妾,希望能为顾家开枝散叶,这些都在情理之中。但是情感上,她真的舍不得把自己的丈夫让出来,一想到顾源会抱着其他女子,她心里都快呕死了。 人在身体虚弱的时候,就越发需要人陪,越发骄纵自己,乔玉姝用粉拳砸了顾源几下,又舍不得地死死抓住顾源的衣襟。 “哎。”顾源叹了一口气:“我哪一回不是练完拳才去西院的,进了屋就累的盖被子睡觉,哪里有精力应付他们,再说我在你这儿表现的怎么样你还不清楚嘛,我可没余粮交给她们了。” 老实人不正经起来真是要人命,顾源三言两语,把乔玉姝哄得脸烫的都能煎蛋了,她刚刚眯了一会儿,现在精神好多了,眼角含媚地看了顾源一眼,两个好好温存了一番。最后是顾源担心乔玉姝身体,努力克制住自己,才抱着乔玉姝两人相拥而眠。 *** 宋子妤搭着釉初的手从马车上下来,厚重而华丽的披风扫过落在马车车梁上的积雪,她脚还没落地,宁国侯府的丫鬟就已经提着暖炉过来,恭敬地将这位郡主小姐请进门。 今日宁国侯府中宴客的地点在听雪居,宋子妤到的不算早,听雪居里已经聚集着好几位官家小姐,大部分人都聚集在夜阑阁,迎合着上位的楚湘在乔玉姝面前说着俏皮话,才进屋,就有婢女丫鬟上来伺候她脱下披风。 宋子妤一踏进夜阑阁,里面的人自然而然就都注意到她了,无他,康乐公主家的小郡主本来就是一等一的好相貌,再细细打扮一番,整个人还不容光焕发,叫人移不开眼。 虽然很不想承认同辈当中有如此出色的姑娘挡在她们前头,但不少人心里却还是对着宋子妤今天的装束多看了几眼,有人打算回去就试试像宋子妤那样的点唇海棠妆,有人绕着手指安排着回去的时候顺便去彩锦坊看看能不能做宋子妤那样簪花鎏金样式的衣裳首饰。 坐在乔玉姝左手边的楚湘斜视这宋子妤进来,凤眼里的敌意被她隐藏的很好,但原本用桃花妆堆起来的柔弱之感却荡然无存。她就知道,像宋子妤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放过今天这样的机会。 乔玉姝早就站起来去拉宋子妤的手,将宋子妤一路牵着走到首位,左右打量着宋子妤,笑说:“这是哪里来的雪中仙,快快把暖炉子拿开些,免得热坏了我们子妤妹妹。” 宋子妤乖巧地对乔玉姝福身行礼,又对着在座的几位小姐打了招呼,施施然在乔玉姝身边坐下,她和乔玉姝明面上有表姐妹这一层关系,外加乔玉姝又知道弟弟求到自己这儿来,是为了宋子妤,两个原因加在一起,乔玉姝自然对宋子妤无比亲切。 可惜今天上门的贵客众多,乔玉姝不得不内外照看着,只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她就得起身去招呼客人。 乔玉姝一走,楚湘就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状似无意地对一直紧跟着她的王四娘说:“乔世子真是可怜,来自己姐姐家做客都不得不藏着躲着,就怕沾上了牛皮糖掀不下来。” 宋子妤理都不想理她,楚湘这人她还不了解嘛,不一句话堵死她,她能搅和得天下大乱。宋子妤似笑非笑,道:“本郡主的表哥再怎么,也轮不到阿九你来担心,你要是有闲心,不如担心担心尚书令大人,听说尚书令大人患了风寒,怎么阿九不用在祖父面前尽孝吗?” 现在整个上京城的人都知道楚家长房和文华殿内常侍走得很近,没见王四娘都跟在长房嫡女楚湘的屁股后面打转嘛。尚书令大人也到了乞骸骨的年纪,这几年连连上了五道折子请求告老还乡,走得那么急,说到底不就是想最后留个清白的官声。 可惜尚书令大人的长子痴迷于权利官位,眼见父亲不能再提携自己,转头就和王家搭上了关系,还带着妻儿跟王家打交道。那王家是什么人,他们家门口的石狮子都不见的干净,楚家长房跟他们家扯上关系能得什么好名声,听说为这事尚书令大人都被气病了。 楚湘脸色微变,她祖父是为了什么病倒的,京城里早就流言纷纷了,宋子妤拿这话来堵自己,无非是想说自己不孝。 “尽孝可不是在一时半会儿的功夫,祖父怜惜我,才叫我出来散散心,难道在郡主眼里,我遵从祖父之言也是错了?” 宋子妤轻笑:“阿九多心了,我可没有那个意思。我听说尚书令大人言明告老还乡之后要将家里一众小辈带回家乡教导,阿九趁着还没离开上京城之前,多出来见见我们这些姐妹,也是应该的。” 说完宋子妤也不理会楚湘变得多么难看的脸色,先一步站起身,仪态得当地走出夜阑阁,移步到外面的曲廊吹风。 曲廊离前院链接后院的垂花门很近,听说今天前院也在宴请男宾,宋子妤垂着手,十指弹跳着抚摸黄铜手炉,也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人此刻身在何处。 正想着呢,宋子妤一抬头,恰见远处的一座二层小楼上出现了一个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 “珩哥哥?”宋子妤不确定的低喃,看身形倒是很像,但是她看不清楚那人的脸。那座小楼看着像是在前院,宋子妤望向垂花门,只要出了这门,她应该很快就能找到那座小楼,到时候就能知道来人是不是乔珩了。 可是,出了垂花门,就到了宁国公府的前院,那里都是男宾,要是被人发现了,她就有嘴都说不清,还会带累了爹娘和整个宋家。何况小楼上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珩哥哥,要是不是那该怎么办? 是去,还是不去? 宋子妤咬咬牙,眼睛委屈地一眨一眨,她好想去,可是…… *** 乔珩握紧拳头,心里第十七次唾弃自己,为了勾得那小傻子来找自己,他都已经站在小楼上快一个时辰了,那小风一吹,要不是乔珩从小学武,恐怕都要冻僵了。要是李旭在这儿,肯定会嘲笑乔珩为了见心上人,特意脱了厚重的绒衣,这会儿受冻就是自己作死。 乔珩:本世子拒绝穿的跟熊一样来见小傻子。 平欢从门里探出半个身子,心疼地看着乔珩,说:“世子爷,要不咱们回去吧,碧湘姐姐说没人从垂花门那儿过来,要不咱们别等了?” 乔珩皱眉:不应该啊,难道她没看见我?还是她怕别人认出她来,不敢过来?上次去书院找他的时候不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吗? “垂花门那儿都派人守着了?千万不能让外人出现,免得吓到她。” 平欢眼皮子狂跳,他总觉得帮着自家世子爷偷偷见小郡主,是一件有违他忠仆准则的事情,但是,真的好刺激啊。 平欢以最快速度塞了个手炉在乔珩手里:“都守着了呢,用的人都是忠心的丫鬟,出不了错。世子爷您先拿手炉暖暖手,奴才保障一会儿就把手炉带走,一定不让小郡主看见您用这个。” 乔珩:…… 第27章 入怀 宋子妤数着自己的步数往回走,她走的非常慢,就好像跨不开腿一样,一点一点在曲廊上挪动。碧湘久等宋子妤不来,只好打着乔玉姝的招牌往听雪居这儿找人,幸好她走快了几步,在宋子妤退回夜阑阁之前发现了她。 哎呀小郡主可不能回去,要不然世子爷该不高兴了。 碧湘急中生智,假装对着身后空气说:“青芽你说你早不摔跤晚不摔跤,非挑正忙的时候出事,算了算了,丹果,你赶紧带着她下去休息,垂花门这儿离不开人,你们回去就叫下一班的丫鬟先顶上来,这儿最多只能空半柱香的时间。永定侯府的小世子还在外面,你们得赶紧叫个人回来,免得没人伺候小世子。”说完碧湘赶紧闪人,躲在隐蔽处暗戳戳地看宋子妤停下往回走的脚步,她这才兴奋地回去报信。 宋子妤绕着手指深呼一口气,她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怎么办呢,不去,就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珩哥哥了。 拼了 *** 乔珩双手翻背站在窗前,他不能笑,笑了就穿帮了,以后还怎么哄小傻子来见自己,可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让他克制不住的想做点什么,刚刚平欢已经跑上来给自己打了眼色,估计一会儿让他朝思暮想的小傻子就该出现在这儿了。 这结果明明是乔珩自己策划了半天才促成的,可临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以前她来缠着他的时候,他是怎么应对的?乔珩想不起来了,而且他越是回想,越是不知道一会儿见了面该先说什么。 身后踩在木质地板上的脚步声越来越接近,那声音急促而轻巧,每一点声音都在乔珩脑中勾画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珩哥哥~”宋子妤捂着胸口,她一口气从垂花门那儿跑过来,幸好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人,刚跑上二楼就如愿以偿见到了她的珩哥哥。 乔珩此刻是背对着宋子妤的,等他听见声音转头,一双好看的剑眉却皱了起来。这个小动作把宋子妤一腔热血搅了个稀巴烂。她想:果然,珩哥哥还是不愿意见到自己。 而乔珩,他一看见宋子妤没穿大裘的身影,心里就开始自责和后悔,他怎么这么自私,光想着把子妤引过来,要是路上冻着了怎么办,下次还是应该自己去见她,免得她来回奔波。 “你怎么” 乔珩话没说完,宋子妤就低下头,倒也不是真哭了,就是委屈,外加跑的急喝了一口风,一噎一噎的就开始打嗝。她一边打嗝一边不忘抬头用桃花眼看着乔珩,然后猛地背过身去,不想让乔珩看见她这么狼狈的样子。 乔珩被宋子妤娇娇糯糯的桃花眼看得身体发烫,血脉里的血液在沸腾,然后他露出一个懊悔的表情,早知道这样他就穿着裘衣过来了,现在也好给心上人披着。现在这样...... 乔珩勾嘴一笑,如果宋子妤看见他这一笑,恐怕该好几晚睡不着觉了。乔珩干脆伸出手,一把将宋子妤揽到怀里,他的呼吸喷在宋子妤微微敞开的脖颈处,少女细腻的肌肤随着乔珩的一举一动而颤栗,乔珩可以很明显感觉到宋子妤全身变得僵硬,连打嗝都忘了一个节拍。 “乖,哥哥带你避风。”乔珩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准确的说,他在勾引一个本就喜欢他的少女。宋子妤的身体这会儿又软的不像话,乔珩俯在她耳边说话的效果比预期的还要好,少女纯情的反应,让乔珩心里升起了难以言表的满足和成就感。 宋子妤就这样,任由乔珩搂着她走到小楼内室。 等乔珩放开宋子妤,宋子妤才像刚活过来一样,震惊地盯着乔珩,樱桃小嘴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那儿风大,屋子里暖和点。” 宋子妤从不知道乔珩笑起来眼睛会这么好看,她当然见过乔珩笑,但是以前从没见过乔珩笑得像这次一样好看,好看到,光是那一对闪着星光的眼睛,就可以把宋子妤的魂魄吸进去。 乔珩顺手摸了摸宋子妤的额头,又捏着女孩的手,确保一双玉手已经渐渐回温,然后好像真的只是一个关心妹妹的哥哥一样,说:“以后出来记得多穿点,不准像这次这样,穿得这么单薄就跑来了。” 宋子妤被乔珩带偏了思路,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质问他刚才的举动,而是回答道:“我就是出来透透气,忘记回去拿衣服了。” “没事,一会儿叫碧湘拿了你的衣服过来你再走。” 宋子妤傻愣愣地:“啊?碧湘知道我在这儿吗?” 乔珩宠溺地对着宋子妤笑:“嗯,是我有事问你,又不好进去,才想了个办法请你出来,路上的下人,姐姐已经叫碧湘打点好了,你不用担心。我心急见你,才想了这个办法骗你来,子妤不会怪我吧。” 宋子妤有点反应不过来,所以,她的珩哥哥是不再躲着自己了吗? “我不怪你,表哥,你想问我什么?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你。”珩哥哥开口问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宋子妤非常认真地看着乔珩,只要是她知道的事,她一定知无不答。 乔珩抿了抿唇,别看他在宋子妤面前表现得这么镇定,但其实内心里已经有个小人蹿上蹿下,满地打滚地在求交往了。 “我想问你,你喜欢吃鱼吗?” “啊?”宋子妤猜想,她现在的脸一定红得不能看了。 乔珩想用手抚摸上宋子妤的脸,可是他又怕吓到小姑娘,这种在他看来没什么的举动,对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而言,大概是一种轻薄的很的举动吧。 宋子妤眼睛眨了眨,她深呼了一口气:“嗯,我喜欢的。” 乔珩笑:“那就好,前次途径陵州时,尝到了那里的鲈鱼,味道甚是鲜美,所以就想让你也试一试。”乔珩说话的时候自然的不得了:“往后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以派人来告诉我。”哪怕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心甘情愿为你去摘。 宋子妤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嗯,谢谢表哥。” 乔珩忍不住又要去逗她:“那子妤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以后,别再叫我‘表哥’了,我不喜欢。”因为你有那么多表哥,而我,不想做你的表哥,只想做你的唯一。 被乔珩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宋子妤脑子里一片空白,想都不想脱口而出:“知道了,珩哥哥。” 这下乔珩满意了:“乖。” *** 釉初简直要急疯了,怎么她家郡主说要出去转转,这一转就转没了身影呢?她捧着宋子妤的裘衣,急得团团转,手忙脚乱的成功吸引了王四娘的注意。 “这不是釉初嘛,你怎么在这儿,没在你家主子跟前伺候吗?”王四娘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确认自己没有看到宋子妤的身影,才一脸看好戏的看着釉初。 刚才宋子妤讽刺楚湘时王四娘可是就站在一旁,宋子妤讽刺楚湘不孝,可尚书令大人是因为长子一家和王家过分牵扯才被气病的,宋子妤这么说,岂不是也在暗讽王四娘一家上不了台面? 反正宋子妤走后楚湘把一肚子火都发在王四娘身上了,王四娘就觉得是宋子妤害的自己现在得在冰天雪地里去给楚湘摘院子里开得最美的梅花。 什么最美的梅花,王四娘不管摘回去那一朵花,都会被楚湘嘲笑眼力不够,摘到的花不过尔尔,不让楚湘把气出完,王四娘就别想好过。 釉初向王四娘行礼:“釉初见过王小姐,小姐万福。” 王四娘心里念头转了千转,但面上却是不显,道:“快起来吧,小郡主那儿离不了你,我可不敢耽误姑娘的时辰,不知郡主现在在何处,夜阑阁里可热闹着呢,怎么不见郡主的人呢?” 釉初尴尬地站在原地,拼命想搬出一个谎言应付王四娘:“回王小姐,我家主子她……” “釉初,你怎么还站在这儿,不是叫你去取郡主的裘衣吗,算了算了,还是我送去吧。”刚从听雪居大门进来的碧湘笑吟吟地对王四娘行礼:“王小姐也在这儿啊,奴婢刚才都没看见您。外面风大,您可当心着点。” 王四娘牵强的笑笑,这个碧湘来的太不是时候了,王四娘只能装似无意地问:“多谢碧湘姑娘提醒,怎么姑娘刚从郡主那儿来嘛?” 碧湘已经把釉初护在身后,回答道:“是呀,郡主娘娘正陪着我们府上的小小姐玩呢,奴婢见外面起了风,特意叫釉初回来拿衣服,谁知道这丫头手脚慢的很,让您见笑了。那,王小姐您自便,奴婢带着釉初先退下了。” 王四娘微笑着目送碧湘和釉初走远,眼睛里精光一闪,碧湘说的话,她怎么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第28章 威胁 不久,酒宴就要开席,众人差不多皆已入座,就连宋子妤也依依不舍地跟乔珩告别,按时出现在了席面上。 王四娘尽心尽责地充当席面上逗人一笑的丑角,她爹爹被过继给文华殿内常侍王秀英时,王四娘已经是个半大的孩童了,在那之前,王四娘一家不过是街市上的普通小贩而已。因此王四娘的童年有一半时间混迹于街头巷尾,对市坊间的趣闻知道不少,此刻她妙语连珠,讲从小听闻的民间轶事将给在座的诸位小姐千金听,引得在座之人就算不喜欢她的出身和为人,但也无不掩面而笑。 王四娘旋转于诸位小姐之间,眼睛忍不住瞄向宋子妤,见这位小郡主虽然面上与刚才没什么不同,但王四娘却总觉得她面色比之前红润了许多,呵呵,这些大家闺秀。 “我听说前朝时有个秀才,家中也是殷实之辈,据说他家中有一占地数十亩的池塘,里边养了无数的鱼,他也不拘是什么鱼都养,有精巧如锦鲤,也有普通如鲫鱼,凡是他闲来无事经过鱼市,都要买几尾鱼放生在自己家中的池塘,可是从来没有人见他吃过一口鱼肉,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王四娘袅娜地行走在众人间,享受够了别人疑惑询问的目光,才说:“这个谜题,等到书生百年之后才得以解开,原来这书生前世就是一尾海鱼,今生怜惜同类,所以每每见到被捕的同类,都心怀恻隐之心将它们买下,等他百年之后,才化做原身,托梦给自己的妻子,请妻子放了池塘里的所有鱼儿。” 很明显,这种鬼神风格的故事很受小姑娘们喜欢,以至于等丫鬟把鲈鱼宴的菜肴一一端上来时,竟然还有人怜惜鱼儿,舍不得下口。 譬如大理寺卿之女施琳,就一脸‘你残忍,你冷血,你不是人’的表情看着正吃得欢的宋子妤。 “郡主,你听了四娘的话,就没一点感觉吗,这些被你吃下去的鱼儿也是生灵,佛祖说过,众生平等,你” 宋子妤忍住自己翻白眼的*,趁施琳不注意,塞了一筷子鲈鱼肉到施琳嘴里,如愿惹哭了‘一片菩萨心肠’的施大小姐。 宋子妤翘起兰花指,捏着筷子对釉初说:“给本郡主换一双来。” 这下施琳哭的更厉害了...... 宋子妤:开玩笑,这是我珩哥哥特地运来让我尝尝的,谁敢再跟我胡说八道,我就对谁不客气了。 一直在偷偷观察宋子妤的王四娘嘴角一抽,被宋小郡主如此直接的作风给吓了一跳,刚巧换完筷子的宋子妤也向王四娘这儿看了过来,王四娘向宋子妤举杯,杯筹交错间,她已经想到了最有利于自己的一条路。 宴席结束时,阴沉沉的天开始飘雪,釉初打着伞,小心地扶着宋子妤走在曲廊里,她们走得比较迟,宋子妤又婉拒了乔玉姝要送她的好意,虽然乔玉姝胎像稳固,整个宴会都是她在张罗,但宋子妤还是坚持不肯让她出来相送,就怕到时候雪水沾湿衣物,让乔玉姝染了病。 “四娘见过郡主娘娘。”王四娘一半的脸隐藏在阴影中,她就站在曲廊的最后一节,明显是故意在等着宋子妤。 宋子妤对王四娘可没什么好感,她不屑与王四娘为伍,因此对站在面前的王四娘视若无睹,打算带着釉初直接从王四娘身边经过。 可王四娘哪里会让宋子妤这么轻松地走了:“世人都说,我王家蝇营狗苟,却不想,像郡主这样的规矩人家,内里也不过是男娼女盗。” 宋子妤大怒,转身对着王四娘:“你胡说什么!” 王四娘也转身正对着宋子妤,她表情无辜,可惜被阴影遮住了半张脸,再无辜的表情也透出了几分狰狞:“四娘是不是胡说,郡主心里不是最清楚嘛,怎么样,垂花门那边的景色好看吗?呵呵。” 宋子妤像是被谁揪住了心脏:“还说你不是胡说,我看你是果酒喝多了脑子都不清楚了,什么垂花门这边那边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还有你不是跟着楚九走了吗,怎么这会儿还在这儿?” 王四娘妩媚的笑了起来,她像一条毒蛇一样靠近宋子妤:“小郡主,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亲眼看见你从前院回来,难道你还想抵赖不成?你不承认也没用,有我这个人证在,把事情传扬出去,恐怕你百口莫辩。不过你放心,我还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就连楚湘那个蠢女人我都没告诉,你说,你是不是应该感激我啊?” 釉初死死咬住牙,脑子里都是幻想出来的她家郡主凄惨的后半生,还有自己被打的血肉模糊的惨样,举着伞的手都开始抖,难道王家的四小姐真的看见了郡主从前院回来? 宋子妤认真盯着王四娘的脸看,可王四娘脸上只有一片笃定和得意,叫人越加相信她的话,可宋子妤却笑了:“王四娘,你很聪明,可惜你把聪明用错了地方,你以为编个故事就有人信你吗?别傻了,我可不是楚九,随便被人哄两句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今天本郡主在哪儿、做了什么,统统都有一群丫鬟看着可以为我作证,你想诬赖我也对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要是被我听到外面传出一点闲言碎语,我保证,你王四娘第二天就会少一只手,或者少一条腿。怎么样,你要和我赌一把吗?” 这是一场赌局,乔珩为了这次见面安排的十分周全,王四娘就算有心盯着宋子妤,也绝对没可能抓到把柄,但是王四娘心里又隐隐肯定宋子妤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听雪居临靠前院,王四娘就决定赌一把,诈宋子妤一回,只要宋子妤被她吓住,相信了她,那她有没有亲眼见到宋子妤从前院回来就不重要了。 但是王四娘没想到,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宋子妤,还是个硬骨头,咬死了不承认,根本不是她一开始设想的,一吓就乱了方寸的小姑娘。相反,这个小姑娘现在还反过来将了王四娘一军。这里是宁国公府,凭借宋子妤和乔家的关系,随随便便就能找出十个八个丫鬟做人证,只要宋子妤不松口,王四娘就拿她没办法。可是如果外面传出一点风声,王四娘却不确定宋子妤会不会真的大胆到要她的手脚。 “小郡主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诚然,我王家比不过你宋家和公主府,可要是楚小姐知道了这事,以她的身份说出口的话,难道还没人信吗,难道小郡主也打算要了楚小姐的手或者脚?”王四娘不相信宋子妤有这么肯定,她总是要把所有筹码都放上去试一试才甘心。 这一次宋子妤没笑,她在叹气,小姑娘根本看不出是刚才放下狠话的人,她怜悯地看着王四娘,这种眼光是王四娘最讨厌的。“你不会真的相信我会要了你一只手或者腿吧,那可真够笨的,我连杀鸡都不敢看,怎么可能要那种血腥恶心的东西。” 王四娘脸色难看:你说的血腥恶心的东西现在正长在我身上呢,敢不敢积点口德! 宋子妤打算走了,她今天心情好,所以可以先给王四娘一个警告,要是她下次再敢惹上来,嘿嘿:“王四娘,手啊脚啊什么的,本郡主只是说说当不得真,说来斩草要除根的道理,谁都懂的,至于楚九,你大可以告诉她你的荒唐之言,我早就想剥下她一层皮来,还要谢谢你给我机会,毕竟,尚书令大人一辞官,想对楚家动手的人不在少数,我还担心自己排不上号呢。” 不理会站在曲廊下咬牙切齿的王四娘,宋子妤带着釉初轻快地离开了宁国公府,釉初一路忐忑,回了公主府才敢问宋子妤:“郡主,你说王小姐会不会真的把今天这事说出去啊?” 宋子妤双手捧着自己的脸任由自己沉溺在见到乔珩的喜悦之中,听见釉初问她,才回神说:“她不过是外强中干,看她今天这个样子,我要是不认她就没辙了,说明她根本没看到我回去,只不过是想诈一诈我,我们何须怕她。” 釉初还是担心:“那要是她出去造谣呢?三人成虎,终究有损郡主的名声。” 宋子妤一笑,得意地说:“珩哥哥说过,叫的越欢的狗就越不敢咬人,王四娘要是今天不跳出来,我还真担心她有胆子造谣,可她今天叫的这么欢,说明我身上有能给她的东西,而且她也顾忌我的身份,所以这个人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来威胁我,而不是直接传播谣言,可见她做事顾前顾后,想要的又太多,成不了事的。” “哦,郡主英明。”釉初拍马屁道:“郡主刚才说的话太厉害了,您没看见王小姐被吓成什么样,连我听到什么手啊脚啊的,都吓坏了呢。” 宋子妤嘟嘟嘴:“那些都是我说出来吓她的,珩哥哥说,该吓唬人的时候就要使劲吓唬,免得不懂事的人以为我们好欺负。” 第29章 主考官 叶少棠搓搓手,他一只脚已经跨出门口,但是目光却被角门那儿一个陌生打扮的小厮吸引,这人一看就不是侯府的人,穿着倒也像模像样,应该也是出自豪门富户,只是不知道具体是谁家的小厮,一大早上就进了侯府的角门,似乎是想请了府里的谁出来相见。 “公子,陈公子他们该等着咱们了。”伺候叶少棠的书童叶福是跟着叶家人一起投奔到侯府的,还是个半大小子,他不明白叶少棠为何停驻在这儿不走,便出声提醒。 叶少棠嘴里说着:“走吧。”可眼睛还是盯着角门,直到看见自在居的安庆从府内赶来,他才收回目光,带着书童叶福出了门。 他今天约了三五个同窗在燕归楼小聚,自从来了上京城之后,叶少棠就跟着去了陈氏族学读书,虽然叶家和陈家的关系隔了好几层,叫一声亲戚实数叶家自己往上凑,可陈氏族学里的先生不是外面的夫子能比的,叶少棠少不得厚着脸皮也要混进陈氏族学里去。时近年关,陈氏族学里的先生也放了假,因此几个同窗就打算聚一聚。 “阿福,你认识刚才来侯府的那人是哪家的下人吗?”叶少棠问身边的书童,能请出乔珩身边的安庆,可见来的那位小厮出身于和侯府交好的人家,叶少棠本能地就想打听打听。可叶福哪里知道这些,只能摇摇头。 叶少棠哂笑,侯府交好的人家何其多,凭他一个在府里根基未深的表少爷,能打听出什么来。想着想着,叶少棠又想起来乔珩今天没在府中,据说是趁着圣上封笔之前,去吏部上任。 叶少棠又苦笑,他现在身上还只有一个秀才名头,原先在他们家乡,一个十七岁的秀才,已经是惊才绝艳的神童,可到了上京城,这样的神童不说满大街都是,那也绝对不少,尤其是出生世家的那些孩子,从小就有名师教导,每年坐镇的考官大多都和这些人家相识,考官的心情喜好对这些人家也不是什么秘密,顺着考官喜好的文风写,不知比外面的考生多了多少的便利,考取个秀才,对于他们而言,只是最基本的功课。 叶少棠之所以想要结交一二好友,费心参加同窗之间的聚会,不也是打着主意从这些人口里多知道点上京城各大官员的喜好嘛,说不定明年他秋闱,就能碰到这些大人中的某几位做考官。 叶少棠神色一暗,想想自己在这儿苦苦挣扎又悬梁刺股地读书,就是为了明年秋闱能够考取举人,可小他两岁的大表弟,此时已经能正大光明地出入吏部,身上担了个侍郎的官位,已经是正经的官家人了,两者之间的差距,说不定是他努力一生都追不上的,他,必须得想个法子立起来才行。 这边厢叶少棠一面赶路,一面不平自己和乔珩的差距,而那边厢,坐在吏部衙门通房里的乔珩,正眯着眼敲了敲放着一份案卷的桌面。 大概是叶少棠出门没多久,安庆就带着一份出自宋子妤之手的书信进了吏部找乔珩。乔珩出门多是带着更加稳重的平欢,安庆如果不是十分重要的事,不会跑出来报信。 乔珩一见到那信,还以为心上人出了什么事,打开来一看才知道,原来是宋子妤那日虽然打发了王四娘,但还是担心乔珩被找上麻烦,干脆书信一封,先跟乔珩通个气。 乔珩一列一列地把信看下去,看到王四娘威胁宋子妤的时候,他皱着眉,虽然小姑娘没写王四娘说了什么,但乔珩光凭脑补已经给王四娘身上打了个叉,再往下看,直看到信上写到那日的鲈鱼味道鲜美,乔珩的脸色才回暖,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得微微一笑。 但是王四娘的做法还是惹恼了乔珩,正好他现在人就在吏部,就调了考功司里保存的历届官员案卷来看,最先找出来的一份,就是上京城兵马司京兆尹手下一正七品典宝的案卷。 比起其他官员的案卷,摆在乔珩桌面上的这一份明显薄了不少: 上京人士王富,昌平十九年举荐为官,初为京兆尹之下掌笔书办,功厚有劳,后二年,升典宝以为效力。 这个王富倒是好命,做了文华殿内常侍的嗣子,平头老百姓一步登天,什么举荐为官,还功厚有劳,乔珩想,要是去烟花之地或者梨园酒坊问问这个王富的事迹,再加以书写整理,得到的东西,一定比十份吏部案卷里记载的还要多。 这个人,他是个宝啊,乔珩敲了一下桌面,很欣慰地盖上案卷,对方选手有了这样一个猪队友,那他就可以放心送盒饭了。 明年一开春,朝廷头一件大事就是开设春闱,各地的举子都要进京赶考,因此在年关过后,就要定下今年春闱的考官,其中主考官的人选,更是重中之重,因为主考官担负着管辖科举大小事务,最终确认上榜名单的重责和权利,甚至春闱后榜上有名的诸位考生,都要欠主考官一份师生情谊,往后在官场上相见,都需尊称自己当年的主考官一声老师,这里面的人脉关系可不容小视。 都不用等过完年节,现在朝堂上为了这主考官的人选,就已经开始吵得厉害。而王富这枚棋子,如果用得好,说不定能伤了一大片人。 *** “没用的狗东西,竟敢在这儿碍爷的眼,活腻了不成!”大皇子齐王骑着高头大马,神情愤怒地训斥着宫道上没来得及避开的小太监,他一鞭子下去,小太监背上的棉衣都被打开裂了,明显是伤到了皮肉,可小太监连喊一声都不敢,死死咬着牙跪下给齐王磕头。 可惜这里没有人可怜他,齐王一提缰绳,□□的骏马嘶鸣一声,吓得小太监跌倒在第,那马儿两只前蹄高高抬起,然后一踏,重重踩在了小太监的胯骨之上。 伤筋动骨说不定还有机会养回来,但被踩碎了胯骨,就算这个时代最好的御医用最名贵的药,也恐怕救不回来了,而且畜生不通灵性,那一踏下去,估计还伤了小太监的内脏,害得他吐出了一大滩鲜血。 可齐王面对地上的鲜血,只露出了一个不耐烦的脸色,着人叫受伤的小太监抬下去,他自己则一扬马鞭,打算急奔出宫。 马鞭还没挥下,倒是身后已经传来了二皇子燕王的声音:“大哥急着出宫是要去哪里?弟弟我新得了十坛佳酿,不知道大哥有没有兴趣过府一试?” 燕王声音里的得意是个人都听得出来,他怎么能不高兴,今天齐王在乾元帝面前踩了雷,作为齐王的主要竞争对手,燕王恐怕做梦都要笑醒了。 齐王咬牙:“二弟的酒,我可无福消受,你还是留着自己慢慢喝吧。” 燕王缓步而来,他身形消瘦,但面对一脸煞气的齐王却半步都不退让:“嗯~大哥说的在理,弟弟的东西,别人可不好消受,看来大哥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齐王手痒痒的,真想也一鞭子下去,把他讨人厌的二弟也打死算了。可他到底还记得这是宫内,脸色变了数变,才忍下了这口气,对着燕王冷哼一声:“就怕你把自己给撑死了。”然后不欲与燕王再做纠缠,急着纵马出宫召集幕僚商量对策去了。 而燕王,神情诡异地看着远去的齐王。在宫禁之中还可以肆意纵马,父皇对大哥的恩宠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呢? *** 御书房里,李旭恭恭敬敬地为乾元帝磨着墨。自从李旭被封康王之后,乾元帝时不时就会召他来御书房伺候,乾元帝批阅奏章时,李旭在一旁端茶、磨墨,乾元帝写累了想出去走走时,李旭就跟在身旁彩衣娱亲。 幸好眼下朝堂之上关于春闱主考官选定一事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不然光是这一份恩宠,足够让李旭成为众矢之的,被他几个兄弟阴死,但就是这样,李旭也被几个兄弟或明或暗的警告了一遍。 乾元帝批完最后一本奏章,李旭很有颜色地为他父皇送上一杯热茶,乾元帝看了他一眼,见李旭神色如常,心里不觉高看这个儿子一眼,他倒是沉得住气。 “过几天你去林辉那儿走一趟,既然你和他交好,年节时候多走动走动才合礼数。” 乾元帝状似无意地说,他对林辉那个惨死的小儿子,总有几分歉意,所以虽然明面上不好处罚自己的大皇子,但这些日子乾元帝也另寻了名目训斥齐王,如此乾元帝才觉得对林辉有个交代,命李旭多跟林家走动,也是为了安抚林家。 而从另一层意思上讲,乾元帝这是默许李旭结交朝臣,算是初步认可了李旭的能力,把他拉进了朝局之中。 李旭垂下眼睑,恭敬地回答:“是,儿臣明白了。” 乾元帝皱眉,以前李旭表现的要多闹腾就有多闹腾,乾元帝就希望他能沉下心来,可这会儿李旭变得喜怒不形于色,乾元帝又不适应了,反而自己开口说:“你不问问,朕刚才为何一点脸面都不给你大哥,还是说朕,就选了你二哥提上来那几个人?” 刚才李旭正在乾元帝身边伺候时,齐王和燕王不约而同请求觐见,两个人还是为了同一件事来的,都是为了春闱考官人选择定之事而来。朝堂上还没吵够,下了朝还要吵到御书房,还真是执着。 真要说起来,齐王善武,在武将之中根基较深,而燕王喜文,拥护他的人也多是文官,像春闱考官人选推荐这样的事,确实是燕王比较占优势。 但往年五个考官里,齐王总也能推荐上一、两个,不想今年,乾元帝就差指着鼻子骂了齐王一顿,半分脸面都不给大儿子留。 李旭后背开始冒汗,乾元帝这个问题,他可要小心回答。 第30章 所谓心机 红菱端着放着一套头面的匣子,敲响了南雅苑的大门,过了一会儿她才听见里面的小丫鬟应门。小丫鬟打开门来一看,原本还带着点寒冬来开门的怨气,一见门外站着的是主院来的二等丫鬟红菱,立刻笑开了脸:“原来是红菱姐来了。” 主院的丫鬟确实比较的脸面,何况红菱还是梁嬷嬷的亲孙女,自然更多了几分体面。可惜红菱是个冷性子,是个除非必要,不然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的主。像这会儿,小丫鬟引了红菱进门,又是端茶送水,又是各种恭维的,红菱愣是冷着一张脸,只说了句:“夫人命我送东西到表小姐这儿,不知表小姐可否方便相见?” 早就有其他人赶去叶雨欣那儿报信,很快就有叶家表小姐身边的一等大丫鬟阿茵来请红菱进去。 红菱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药味,叶家这位表小姐最近患了风寒,府里请了大夫医治,可这病拖了好久都不见起色,连夫人都说是表小姐心思太重,思虑过度才害得自己的身体一直好不起来。 红菱微微皱眉,这个表小姐一副文弱的做派,让红菱这样爽利性子的人十分不舒服。阿茵掀起最后一道帘子,里边半卧在病榻上的女子咳嗽了几声,转过身来。 叶雨欣无疑是个水做的美人,就算她久卧病床,可一身如纤柳般的风流气度依旧半点不少,她的一颦一笑都能叫人生出怜惜之情,若是她再滴上几滴眼泪,这世上最风流的男子都要为她驻留。 叶雨欣看见红菱倒是很高兴:“红菱姑娘怎么来了,可是舅母有什么吩咐?” 红菱将怀中的匣子呈上,那匣子里,装着一副银镶玉攒花的珍珠头面。整副头面大体都是用上好的翠玉制成,用银边镶嵌着,发钗或步摇上还用玉勾连着粒粒珍珠,这些珍珠泛着粉红色圆润的光芒,竟然是品相一等的粉珍珠。 “这是?”叶雨欣伸手从匣子里取出一支步摇,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一套头面,可此物一看就不是凡品,玉是好玉,珍珠更是珍贵,这让叶雨欣吃不住自己该不该收。 红菱道:“夫人说表小姐戴玉簪好看,就寻了这套头面,让奴婢给表小姐送来。” 叶雨欣想了想,把步摇放回到匣子里,对着红菱一笑:“这头面很漂亮,我很是喜欢,劳姑娘回去禀告舅母,就说雨欣过几日亲自去向舅母道谢。” 红菱很想说就凭您现在的身体,还是少动弹得好,免得被冷风一吹,又病情加重。可是这话想也知道叶雨欣不会听,所以红菱也没说,恭恭敬敬地请了安,再自觉的告退,一刻都不多留。 等红菱走了,叶雨欣才重新打开匣子,抚摸着那碧玉珍珠的头面。在侯府的生活,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这里的衣食住行,是她从未敢设想过的精细,可是问题是,她能够享受这样的生活多久呢?毕竟,她姓叶而不姓乔。 一直到下晌,叶少棠才回到侯府,同窗相聚难免喝了点酒,这会儿他虽然意识清醒,但面色通红,本就病态苍白的脸上显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叫人看了心惊肉跳。 难得的,叶少棠走进了侯府内院,他平时如无必要,是不会踏足后院,免得招人把柄,但是今天,他一路走到南雅苑,举着从外面买来的一包蜜果,对着叶雨欣说:“妹妹爱吃的青梅子,哥哥给你买来了。” 这样的叶少棠把叶雨欣吓了一跳,她赶紧命人把摇摇欲坠的叶少棠移到软榻上,叫下人送上热水和解酒汤,自己为叶少棠擦起脸来。 “哥哥怎么喝成这样?”叶雨欣轻声询问,躺在软榻上的叶少棠却突然抓住叶雨欣的手,梗咽道:“妹妹,是哥哥....哥哥没用,哥哥原想着等中了举....再给你找一....良配,可哥哥的才学浅陋,实难....有这自信一考中举,妹妹,是哥哥对不起你....你别怪我。” “哥哥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怪你,这一科不中还有下一科,哥哥年岁尚轻何愁没有出头之日,至于我,我只愿寻一个寻常人家就好,哥哥不用为我担心。”