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帝的小骄妻》 第1章 城 “她怎么还有脸回来啊?”宋曼一进门,就听到了自角落里传来的不大和谐的声音。她的脚步顿了一顿,不过很快就恢复步子朝楼上迈去。 这是街尾的一幢写字楼,和对面西街幢幢矗立的巍峨大楼不同,地段虽不算偏,位置却偏,紧靠着南街的停车场,楼下往右拐就是林荫密布的串胡同,都是旧街道。这楼不算高,平日阳光照不到,秋冬季节就有些森冷。 宋曼爬楼的时候,有人正巧从楼上下来,在阶梯上叫住她:“宋曼……”尾音拖得长,似有那么点不确定。 宋曼摘下墨镜转过身去,对来人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真是你?”女人的笑容里透着那么点不易察觉的兴奋,像看珍惜动物似的把她上下打量了个遍。 宋曼不置可否:“好久没见了。” “是啊,你这都消失多久了,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女人笑,旁边一起来的另一个女人也在打量着她笑。 于是,宋曼也笑,手里的墨镜下意识挥了一下:“这大冬天的怎么还有苍蝇呢?不说了,这还是十月份,外面都那么干冷了,心情本来就不好,再来两只苍蝇晃得我眼晕。”说完也不睬两人,径直朝楼上走去。 她还没走远呢,身后就传来两个女人不忿夹着鄙夷的嘀咕: “神气什么呀?还以为她是咱‘柏阳’的当红花旦?出道五年,演技一点不见长,姿态倒嚣张。” “她不一直都这德行吗?谁也不放在眼里。这不,遭报应了。男朋友跟人跑了,公司也不捧了,丢人,怪不得要躲起来。” “什么男朋友啊?你可别笑话,人家邵小生被她扯着炒绯闻已经够惨了,哪能真是她男人?媒体捕风捉影的事儿你也信?” “你的意思,邵轩和李珺才是一对?” “不明摆着的事吗?这都被拍到一起去酒店了。她和李珺在公司争资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事业输,没想到情场更是输得彻底。” “宋曼这脸啊,真是丢到姥姥家了。” “就是,还不找个地洞躲起来?居然还敢回来?她心可真大。” “可不是嘛?” …… 其实,“柏阳”算不上一家公司,而是一家中小型的工作室,老板是业内两个知名的演员和歌手创立的。但是,虽然规模不大,内部结构却很合理,资金雄厚、资源丰富,工作效率也高,这从宋曼入行四五年已经进入准一线就可以看出来。 柏阳的办公区在三楼和四楼,整个两层都包了下来,也算大手笔了。宋曼的经纪人是闫雪,在业内也是鼎鼎有名的。 “回来了?”闫雪见到她,也没有意外,把一杯煮好的咖啡递给她。 宋曼说“谢谢”,双手捧着坐到布艺沙发里。 闫雪低头翻一份资料,头也不抬地问她:“最近打算怎么办?” 宋曼腹诽:我是经纪人还是你是经纪人啊? 闫雪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准确地抬起头,凉凉地瞟了她一眼:“上半年的‘艳照门’你就大红大紫了一把,这后半年还给我搞出这种烂摊子,我费了多少功夫和口舌才给你压下来。态度摆正点行吗?” 宋曼忙坐端正了,表情严肃、右手握拳:“时刻准备着。” 闫雪被她气笑,拿起手里的资料就要砸过去。宋曼忙抱头躲到沙发后,大声叫饶:“再也不敢了,女王大人,求放过!今年我一定会痛改前非,好好工作赚钱的。” “你就贫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德行?整个一盘丝洞小妖精,就是披上麻袋穿上孝衣也装不来小白菜,更别提你那渣破宇宙的演技了。” 宋曼扒拉住沙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女王大人,今年我还有戏码?房租欠费三个月,饿得快揭不开锅了。” 闫雪不买账,冷笑:“你的金主不是蛮多的吗,还会饿死?” 宋曼扮可怜:“哪有的事儿?” 闫雪嗤了声:“资源倒是不少,可就是没适合你的。‘艳照门女郎’,这还没过半年呢,正经的戏谁敢要你?” 宋曼说:“那不正经的戏呢?没关系,我不挑的。” 闫雪说:“你当你是谁,还能挑戏呢?” 宋曼忙伏低做小:“只要有戏,就是让我去演个乞丐也成。有没有,您就一句话吧。” 闫雪这才施施然笑了,低头从一沓资料中抽出一个剧本,扬手丢给她。宋曼手脚乱地接住,低头一看,不觉就念了出来:“《朱鸢》。什么题材啊?呦,还是电影呢,导演……”她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语气缓缓念来,“——薛明。” 宋曼回头看闫雪,“啪”的一声就把剧本扔桌上了:“您逗我呢?” “谁逗你了?”闫雪语气轻蔑。 宋曼说:“不逗我你给我薛明大导的剧本?” 薛明是香港著名导演,曾执导过《风雨声》、《长城》、《帝国疑云》等著名影片,上个世纪90年代取得过奥斯卡金像奖和金熊奖两项国际顶尖奖项,曾多次获得全球奖提名,是国内“第五代导演”的领军者之一。与其他喜欢任用成名演员的导演不同,薛明偏爱发掘富有潜力的新人。不过,近几年他拍的几部片子都反响平平,声势略有下滑。 尽管如此,宋曼觉得自己也没什么机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薛明再不济也是国内顶尖一线导演行列,出了名的要求苛刻,她很有自知之明,就她那破演技……呵呵。 “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嘛。”闫雪玩味地看着她,低头给自己点了根烟,无名指托住烟缸往自己面前挪了挪,漫不经心道,“正常情况下,是没你什么事。不过这次情况有点特殊,你用点心,没准就走了狗屎运呢。” “什么意思?您说明白点呐。” “急什么?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闫雪斜她一眼,狠狠往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香港近两年市场萎缩,不少演员和导演都转向内地发展,薛明也是,《朱鸢》是他来到内地的第一部作品,也是他用来冲击明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的作品,他极为重视。不过,因为题材特殊的缘故,一般的女演员不符合他的要求。你这次‘艳照门’的影响太大了,没个一年半载是洗不清了,要是寻常的片,根本没人会用你。就算风波过去了,你这‘玉女’也是万万演不成了。所以,还不如破釜沉舟,换条路走,兴许还能从那地板缝里抠出点亮光来。” 宋曼听得入神了,作出洗耳恭听的架势。闫雪是大老板柏峰从星海传媒影视公司挖过来的知名经纪人,曾经捧出过不少天后天王级人物。 所以,宋曼虽然和闫雪混熟了爱插科打诨,对闫雪的能力却是毋庸置疑的。 就见闫雪又掸了掸烟灰说:“我仔细想过了,你这样子,‘玉女掌门人’的路线是行不通了,不如,咱就学学人家商场上那一套,玩个‘反向营销’吧。” “‘反向营销’?”宋曼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闫雪狠狠拍着那《朱鸢》的剧本接着说:“回去给我好好看看,钻研钻研,这片子尺度比较大,好好练习,别给我再搞砸了!” 宋曼旁敲侧击:“……尺度有多大?” 闫雪瞪她一眼:“我怎么知道?总得来说还是文艺片,只是稍加一点□□润色。你那什么表情?薛明大导执导的,就是a级也是高逼格的大制作,多少人盯着呢,能不能轮到你还两话,你还敢挑三拣四?我告诉你,你要再搞砸,明年就给我滚回乡下种地去!” 见她真火了,宋曼忙抱住剧本贴过去表忠诚:“我一定回去好好研习,争取拿下!就是,您看……我这个演技……” 闫雪抬头瞟她一眼,心里也是无奈。 宋曼是中葡混血,身形高挑,五官比一般东方女子深邃,但又不不失东方女性的柔媚,一双杏眼波光潋滟、格外灵动,一颦一笑都带着女人味,还有股可爱的狡黠。 正常来说,就凭她这样的长相,只要演技还过得去,经她闫雪的手一包装,怎么都能红透半边天了。但是,糟就糟在她的演技实在是烂地令人发指,连演个简单的校园剧都能让人分分钟出戏,属于不说话时是女神,一开口就是女神经的典型。放弃吧,实在可惜,力捧吧,她又实在不争气。 这两年,闫雪一直处于这种纠结中,好在这丫头嘴甜,性子讨她欢心,她闲来无事时也乐得捧一捧,只是不会花大把的精力在她身上了。 其实,这也是她给自己的一个赌注。 要是还不成,她就真的要放弃了—— “回去对着镜子好好练习一下面部表情,找基友看看也行,记得,床戏也要多练练,这部剧里可是重头。要是光看演技,你这资质是削尖了脑袋也进不去的,只能另辟蹊径了。知道不?” 宋曼点头如捣蒜。 第2章 城 虽说因为电影尺度问题导致不少女演员心里顾虑,更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是薛明近两年的影片票房惨淡、这是他首次尝试的题材,大多数人心里也没底。 不过,对宋曼这种已经是沙滩上的咸鱼来说,根本无所谓了。就算演砸了又怎么样,还能比现在的境遇更糟糕?