叶雨欣披在身后的长发随着她低头的举动垂落,叶少棠勾起她的一缕青丝,遗憾地说:“只可怜了我妹妹空有一身才情和一副好相貌,却比不过别人打娘胎里出来就带着的家室。” 叶雨欣抿着唇不说话,躺在软榻上的叶少棠真的像喝醉之后支撑不住,睡了过去,一个外男睡在女儿家这里终归不好,就算两人是亲兄妹也不行,叶雨欣早就派丫鬟去主院将此事禀告陈煕芸,请陈煕芸派几个妥帖的人送叶少棠回东跨院。很快陈煕芸派来的人就到了南雅苑,带走了烂醉如泥的叶少棠,可叶少棠一走,叶雨欣就把自己关在房内,无声的抽泣起来。 至于‘昏睡’的叶少棠,等伺候他的下人都退出了他的房间,他骤然睁看眼,哪里还有一丝迷醉的样子。叶少棠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一个好人,为了自己,连亲妹妹都可以欺骗利用。 *** 李旭小心的把桌面上五只茶杯大口对大口,小口对小口地叠高,然后又自己烦躁的一挥手,把叠好的茶杯推翻,几只茶杯滚落桌面,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然后应声而碎,他的种种举动……犹如智障。 乔珩把一叠图纸砸在李旭脸上,引得李旭呲牙咧嘴。 乔珩不客气地一个白眼:“要发病回宫里去发,你在我这儿出事责任我担不起。” 李旭蹭一下站起来,在堂屋里来来回回地走,嘴里跟乔珩抗议道:“爷在宫里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想到你这儿舒坦一会儿,你还要赶爷走,乔珩你是不是太没良心了!” 其实乔珩也知道李旭在宫里憋得难受,但他就是见不得李旭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非要拿话刺激他不可:“康王殿下,您看看这一堆图纸,都是工部呈上来让您挑选的府宅样式,您要是想出宫舒坦,赶紧的在这儿挑一张,命工部速速为你建来,娶了王妃自家过日子去,也省得你跑我这儿来受气。” 李旭不说话,在太师椅上坐下,对着门外的安庆喊:“安庆,快去把你家世子收藏的好酒都拿出来,爷要一醉方休!” 这次乔珩没阻止他,让安庆去拿酒来,不过拿来的不是烈酒。乔珩给李旭倒上一杯:“知道你一肚子气,但喝酒伤身,小酌一杯即可,何必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安庆已经退下,乔珩继续说:“林将军现在怎么样了?从三品的云麾将军,在上京城也手握着城防衙门一部分的兵权,底下想巴结他的人不知道多少,他过年可不清闲吧。” 李旭闷闷地说:“还好,林辉的性子越加孤僻,别人就算想找上门,他也不见得请他们进去,就是我见他消瘦了不少,整个人都没有了那股锐气。” 说着说着李旭就咒骂了起来:“娘的,要不是那蠢货贪功,好好一条人命现在不知道活的多好。”他没明着骂,但话里的意思全是在指责齐王。 乔珩无言,也喝了一杯酒:“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现在你前面几个哥哥斗得厉害,咱们暂时不能搅和进去,所以再忍一忍吧。” 今天李旭会过来找乔珩喝酒,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去林家走了一圈,心里不舒服,还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避祸。 前天圣上才在御书房训斥了齐王,这两天弹劾齐王的奏章好像雪花一样多的数不胜数,上奏之人身后又都隐约站着哪一位皇子,先开始奏上来的还是一些小事,譬如齐王奢靡浪费、挥霍无度,或者齐王纵容门下恶徒闹市伤人等等。 大家都好像在观望圣上的态度,等齐王真的被圣上罚了几回,底下人胆子就越来越大,奏本上弹劾的罪名越来越大,事情越来越骇人听闻,礼部尚书汤道先甚至上奏本弹劾齐王越祖制穿戴五爪金龙。五爪金龙只有天子才可穿戴,这一奏本等同于弹劾齐王有谋逆之心。反正下朝之后,齐王就跪在了御书房门前,直呼冤枉,求父皇还他一个公道。 李旭一口喝干了杯中酒,道:“我才从林家出来回宫去,刚到宫门口就被母妃派来的小太监拦下,说是燕王、卫王、襄王等人皆被父皇召至御书房叱骂,母妃劝我先出宫一避。” 乔珩懂李旭的心思,齐王可恨,李旭也恨不得自己上场,叫他为他自己做错的事受罚,不说要他为往日的嚣张跋扈、贪赃枉法以及贪功害死林家的幼子的罪过偿命,至少也要削去他的亲王之位,或杖责或幽静,总要有所惩戒才行。 可要罚齐王,就应该堂堂正正用他确实犯过的错来罚他,而不是像二皇子燕王、三皇子卫王以及五皇子襄王那样,操控朝臣上奏本弹劾齐王莫须有的罪责,什么罪名大就把什么罪名诬陷在齐王身上,一副巴不得立时弄死齐王的架势。 乔珩不自觉的摇摇头,李旭这样子的性格想要去跟其他皇子争,实在太吃亏了点,可要不是他是非黑白分明的个性,自己又怎么会希望最后是他登上皇位呢? 此题果然堪比高数,难解。 第31章 元宵节 酒虽然不烈,但喝到最后李旭还是有了几分醉意,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日的御书房,父皇问他是否好奇齐王的突然失宠。 如果要表现兄弟情深,李旭应该为齐王求情;如果要表现对君父的崇拜,李旭应该说:“父皇训斥,自然是因为大哥犯了错,有错自然当罚。” 可是李旭既没有为齐王求情,也没有向乾元帝表忠心,而是说:“大哥固然应罚,然名不正言不顺,恐难服众,父皇如果因为大哥推举的人选不合心意而对大哥大加责骂,难免会让人觉得父皇行事随心所欲,长此以往,朝堂之上则多有阿谀奉承的小人,而少有以死相谏的贤臣。何不如以理服人,大哥犯了什么错,就按什么罪罚他,事情一清二楚,天下臣民皆无可争议。” 李旭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反正那日之后,他的父皇已经两日不曾召见他,如果父皇因此厌弃了自己,李旭想,他也不会后悔说那些话。 从乔珩那儿出来,李旭已经喝得迷醉,被送回宫中时才恢复一点清醒,随便洗漱了一下就打算休息,恰是在这时候,朱德奎前来宣旨,大半夜地把李旭带到了御书房。 *** 今年的冬季比往年要冷多了,听说京郊的民居被积雪压垮了不少,幸好圣上及时下旨赈灾,京里的大户也纷纷施粥赠药,才把雪灾的影响降到最低。因为礼部尚书汤道先诬陷齐王的事,几个皇子都被圣上斥责,连带着各派的官员也都夹紧尾巴做人,所以这个年,上京城过得冷冷清清。 但是再怎么冷清,团圆饭还是要热热闹闹的吃的,乔珩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恭敬地为乔嵘斟酒,他们两父子这一年难得这么坐下来聚一回,乔珩时常在外读书,临近年关的三个月还去了南方,而乔嵘,他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心里门清的很,自己的大儿子早就不是垂髫小儿,乔珩在做的很多事,乔嵘未必不知道,但他却从未过问,好也罢坏也罢,反正他是管不了这个儿子了。 坐在席上的还有乔瑄和叶少棠,乔瑄认认真真地在看厅上演的戏,而叶少棠,则转身叫小厮叶童拿出三份礼,一一送到乔家三父子面前。 叶少棠起身,客气的说:“侄子在舅舅家叨扰了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临了年节,就想尽一份心意,这些不过是民间野趣的小玩样儿,送来给舅舅和两位表弟逗趣的,东西虽小也算是我和妹妹的一份心意。” 这三份礼还真是像叶少棠说的那样,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送给乔嵘的一柄折扇,材质一般,但胜在模样别致,伞骨被做成了曲蛇状。给乔瑄的是一块做成夏蝉造型的镇纸,同样是取一个巧字。至于送给乔珩的,则是一支装在笔套中的毛笔。那毛笔倒是没什么新奇,顶多算是二等的品质,虽然比市面上的通货好不少,但跟乔珩用惯手的那几支简直不能比,唯一有意思的,就是缎织的笔套上绣着一尾灵动的锦鲤。寓意倒是不错,锦鲤绣的也精细,只是乔珩想到前世朋友圈多到泛滥的‘锦鲤’,不禁扯了扯嘴角,好吧,这是个只有他一个人明白的梗。 叶少棠见乔珩拿着笔套笑,就说:“珩表弟喜欢这份礼我就放心了,为兄还真想不好该送表弟什么,最后才决定送你这支笔,我又怕礼物太轻,还求了妹妹做了这笔套,也算是我们兄妹两个人的心意。” 乔珩眯着眼,握在手里的笔套突然变得烫手,他身上穿的用的,都是出自绣娘或者家中女眷之手,叶雨欣虽然是表妹,但他拿着这笔套总觉得不踏实,毕竟他已经有了在意的人。 “这锦鲤倒是绣的有趣,拿过来我看看。”乔嵘坐在上首,随口就问乔珩要那个笔套,像他这样的风月老手,哪里会不知道叶家兄妹的打算,表哥表妹什么的,自古就是说不清的关系,他家大儿子榆木脑袋,这种美人恩,对于大儿子而言恐怕是桃花劫,还是让他这个当爹的帮他挡开好了。 笔套被乔珩递给乔嵘时,‘不小心’掉进了桌上的汤羹里,乔珩心里偷笑,他爹装得跟什么都不知道似得,其实骨子里蔫坏蔫坏地。于是叶雨欣的一片情丝,最后都喂了笋干老鸭汤。 日子过得是真快,大年三十之后眨眼间就是正月十五元宵节,适逢佳节,上京城大小街巷都停满了小商小贩,这些人里大多都是过年前受了雪灾的京郊农户,虽然朝廷出钱给他们建了临时的住处,暂时解决了他们的温饱问题,但是开年之后是个什么样的情况谁也不知道,所以稍微有条件点的人家,都趁着元宵佳节挑着自家做的吃食来城里兜生意,能多赚一文是一文。 乾元帝为振民心,特意下了圣旨与民同乐,着工部选址,赶工建了一个临时的戏台,又召京中最出名的三个戏班连着演了三天的大戏,过往百姓不用花钱就能在台下看戏。这道圣旨一下,更是增添了元宵节的火热气氛。 往年的元宵节,乔珩都会和李旭好好玩闹一番,但是今年,乔珩见色忘义,抛弃了好基友,一入夜就带着安庆和平欢等在朱雀街口的鹊仙桥上了。从宋家出来到燕归楼,必须得经过鹊仙桥,乔珩还就不信自己碰不到宋子妤了。 大约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乔珩眼前才出现了某个他朝思暮想的人的身影。 “子妤妹妹,一会儿我们去哪儿啊?”宋芸芸挽着宋子妤的手,她比起数月前消瘦了不少,也是,那时候她好歹还是正五品别驾之女,而现在呢,她是罪臣之女,能够不被父亲连累入狱,已经是圣上开恩了。在宋芸芸看来,自己如今深陷泥潭,能够自救的唯一办法,就是粘着康乐公主一家为自己寻一门好亲。 宋子妤挑眉,临出门堂姐非要跟着一起来,难道堂姐还要跟着她去见珩哥哥?宋子妤不乐意了,她好不容易才说服爹娘单独上街,就是为了去清晏酒楼找乔珩,每年元宵节她的珩哥哥都会和七皇子去清晏酒楼,今年肯定也是。 自那日从宁国公府回去之后,宋子妤来来回回收到了不少乔珩送到宋府的东西或信件,她心里甜蜜之余却也存着担忧,所以今天,她要问问珩哥哥到底是什么意思,要是不喜欢她,那为什么不再躲她,上次还抱了她;要是喜欢她,那为什么不明说,摆出一副自己只是在照顾妹妹的架势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她想多了? 所以宋子妤一点都不想宋芸芸跟着她一起去,这种不希望喜欢的人被别人看见的心思酸的她不行,真想把珩哥哥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 宋子妤指了指燕归楼的方向,对宋芸芸说:“爹爹在燕归楼二楼设了席宴,堂姐不如先过去,那里景色开阔,能将东城的街景尽收眼底,颇是个好去处。” “那你呢,我们一起过去岂不更好?还是堂妹要去见什么人,带着我不方便?”宋芸芸打定主意跟着宋子妤,怎么可能轻易被宋子妤支走。 “怎么会呢。”宋子妤捏了捏衣袖,挣扎的不行,她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遇到珩哥哥,如果这时候被堂姐看出端倪...... 就算是楚湘在她面前,宋子妤也是随心所欲地说话行事,可是偏偏到了宋芸芸这儿,宋子妤不得不顾忌两分,因为她爹觉得宋芸芸失去父亲已经很不幸了,千叮咛万嘱咐叫宋子妤让着宋芸芸两分,所以宋芸芸刺过来的软刀子,宋子妤没办法挡开。 宋子妤心急地撇过头去,她要怎么说好,放弃去找珩哥哥答应跟堂姐一起去燕归楼? 谁知就在这时候宋子妤定睛一看,居然从人群里看到了站在前头的乔珩,她还以为今天要见不到乔珩了呢,谁知道这么巧,才出门就遇见了,难道真是上天眷顾? 乔珩已经从鹊仙桥上下来,朝着宋子妤她们走来:“子妤表妹,宋小姐,今日真是巧,能在这里碰见两位。” 乔珩那眼睛勾着宋子妤,翻过年十六岁的少年,身姿挺拔地像青松,虽锦服华带加身,但并不显得俗气,反而使他超脱于人间富贵之气,生出一股理当睥睨天下的魅力。 宋子妤手指绕着手帕,嘴角压都压不下来,真是的,这人生的这么好看做什么:“还真是巧了。” 宋芸芸:(白眼)演戏给谁看,傻子才信你们是偶遇! 乔珩粗看了一眼跟在宋子妤和宋芸芸身后的丫鬟侍卫,也不知道康乐公主和宋世叔在防谁,两个姑娘家出门,足足带了四个丫鬟十八个护卫。 宋世元:防狼。 “今日元宵佳节,街上人多,父亲就多派了几个人跟着我们。”宋子妤见乔珩在打量自己身后的护卫,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她可不想让乔珩觉得她骄纵,出门都带着这么多人。 谁知乔珩却说:“宋世叔考虑周全,你一个弱女子出门,多带点人安全。可怜我就带了两个小厮出门,今夜上京城确实不太安全,我见表妹你也是往城东方向而且,可否让我沾光随行,护我到燕归楼即可。” 平欢和安庆/(tot)/~~:世子爷,出门前是你非要撇下护卫的,而且我们两个也能保护你! 宋芸芸 ̄へ ̄:我也是弱女子,为什么没有人注意我?! 乔珩不要脸起来还真是挺无赖的,宋家在燕归楼包了厢房这不算什么秘密,乔珩早就把这些打听的一清二楚,所以这时候才故意说要去燕归楼,至于走哪条路去,绕多大圈去,这些小问题都是可以商量的嘛。 第32章 大火 宋芸芸努力让自己的脸色不那么难看,几个月前,她处处嫉妒自己的郡主堂妹,唯一让她觉得得意地一点,是宋子妤不知廉耻纠缠永定侯府的小世子,结果人家小世子避她如蛇蝎。可是几个月之后,自己失去了父亲,身份变得更加低微,但郡主堂妹看上去却拿下了永定侯府小世子,此处水涨彼处水落,两相对比,差距更是明显。 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堂妹不这么嚣张呢?宋芸芸眼神阴戾地看着前方的一对璧人。 一群人走在街上,周围都是洋溢着笑脸的百姓,宋芸芸漏眼望去,所有人的幸福像是一把大锤砸在她心里,凭什么,凭什么只有她活得那么憋屈? “我送去的东西你都收到了吗?”乔珩有意无意地帮宋子妤挡开靠过来的人群,虽然有护卫拦着,可是乔珩还是不放心。 宋子妤点点头,小姑娘过了年就十四了,乔珩记得她以前脸上有点婴儿肥,小时候显得特别可爱,但是现在人开始渐渐抽条,不光人长高了,脸上的婴儿肥都消下去了,温顺的鬓发垂在巴掌大的鹅蛋脸两旁,看上去恬静美好。乔珩最喜欢看她笑了,她一笑,两颗小虎牙隐隐露出来,勾的乔珩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真是作孽啊。 “珩哥哥,你为什么不躲着我了?”宋子妤想了想才问出口,大庭广众之下,她没好意思直接问乔珩到底喜不喜欢她,但又怕错过了这段相处的时间之后就找不到乔珩了,斟酌了半天才敢开口。 乔珩认真而又温柔地盯着宋子妤,有些话,他早就想告诉这个小姑娘,可是话到嘴边又总是说不出口,可是现在,在元宵节绚烂的灯光下,乔珩觉得是时候了:“我曾于山林间遇到一株兰草,因它年幼不忍将其移栽回家。然多年之后重新再遇到这株兰草时,我才发现原来它早就已经长在我心中。这株兰草,见之能解我忧,闻之能谓我安,等她长成,我欲将她移栽回家,只是不知她愿不愿意......子妤,你愿不愿意?” 大街上的喧嚣之声不绝,但是宋子妤此刻却只能听见乔珩如梦似幻低沉的声音,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不知羞耻地点了头,她只能记得自己的手被一只修长的手握在了手心里,虽然那只手很快就放开了自己,但指尖传来的温柔却能够让她永远记在心里。 “我等你长大。”乔珩满足地收回来自己的手,小姑娘的手果然如他记忆中那样软软地,是他想牵一辈子的那种软,真想现在就把她困在自己的双臂间,尝尝她樱红的双唇是否也如想象中那样柔软。 “火!着火了着火了!救命啊!......” 宋子妤还没来得及从涟漪的幻想中走出来,就被人群前的一声惨叫惊醒,她抬头去看乔珩,果然乔珩已经是一脸严肃。 乔珩长得高,奈何前面的人群乌压压一片,叫他根本看不清楚着火地点的情况,元宵节,到处都点着花灯,一着火火势很快就会蔓延整个街道,而且大街两旁多得是木质的楼房,一旦烧起来,如果不及时扑面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乔珩语速飞快,立刻大声吩咐道:“所有护卫全都围过来,女眷走在中间,我们掉头,靠边往回走,去烟袋斜街,水龙局在那里设了点。街上人乱,大家都小心,要是不小心走散了就想办法到康乐公主府门口集合。” 当乔珩报出康乐公主的名号时,周围挤过来的人群有意识地不太敢靠近乔珩等人,毕竟在还没到危及生命的那一刻,平头老百姓并不敢冒犯贵人。 “珩哥哥,我们怎么办?”乔珩已经正大光明地把宋子妤抱在了怀里,宋子妤抬着头只能看见乔珩的下巴。 乔珩安抚地抱紧她:“别怕,有我在。” 后面的火势越来越大,一开始还有人尝试着去灭火,但是火势长得太快,根本就扑不灭,不过几个呼吸间,整幢楼房都已经燃了起来。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能看清楚熊熊的烈火,不断有尖叫声传来,不用看也知道后面是怎么一片修罗场,所有人都疯狂地想要逃脱这里,可是人太多了,这一天整个上京城的人至少有八成挤在街上,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踩踏事件。 在乔珩的指挥之下,十八个护卫保护着众人一边往后退一边往街道右侧移动,终于所有人基本都移到了道路的最边上,当所有人都转头往后冲时,街道两边反而人流较少,可就怕后面的大火烧的太快,他们走在路边很容易被沿房屋烧过来的大火波及。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他刚才故意大声喊出烟袋斜街的地名,就是希望听到的人都可以往那儿求救,可是现在看来等到水龙局的人赶到烟袋斜街,火势早就蔓延到那儿了,对于不懂的水龙运作的百姓而言,到了烟袋斜街也只能等死。 怎么办?乔珩看了一眼怀里的宋子妤,他当然想护送着自己的小姑娘回去康乐公主府,可是如果必须有个人先赶到烟袋斜街开启水龙的话...... “平欢!你护送郡主回去,我要你把她完好无损地带回去!”乔珩放开手,咬着牙让自己不去看宋子妤脸上的不知所措,对护卫们交代道:“不用去烟袋斜街了,直接往康乐公主府赶,一路上拜托诸位大哥了!” 宋子妤没去拉乔珩往外抽的衣角,她不知道乔珩要去干什么,但是能让乔珩选择这时候离开的一定是大事,她虽然不想要乔珩这时候走,但心里却有个声音告诉她应该相信乔珩。 “珩哥哥快去吧,我能照顾好自己的。”她尽量让自己笑出来,可是嘴角像是挂着秤砣一样勾不起来,明明今晚应该是他们的定情之夜。 第33章 险情 虽然所有的人都在往一处挤,但乔珩仗着身手灵活,穿梭在人山人海之中,他背后的大火越烧越旺,把整个夜空照的火亮,乔珩力所能及地把挨过他身边的妇孺送到较为安全疏阔的地方,差不多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才穿过一个街区,来到烟袋斜街。 烟袋斜街有个回型的胡同,水龙刚好就在那里面,此时其中一个胡同口已经被火封住,另一个出口也几乎要沦陷,乔珩就是冲过逐渐燃起的胡同口进入到烟袋斜街的,果然,里面如他所料聚集着上百个被大火困住的百姓。 胡同里几乎所有人都围着胡同底的水龙,出口被封死了他们只能靠着水龙自救。这水龙其实是由一个椭圆形木桶、两个紫铜活塞缸以及一根横木杆组成,平时用不上这东西,水龙局的人就把它拆散,零部件用铁锁锁在烟袋斜街的水井边上,这时候铁锁已经被几个大汉砸开,一群人围着那些零部件发愁,没人知道怎么装啊! “所有人拿家伙去井边打水,留两个会木工的留下跟我一起装水龙!”乔珩一挤进来就发号施令,众人原还怀疑他小小年纪不懂瞎说,等见他三下五除二接好了一个活塞缸的口子,立刻就信了他,留下了几个人帮着一起装水龙,另外所有人都去井边打水。烟袋斜街上的住户拿出了家里所有的锅碗瓢盆,统统接满了水,只等着乔珩那边装好一架水龙。 乔珩急的满头大汗,这时候要是能下一场雪该多好,至少能暂且缓解身后的火势。“小相公,这东西咱们都没见过,到底是怎么用的?”帮着乔珩一起的一个黝黑男子卷起袖子,神情紧张地看着乔珩,此时此刻,被人群围在中心的少年,竟然成为了所有人的希望。 乔珩认真又快速地检查了一遍水龙,大声喊道:“来四个人跟着我,把水龙抬到胡同口,其他人挑上水跟在后面。” 所有人闻声而动,老弱妇孺被留在了水井边儿,其他的青壮年能帮忙的全都义不容辞,就连肩不能抗的书生都拿着葫芦瓢拼命的勺水。 当乔珩带着水龙小跑到烟袋斜街胡同口时,那儿已经一片狼藉,往里面退的人群和燃烧的大火之间形成了一个无人区间,然而这个区间的距离不断缩小,眼看着就要被烈火吞噬。 乔珩指挥着大家把水龙架好,挑上来的井水被一桶一桶地贯入紫铜缸,而乔珩自己,则奋力启动横木带动活塞,用压力将水从输水带中喷出。留置在烟袋斜街的水龙体积不小,两个紫铜缸光凭乔珩一个人可转不动,幸好这时候众志成城,有人帮着转动横木,有人来回取水,硬是不让水龙有一刻停歇。 水龙不断的喷出水浇灌在被点燃的烈火上,乔珩也没指望能够彻底把火灭了,但是至少要撑着不让烈火漫进烟袋斜街,只要水龙一直转,说不定就能撑到水龙局的人来救他们。 乔珩环顾四周,烟袋斜街有一半的建筑是木质结构的,还有差不多一半是砖瓦建筑,于是他指挥道:“留下来的女眷三人一组,检查胡同里的火势一旦发现哪家的房子被点燃了,立刻求救。再有十个男子随行接应,随时准备扑火。” 盛朝还是颇为注重男女大防的,如果不是大火把众人困在了一块儿,这些女眷死都不会跟着陌生男子进出,于是乔珩特意留下一些柔弱书生或者上了年纪的老者接应,就是担心有人浑水摸鱼伤害了在场的女眷。 等那些哭哭啼啼的女子一走,黑胡子甩手擦去滴到下巴的汗,一只手青筋暴出推动着横木,一只手一扯,把自己本就破破烂烂的上衣撕了。 “娘的!”他骂了一句,烈火烤的空气都带着烫人的温度,热的让人心里发麻。他透过人群间的空隙看了眼站在水井旁指挥大家救火的乔珩:“呸。” 虽然能够架起水龙多亏了这个年轻人的功劳,但是黑胡子只要一想到这个少年是自己好兄弟的仇家,就忍不住想给他一点颜色瞧瞧,也好为自己的好兄弟报仇。 乔珩倒是没注意到黑胡子,他正忙着将转动横木和挑水的人都分成几组,让他们可以趁换班的时候休息片刻,不至于后继无力。但是即便乔珩再怎么安排,长时间的劳作已经让很大一部分人慢慢泄力,更何况大火一点都没有消退的痕迹,反而是越来越逼近水龙,所有人心里都有些绝望。 等烈火距离火龙不足十米时,乔珩咬牙下令搬动水龙,将防线向后撤退几丈,这么一来,火势暂时没有了水的压制,猛地往里面蹿了不少,把乔珩他们逼到了死角,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水井还在。 黑胡子把手里的横木交给下一班人,自己像一滩烂泥一样躺在地上,他摸了摸别在后腰上的杀猪刀,看来今天他们都要死在这儿了,那么在死之前,他就多砍那姓乔的小子几道,也算是他赚了。 思及此,黑胡子撑着地站起来,摆出一副去帮忙挑水的样子,一步步向乔珩靠近,很快他就接近了乔珩。 好机会,乔珩光顾着眼前没有注意到身后慢慢靠近的大汉,黑胡子的手已经摸到菜刀柄了,只要他抽刀一挥,就能给姓乔的拉一道血口子。 “去死吧!”黑胡子抽出刀,眼看着就要砍到乔珩身上了,东边突然传来女人的尖叫:“水,水,是外面喷进来的水,有人来救我们了!” 这些姑娘,被烟熏的喉咙都哑了,高兴地叫声听着像惨叫一样。 乔珩骤然感觉到耳后传来的一阵风,身体机能快于思维地避开了半个身子,这时候尖叫响起,乔珩转身往身后猛踢一脚,把因为尖叫愣了半个呼吸的黑胡子踢翻在地。 *** 火光冲天的惊人特效,直接导致的结果是皇宫里乾元帝差点把自己的玉玺给砸碎了,水龙局和兵马司的所有人全部出动,被火烧的东城急需救火,而尚且安定的西城则需要及时戒严,以防宵小之辈趁乱作恶。 釉初把宋子妤护在身后,他们带出来的十八个护卫现在只剩下十五人,还有三人都被人潮冲散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光是护卫,就连四个跟出来的丫鬟也少了一个,这种情况下被人群冲散,谁都说不好那个走失的丫鬟接下来的命运,运气好的,等这场大火被扑灭了她还能找回公主府,要是运气不好被踩死在这场祸乱中,或者遇见了歹人出了意外,那她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 宋芸芸已经被突如其来的灾祸吓破了胆,死死跟在宋子妤身边,就怕一个不小心走散了。丫鬟走散了还能回去,可她要是走散了,就算最后安然无恙回到了公主府,她的名声也早就没了,这一辈子都再无出头之日。 “别怕,有我在。”宋子妤从釉初的身后站出来,她也害怕,但是她更知道自己身为主人,这时候就是其他人的主心骨,珩哥哥在的时候,他让她别怕,现在珩哥哥不在了,她就得让别人也别害怕。 平欢和安庆一左一右站在宋子妤身边,安庆怕的直流鼻涕,但却没有退一步,因为郡主娘娘,是他们家世子吩咐了要好好保护的人。 “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还要等多久?”宋芸芸打量着周围不断挤过来的百姓,不安的问。 他们一行人辞别乔珩后,艰难地往西行了数百米,因为害怕人多出了意外,又因为有两位小姐在,他们不方便挤到人群之中,担心有损宋子妤和宋芸芸的名声,所以护卫们就保护着宋子妤他们暂时停在了一家布庄门口。 西城肯定已经戒严,就算他们过去也要等兵马司的驻军盘查,倒不如派一个人先回位于朱雀街的康乐公主府或者永定侯府,驾马车回来接余下的人。这个主意显然不只有宋子妤一人想到,平欢主动请命,由他先行一步求助。 宋子妤咬了咬下嘴唇,叫来护卫中的一人:“杨护卫,你跟着平欢一起回去,他一个人上路我不放心。” 宋芸芸立刻说:“堂妹你做什么,我们就这么几个护卫,你再派出去一个我们留下来的人怎么办?我看就让这小厮自己去吧,一条奴才命,也出不了事。” 宋子妤一个刀子眼瞪过去,她已经不记得爹爹说过要让堂姐几分的话了:“本郡主怎么吩咐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堂姐既然觉得出不了事,那干脆劳烦你走一趟好了。” “你!”宋芸芸被噎得说不出话。 杨护卫领了命,带着平欢先走,而余下的人原地等待,等着他们驾马车回来。 大概是因为看宋子妤一行人穿着讲究,过往的百姓并不敢招惹这群人,但不多时,却有另一波人也在这布庄门口停下。 这群人看着也是出自豪门,七个家丁打扮的人围成圈保护着中间带着金冠的公子哥,那公子哥约莫也是十七、八的年纪,宋芸芸偷偷打量了他一眼,没认出这人是谁,宋芸芸也吃不准是自己见识浅薄才认不出人来,还是这家本就不是什么名门所以她才不认识。只是看这位公子的相貌,宋芸芸觉得除非他有非凡的家室,不然自己绝对不会考虑嫁给他。 布庄门前的地方并不大,两家大概都是看中布庄的大门距离街道有四、五米宽的空地,而且布庄乃是砖瓦结构,没那么容易烧起来,所以才都选择了这儿歇脚,可这空地上一下子站了小三十个人就显得有点挤,两家难免就要挨着。 宋芸芸不知不觉发现自己被排斥到了护卫保护圈的边上,大概是因为她刚才说平欢是奴才命触怒了众人,所以就连奉命保护她的护卫,也不自觉忽略了她。 此时街上已经没有什么灯笼火烛了,要不是东城冲天的火光照应着,这里说不定能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可即便有火光照着,宋芸芸这会儿也只能勉强视物罢了。 昏暗中,宋芸芸突然感觉有一双男人的手摸了一下她的屁股,她惊呼一声,想要逃开,却被手的主人又狠狠捏了一把。 “怎么了?”宋子妤听见声音转头问宋芸芸,宋芸芸想要申诉的话才刚到嘴边,突然又想到她那可怜的名声,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没......没什么。”只是这地方她不敢再待了,连忙挤到宋子妤身边。 回头之间,宋芸芸看见那一家的公子哥就站在自己刚才站过的位子旁边,光是模糊地看见那男人粗如水桶的腰身和猥琐的长相,宋芸芸就觉得恶心。 幸好那个公子哥也顾忌宋家人数众多,不敢进一步作恶,乖乖站在自己那儿没再过来,这才让宋芸芸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等了多久,平欢终于架着永定侯府的马车匆匆而来,等马车停下,宋芸芸急不可耐地先宋子妤一步走近马车,率先踏上车内。 恰巧就在宋芸芸刚上车的那一刻,街后面传来惊呼声:“火烧过来了,大家快跑啊!”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原本已经放慢脚步的人又横冲直撞地往前跑。宋芸芸下意识的回头,见她的好堂妹正准备上车,而且一只脚已经迈了上来,只需一蹬力即可上车。而宋子妤身后,宋家人猝不及防之下也被人群冲散,此刻离宋子妤距离最近的,居然是刚才调戏自己的那个公子哥。 一个歹毒的想法瞬间在宋芸芸心里产生,她都来不及仔细思考,身体已经先有了行动,只见明明已经半个身子进入马车的宋芸芸装作出来查看发生了什么事,很‘不小心’地踩住了宋子妤已经掉在马车上的腰带,然后又‘手忙脚乱’地狠狠撞向宋子妤,把一半身子已经悬空的宋子妤直接往那公子哥身上撞去,而且很不幸,因为腰带被宋芸芸踩住了,宋子妤掉下去的时候,系在腰间的腰带一松,眼看就要衣衫不整的倒在陌生男子怀中了。 宋芸芸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从此以后,宋子妤再也没有资格在她面前耀虎扬威了。 第34章 劫后余生 身体一瞬间的失重,让宋子妤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清楚地看到宋芸芸古怪的笑,恍惚间也看见一旁釉初睁大眼睛的表情。她想,她宁愿摔下马车摔死,也不愿意倒到别人怀里。 宋子妤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避开身后那个公子哥,朝着地面摔去。宋芸芸大概没想到宋子妤这么烈性,一时不查,被宋子妤用脚勾住了裙带,随着宋子妤向地面摔去,她自己也失去了平衡,可笑她上一刻还保持着得意的笑,下一刻就立刻换成了惊慌的表面,两种情形在一张俏脸上交替,使得她面目狰狞。 “啊!”随着宋芸芸的尖叫声,宋子妤摔倒在地上,因为宋芸芸也跟着一起摔下来,所以她的腰带没有被彻底扯开,何况宋子妤有意识地正面朝下摔倒地上,被扯开的腰带被她压在身下,只要赶过来扶她的釉初能够帮她暂时挡住身形,就不会有人发现宋芸芸干的好事。 然而,这样做的代价是宋子妤脸颊上的那一片擦伤。 釉初赶紧把宋子妤扶起来:“郡主你怎么样了?奴婢该死,没保护好您,咱们马上回府,您在忍一忍。”等看见宋子妤脸上的伤,釉初恨不得拿刀剁了宋芸芸,这么大一个伤,要是留了疤可怎么办? 宋子妤趁机把腰带系好:“还好。”幸好是在冬天,她穿的衣服多,不然身上的擦伤一定更惨不忍睹。不过只要能躲开宋芸芸的毒计,再多的擦伤也值得。 宋子妤转身,她的好堂姐自食其果,一摔就摔到了那个公子哥身上,这男人也够恶心,眼看着有女眷摔下来,早就摆好了姿势等着宋芸芸‘投怀送抱’。 “你放开我!”宋芸芸尖叫挣扎着想从那男人怀里出来,可是她越挣扎身后的人就抱的越紧,还故意去扒宋芸芸身上的衣服! 这时候宋芸芸才想起来向宋子妤求救:“堂妹堂妹,救我,快救我!” 那个公子哥的七个家丁早就围了上来,如果这人不愿意主动放手,恐怕自己带着的护卫也不能直接把宋芸芸拉回来。宋子妤计上心头,故意冷冷一笑,对身边的护卫说:“今晚上也不在乎多死几个人了,就当堂小姐不幸遇难了吧。” 抱着宋芸芸的那个公子哥不敢置信地停下手,他还以为发号施令的那个女子会想办法救自己的堂姐呢,没想到这女人这么狠。这人在昏暗中打量了一下自己带来的人和宋家的人,发现比人数完全比不过,他咽了口口水,脸上的赘肉一鼓一鼓,他惜命的很,也不敢赌宋子妤是不是在吓唬他,眼珠子一转,松开了被宋子妤吓到的宋芸芸,想要趁宋家的护卫还没包抄过来,带着自己的家丁赶紧溜。 这人也是运气,他的家丁全都围在身边,他一要走,七个家丁立刻护着他转身,眼看着对方的护卫那他们没办法,这人得意一笑,却不想立即就被一条马鞭当面重重一抽,这一鞭之狠,直接在他猪头一样的脸上划开了一道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的裂口。 暗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宋子妤吃惊于突然的变故,立刻拉起倒在地上抽泣的宋芸芸,把所有人都召集在自己身边。 等到暗处的人走出来,众人才看清那是一对兵马司的小队。这支小队不过二十人,但是他们一个个步伐整齐,从身上散发出来的魄力让面对他们的人不自觉放轻呼吸、立起毛孔,尤其是领头的那个人,宋子妤觉得他是一把见过血的钢刀,却被硬塞进一把不适合的刀鞘中,那种呼之欲出的血性简直叫人窒息。 “小姐可是要回西城?”领头的那人说道。 宋子妤点头:“是。”但她却发现领头的那人并没有在看自己,而是在看平欢驾回来的那辆马车。 “小姐是永定侯府上之人?” 宋子妤不知道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回答道:“自然,不知将军有何意见?” 领头那人笑了起来:“既然你是乔世子的家眷,那不如跟着我们回西城,保证一路畅通无阻。” 宋子妤瞪大眼睛,家眷,天呐,她喜欢这个词,但是她嘴上却说着:“倒也不是家眷,不过家中与永定侯府有些渊源罢了。” 林辉爽利一笑,今夜作为兵马司的副手,他带着自己的队伍戒严巡逻,路过这儿时听见一女子的求救声,还以为是歹人作祟,原想着出手相救,结果却听见了另一个小姑娘命护卫动手杀人。 林辉看得出宋子妤如果不这么说,那个作恶的男子根本不会放开怀里的女子,他欣赏宋子妤的聪慧,所以才帮着出手拿下了想逃的男子。 至于宋子妤,她确定了来人与乔珩相熟,于是便同意跟着林辉的军队一起回西城,只问了一句:“那这个男子林将军打算怎么处理?” 林辉的手下中有人认出了被擒住的公子哥,于是上报给林辉,原来此人是皇商邹家唯一的儿子,名换作邹孝杰。 邹家虽然没人入朝为官,但是因为挂了个皇商的名号,生意做得很大,有传言上京城里每日消耗的米粮,其中至少有三成是来自邹家的。而作为邹家下一代唯一的男子,邹孝杰平日里没少干缺德事,往日他闯出多大的祸都被邹家使银子铲平了,这一回犯在宋子妤手里,定叫他脱一层皮。 林辉:“小姐不用担心,这等狂徒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我今日就将他关押进大牢,等上京城火情控制了,就送他到京兆衙门定罪。” 宋子妤福身行礼:“如此就多谢将军了。” 宋芸芸已经由丫鬟扶着在一旁休息,阴暗之中她恨不得用眼神活剐了宋子妤,在她看来,宋子妤命护卫动手,就是想借机把自己也除掉,要不是邹孝杰放开自己,说不定她已经变成了刀下鬼。 这会儿宋芸芸又听见林辉说要将邹孝杰关押起来,立刻脸色惨白,咬牙道:“万万不可,将军恐怕误会了,这位公子不过是在跟我们姐妹玩笑,也不是犯了大错,将军何必跟他过不去。” 如果邹孝杰被送去衙门,宋芸芸作为苦主要怎么解释他犯了何事?如果把实情说出来,那她宋芸芸就真的嫁不出去了,反正也没真的*,宋芸芸决定打掉牙往肚子里吞,放过邹孝杰,也等同于放过自己。 宋子妤简直像是看一个傻子一样看着宋芸芸,这蠢货真是自己的堂姐? “堂姐你。” “不要再说了,二房和三房早就已经分家,堂妹身份再高也不好贸然插手别人家的家事吧!” 