了不起再差也能炒个热度啊。 当然,前提是她得入选。 入选也没那么简单啊。刚出公司,冷风一吹,她那股子雄心壮志就像熄灭的蜡烛似的,丁点火星子都没了。 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宋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手机“滴滴滴”响个不停,都是同一个人打来的。宋曼实在烦了,这一次终于接起来,张口就骂:“你有病啊,有完没完了?有本事和李珺曝绯闻有本事你别烦我啊!邵轩,咱掰了!李珺是我死敌你不知道啊?甭管是真是假,别说男女朋友了,以后咱们友尽!” 一通大骂下来,电话那边一阵沉默。宋曼觉得不大对劲,扯着嗓门“喂”了两声。还没等她继续,那边传来一个她无比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是我。” 宋曼怔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她怀疑自己出现幻听了。可是,对方这一次清了清嗓子,让她听得更清晰了些:“晚上我回来看你。” “……”宋曼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如果说,刚才她还是一只张牙舞爪的野猫,这下已经成了家养的小宠。对于这个男人,她总是有些心虚的,倒也不是畏惧,只是在他面前,她那些臭脾气就不那么容易爆发出来。 徐彻沉稳,人也静,和他呆一块儿,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引导着她,让她隐隐觉得自己发脾气就是无理取闹。 难道,这就是高处不胜寒? 他出道多年,已然站在这个圈子里的顶峰。但是他这人很低调,性子淡,几乎没什么绯闻,人缘虽好,但真正能交心的却很少。 她和徐彻是在四年前在京都认识的。她那时候去那边拍部中日合作的偶像剧,在里面打酱油,演个女n号。剧组的待遇差,免费包的饭居然是日本大街上那种单身汉才吃的酱油泡鸡蛋拌饭。虽然日产的鸡蛋没有腥味,但是连吃一个礼拜的酱油泡鸡蛋饭谁受得了啊?她在食物上又是个格外挑的。可是她那会儿很穷,大街上那些华人开的料理店都贵得咂舌,一碗普通的青菜清汤面都要七十几元。为了钱包,她又熬了一个多礼拜,终于忍不了,一天晚上偷偷溜去了附近的小吃街。 她吃到一半,有人在她对面问了句“介意我一起坐吗”?声音清雅温和,特别好听。可是,她还没应呢,这人就在她对面坐下来了。 这么不请自坐的,宋曼心里有点不舒服,抬头看这人。 尽管见惯了娱乐圈的各色美男,这人还是非常吸引她的眼球。高高瘦瘦,气质清冽,五官也是一等一的出挑。不过,他好像喝了不少,眼神惺忪,半闭半阖的,靠在桌边喝着瓶清酒。这副颓唐的模样,配着他白皙中略带几分晕红的神色,真是极为撩人,宋曼忽然有些心跳加速。 “他就那么好?到底是哪里比我好了?”他盯着宋曼问,眼神有些嘲弄。 宋曼怔了一怔,随即明白过了。还真是醉了。这是被人甩了吧?真可惜,这么一个大帅哥,居然也有女人不长眼把他给甩了? “你心里清楚着呢,你比谁都清楚我跟他什么关系。有他没我,有我没他!就算你要走,也用不着这么恶心我吧。” 哎呦喂,还是女人被劲敌抢了的戏码!太劲爆了。 可怜她那会儿刚入行,是个呆傻二愣子,还不知道这人就是红透半边天的“巨星徐彻”。 也许是看在他姿色不错的份上,也许是真的看他可怜,宋曼居然开导起他来了。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啊,人要往前看,唠唠叨叨一大堆,他才算是安静下来。宋曼低头一看,原来他趴在桌上睡着了,夜色下的侧脸仿佛流动着一层月华,格外迷人。 他又陪了他一个多小时,直到他的经纪人找过来。 宋曼向来是个没心没肺的,但是,这人的模样那一晚不知怎么就烙印在她的脑海里了。当然了,也仅仅是记住而已,总得来说,她还是没心没肺的。 第二天,剧组难得休息一次。宋曼和经纪人说了几句就去了街上闲逛,路过河边的时候发现树底下有民间艺术家在画画,但是画了很多副都没有人要。她心生怜悯,也怀了一丝好奇走上前:“给我也来一副吧,师傅。” 日本的华人还是不少的,到处是中文标示,其实并不用刻意去学日语也可以很好地沟通。宋曼就曾经遇到过把几个中国人当成日本人的尴尬。自那以后,她遇到生人习惯第一句中文,对方不懂再来一句日文。 “画什么?”画者语气凉淡,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不像做生意的模样。 “当然是画我了。”宋曼说,心里怕这人狮子大开口,决定先下手为强,立时接道,“我给你当免费模特,不用给我钱了!” 这青年愣了愣,然后在日光里缓缓抬起头来。 宋曼怔住。 居然就是昨晚碰上的那个帅气的中国男人。他此刻正冲她微笑呢,神情莞尔,望着她的眼神温柔又包容,看得她的心都跳漏了一拍。 那时心里想的是:这人怎么可以这么帅? 当然,那次见面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她也没放心上。她事后随剧组回国,好友杜清有次拿着套珍藏版的cd进来炫耀,几个小姑娘都围着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宋曼觉得奇怪,也凑过去看,然后她一眼就认出了封面上的男人,整个人都有些发蒙。这帅哥还是个名人儿? “这可是十年珍藏版,连徐影帝当初在美国时不怎么火的歌都收录了。你们谁要?我有三套,降价出售,每套380就行了。” “天,杜清你太黑了,这套原版出来的时候就298,你居然要卖到380!” “爱要不要。” 宋曼听得一头雾水拉住杜清问:“怎么又是影帝又是唱片的,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也给我说说,让我八卦八卦。” 杜清和另一个姑娘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她,异口同声:“你不知道徐彻?” 声音大得宋曼马上捂住耳朵。她弱弱地点了点头:“我这不刚入行吗?”不认识这人还是大罪了? 然后,杜清滔滔不绝地和她讲了这位三栖巨星的种种事迹,唬得宋曼一愣一愣的。天知道,她一个二八线外的小透明见到了圈里大神真身的心情、见了却还没认出来的心情? 宋曼欲哭无泪。 这大好的机会就让她这么错过了。 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开始关注徐彻。她看了他过往的每一部电影,醉心于他大荧屏上闪闪发亮的形象。 但是,荧屏是荧屏,现实是现实,这是不一样的。她觉得自己是喜欢徐彻的,但是,她又迷茫,她爱的是他这个人还是他屏幕里的形象呢? 那时候,她进入这个圈子还不久,她还涉世未深,她真切地迷茫了。她永远都记得和徐彻拍的第一部对手戏,那是一部文艺爱情片,她饰演20出头的少女,他是她闺蜜的叔父,那样一个不到30的年轻人,却能演出年近40的中年男子的感觉。戏里的他,像是另一个人,能轻易地带她入戏,感染着周边的每一个人,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有绝代的风华。 他是天生的演员,有无与伦比的容貌和气质,只要一上荧屏就有无与伦比独特的魅力。纵观两地,本世纪又有几个人能和他比肩?虽然宋曼后来也交过别的男朋友,但是她一直都在关注他,她觉得徐彻身上有太多别人没有的东西——比如,他信教,每个礼拜都会去祷告,多年来一直坚持;他每年捐给贫困山区的钱是一个天文数字,但他从来不大肆报道;他喜欢读书,做事很专注,安静时候甚至给人有些遗世独立的感觉。 有些人只适合安静地美,但是,他拍戏时候并非是静态的。在和他合作的第一场戏里,她被佣人带入城堡式的别墅,佣人狗眼看人低,故意把她晾在玄关处。贫穷却不失淳朴的女孩,听到客厅那边有人说,安妮,去把咖啡换了。 她的英文名正好是安妮,所以下意识地走过去。然后,她看到了那个戴着眼镜、穿着烟灰色毛衣的男人驾着腿儿坐在日光下读书。那是一个儒雅的男人,时光赋予了成熟、智慧和深沉。那一刻,宋曼真的分不清现实和虚幻,深深地被他所吸引。 事后她鬼使神差地去了后台找他。那时候,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进去就看到他坐在沙发里念台词,身边都没有旁人,她走过就递上自己的本子:“徐老师,我很喜欢你的戏,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天知道她那时候有多么忐忑。是的,她害怕被拒绝。 可是,这个看上去似乎喜欢独来独往不那么好相处的人,却抬起头对她笑了一下:“当然可以。”他好像没有认出她就是那日在京都和他把酒夜谈的那个小姑娘。 她看到他眼底一圈的青黑,明显的很久没有休息过了。她也知道这场戏他为了赶进度连着拍了两天两夜,几乎没有合眼,心里忽然就那么不是滋味。 那时候,他在圈里已经是一线男星了,担纲过好几部大片的男主角,票房口碑都非常不错。