得,宋芸芸都这么说了,谁还好管她的‘家事’,邹孝杰忍痛勾起一个猥琐的笑:“哼,算你识相”他吃准宋芸芸不敢声张,一把甩开抓着自己胳膊的官兵,给了林辉一个挑衅的眼神,然后捂着脸立刻带着人溜了。 宋氏姐妹一路沉默地跟着林辉回西城,宋子妤彻底对宋芸芸死了心,她坐在马车内,不由地开始担心,既然宋芸芸一口咬定邹孝杰无罪,那这个姓邹的,会不会反咬一口,诬陷林辉将军无故打伤他。如果姓邹的真的敢这么做,那林辉将军岂不是太无辜了。 林辉的部队走得很快,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西城,马车外传来平欢和安庆惊喜的声音:“世子爷!” *** 今年的元宵节,陈熙芸并没有上街,她在侯府一听说东城出了事,立刻派人出去打听乔珩和乔瑄的下落,还派了人去宁国公府询问乔玉姝的情况。 陈熙芸在府里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到平欢回来,却被告知乔珩失散在东城,陈熙芸简直都要晕了过去。幸好乔瑄只在西城打转,一发现出事就立刻回到家,而乔玉姝因为怀了孕也没有上街,有两个子女平安无事,陈熙芸心里缓过来一点,不然她恐怕真的接受不了噩耗。 是以当乔珩回到西城时,立刻遇到了陈熙芸派出来的小厮,得知家里其他人都没有事,这会儿他一看见永定侯府的马车,整颗心立即提了起来。 宋子妤掀开马车帘子从车上下来,她的脸上带着面纱,可乔珩一眼就认出她来。 乔珩也顾不得自己现在什么形象,他只想冲过去把心上人抱在怀里,而事实上,他确实是这么做的。 “对不起,对不起,是珩哥哥不好,以后珩哥哥再也不会放开你了。”乔珩在宋子妤耳边低喃,天知道他在放开宋子妤的那一刻有多后悔,原来对他而言,什么事情都比不上一个宋子妤来得重要。 在烟袋斜街的时候,哪怕大火已经弥漫进胡同,乔珩都没有这么怕过,但是在确认宋子妤没事之前,他害怕的发抖,害怕的不想说一个字不想喝一滴水,只想冲进东城把宋子妤找回来。 他怕,怕自己弄丢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他怕,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宋子妤,如果真的是那样,乔珩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接下来的人生。 幸好他找回了自己的宝贝,乔珩紧紧地把宋子妤抱在怀里,恨不得能够把宋子妤融入自己的身体。 而宋子妤则早就泪流满面,她强撑了一路,终于在乔珩面前坦露出自己的慌张:“珩哥哥,我怕。” “别怕,现在我在你身边。” 第35章 劫后余生 身体一瞬间的失重,让宋子妤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清楚地看到宋芸芸古怪的笑,恍惚间也看见一旁釉初睁大眼睛的表情。她想,她宁愿摔下马车摔死,也不愿意倒到别人怀里。 宋子妤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避开身后那个公子哥,朝着地面摔去。宋芸芸大概没想到宋子妤这么烈性,一时不查,被宋子妤用脚勾住了裙带,随着宋子妤向地面摔去,她自己也失去了平衡,可笑她上一刻还保持着得意的笑,下一刻就立刻换成了惊慌的表面,两种情形在一张俏脸上交替,使得她面目狰狞。 “啊!”随着宋芸芸的尖叫声,宋子妤摔倒在地上,因为宋芸芸也跟着一起摔下来,所以她的腰带没有被彻底扯开,何况宋子妤有意识地正面朝下摔倒地上,被扯开的腰带被她压在身下,只要赶过来扶她的釉初能够帮她暂时挡住身形,就不会有人发现宋芸芸干的好事。 然而,这样做的代价是宋子妤脸颊上的那一片擦伤。 釉初赶紧把宋子妤扶起来:“郡主你怎么样了?奴婢该死,没保护好您,咱们马上回府,您在忍一忍。”等看见宋子妤脸上的伤,釉初恨不得拿刀剁了宋芸芸,这么大一个伤,要是留了疤可怎么办? 宋子妤趁机把腰带系好:“还好。”幸好是在冬天,她穿的衣服多,不然身上的擦伤一定更惨不忍睹。不过只要能躲开宋芸芸的毒计,再多的擦伤也值得。 宋子妤转身,她的好堂姐自食其果,一摔就摔到了那个公子哥身上,这男人也够恶心,眼看着有女眷摔下来,早就摆好了姿势等着宋芸芸‘投怀送抱’。 “你放开我!”宋芸芸尖叫挣扎着想从那男人怀里出来,可是她越挣扎身后的人就抱的越紧,还故意去扒宋芸芸身上的衣服! 这时候宋芸芸才想起来向宋子妤求救:“堂妹堂妹,救我,快救我!” 那个公子哥的七个家丁早就围了上来,如果这人不愿意主动放手,恐怕自己带着的护卫也不能直接把宋芸芸拉回来。宋子妤计上心头,故意冷冷一笑,对身边的护卫说:“今晚上也不在乎多死几个人了,就当堂小姐不幸遇难了吧。” 抱着宋芸芸的那个公子哥不敢置信地停下手,他还以为发号施令的那个女子会想办法救自己的堂姐呢,没想到这女人这么狠。这人在昏暗中打量了一下自己带来的人和宋家的人,发现比人数完全比不过,他咽了口口水,脸上的赘肉一鼓一鼓,他惜命的很,也不敢赌宋子妤是不是在吓唬他,眼珠子一转,松开了被宋子妤吓到的宋芸芸,想要趁宋家的护卫还没包抄过来,带着自己的家丁赶紧溜。 这人也是运气,他的家丁全都围在身边,他一要走,七个家丁立刻护着他转身,眼看着对方的护卫那他们没办法,这人得意一笑,却不想立即就被一条马鞭当面重重一抽,这一鞭之狠,直接在他猪头一样的脸上划开了一道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的裂口。 暗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宋子妤吃惊于突然的变故,立刻拉起倒在地上抽泣的宋芸芸,把所有人都召集在自己身边。 等到暗处的人走出来,众人才看清那是一对兵马司的小队。这支小队不过二十人,但是他们一个个步伐整齐,从身上散发出来的魄力让面对他们的人不自觉放轻呼吸、立起毛孔,尤其是领头的那个人,宋子妤觉得他是一把见过血的钢刀,却被硬塞进一把不适合的刀鞘中,那种呼之欲出的血性简直叫人窒息。 “小姐可是要回西城?”领头的那人说道。 宋子妤点头:“是。”但她却发现领头的那人并没有在看自己,而是在看平欢驾回来的那辆马车。 “小姐是永定侯府上之人?” 宋子妤不知道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回答道:“自然,不知将军有何意见?” 领头那人笑了起来:“既然你是乔世子的家眷,那不如跟着我们回西城,保证一路畅通无阻。” 宋子妤瞪大眼睛,家眷,天呐,她喜欢这个词,但是她嘴上却说着:“倒也不是家眷,不过家中与永定侯府有些渊源罢了。” 林辉爽利一笑,今夜作为兵马司的副手,他带着自己的队伍戒严巡逻,路过这儿时听见一女子的求救声,还以为是歹人作祟,原想着出手相救,结果却听见了另一个小姑娘命护卫动手杀人。 林辉看得出宋子妤如果不这么说,那个作恶的男子根本不会放开怀里的女子,他欣赏宋子妤的聪慧,所以才帮着出手拿下了想逃的男子。 至于宋子妤,她确定了来人与乔珩相熟,于是便同意跟着林辉的军队一起回西城,只问了一句:“那这个男子林将军打算怎么处理?” 林辉的手下中有人认出了被擒住的公子哥,于是上报给林辉,原来此人是皇商邹家唯一的儿子,名换作邹孝杰。 邹家虽然没人入朝为官,但是因为挂了个皇商的名号,生意做得很大,有传言上京城里每日消耗的米粮,其中至少有三成是来自邹家的。而作为邹家下一代唯一的男子,邹孝杰平日里没少干缺德事,往日他闯出多大的祸都被邹家使银子铲平了,这一回犯在宋子妤手里,定叫他脱一层皮。 林辉:“小姐不用担心,这等狂徒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我今日就将他关押进大牢,等上京城火情控制了,就送他到京兆衙门定罪。” 宋子妤福身行礼:“如此就多谢将军了。” 宋芸芸已经由丫鬟扶着在一旁休息,阴暗之中她恨不得用眼神活剐了宋子妤,在她看来,宋子妤命护卫动手,就是想借机把自己也除掉,要不是邹孝杰放开自己,说不定她已经变成了刀下鬼。 这会儿宋芸芸又听见林辉说要将邹孝杰关押起来,立刻脸色惨白,咬牙道:“万万不可,将军恐怕误会了,这位公子不过是在跟我们姐妹玩笑,也不是犯了大错,将军何必跟他过不去。” 如果邹孝杰被送去衙门,宋芸芸作为苦主要怎么解释他犯了何事?如果把实情说出来,那她宋芸芸就真的嫁不出去了,反正也没真的*,宋芸芸决定打掉牙往肚子里吞,放过邹孝杰,也等同于放过自己。 宋子妤简直像是看一个傻子一样看着宋芸芸,这蠢货真是自己的堂姐? “堂姐你。” “不要再说了,二房和三房早就已经分家,堂妹身份再高也不好贸然插手别人家的家事吧!” 得,宋芸芸都这么说了,谁还好管她的‘家事’,邹孝杰忍痛勾起一个猥琐的笑:“哼,算你识相”他吃准宋芸芸不敢声张,一把甩开抓着自己胳膊的官兵,给了林辉一个挑衅的眼神,然后捂着脸立刻带着人溜了。 宋氏姐妹一路沉默地跟着林辉回西城,宋子妤彻底对宋芸芸死了心,她坐在马车内,不由地开始担心,既然宋芸芸一口咬定邹孝杰无罪,那这个姓邹的,会不会反咬一口,诬陷林辉将军无故打伤他。如果姓邹的真的敢这么做,那林辉将军岂不是太无辜了。 林辉的部队走得很快,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西城,马车外传来平欢和安庆惊喜的声音:“世子爷!” *** 今年的元宵节,陈熙芸并没有上街,她在侯府一听说东城出了事,立刻派人出去打听乔珩和乔瑄的下落,还派了人去宁国公府询问乔玉姝的情况。 陈熙芸在府里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到平欢回来,却被告知乔珩失散在东城,陈熙芸简直都要晕了过去。幸好乔瑄只在西城打转,一发现出事就立刻回到家,而乔玉姝因为怀了孕也没有上街,有两个子女平安无事,陈熙芸心里缓过来一点,不然她恐怕真的接受不了噩耗。 是以当乔珩回到西城时,立刻遇到了陈熙芸派出来的小厮,得知家里其他人都没有事,这会儿他一看见永定侯府的马车,整颗心立即提了起来。 宋子妤掀开马车帘子从车上下来,她的脸上带着面纱,可乔珩一眼就认出她来。 乔珩也顾不得自己现在什么形象,他只想冲过去把心上人抱在怀里,而事实上,他确实是这么做的。 “对不起,对不起,是珩哥哥不好,以后珩哥哥再也不会放开你了。”乔珩在宋子妤耳边低喃,天知道他在放开宋子妤的那一刻有多后悔,原来对他而言,什么事情都比不上一个宋子妤来得重要。 在烟袋斜街的时候,哪怕大火已经弥漫进胡同,乔珩都没有这么怕过,但是在确认宋子妤没事之前,他害怕的发抖,害怕的不想说一个字不想喝一滴水,只想冲进东城把宋子妤找回来。 他怕,怕自己弄丢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他怕,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宋子妤,如果真的是那样,乔珩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接下来的人生。 幸好他找回了自己的宝贝,乔珩紧紧地把宋子妤抱在怀里,恨不得能够把宋子妤融入自己的身体。 而宋子妤则早就泪流满面,她强撑了一路,终于在乔珩面前坦露出自己的慌张:“珩哥哥,我怕。” “别怕,现在我在你身边。” 第35章 百足之虫 元宵节过后,京中的气氛尤为低迷,乔珩穿着一身便服从骏马上翻身下来,迈步走入京兆衙门大门,他可没忘记有个元宵节当天意图谋害他的黑脸大汉,现在还被关在京兆衙门里。他信步于京兆衙门牢房之中,最后施施然在尽头的一间牢房门口停下。 牢里的大汉正在呼呼大睡,这位也是心大,被安了一个刺杀当朝官员及永定侯世子未遂的罪名,还能过得如此没心没肺,真的也是没谁了。 衙役们将睡得真香的黑胡子用冷水泼醒,架着他来到乔珩面前,这黑胡子还有几分硬气,死都不肯对乔珩下跪,急得牢头冷汗直流。最后还是乔珩安慰牢头说:“无事,我也不在乎这一跪,把他捆起来吧。黑胡子,我只问你一次,你为什么要杀我?” 黑胡子打了个哈欠,一副睡到自然醒的模样,叫几个衙役看了牙痒痒,他说:“什么为什么,像你们这种人,该杀的理由多了去了,爷爷我动手就是为民除害,怎么着,想对你爷爷我动刑啊,告诉你小子诶,别麻烦了,我就这一句话。” 黑胡子双手双脚都被捆在木桩上,因此只能冲着乔珩吐一口唾沫来表示自己对乔珩的憎恶。 “像我们这种人?”乔珩笑:“我们这种什么人?我自问从未认识你,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不觉得你要杀我很没道理吗?” 黑胡子翻白眼:“呸,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你们姓乔的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就别在这儿演戏了,要杀要剐尽管招呼,爷爷我哼哼一声就不是好汉。” 乔珩一掸衣袖,道:“我查过,你是江湖草莽出身,汴凉道人士,家中还有一老父亲和一长兄,你未及冠就跟着杂耍班四海为家,家中老父亲由兄长照顾。再后来,你不知从那里练得一身武艺,一年前来到上京城,或是在酒楼帮厨或是街头卖把式赚个辛苦钱养活自己。依照你的经历,不可能和我乔家扯上关联,那么也就是说你是为了别人出头,我说的对吧?” 黑胡子冷哼一声。 乔珩站到黑胡子面前,不解地问:“那我就不明白了,这些年你从未赡养过父亲,相反,你现在为了别人出头,很有可能祸及家人,这么做值得吗?如果你肯把话说开,确实是我永定侯府有错,我乔珩亲自给苦主赔礼道歉,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可如果错不在我侯府,你完全是报错了仇,还白白连累家人,那该如何是好?” 黑胡子脸色微变,铜铃大的眼睛死死盯着乔珩:“说得好听,永定侯府多么大的门楣,怎么可能对我们这些穷苦百姓赔礼认错。” “你不信算了,反正我现在也不想知道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引得你非要杀我,与其在这儿和你磨时间,不如直接抓了你老父亲和兄长来的干脆。”乔珩转身要走,他翻脸翻的太快,以至于黑胡子在他身后破口大骂,终于,在乔珩快要走出大牢时,黑胡子松了口。 “我是为了给我义弟报仇,他一个老老实实地读书人,被你们乔家害的有家不能回,在外面躲躲藏藏的,你说这不是你们的错还是谁的错?” 乔珩摒退了衙役,搬了一张椅子坐在黑胡子面前:“听你这么说,还真是侯府的错,可冒昧问一句,你那义弟怎么惹上我永定侯府的,总不会无缘无故的,我们就要去害你义弟吧。” 黑胡子大怒:“我义弟就是因为心善才惹上你们的!数月前,我义弟上皇觉寺为寺里的和尚师傅抄经,偶然相助了你乔家的一位小姐,两人互通情意,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你们仗着家室,看不起我义弟,棒打鸳鸯,害的乔家小姐郁郁寡欢最终病死。结果你们却把这条人命算在我义弟身上,暗中派人捉拿我义弟,誓要将她置于死地。我义弟不过是喜欢上一女子,他有什么错,是你们逼死了自己的亲人,还反过来要我义弟偿命,难道这还不算错?” 乔珩明白了黑胡子说的是谁,他抽了抽嘴角:“黑胡子,你的故事很好听,不过我这儿也有一个故事,不如我听听看我的故事。话说曾经有一大户人家的小姐,自小就有一颗佛心,从幼年起就辞别家人在皇觉寺清修,她原本可以一辈子常伴青灯古佛,如偿所愿地度过一生,可谁知她身边有一个丫鬟,跟来寺中抄经的一名书生相好,两人缠绵间,这丫鬟不经意地透露出了原先在主家时的一些事情。” 乔珩看了一眼黑胡子,继续说:“可没想到丫鬟眼中的情郎其实是一匹中山狼,他把从丫鬟口中得知的事情,写进了话本。在话本里,和他缠绵的女子变成了那位大户人家的小姐,由于他书中所写之事处处符合那大户人家的一些特征,因此不少人都信了那话本,于是,那家人和那位小姐一夕之间名誉扫地,那位小姐受不了别人的非议,最后选择了自尽身亡。现在你说,到底是书生错了,还是那户人家错了?” 黑胡子不信:“胡说八道,你别以为编个故事就能骗到我。” 乔珩:“你不已经被人用一个故事骗得团团转了嘛,你义弟那本《好风记》那时候可是风靡一时啊,难道他没有告诉你,他还有个笔名叫做‘不平客’?那看来你把人家当成义弟,人家未必把你当成义兄呢。” 乔珩目光转冷,没想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个‘不平客’既然还敢冒头,可见是贼心不死,那就别怪他动手了。 有了乔珩的特别关照,京兆衙门很快查出了黑胡子进京后的际遇,既然黑胡子能够被‘不平客’骗得团团转,根本不知道有《好风记》的存在,可见他遇到‘不平客’是这几个月的事情,只要着重查他这段时间的活动范围,就不怕查不出‘不平客’的藏身地点来。 出了京兆衙门之后,乔珩瞧了瞧日头,见天色还早,就骑马赶去街市,先是到上京城首屈一指的银楼取了定做的步摇,又上街买了好几份果干蜜饯或者各类吃食,最后才快马疾奔,在吃食没有凉下来之前,赶到康乐公主府。 *** 宋世元愤愤地把手里的《千金方》扔在桌上,不满地跟康乐公主抱怨:“这小子怎么又来了!” 康乐公主一笑:“人家可比你当年用心多了,我都要吃女儿的醋了。” 宋世元心里吐槽:这怎么能一样,他夫人当年可是住在宫中的,他就是想像乔珩一样有空就去串个门,可那也得看看皇帝答不答应啊。 “吃女儿什么醋,珩哥儿隔几天就过来,要是坏了我们子妤的名声怎么办?” 康乐公主横了宋世元一眼,道:“都已经定下名分了,怎么会坏了子妤的名声,再说了,珩哥儿每次来,不是你拦着他,就是底下两个小子拦着,来十回都见不到子妤一面,能坏什么名声。” 一说起这个宋世元就觉得呕血,元宵节那天,乔珩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宋子妤,就算宋子妤当时带着面纱,可难保没人认出她来。 乔珩第二天就求了乔嵘和陈熙芸上门,为他求娶宋子妤。康乐公主和宋世元知道这一对郎有情妾有意,而且乔珩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人品相貌加才干样样没问题,更何况永定侯府的门第和公主府相当,乔嵘虽然不靠谱,但是陈熙芸还是个好婆婆,宋子妤嫁过去不出意外也不会和亲婆婆不对付,这样的亲事,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于是康乐公主和宋世元‘搪塞’了三回,最终还是‘勉强’点头答应了两家的亲事。可惜宋子妤过了年才十四岁,乔珩要想抱得美人归,还得再等一年。 于是,就造成了现在这种,乔珩时不时过来刷点存在感的情况。宋世元无比后悔,早知道当初就不答应的这么快了。 但宋世元虽然面上气乔珩时不时上门来打扰,其实内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毕竟乔珩越用心对待自己的女儿,就越意味着女儿嫁过去之后日子会过得顺心,但想到自己的女儿有了好归宿,而三弟的女儿芸芸却不知该何去何从,宋世元心里又忍不住担心起来。 康乐公主和宋世元夫妻多年,对自己的丈夫心里想什么知道的一清二楚,她见宋世元换了一副神情,立刻冷哼一声,道:“这次也幸好是我们子妤福大命大,不然被小人算计,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宋子妤回来之后,也没瞒着爹娘,把宋芸芸对她做的事和盘托出,这下康乐公主哪里会再收留宋子勋和宋芸芸兄妹,既然宋芸芸都说了二房和三房已经分家,那又何必委委屈屈地住在公主府。 可是当初圣上对宋家三房的惩处中,有一条是抄家,归没宋家三房的家财,唯有宋芸芸早逝娘亲的嫁妆被保留了下来。当初宋家三房举家南迁,将留在上京城的地产都变卖了,如今再想找个落脚的地方哪里那么容易。 最后还是宋世元叹着气出了一半银资,帮着三房买了一处二进的小宅子。 宋世元摇了摇头:“芸芸这孩子,相信只是一时糊涂,并非是故意存了歹毒之心。何况现在邹家缠上了他们,他们两个孩子住在外面,我总放心不下。” “你侄女鬼心思多着呢,用不着你为他们担心,你也不看看子妤脸上那么大的伤疤,幸好珩哥儿不介意,还寻了秘药来为女儿消除疤痕,不然你要女儿以后怎么见人?而且你侄女现在这叫恶有恶报,要不是你女儿聪明躲过一劫,现在被邹家缠上的人就是咱们子妤了,这些你怎么不想想呢?” 宋世元听完妻子的埋怨,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终归是人心难测啊。 第36章 新的征程 “嘶~”宋子妤倒吸了一口冷气,药膏涂在伤口上带来的痛觉让她邹起了眉头,幸好御医说伤口创面虽然不小但伤的都比较浅,只要宋子妤按时上药,应该不会留下疤痕,因此宋子妤忍耐着让釉初为她一点点把药膏涂上。 釉初心疼地放下手中的青瓷药盒:“这次郡主真是受委屈了,奴婢看着就心疼,真佩服您当时敢往地上摔下去。不过受伤总好过便宜了那个臭男人,听说堂少爷已经应下了和邹家的亲事,堂小姐这回自食恶果,就该让她有这报应。” 宋子妤诧异道:“堂哥答应了邹家的求婚?怎么可能,难道是那姓邹的使了什么阴招?”宋子妤不是对宋芸芸心软,只是完全没想到宋子勋没撑过半个月就松了口,她第一反应就是邹家人作妖。 釉初欲言又止,眼珠子飘忽不定,最后才小声说:“郡主,堂小姐这么害你,咱们不说怪罪她,以后也远着他们那一房的人吧。” 宋子妤歪头看她:“你打听到了些什么?” 釉初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宋子妤,但是又害怕自己不说,自家郡主就不知道宋芸芸兄妹的歹毒,到时候还会着了他们的道,遂咬牙道:“邹家也没敢做什么,只不过找了几个闲汉守在堂少爷府上周围罢了,奴婢听说,反而是堂少爷自己找上门去,嚷嚷着邹家公子坏了堂小姐的名声,开口问邹家要了一大笔嫁妆,就答应了堂小姐和邹家公子的婚事......听说堂少爷在外面欠了一大笔赌债,也不知道要怎么还呢。” 这还真是,让人没想到啊。宋子妤吃惊地眨眨眼,这一对兄妹,身体里的血难道都是冷的,宋芸芸敢为了自己害别人,宋子勋就敢为了自己葬送亲妹妹的一辈子,这两果然是亲兄妹。 “以后....以后他们家的事如果没什么特别的,就不用报给我了。”宋子妤闷闷地说,她心里憋屈得慌。 釉初见她不开心,赶紧拿话逗她:“是,奴婢知道了。郡主,您抹完了药,可千万别急着睡,还是先走动走动,下午未来姑爷送了那么多吃食来,都被您给吃了,这会儿要是直接入睡,该是要积食了。” 下午,乔珩真的带了不少小玩样来,美其名曰弥补元宵节那天没能带着宋子妤痛痛快快逛一次街的损失,于是宋子妤一高兴,就吃撑了。 被釉初这么一打岔,宋子妤的情绪好了很多,至于宋芸芸的事,宋子妤顾念着两者的血缘关系可以放宋芸芸一马,但这已经是极限了,她不可能上赶着去帮宋芸芸,毕竟以德报怨则何以报德? *** 是夜,宋芸芸躺在床上,拔步床的帘子被放下,伺候她的丫鬟以为她已经入睡,可其实,宋芸芸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床顶的帷幔,耐心地等到帘子外面传来一声闷响声,她知道这是丫鬟中了自己下在水中的迷药昏睡了过去,于是立刻起来穿好衣服,披上自己姜黄色的披风,又取光了首饰盒里的首饰,打着包裹悄悄推开门离去。宋家三房早就银财无多,根本雇不起护院,倒是方便了宋芸芸此刻出逃。 安定门大街上,吕良提着一盏小烛灯从小巷子里走出来,他揉了揉抄书抄到发酸的手腕,忍不住回想起自己曾经一字千金的风光。想那时候,书铺老板双手奉上百两银子只为求得他小小一册话本,可现在,他抄了一整天的书,也不过得到了八十枚铜板,勉强够他一日温饱而已。 此时夜深人静,吕良望着手中的一吊钱突然觉得好不甘心,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场,只不过是因为他一时不慎,选了永定侯乔家作为目标而已。吕良不禁想,如果当初他狠狠心,跟被困皇觉寺的那个女子生米煮成熟饭,是不是就不会被乔家人逼到现在这地步? 怒火瞬间涌上心头,吕良愤愤地将铜钱扔在地上,然后站在原地大喘气,他是标准的文弱书生,光看其外表,十足就是个读圣贤书读傻了的书呆子,谁能想得到他内里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等呼呼的寒风吹灭吕良心中的怒火,他终于冷静下来,然后意识到自己不堪的处境,颓废地弯腰,捡起了刚才被自己扔在地上的铜钱,最后提着小烛灯继续往回走。 谁知他刚走过帽儿胡同口的石狮子,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提着胆子拿烛灯往石狮子遮掩着的深处照去,蓦然看见一身披姜黄色绣锦织缎披风的妙龄女子,正抱着自己的包裹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吕良露出自己最无害的笑容,他心里想,这一次,他再也不会犯像前一次那样的错误了...... 根据黑胡子的线索,京兆衙门很快就查到了‘不平客’的下落,没多久,他们就在帽儿胡同找到了所谓的‘不平客’吕良,同是被找到的,还有一名被吕良当做妻房,而自称姓宋的姑娘。乔珩把此案的卷宗带到康乐公主府。半个月之后,听说宋家三房的小姐,被皇商邹家的公子纳为妾室。 *** 过完年,乾元帝重新开始上朝之后,朝中最先发生的大事,不是过年前一直在争吵的春闱考官人选选定一事。而是墨汗二王子突然出现在云州,并且打着为父报仇的旗号向盛朝借兵一事。 乔珩预计这事也差不多该爆出来了,他原还以为乾元帝会在年前借兵攻打墨汗国,可没想到此事一拖再拖,拖到了现在。 朝堂之上,齐王率先请命,奏请乾元帝下旨,令他带兵攻打墨汗,墨汗二王子的事从一开始乾元帝就没瞒着齐王,乔珩那时候还猜想乾元帝一早就决定由齐王最后出面借兵给呼延贺,谁知乾元帝竟然出乎意料地拒绝了齐王,反而选了也同样出列请命的康王李旭。 好吧,这事连乔珩事先都不知情,所以站在文官一列最后面的乔珩只能远远地望见乾元帝钦点了李旭为正三品怀化大将军,统领西南都护府的十一万军马,助墨汗二王子呼延贺夺回王位。同时,乾元帝还点了林辉做李旭的副将,跟随李旭前往云州。 “所以你早就知道圣上有这个意思?”好基友不带着自己一起玩该怎么办?乔珩在线急等。 李旭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也不能说早就知道,只是齐王去御书房门前喊冤的那一天,父皇最后不是狠狠训斥了燕王、卫王等人嘛,其实那天夜里,父皇也召见了我,当时父皇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我没悟出当中深意,就没告诉你,我也是到今天,才明白父皇的意思。” 乔珩收回了被伤透心的表情,很正经地说:“所以,圣上的意思是,默许你入局了?” 这一次两人都没说话,良久,乔珩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这是好事,当浮一大白,可惜我本来准备了一份大礼送你,谁知你却要远去云州,也罢也罢~” 李旭被勾起了好奇心:“什么大礼?” 乔珩不说,他勾画了这么久的计划,提前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乔珩不说,李旭被他勾的心里痒痒,惆怅道:“果然你我之间再不复从前了,想当年,咱们兄弟两肝胆相照,而如今,自从你对康乐姑姑家的小丫头上了心,你自己说有多久没搭理我了,现在还有秘密藏着掖着不告诉我,还是兄弟不是?” 乔珩噗笑:“这你都能埋怨上,都说了是份礼物,现在说出来有什么乐趣,等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至于我和我表妹之间的事,麻烦你就别这么多管闲事了。” “哈!”李旭:“我还不想知道呢,不过现在整个上京城都知道你对那家的小郡主十分上心,当心有人用你这根软肋来威胁你,要是因为这害的你心上人受伤,康乐姑姑一定不会放过你。” 那日不得已放开宋子妤的场景又出现在乔珩脑子里,他早就认清楚自己的心,知道没什么事情比得上宋子妤在自己心里的分量,可是人活在世,总有一些想做或者必须要做的事,乔珩也有自己的理想和坚持,所以乔珩对自己发过誓,他再也不会让自己陷入必须要在宋子妤和自己的责任理想之间二选一的局面。 宋子妤是他的软肋又怎么样,他会用尽一切办法不让他的傻丫头卷进危机之中。 李旭眼神闪了闪,有时候软肋也意味着逆鳞,他觉得如果有哪个不开眼的真的动了宋子妤,那么乔珩一定会找那人拼命的。 发狂的乔珩?李旭想想都觉得,好可怕。 因为云州的战事一刻都不能耽误,前线那儿早就已经准备起来,李旭这个刚上任的怀化大将军没几日就领了虎符帅印踏上了征程。李旭走的那一日,乔珩站在城墙上,目送着好友远去。 乔珩在想,不知道李旭自己有没有发觉,比起上一次他们一同南下,现在的李旭已经稳重了不少。李旭就好像是从一杯清水转变成了一杯清酒一样,乔珩只希望他能越来越好,终有一日可以变成一杯醇香的好酒。 乔珩不知道在城墙上站了多久,久到李旭和他的军队早就已经消失在了地平线上,久到黄昏的斜阳一点一点挥洒在上京城这一片承载着厚重意义的土地上。乔珩缓缓转过身,真好,李旭的战场在云州,而他的战场,则在这里。 第37章 紫铜缸 作为老太后身边的第一红人,王秀英是很少出宫的,即使他早就在京中置办了家产,还过继了一个儿子在自己膝下,可是王秀英依然很少会出宫。因为在宫里,多得是像他这样的阉人,而且不论是宫女还是太监,甚至于是那些不受宠的妃子,见到王秀英都要卑躬屈膝,讨好着、巴结着王秀英。 但是到了宫外,外面的百姓可不是王秀英的同类,他们身躯健全,而身处在一群正常人之中,这本身就让王秀英感觉脱离了自己的安全区域,会让他浑身不自在。 而且别人眼中对他的畏惧和讨好,对王秀英而言,就像是让人上瘾的五石散,离开了这些王秀英就活不下去。然而宫外的平头老百姓就算知道了王秀英是文华殿内常侍,可他们过着自己的日子,并非一定有求于王秀英,所以他们会害怕王秀英,却不会像狗一样没有尊严的去跪舔王秀英。 所以,王秀英一点都不喜欢出宫。但是今日傍晚时分,他却破例趁着坐着太后赏赐的软轿,从宣华门出宫,径直往燕归楼而去。 此时燕归楼二楼的包房内,正四品工部侍郎楚尚德偷偷擦了一把手心的汗,陪着小心地给坐在他身边的王富倒上一杯酒,打探道:“王兄,不瞒你说,我是真想不到今儿能请来内常侍大人,其实内常侍大人若是有事吩咐,只要托王兄给我带句话即可,大人能赏脸来这儿,实乃我之荣幸啊。” 虽然王富只是个京兆尹手下的正七品典宝,论常规,楚尚德比王富整整高了六级,应该是王富诚惶诚恐地讨好着楚尚德才对,可谁让人王富命好,过继给了王秀英。楚尚德是知道王秀英这太监有多护短的,就算今日王富只是一个普通百姓,他要是看谁不顺眼到王秀英那儿告一状,王秀英明儿就能把惹着王富的人撸下来投进大狱去。因此楚尚德才这么放低身段,努力捧着王富。 王富嚣张地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楚尚德讨好他不是一天两天了,能够让一个正四品的正经官员对自己点头哈腰,王富自己都觉得很了不起,虽然,这都是托了他‘爹’的福。 王富:“不过是一点小事,爹他正好趁着机会出宫见你一面,毕竟咱们两家过不了多久就是一家人了,确实该找个机会亲近亲近。” 楚尚德干干的一笑,王富这句话让他觉得像吃了只苍蝇一样难受。没什么比联姻更能将两个家族捆绑在一起了,可是不论是叫儿子娶王家女为妻,还是把女儿嫁到王家,都叫楚尚德觉得不甘心,凭什么他龙章凤姿的儿女得配王家那些地鼠臭虫? 想他楚家在外面有名有号,他的女儿楚湘,乃是京中一等的贵女,王家想娶她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比起娶一个王家女做儿媳相比,楚尚德也只能选择牺牲楚湘了。 不多时,王秀英就到了燕归楼,他一进来,看见楚尚德对王富礼遇有加,这才脸上露出两分笑意。 “下官工部侍郎楚尚德见过王大人。” 王秀英阴柔的声音在包房里响起:“楚大人不必如此,此处又不是办事的衙门,哪里来这么多礼数,今日不过是你我几人小聚一场罢了。” 楚尚德连连说是,请了王秀英上座,觥筹交错之间,酒桌上气氛很是不错。 酒过三巡,闲话也聊了不少,王秀英才切入正题:“听说楚大人最近忙得很,元宵节一场大火,烧毁了东城四成的住户,外加年前雪灾,京郊也有不少农户的住处也要工部帮着修建,圣上又下了令让工部速速完工,不得搅扰民生,这其中的工程,可不轻松啊。” 楚尚德不明白王秀英想说什么,回答道:“您说的是,东城本就是瓦市、坊市聚集之处,百姓的住处本就建的密集,一场大火下来场景惨不忍睹,要修缮完成,至少也要费时一年,更何况圣上有意借此机会重新规整土地,完工之期不知要到何时。” 楚尚德说的是真话,他们工部到现在已经呈上去了至少四份重建方案,可都被乾元帝一一否决,连如何重建都没拿定主意,又何来完工之期一说。 王秀英放下手中的酒杯,道:“正是这话,要修缮东城,光是木材、砖瓦或者各色器皿的筹集都要好几个月,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不过,我记得东城虽然被烧的破破烂烂,但还是拆出了不少没被烧毁的器皿瓦砾等物件,这些应该存放在工部才对,到时候这些物件应该都还用得上。” 楚尚德还是没搞明白王秀英真正的目的:“那些东西现在就堆在我们工部的库房里,收回来的东西太多,到现在底下的主事都没来得及登录成册,全都胡乱堆放在一起。” 王富打了个酒嗝,插嘴道:“这些物件放着也是放着,要能倒卖出去,倒是还有点赚头。” 王秀英作势瞪了王富一眼,复又跟楚尚德解释道:“楚大人别听犬子胡言乱语,他喝醉了,自己都管不住自己的嘴,什么胡话都往外说,那些东西都是归在工部的库房里的,岂是你说倒卖就倒卖的,我还能让你缺了这份钱?” 光是想想每年有多少人给王秀英送礼,就能知道王家确实不差钱。但是楚尚德想,谁会嫌弃钱多呢,他认定了王秀英是在暗示自己从工部库房取出收回来的物件,交由王富倒卖赚钱。 于是楚尚德很‘贴心’地说:“其实王富兄说的也有道理,工部的库房都快要堆不下了,万一这些东西没有保存好,等到过几个月要用时,砖瓦说不定会被摔坏,铜器说不定也生锈必须要废弃了,与其这样,还不如我们取出一部分,就当是帮着衙门里保管了。” 王秀英给了楚尚德一个‘小子你很有前途,我看好你’的眼神让楚尚德自己体会,楚尚德心领神会,激动地端起酒杯非要敬王秀英一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意思,就全都在酒里了。 这桌酒席一直吃到了快要宵禁时分,王秀英父子跟楚尚德告辞,眼看着楚尚德走远了,王秀英才卸下脸上的笑,对着王富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都这个时辰了王秀英也回不了宫,于是就命轿夫送他回自己的府宅,而王富也坐着小轿子,老老实实跟在王秀英的轿子后面回家。 “阿爹,您别生气了,那个姓楚的不是什么都没发现嘛,只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运出来,谁会知道那件事。” 王富讨好地为王秀英端上一杯解酒茶,他愚笨但还是很清楚王秀英才是自己最大的依仗,因此在王秀英面前,王富连个屁都不敢放。 王秀英喝了一口解酒茶,生气地把茶杯放到桌上,对着王富说:“跪下!” 王富吓得立刻软了腿,扑通一声跪在地毯上:“阿爹!” 王秀英冷哼:“你说说,我是缺了你吃还是缺了你穿?你非要动歪脑筋动到那些破烂上去,如今幸好楚尚德巴着咱们,我才能帮你弥补,否则换个人来,我就真保不住你的脑袋了!” 王秀英很少向王富发这么大的火,可这次王富犯的事情不小,要是被查出来,那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王秀英怎么能不生气。 原来,王富身为京兆衙门下兵马司的典宝,平时和一群狐朋狗友玩得很好,他的这群朋友中,恰巧有一人原先是水龙局的二把手,这人家境一般,想跟着王富一起玩,自然荷包渐瘪,不得已就把主意打到了上京城中各处水龙上去。 