他的风评也不错,但是也有不好的,比如说他人缘不好,在圈里基本没什么朋友、耍大牌之类,宋曼虽然喜欢他,但也一直处于将信将疑中,直到这一次真正见到他。 徐彻,其实是这样一个人。他复杂,却又纯粹。 这一次才算是正式认识了,不过后来也没有刻意联系。四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之后她在拍戏和上通告的时候也见过他,时间久了,彼此也熟悉起来,逐渐保持着这种似是而非的关系。 这一次艳照门时间,她算是栽在了李珺手里,没想到也惊动了徐彻。 想到今晚又要见到这个人,心里又有些忐忑。 这时候手机上又收到了一条短信。她拿出来看了看,整个人都愣在那儿。短信是徐彻发来的,很简单,甚至有些没头没尾的,却让她脚底发虚差点跪倒: 在一起吧。 第3章 城 西城区中段的路有些堵,司机路上停了又开,开了又停,急得宋曼几声催促:“师傅,您帮帮忙啊,我这是要去见朋友呢。”她又看了看手表,下班到现在,这都半个多小时了,也不知道他来了没。 “男朋友吧?”司机笑道,不过没办法,“这路况你也看到了,除非插上翅膀飞过去。” 宋曼只好认了。到了住的地方,天都擦黑了,她付了钱就急匆匆跑进铁门。后面忽然有人叫住她。宋曼回头,居然是徐彻的经纪人何堪。 然后她看到了停在何堪身后的跑车,车玻璃是茶色的,瞧不见里面的人。但是,宋曼知道一定是徐彻,喜上眉梢,屁颠屁颠小跑着过去了,还不忘甜甜地叫了声“何哥”。 何堪抖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没好气地说:“有这股嗲劲儿对着你彻哥发去,我可吃不消。” 宋曼也笑,仍是撒娇:“哪能啊?彻哥呢?”目光往车上转。 何堪指指那车玻璃。宋曼眼巴巴杵门口,伸长脖子喊了两声。翘首以盼的小模样看得何堪直摇头——这嗲劲也是没谁了,也就徐彻那性子能忍受她。 又是一阵难言的沉默,车后座另一边的车门才被人打开。 下来的男人高瘦修长,上衣只穿了件鸦青色的半高领粗毛线衫,修长的手指正划着手机屏幕,低眉敛目的,板正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这张脸修眉丽目,极是清俊,鼻梁上架着副银色细边框的眼镜,看着斯文又雅致。 “朋友刚和我私信。”他把车门关上,对他们解释了一句。 宋曼看到正主,眼睛一亮,连忙小跑着扑过去,嘴里嚷着“彻哥”。 徐彻回过头,正好把她抱个满怀,挟住她的两边腋下轻易就往上提了提,难得笑了一笑:“重了啊。” 宋曼踢蹬着腿儿叫“不依”,闹腾了好久,他才把她放下来:“这么大的事,我在香港都听到了,你倒是气定神闲的。” 宋曼眨巴眼睛:“什么事儿啊?” “还探什么?别装傻了,你彻哥还不知道你那点破事?”何堪在旁边摇头,“得咧,你们自个儿叙旧吧,我就不在这当电灯泡了。”说着就把车开了出去。 宋曼心里“咯噔”一声,不过她脑筋也转得快,可怜兮兮地贴过去,眼巴巴望着徐彻:“是啊,快倒霉死了。你再不回来,我就挺尸街头了,这个月的生活费也见底了,‘嘟嘟’的猫粮也不够了……” 徐彻听她絮絮叨叨了一大堆也只是笑了笑,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按了按:“走吧,上去再说。” 宋曼立时有些心虚。 他要是质问两句倒罢了。 宋曼垂头丧气地被他搭着背脊进了楼,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这是这片地儿为数不多的高档小区。徐彻住在顶楼,楼道里一共三户人家,前后搭成一个t形口,进出口都有监控。屋子是大平层,200个平方,是简欧风格,地上铺着米色的绒毯,墙面上也细心地做了米黄大理石半护墙,看着很温馨。俗话说“狡兔三窟”,为了避免狗仔跟拍,这只是徐彻在帝都的众多房产之一。 开了暖气后,屋子里就没那么冷了。宋曼搓着手坐在地上,玩心上来,还打了两个滚。 徐彻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看到了,把她抱起来放到沙发里,又往她背后塞了个枕头,拍拍她的脑袋:“安分点。” “我不是小孩子!”宋曼抗议。 徐彻在她身边坐下来,好整以暇地翻开一本娱乐杂志:“地上冷。” “我乐意!” 他这才抬起眼帘往她这边看了一眼,眼睛里浮起一丝凉淡的笑意:“你在玩叛逆吗?都几岁了?” “你管我几岁?甭管我几岁,您都拿我当三岁半哪。” “那你就成熟点呗。” 宋曼是真火了,操起果盘里一个苹果就朝他砸过去。 他轻松接住,放唇边咬了口,点评道:“味儿还不错。” 