用来建造水龙的木头,都是坚久耐用的好木头,组建水龙的那两个紫铜缸更是用料上乘,这人心想,那些水龙平时摆着也就摆着,上京城数十年都不见得起一场大火,水龙建了也用不上,就想着做几个材质差一点的赝品,把正品的水龙换出来卖钱,不就能赚一笔差价嘛。 这人就想赚笔小钱,细细算来,上京城中满打满算只建了三十七处水龙,就算全让他换出来,了不起也就挣了几百两银子罢了。而且他也不贪心,最多换个六、七处水龙,也就知足了。 可这件事不知道怎么传到了王富耳朵里。当时他刚刚被过继给王秀英,还处在穷人乍富,绞尽脑汁想多扣一点钱的阶段,听说了这事,王富就找上那人,两人思量着上面有王秀英罩着,就把京中的水龙换了十之七八。 事情过了这么多年,王富早就把当年干过的事忘在了脑后,要不是元宵节的那场大火给他提了醒,说不定他自己永远也不会想起来。 万幸水龙局投放在各处的水龙也已经建了快二十年,那晚上救火时,虽也有人诧异于水龙的质量低下,但也都以为是其建造的时间太长的缘故,一时间竟然没人识破王富等人做的好事。 但赝品就是赝品,哪怕架在水龙上的木头都被烧烂了,那仿造成紫铜的缸体也骗不了人,所以王富心惊胆跳之下,只能求助于王秀英,两人合伙把楚尚德诓住,希望能偷偷把那些收进工部的‘紫铜缸’运出来,彻底销毁证据。 第38章 面摊 “这么晚了才回来,你去哪儿了?”楚尹含着怒气质问自己的儿子,自从被长子气得病了一场之后,楚尹自己都感觉到身体大不如前,他两鬓早已雪白,如今强撑着不倒下,完全是为了多给几个儿子、孙子铺点路,可奈何摊上了个拦都拦不住非要自己往火坑里跳的蠢儿子,楚尹恨不得亲手打断楚尚德的腿,免得他一天到晚在外面闯祸。 楚尚德不耐烦地拱手行礼:“爹,您怎么还没休息,天色不早了,儿子不打搅您休息了,有事明天再说。” 楚尹冷笑,可笑了没两声又剧烈咳嗽起来:“咳咳,站住,你这个孽障!咳咳,我早就知道你天生愚钝,否则当初也不会费尽心机把你安排在工部,可惜你自己不争气,非要和不三不四的人牵扯,吾儿,再这样下去,我恐怕护你不及,明日你就去辞官,随我一起回乡去罢。” 楚尚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亲爹居然叫他自毁前程,辞了身上的官职随老父亲回乡,楚尚德张着嘴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最后哑着声音说:“爹,您真是病糊涂了,您知不知道,儿子我花了多少心思筹谋,眼看马上就要成功了,您竟然叫我走?这不可能,我还要留在京中光耀我楚家门楣,不会跟着您回乡。既然当初我苦求您拉我一把,您没答应,那现在您的要求,我也没办法应下来,往后儿子的事不用您老再操心了,您还是多想想回乡后怎么颐养天年吧。” 楚尹痛苦地摇摇头,他是在不敢奢望光凭三言两语就能说动魔障了的长子,可是不说,他又怎么能死心呢。楚尹狠下心肠,他知道,现在连康王爷都看似加入了夺嫡的战局,情势已经不容乐观,再不使手段把儿子拉回来,那就来不及了。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跟不跟我回乡去?” 楚尚德挥手,失手间打翻了博古架上的一尊欢喜佛:“您问多少遍都一样,我不能跟着您回去。”说罢,人已经愤愤地离开了楚尹居住的院落。 楚尹闭上眼:“痴儿。” *** 自那日在燕归楼,王氏父子联手哄骗了楚尚德之后,身为工部侍郎的楚尚德没几日就主动请缨,接下了暂管库房的职责。有了楚尚德这个内应,王富还派了不少好手假扮成工部衙门下属作坊里的匠人潜进去接应,工部库房里的东西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不少。 王富害怕楚尚德看出不对来,也不敢特意吩咐楚尚德先把作为紫铜缸收进库房的那几个水龙部件偷运出来,因此两人暗中勾结了半个月,王富还没能把所谓的‘紫铜缸’收齐。 这日,又是楚尚德在衙门里当值,王富的人故技重施,将从库房里取出来的东西混在作坊废弃不用的杂物堆里,只等到了约定好的时间,再偷偷打开衙门侧门,把东西交由守在门外的同伙运出工部衙门。 楚青特意在街边小面摊上,挑了个侧面对着工部衙门侧门的位子坐下,点了一碗素面,一边吃一边用余光注意着衙门侧门的动静。这已经不是他第一天出现在这儿了,他是楚家的家生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做事牢靠,因此经常被楚尹派出来做事,而这一次,楚尹给楚青下的命令,就是跟踪楚尚德。因着这个原因,当然,同时也因为这家面摊的吃食做的确实好吃,所以楚青时长会光顾这个小面摊的生意。 “小哥又来吃面啊。”面摊的摊主客气地给楚青多下了一筷子面,最后还抓了一把鸡蛋丝洒在楚青的素面上。 “店家,我点的只是素面。”楚青诧异地说,他虽然帮着家里老太爷跑腿,平时能得一些赏钱,可他家里有个卧病在床的娘亲,还有一双未长成的弟妹,所以楚青每回来这面摊,都只点一碗素面而已。 那面摊摊主摆摆手,笑说:“小哥平时经常照顾我这儿的生意,这点鸡蛋丝就当我请你的,也不值多少钱,小哥千万别放在心上。” 楚青见摊主好像真的没把这点事放在心上,说完话后也没在特意搭理自己,这才心怀感激的吃了起来。可他这面才吃到一半,街对面的衙门侧门口就传来了异动。 王富的人为了把库房里的东西搬出来,多是两人抬着一筐废弃的零碎杂物从衙门里出来,他们想运出来的东西,就被掩藏在那一只只箩筐中。之前那么多天这群人从没有出什么错,但是今天,其中一个人走出衙门口时,不小心被高出一截的门栏绊了一下,他这一倒,肩上担着的扁担也跟着松落,挂在扁担上的箩筐就跟着落在了地上。而且好巧不巧,落地时,藏在箩筐里的‘紫铜缸’正对着地面被砸下,瞬间发出一声粗劣金属被碰击才会发出的声音,掩藏在箩筐里的东西自然被摔成了碎片,有以下还从侧翻的箩筐口摔了出来。 楚青眼尖,隔着一条街望过去还能隐约看见从侧倒的箩筐里掉出来的东西,他耐下性子等那些为王富运货的人统统都离开了,然后才摸出三文钱放在桌上,打算起身离开。 “诶,小哥等等。” 楚青走出去好几步,才听见身后传来面摊摊主的声音,他不知道对方有什么事,就想转身询问,可就在楚青转身的一瞬间,面摊摊主已经站在了楚青身后,明明刚才听那摊主的声音,人还在十几米开外,楚青也很肯定自己没有听见靠近他的脚步声,可这人却如同鬼魅般突然出现在自己背后,这把楚青吓得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小哥留步,我家主子想请你带句话回去。”面摊摊主还是那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可楚青却再也不敢小看了他。 楚青:“你,你家主子?你是何人?” 面摊摊主胖的有些软绵绵的肉手不容楚青拒绝的抓起了楚青的手,将刚才楚青放在桌上的三文钱重新放在楚青手心里,然后说:“我家主人新得了些好茶,不知小哥府上那位老大人有没有兴趣试试他的手艺,如果楚大人感兴趣,我家主人想请他三日后到荟茗茶楼一会。” 楚青全程懵逼目送着面摊摊主自在悠悠地回到摊子上继续擀面、下面,合着他以为自己伪装的十分出色,结果原来自己一直到另一波来路不明又隐藏身份的人眼皮子底下吃面? 楚青不敢多想,乖乖回去把话带给楚尹,至于去不去的事,轮不到他一个下人插嘴,自有老太爷去烦恼这个问题。 而楚尹得知还有另一拨人盯着自己的儿子,心中大叫不好。对方是敌是友尚不明确,楚尹猜不出他们是什么身份,但话既然已经递上来了,哪怕只是为了验证对方到底知不知道楚尚德做的蠢事,楚尹也必须得去荟茗茶楼露个面。 *** 乔珩正襟危坐,神情自若地将整套茶具摆放开来,随性地开始煮茶,他对面的位置也是空的,但是乔珩相信,该来的人很快就会出现。 果然,就在乔珩清洗完所有茶具之后,厢房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楚尹那必须依仗拐杖才能前行的身影出现在厢房里。 乔珩站起身来,执子侄礼向楚尹做了个揖:“您来了。” “你是......珩哥儿?”楚尹不敢相信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是乔珩,因为他从来没想过跟自己不谋而合监视着楚尚德的,居然是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甚至于就算今天出现在厢房里的人是从来都不靠谱的乔嵘,也比是乔珩在这儿来的让楚尹能够接受。 乔珩请了楚尹坐下,说道:“正是,难为您还记得学生,学生惶恐。” 楚尹不说话,任由乔珩泰然自得地为他和自己各沏上一杯茶,然后皱眉道:“你就是请我前来这儿的人?” 乔珩点头,道:“是,原本应该是学生过府去拜见您的,冒昧请了大人您过来,实在是学生唐突,请大人见谅。”楚尹年轻时文采了得,他的一些文章至今还在文人学士之间流传,乔珩也有幸拜读过楚尹的策论,因此在楚尹面前自谦一句‘学生’。 楚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乔珩,因为身体虚弱,他不得不靠在椅背上:“唐突到说不上,只是世侄若是想见我,完全可以来我府上,何必故弄玄虚呢。” 乔珩:“大人说的有理,可学生以为,有些话并不适合在您府上谈论。不瞒大人说,学生近几日准备了一份奏本,原是想直接上呈圣上的,可当中牵扯到工部的楚侍郎大人,学生拿不定主意,只好请您帮着掌眼一回。” 乔珩拿出一份撰写完毕的奏本,端正地放在楚尹面前。可是楚尹没去碰那份奏本,而是目光有神地看着乔珩:“珩哥儿这是什么意思?奏本是你的,你想不想呈给圣上那是你的事情,何须来讨教我的意思。” 楚尹想,乔珩应该是知道了楚尚德和王富之间的勾当,并且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还想借着这件事来威胁自己。楚尹不屑的摇摇头,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不介意给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一点难堪,反正就算没有乔珩,他也早就打算自己大义灭亲,上奏乾元帝揭发楚尚德和王富。 楚尹早在楚尚德刚有动静的时候,就发现了儿子和王富在倒卖工部库房里的东西。楚尹又不是楚尚德这类稍微哄骗一二就能糊弄过去的小角色,王家穷的只剩钱了,会在意工部这点破烂? 心知不对的楚尹命楚青等人继续盯着楚尚德等人,大概弄清楚了自己的长子只是被人利用,而王家人想把工部的那批东西用出去,当中一定有猫腻。 按照楚尹的打算,他会亲自进宫面圣,揭发楚尚德监守自盗,这个罪名一压下来,楚尚德不想辞官也得丢了乌纱帽。至于圣上后面查出王家什么事,那就跟楚家没什么关系了,反正楚尚德最多就是担一个失职之责。 至于现在突然跳出一个乔珩来,楚尹其实也不是十分担心,大不了他先下手把计划提前,助楚家离开王家那个烂泥坑再说。 可是楚尹不想知道摆在面前的奏本写了些什么,乔珩却偏偏要他知道:“大人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学生还担心大人淡泊名利,会不同意我等同僚数人举荐楚侍郎大人为今年春闱考官呢。” 楚尹:...... 第39章 品茶 楚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如果他没听错,那一定是乔珩疯了在说胡话。自己的儿子有几斤几两,楚尹最清楚不过,论才学、论政绩,甚至是论为人处世,考官的位子都轮不到楚尚德来做,乔珩居然想要举荐他,简直是个笑话。 但是楚尹现在一点也笑不出来,因为乔珩这根本就是在把楚尚德往悬崖边缘上推。 “你想做什么!” 乔珩很无辜,道:“大人何出此言,楚侍郎正四品的官位,就算不能成为春闱的主考官,可担任个副职也是够格的,学生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帮楚侍郎一把,大人您觉得我想做什么?” 楚尹眼角抽了抽,打开放在桌上的奏本,一边翻看一边继续质问乔珩:“你是何用心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楚家已经打算急流勇退,你又何必抓着不放,我那儿子虽说糊涂,可也只不过功利心太重了些,到底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你现在把他捧高,将来又叫他狠狠摔下,还要叫整个楚家给他陪葬,是不是太过了?” 乔珩搁下茶盏,冷笑一声:“大人觉得什么样的事情算得上是伤天害理?为一己私欲戕害百姓,害的上百位无辜者丧生,近千户人家失去安身立命之所,害的东城现在满目疮痍,这些事算不算得上是伤天害理?” 楚尹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反驳说:“你说的这些重罪和我楚家有什么关系?” 乔珩不依不饶,继续问楚尹:“大人先别急着撇清自己,学生只问,这样的罪行算不算得上是伤天害理?” “......算”楚尹艰难的开口。 乔珩继续问:“那如果有人做了犯下此罪案主犯之人的帮凶,又算不算是助纣为虐、伤天害理呢?” 楚尹不说话,任由乔珩给他和自己添了茶。 “大人想保全一家人性命,这一点学生完全理解,可楚侍郎未必懂得大人的苦心,而且,他应该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处境有多危险,当年王富为了一己私欲,以次充好偷换了上京城各处的水龙,现在出了事想要补救,就拉着楚侍郎做了同谋。元宵节的那场大火,圣上十分挂心,刑部和京兆衙门都在排查出事的原因,难保不会有人怀疑火势起得太快太凶,进而怀疑到水龙上去,到时候一查就知道楚侍郎做的手脚,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他。” 楚尹猜到了王家在这件事上有猫腻,但他猜不到牵扯出来的事情是这种杀九族的大罪。要是没有元宵节那场大火,或许偷换水龙这件事还能大事化小的解决,可是前不久那场大火,烧死了数以百计的百姓,烧毁了连街的楼房,圣上龙颜大怒,不把事情查清楚绝对不会允许别人掀过这一页。楚尹已经更深一层的想到,或许王秀英当初找上楚尚德,就是存了把楚尚德当成替罪羊扔出去的打算。 还不等楚尹反应过来,乔珩又抛出一颗大雷:“对了,忘了跟大人您说,您面前这份奏本,只是学生的抄录版,还有一份,已经被学生呈到圣上面前,您是知道的,学生求见圣上一面并不难。这会儿那奏本应该已经被圣阅了吧,如果大人您现在还想着先学生一步代楚侍郎在圣上面前自首,那您就要好好思量一番了,毕竟楚侍郎已经入了圣上的眼,保不齐圣上要严查下去,到时候查来查去结果被王家反咬一口,楚侍郎是个什么下场,还真不好说。” 如果不是病躯不支持楚尹掀桌子,他现在一定把桌子砸到乔珩身上去,你都把奏本递上去了,刚才还假惺惺向他讨要意见做什么,见过拿刀子捅了人家之后再问能不能动手的吗? 楚尹咬牙:“既然你已经把我的退路堵死了,又何必约了我今日见面,想必足智多谋的乔大人已经为楚家选好了一条出路,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你有什么话,也不用藏着掖着,到底你想我怎么做?” 乔珩看了一眼楚尹,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尚书令,此刻只想保住自己的长子。 “大人说这话就严重了,不过学生眼下真有一事想请大人帮个忙。学生听说,圣上已经私下准了你入春之后告老还乡,您这一走,尚书令的位置悬空,实在不利于六部二十四司的正常运作,不知下一任尚书令的人选,大人心中可有确定?” 一说回楚尹熟悉的领域,他的脸色就好了很多,原来乔珩是为了尚书令这个位子而来的,只要乔珩有求于自己,那事情就都有的商量。 楚尹支起身子,前倾靠近桌子:“确实,圣上已经准了我辞官,我一个糟老头子也不想再留在上京城碍了别人的路,至于由谁来顶替我的位置,这个自然有圣上做主,我心里怎么想的根本左右不了圣上的决定。” 这个老狐狸,就算处在下风也不肯多让一步,现在还存了跟乔珩讨价还价的心思。 乔珩轻笑:“听说燕王举荐的春闱主考官人选,就是尚书右仆射俞琤俞大人,自从您打算告老还乡以来,六部内人心涣散,这个俞铮大人背靠着燕王很是收拢了一拨心腹。燕王大概会很希望看到俞铮大人在您走后接任尚书令的位子吧。可惜圣上数次挽留您,叫燕王的打算不得不延后了。” 乔珩话里的意思楚尹听的很明白,正因为他明白,所以他更加忌惮乔珩。 俞铮此人,确实是燕王一脉费尽心力想要推到尚书令位子上的人选,但是圣上却并没有拿定主意钦点俞铮为尚书令,毕竟在尚书省中他也不是最有才干的,而且燕王在文官中势力太大,楚尹猜想圣上也不见得会再让尚书令的位子归于燕王一党。 因此在圣上心中还没作出决定之前,楚尹呈上去的辞官奏折回回都被扣下,圣上这是拿楚尹做由头压着俞铮上位。 想必乔珩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在这时候提到燕王和俞铮这两人。乔珩在这样的年纪就有如此心智,楚尹猜不出眼前的少年最后会走到哪一步。他心中生出一股复杂的情绪,可惜自己已经年迈,而且楚家的下一代也没有惊才绝艳之辈能够继承祖上荣耀,他们楚家大概半甲子之内,是没有机会参与到朝堂最核心的斗争中去了。 楚尹觉得有些事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干脆就卖乔珩一个好,将乔珩想知道的都如实告之,就连俞铮为了排除异己,一直以来都在尚书省中打压排挤反对自己的人,年前更是借钦差南巡之机,将尚书左仆射梁云庭调离上京城,然后把尚书省中好几位亲近梁云庭的官员明升暗降,没了楚尹和梁云庭,尚书省简直成了俞铮的一言堂。 乔珩有一点想不通,于是问道:“尚书省中并非只有俞铮一个有才之人,为何没有其他人冒头出来,以供圣上抉择呢?” 楚尹:“比如......尚书左仆射梁云庭?论才干,梁云庭确实在俞铮之上,当年燕王打算在尚书省中招揽一个心腹,第一个找上的就是梁云庭,如果当时梁云庭肯点头的话,之后也没有俞铮什么事。” 楚尹能够想到的,尚书省内跟乔珩关系最近的人,就是梁云庭,所以楚尹先把话挑明了。 “可是光有才干是做不成尚书令的,对于梁云庭而言,除了自己职责所在的分内事,其他的事情都能躲则躲。像他这种明哲保身的人官场上不是没有,这类人能够做能吏,但绝对不能做一府之长官,更不用说是担任尚书省的尚书令之职。圣上也是因为他这个性子,所以从来没考虑过擢升梁云庭。” 楚尹几乎就差明说梁云庭在乾元帝的心里已经被定性成一个自扫门前雪的小人,所以乔珩选择支持他上位的决定从根源上就是错误的。 楚尹以为至少还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说服乔珩放弃梁云庭,然而这次乔珩好说话的简直不像是他自己,不论楚尹说什么,乔珩都只微笑着看着他,让楚尹有一种重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最后,楚尹说出憋在心里很久的一句话:“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已经说了,如果你执意要选梁云庭,我或许也可以出一点力,但是结果怎么样你我心知肚明,强求不来。那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不知乔大人打算怎么办?” 乔珩笑:“大人不必担心,您只要耐心等上十日,学生保证楚侍郎会相安无事,至于您的话,学生都记下了,来日还有要麻烦大人的地方,学生自然会去您府上拜会。” 楚尹深呼一口气,将信将疑地看了乔珩一眼,如果是在和乔珩见面之前,楚尹绝对不会相信年轻如乔珩这样的少年的承诺,但是在经历这半日的交锋后,楚尹只希望乔珩真的有办法解决王富带来的大麻烦,最后他缓缓地带着仆人离开了荟茗茶楼。 他一离开,乔珩就起身,穿过身后的博古架,绕到一人高屏风的后面,只见屏风后,有一男子盘腿端坐在蒲团之上,这男子双目紧闭,叫人看不出他的喜怒。 乔珩:“坐了这么久,应该渴了吧,不如试试我沏的茶?” 梁云庭缓缓睁开眼睛,注视着乔珩道:“多谢。” 至于他谢的是乔珩的茶,还是乔珩今天特意布的局,就不得而知了。 第40章 学子 过了二月初二龙抬头之后,天气终于开始回暖,随着赶考的各地考生陆续进京,上京城逐渐热闹了起来,一扫元宵大火之后的颓势。 二月中旬,今年春闱的考官终于确定了下来,主考官乃是尚书左仆射梁云庭,齐王一派的国子祭酒温言实和卫王一脉的太常少卿孙越为副手,兼工部侍郎楚尚德及礼部侍郎张启协作。 至于传言中极有可能出任主考官的尚书右仆射余铮,连个副考官的位子都没捞到,已经被圣上下旨主持史册修编的事去了。这中间隐藏着多少官场上的刀光剑影,外人是不得而知的,但是从结果看来,这一场仗,输得最惨的,是燕王一党。 乔珩骑着马走在繁华的闹市街上,街两边不断有文人学子争论的声音传来,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些参加春闱的学子一进京,各色各样的文会遍布上京城,就连乔珩也接到了不少邀请。 来邀请乔珩的,大多是嵩阳书院历年的学子,当然也有其他的一些人。可原来的师兄弟或者好友突然有了身份上的差异,很多人心里难免不平衡,乔珩不想考验人性,所以很少会应下这些文会邀请。 而且,他也没时间去参加文会,天暖起来后,他娘陈熙芸就邀请康乐公主一同去皇觉寺求福,理由也是现成的,年节的时候灾祸接二连三,可不是得好好拜一拜,为家人求个平安嘛。 “世子爷,东西已经送到釉初姑娘手里了。”平欢凑过来告诉乔珩,这次去皇觉寺,宋子妤自然也要跟着去,两个主子不好见面,平欢和釉初就成了双方的信使,虽然,本来这活是安排给安庆的,但是鉴于安庆已经和府里梁嬷嬷的孙女红菱订了亲,所以这活就落到了平欢身上。 平欢不确定地说:“世子爷,要不要奴才在街上买点小东西送过去,您送的那把弹弓,不是说不好,但会不会不适合郡主啊?” 好吧,平欢真的不明白乔珩不送胭脂水粉不送金钗碧簪,却独独送一把弹弓的行为。 乔珩勾起嘴角:“不用,我自有安排,一会儿去了皇觉寺,你先带着吃食去后山找个亭子,不用在我跟前伺候了。” “哦,知道了。” 同一时间,釉初已经把乔珩送过来的弹弓交到了宋子妤手上。这把弹弓显然是特质的,比一般的弹弓小巧不少,又比稚子小童用的更具有杀伤力,最是适合女子把玩。宋子妤拿着弹弓爱不释手,对着空气试了好久,一边试一边笑,最后笑得双颊绯红,兴奋地手舞足蹈。 之前她不过是在给乔珩的信中略提了提小时候两个哥哥皮得很,天天不是爬树就是射弹弓,惹得她十分羡慕,但是娘亲却不允许身为女孩子的她跟着两个哥哥胡闹。没想到这一点小事就被乔珩记在了心里,在出发去皇觉寺之前,乔珩还特意派了人告诉宋子妤,叫她带上一套骑马的装束。 宋子妤回忆着她和乔珩相处的点点滴滴,这种她梦寐以求的场景简直太过不真实,惹得宋子妤很想现在就冲出轿子,跟乔珩骑在同一匹马上,叫整个上京城的人都知道,乔珩是她的。 *** 常筠手肘靠在桌子上,用手掌撑着脑袋,大拇指在太阳穴上轻轻按摩,他虽然没有喝多少酒,但是文会上一群人同时说话的吵闹声显然让他不厌其烦,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想到答应来参加文会呢。 这时候他应该留在厢房里再多看一些经义,或者练练字,反正做什么都好过来这儿被人当成猴儿看。 又有一个学子打扮的人端着酒杯向常筠走来:“常兄,在下蜀中韩霁,久仰常兄大名,今日有缘相见,实在高兴,这杯酒,我敬你今年高中甲榜。” 一般人遇见这样来敬酒的,都会笑着说一句:“借你吉言。”然后把酒喝下,但是常筠显然不是一般人,对着来敬酒的韩霁就是一个字:“滚。”,把那韩霁唬了一跳,随即涨红着脸甩袖离开。 韩霁虽然觉得丢脸,可却不敢在这儿闹开,无他,只因为常筠确实有无礼的资本。身为丽泽书院十年来最惊才绝艳的学子,慈州新一任解元,常筠的才华和他的心高气傲一样有名,今年的春闱,几乎所有人都默认常筠一定能进入殿试甲榜,不少赌庄甚至开出赌盘,赌的就是常筠到底能考中状元,还是榜眼,又或者探花,至于其他选项,对不起,没有。因为就算赌庄肯开出其他的选项,也没人下注。 周围的人乐得看韩霁碰钉子,都知道常筠难接近,就他韩霁不信邪,非要上前去试一试,这不,面子都让人家踩地上了。 韩霁涨红着脸回到座位,身边的朋友看他样子就知道是在常筠那儿吃了瘪,纷纷安慰他常筠就是那样的人,叫韩霁别放在心上。可文人自来都爱面子,尤其韩霁更是个中翘楚,他觉得自己丢了大丑,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有什么了不起的,真这么能,也不会输给嵩阳书院的乔珩,还以为自己多能耐呢!” 身边的友人赶紧拉住韩霁,叫他别讲下去。这件事绝对是常筠的痛脚,至今没人敢再他面前提起,要是韩霁的话被有心人传到常筠那儿去,保不齐就有韩霁好受了,不说别的,一会儿以诗会友,常筠要是独独点韩霁出来对诗可怎么办,那岂不是要叫韩霁在众人面前丢脸嘛。何况韩霁嘴里说到的另一个人......那更是不能随便编排的。 这友人也是好心,对韩霁说:“这种话怎么能说出口,常筠什么人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嘛,当心被他报复。”见韩霁还是不服气,友人又说:“再说了,那一位也不是咱们能非议的,听说今年春闱的考官之一,工部的楚侍郎,就是这一位向圣上举荐的,而且就连主考官,听说都和这一位交好。你没见今年各处都捧着嵩阳书院的考生嘛,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给他们行方便。” 韩霁的心里的火气已经消下去不少,他想想也觉得没有必要这时候逞口舌之快,常筠当年给乔珩下帖子的事天下皆知,他不信乔珩心里没有疙瘩,如果今年的春闱乔珩果真跟几位考官交情匪浅的话,那常筠能不能中都是未知数,他一想到这儿就觉得神清气爽,什么气都没了。 另一边,常筠被无处不在的打量他的眼光搅得心烦,遂站起身来打算到窗边吹吹风,文会的地点选的很好,虽然靠近街市,但却不会太过吵闹,有一种闹中取静的意境,虽然这份宁静已经被那群肤浅的学子毁的一干二净。常筠忍不住犯了个白眼。 巧的是,常筠一走到窗边,就看见乔珩骑着马跟在一抬软轿周边,那脸上贱笑的表情,叫常筠恨的牙痒痒! (乔珩:?) *** 皇觉寺并不远,乔珩他们到的时候,正好是僧人们早课结束的时候,小沙弥见是住持吩咐过的贵客上门,立刻有礼地将两家人领到侧院厢房。 皇觉寺在京郊屹立多年,曾经出过不少得道高僧,因此每一年的香火钱都十分可观,寺院也历经多次翻新扩建,像是永定侯府或者康乐公主府这样来头的贵客,寺院都会提前打扫好环境清幽且独立的厢房以供贵客休息。 听说今年皇觉寺还开放了一些厢房提供给上京赶考的学子租住,这实在是因为京中一场大火烧掉了不少客栈,如今各地学子一来,剩余的客栈纷纷加价,但就是这样,每家客栈都几乎爆满,皇觉寺的僧人怜惜无处居住的学子,就为这群人行个方便。 当然,学子们居住的厢房跟留给贵客使用的厢房隔了很远,除非穿过大半个皇觉寺,否则双方的人绝不可能碰上。 然而,凡事都有个例外,比如,现在...... 陈熙芸和康乐公主结伴去听禅师讲课,两个当娘的自然是默许小辈们偷偷见面,乔珩等宋子妤换好衣服,就想带着小丫头去后山,平欢早就得到乔珩吩咐,先去后山守着了,保证没有人可以打搅到这一对好不容易见面的小情人。 可是还没有出寺院呢,乔珩就不得不停下脚步。 “要我说,咱们读再多书,也比不上人家投个好胎,我们寒窗苦读十数载,比不过人家轻轻松松几个月,还有天理没有?” 拱门那边,几个学子正在说话,乔珩不欲他们见到宋子妤的面容,就想等一等,等这群人离去了再带着宋子妤去后山,谁知就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内容,而且似乎,他们谈论的还是自己。 拱门外传进来另一个学子的声音:“话也不能这么说,永定侯府的那个世子爷确实有几分真本事,不但是姜大家的入室弟子,还赢了慈州的常筠,这样的人物,就算没有侯府世子这一身份,应该也能考中科举吧。” 之前抱怨的那人就不服道:“如果我有个做侯爷的爹,不也能随随便便找个文学大家做老师,还有那个常筠,谁知道姓乔的使了什么手段赢的。也就是他命好,用不着考科举就有官做,不然叫他也下场试一试,保不准连个举人都考不中,哼。” 宋子妤偷偷把自己的手塞进乔珩的手心里,她试图安慰乔珩,听到这样诋毁的话,她的珩哥哥心里一定不好受吧。可乔珩却温柔地反握住宋子妤的小手,对她安抚地一笑,不被人妒是庸才,外面那人说的话,对乔珩一点影响都没有。反倒是宋子妤,被乔珩的一笑勾的正义感大增,非要给心上人主持公道不可。 乔珩拉住宋子妤,从背后抱住小丫头,在宋子妤耳边轻声说:“跟他们叫什么劲,把你气坏了我可舍不得,他们加起来都比不上你一个指头重要,只要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不就可以了吗?” 第41章 以彼之道还至彼身 乔珩微湿温暖的呼吸接触到宋子妤白皙的脖颈,惹得宋子妤不自在的动了几动,但又舍不得离开乔珩的怀抱,就想着时间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甚至不去后山也可以,只要能跟乔珩在一起,不管是在哪儿她都愿意。 但是拱门外煞风景的人还在:“不过有一点他比不了我们。听说这位世子爷就要跟京里的一位郡主娘娘订亲了,我有个在大户人家做管事的亲戚,他告诉我,这位郡主缠人的紧,不知廉耻地勾搭男人,想必那乔珩也是迫于郡主的身份,才不得不娶她的吧,否则乔珩为什么躲了这位郡主许多年。像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换作是我,看都不会看一眼,没得污了眼睛,往后要是娶妻,那也必定是要娶一位贤良淑德的。” 乔珩环抱着宋子妤的双手紧握成拳,说他没关系,但是说宋子妤一星半点他都忍不了,凭什么他珍之重之的心尖儿要被不相干的人评头论足。 乔珩轻声安慰已经红了眼圈的宋子妤:“是我不好,让你为我做了那么多,这些人根本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就妄加揣测,你根本不用理会他们,子妤,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这么多年没放弃我,如果我能够早一点想明白,你也不用承担这样的污名,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 宋子妤双唇颤抖,想要说什么但是却被乔珩制止。他知道她想说自己从不后悔,而他要告诉她终其一生,他都不会让她后悔。 拱门外的三个书生正讨论的热火朝天,丝毫没注意到一位身着劲装的英俊男子已经靠近他们。 “几位兄台好兴致,竟然在这儿谈天说地。”乔珩瞄了一眼放在三人中间的酒壶和酒杯,说道:“只是身处寺院之中,各位兄台还是收敛点好。” 对面三个书生中,从头到尾没发过言的那一位已经羞赧地低下头,把酒杯挪到身侧;出言不逊的那一位已经起身,看他一晃一晃的样子,就知道是喝了不少,他指着乔珩的鼻子骂道:“来者何人,竟敢管我们的闲事,这寺院又不是你家开的,我们愿意在这儿喝酒,和你有什么关系!” 最后一个曾经出言劝阻的书生则起身来拉前一个书生,想要做一回和事佬。 乔珩不屑的一笑,就这几个臭虫,也敢对他的心上人指指点点,简直好笑:“兄台何必来问我是谁。你刚才高谈阔论了还一番,怎么现在连自己刚编排过的人都不认识了?” “你....你是.....乔世子?!”对面三个书生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连酒都醒了,都说背后不说人,他们肆意批判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这三个人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面上的表情有多么像小丑。 “乔世子......我们方才不过是喝醉了酒胡言乱语,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我们一般见识。”三个人中脑子比较好使的,只有那一位想要做和事佬的书生,可他心里也没多少把握能够说动乔珩放过他们。 乔珩讽刺地瞟了一眼还摆在那儿的酒壶和酒杯:“胡言乱语?看来你们真的不知道这里是佛家清净之地,这等秽物你们也敢拿进寺院里,此事我已请小沙弥回禀给方丈,至于怎么惩罚你们,那是皇觉寺的事,我只告诉你们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三个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乔珩这是把他们移交给皇觉寺处罚,那是不是说明他没有怪他们随意编排他和昶禧郡主?还有,乔珩最后一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乔珩可不是就这么容易就放过了他们,不为宋子妤出一口气他怎么可能放手,不过他总不可能当面锣对面鼓地跟这三人争论宋子妤是不是水性杨花吧,这种事从来只有越描越黑,乔珩不想再给宋子妤带来二次伤害,所以,他要以彼之道还至彼身。 等那三个书生因为贸然在佛门之地公然饮酒,外加口出妄语被皇觉寺赶走,又发现一夕之间,上京城里几乎人人都对他们过往做过的见不得人的事了如指掌时,这才体会到乔珩说的那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什么意思。 乔珩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把那三个书生的老底查的一清二楚之后,命人把他们做过的坏事散播出去的做法有什么不对,他想,既然这三人不能体会被众人指责是一种怎样的伤害,那他就让他们亲身体会一回,何况,他们对宋子妤的是无端的诽谤,而他乔珩散播的,绝对是真人真事。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而现在,乔珩成功镇住三个书生之后,随即就叫了个路过的小沙弥,把情况细细告之,然后让小沙弥送这三人去见方向,至于他自己嘛,自然是不能再耽误功夫,立刻拉着宋子妤往后山赶去。 皇觉寺的后山并非什么风景尤为秀美的胜地,但是这里有不少树龄在百年以上的松树,冬天里来这儿看雪松,倒也是一景。但是乔珩他们倒不是特意为了雪松而来,再说时间也不对,此刻,宋子妤欢快地踏足在被阳光刺穿之后斑斑驳驳的树影之间,松树虽然树叶呈针状,但是层层叠叠的覆盖下来,竟然也形成了不小的树荫。 乔珩怕宋子妤晒不到太阳觉得冷,故意把宋子妤赶到有阳光照着的地方走,自己又挡在山风吹来的方向。宋子妤转头对着他一笑,她天生就有酒窝,不过不是一对,而是只有左脸上长了一个甜美的梨涡,她一笑,左脸的梨涡就好像盛开桃花中心的那对怯生生的花蕊,迎着风对着乔珩讲述最美好的爱情。 乔珩忍不住拿手戳了戳宋子妤的梨涡:“笑得跟个小傻子似的。” 宋子妤嘟嘴,她就是喜欢乔珩维护她,乔珩出去警告那三个书生,是因为他们说到了她,而宋子妤也看见乔珩背着她在吩咐平欢什么,她能说什么呢,原来被心上人宠上天的感觉真的太美好啦,以至于就算乔珩说她是小傻子,宋子妤也不跟他闹,而是勾着小手把乔珩拉近自己身边。 “小傻子,给你的弹弓带了吗?一会儿给你试试手。”乔珩靠近宋子妤,两人一前一后,差了半个肩膀,乔珩几乎是把宋子妤半抱在怀里,自从两家订亲之后,乔珩的小动作就逐渐多了起来,反正宋子妤已经是他认定了的妻子,乔珩不想再多忍耐一刻来折磨自己。 弹弓最后有没有用上,那就只有乔珩和宋子妤两个人知道,反正守在山道上的平欢最后是见到两人红着脸走下来的,若是小郡主红着脸,那平欢还能理解,但是他家世子爷也红着脸? 噢噢噢噢.......他懂的~ *** 楚湘颐指气使地叫丫鬟把她刚买的两匣子珠宝放回闺房去,按理说她今天在银楼挥霍了上百两银子,应该心情舒畅才对,但是楚湘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因为开春过后银楼里新流行起来的首饰,据说都是仿着乔珩亲手设计,请手艺精湛的匠人花费心思做来给宋子妤的那些做的。 