宋曼瞪他,心里一窝的火。过了会儿,她又哼了声说:“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徐彻推了推眼镜,气定神闲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宋曼转而说:“之前你拍戏时不给我发了条短信吗?徐彻,你什么意思?说明白点,别老像钓鱼似的吊着我,姑奶奶还不耐烦应付你呢。” 徐彻听她这么说就笑了,抬头望了她一眼:“小妖精惯会口是心非。” “你这么笃定?我可不是没人要!” 徐彻微微挑眉,不置可否。宋曼顿时气馁,垂头丧气地扁了扁嘴。知道他定力好,没想到一点不为所动。 宋曼虽然平日爱和他闹,却不是个傻的,什么事情该问什么事情不该问心里一清二楚。见他神色不豫,忙转移话题:“你真要认真和我处?”她用脚尖蹭他的脚。 徐彻洗完澡后换了身棉质睡衣裤,脚下踏拉着一双白色的棉拖鞋,长腿翘起时自然下垂,露出饱满的脚后跟,还有雪白光滑的脚踝。宋曼觉得,自己要多看几眼都要变恋足癖了,忍不住就想去撩他。 徐彻也不急,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继续翻他的娱乐新闻。宋曼就这么盯着他安静端丽的侧颜盯了好久,终于泄气,别扭道:“那就试试呗。” 他这才放下报刊,抬起眼帘对她笑了笑:“决定了?” 宋曼点头。 吃完饭后,宋曼换了身运动衣陪他出去散步。他这人没什么别的兴趣爱好,平时不是健身就是走路。从四年前认识到现在,他们的关系一直暧昧不清,像朋友,也不止朋友。平时他一个月也不见得联系她一次,但是,他有心事就会来找她,像这样,和她出去一起散散心、跑跑步。 交往? 她以前也就想想。现在愿望实现,有点儿不真实,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看他的表情。 徐彻后面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回了头,语气莞尔:“你看什么?” 宋曼脸色微红,把目光别开四处瞎晃:“看风景。” 徐彻说:“有这时间看风景,你不如想想怎么解决你现在这桩破事。” 宋曼也知道自己处境糟糕,但是被他这么直接说出来,心里还是不大高兴:“你嫌我啊?和‘艳照门女郎’呆一起很丢脸吧?” “你说话能别这么含枪带棒的吗?” 宋曼哼了一声。 徐彻叹气,无奈地摇头,把手插入一边裤袋里:“你和李珺同在柏阳,你来我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这次就栽这么狠呢?” 他没往深处讲,但是意思很明白了:宋曼,你太没用,才被人阴成这样。 她心里莫名就很委屈,停住脚步,冲他大声喊道:“你是影帝你了不起啊!我没你那么能干,我没脑子没智商被个贱人阴了,你开心了?难为您大老远从香港赶回来看我笑话!什么正式交往?您就是拿我开刷耍乐吧?” 徐彻听她一通撒泼似的嚷嚷,也没生气,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一字一句慢慢说:“昨天台湾名模梁期跳楼了,上个礼拜影后周桥还爆出了婚内出轨、自杀了。娱乐圈每天那么多头条,你这算什么,区区一个艳照门,值得我放下进行了一半的工作赶回来看你笑话?” 他的眼神很平静,眼底似乎还有几分嘲弄。意思很明显:宋曼,你以为你是谁,值得我这么浪费时间? 他说得很在理,宋曼也知道他说的是反话,但她就是难受、委屈。 这个混球!她都这么惨了,还不安慰她一下? 她这人说风就是雨,当下就在大马路上蹲了下来,抱住膝盖嚎啕大哭起来,伤心欲绝的小模样,看着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徐彻倒是不在意,但是路人纷纷回首,指指点点,看他的样子像看欺负小姑娘的流氓恶棍似的。 徐彻自问心态可以了,这时心里也有些恼火。他提了她的衣领就给拎了起来:“宋曼,你闹什么闹?” 宋曼被他唬住,瞪着他,眼泪还噙在眼眶里。徐彻不觉就笑出来:“瞧瞧你这样,眼泪说来就来,这演技但凡用一点到拍戏上,你也能成半个影后了。行了行了,有事回去再说。” 宋曼还瞪他,死活瞪着他,就是不肯回去。 徐彻逮住她的衣领,扯了两下,语气虽然还算温和,但已经带了几分威胁在里面:“你走不走?” 宋曼鼓着腮帮子说:“回去也成,但我问你个问题,你得说实话。” “问吧。” 宋曼忸怩了两下,低下头数脚下的小石头:“你是不是知道了这事儿,才特地赶回来看我的?” 