楚湘心里骂了句:什么玩样儿。她是楚家九小姐诶,虽然她祖父已经确定要从尚书令的位子上退下来了,但是她爹是今年春闱的考官诶,这样的身份,她可能跟着宋子妤的东西追风嘛?简直笑话,虽然....虽然那些首饰确实很漂亮,但是楚湘的傲气决不允许她低头。 守在门口的小丫鬟看见楚湘走进后院,立刻急着凑过来,在楚湘耳朵边小声说道:“九小姐,大夫人请你一回来就去正院。” 那丫鬟神色紧张,叫楚湘看了心也不由得提了起来,可那丫鬟一问三不知,只知道大夫人急着叫九小姐过去,楚湘也顾不上新买回来的两匣子珠宝首饰了,立刻带着人去正院找她爹娘。 “娘......爹,您也在啊。”才进去,楚湘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她爹楚尚德冷着脸站在正厅中央,而她娘哭哭啼啼地坐在椅子上擦泪,周围更有进进出出的小厮和丫鬟,在一点一点将屋子里的东西收拾好装进箱子里,楚湘第一反应是他们家被圣上抄家了。 楚湘慌了神,怎么会这样,明明她爹才得到圣上重用啊:“爹,这是怎么了?娘,你告诉我呀!” 楚湘跑到楚大夫人身边蹲下,楚大夫人顺势就把楚湘搂在了怀里:“我苦命的阿九啊,你爹他翻脸不认人,要把我们娘两儿和你哥哥都送回老家去,他好一个人自由快活啊……” 楚湘蹭一下站起来,质问楚尚德:“爹,这是怎么回事?!” 楚尚德叹了口气,屏退房间里的下人,沉着脸说:“湘儿,爹爹打算过了春闱就向圣上辞官,跟着你祖父一起回老家,你和你娘、你大哥先行一步,去老家等爹爹来找你们。” 楚湘不解:“为什么?爹,您好不容易得到了圣上的重用,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辞官?是不是王家的事连累到了咱们家?如果是的话......” 楚湘想到了数日前王家满门被斩一事,那时候谁能想得到有王秀英罩着的王家会落得如此下场,圣上说杀就杀了,一点都没给老太后面子,就连宫里的文华殿内常侍听说也被关进了暴室,难道他们楚家也是受了王家的连累? 楚湘眼睛向左边斜视,这是她在权衡利弊的时候的表现:“爹,要真是王家连累了咱们,那不如爹爹出面处决了王家的余孽,如果能向圣上证明楚家的衷心,那是不是我们就不用回老家了?” 楚尚德没说话,他的性格,向来都是执拗中带着软弱,这一次被乔珩连吓带唬地敲了一闷棍,终于脑子开始清醒起来,因此这种时候楚湘的建议他根本不会采取,反而将楚湘赶回房去,命她立即收拾东西,即日就跟着启程一起出京。 等楚湘一走,楚大夫人也抽抽涕涕的离开,楚尚德才回想起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大半个月前,圣上突然召见了自己,因自己举报有功,赐下了不少赏赐,还钦点了他协作春闱。这本来是好事,但是问题是,楚尚德根本不知道自己举报了,幸好当时有乔珩在场,有他应付着才把当时的场面对付过去。 过后,楚尚德才从乔珩嘴巴里得知了自己''察觉到王富倒卖工部库房物件,于是故意跟王富交好,进而追查出水龙被换一事,最后抓到当年和王富一起犯下大错的相干人等,并且向圣上告发此案''。 楚尚德当时听了乔珩说的话,吓得硬是梦魇了很久,如果没有这套说辞,那他楚家这一次就要跟着王家玩完了! 虽然楚尚德不清楚为什么乔珩要帮自己度过这一关,但是回家来见到老父亲欲言又止的样子,多少都能猜出一些来。楚尚德到那时才发现自己利欲熏心错的有多离谱,他终于肯承认自己不是混官场的料,倒不如接受父亲一开始的提议,春闱过后,就辞官带着家人离开上京城。 楚尚德环顾正厅,这里很快将暂时封存,直到等到有才能的楚家后辈,重新开启。 第42章 叶雨欣 叶雨欣气喘吁吁地跑回住处,她本就是大病初愈,这次要不是她自己向陈熙芸再三保证说身体完全好了,陈熙芸也不会允许她跟着来皇觉寺,所以这会儿她慌慌张张跑回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眼前一片发黑。 跟着来的丫鬟想问她怎么了,可却都被叶雨欣暴躁地赶出房间。 叶雨欣怎么也没想到,在她犹豫不决要不要委身于乔珩时,人家已经有了心上人。叶雨欣会对乔珩上心,一半原因是不想失去在侯府里的优越生活,另一半原因则是被叶少棠激的,她知道乔珩什么都很好,但是叶雨欣要的是一个能够跟自己风花雪月,吟诗作对的夫君,而乔珩?叶雨欣想不出来要怎么跟他相处,或者说在叶雨欣心里,乔珩永远是严肃没有人情味的,这样的一块冷铁,叶雨欣一点都不感兴趣。 哪怕是在生活和哥哥的双重作用下,叶雨欣都没有改变自己对乔珩的看法,直到今天在来皇觉寺的路上,叶雨欣恰巧看见了乔珩骑在马上笑的阳光灿烂的样子,在那一刻,叶雨欣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原来乔珩不是冰冷无情的铁剑,而是春风化玉露的玄冰。 所以一到了皇觉寺,叶雨欣就大着胆子去找乔珩,可谁知却被告知乔珩已经出了厢房,能够出侯府,,已经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叶雨欣没道理错过,于是她就避开皇觉寺的小沙弥,在寺里到处走动。 万万没想到,她最后找到的不只有乔珩,还有被乔珩抱在怀里的宋子妤。 这下叶雨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永定侯府和康乐公主府的女眷明显是有了默契让两个小辈接触,才相约一同来皇觉寺上香的。 叶雨欣在房间里走动了好几圈:“云筱,你去请我哥哥过来,就说我有事相商!”她强压住自己的怒火,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想想都知道,乔珩和宋子妤都这么亲密了,那两人的关系十有□□是做实了,说不定永定侯府和康乐公主府早就对外放出了风声,那么怎么可能她这儿一点消息都收不到呢? 诚然,她是深居闺中,而且还是寄居在侯府,下人们面上敬她是表小姐,但其实没一个能称得上真心对她,消息阻塞一点是难免,但是像乔珩和宋子妤即将订亲这样的大事,她不可能一点风都没听到,所以唯一的可能是有人故意阻截了这个消息传到她耳朵里。而会这么做的人,叶雨欣想不到任何除了她哥哥叶少棠之外的人选。 叶少棠很快就出现在了叶雨欣这儿,侯府里女眷出行,叶少棠自觉要保护舅母和妹妹,就也跟着来了,所以叶雨欣想要见叶少棠,这在皇觉寺不是什么难事。 “哥哥。”叶雨欣阴沉着脸,一件叶少棠进来就忍不住说道:“哥哥好本事,手都升到我这儿来了,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我自己说了算,用不着别人为我操心。” 叶少棠进门的脚步一顿,立即意识到叶雨欣是知道了自己做的事,他一点没有诡计被揭穿的尴尬,而是轻笑道:“雨欣,你果然是我的好妹妹,也是,珩表弟并非凡品,你会心动再正常不过。” 叶雨欣红了脸,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羞的,气急败坏地说:“哥哥休要胡说。” “难道不是吗,如果你根本不在意珩表弟,又何必急匆匆把我叫过来,谴责我扣下消息不让你知道?雨欣,你是聪明人,聪明人永远都知道什么对自己才是最好的。” 叶雨欣说不出话来,他们兄妹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相依为命,叶少棠对叶雨欣拥有绝对的了解,叶雨欣的小心思,在叶少棠面前,浅薄的很。 良久,叶雨欣才沮丧地放弃反驳,无奈道:“动不动心现在有什么差别?有了个公主府的小郡主,我还有什么希望?” 叶少棠双唇一抿,道:“谁说没有办法的,只要敢豁得出去,就没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他眼神阴森森地望向叶雨欣,内里包含的狼性把叶雨欣惊得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 乔珩把宋子妤送到了康乐公主府今日包下的厢房院落附近,他也想直接把宋子妤送回去,可是考虑到宋家人让他的那个态度,乔珩相信,如果他敢这么做,很快宋家父子就会知道,然后想尽办法不让他和宋子妤再见面。 于是乔珩只好目送宋子妤进了门,然后就只能带着平欢回去。而宋子妤这儿,她今天快活极了,连走路都带着风,冷不丁一转弯,连路都不看,就把地上的什么东西踢了。 “唔~” 被宋子妤踢到的,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清雅气质的女子,这个女子倒是硬气,就算被宋子妤踢了一觉,也没发出惨叫声,而是把声音都藏在口腔内,只发出来闷闷的一声低声。 “你怎么了?”宋子妤立刻蹲下身,问:“你是谁,为何会在这儿?” 对在地上的女子羞赧了脸:“我是永定侯府的表姑娘叶雨欣,我遇到点事,能否借姑娘的地方小等片刻?” “你?”宋子妤见叶雨欣捂着肚子,还以为她是得了什么大病,又怕自己刚才那一脚踢出个好歹,坚持说:“你等一会儿,我去请大夫来。” 叶雨欣连忙拉住宋子妤,羞赧道:“这位姑娘不用了,这不过是女儿家每月都来的那点事,我不小心污了衣服,已经叫丫鬟去取干净衣服过来了,为避免在外面被更多人看见,所以才躲到这里来的,这位姑娘可不可以容我在这人等我丫鬟回来?” 女儿家的事情……宋子妤和叶雨欣对视,然后尴尬一笑,道:“这个当然没问题,只是我刚才踢了你一脚,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叶雨欣笑得虚弱而又无害:“我没事,姑娘不用自责,说到底是我碍了姑娘的路。”但她越是这样说,宋子妤越过意不去,就请叶雨欣进去换她的衣服。 可是穿着一身布料品质勉强过得去的叶雨欣,却顾虑重重地看了一眼门口,婉拒道:“今日不方便打扰贵府,姑娘的好意雨欣心领了,而且我的丫鬟也快到了,你不用为我担心。” 不多久,果然见一小丫鬟急急匆匆跑过来,为叶雨欣送了披风来,才叫叶雨欣摆脱了困境。之后叶雨欣也没有过多和宋子妤攀谈,仿佛今天的事纯粹就是一个小插曲,而她也是本分人家,不热衷于攀顾关系,所以很快就带着自己的丫鬟离开了宋家的厢房。 人前还笑得腼腆矜持的叶雨欣,一刚出了宋家厢房,她脸上的表情就垮了不少。宋子妤,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第43章 阴差阳错 王四娘枯坐在房间一角,明明已经坐得很靠近暖炉,但她还是觉得冷,想了想,起身给自己披上一件衣服,转身的时候太急,她刚提起来的衣服被衣架上的毛刺勾住,衣服上本就不鲜艳的绣花立刻被勾出了一条线。 “哎。”王四娘苦闷地抚摸着被勾坏的衣服,这样的生活跟她以前当娇小姐时的生活落差当然大,但是她已经很庆幸能够有片瓦遮身,因为比起那些被押在大牢里的亲人,她已经不知道有多幸运了。 官府来抄家的那天,王四娘正好出门去找楚湘,隔着条街听到有人说官兵封了王府,她就立刻想办法叫丫鬟去楚家送信,把楚湘约了出来。 至于她是怎么说服楚湘收留自己的,王四娘冷笑一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人皆知他们王家穷的只剩钱了,王四娘只要告诉楚湘,他们王家早就把大批的财宝送往异地保存,而自己这个王家的嫡女,刚好知道这批财宝在哪里,就不怕楚湘不动心。 算起来,到今天,王四娘已经在楚湘安排的小院子里住了半个月了。这个小院子坐落的地段十分不好,外边穿堂风一吹,哪怕是要入春的时节,也能冻死个人。 小院子只有一进,而且院墙也不够高,这段时间王四娘整天提心吊胆,又是怕官兵查到这儿来,又是怕周围的恶棍混混见她一个女子住在这儿,起了歹心,所以她轻易不敢踏出房门,将自己反锁在房内,每日除了有楚湘安排好的婆子上门送饭外,这个小院子寂静的可怕。 再过半个时程,送饭的婆子就该来了吧。王四娘思绪刚转到这儿,就听见外面小院子的木门被人敲响。 这响声惊得她落座的动作停了片刻,难道是今天婆子来早了?王四娘小小地推开窗子,从窗户缝里看向外面。这院子的围墙实在不够高,她在里面就能看见外面已经掀起围帽的楚湘的脸来。 看见是楚湘来了,王四娘先是松了一口气,可是很快又紧张起来,像楚湘这种最怕沾麻烦的人,怎么可能亲自过来,万一她是来问那批财宝的下落可怎么办? 只有王四娘自己心里清楚,每年从王家运出上京的那些金银,都是被王富送去给他在各地的姘头的,能花的早就花掉了,怎么可能还有剩余,所以世上根本没有王四娘口中的秘密藏宝点,然而如果这事被楚湘知道了...... 王四娘不敢想楚湘会怎么处置自己,反正一定不会让她好过就是了。 “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楚湘一进去就忍不住抱怨到,她今日趁着家里都在收拾行李,才有机会溜出来见王四娘,所以时间紧迫得很,她也不跟王四娘兜圈,直接就问:“我已经保你不入狱,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批财宝到底在哪里了吧?” 王四娘心里咯噔一下,支支吾吾说:“妹妹何必心急,先喝口水我们坐下来说。” 楚湘嫌弃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陶瓷茶壶,道:“水就不用了,你不是想出京嘛,明天我府上就有马车要出京,只要你告诉我藏宝地点,你明天就能做那辆马车远走高飞。” 远走高飞这四个字让王四娘眼前一亮,她没那么大的志愿要营救牢房里的亲人,即便那里面有她的亲生父母在,可是她依然只想着先保住自己。现在这种情况,如果能够离开上京城,王四娘求之不得,但是这个藏宝地点该怎么说呢? 因为王四娘久久不答话,楚湘越来越浮躁,放狠话道:“当然,我的耐心有限,不会帮一个没有价值的人,如果你不说,那我只好请你走人了。” 王四娘惊讶于楚湘的浮躁:“妹妹想知道的,我自然会告知,但不是现在,既然明天我才能出京,那就请妹妹到时候亲自来送我,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临走之前一定会说。” 楚湘不屑冷笑道:“王四娘,你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讨价还价,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不说?”说话间楚湘把桌子上的茶壶往院子外面摔去,茶壶落下摔碎,发出一声脆响,小院子的门立即被大力的踹开,从门外鱼贯而入七、八个家丁。 王四娘连连后退,一直退到靠着墙的角落,她这时候还不明白楚湘想干什么,那就太蠢了,楚湘当然打算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王四娘拼命拿起身边的东西砸向那几个家丁,可是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挡得住七、八个家丁,很快就被这群人包抄围住。 “楚妹妹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做什么找这么多人来。”王四娘脸上笑得比哭还难看:“既然妹妹这么想知道,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可是这儿闲杂人等太多,妹妹放心我当众把秘密说出来吗?” 楚湘料王四娘不敢反抗,大意地靠近王四娘,谁知道王四娘却借着楚湘俯身靠近的机会,那手边的碎瓷片抵在楚湘脖子上,喝令众家丁道:“如果不想你们小姐受伤的话,就都给我让开。” *** 回程的时候,天上开始下起小雨,这种天气真是说变就变,早上乔珩他们去皇觉寺的时候,天上还挂着太阳,没想到到晌午阴云就掩盖了阳光,到这会儿,说下雨就立刻下起了蒙蒙的细雨。 叶雨欣坐在马车能,安逸地喝着康乐公主派人送来的四物汤,脸上带着一切还在掌控之中的笑容。她是真没想到宋子妤居然这么好骗,不过是一个照面,就真信了自己,如果是这样一个笨女人,叶雨欣觉得自己之前担心了那么久完全就是没必要的。 叶雨欣掀开马车帘子的一角,看了一眼被保护在队伍中间的那辆悬挂着金铃铛的马车,嘴角边划过一丝不以为然的微笑,总有一天,她会取代宋子妤,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至于就算下雨还坚持骑马守在宋子妤马车边的那个男人,最终也会是她的。 而就在叶雨欣打算放下帘子的时候,她突然瞄见街边小巷子里,猛地窜出来一个粗布麻衫的女子,这人冲的急,脚下一滑摔倒在了地上,不巧得很,叶少棠骑着马正好从那儿经过,这女子一摔,直接摔在叶少棠面前。 叶雨欣眯着眼,目光穿过绵绵细雨盯在那女子脸上,仿佛间觉得女子有些眼熟。此时叶少棠已经纵马跨过那女子,往叶雨欣这儿来了。 叶雨欣立刻叫马车外的丫鬟凑耳过来,对丫鬟轻声吩咐几句,那丫鬟又跑过去在叶少棠面前回禀了几句话,只见叶少棠看了路边那女子一眼,随即跟在叶少棠左右的叶福就悄悄离开了队伍。 *** 宋子妤搭着釉初的手走下马车,乔珩已经默默地举起油纸伞为宋子妤撑着,这一举动惹来宋子妤又娇又怒的一瞪,都是人呢,他怎么就敢过来。可惜乔珩比她高了一个头不止,宋子妤这一瞪根本没有杀伤力,反而逗得乔珩宠溺地低头一笑,知趣地退后一步,让釉初接过他手中的伞。 宋子妤微微跺跺脚,乔珩为她撑伞,她害羞,乔珩把伞交给釉初,她心里又空落落的,巴不得再把人拉回来。 “郡主!”釉初哭丧着脸,努努嘴让宋子妤看前面,正在纠结中的宋子妤一抬头,就看见她爹和两个哥哥都站在门口,三个人齐齐脸黑。宋子妤哭笑不得...... 乔珩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似得,走过去给宋世元作揖行礼:“乔珩见过世叔,世叔安好,慕禾兄、慕云兄两位别来无恙。” 宋子妤红着脸想要走过去,可康乐公主却把她拉住,笑着对宋世元父子点点头,她是知道宋世元有多不放心把女儿交出去的,就算康乐公主说了一千遍一万遍乔珩对宋子妤很上心,可是宋世元心里面始终有块疙瘩在,如果乔珩能够化开这块疙瘩,那往后大家相处才能顺顺利利的。 且不说宋子妤被康乐公主带进府里,门口宋世元顾忌永定侯府的人还在,板着脸孔对乔珩说:“下次沐修你要是无事,就来我这儿一趟。” 乔珩矜持有礼的颔首,他这样聪明的人,如果真的想要得到宋家所有人的喜欢,那方法多得是,左不过花言巧语或者投其所好,但是乔珩却不愿意这么做,而是选了最笨的一种方法,把自己的真心剖出来给宋家人看。 乔珩始终相信,再完美的计划和再动听的奉承,都会在时间的作用下褪去华丽的颜色,只有一颗真心能够在时间长河里永存,他是真的爱宋子妤,所以对待宋子妤的家人时,也是小心又小心,希望从一开始就为自己正名。 “是,世叔愿意指点我,我求之不得,下次一定登门拜访。” 宋世元见乔珩一点没有年轻人的浮躁,该是怎样就怎样,有一种读书人特有的气质沉淀在身上,宋世元脸上也好看一些,对乔珩点头,示意他先回去吧。 叶少棠隐在人群里,远远地看见乔珩站在公主府的门口,而刚才他看见的那个绯衣丽人的身影早就已经消失在门内,但是叶少棠却觉得心还在突突突突的狂跳,怎么都停不下来,他现在的感觉就好像一个饥渴难耐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一盘鲜嫩欲滴的蜜桃一样。 第44章 进京和离京 时间一晃就到了三月的春闱,眼看着过几天就要下场了,很多考生承受不了压力,再加上倒春寒,不少人都在这节骨眼上染了病,上京城里的医馆一时之间生意兴隆,以至于今年开考时,好多考生都是带着药罐子进号房的。 常筠黑着脸,排在一队考生的中间,前面的官差正在对考生一个个搜身,每个人都被要求把外衣脱下检查。 “咳咳。”常筠捂着嘴,轻声咳嗽了几声,也是他时运不济,刚开始有人生病时,他还生龙活虎地,结果等人家病好了能进场考试了,常筠居然在这时候感冒了,这会儿他感觉头昏脑涨,腿脚发虚,旁人一看他满脸蜡色,都躲的他远远地,生怕过了病气。还有不少人躲在人群中偷笑,就想知道天之骄子、慈州魁首这次如果名落孙山,会不会从此一蹶不振。 常筠邹起眉头,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让自己能够保持暂时的清醒,可惜这一招在此时也不见得管用。 “常兄!”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叫声,常筠浑浑噩噩地转头,然后就看见乔珩那张怎么看都不顺眼的脸出现在他身后。 乔珩手上还拿着一个布包,他也不嫌弃,直接走到常筠身边,把布包不容拒绝的塞进常筠手里,当然,凭现在常筠的样子,他想拒绝都没有力气。 “你这是做什么?”常筠有气无力地说。乔珩笑笑,他虽然比常筠要小几岁,但是个头一点都不比常筠矮,两人站在一起反倒是还在病中的常筠更显文弱。 乔珩:“你病了怎么都不说一声,还是客栈掌柜的见你不好,派了人来告诉我,不然我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你这儿自己备了什么药,我请大夫特意给你配了清心丸,你记得每日服用,还有这瓶清风醉,你要是真觉得难受,就取一点抹在耳后的穴位之上,保管有用。” 常筠,常筠全程黑脸,对手突然想做你的基友该怎么破?在线急等..... 因为发烧,常筠头晕的厉害,有气无力地把东西塞进乔珩手里:“不用,我自己备了。” 乔珩最近心情好,尤其是说服了宋世元这个未来岳丈之后,他看什么事都顺眼,对于常筠的别扭也没放在心上,一边把东西重新塞进常筠手里,一边小声说:“要不是你病成这样我也懒得管你,慈州常家的名头在上京城可不见得好用,号房里门道多着呢,你接了我的东西,至少能证明我们没有交恶,能给你省不少麻烦。你就算想找我重新比一场,也先挨过这一关再说。” 常筠就算再不想接过乔珩拿来的东西,也不得不承认乔珩说的在理,如果有永定侯府的牌子树在身后,于他总是好的。 “多谢”常筠别开头,乔珩一笑,也不说话,陪着常筠走在考生队伍中,一直把常筠送到不能再往里面送的地方,他才停下。 等目送常筠走进考场,乔珩才收回目光,转身往回走。那边厢,燕王站在会宾楼二楼的窗前,将考场外的情况尽收眼底,看见乔珩离开,他面无表情地喝下一杯酒。乔珩和七皇子,也就是现在的康王关系亲近,这一点朝中无人不知,燕王不是没试过把乔珩拉拢到自己这边来,但是不论是永定侯府还是乔珩本身,都叫他吃了好几回软钉子。既然不能成为朋友,那就只能成为敌人。 *** 三日会试结束之后,常筠送了一份谢礼到永定侯府,对此乔珩不置可否,常筠那个人才气是有的,可惜性格太执拗,而且又过于清高,也不知他将来会怎么样。 在会试结果出来以前,上京城里还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事是燕王求娶楚家九小姐为侧妃,圣上已经应允,一时之间楚家风头无二。 第二件事是没隔多久,尚书令楚尹大人上折子告老还乡,圣上已经准了他的折子,而且还定下了下一任的尚书令的人选,那就是今年春闱的主考官,原尚书左仆射梁云庭。同时楚尹长子,现工部侍郎楚尚德也上折子请求护送老父亲回乡,愿意卸下官职,跟随父亲回乡,在父亲身边伺候。 可想而知,这两件事一出,那是震惊了整个上京城,燕王这次被打脸打得不轻,他这边刚求亲,人家姑娘家就打算往后退了,这不是变相的说燕王十条破船,装不下他们楚家嘛,要不是圣上已经下了赐婚圣旨,恐怕燕王都不想娶了。 楚府里,楚湘凄凄惨惨地跪在院落外,她脖子上还有一个明显的伤口,只能用领子勉强遮住一些,这伤口是那日王四娘急着挣脱,一时没控制住力气,划破了楚湘的脖颈,弄得她现在都不敢出去见人。 楚大夫人心疼女儿跪在外面,在屋里拉着楚尚德,哀求道:“夫君,赐婚的圣旨都已经下了,木已成舟,湘儿她注定是燕王的人了,王府里谁人是好相处的,湘儿要是没了得力的娘家,你是要逼死她吗?” 楚尚德甩开他夫人的手,冷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得是什么主意,那日湘儿出去是做了什么,弄得脖子上多了个伤,我已经没再追究了,没成想这逆女倒好,干脆和燕王扯上了关系,她要嫁,我也拦不了,总之嫁妆我一分都不会少她的,但是你们,必须得跟着我走,我不能让这逆女拖着我们一家子下水!” 楚尚德受不了楚湘反将他一军,现在正如楚大夫人说的,木已成舟,楚湘必须要嫁给燕王做侧妃,但是她不能代表楚家归属到燕王门下,否则,就是把整个楚家架在火上烤。这一点,是楚尹和楚尚德都不能允许的。所以他们也顾不上这边燕王才刚求亲,那边楚家就表明态度退出朝堂,会对楚湘造成多大的影响,他们必须先把楚家从党政的漩涡中拉出来。 楚大夫人颓废地瘫倒坐在椅子上,良久,才哭泣到:“你好狠的心啊,我,我那苦命的湘儿,往后可怎么办啊!” 不管楚大夫人,或者楚湘怎么哀求,楚家当家人的退意以生,除了楚尚德夫妇暂时留下来主持楚湘的婚事之外,楚尹带着楚家余下的人在春闱会试结果出来前,就打算离开上京城。 在离开前,乔珩曾经登门拜访楚尹,为的是,梁云庭那件事。 梁云庭之所以能这么快被确定擢升,一方面是因为受乔珩当日和楚尹的一番谈话点拨之后,梁云庭自己茅塞顿开,他以前积攒下的就功绩不少,这么一改变自然脱颖而出。 但还有一方面原因,乔珩相信是楚尹最后在乾元帝面前举荐了梁云庭。所以,不管梁云庭怎么感谢楚尹,至少乔珩认为自己也应该上门一趟。 这一次去楚家见楚尹,乔珩明显感觉到他比前一次见面时苍老了很多,不过精神劲看着不错,老人家看见乔珩进来,还有闲情逸致打趣他吓到了房里养着的八哥。 乔珩给楚尹作揖,恭敬地说道:“学生见过大人。” 楚尹招手叫乔珩坐过去,难得的慈眉善目地看着乔珩,道:“还叫我什么‘大人’,我现在就是个闲赋在家的老匹夫,等过几天回了乡,就是田间地头上的普通老翁,当不起你这一声叫了。” “怎么会,您不管在不在朝,都是我盛朝的有功之臣。”乔珩笑,楚尹也笑,说实话,当官数十载,楚尹早就忘记上一次这么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没想到现在正式辞了官,他反倒过得越来越自在了。 楚尹笑够了之后,脸上才浮现出一种将要离开的愁绪,对乔珩说:“行了,你为何而来,我心里清楚,我虽然急着退下来,但我眼睛没瞎,梁云庭那小子要是没有你的点拨,也不可能改的那么快。我终究是要走的,也想给圣上留下几个使唤的得心应手的人,都到最后了,我能帮一把是一把,我做这一点,是出于自己的本心,与任何人无关。” 这个白发鬓鬓的老人平和地坐在阳光里,他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在这个世上,只有留下的那一点血脉,还领他牵挂在心:“珩哥儿,你是个聪明人,当下上京城的水,已经深到我都看不清了,但往后不管是谁做弄潮儿,你能不能看在老夫我的面子上,必要的时候拉楚家一把?” 原本这话楚尹是不用说的,可惜楚湘弄了这么一出,往后楚家就不可能完全断了跟上京城的联系了,楚尹不看好燕王,如果楚湘真的在京里出了事,那楚尹只能求乔珩到时候出手帮一把了。 乔珩点头,算是给了楚尹一个承诺,两人都不再说话,楚尹想了想,作为乔珩答应他的回报,说:“康王殿下要是有心,可以去见见昌平九年被贬到献州折冲都尉手下做办事的廖胜,这人也算是我的一个徒儿,人脑子有点糊涂,但论起才华,还有可取之处,如果这人还在世,或许可以做殿下的一块敲门砖。” 这个消息给的太重要了,既然廖胜是楚尹亲自开口介绍的,那必定有过人之处,乔珩领了楚尹这份情,不过有些话不用明说,楚尹之所以为乔珩推荐这个廖胜,也是为了换取乔珩能够帮一帮楚家留在上京城的子弟,既然乔珩领了楚尹的情,那这件事他就一定会做到,于是两人又闲话几句,乔珩见楚尹露出疲态,也不多加逗留,恭敬诚心地地退了出来。 第45章 洗白 会试的结果在半个月后就出来了,今科一共有一百零九人榜上有名,其中成绩最好的前十位顺利进入殿试,由圣上亲自出题考核,最后决定他们的名次,十一至四十名则被定为进士出身,四十一至最后一名定为同进士出身,这些人同科考试,但往后走的路却已经在这儿就显出差别来了。而常筠果然不出众人所料,以排位第二的名次进入殿试。 作为一个书生,很多人一辈子都在幻想站上金銮殿面圣的场景,这一点就连常筠都不能免俗,但是当真的站在这整个王朝的主人面前时,常筠却觉得心很静,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此刻无非是看文章见解和文风能不能入圣上的眼了。 殿试的卷子早就已经收了上去,殿上十个考生分别站在下首两侧,静静地等着圣上和几位考官批示完他们的锦绣文章。今年圣上出的考题,是关于田地分权的,历朝历代都存在这土地多数集中在大户手中的问题,前朝末期更是圈地之风盛行,因此在新朝开立之后,盛朝的历代君王都很重视田地分权的问题。 前几年,圣上终于克服了诸多阻力,在两江一带试行新政。没想到今年的殿试,就考到了这一题,当梁云庭把这题目打开时,常筠能够清楚地听见身边传来的抽气声。 常筠低垂着眼睑,看着自己的手,这次的题目估计能难倒不少人,就连他自己,一开始看见这题目时,脑子里一瞬间也是空白一片。幸好常筠记得乔珩对他说过,圣上近年来越加喜欢有真才实学的文章,对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是越来越不喜欢,所以常筠几乎是流着汗,把自己那些叫上位者看来也许显得浅薄的论见一一写在了纸上。 上方传来乾元帝一张一张翻动宣纸的声音,包括梁云庭在内的五个考官也轮流传阅着乾元帝过目过的文章,大殿里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底下十个书生几乎站得都变成了石块,常筠轻微地动了动脖子,好不容易又等了大半个时辰,才等来了结果。 不出所料,十个考生中,以文章用词优美出名的几个人都无缘一甲,反倒是一个三十岁开外,老成持重的考生被钦点为状元,还有一个年纪稍微小一点的,被点为探花,而常筠作为唯一上榜的一个青年才子,最终被钦点为探花。 这结果已经出乎常筠意料了,毕竟殿试的题目并不在他准备的范围内,常筠甚至都已经认为得个二甲传胪就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最后自己竟然能被点为探花,这让他有点喜出望外。 这三人立刻上前谢恩,而剩下的那七人,虽然嫉妒这三人,但能够进入殿试,说明一个进士的身份就是稳稳地了,尤其是这一次殿试考题如此之难,常筠三人能够脱颖而出,其余几人皆都服气。 *** 叶雨欣侧着身子,怯生生地给乔珩沏上一杯热茶,除了不小心露出来的半截胳膊外,她似乎没有任何逾越的举动。 乔珩皱着眉,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侯府里谁人不知道坐落于自在居之后的雨知阁,其实是乔珩专门用来收藏书籍的地方,平时除了乔珩,只有负责打扫的下人才会来这儿,可是今天乔珩兴冲冲跑进雨知阁时,却发现叶雨欣捧着一本书斜靠在窗前的矮榻之上,看的津津有味。 叶雨欣是个诗情画意般的美人,她这么看似随意地半躺在那里,确实充满了美感,叫人心生向往,等她像是受了惊吓一样从矮榻上起来,原本铺在榻上的青丝纷纷垂下,让她又多了一分凌乱的美感。 “珩表哥,你,你怎么回来了?”叶雨欣涨红了脸,不安地看着乔珩:“对不起表哥,我真的太想看这本书了,才悄悄溜进来的,求表哥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次吧。” 乔珩眼神一暗,年节时那个笔套就已经让他心生反感,这时候叶雨欣突然出现在这儿,乔珩第一反应就是这事有鬼,他看了一眼叶雨欣手上拿着的《襄州游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这儿有这本书?” 叶雨欣怕得发抖,小声说:“是,是昶禧郡主告诉我的,那日我们突然聊到了这本书,我听郡主说的有意思,就想问郡主借书一看,可郡主却告诉我书在表哥这儿,我,我真的没什么意思的,表哥你别误会。” 是子妤说的?乔珩想起自己确实曾经在宋子妤面前提过这本书,可他倒不知道什么时候叶雨欣和宋子妤关系这么亲近了,他疑惑地看了叶雨欣一眼,想着两人独处一室最容易被人传闲话,只好先摆摆手,说:“算啦,这次我不追究,但是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表妹以后还是不要再踏足了。至于这书,你要真喜欢,就拿回去看吧,看完让叶表兄转交回来即可。” 叶雨欣已经湿了的眼睛立马闪了闪:“我知道了,多谢表哥。”她也知道乔珩急着赶她出去,立刻识相地转身出门,可走到门口时,她又转身回来对乔珩说:“珩表哥,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讲,年前那个笔套,是我做给哥哥的,我不知道哥哥会把它送出去。而且哥哥他,也只是一时被迷了眼,才会做出这等事情,不过他现在已经想明白了,明白只有自己正正经经读书考功名,才是正途,所以请舅舅、舅母还有表哥,别把我哥哥那点糊涂心思放在心上。” 一个姑娘家,为了不让舅舅一家对他们兄妹心里有个疙瘩,强忍着羞意在为她哥哥道歉,说的还是有关自己名声的事,这或多或少叫人对她有几分怜惜,至少从这一点看来,她还算是个明白人。 乔珩脸上不显,但心里已经觉得叶雨欣并不是自己一开始想的那种不堪之人,看叶雨欣真的已经不安到了极点,乔珩又觉得有些尴尬:“你想多了,没人怪你和叶表兄,还有事吗?” 叶雨欣喜极,仿佛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扬了扬手中的书,温柔地说:“没了,多谢表哥”然后马上闪出了雨知阁。 等叶雨欣拿着《襄州游记》回到南雅苑后,她才终于换下了刚才怯生生的样子。 之前是他们太鲁莽了,都怪哥哥,什么都不知道就叫自己做了女工送出去,害的别人先看轻了他们兄妹。幸好从皇觉寺回来之后,叶雨欣一直没断了跟宋子妤的联系,她虽然没上赶着去巴结宋子妤,但时不时送点自己做的签子,或者做点女儿家的小东西给宋子妤送去,这些东西虽然都不见得名贵,可却能让宋子妤时时记得自己。 等两个人有了交情,叶雨欣才能在宋子妤卸下防备的时候,从她嘴里套出自己想知道的消息来,就比如,乔珩有一本《襄州游记》存放在雨知阁这件事,就是宋子妤无意间告诉叶雨欣的。 而留在雨知阁的乔珩,默默地看着被叶雨欣动乱的矮榻皱起了眉头,虽然叶雨欣已经向他解释过了事情缘由,乔珩也没打算怪叶雨欣,但是看见自己的地方被外人动乱,他心里还是会不舒服。想了想,乔珩叫来下人,把那张叶雨欣躺过的矮榻搬出雨知阁,如此他才好受一些。 如果让叶雨欣知道乔珩这么介意她碰过的东西,也许她就不会那么自信能拿下乔珩了。 原本叶雨欣还想再多偶遇几次乔珩,可惜自那日之后,乔珩天天往外跑,她想见他一面简直难比上青天,叶雨欣不得已才消停了下来。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侯府守门的门房还犹自发困,突而听门外有人急切地敲门,这门房不满的站起身,慢慢活动活动手脚,然后才前去开门。 门刚开了个小缝,外面那人就钻了进来,门房拎住进来那人的衣领,叱骂道:“哪里来的猢狲,连侯府都敢乱闯!” 来人连连告饶,急切地说:“好哥哥,我是宁国公府的人,实应我家少夫人有事,才不得不闯进来,哥哥赶紧带着我去向侯夫人禀告!” 这人焦急的样子激得门房瞬间清醒,半刻也不敢马虎地将人领进去。 原来是乔玉姝昨日半夜里就开始阵痛,一开始还不明显,国公府里守着的稳婆以为是乔玉姝肚子的月份大了,才会这样,也没在意,谁知过了大半个时辰这阵痛开始加剧,眼看着是要生了,国公府里就算事事都准备齐全,但一下子还是乱了手脚,好不容易把乔玉姝送进产房,顾源赶紧派人来永定侯府报信。 这边厢陈熙芸自然也是着急,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从鬼门关上过,何况乔玉姝这一胎怀的并不安稳,陈熙芸立刻起身赶去宁国公府,还恨不得带上侯府里一半的珍贵药材前去,她膝下没有亲生的女儿,这些年早就已经真正把乔玉姝视如己出,这时候岂不是担心坏了。 可惜乔珩今日不是沐休,他趁着去衙门前,到宁国公府看了一眼,听顾源说乔玉姝还没有动静,他一个外男也不好进后院,只好先赶去衙门当差,等交了差事,才马上赶回宁国公府,好家伙,他二姐给他生了一个足足八斤的胖外甥。 