徐彻抬头看了看路灯,好是想了会儿,唇边带着笑:“……也许吧。” 什么叫“也许”啊?宋曼不开心了,但她还没来得及问,衣领又被他拎起来了,直接往回拖。宋曼叫了两声,踉踉跄跄地倒退着被他一路拖回了屋子里。 第4章 城 “你什么时候也变这么暴力了?”回到屋里,宋曼愤愤地瞪他。徐彻说:“对付你这种不听话的妞子,就不该温和。” 宋曼哼了声,抬眼就看到徐彻径直朝她走来。宋曼莫名就紧张起来,下意识后退两步,一脸警惕:“你干嘛?” 徐彻只好停下来,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我去厨房煮杯咖啡。” 宋曼意会过来自己想多了,脸色微红,轻嗽了两声硬是给压了下去。她退到一边给他让出了道,弯腰伸手:“您请,影帝大人请,徐天王您请——” 话音未落,头上就挨了一记。 宋曼惊呼,抬头瞪他。 徐彻低头刮了下她的鼻梁,轻笑出声:“安分点。”拔腿去了厨房。 宋曼在后面猛瞪他,顺手比了个中指。 不料他此时正好回头,把她这使坏的小模样看个满眼,在厨房门口对她又是一笑。宋曼脸有些烧,不禁有些恼羞成怒:“煮你的咖啡去!” 徐彻说:“我只是想问你需不需要?” “需要什么?”她此刻极度不爽。 “来杯咖啡啊。”他对她莞尔眨眼。 “免了,您自个儿用吧。”宋曼气呼呼地瞪他,扭身回了房间。 这是三室一厅的大平层,主卧和一个稍大的房间在东面,她平日住的那个是小一号的房间,在客厅另一边,装修地比较温馨,满墙都贴了浅绿色的墙纸,铁床四周张了床幔。刚开始装修时徐彻征询过她的意见,她执意要这样公主式的,徐彻无奈,只好顺了她的意。她想,他那时候心里应该相当无语吧。 他这人就喜欢简约的风格。她正好相反,就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 过了会儿徐彻在外面敲门。 宋曼说:“又没锁,你自己进来呗。” 徐彻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两杯现磨咖啡,香味儿飘到她的鼻息间。原本宋曼还有气无力的,这下清醒过来,招招手示意他拿过来。 徐彻摇着头:“你能别这么懒吗,曼曼小姐?年纪一大把了还要别人伺候你?” “你不乐意啊?刚才还说要和我认真交往呢?” 徐彻走过去,把咖啡杯塞进她手心:“接着吧。” 宋曼憋闷,低头抿了口。不烫不冷,正正好,不由抬头多看了他一眼。徐彻很体贴人,以前住一个屋檐下的时候家务什么都是他包的。不过她挺心安理得的,谁让他年长她七岁呢。 咖啡味道香浓,不过喝了两口她又放下,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他:“干嘛要给我喝咖啡啊?” “晚上有事儿啊。”徐彻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暧昧。 宋曼本能地有些紧张,眨巴了下眼睛,大大的杏眼望着他,特别地纯良、特别地无辜:“什么事儿啊?” “装傻是吧,小妖精?”他抬手拨了拨她的头发,顺着她的发际线滑到她的颊畔。徐彻的手很漂亮,但是因为早年大多演的打星,练过一段时间的武术,手心有些粗糙,触摸她的脸颊时有些烫,有点痒。 宋曼被他摸地很不好意思,瓮声瓮气的:“咱们这才第一天正式交往呢,是不是快了点啊?”说着她闭上眼睛,嘟起了嘴巴,露出羞涩的表情。 徐彻忍不住笑出生来,抽回了手。 宋曼睁开眼睛,看到他在笑就火了,心里也意会过来,这人这是耍她呢——“徐彻,你有意思吗?不想睡就直说嘛,耍我有什么好玩的?” 徐彻却道:“小妖精忒不矜持。” 宋曼说:“不知道刚才谁勾引我?” “那你乐意被我勾引不?”徐彻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笑,笑容很浅淡,但是自有一股笃定的味道,宋曼仰着头望着他,不觉就有种被他吃定的感觉。不然怎么说“会当凌绝顶”呢,一高一低的,气势上就拉开了距离。她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嘟起嘴。 徐彻不是没见过女人嘟嘴,但是,他觉得别的女人做这个动作都挺幼稚,只有宋曼——说不出的可怜可爱。她平时都一肚子坏心眼,难得露出孩子气的吃瘪表情。 他忍不住就捏了她的脸颊。嗯,软软的,满满都是胶原蛋白,手感很好。他这时候想,这姑娘虽然脾气不大好,特记仇还爱钱,缺点不胜枚举,但是有些方面还是说不出的可爱的,就是对他胃口。