第46章 筝园 入春之后,乔珩开始连轴转似得忙了起来,年节前考核完毕的官员卷宗需要整理入库,有升迁或者贬黜的官员调动指令,也要及时发达,另外,今年新一轮的考核又要开始,各地隶属于考功司的分属还等着上京这边下达指令。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压在一起,乔珩已经连着半个月都没回过侯府,吃住都在衙门里了。 正因为乔珩多日不见人影,叶雨欣不法,只能加紧了和宋子妤的联系。略微有些摇晃的马车内,叶雨欣用余光瞟了一眼身边的紫衣姑娘,心里不由升起一丝烦躁。 “呵呵。”闭目休息的秦妙蓉真开眼,似笑非笑地看了叶雨欣,马车里只有她们两个人,秦妙蓉也不介意说话直接点:“雨欣妹妹的手真是巧,你那些书签子,我就算叫专人仿作都做不出来,可见是用了心思的。” 叶雨欣笑笑不说话,她娘一辈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时间都沉寂在这些风花雪月的玩样儿上,她从小看着,多少也学到了一些娘亲的秘方。不过叶雨欣心里很清楚,秦妙蓉并不喜欢她,所以不肯接秦妙蓉的话,怕被秦妙蓉牵着鼻子走。 见叶雨欣不答话,秦妙蓉一点无所谓,自顾自地说:“手巧是好事,就怕心也跟着巧了,想得太多,就怪不得别人断了你多出来的心眼。” “雨欣不懂秦小姐的意思。”叶雨欣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难堪:“是不是雨欣有哪里做得不好的,让秦小姐误会了?其实我来了上京城之后,也没什么机会见外人,身边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所以见了子妤和秦小姐才特别想跟你们亲近,要是秦小姐不喜欢,那我一会儿就跟子妤说一声,就不跟着你们去踏青了。” 秦妙蓉托着腮帮子,靠在脸颊边的手指在光洁的肌肤上弹跳:“你知道你说这话的时候,特别想一个人吗?” 叶雨欣疑惑地看着秦妙蓉。 “别这么紧张。我也只是觉的,你特别像我爹爹新纳的小妾。” 有这么把人比作小妾的嘛,叶雨欣低下头,半垂的眼睑挡住了她不甘的眼神,她委屈道:“如果雨欣哪里做得不好,秦小姐只管说就好,何必如此折辱我。” 这个女人的戏真好,可惜现在没有人欣赏。秦妙蓉很不客气地冷笑一声,道:“我开个玩笑,你不用放在心上。瞧瞧把你给委屈的,还真别说,你这样子就不想我爹那个新姨娘了,不然你就一直这个样子好了,不许抬头。” 叶雨欣再能忍的人,被秦妙蓉接二连三的刺激,也会有忍不住的时候:“秦小姐又玩笑了,我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何要一直低着头?” 秦妙蓉大笑起来:“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我怎么会知道,不过心里有鬼的人早晚瞒不住,有的人骗得了一时,骗不了别人一世。” 叶雨欣用沉默回应秦妙蓉,她不觉得眼前的紫衣姑娘会对自己造成什么阻碍,这些大家小姐,气急了最多嘴上逞能几句,能成什么事,只要宋子妤相信自己,那秦妙蓉就没办法做什么。 马车里气氛尴尬,幸好这时马车已经开始减速,应该是已经到了京郊的筝园,秦妙蓉越过叶雨欣先一步下车,才掀开帘子,就看见宋子妤已经站在前面,等着她们过去。 今日□□正好,几家的小姐就约着一起来京郊踏青,宋子妤从丫鬟手里接过自己的鸢哥风筝,笑着打趣秦妙蓉道:“你带什么不好,非要带只蜈蚣风筝来,须知地虫怕飞鸟,小心到时候咱们两的风筝缠在一起。” 筝园里风景独好,尤其那一片临着小溪的宽阔绿地,简直是春日里放风筝的首选之地,所以今日来的人都准备了风筝。 秦妙蓉拉住宋子妤,故意忽视后她一步下车的叶雨欣,拉着宋子妤先进了筝园的大门。 宋子妤心里其实明白得很,吩咐釉初带从没来过筝园的叶雨欣到处逛逛,她自己则先跟着秦妙蓉而去。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秦妙蓉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宋子妤一眼:“你还说,早先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明知道这个叶雨欣不是好人,你还不听我劝,跟她走得那么近。” 宋子妤摸着自己的风筝,笑得一脸甜蜜:“那把她放在侯府我还不放心呢,既然知道了她的真面目,我自然会防着她,那倒不如把她带在身边。放心,我派人看着她了,不会出事的。” 秦妙蓉瘪瘪嘴,要她说,干脆把叶雨欣整的不敢在上京城待着了才算一了百了,反正又不是没这个能力。秦妙蓉戳了戳宋子妤的脑门,无奈道:“你也就是有乔世子护着,不然就你这样软的心,迟早被有心人利用。” 那日叶雨欣出现在雨知阁后,乔珩就算接受了她的解释,但是心里总归觉得不舒服,就在给宋子妤写信的时候,询问过宋子妤是否跟叶雨欣讲过自己这儿有一本《襄州游记》。要知道,这本书还是乔珩为了讨宋子妤欢心才寻来的,毕竟宋家的本家就在襄州。 女人都是直觉动物,经过乔珩那封信的提醒,宋子妤多多少少看清了叶雨欣的真面目。但是这就是秦妙蓉不理解的地方,既然已经知道了叶雨欣包藏祸心,做什么还要把她留在身边呢? 宋子妤笑嘻嘻地说:“我才不笨呢,她是永定侯府的表亲,我对她出手,岂不是叫外人以为两家交恶,而且你叫侯夫人怎么看我。这也就算了,我就怕不出手还好,一出手,总有心思龌蹉的人会误会珩哥哥跟她有什么关系,不然我做什么针对她。到时候叶雨欣打蛇上棍,我找谁哭去。” “看不出你想得还挺周全的嘛。” “那是。”宋子妤一个飞眼飘向秦妙蓉:“珩哥哥已经够忙的了,我可不想这种事还要他担心。” 秦妙蓉摊摊手,指着另一边由釉初带着逛园子的叶雨欣,说:“那现在怎么办,真由着她借着你的名头四处攀关系?” 宋子妤眼神转冷:“放她在侯府,我心里总是不踏实,带她出来也好,至少知道她在做什么,何况我也不是没脾气的菩萨,她既然敢利用我,总要受点惩罚才治得好这毛病,明着对付她当然不行,那就钝刀子割肉咯。” 秦妙蓉坏笑:“子妤你现在也变坏了~” “我又不是真想怎么样。”宋子妤挑眉,她还做不出用什么下作手段对付人的事情,但是叶雨欣这一遭真是让她犯恶心了,表面上看起来清心寡欲,实际里却想着怎么破坏她和珩哥哥的感情,她只要一想到叶雨欣尽然敢躺在珩哥哥的软塌之上,就气红了眼,都怪自己识人不清,要是真被叶雨欣得逞了,她哭都来不及了。 那边厢,叶雨欣心里也有些忐忑,秦妙蓉对自己的不喜已经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不用猜也知道这会儿秦妙蓉一定是在宋子妤面前说她的坏话,也不知道宋子妤会不会听她的。 应该不会吧,不然宋子妤今天也不会主动邀请自己一起来踏青。叶雨欣正这么想着,在前面带路的釉初已经一个拐弯将叶雨欣领进了一间厢房。 釉初保持着丫鬟的谦恭,道:“叶小姐,这是我们郡主惯常会用的房间,您先在这儿歇息一会儿,等那边安排妥当了,奴婢再来请您。” 叶雨欣点点头,独自踏入厢房中,釉初已经在她身后将房门关上。叶雨欣撩开纱幔往里走,随手抄起放在紫檀木香案桌上的一册书籍。书正好是背面朝上的放在桌上的,叶雨欣也没看是什么书,直接舒舒服服地座靠在太师椅上,把书翻了过来。入目的书名像是一滴热油溅在了叶雨欣手上,这正是那本叶雨欣刚叫叶少棠还回去的《襄州游记》。 怎么会这样!叶雨欣来不及细想这本书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她记得自己故意加了一张书签子进去,那签子上还留有一首自己赋的诗,虽然她留的不是什么露骨的情诗,但是写的是女儿家伤春悲秋的小情绪是一定的,也不知道这签子...... 叶雨欣连忙往后翻,果然见自己特意制作的书签还被夹在里面,只是签字上,在那首小诗的背后,被人用笔画了一只吐出蛇信子的花斑蛇来。 叶雨欣想到了秦妙蓉在来的路上跟她说过的话:“怪不得别人断了你多出来的心眼。”难不成是宋子妤已经知道了所以警告自己? 釉初拿捏着时间进来,仿佛没看见叶雨欣见了鬼一样的脸色,笑盈盈地端着一盘子蜜枣糕说:“叶小姐可能不知道,这筝园是汤小姐家的产业,他们府上的点心娘子手艺是出了名的好,刚汤府的下人才送来了这盘糕点,您尝尝?” 叶雨欣做贼心虚,差点以为是宋子妤要毒死自己,一下子没敢去拿那盘蜜枣糕,可釉初就当没看见叶雨欣不寻常的样子,嘴巴里继续小声说:“要说这汤小姐啊,我们郡主说您还是多跟她走动走动的好,汤小姐的父亲就是礼部的尚书大人。您也知道,最近京里礼部的人盯上了那群聚留在京的学子们,叶少爷他......” 釉初没明说,但是叶雨欣心却已经提了起来。 第47章 阿芙膏 釉初瞧见叶雨欣如同惊弓之鸟的模样,呵呵一笑,敢把主意打到他们家郡主未来夫婿身上,这个叶姑娘胆子不小嘛。 叶雨欣绞着手绢,问道:“雨欣不懂釉初姑娘什么意思,是我哥哥他有什么不妥嘛?” 釉初故作吃惊:“怎么叶小姐不知道嘛?这事要从最近京里面盛行一种叫阿芙膏的禁药说起,听说此物是南边来的商贩传进来的,这种禁药用之使人生幻,现在外面那些学子少爷聚会都偷偷用着这药,因是闹出了不少荒唐事,兵马司衙门现在满大街的抓偷偷用阿芙膏的人,都抓了好几波的人呢,奴婢听说里面竟然还牵扯进来好几个新科的进士老爷,真真吓死人了。” 春闱过后上京城里还聚集着不少来不及返乡的学子,很多人接着这个机会四处会友,这些人多是这一科没考中的,正好需要阿芙膏慰藉他们的失落,时间一长,吸食阿芙膏竟然成了一种风气,渐渐牵扯进更多的人,所以不管朝廷怎么禁止阿芙膏传用,却都断不了这恶根。叶少棠虽然不是这一科参加科举的学子,但他为人善于经营,也参加了不少文会。 这些叶雨欣还真不清楚,她全部心思都用在乔珩身上,又没有人时时将外面的消息传到她耳朵里,所以什么阿芙膏,叶雨欣听都没听说过。如今听釉初特意提起来,她脑子里飞快的思考着这些跟她哥哥有什么关系。 釉初又说:“前几天兵马司衙门刚刚才闯进密云轩抓了一匹正在吸食阿芙膏的学子,可惜进去的时候有人通风报信,让几个牵扯进来的学子逃走了,叶小姐你也知道,虽说这种事是捉贼拿赃,这人跑了很难再抓回来,但是现在大家都在猜当时在场的还有哪些人,哪家学子要是被扣上了这个屎盆子,一身的清誉就都毁了。偏偏,被抓的那几个蜀中来的学子,平常跟叶小姐您的哥哥关系匪浅,如今出了事,叶少爷黄泥掉到裤裆里,有嘴都说不清了,可要受委屈了。” 叶雨欣想到的比釉初说的更多,她心里隐隐怀疑宋子妤已经对自己起了防心,如果真是这样,就算叶少棠根本没有吸食阿芙膏,只要康乐公主府的人暗地里造势,叶少棠不是也只能是了。 偏偏釉初说了还没停:“叶小姐你是不知道之前被抓的学子有多惨,先不说被抓进兵马司衙门就是一顿好打,今科中了进士的,朝廷已经下旨除去了功名,没中的也被禁了下一届科考。等这些人交了赎金从兵马司出来,又要到礼部去听圣人组训,就在礼部府衙前的大街上足足跪着听一整天,什么面子都丢光了,就算将来还有机会做官,也是要被人瞧不起的,哪里还有好前途。所以啊,叶小姐您现在还是好好跟礼部尚书汤大人家的小姐多走动走动,万一将来叶少爷也被叫去听训,有了汤家的情面,也能少受不少苦。” 叶雨欣煞白了脸:“我不信,我哥哥他品性纯良,怎么可能跟着别人胡来,怪只怪他交错了朋友,但是他自己是万万没可能去沾染什么阿芙膏的!” 釉初凉凉地说:“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当时也没人看清楚逃走的学子中有没有叶少爷,不过想来只要叶少爷下次别被人抓了,那也没什么打紧的,最多被坏了点名声,往后仕途辛苦点,又不会要了他的命,叶小姐,您也别太担心。” 看叶雨欣已经被自己的话吓着了,釉初话锋一转,神神秘秘地说:“...不过要是您实在放心不下,眼下倒是有一个办法能挽回叶少爷的声誉。” 釉初就好像拿着诱饵的钓鱼翁,叶雨欣就像河里明知道对方在给自己下套子,却不得不去咬饵的鱼,低声问道:“求姑娘为我们兄妹指点迷津。” 釉初笑:“哎呀叶小姐您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连这个都想不到,只要有个够分量的人站出来为叶少爷说一句话,底下传闲话的人还敢把脏水泼到叶少爷身上吗?那叶少爷身上的污名还怕去不掉吗?” 叶雨欣不信:“就这么简单?” “说简单就这么简单,说难却也难,关键是,找哪位大人物出来说话呢?叶家跟乔家沾着亲,乔家侯爷或者世子站出来说话怕别人诟病是帮亲,要是其他的人家呢,又跟叶小姐兄妹沾不上边,没道理为了不相干的人做这做那的,看来,叶小姐您要好好想想找谁帮忙了。” 釉初说完就抽身而去,留下叶雨欣在房间里“好好想想”。 不多时,宋子妤就得到下人回禀,说叶雨欣悄悄出了房间,朝着筝园主院方向去了。 秦妙蓉冷笑不已:“子妤你看她还不是做贼心虚,要说来之前你还有四分的怀疑,现在总该全信了吧,叶雨欣就是不怀好意,跟咱们不是一条心。” 宋子妤拿了颗玉棋饼请釉初吃,说:“那还要多谢釉初戏演得好,不然怎么叫叶雨欣自己乱了阵脚。” 这是宋子妤为了试探叶雨欣布的一个局,说是局也不全对,上京城禁阿芙膏是确有其事,不过火还没这么快烧到叶少棠身上去,釉初刚才对叶雨欣说的那些话,既点出了叫叶雨欣找个身份尊贵的人帮忙,也点出了涉及这事的礼部汤大人的女儿就在筝园。 如果叶雨欣真的如同她表现的那样坦荡荡,那么她第一个会想到求助的人,应该是全场地位最尊贵的昶禧郡主宋子妤;但如果她真心里有鬼对不起宋子妤的话,她就会另寻出路,就像现在这样,顺着釉初的话去讨好汤小姐。 “不过叶雨欣大概怎么也料不到汤宓儿是那么一个性子。”秦妙蓉就差拍手叫好了,让蛇蝎美人叶雨欣去讨好娇霸王汤宓儿,想想都是一出好戏。 汤宓儿是礼部尚书汤道先的独女,按照她的身份,身边怎么都应该有的是人恭维讨好,可惜汤宓儿性子霸道得很,又最喜欢捉弄别人,待在她身边的人没少受她的苦头,别看今天筝园来了这么多人,可没有哪一个小姐是真的围在汤宓儿周边的,叫叶雨欣凑上去,宋子妤一是想借汤宓儿的手给自己出气,二是想让汤宓儿缠着叶雨欣,叫叶雨欣没心思耍花招,她可以安安心心跟秦妙蓉一块儿松快地玩。 果然,等宋子妤放过风筝,用过午膳,睡足了午觉后,想起叫叶雨欣回来一块儿回去时,叶雨欣身上已经多了不少的擦伤和淤伤。 “呦,你这是怎么了,我还以为汤宓儿改了性子,对你另眼相看不再捉弄人了,没想到她还是老样子,瞧瞧把我们雨欣妹妹折腾的,这伤要养好久呢吧。你也真是老实,汤宓儿捉弄你,你就找个借口溜走呗,我们两个人总能护住你,何必去汤宓儿那儿受这些罪呢。” 秦妙蓉嘴上说着关心的话,眼睛里的笑意遮都遮不住,如果这样叶雨欣还看不出来自己是被宋子妤和秦妙蓉诓了,那她就太笨了。 可是叶雨欣明知是陷阱也只能往下跳了,她的人脉本来就不广,宋子妤不可能帮她,只有新搭上的汤宓儿是她的希望,就算汤宓儿不好相处,她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底了。 等到回了永定侯府,叶雨欣时不时接到汤宓儿送上门请她去玩的帖子,她才知道什么叫苦不堪言。 第48章 陈年往事 沈斯岷抱着好几贴委任状从司封司出来,他是司封司的正六品员外郎,在六部二十四司中,每一司都有两位员外郎,是为一正一副,正的那个,就官至正五品,譬如乔珩就是从五品考功司员外郎;副的那个,就是正六品,譬如沈斯岷。 最近因为阿芙膏闹出了好几桩官司,涉案的数位新科进士被褫夺了进士身份,他们还留在吏部没有下发的委任状自然只能作废,这些待作废的委任状,需由司封司的人整理,然后送到考功司附上一份说明,再拿回来司封司用专用的红戳盖印作废。 本来这些是用不着沈斯岷一个员外郎来做,但他存了私心想见一见乔珩,所以才特特揽下了这活。 沈斯岷进了考功司,很快就见到了在办公的乔珩,虽他虚长乔珩好几岁,但也不敢拿乔,将委任状恭敬地呈上去,等着乔珩一一过目。 乔珩大致一看,便说:“劳烦沈大人亲自送来,我马上命人附上说明,明日就可以将文书送回司封司。” 沈斯岷拱手:“那便辛苦乔大人了,不知乔大人今日可有空,小官在文宴阁设了小宴,乔大人可否赏脸一聚?” 乔珩抬起头,他眼前的沈斯岷是个身形瘦弱之人,观他相貌看不出是阿谀奉承之辈,也不知道沈斯岷素来跟自己没有交情,怎么会突然开口相约。 沈斯岷拘谨地一笑,他心里也在担心乔珩拒绝,补充说:“乔大人有所不知,当年陈钦礼大人在司封司时,沈某曾与他共事,虽算不得是陈大人的知己好友,但也有几分交情在,听闻陈大人的表弟也就是乔大人您也进了吏部,我早就有心拜会,所以才想着请乔大人小聚,请大人务必赏个脸。” 陈钦礼初出入仕时确实在吏部待过,当时做的就是现在沈斯岷的官职,乔珩拿不准这个沈斯岷打的什么主意,就先答应下来,等傍晚去了文宴阁,他才知沈斯岷所求为何。 “乔大人您请。”沈斯岷摘下官帽,与乔珩对面而坐,热情地为乔珩布菜,他设置的酒席不算奢华,一开始他还担心乔珩吃惯了龙肝凤胆会吃不惯清粥小菜,见乔珩没什么不满,他才放下心来。 其实乔珩把沈斯岷的紧张看在眼里,他也不动声色,等酒过三巡,沈斯岷渐渐放松之后,乔珩才说:“今日多谢沈大人款待,可惜我不胜酒力,为防人前出丑,我看我还是快快归家去的好,改日由我做东,请沈大人再吃一回酒,到时候沈大人可一定要来。” 沈斯岷:“一定一定,其实...其实我今天请乔大人来,也是有一事想请乔大人替我拿个主意,倘若乔大人能帮我这个忙,我沈斯岷感激不尽。” “哦?”乔珩眯着眼:“何事让沈大人如此心烦?” 沈斯岷这才把他的来意一一道出。原来四年前陈钦礼考中榜眼进入吏部时,沈斯岷就已经是司封司的从六品通事舍人,等一年后陈钦礼外放潭州,沈斯岷才在陈钦礼的举荐下小升一级,成了正六品员外郎。 可是自那以后三年,沈斯岷不但没能再往上升一星半点,而且还处处受人排挤,如今司封司上至正四品侍郎,下至正七品典宝,都将沈斯岷当做一摆设,凡是重要一点的公文案件,都不会交到沈斯岷手上,也只有像新科进士委任状作废这样的小事让沈斯岷办一办。 所以沈斯岷受够了这样怀才不遇的日子,想尽办法为自己谋一个外放的机会,以期在外为官能有所作为。然而他所谋之事迟迟未能成功,无奈之下,沈斯岷想到了乔珩身上。 说到这里快而立之年的沈斯岷不禁面色发苦、双眼通红,对着乔珩诉苦道:“也不怕乔大人笑话,我这连着三年,年年的官员考核得的都是职事粗理之中下,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要变成下上、下中,或者下下,到时候焉能保住官位。我就想着,还不如趁现在头上还带着正六品的官帽,给自己谋一个外放,好地方我是轮不上的,我就想挑一个过得去的小地方,安安生生做自己的官,难道这也不行吗?” 乔珩皱眉,宽慰沈斯岷道:“沈大人先不要着急,不论在何处做官,都逃不掉每年一度的考核,你就算外放出去,也不见得立马就能拿个好的考评,何不如在司封司多加经营,说不定还有转机呢?” 沈斯岷苦笑,道:“乔大人不知其中关键,我要是还留在吏部,就永远别想出头,怪只怪我自己当年顾念同窗情谊,帮了不该帮的人,才碍了别人的眼。这就是命,我认,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嘛,我现在真的只求外放了,求乔大人帮帮忙,替我向上头说句好话,饶了我吧,只要乔大人能帮我,往后我沈斯岷甘愿供您驱使,绝无二话。” 乔珩为沈斯岷满上一杯酒,说:“沈大人既然这么说了,我要是能帮忙自然尽力,只是我很好奇您当年究竟帮了什么不该帮的人,倘若这当中犯了什么忌讳,我也不好贸贸然插手,免得到时候反而害了沈大人。” 沈斯岷既然向乔珩求助,自然不会再有隐瞒,就将当年的事情也一并说来。 “这事要从我一同窗好友这儿说起。当年,我两一同进京赶考又一同高中,他才华高于我,中了二甲进士,而我则中了同进士,不过我两并未因此疏远,反而因为同在京城做官,关系更胜从前。我这个好友虽然脾气有些古怪,但才华半点不掺假,尤其擅长合纵连横之事。当时的吏部侍郎就看中了他做东床快婿,两家都已经交换庚帖,签订了婚约,我那好友才得知吏部侍郎之女早就与别人珠胎暗结,他们家来提亲,全是看中我好友家境贫寒,料想他知道真相也不敢告发,叫他憋下这口气做只绿头龟。” 沈斯岷惆怅地说:“我好友年轻气盛,怎么可能忍下这口气,很快就想了个办法将婚事作废。但他本意并不是想伤了吏部侍郎之女的名声,就算是解除婚约,他也没对外说哪怕一句闲话。可是消息最终还是泄露了,吏部侍郎之女只好自杀以证所谓的清白,吏部侍郎痛恨我那好友间接杀害他的女儿,就找机会将我好友贬褫外放,时隔多年都不让他有一点机会晋升。三年前我刚升为员外郎时,我那好友写奏本因病辞官,乔大人您或许不知道,他现在在献州,那里终年冰冷,我实在担心他熬不住,就托人想帮他把身上小小的官位辞了,好让他能回乡养病。我以为都隔了这么久,当年的事早就已经被人淡忘了,谁知道...哎,不但没帮上他,我自己也自身难保了。” 乔珩想了想,问:“当年的吏部侍郎,如今...” 沈斯岷面露尴尬,他或故意或无意地在讲述中隐去了这一点,现在乔珩特意问出来,他只能如实告知:“就是如今的吏部尚书裴鉴霖,裴大人。” 乔珩点头,又问:“那您那位同窗好友是...” 沈斯岷答道:“是昌平八年的二甲进士,廖胜。他现在是献州折冲都尉王大人手下的一名办事。” 廖胜?乔珩已经是第二次听到有人提起这个名字,上一次听到,还是他去楚家拜访即将离京的尚书令楚尹时,听楚老大人提起的。这个廖胜的升迁卷宗现在还放在乔珩案头,没想到现在还牵扯进来一个沈斯岷。 乔珩不动声色,问了沈斯岷最后一个问题:“那沈大人如果有机会外放的话,不知你想去哪儿任职呢?” 沈斯岷期冀地说:“这哪里轮得到我挑,只要有机会外放出去,我就已经烧高香了。”他余光里看到乔珩皱眉,又连忙说:“不过,倘若运气这么好,叫我能回邯州老家做官的话,哪怕是个九品芝麻官,我也认了。乔大人不知道,我与廖胜都是邯州人士,两家虽然不是一个镇的,但相去也不远,他这些年败坏了身子,我要是能回家乡做官,以后等他辞官回故里,我也能照看一二。” 看着沈斯岷期盼的眼神,乔珩抿嘴一笑,并没有给沈斯岷一个准确的答复,只说:“若有才之人得不到应有的考评,那就是吏部的失职,我虽然是个小小员外郎,也有责任矫正当中的过错,至于外放一事,总要等到下个月本季的汇总出来,看看哪里有空缺才好运作,这事也急不得,沈大人暂且耐心等等。” 沈斯岷误以为是自己没许诺出叫乔珩心动的报酬,所以乔珩才用拖字诀敷衍自己,立刻表忠心道:“我也知道这事是为难乔大人了,我要真不是没有办法,也不会求到您这儿来。我知道以乔大人的家室,区区一个吏部只不过是您的踏脚石,不过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有些小事犯不着您亲自出面的,您尽管交给我来做,我虽然不受重视,好歹在司封司待了许多年,拼了命总可以办成一二事,您看成是不成?” 说完沈斯岷又恨不得自打嘴巴,如果乔珩真的吩咐事来,他万一办不出怎么办?就算办成了,乔珩见他得用,更不肯放他走又怎么办?可惜话已出口,他想收也收不回来。 乔珩倒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沈大人多虑了,这事我确实得好好想想,归根到底这事的根源在你那位好友身上,只说那廖胜,我一没见过,二没听过,沾他的事在自己身上,我总得想想。如果沈大人能叫他写一份信过来,我或许能考虑的快点。” 今日的酒席,该吃喝的都已经吃喝了,该诉苦该探听的也都已经说了,乔珩觉得没必要再留下去,就向沈斯岷告辞家去。 而沈斯岷在乔珩走后,不停在文宴阁左右踱步、思前想后,觉得乔珩虽然态度暧昧,但确实没把话说死。沈斯岷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他要不是想到乔珩背景够硬,又刚进吏部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也不敢只靠和陈钦礼这一点点交情就求过来。 想来想去下了决心,沈斯岷一回家就急笔书信一封,请人快马送去献州好友那儿,将上京城里的种种具体说明,叫廖胜赶紧回信过来。 第49章 外室 乔珩从文宴阁回来,刚进府,平欢就带了个粗布麻衣的中年汉子进来,这人不论是相貌还是身形,看上去都极其普通,是那种把他放在人堆里立刻就能被人群湮没的人。 “小人胡青,见过大人。” 中年汉子抱手对乔珩行礼,他常年混迹市井,以前做的是买卖消息的生意,后来遭仇家陷害,身上背了人命官司,要不是得乔珩相救,早就已经身首异处。所以自那之后,他明面上就成了专供永定侯府后厨吃食的菜贩,暗地里则为乔珩效命,在外面收揽消息。 “阿青哥起来吧,怎么赶得这么急来了?平欢,去叫厨房做两碗鸡丝面,我们边吃边说。 乔珩在文宴阁光顾着喝酒说话,没吃多少东西,正好拉着胡青一起吃宵夜。胡青摸摸肚子,谢过乔珩之后也坐下来吃面。 “大人,我今天刚收到点风,怕您受牵连,就急忙赶来了。”胡青咽下一筷子鸡丝面,说:“之前文华殿内常士王奸人不是被圣上下旨抄了家嘛,他们家有个孙小姐,就是府里排行第四,又和楚家九小姐交好的那个。当时王四小姐逃了出来,到现在都还是个逃犯没被捉捕归案。前几日我有个兄弟说,在东街巷见到了一妇人长得极像王四小姐。我兄弟以前是给王家供米的,远远见过那王四小姐,他的话,我信,所以我叫人多注意东街巷那户人家。那户人家只有一妇人带着一个小丫鬟和老嬷嬷过活,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外室,我盯了十来天,才见到那家的男主子,原来是,是您侯府里那位表少爷。” “嗯?”乔珩吃了一惊,怎么跟叶少棠扯上关系了。 胡青吃完面,又说:“这事八成是错不了,窝藏朝廷钦犯罪名不小,我拿不准府里的表少爷知不知情王四小姐的身份,大人还是早做处置,免得牵扯到侯府头上。” 胡青正想告辞,又想起一桩事:“哦对了,牙行里的人跟我说,表少爷租下东街巷那房子没几个月,距离王家被抄的时间近很多,也不知中间差的这段时间,这个王四小姐去了哪里。”说完这些,胡青才向乔珩告辞,趁着夜色出府而去。 *** 东街巷里,此时夜已经深了,王四娘拿着绢布小心地将脸上的花钿一点一点擦干净。她的脸在当日从楚湘手里逃出来时受了伤,就算救助及时,额间还是留了疤,所以平日里她都要画上花钿掩饰。 一边擦,王四娘一边回头笑盈盈地对坐在软榻上看书的男子说:“夫君,夜已深了,你明日还要跟韩公子他们去喝酒,不如让玉娘早些伺候你睡吧。” 王四娘从楚湘手里逃出来那天,正好是乔珩和宋子妤相会皇觉寺那日,当时王四娘好不容易逃出来,身体又惊又累,摔倒在了路边,正好被叶雨欣撞见了。叶雨欣机缘巧合下认出了王四娘,于是示意叶少棠把王四娘救下。 因为怕王四娘心生防卫,叶少棠编了个假的身份,自称是刚进京赶考的秀才来接近王四娘,而王四娘也害怕自己逃犯身份暴露,谎称自己是落难的富商之女赵玉娘。叶少棠明知对方就是王家逃出来的四小姐,却不点破,于是两个各自掩藏身份的人,就这么走在了一起。 坐在软塌上的男子自然是叶少棠,他放下书,走至王四娘身边,体贴地为她放下盘在头顶的发髻,说:“往日都要玉娘伺候我,为夫于心不忍,今晚就让为夫来伺候你一回,免得玉娘怪罪我多日不归家。” 说完叶少棠就将王四娘打横抱起,两人滚到床上*了一回。等完事后,叶少棠将不着片缕的王四娘搂在怀里,趁王四娘迷迷糊糊想入睡的时机,打探到:“玉娘,自你我相识,我只知道你因为爹爹生意失败,家道中落,被追债之人为难才有了我救下你的缘分。可我却不曾听你提起过家里其他的事情,难道你家里没有兄弟姐妹,你爹爹也不曾为你留下什么后手?” 昏昏欲睡的王四娘听见这话立刻神志清醒,回答道:“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上头几个姐姐早就出嫁,这么多年不曾联系,早就已经不知道她们现在身处何处了,至于兄弟嘛,我确实有个哥哥,可惜英年早逝,也不曾成家,家里几个孩子,只有我随着爹爹进京来做生意。可惜爹爹的家当都赔了进去,我们原本就不是什么极富贵的人家,那点家私还债都不够,怎么可能还会有剩下,要不是夫君救了我,我恐怕早就饿死了。夫君今日怎么想起问这些了?” 叶少棠轻拍着王四娘的背,说出早就想好的说辞:“我就是想着如果能找出你的娘家人,到时候也好叫我爹娘去提亲,将你正正经经娶进门,不用在名分上委屈你。” 王四娘信以为真,面色一红,羞赧道:“真是个冤家,我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若不是真心爱慕你,你对我使坏时,我早就一头撞死保住清白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跟着你。等你秋试完离京,也不知道会不会带我回家乡去,要是你不带着我走,那我...” 王四娘话没说完就被叶少棠打断:“痴儿,我怎会留下你,到时候自然要将你一并带回去,见过了爹娘好正经娶你。不过你也知道我家里小有资产,我担心家中长辈会嫌你来路不正,如果不是担心这个,我也不用避开从家里带来的仆从,把你安置在这儿。” 叶少棠的戏够真,让王四娘生出自己大约真的可以化名赵玉娘跟眼前良人厮守一生的错觉,王四娘感动道:“多谢夫君处处为玉娘考虑,玉娘一定是上辈子积了福,这辈子才能遇到你。我不求什么名分,只要能跟夫君厮守在一起,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叶少棠心里闪过一丝烦躁,说:“这怎么行,我要娶你,就要八抬大轿娶你做正房娘子。等我攒下一点钱,给你置办一点体己家私,再找到你同族的亲人,到时候把你带回家去也可以有个说法糊弄家里长辈,只说你是同族照看长大的,那些家私是你爹娘留给你做嫁妆的就行。只是我现在处处交际,手里的钱存不下来,如果能想办法弄一笔钱来,那就好了。” 王四娘不知道叶少棠在暗示什么,反而说:“夫君的钱还是花在外面的好,你是要做举人的,跟那些公子少爷打好关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至于我,有没有嫁妆都不打紧,何必为了我花费呢。明日你还要早起,别再为我的事担心了,快快睡吧,明早我做你最爱吃的水晶包来......” 王四娘为心上人盖好被子,不一会儿自己也沉沉睡去,等确认她睡熟了,叶少棠才睁开眼,皱着眉头盯着床顶想事情。 他救王四娘,本是一时兴起,觉得就算王家被抄了,王四娘或许还有一点用处,于是就把王四娘当外室养着。谁知日前燕王的人找上他,原来燕王不但已经知道王四娘在他手上,还要他帮着从王四娘口中套话。 燕王是何等人物,圣上迟早有一天要退位,皇权迟早要交到哪一位皇子手中去,而现在看来,最有希望的,就是齐王和燕王两位皇子。相比起来,齐王连连不受圣宠,燕王还是占了上风的。所以叶少棠就想,他如果把事情办成了,自然就能被燕王当做自己人,这样往长远看,等燕王继承大统,他叶少棠不也身价百倍,从此不用看永定侯府的人的脸色。往近里说,有了燕王殿下支持,他现在也不用怕阿芙膏的事情牵扯到自己身上。 可惜燕王想要的那批王家藏起来的财宝至今没有下落,不管叶少棠怎么敲打探听,王四娘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这让叶少棠十分气愤,只好加倍哄着王四娘,希望能从她口中套出一星半点的线索。 叶少棠侧身打量着王四娘熟睡中的脸,这张脸虽然比不上昶禧郡主那样的绝色,但也是个清秀美人,希望她能乖乖听话,把那批财宝的下落说出来,不然他就只能对着这张脸动手了... 半个月后,渐渐淡出世人眼中的楚家突然广发请柬,邀请京中上层权贵的年轻一辈出席芳菲宴,四月里桃花开得正盛,楚家花重金请人移植了一片桃林在家中花园内,请各家的少爷小姐花下品酒,能接到帖子的,除了这些身份尊贵的家族子侄辈,还有一些在春闱中大放异彩的新科进士,反正只要是对燕王而言有价值的人,都接到了邀请。 一开始接到请柬的人,还在笑话楚家不自量力,前尚书令楚尹和其长子前工部侍郎楚尚德早就已经离开上京城回乡去了,京里的楚府只剩下楚大夫人和年底要嫁进燕王府做侧妃的楚九小姐。 没有了当家人在背后撑腰,所有人都在怀疑楚家母女是脑子被驴踢了才广开宴席,别的不说,就说家里都没有男丁在,男客上门谁来招待? 就在大部分人都不太想去的当口上,燕王站出来用半子的礼仪,重新往各家送上芳菲宴的请柬,这下大家都要重新掂量掂量去还是不去了。 宋子妤原是不想参加什么芳菲宴的,她和楚九关系如此之僵,没道理去捧楚家的场,可乔珩私下派人送了话进来,说他会去参加芳菲宴,宋子妤这才点头也同意去。 第50章 芳菲宴 楚家的芳菲宴设在府里新移植的那一片桃林中,这日天公作美,阳光明媚,不时有徐徐清风吹动桃树,游人流连于树下,就好像沐浴在绯色的桃花雨中。 宋子妤和一群各家的小姐聚坐在林中的春日亭中,小姑娘们围在一起,无不是在聊衣服首饰的,尤其是宋子妤衣服上的绣样,看到的人没有不称赞精致又有新意的。宋子妤一边回应着这些小姐,一边注意到远处盛装打扮的楚湘已缓缓而来。 多日不见,楚湘消瘦了不少,以前她脸上还有些肉,现在两颊都消瘦了下去,显得颧骨更加突出,平添了几分刻薄的感觉。她的目光扫过人群,正好和坐在亭子里的宋子妤对上,两个人都勾起嘴角敷衍的一笑。 亭子里的人自然都看到了楚湘,有人小声议论道:“我看着楚九怎么越来越渗人了,她置办的芳菲宴,我们这些人来了,也不见她这个主人家早早出来招待,现在来了又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跟谁欠了她似得。以前见她还有个笑模样,怎么现在变得冷冰冰一点生气都没有了。” 此话一出,立马有人警告说:“别瞎说话,就算她已经不是尚书令之孙了,也不是我们能随便编排的人,说不定她嫁进燕王府是有大造化的呢,你少说几句吧。” 最先开口的那人不服气地反驳说:“就算她嫁进去了也只是个侧妃,说到底也是妾,怎么就说不得了。” “楚小姐并未做错事,燕王纳她为侧妃也是亲自去求了圣上旨意的,而且侧妃是正经上了玉碟的,乃是有品级的宗族,说什么妾不妾的,请这位小姐慎言。” 原本大家都只是聚在一起小声讨论,突然有个人大声地斥责出来,惹得桃林里的人都看了过来。众人散开两边,让说话的人露出脸来,宋子妤一看这人的脸,心里就是一声冷笑:难道叶雨欣是知道在自己这儿讨不了好,所以转而去巴结马上要成为燕王侧妃的楚湘了吗? 没错,为楚湘说话的正是叶雨欣,也不知道她今日是怎么来的芳菲宴,大概是她一来就躲着宋子妤,直到现在才站出来,所以宋子妤之前还真没注意到她也在场。 被叶雨欣斥责的那位小姐已经涨红了脸,尤其是楚湘也挪过目光,死死地盯着她,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所以尴尬地冲叶雨欣责问道:“你莫名其妙,我又没说什么妾不妾,这是哪来的野丫头,连话都没听清就随便冤枉人。” 叶雨欣闻言看着楚湘,希望楚湘投桃报李,开口帮她说话,可惜楚湘只是冷冰冰地站在那儿,一点都没有帮叶雨欣的意思。 叶雨欣握紧了双手,胆怯地说:“我,我不是什么野丫头,我是永定...” “好了,酒都还没喝你们怎么就闹上了。”宋子妤在叶雨欣自报家门之前立刻打断她,叶雨欣丢脸她不在乎,但不能脏了永定侯府的名声。宋子妤双眸看向和叶雨欣针锋相对的那位小姐,然后慵懒地换了个坐姿:“闹剧就到此为止,黄小姐最是诗情画意的人物,想必也不忍心浪费眼前这一片美景吧。” 那位黄小姐还没胆子对上宋子妤,只好顺着宋子妤递过来的梯子下台:“郡主说的在理,美景在前,我赏景还来不及,犯不着跟某些不知所谓的人牵扯。”只是她转身走出春日亭时,狠狠地瞪了叶雨欣一眼。 其他人也纷纷识趣地散去,叶雨欣看了眼冷漠走开的楚湘,一思量,最后咬咬牙走进春日亭,对宋子妤一福身说:“多谢郡主刚才为我解围。” 宋子妤素手打理着挂在腰间的流苏,看也不看叶雨欣,说道:“往后给本郡主记清楚了,永定侯府的主人姓乔不姓叶,要是再被我听到‘永定侯府’这四个字从你嘴巴里说出来,本郡主一定不会放过你。” 叶雨欣打了个寒颤,她就知道宋子妤已经对她起了疑心,叶雨欣也算识时务,立刻低下头颅福身认错道:“是,雨欣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我这儿用不着人伺候,你自去吧。” 叶雨欣被宋子妤把她当初下人的态度气得咬碎了银牙,可她又奈何不了宋子妤,只好故作乖巧地说:“那雨欣告退。” *** 整场芳菲宴也没什么意思,楚家花的心思是不少,可惜楚湘一直冷着脸,别人也没兴趣像从前一样处处捧着她,所以在场的众人都觉得有些尴尬。尤其是芳菲宴开到一半,卓太师家的二小姐卓凝也来了,这下原本还有些淅淅沥沥说话声的芳菲宴立刻像掉进了冬天的冰窟窿,到后来陆陆续续就有人开始提前离场。 要知道燕王的正妃就出自卓家,是卓凝小姐的嫡亲姐姐。本来燕王要纳楚家的姑娘做侧妃,卓家已经不太乐意了,幸好很快楚家两个当家人辞官出京,卓家这才忍下一口气。谁知道这次燕王用半子的礼仪给楚家撑场面,须知半子即使女婿,燕王此举实打实是给了卓家没脸,卓凝出现在芳菲宴上,很明显是卓家不想再忍了。 宋子妤冷眼旁观楚湘和卓凝互拆擂台,觉得好没意思,正好着不知道心上人那边怎么样了,就见有个小丫鬟往釉初耳边递了句什么话。釉初听完笑眯眯地凑到宋子妤跟前,用只有主仆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郡主,乔世子说您要是觉得没意思,不妨现在就向主家告辞,他在大门外等着您。” 宋子妤喜笑颜开,立刻甩袖子走人,等她走至二门外,立刻看见自己来时乘坐的马车停在通往角门的青石板长道上。 宋子妤左右一看,没看见乔珩的人,疑心是自己出来的太早,想再等等心上人出来,可送她出二门的楚家奴仆已经等着她上车。宋子妤有心想打发走那些楚家的下人,可是釉初却暗中拉了拉她的袖子,说:“郡主,起风了,您快上车吧。” 釉初拼命眨了眨眼,宋子妤疑惑地在釉初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她刚一掀开马车的帘子,就被一双矫健有力的臂膀拥入怀中。 “啊!”宋子妤惊呼。 马车外那些楚家的下人听了立刻问:“郡主您怎么了?” 釉初心想:坏了。第一时间挡在那些下人面前,不让楚家的下人有机会接近马车。然后就听到宋子妤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无事,不小心绊了一下而已,无需大惊小怪,釉初,我们走吧。” 等感觉到马车已经离开了楚家,宋子妤才挣扎着从乔珩的怀抱中起来,娇嗔道:“你也太大胆了,要是被人看见你在我车里,我都没脸见人了!” 乔珩一把将宋子妤重新抱住,趁宋子妤还没反应过来,快速地在她粉嫩的脸颊上印下一吻,笑说:“放心吧,我早就离开了楚府,没人会疑心我重新回来上了昶禧郡主的马车,子妤,你想不想我?” 宋子妤羞得说不出话来,想要说天天都在想念乔珩,但又怕乔珩觉得她太轻浮,又想起有个觊觎乔珩的叶雨欣生活在永定侯府,一时生了醋意,拿羊脂玉一样的手指戳了戳乔珩胸口:“不想,我一点都不想你,反正你有你的好表妹照顾,也不用我记挂着啊。” 乔珩腾出一只手把宋子妤作怪的玉手握住,忍不住又亲了下宋子妤的额头:“好好好,你不记挂着我,是我天天记挂着聪慧动人的昶禧郡主这样可行?不知郡主娘娘能不能可怜我日日思念,赏我个笑脸呢?” “谁不给你笑脸了?”宋子妤绷紧了自己的脸,不让乔珩这么快从自己脸上发现一丝笑意。 乔珩一笑,魔爪伸向宋子妤腰间的痒痒肉,让宋子妤又是一声惊呼,脸上的笑终于绷不住了。 “你作弊,不带你这样的!哈哈哈~”因为害怕外面人听到,宋子妤不得不压低声音求饶道:“珩哥哥,我不敢了,你,哈哈哈~” 马车外,釉初瞥了一眼晃动的马车,忍不住扶额,乔世子手段太高了,他们家郡主根本抵挡不住啊,老天爷啊,还是快点让他们成亲吧,不然天天为两个主子打掩护,她压力很大的! 嬉闹了一会儿,乔珩将宋子妤扶正,捧着她的脸让她面对着自己:“说,以后乖不乖了?” 宋子妤咬着下嘴唇,雪白的小牙齿若隐若现:“嗯,乖了。” 乔珩见她双颊绯红,一双美目有丝丝情意在里面流转,头上的发髻略微松动,几缕青丝垂落在脸颊边,如此一个娇滴滴的玉人怎能让人不心动。乔珩情不自禁地堵住那张诱人的小嘴,将宋子妤最后一声惊呼吃下肚中。 乔珩把宋子妤吻得全身发软,只能无力地靠在心上人怀里。等乔珩放开宋子妤的时候,她已经羞得都不敢跟乔珩对视了。乔珩体贴地为宋子妤整理好衣衫,又静静地将宋子妤抱在怀里,右手握住宋子妤的手,慢慢让自己和宋子妤都平静下来。 两个人虽然都没有说话,但是胸膛里的那颗心却都在剧烈跳动。这样子安静的相处,竟然比刚才情深处的一吻还要叫人心动。宋子妤缓缓伸出手,勾上乔珩的脖子,让自己挺直背跟乔珩对视。两个彼此深爱的人照印在对方的眼眸中,看着看着,他们一同笑出了声。这一声笑稀释了马车内浓得化不开的情意,让宋子妤终于能够平静下来和乔珩相处。 他们能单独相处的机会太少,宋子妤无比珍惜这段两人相依的时光,她恨不得马车可以走上一天一夜,这样她就能多看珩哥哥一眼。等到马车快行至宋府,眼看分别的时刻就要到来,乔珩马上就要在下个路口由专人掩饰离开马车,宋子妤才想起来一件事,在乔珩走之前,将叶雨欣试图巴结上楚湘的事告诉了乔珩。 乔珩眼睛一转,摸了摸宋子妤的脸颊,说道:“这些你不用担心,我知道叶氏兄妹心怀不轨,已经堤防着他们,往后你跟叶雨欣也少接触,我尽快解决他们,你别担心了。” 宋子妤点点头,目送着乔珩离开,等乔珩的身影消失在小巷深处,宋子妤才命马车继续前行,希望很快就能再次见到她的珩哥哥。 第51章 花名册 六月,燕王府已经开始张灯结彩准备迎接他们王爷的侧妃娘娘,乔珩揣着自己袖中的花名册进宫时路过燕王府门口,看着那儿重新刷过的四根猩红色朱漆廊柱,他忍不住就想送燕王一份大礼。 乔珩想要进宫是不难的,毕竟乾元帝也愿意看到他,尤其乔珩手上还有块宣华门的玉牌,整个上京城,除了几位皇子之外,乔珩大概是最常出现在乾元帝面前的年轻一辈,所以哪怕乔珩身上只担了个从五品的官职,也没人敢小看他。 朱德奎一见乔珩就笑盈盈地迎过来,自从文华殿内常侍王秀英倒了台,这位朱公公混的越加风生水起,幸好朱德奎比王秀英知道收敛,越是站在高处,就越知道跌下去会摔得粉身碎骨。 乔珩朝朱德奎拱手作揖,道:“朱公公,今日一见您就知道您风寒已经痊愈,前些日子您不在陛下身边伺候,我在御前磨个墨都被陛下说差您甚远啊。” 初春的时候朱德奎不慎惹了风寒,不能够在御前伺候,底下的太监谁不想趁着这机会顶替他,可惜老奸巨猾的朱德奎早就留了后手,替乔珩在乾元帝面前说尽好话,乾元帝确实也喜欢乔珩这个后辈,所以那段时间就总召乔珩进宫。 朱德奎按住乔珩的手,说:“不敢当不敢当,老奴当不得世子爷的礼,今儿余铮大人拿了编纂到一半的史册来给陛下过目,陛下甚是高兴,与余大人畅谈了许久才放人离开的,世子爷一会儿说话可要小心些。” 尚书右仆射余铮,是燕王手底下最得用的文官,年初的时候跟尚书左仆射梁云庭争春闱主考官一职,因乔珩说动当时还是尚书令的楚尹出面为梁云庭说话,才使得余铮最后败北,被赶去负责修编史册。 现在梁云庭已经顶替楚尹出任尚书令,乾元帝为了平衡尚书省中各方势力,自然又起复余铮,让燕王一党死灰复燃。 乔珩摸了摸衣袖中的花名册微微一笑,不知道是余铮的史册让乾元帝更高兴呢,还是他的花名册更够分量。 随朱德奎进殿之后,乔珩果然看到乾元帝正在细读余铮送上来的史册。这余铮也算聪明,知道乾元帝并不是好大喜功的人,所以没蠢到在史册中故意夸大本朝皇帝的丰功伟绩,然而这人心眼多得很,每每在介绍完乾元帝的功绩后总要加上一段话,将前人的作为与乾元帝的相比较,固然当中也有许多追忆前人本事的笔墨,但更多的却是暗中吹捧乾元帝。 不得不说余铮这办法很管用,有了对比才有好坏,余铮通篇无任何夸大之词,就更是在肯定乾元帝的功绩,估计如果乔珩不来,很快乾元帝就会因余铮修编史册有功而加恩于他。 “珩哥儿来了,来的正好,两江新贡上来一批雨前茶,朕刚想着你爱茶,你可不就来了,朱德奎,还不快奉茶。珩哥儿上前来,余铮刚刚送上来的史册,你正好也看看。” “谢陛下。”乔珩捧起史册,认真看了几页,说:“余大人用心了,换了任何人去写这史册,也不可能写的比余大人更好更贴切了。” 乾元帝大笑,隔着几丈路点点乔珩:“你啊,余铮志不在做史,你却偏要把他按死在史官的位子上,越发会作怪了。” 乔珩说做史没人比得上余铮,可不就是要余铮从此被钉死在史册上嘛。 “小臣就这么一说,陛下知才善用,对余大人的去留自有定夺,小臣可不来讨这个嫌。” 乾元帝笑得停不下来,复又想起来问:“你不是忙着招惹康乐家的掌上明珠嘛,怎么想起来进宫看朕了?” 芳菲宴后永定侯府和康乐公主府订下亲事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上京城,虽然碍于女方年岁未到并不能及时成婚,但已经没有人敢背地里暗讽宋子妤倒追乔珩了,就连乾元帝也不时拿这件事来逗趣乔珩。 乔珩低头:“陛下莫要打趣小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小臣领着俸禄可是日日在吏部用心做事的。今日进宫来,却是为了这一份名单,小臣虽还没来得及验证这当中所有条款的真伪,但事关重大,光是头几页里记录的内容,就涉及国库每年数万两税收,因此才急忙呈上来给陛下过目。” “哦?”乾元帝收了笑,接过乔珩递上来的花名册,认真看了起来,他越看越是心惊,脸色更是难看,看完最后一页更是气得把花名册狠狠扔在玉面的案桌上,把站在一旁的朱德奎吓得眼皮一跳:乔世子非人哉,一言不合就放大招啊。 “这当中记载的,可当真?”乾元帝沉着脸问。 乔珩跪下,恭敬地回答说:“小臣刚得到这花名册没多久,只来得及验证其中一小部分,被验证的那几条,都证实不是有人弄虚作假,至于其他的真伪,小臣不敢保证。” 乔珩送上来这份花名册,记载的是献州、益州、陵州三州超过六成的官员,其名下拥有的田产土地。 按照本朝规定,凡身具举人以上功名者,可免除名下规定限额内田产的部分税收。做官越是做的大,所需要交的税就越少。因此为了避税,不少大户都会将自己名下的土地过到一些官员名下,然后每年孝敬这些官员多少银子,双方互惠互利。 而本朝为了杜绝民间这种借官员之名偷税漏税的行为,将各官员名下田产及其缴税情况跟官员每年一度的考绩相挂钩,由户部监察官员田产,报给吏部计分。 乔珩呈上来的花名册中记载的官员田产数量,很明显跟户部、吏部呈上来的数字对不上,这其中的差距,大致估算一下,就涉及国税超过七万两,光是北面三个州的数字就如此之大,乾元帝气得差点吐血。 乾元帝背着手,问:“这名单你如何得来的?” 乔珩老实回答道:“是献州折冲都尉张辽麾下一位办事进上,此人月前已经辞官,花尽家当上京,拿着这花名册缠了小臣许久,小臣才信了他,派人前去调查当中记载的真伪。” 乾元帝摇摇头:“不可能,这里边不可能全是真的,如果涉及银钱真有这么多,户部早就瞒不住了,国库的账难道还有假?” 乔珩磕头,道:“陛下,那位进京的办事曾跟小臣说起过一事。是说献州樊邺县有一匠户,这家的当家是个木匠,依照朝廷规定,每年需要向朝廷缴纳班匠税二两六钱。可是这个木匠七年前就已经死了,然而官府自他死后,依旧年年向木匠的长子一家收取班匠税。理由是衙门中关于匠户的登记,每十年一查,就算这家的木匠已经死了,但只要他的名字还在匠户册上,家里就还需要缴纳班匠税。除非等下次县里查询的时候,将木匠的死记录在案,把他的名字从匠户册上划掉,这样他们家才不用上缴班匠税。” 乾元帝气得青筋都爆出来了,然而又听乔珩说:“但是小臣看了户部送到吏部的文卷,该县应该早在七年前就已经抹去了这家的班匠税,换句话说,这二两六钱已经不知归到何处去了。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在文卷上已经注明因河水暴涨侵没的良田,却依旧每年有人收取田税;明明因虫灾导致颗粒无收的荒田,却还是按照良田的标准收取田税,等等等等。现在陛下明白了为何户部能把这么大的缺口瞒住了吧。可笑的是,吏部每年对这些地方官员的考绩看上去都很不错,反而是那些实报实收的地方,官员因为年年做不平账,导致自身考绩极差,晋升无望。” 乾元帝踢翻了放在桌边的冰盆,里面的冰块散落一地,让殿里的气氛更加冰冷。 “户部,户部竟然有人敢胆大至斯,简直该死!难道这么多年就没人把这些事上报上来?” 乔珩面色怪异,回答道:“小臣想,应该是有上报的。可依照朝廷规定,从四品以下官员上呈这样的折子,需先经吏部再转呈刑部,而如果是平头老百姓告状,至多告到知州一级的衙门就已经被压下了。” 乾元帝若有所思:“吏部,是啊,刑部处天下刑法案卷,每日都有以千万计的卷宗汇集,所以从四品一下的官员若要上报,需先由吏部查视汇总。那你的意思是,不光户部不干净,恐怕吏部也有人牵扯其中?” 乔珩抿嘴:“小臣不敢说,但上报陛下之前,小臣翻阅过考功司历年的文卷,确实有一些关于此事的揭发奏本被人压下,这样的奏本几乎年年有,硬要说是被忽视的有些说不过去。” 朱德奎缩缩脖子,看来他的风寒刚好又要患上腿疾了,只能留在宫中就近伺候陛下,不方便出宫回自己府上了,自然也就不方便见那些想从他口中套话的魑魅魍魉了。 *** 乔珩从宫里回来,到了侯府先不急着回自己住处,而是去了南跨院,见自己月前新收的门客—廖胜。 站在院中的廖胜不过不惑之年,双鬓却已经雪白,可他今天高兴,比当年他考中新科进士还要高兴,他知道,这一次自己选择永定侯府世子爷一点都没有选错。 第52章 布局 六月甘三,黄历上说这日子宜嫁娶,可是喜婆瞧着冷冰冰一句话不说的新嫁娘,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接手过燕王府这桩喜事。 “侧妃娘娘,吉时快到了,您看咱们是不是该动身了呀?”喜婆拿帕子擦擦冷汗,上前去搀扶楚湘。可楚湘却避开她的手,不满地问:“王爷还没来吗?你派人去王府里传话了没有,今天王爷要是不来楚家迎我,我就不进王府的门。” 喜婆哭丧着脸,说话不免有些阴阳怪气:“呦呦呦,侧妃娘娘说的哪门子气话,这纳妃纳妃,依祖制就没有叫王爷亲自出来迎娶的道理,那是正妃娘娘才有的礼,不然怎么一个叫娶,一个叫纳呢。您要是误了司天监算出来的好时辰,耽误的是您自己一辈子,话奴婢是都跟您说清楚了,您要怎么跟王爷闹,那也得是过了门之后两个人关上门来闹,何必在今天这大好日子里扫了大家兴致呢。” 楚湘气得把头上的金步摇拔下来摔在了地上,怒斥喜婆道:“你这贱婢胡说什么!我是楚家的九小姐,我爷爷是正一品尚书令,王爷对我疼爱有加,他早就答应了今天亲自来迎我的,他不可能不来,一定是那起子小人拦住了他,你去,去叫人再传信到王府,传一回不来就传两回,传三回,王爷他答应我明媒正娶的!” 喜婆怕被楚湘砸到,胆小地退到门外,然后才插着腰说:“侧妃娘娘说的是,您是尚书令的孙女,可惜楚老大人都已经告老还乡了,到今日您还看不清自家已经风光不再了吗?奴婢对您说句大实话您也别生气,如今谁都看得出来燕王殿下的日子不好过,人家卓正妃娘娘,娘家好歹还有个做太师的爹能帮帮殿下,您呢,您楚家现在还有什么呀?王爷怎么可能为了您下正妃娘娘的面子呢。奴婢要是您,就乖乖上轿子进王府,否则今天难看的就只有您楚九小姐。” 喜婆一席话,让楚湘气得面色发青,自从楚尹和楚尚德离开上京,楚湘就越发听不得别人在她面前说起楚家已经败落了这种话。幸好燕王对她有几分喜欢,又因为楚湘将王四娘那儿藏有王家藏宝的事告诉了燕王,让燕王对楚湘多了几分信任,有燕王给她做靠山,才没人敢当面对楚湘说这种话。 可现在,燕王自身都难保,哪里还有心情来哄楚湘开心,所以不论今天楚湘怎么闹,燕王根本没出现在楚府门口,最后眼看着吉时快过了,楚湘纵使有再多的不甘心和愤怒,也只能在喜婆的威胁下乖乖坐上轿子,被从侧门抬进王府,一直在新房里等到半夜,才见燕王喝的醉汹汹地进来。 而燕王,他现在都快被乔珩整疯了,明明算好了余铮会被起复,谁知就算献上让父皇满意的半部史册,现在人还被按在翰林院编册史册,在朝堂上半句话都帮不上他。 还有户部的冯寿韬,一出事就是弥天大祸,被父皇撸干净了他身上所有的官职,现在人还关在刑部的大牢里呢。此人跟礼部尚书汤道先一样,都是众人皆知的燕王党,现在冯寿韬落了马,燕王想把自己撇干净都没办法。 燕王酒气涌上头,双眼通红,不顾楚湘的尖叫粗鲁地扯开楚湘的衣物,他现在几乎被逼到了死角,如果真把他逼急了,大不了抱着所有人一起死,反正包庇地方大户逃税的又不是只有他一家的官员,真要查下去,谁都不干净,什么齐王、卫王、密王、襄王,就连乔珩捧着的康王,他都要咬下一口肉来! *** 而此时永定侯府里,乔珩和廖胜正在下棋。他们从四月时就开始书信往来,正是有了乔珩的支持,廖胜才得以辞官,下定决心只身前来上京。他来上京的目的也很明确,一为公,二为私。 为公,他官虽小却也拿朝廷俸禄,理当揭发底下有人在国税上做假账的污秽事;为私,二十年前,他受尽屈辱被人赶出上京城,如今也该向害他的人讨回公道了。 廖胜落下一子,道:“斯岷兄前几日写了封信给我,说他已经到邯州了,托我向您道声谢。” 乔珩笑着摇头,沈斯岷一心想外放,而且乔珩托他去找吏部左丞张廉收受贿银、压下地方官员告状折子的罪证,万一张廉反过头怀疑到沈斯岷身上,恐怕沈斯岷留在上京城凶多吉少,所以沈斯岷不走都不行了,乔珩干脆托人为他在老家邯州谋了个替补的职位。 邯州不是什么肥缺,沈斯岷此去并不打眼,他也算是完成了心愿。而现在,上京城的浑水,就该由乔珩和廖胜来解决了。 廖胜深呼一口气,他下的黑子已经露了败象,落子双方很有默契地停下手并不再下下去。乔珩问道:“先生打算什么时候去见裴鉴霖裴大人?” 廖胜回答:“自然是越快越好。” 虽然当年事已成定局,廖胜不得不被贬黜献州,但他始终没有放弃追查裴家小姐之死的真相,这么多年查下来已经有了眉目,更何况后来还有乔珩帮忙,整件事早已经水落石出。 原来裴鉴霖在考中举人之前,曾经在家乡做过教书先生,等他后来一步步做到吏部侍郎,正巧有个当年受过他教诲的学生进京赶考。裴鉴霖念及师徒之情,对这个学生多有照顾,谁知一来二去,裴鉴霖的长女就跟这个学生看对了眼。当年事很多细节已经不可靠,但裴家长女腹中的孩子,应该就是这个学生的。 裴鉴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当年照顾的是一匹白眼狼。而更可怕的是,廖胜查到,当年透露消息给他知道裴家长女怀孕的,正是这个裴鉴霖的学生;在廖胜退婚之后将消息散布出去的也是此人,最后间接导致裴家长女自杀的更是此人。 可这人做尽了坏事却没得到任何报应,反而转脸娶了裴鉴霖的次女,在岳父的提携下步步高升,如今已经成了吏部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从三品吏部左丞,此人正是张廉。 然而有些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如今,这个时机就已经到了。 在乔珩的安排下,廖胜很快就见到了已经贵为吏部尚书的裴鉴霖。已经快六十岁的裴鉴霖乍一看到廖胜还没认出来,等廖胜自报家门之后,裴鉴霖吃惊道:“你这小人竟然还敢出现在本官面前!” 廖胜覆手而立,仿佛又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新科进士。 “裴老大人,别来无恙啊,在下听闻大人不久将有牢狱之灾,所以特意赶来,见大人最后一面。” 裴鉴霖冷哼,知道廖胜说的是吏部牵扯进官员收受贿银包庇地方大户逃税漏税的事。裴鉴霖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然后说:“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本官行得正坐得端,圣上英明过人,自然会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也会知道本官与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又何来的牢狱之灾啊。” 廖胜摇头:“裴大人或许真的行得正坐得端,可架不住您的学生、女婿、吏部的左丞大人希望您替他背黑锅,他好踢掉你自己做尚书啊。怎么看大人您的样子好像不信在下的话似的,也是,您还不知道当年害死您长女的,就是这位张廉张大人。” 廖胜不管裴鉴霖气得发抖的样子,将自己多年来查到的一份份物证一一摆出来,将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个个人证一一请上来,让裴鉴霖知道张廉是怎么一步步间接害死裴大小姐的。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裴鉴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整个人还沉浸在真相被揭开的震惊之中,久久说不出话来。 廖胜继续说:“您家的私事,可以容后再说,在下也不急着一时向您讨回公道。但是有一点裴大人要清楚,这次户部官员贪墨案,既然牵扯到了吏部,那您就不可能全身而退。我可以很确定地说,是张廉拿了孝敬银子帮户部有些人粉饰太平。可张廉一个左丞没有这么大的能耐管住吏部上上下下近百来张嘴,他能成事,多半打的是您的旗号,这个小人是您的女婿,平常又深得您的喜爱,外人不会怀疑他把您也瞒在鼓里。所以,您现在就是张廉最完美的替罪羔羊,只要您担下了所有罪名,他不但没事,很可能还会接替您的位子,这种时候,裴大人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等廖胜从酒楼厢房里出来时,他已经胸有成竹,他就不信这次燕王还不倒台。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像乔珩和廖胜在上呈花名册之前预料的那样,张廉知道户部的人迟早会供出自己,索性先一步找上燕王,提议将裴鉴霖推出去做替死鬼,只要燕王能堵住户部那些人的嘴巴,张廉就答应在他成为吏部尚书后站在燕王这边。 而燕王已经失去户部尚书这一心腹,当下急需有人投靠,张廉此举正中下怀,燕王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这么巧一直躲在宫里不见人的朱德奎朱公公突然出宫,在燕王哭求之下,朱德奎终于松口,说只要燕王送上黄金十万两,就在圣上面前为燕王说几句好话。 为了拿出这黄金十万两,燕王私底下发了疯一样凑钱,叶少棠那边更是被他紧催,在如此压力之下,叶少棠终于从王四娘口中探听到王家藏宝的下落。然而因为王家藏宝分散在好几个州县,燕王现在已经火烧眉毛,远水解不了近渴,无奈之下燕王只能将这么多年他收受的底下人的孝敬银子都拿出来,先给了朱德奎,然后命人将散落各地的王家藏宝都取回来。 等乔珩收到朱德奎的消息说已经收到十万两黄金了,他立刻派了胡青去东街巷将王四娘接走,等燕王发现根本没有王家藏宝的存在时,就只有叶少棠和楚湘该考虑要如何承担他的怒火了。 第53章 后续 朱德奎是抖着腿把燕王送给他的十万两黄金送进国库的,他也真是作孽了,都躲到宫里了还不得安生,乔世子不知道跟圣上说了什么,圣上竟然真叫他效仿王秀英,对燕王狮子大开口。 但是朱德奎更加没想到的是乔世子叫他向燕王要价十万两黄金,燕王最后竟然真拿了出来。那不是一万两万,是十万两啊,而且不是白银,是黄金啊,国库里留着保底的也差不多就二十万两黄金,光一个燕王就拿出了十万两,朱德奎吓得腿都软了,真怕圣上一个忍不住就下旨把燕王给砍了。 朱德奎擦擦汗:“乔大人,哎呦您就给老奴一句准话,事情会闹的多大?” 乔珩耸耸肩,不回答朱德奎的问题,反而感慨道:“朱公公,我觉得自己算是个顶好的人了。” 朱德奎抽抽嘴角,是,您好,您最好了,您见一次圣上,上京城就有一批人落马,像您这么会折腾的好人,这年头不多见了。 然而乔珩没在乎朱德奎的反应:“您也别太紧张,燕王吐出了他不该得的东西,我才好恳请陛下饶他一命啊,说到底是至亲骨肉,要陛下下旨降罪燕王,陛下他老人家心里该多难受啊。” 嗬,感情还是您救得燕王呢!朱德奎差点翻白眼,如果陛下现在砍了燕王,说不定来日还会想起这个儿子,到时候告发燕王的乔珩说不定就成了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现在可好,乔珩嘴皮子一翻,叫燕王自己把受贿的证据送上来了,看上去是暂时保下了燕王,但实际上,却让陛下从此想起这个儿子就觉得心烦,燕王虽然没死,可却永远都翻不了身了。 乔珩掸掸衣袖,正准备告别朱德奎出宫,却被来传旨的小太监拦住。小太监传圣上口谕,让乔珩立刻带着禁军携圣旨去燕王府,依照圣旨削去燕王一品嗣王头衔,查封燕王府,将燕王及其家眷幽禁在王府里。 朱德奎白了脸,乔世子喂,您可真是个大好人。 *** 燕王在看见是乔珩来传旨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输了。或者说当他听说王四娘跑了的时候,就明白自己中了计。在他痛失户部尚书冯寿韬时,立刻有吏部左丞张廉贴上来;在他急需钱财讨好朱德奎时,立刻知道了王家藏宝的下落。只要他能冷静下来想想,就会想到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可惜连连的打击让他已经乱了阵脚,居然连这么可疑的陷阱都看不透,着了对方的道。 “这一局,是我输了。”跪在地上的燕王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乔珩站在他前面,静静等着听他最后要说什么。 燕王嘲讽地一笑:“本王和齐王争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赢了我的不是齐王,而是你。七弟好福气啊,有你前前后后为他谋划。乔珩,本王就在这儿看着,看你能走得多远。” 乔珩一副大家风范,淡淡地说:“燕王爷说笑了,小臣是陛下的臣,是盛朝的臣,自然是为黎民百姓和陛下谋划。至于小臣将来如何,就不劳燕王爷费心了。” 燕王从地上站起来,冲着乔珩冷哼一声,乔珩半点不闪躲地与燕王对视。 良久,燕王才收回目光:“你,很好。” 抄家的禁军已经一队队进入燕王府内部,府里因为外人的闯入而乱了套。楚湘自听说宫里来了人传旨就开始坐立不安,她不能,她怎么能容忍燕王倒下?燕王可是她忤逆了父亲和祖父,想尽办法才嫁给的人,他能给她所有想要的荣华富贵,他是她下半辈子的依靠,他怎么能在她刚嫁给他的时候,就被圣上贬黜了呢? 一直到禁军封锁楚湘所住的院子时,楚湘才蓦然想起当初王家被抄家时王四娘来投奔她的场景,当时的王四娘和现在的自己何其相似,自己落到这个田地难道真是报应不爽? 两行清泪划过楚湘消瘦的脸颊,也许那时候她应该听父亲和祖父的话,跟他们回家乡去...... *** 是夜,刑部大牢里狱卒们还在连夜审问犯人,圣人给刑部下了死令,要刑部三个月内查清楚地方官员勾结富户贪墨国税一案,因此刑部的审查工作半分都不敢耽搁。 张廉听着一阵阵的惨叫从地牢最深处传来,忍不住抖了抖,他身上已经添了不少鞭痕,等一会儿狱卒来提他去审,想必也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正这么想着,张廉已经听到身后狱卒开牢门的声音,为了等会儿少受点罪,张廉立刻跪下来求饶道:“狱卒大哥,您想问什么,小人一定知不无言,求您放小人一条活路。” “张廉,你看看我是谁。”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张廉只觉得脑子里哄得一下,等他转过身,果然看到是裴鉴霖站在牢房门口。 “岳父,岳父大人!”张廉跪着从牢里移到裴鉴霖脚下,抱着裴鉴霖的腿说:“岳父,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贪心,犯下这么大的错,可是我也是被逼的呀,我要是不收那些钱,他们会杀了我的,我不能死,我死了宛如怎么办,致远怎么办,我舍不得他们孤儿寡母孤零零在世上受苦啊,所以我才犯下大错的,求您看在宛如和致远的面子上,救救我吧!” “哼。”裴鉴霖一脚把张廉踢开,张廉还想爬过来,却听裴鉴霖说:“宛如要是知道你就是害死她姐姐的凶手,肯定也不希望我救你,何况你犯的是滔天大罪,我可没本事救你。张大人,我的女儿和外孙用不着你这样的人渣照顾,你现在写下和离书,或许我还可以叫狱卒少给你吃点苦头。” “岳父你说什么?小婿,小婿听不懂您说的,我怎么可能跟静...姐姐的死有关,您千万别听他人挑拨离间啊。”张廉慌了神,怎么这么多年前的事都被翻出来了。 裴鉴霖冷冷地看着他,就好像在看一条被拔了毒牙的毒蛇:“你做没做过自己心里清楚,我心里现在也很清楚,之所以没给你再多加一条罪,是不想静茹死了还不得安宁,可是宛如和致远不能再跟你有瓜葛了,你还不速速写下和离书来!” 看裴鉴霖的样子,确实是知道了当年的隐情,张廉收起了可怜兮兮的样子,他知道裴鉴霖这个人有多看重面子,软的不行,他就来硬的,于是张廉恶狠狠地威胁道:“我的好岳父,我这儿刚出了事,你就叫女儿跟我和离,恐怕不合适吧,再说我在这儿吃不好睡不好,手上没力气拿笔,写不了字。如果岳父实在不想认我这个女婿,那就请您救我出去,说不定我就有力气写和离书了。” 裴鉴霖冷笑,挥挥手叫进来两个狱卒,命狱卒将张廉按倒在地上,他自己则走过来,一脚踩在张廉的手腕上。 “张廉,你以为现在还有让你讨价还价的余地吗?早就料到你不会听话,和离书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来呀,伺候张大人起来按个手印。” 裴鉴霖话音刚落,按住张廉的其中一个狱卒已经一刀砍断了张廉的左手,另一个狱卒将张廉的右手按在流出来的一滩血水中,然后将张廉的血手印按在了裴鉴霖拿出来的和离书上。 等裴鉴霖收好和离书,张廉已经惨叫不已,疼得死去活来。裴鉴霖又一挥手,叫来等在外面的大夫,勉强给张廉上了点止痛的药,等张廉缓过一口气了,裴鉴霖才说:“有件事,是一个故人托我问的,也是我自己想知道的,当年我待你不薄,将你当自家子侄辈看待,你何故要这样害了静茹?” 张廉已经疼的神志不清,他也知道自己的死期差不多到了,干脆把一切和盘托出:“子侄辈看待?呵呵,你是收留了我,可那就像收留一只阿猫阿狗,你根本没把我看在眼里,尤其是当你知道我只考中一个同进士的时候,你恨不得立刻就赶我走,我要是不拿下你的长女,我怎么能继续留下?可你呢,你就算知道女儿已经不贞,也从来没想过把她许配给我,反而去找了廖胜。廖胜,呵,他科举考得比我好,当年他是二甲传胪,而我只是个同进士,就连我看中的女人,都要嫁给他,凭什么他事事压在我头上?凭什么!” 张廉阴森森地看着裴鉴霖,继续说:“我不服气,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我就猜廖胜还不知道静茹已经怀了我的孩子,就故意透露给他,让他上门取消婚事。我的好岳父,你记不记得当年廖胜取消婚事之后,我跟你说过,愿意娶静茹为妻,可你怎么回答我的?你居然到了那个时候还看不起我,所以我只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女儿早就跟我做下了好事。我本来想逼你就范的,可没想到静茹居然自杀了。不过没关系,反正裴家的家声已经坏了,静茹死了,我正好娶宛如,不也成了你裴鉴霖的东床快婿了嘛,说到底,害死静茹的,是你这个死要面子的老不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什么廖胜,什么二甲传胪,他就是再能耐,还不是被我扔到献州去捡马粪去了,他们谁都不如我,谁都不如我!” 裴鉴霖嘴角抽搐:“疯子,你就是个疯子!”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婿是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人,裴鉴霖觉得在地牢里多待一刻都要窒息了,他向狱卒使了个眼神,然后在张廉的狂笑中走出牢房,等裴鉴霖走到地牢门口时,张廉的笑声戛然而止...明日报上去的死人又多一个。 第二天清晨,走运河从上京城出发,经济州行往江宁的一条商船终于到达目的地,船上一对身穿粗布麻衣的兄妹相扶着走下码头。 王四娘接过胡青递过来的水壶润了润喉,问道:“胡大哥,多谢你一路送我过来,咱们接下去去哪儿?” 胡青一边从行李里拿出干粮给王四娘,一边回答道:“大人已经都安排好了,一会儿我们坐牛车去北山镇,你的一个‘婶娘’就住在那里,文牒什么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就安心住下,往后世上就再也没有什么王四娘,有的只是‘何晴’。” 王四娘不安的握紧手:“那你呢?” “我?”胡青:“我自然是回去复命,你放心,你的这个婶娘很靠得住,不会亏待你的,不过财不露白,你手上的盘缠还是要自己收好,真有什么事你也好应对。” 王四娘点点头,温顺地跟着胡青一路去牙行租车,等坐上来去往北山镇的牛车,她才忍不住又一次回想起月余前胡青找上自己的事情。 那时候她还沦陷在叶少棠的甜言蜜语中,虽然她已经隐约察觉到叶少棠似乎对自己的来历十分在意,可她还是没联想到这跟当初自己对楚湘说的那个谎言有关。 一直等到胡青半夜溜进东街巷那个小院,在不惊动院子里丫鬟老仆的情况下,把自己劫到了乔珩面前,她才终于知道了真相。 王四娘再也想不到,和自己同床共枕的良人居然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逃犯的身份,更想不到叶少棠和自己周旋,竟然是为了套出她胡诌的王家藏宝的下落。王四娘很清楚,不论自己说不说所谓的藏宝的下落,叶少棠终有一天都会对自己不利。幸好乔珩给了她另一个选择。王四娘不需要知道乔珩让她将计就计是想对付谁,她只需要知道乔珩承诺可以让她离开,去到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这就够了。 所以王四娘依照乔珩的吩咐,继续回到东街巷装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等胡青带来可以行动的讯号,她才装作不经意间,将藏宝的下落告诉叶少棠。这之后,乔珩果然信守承诺,派了胡青保护自己一路南下,至于北山镇嘛,王四娘侧了个身,不让坐在自己身边的胡青看到她的神情。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王四娘信错过一次就够了,难道要奢望她还能够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吗? 胡青余光里看见王四娘侧身,心里暗自叹了口气,等他安顿好王四娘,自己启程回到上京,果然没多久就接到北山镇的线报,说王四娘已经漏夜逃走,去向不明。而这一切,就好像乔珩一开始所预料的那样。 第54章 出府 今年的夏天,上京城里注定风波不断,就连曾经的一品嗣王燕王殿下都被拉下了马,其余燕党的官员更是不知道有多少被查出来有罪,所有人都在关注着朝堂上的最新动向,这个时候,谁会注意到客居永定侯府的叶家少爷被人拖入暗巷打断了手和腿。 叶少棠面如死灰地躺在床上,打断他右手和双腿的那伙人下手太狠,就算侯府为他请了一波又一波的大夫,可他的手和腿却还是留下了残疾,往后他想要拿笔写字已经是不可能了,就算是想要像正常人那样站起来,也成了奢望。 如今叶少棠每日只能静静地躺在床上,等着下人伺候他吃食和净身,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日子简直要把他逼疯了,他只有幻想着自己的手和脚还有希望治好,幻想着下半年秋闱自己能考中举人,幻想着昶禧郡主终于发现自己比乔珩强上数百倍,幻想着自己借助康乐公主的权势扳倒乔珩... 他只有幻想着这些梦寐以求的事情真的发生,才能有活下去的勇气。 “表小姐,您不进去吗?”守着门的小丫鬟看叶雨欣站在门口多时,忍不住提醒了一声。 而叶雨欣端着药,从门外望进去,望见自己的哥哥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她心里想着的,不是希望哥哥快点好起来,还是想着为什么哥哥还不去死,已经变成废物的哥哥,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她的负担了吗?为什么哥哥就不能为她着想,快点去死呢? 叶雨欣皱着眉,双手死死扣住托盘的边沿,良久才说:“算了,哥哥应该不想我看见他现在这个样子,这药还是你替我端进去吧,记得要仔细让表少爷服下,我,我就不进去了。” 叶雨欣把药塞进小丫鬟手里,自己转身离开,等她走过回廊,快要走到通往内院的垂花门时,叶雨欣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 沿着这条路再往东走,就是乔珩的自在居了,她虽然住在侯府,可内院女子无故不得踏足前院,她难得有机会可以接着看望哥哥的名义出来,难道要什么都不做就回内院去? 不行,大好的机会她不能放过,她真的没别的路可走了,思及此,叶雨欣对跟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吩咐道:“阿茵,我还是放心不下哥哥,不如你回去替我从哥哥那儿取来大夫开的所有药方,我想看看,我就在这儿等你,你速去速回。” 等丫鬟离开,叶雨欣立刻往自在居跑去。一边跑,叶雨欣一边想,今日沐休,乔珩应该在家。她知道自己相貌出众,自诩天下男人看见像她这样的美人不可能一点都不心动,只要乔珩有一点点喜欢她,她就有办法把生米煮成熟饭。 自在居里,乔珩正在看李旭从云州寄回来的捷报,自年前盛朝出兵协助墨汗二皇子夺回皇位后,李旭时不时会写信回上京城,这些信多是写给乾元帝的,少部分是写给乔珩的,而乔珩现在手上这封,就是李旭刚写来的。 信上说,墨汗的二皇子有盛朝相助,已经携兵马长驱直入,直指皇庭,相信不用多久就可以拿下墨汗的京都,到那时,李旭自然也能回来了。 乔珩放下信,想了想决定给李旭写一封回信,将这段时间燕王倒台、廖胜成为自己门客的事具体跟李旭说说。 他正要写字,就听见房门被人推开。 “安庆,过来磨墨。”乔珩头也不抬,还以为进来的是他的小厮安庆。 等乔珩反应过来来人不是安庆时,叶雨欣的手已经摸上了乔珩的肩膀。 “珩表哥,我来替你磨墨可好?”叶雨欣双手环抱住乔珩,将头枕在乔珩的肩膀上,青丝垂下,触碰到乔珩拿着笔的手。 乔珩黑了脸,他能感觉到叶雨欣靠过来的身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离开,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叶雨欣双眼波光粼粼,楚楚动人地说:“为什么?珩表哥,雨欣真的很喜欢你,我知道你已经有了郡主了,可我不介意嫁给表哥做妾室的,甚至没有名分都不要紧,我只要能在表哥身边,你想我怎么样都可以。郡主虽然身份高贵,可她乖张得厉害,哪里像我这样,只要是表哥你说的,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难道表哥就从来没想过怜惜一下我吗?” 叶雨欣说到最后语气已经带着娇媚,还一边说,一边放开抱着乔珩的手去解衣服,可惜她刚把衣服解开一点,露出里面湖蓝色的肚兜,就被乔珩一个用力推倒在地上。 “不可理喻!”乔珩摔下笔往外走,叶雨欣眼里含着泪冲上去抱住乔珩的腿,质问乔珩道:“为什么我不管做什么都入不了你的眼?我除了家室哪里比不上宋子妤,为什么表哥你从来都不肯多看我一眼?” 叶雨欣死死抱住乔珩的腿不肯放开,乔珩却急着抽身,只好用力将她踢开,能够让他怜香惜玉的对象,从来只有宋子妤。 门外的小厮已经听到动静进来,看到府里的表小姐衣衫不整地倒在地上,纷纷吓得要退出去,却被乔珩开口拦下:“都不许走,今日有宵小之徒擅闯自在居,你们还不快找嬷嬷来压着这个小贼去主母那儿领罪!” 叶雨欣被乔珩那一脚踢中了左肩,挣扎着爬起来哭泣道:“表哥真要这么狠心吗?我只是思慕你,难道这也犯了死罪不成?” 乔珩挑眉,看叶雨欣到了这个时候还想营造出自己无辜可怜的假象,干脆说:“你没错吗?你犯的最大的错,就是惹了我未来的妻不高兴,这在我看来,就是罪大恶极。你们还不快把她架出去。” 乔珩气场全开,把进来的嬷嬷和丫鬟震得连走路都小心翼翼地。叶雨欣瘫坐在地上,她想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像乔珩这样看不见自己的美貌,只钟情于一个女子的男人存在。嬷嬷们用了狠劲将叶雨欣从地上抬起来,小丫鬟赶紧上来帮叶雨欣把衣服穿好,乔珩已经跨步离开自在居,不多时,叶雨欣就被压到了陈熙芸面前。 陈熙芸听说叶雨欣居然敢再乔珩身上打主意,气得把手上的玉镯子都砸碎了,她原本还顾念亲戚情分留叶家兄妹在府上,可叶雨欣现在打算赖上自己儿子了,陈熙芸怎么能忍,叶雨欣的名声坏了是她自作自受,凭什么要珩哥儿对她负责。 陈熙芸带着叶雨欣气冲冲地去找永定侯爷乔嵘,这一次,她非要把叶家兄妹赶出去不可。乔嵘本来就没怎么看中叶少棠和叶雨欣,他这个做侯爷的也知道叶少棠做下的好事,既然陈熙芸坚持,乔嵘就依了陈熙芸的意思。 反正叶少棠当初金屋藏娇在东街巷置办了一处院子,现在正好让他们兄妹落脚。想想叶家兄妹刚来上京城时一清二白的惨样,现在侯府供养他们多时,甚至叶少棠都攒下钱置办院子了,说起来,永定侯府也不算亏待他们了。从今往后两家划清界限,就连过年过节都不要走动了才好。 *** 秦妙蓉提着一篮子荷花来康乐公主府找宋子妤,才进宋子妤的闺阁,她就忍不住调笑道:“大喜事,大喜事,敢问昶禧郡主何处,我这专程报喜的喜鹊儿有桩大喜事要与郡主说呢~” 釉初给秦妙蓉打帘子,请秦妙蓉进内屋,宋子妤穿了件碧青的单衣正在看书,见秦妙蓉进来,书也不看了,从冰盆里沾了刚融化的冰水洒向秦妙蓉。 秦妙蓉被冰水洒在身上,故作生气地说:“好个无礼的郡主娘娘,我专程来报喜,你竟然这么对我,我同你多年的情分算是白费咯。” 宋子妤从秦妙蓉篮子里取出一枝荷花,手上点着荷花的花瓣,嘴上勾着笑说:“谁叫你进门就嚷嚷的,我看书的兴致都让你搅没了。你要真说出什么天大的喜事,我自然向你赔罪,要说不出来,就该你向我赔罪才是。” “呐呐呐呐,这可是你说的,那你就准备着向我赔罪吧”秦妙蓉在宋子妤身边坐下,继续说:“我要说的这桩喜事,不对,不是一桩喜事,而是两桩喜事。这第一桩喜事嘛,自然是要贺咱们郡主娘娘的未来夫婿加官进爵,被圣上官封正四品吏部侍郎,听说圣上还有意把从三品的吏部左丞一职留给他,郡主娘娘,你这夫婿如今可了不得了。” 宋子妤笑得甜蜜蜜,其实圣旨一出她就已经得到消息了,为此她还特意私下约了乔珩向他道喜,还被乔珩索要了不少“贺礼”。 秦妙蓉看她神色就知道小姑娘在想什么,她也不点破,继续说:“这第二桩喜事嘛,是昨日叶家那对兄妹突然搬出了永定侯府,侯府里呢对外说是叶家兄妹自己求到侯夫人那儿去的,说是不想打扰亲戚,自请出府静养,其内里我就不知有什么隐情了,反正叶雨欣不在侯府里晃悠了你应该能安心不少吧。” 宋子妤嘟嘟嘴,想起昨日收到的乔珩的自罪书,故意装作无所谓地说:“我本来也没怎么担心,而且,珩哥哥昨天就把这件事告诉我了,你说的两桩喜事我都早就知道了,这怎么能算报喜呢,所以合该你向我赔罪才对。” “啊,你已经知道了?”秦妙蓉惊呼:“难道是乔世子亲自与你说的?那叶家兄妹到底是为什么离开的?” 宋子妤红了脸,矜持地点点头,然后把事情经过说给秦妙蓉听,谁知却惹来秦妙蓉怪叫道:“噢~天底下怎么有乔世子这样好的男人,要不是因为我同你是自小交好的姐妹,恐怕现在我都要嫉妒你了。” 宋子妤脸色更红,说:“你怪叫什么,我娘都说你家里给你订下的亲事好呢,大理寺卿家的嫡子听说是个好脾气的人,上次你不是跟着你娘亲去皇觉寺相看过了那人嘛,觉得怎么样?” 秦妙蓉向来是个直爽的女子,谁知说到自己的亲事上居然也会脸红,她和宋子妤年岁差的不多,如今也已经订下亲事,对方是大理寺卿的长子施祁,今年春闱这个施祁考中了二甲进士,施家和秦家的婚事也是那时候订下的。秦妙蓉见过那个施祁,两个人虽然一个喜静一个喜动,可却神奇的看对了眼。 “什么怎么样,就那样呗,他,是还不错了,可惜他那个妹妹,就是整日哭哭啼啼、伤春悲秋的那个施琳,我实在是处不来,往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施琳这人,会在乔玉姝办的鲈鱼宴上被王四娘三两句话挑拨,就说出吃鱼之人残忍的话,可见也不是什么拎得清的人,秦妙蓉担心跟她处不来,还真不是瞎担心,好在秦妙蓉天性乐观,担心不了多久就放开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她能找到个中意的夫婿就已经十分幸运了,未来小姑子难忍一点这么想想也没什么,世上能有几个像宋子妤这么好命的人呢? 但是这边厢秦妙蓉还在感慨宋子妤好命,乔珩没什么性格古怪的姐妹,那边厢,嫁出上京城多年的乔玉斓,正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叩响了永定侯府的大门。 第55章 和离 “阿娘,你看花花好漂亮。”五岁的黄姗小手指着屋内养在碧玉盆中的睡莲,忍不住拉着乔玉斓的衣角求道:“姗儿想去看看花花。” 乔玉斓皱着眉,她只比乔玉姝大几岁,但这才过了几年,乔玉斓看上去比乔玉姝足足大了一轮。 乔玉斓挺直了背,把想要溜下去看花的小女儿重新抱在怀里,不悦地说:“姗儿坐好,这是在你外祖家做客,千万记得来之前娘教你的规矩。” 乔玉斓拍拍黄姗的手背,让黄姗记起在家时自己不守规矩时她娘打在她手背上的戒尺。小姑娘才五岁,却已经知道不能惹娘亲不高兴,连忙乖乖坐好,委屈地说:“姗儿知道了。” 比黄姗大三岁的黄煜一直一声不吭地坐在乔玉斓身边,一双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康正堂里的丫鬟。 乔玉斓来时陈熙芸正好在午休,梁嬷嬷看见昔日府上的大小姐回来,赶紧将乔玉斓和黄家的小少爷、小小姐请到正堂小坐,好让陈熙芸起身换件见客的衣服。 此时康正堂内堂中,梁嬷嬷正伺候着陈熙芸漱口,陈熙芸想到乔玉斓自嫁进黄家,做了当时还是左千牛卫中郎将黄元哲的二儿媳之后,没多久就跟着丈夫黄子祈去了桂州,说起来,这还是乔玉斓第一次带着孩子回娘家。 “梁嬷嬷,叫红菱开了库取我那只羊脂玲珑玉枕,还有去年侯爷专程打的簪金璎珞来,一会儿送给两个小的做见面礼。” 红菱从梁嬷嬷手中接过库房钥匙,自觉退下。梁嬷嬷一边替主子穿鞋一边说了句:“主子德厚,那不知往昔大小姐住的海棠苑要不要派人先去打扫一遍?按理大小姐应该是带着姑爷一起回来,住在内院是否有些不妥,不如开了前面的东跨院让姑爷小姐一家暂住下?” 陈熙芸揉揉太阳穴,她也是看不懂自己的庶长女突然只身带着孩子回来是闹哪出,便说:“你派人把海棠苑和东跨院都打扫干净,看样子姑爷还未进京,我就留斓丫头母子在内院先陪陪我这个嫡母,等姑爷来了,再请去东跨院也不迟。” 当年乔玉斓的公爹被派去了桂州做了忠武将军,黄家一家子都跟着去了桂州,也不知道乔玉斓这次回来是不是意味着黄家人将要回京了。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陈熙芸由丫鬟打帘子进了正堂,乔玉斓见她进来,立刻起身行礼,就连黄家的两个小的,也有模有样地给陈熙芸行礼。 陈熙芸见了黄煜和黄姗,立刻叫红菱送上见面礼,笑着说:“一家人无须多礼,斓丫头快起来,让母亲看看你,还有你的这一对宝贝儿。这便是你的煜哥儿和姗姐儿吧,外祖母早就想见见你们了,这是外祖母给你们的一点见面礼,一会儿叫娘亲替你们收好。” 说完陈熙芸又对着乔玉斓道:“一儿一女,正好凑成一个好,可见你是个有福气的。” 乔玉斓站起身来,本来她应该顺着陈熙芸的话说下去,可她昔年里就不是多聪慧的人,此时不知怎么的一冲动,话不过脑子就说出了口:“论福气我怎么比得上二妹妹,年前我还在桂州时,就听闻宁国公府的少夫人为国公府生了嫡曾孙,再加上她还生了我那个侄女,二妹妹这样的才叫人羡慕呢,我又算得了什么。” 陈熙芸被乔玉斓噎得翻白眼,得,这位还是从前的性子,心里什么都想争,行事却畏首畏尾;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自己又是一滩烂泥扶不上墙;天天死守着那些规矩,一心盼着有人把她想要的恭恭敬敬送到她面前来,那才称心如意。 陈熙芸心里摇摇头,也不接乔玉斓的话,只是笑笑,然后招了黄煜和黄姗到自己身边来,抱着两个小的享天伦之乐,把乔玉斓一个人晾在那边。 乔玉斓被陈熙芸的软钉子刺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心里还觉得陈熙芸果然不希望自己回来,否则怎么会一看到她回来,就给她下马威吃,还不是因为自己不像乔玉姝那样巧舌如簧,不讨陈熙芸这个嫡母的喜欢。 可乔玉斓也不想想,陈熙芸只是她的嫡母,又贵为侯夫人,凭什么上赶着给你一个庶女好脸色?就算陈熙芸是她的亲娘,你一个做女儿的,这么多年都不联系娘家,过年过节连句问候都没有,你哪来的那么大的脸,觉得谁都得顺着她? 黄煜和黄姗本来还在担心乔玉斓好像生气了,可小孩子天□□玩爱闹,就算一开始怯生生的黄煜,也被陈熙芸左一块甜糕,右一颗糖豆的给逗笑了。 “外祖母,姗儿想要看那里的花花。”黄姗指着碧玉盆里的睡莲要看,陈熙芸就抱着她,然后叫红菱抱着黄煜,带着两个小的去赏花。 摆在康正堂中央的碧玉盆足有一张八仙桌那么大,里面不仅养着几朵品质上次的睡莲,还养了几尾小锦鲤,盆底铺的是五彩琉璃石,其映射的光芒被水波打散,洒在莲叶间露出来的水面上格外好看。 黄姗起了玩性,伸手去抓盆地的五彩琉璃石,一阵扑闹下还真被她抓上来两颗,小丫头高兴坏了,大叫道:“外祖母,这珠子真漂亮,姗儿很喜欢,姗儿能不能拿自己的荷包向您换这两个珠子?” 陈熙芸温柔地给黄姗理着额前的碎发,笑说:“姗儿喜欢,那外祖母就把珠子送给姗儿,至于你的小荷包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黄姗大喜,想了想还把手里的珠子送了一颗给在一旁眼馋的黄煜,这叫陈熙芸更加疼爱她。 原本是其乐融融的画面,可却被乔玉斓的一声冷哼给破坏了。 “不过是两个破琉璃珠,你们在家又不是没见过。姗儿你如此大呼小叫,当心叫外祖母看了笑话。母亲也犯不着用两颗珠子下我的面子,我的女儿,虽然比不上国公府的小姐尊贵,但也不至于被两颗破珠子就收买了。” 许是乔玉斓的声音太过尖刺,黄姗被吓的两只眼睛泪汪汪,而黄煜早就已经从红菱的怀抱里下来,站在那儿低着头,两只小手不安地绕来绕去。 陈熙芸板了脸,她真是受够了乔玉斓的阴阳怪气。 “梁嬷嬷,把小小姐和小少爷带去碧纱橱,好好伺候两个小主子,我跟大小姐有话要说。” 陈熙芸余威还在,等梁嬷嬷真的把黄煜和黄姗抱下去了,乔玉斓才后知后觉地不安起来,原本她也是想好好来嫡母面前服个软,拉近点自己和娘家多年不走动的关系。可到了康正堂,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脑子里总是回忆起年少的时候在侯府里的事情。想得最多的,自然是同为庶女的乔玉姝越过她这个做姐姐的成了嫡女,又凭着嫡女的身份,嫁了个比自己夫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的人家。 乔玉斓想着想着,甚至还能回味起自己第一胎生下儿子,而乔玉姝一开始只生下个女儿时,自己的得意;但是她唯一的自得也在年前接到消息,说乔玉姝诞下国公府唯一一个小曾孙时破灭了。 乔玉斓越是想到乔玉姝现在的顺风顺水,就越是自怜自己的命运多舛,连带着把改变乔玉姝庶女命运的陈熙芸都恨上了,所以刚才说话时,不自觉就带了几分酸气。 “母亲。”乔玉斓尴尬地唤了一声陈熙芸,可她又拉不下脸道歉,最后只能无措地站在原地。 陈熙芸一声冷笑,她的庶长女可不就是没变嘛,都到这个年纪了,脾气还是古怪又倔强,活像谁上辈子欠了她似的。 陈熙芸抿了一口茶,她也不想跟乔玉斓多周旋,直接道:“说吧,你突然跑回来,总不会只是为了来看看我吧。” 乔玉斓搅着手里的帕子:“我...我就是...” “你什么?看来你也没什么大事,那我也不留你了,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留你久了,说不定姑爷反而要怪罪我。海棠苑看来也用不着收拾了,你黄家在上京城也不是没留下宅子,正好给你们母子落脚用。” 乔玉斓被陈熙芸一激,这才急了,涨红了脸喃喃道:“求母亲不要赶我走,女儿这次回来,是,是,是想请爹和母亲做主,让我和黄子祈和离。” 陈熙芸一听完乔玉斓的话,气得差点被茶杯都扔出去。“和离这么大的事,你带着两个孩子就擅自跑来了?” 她是料到了这个女儿没成算,可陈熙芸万万没料到乔玉斓能蠢到这地步。你在夫家过不下去来求助娘家,这本是没错,要和离自然也有娘家为你出头,可你带着孩子自己就这么跑出来了,先不说万一路上遇到危险怎么办,单说你这一走,不知道在外面会发生什么事,黄家有的是办法往你身上泼脏水,往后要和离,你的名声一臭已是占了下风。 尤其是黄煜和黄姗怎么也是黄家的骨肉,黄家能轻轻松松就让你带走?那肯定是要想尽办法把孩子夺回来的,在家族宗法里,你带了人家传宗接代的香火出来,这首先就是一条大罪,说破天都不占理。 陈熙芸指着乔玉斓气得说不出话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你要和离,好歹先写封信回来,你可别说你人都能逃出来,一封信会寄不出来。家里对你们这些嫁出去的姑娘哪个不上心,即便你多年不曾跟家里来往,我逢年过节哪次少了给你的节礼,哪次不是想着要顾着你的面子叫你在婆家直的起腰?你但凡来一封信,家里自然会派了大大的仪仗去接你,别的不说,桂州刺使本就跟你爹爹交好,只要同他说一声,他哪里有不照顾你的道理。到时候你里子面子都有了,也不会白白叫人污蔑你出奔为祟,连带着害了煜哥儿和姗姐儿的名声。” 陈熙芸顿了一下,又火道:“难不成你是怕家里不顾你,才非要带着两个小的以身犯险逃回来,你把我跟你爹爹想成是什么样的人了?” 陈熙芸还没把自己想的全说出来,黄家的地位本就在乔家之下,只要永定侯府说话,乔玉斓想和离根本不成问题,可现在乔玉斓犯了大错,乔家不占理,再说起和离来,黄家就不一定那么好说话了。 可陈熙芸骂归骂,心里也还是担心乔玉斓怕不是真在黄家受了委屈,立刻就说:“也罢也罢,你人都回来了,我也不多说你,到底黄家给你受了什么委屈,让你打定主意和离。斓丫头不用怕,如果黄家人真的对你不好,你爹爹和我豁出去都会接你回来。” 陈熙芸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都已经准备好为乔玉斓出头了,谁知乔玉斓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黄子祈他,宠妾灭妻,根本不把我这个正妻放在眼里。” 除此之外,乔玉斓再不肯多说,究竟怎么个宠妾灭妻法她没说,究竟自己伤到哪儿了她也没说,活像指望着侯府凭她轻飘飘一句话就把黄家拿下一般。 这下她可真把陈熙芸惹火了,直接把陈熙芸的头风病都气出来了,当家主母一倒下,康正堂里立刻乱了套,乔玉斓睁眼瞎一样,看着丫鬟、嬷嬷进进出出给陈熙芸递水拿药,愣是一句话都没说。 第56章 管家 得知永定侯府的侯夫人身体抱恙,乾元帝特意派了个御药房的孙御医去侯府症治。永定侯夫人的头风之症由来已久,每每到换季发作,侯府里就会派人去请孙御医过府医治,因此孙御医一听说是永定侯夫人头风发作,很有经验地带了自制的药膏来,等红菱在孙御医的嘱咐下拿着药膏给陈熙芸推拿过一回,陈熙芸才感觉好受不少,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康正堂外厢里,乔嵘把自己的二子二女都叫到跟前,乔玉姝听说母亲发病,怎么可能坐得住,跟老宁国公禀告过后,就带了人回娘家来;刚巧在宫里的乔珩是直接带着孙御医回来的;就连在陈世族学里念书的乔瑄都被叫了回来,再加上本就在康正堂的乔玉斓,永定侯府这一代五个少主子,除了被乔玉姝关在京郊的乔玉媛之外,统统到齐。 “你们母亲本就身体不好,这一次孙御医又说她伤了元气,我想着就让她好好休养,府里的事,暂且就由...”乔嵘扫视堂中站着的四个子女,珩哥儿和瑄哥儿一个要去衙门当差,一个要上进读书,两个男儿自然不能分心主持中馈;姝儿手段倒是有,可她有宁国公府要看顾,叫她再管着娘家的家事不合适;斓儿嘛,乔嵘心里摇摇头,祸根就出在她身上,叫她管家只怕能把他们都气死。 乔玉斓希冀地看了眼父亲,府里珩哥儿还没娶亲,最适合执掌管家权的就是自己,如果能代替母亲掌管侯府,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害处。 可谁知乔嵘跳过了乔玉斓,只说:“前院的事自然有我看着,也有珩哥儿能做主,这内院嘛,就暂且叫梁嬷嬷管着,一切等你们母亲身子好起来再说。” 乔玉斓几乎气的吐血,好歹她也是侯府的大小姐,岂不比梁嬷嬷一个外姓人来的可靠,谁知在父亲心里,她连个奴仆都比不上。 早有下人把陈熙芸和乔玉斓的对话禀告给府里的各位主子,乔嵘尚且念着乔玉斓多年不曾归家,放过把自己嫡妻气倒的长女,可乔珩三姐弟却不会那么轻易的就饶了乔玉斓。 年长的乔玉姝和乔珩倒还是能压制住自己的火气,才十二岁的乔瑄却没那么好的自制力,即使乔嵘还在上首坐着,他也已经忍不住对乔玉斓怒目而视了。 等红菱退出内屋,禀告乔嵘说陈熙芸睡下了,乔嵘才挥挥手叫四个子女都回去,他自己,则进了内屋,悄悄地去看一眼嫡妻。 乔珩四人离开康正堂,乔玉斓自觉地走在最后面,府里出了事,她自己顺理成章留了下来,此刻她正要转身回出嫁前的住处—海棠苑,冷不丁却被乔玉姝一把拉住。 “姐姐急着走什么,你我骨肉至亲多少年没见,我还想跟姐姐叙叙旧呢。”乔玉姝常年处在高位,身上的气场根本不是乔玉斓所能抗衡的,被她拉住,乔玉斓怎么可能走得掉。 乔瑄脾气直,气愤地对乔玉斓说:“要不是你,母亲怎么会病倒,都怪...” “瑄哥儿!”乔玉姝及时打断乔瑄的话,说道:“这事姐姐会处理的,你和你大哥就不要管内院女眷的事了。趁现在母亲睡下了,你还不快回去把先生布置的功课做完,等会儿母亲醒了,你也好来陪着母亲。” 乔瑄低下头,知道姐姐说的在理,可他记挂着母亲,根本写不进功课,还不如在康正堂待着,等母亲醒了,第一眼就能看见他。 乔珩叹气,揉着乔瑄的脑袋说:“功课不可费,否则让娘亲知道了又要惹她生气。你听二姐姐的话,一会儿大哥再陪你来看娘亲。” 说罢乔珩跟乔玉姝对视一眼,然后就带着乔瑄回了自己的自在居,而乔玉姝嘛,自然要留下好好跟乔玉斓算算账。 夏日的天气格外闷热,乔玉斓站在那儿,被乔玉姝上下一打量,后背就已经开始出汗。没见面前,乔玉斓痛恨乔玉姝,可见了面,乔玉斓根本不敢把自己的愤恨表露在面上,她面对着乔玉姝,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面前的人不再只是自己的姐妹,而是身份尊贵的宁国公世子夫人,是她得罪不起的人物。 “姐姐很热吗,瞧瞧都出汗了,这儿离我的秋爽斋最近,不如去我那儿歇歇?”乔玉姝一个眼神使给身边的大丫鬟碧湘,乔玉斓就算要走,也要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从乔玉姝身后的一众丫鬟手里逃出去。 乔玉斓惊恐,半被要挟地跟着乔玉姝到了秋爽斋,丫鬟们把门一关,乔玉姝准备好好招待招待自己刚回来的大姐。 “你,你想怎么样?我好歹还是你姐姐,你将我关在这儿成什么体统!” “呵。”乔玉姝打趣地望向乔玉斓死死扯着的衣袖,摆明了嘲讽乔玉斓的虚张声势。“你要不是我的姐姐,我也不会现在还留着你的小命。乔玉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你想怎么样?你真想和离,就给我说出一条和离的理由来,要不想和离,那你大老远从桂州逃回上京,究竟想怎么样?” 乔玉斓整个人开始发抖,也不知道是被乔玉姝恐吓之下紧张,还是自己心里心虚。她要紧牙齿,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当然想和离,黄子祈嫌弃我人老珠黄,娶了新姨奶奶,黄家人都挤兑我,我在黄家过的猪狗不如,我凭什么不和离?我再也不要回去了,是他们对不起我!” 大抵女子想要和离,十之八、九是因为男人纳妾,让女人觉得在家里过不下去了,可乔玉姝是知道乔玉斓的丈夫黄子祈为人的。 当初陈熙芸为乔玉斓挑选黄子祈作为丈夫时,首先考虑到的是黄家权势在侯府之下,黄子祈之父又是武官,想要升上来没个十年八年不可能,所以黄家不敢对乔玉斓这个侯门之女不好。再一个考虑到的,是黄子祈作为家中嫡次子,不用新妇担宗族大任,他个性又温和能包容人,待人接物总礼让三分,乔玉斓嫁给他不用担心时常与夫君不合。 至少就乔玉姝知道的,乔玉斓嫁进黄家多年,黄子祈身边只留了个通房丫鬟伺候,算是给足了乔玉斓面子。现在乔玉斓跑来跟她说黄子祈宠妾灭妻,乔玉姝第一个觉得有古怪。 当然,外人哪里知道夫妻之间的隐情,说不准乔玉斓真的在黄家受了大罪。 乔玉姝在太师椅上坐下,又问道:“是吗?可我从前怎么没听说姐夫有纳妾,能叫姐姐如此难受,姐夫新得的妾室倒不能小瞧,姐姐要是不介意何不跟妹妹说说。” 乔玉斓鼻子出气冷哼一声,她回想着当年乔玉姝生母四姨娘是怎么在侯府里叱咤的,想照样子编纂出一个黄子祈宠妾,否则她还真说不出自己怎么在黄家受苦了。 其实乔玉斓嫁给黄子祈后,头几年两人也好得蜜里调油,往后黄子祈虽然也厌烦乔玉斓时时端着侯府长女的架子,不肯服侍公婆,但他到底也忍了,两个相敬如宾,如此又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可成婚时,黄子祈已经是秀才身份,成婚后第二年他考中举人,此后多次参加科考,却屡屡不中,举人头衔一戴就是这么多年。到了桂州之后,黄子祈凭着家里的谋划,在当地补了个八品办事的职,本朝除科举选拔人才之外,时人想要做官,还可以去从军或请地方官绅考较品性举荐为官,黄子祈就是放弃科考,走了举荐这条路子。不过这样子戴上的官帽,只能算是个能吏,终其一生能升到五品,已是不容易。 八品的办事也就芝麻大点的官,要放在以前,这样的身份,连登永定侯府大门的资格都没有,乔玉斓是极力阻止黄子祈举荐做官的,这样得来的官位能有什么前途?可丈夫屡试不中,如果不走这条路,可能一辈子都只是个小举人。乔玉斓深感黄子祈无能,再把黄子祈和乔玉姝的丈夫一对比,她只觉得没脸见人,因此才跟娘家断了联系,不肯叫娘家人看自己笑话。 乔玉斓看不起黄子祈,平日里相处难免趾高气扬,黄子祈好脾气,忍了她这么多年,终于也有忍不了的那一天。去岁春日,黄子祈亲娘病重,乔玉斓不说去婆母跟前侍疾伺候,反而言语多有不敬,而且还几次三番当着众人的面指责黄子祈虚活小半辈子无甚作为,逼得婆母吐了三口血,让黄子祈也彻底跟她离了心。 后来黄子祈亲娘在病床上养了大半年终于好转,黄子祈便纳了府里一个照顾她亲娘的丫鬟做妾室,从此再也没去过乔玉斓那儿。这个新抬上来的妾室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对乔玉斓只有恭敬从不曾张狂。可乔玉斓还是气不过黄家人好似把自己当空气,反而把这妾室当府里正经二奶奶来看,耍手段整治了几回这个妾室,害的妾室腹中胎儿差点流产,最终惹得黄子祈震怒,带着妾室另开一府别住,乔玉斓气不过,干脆带着一双孩儿直奔上京,非要跟黄子祈一刀两断。 叫乔玉斓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乔玉姝叹了口气,她也知自己长姐心比天高,黄家恶待长姐的事多半有假,她只问长姐最后一个问题:“姐姐心意已决,我无话可说,只希望姐姐多想想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和离之后,你可有好的去处,或是常在家中陪伴父母终老,或是另觅良人,总要先有个打算。” 而乔玉斓想的却是,自己何不趁此良机,与无用鬼黄子祈和离之后,凭借侯府如日中天之势,再给自己找个有权有势的夫君,从此也不用担心招人白眼,在妹妹面前也不用低人一头。 虽不知乔玉斓已经想着给自己重新谋划前程,可乔玉姝已经深感与乔玉斓话不投机,便说:“其余的自有爹爹和母亲为姐姐做主,可母亲是因你而病,姐姐现在既然归家,就该表表孝心,我会禀告爹爹,再请梁嬷嬷看管,姐姐你就留在自己的海棠苑,日日抄经念佛,为母亲祈福,无故就不要出来了。” 乔玉斓脸色一白,知道乔玉姝是变相要把自己软禁起来,她还指望着出门多多交际,让京里的贵夫人们记起有她这么一号人物,自然不能答应乔玉姝的要求。可乔玉姝既然发话了,为的就是把乔玉斓困在府里,免得她出去惹是生非,自然不可能轻易让乔玉斓离开,当即就派了两个大力嬷嬷带乔玉斓回海棠苑,又请来梁嬷嬷,好生嘱咐要看紧乔玉斓。 至于乔玉斓带来的一双儿女,乔玉姝顾念陈熙芸还在病中,分不出精力照看孩子,干脆请了黄煜、黄姗兄妹去宁国公小住,由她代为照看。 第57章 意外 黄子祁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他只身上路,带着黄家十二万分的诚意进京,希望能够求得永定侯府的饶恕。《 前路还未明,他惶恐着自己给家里带来的灾祸,也痛恨着自己的软弱无能,越是离京近了,他就越是不能入睡,他甚至萌生出自裁以谢罪的心思。 清晨的上京城也是热闹的,城门口多得是挑担提篮的百姓等着进城填充坊市的空位,黄子祁顶着黑眼圈挑开车帘,正想告诫车夫小心避让别伤着人,就看见一位身姿挺立的青年迎候在城门口。 那人只站在那儿,就已经叫人神往,黄子祁冥冥中猜到此人必定不凡,却没想到对方看见自己的马车,也快步前来。他这一来,让黄子祁乱了手脚,黄家的根基早就移出上京,京里,还会有谁在等他呢? 青年越走越近,待他走进,黄子祁越发看清他的面容,即便多年未见,可黄子祁还是认出了来人正是自己刚升作吏部侍郎的小舅子。 “敢问阁下可是桂州都典办事黄子祁?”乔珩拱手问道 黄子祁复礼,答:“小人正是黄子祁,见过世子爷。”他以为乔珩是急着为姐姐出气,特意等着收拾自己,可没想到面前年轻却不失稳重的青年居然对他一笑,模样看上去十分可亲,也不曾为难他半分,有礼地将他引进城,似乎真只是个来接姐夫的妻弟。 黄子祁直到坐在茶楼的厢房内,还有些不相信乔珩会对自己这么和善,以至于当乔珩请他入座时,黄子祁紧张得差点跌倒。 “姐夫勿须惊慌,昨日就听说你到了京郊,因天色已晚才暂住城外,我估算着你今日该进京了,正好我又沐休,所以才去城外迎你,没想到却吓着了姐夫,是我的不是。” 乔珩十分客气,猜测黄子祁匆匆进京,应该早食都没怎么用过,还特意点了茶楼的早食,和黄子祁边吃边聊。在他的刻意引导之下,黄子祁渐渐也不再紧张。 一碗热腾腾的高汤馄饨下肚,又塞了一碟金丝玉楠糕,黄子祁才放下筷子,有些不安地说:“多谢世子爷款待,等我将家中留在京城的宅子收拾完毕,一定亲自上岳家拜访,当时候再请世子爷过府一坐。” 黄子祁看了乔珩一眼,又说:“至于内子,我明了她必定是生我气,又多年未归思家心切,不如就让她暂住在岳家,等我上门告罪,让她气消了之后,再接她回来。” 乔珩抿嘴,道:“姐夫不需如此,桂州刺史与我侯府交好,爹爹去信一封请他详诉长姐在桂州时的行径,刺史大人的书信已经送到了家中,爹爹也知道了长姐多番作为,事情闹成这样,我乔家未管束好长姐,也有过错。我爹爹的意思是,少年夫妻总有磕磕绊绊,如果姐夫还愿意做侯府的女婿,不如就让侯府居中调停,别再伤了你与长姐的情分。” 永定侯府能体谅黄家,那自然是再好不过,黄子祁立即点头,马上带着礼跟乔珩回了永定侯府,恳请岳父、岳母原谅自己糊涂行事伤了乔玉斓,希望乔玉斓能再给他一次机会,跟他回桂州去。 黄家的姿态摆得底,永定侯府又自知事情闹出来大部分要怪自家女儿作妖,当然也不会为难黄子祁,得知黄家家宅清扫尚需时间,便盛情邀请黄子祁暂住侯府,又派了下人去黄家帮忙清扫,黄子祁来前所幻想的被刁难的场景,一个都没出现。 因着黄子祁的进京,被变相禁足一月有余的乔玉斓自然也被解禁,不过陈熙芸对这个庶女失望透顶,即便允许乔玉斓在府里走动,也严令禁止她出府,这惹得乔玉斓十分不满。 “姗姐儿当心,叫你哥哥牵着你,不许乱跑。”今日侯府家宴,乔玉姝自然也要归家,她和顾源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并黄家兄妹,早早就到了侯府。 黄子祁看见黄煜和黄姗,激动得眼泪差点都下来,天知道当初乔玉斓带走两个孩子时,黄子祁心里有多痛。 黄煜和黄姗有好几个月没看见过父亲,乍一看见,两个孩子都很亲热,就连原本胆小的黄煜也高兴地跑过去扑到黄子祁怀里,更不用说天真可爱的黄姗,早就已经又蹦又跳地要黄子祁抱她了。 “当年你替斓儿找的夫婿,也是用心了。”乔嵘扶着身体好转不少的陈熙芸,两个人站在廊下看着花园里黄子祁陪两个孩子玩。 陈熙芸抬头瞪了一眼乔嵘:“原来侯爷疑心我包藏祸心多年,到现在才确定我对几个孩子没有坏心吗?” 乔嵘讪讪一笑,连忙哄着陈熙芸进屋去别吹风,陈熙芸在小辈面前给乔嵘留面子,由着乔嵘扶他进屋,可惜两人还没走进门,就见远处乔玉斓姗姗而来。 乔玉斓一看见黄子祁就气得不行,这个无能的废物又想来绑住自己,她横过眼再一看,旁边顾源就算穿着一身便服都气质不凡。两厢一对比,黄子祁抱着黄姗乔玉斓觉得他窝囊,而顾源抱着才半岁多的儿子,乔玉斓却觉得他铁汉柔情,身居高位对妻子孩儿能如此温柔,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乔珩瞥见乔玉斓打量顾源的眼神,忍不住神情一冷。 家宴是分开设下的,乔珩自然陪着父亲在外堂陪着两个姐夫,而女眷则在内堂设宴。外堂这边厢,乔家父子三人对黄子祁多有笑颜,顾源这个连襟也屡屡向黄子祁敬酒,因此黄子祁一点也没觉得不自在。 一顿饭下来,乔珩发现不怪黄子祁屡试不中,这人天性里温厚浪漫,根本不像是出身武将世家,叫他写诗咏景他能写出洋洋洒洒的锦绣文章,但叫他去考科举,光是算学就足够把他刷下来,能考中个举人,都要感谢本朝举子秋试当中算学和明法占的比重最小。 乔瑄看着自己两个姐夫,心里大呼有趣,大姐夫黄子祁,明明出身军户,偏偏喜好文墨;二姐夫顾源,出身勋贵,却没有一点纨绔子弟的恶习,最善兵法,走的是武人的路数。 “大哥,我...”乔瑄刚想悄悄跟乔珩说他对黄子祈很有好感,就被内厢一阵惊呼打断,随后里面又传来小女孩惨烈的哭声,在做的几个男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黄子祈和顾源都急得不行,乔嵘立刻派丫鬟进去询问,这边丫鬟才刚要动身进去,那边梁嬷嬷已经从里面疾步出来,说是传夫人的话,请侯爷速速请大夫前来,还有御药房的孙御医那儿也赶紧递名帖去请。 内堂里,陈熙芸一个巴掌扇在乔玉斓脸上,恨不得打死这个庶长女:“逆女!” 乔玉斓也慌了神,眼看众人都愤怒地看着她,连连摆手说道:“我不是有意的,姗姐儿是我亲生,我怎么忍心伤她,只是一时错手,我也没想到会伤着她,我不是有意的。” 方才在席上,乔玉斓见到黄煜和黄姗兄妹不过跟着乔玉姝住了一个多月,就对乔玉姝亲近有加,明明自己才是他们的亲娘,可他们却更愿意围着乔玉姝打转。乔玉斓气不过,语气十分不好地叫黄煜、黄姗回到她身边坐下。两个孩子不愿意,黄煜倒是懂事,给乔玉姝作个揖,腼腆地回到乔玉斓身边,可黄姗好动,怎么也不愿意回来坐下,乔玉斓气急竟然站起身来去拉黄姗。 乔玉斓起得急,没人想到她会有如此举动,一旁传菜的丫鬟躲闪不及,在乔玉斓去拉黄姗的时候,将手上端着的热汤打翻。乔玉斓自己见汤打翻,倒是很及时的避开去,可被她松开手的黄姗却来不及躲让,被热汤撒到了半边脸,小姑娘皮肤嫩,热汤一撒上去,脸上的皮肤就瞬间被烫红。 黄姗此刻几乎要哭晕在乔玉姝怀里,乔玉姝紧防着她用手去碰被烫伤的半边脸,一个劲儿地给黄姗抚背,嘴里安慰着小小的人儿:“姗姐儿别怕,御医很快就来了,到时候你就不疼了,等咱们养好伤,姨姨还要带姗姐儿去采菱角呢,姐儿再忍一忍,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姨姨在这儿陪着你呢。” 黄姗边哭边说话,声音凄惨的叫陈熙芸听了想落泪:“姨姨~姨姨,姗儿好疼,好疼啊,快救救姗儿,姨姨就我~” 乔玉姝噙着泪,小心地将黄姗散落的头发拨开,不让头发沾到伤口,一边安慰黄姗道:“姨姨在这儿呢,姨姨知道你疼,姨姨陪你一起疼,咱们姗儿最懂事了,再忍一会儿,你外祖母已经请人来救你了,再过一会儿就好了。” 黄煜见妹妹受苦,也开始抹泪,身子哭得一抽一抽的,握着妹妹的小手不肯放。比黄煜小一岁的顾若婍也是慌得大哭,被乔玉姝的贴身丫鬟碧湘抱在怀里。 顾若绮满脸的泪痕,抬头可怜兮兮地望着碧湘,带着哭腔不安地问:“碧湘,姗妹妹,妹妹怎么了,她说她很疼啊,妹妹疼,若婍也觉得疼,是不是御医来了妹妹就不疼了?” 碧湘把顾若绮紧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说:“没事的没事的,姗小姐会没事的。” 可碧湘望着黄姗在乔玉姝怀里痛苦的样子,她自己心里都在问:真的会没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