不管她以前怎么样,她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种勃勃向上的生机,散发着蓬勃的朝气和生命力。 和她在一起,他会觉得自己也年轻了,回到无忧无虑的闲暇时刻,那些阴霾晦暗的日子忽然就消失了。 他以前也谈过几个女朋友,哪怕是弃他而去伤他至深的那个人,他也没有这种悸动的感觉。 “干嘛这么看着我?”宋曼抬头问他。 他的手还放在她脸上呢。 徐彻笑了笑收回手:“你可爱呗。” “我呸。”她满脸的不信,又灌一口咖啡。 徐彻在她身边坐下,把手里的资料递给她,低头抿一口咖啡。资料很简单,宋曼翻开第一页就看到了上面鲜明的两个大字“朱鸢”。 宋曼都愣住了,反应极大地翻起来:“不是现场试镜吗?你怎么有完整的剧本?乖乖,天王就是好啊,你走后门弄来的吧?我爱死你了,好哥哥。”她转头抱住他,照着他的脸就是一通狂亲猛亲,糊他一脸的口水。 徐彻苦笑,也只是任由她闹。 好在这妞子玩性大,兴头倒也去地快,很快就放开他低头看起剧本来。徐彻在她旁边说:“完整的剧本是不可能拿到的,就算我再有关系也不成,这是试镜的三个镜头,我给你划了重点,做了笔记,你好好看看。机会不易,别又搞砸了。” 宋曼觉得不对劲,抬头看他:“现在我都是你女朋友了,你还怂恿我去拍这种露点的戏?” “为艺术牺牲一二是难免的,我还拍过□□的呢。” “什么片?”宋曼两眼放光,招来他一个“糖炒栗子”刮头上。她泪眼汪汪:“干嘛打我?拍了不就是让人看的吗?” “那又不是什么好片。” “那是什么啊?你给说说呗。”印象里,他出道以来的形象一直都很正面,从来没爆出过这方面的丑闻。要是他拍过这种片,没道理她丁点风声都不闻啊。 徐彻又抿了口咖啡,起身站到了窗口。外面天色很暗,夜色下的城市灯影幢幢,光怪陆离。这是顶楼,四周只有黑暗里零星的灯火。过了良久,他才开口说:“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和家里的关系也不好,一个人在国外很艰难,有段时间犯了糊涂,加上被人诓骗,就去拍了部三级片。制作挺粗糙的,只在海外流传,内地鲜少有人知道,就算有也是上个世纪才有的盗版光碟吧。”他说着自己都笑起来。 天啦噜,他居然拍过这种限制级影片! 宋曼觉得自己浑身都沸腾起来了:“求片名!” 徐彻回头在她脑袋上扇了一掌,力道不大,宠溺较多。他说:“再贫?” 宋曼扁扁嘴,仍是可怜兮兮地和他卖乖,眨眼睛、摇屁股,嗲声嗲气地说:“人家真的想看嘛。” 徐彻按住她的肩膀就给推到了床上,打开床头柜掏了根皮带出来,直接把她的双手绑到了铁床上。宋曼大叫,踢蹬他:“你干什么?想干什么?我可不玩□□这些奇怪游戏的!” 她嘴里虽然在叫,脸上却是嘻嘻哈哈的表情,眼睛里都是春意,带着那么点挑衅。 徐彻被她看得火都上来了,抬手把她推过去,在她的屁股上就拍了一把:“安分点。小妖精,你要再闹腾,我不介意动点真格的。” “来啊来啊,你来啊,我怕你啊。” 徐彻被气笑了,弯腰将双手撑在她的脸颊两侧,自上而下俯视她:“你就这么有恃无恐,笃定了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他虽然在笑,这时候眼睛里的笑意已经很淡了。宋曼是个非常敏感的人,虽然演技渣,但是察言观色还是会的,也见好就收,无辜地摇摇头,“不敢。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都被您绑起来了,就让您为所欲为吧。” 徐彻又笑了,薄唇贴到她耳边,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耳垂。 像过电似的,宋曼颤了颤,想要挣扎,却被他按住了肩膀:“你不是说——让我为所欲为吗?” 宋曼被堵了个严实,有些气急败坏:“玩笑话你也当真啊?快放开我!” “那怎么行?”徐彻轻笑,慢条斯理地说,“我放开了你,谁陪你试戏呢?” “?” “怎么我的意思还不明白吗?我是这部戏的男主角、男一号。” 宋曼被雷了个魂飞天外。 天啦噜,居然是要和这个人演限制级床戏?怪不得他一直气定神闲的!混蛋,瞒地她好苦! 第5章 城 试镜那天,宋曼一改赖床的老毛病,早上6点就起来了。她穿衣的时候,徐彻从后面抱住她,下颌搁在她的颈窝处:“不多睡一会儿?试镜要9点才开始,你现在过去,也是等的份。”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早点去熟悉一下环境也好,再不济也能给导演和副导编剧混个眼熟。”她吐吐舌头。 徐彻掰过她的脸,温柔地吻了吻她的脸颊。 温热的气息拂到她的脸上,像是羽毛轻地挠,弄得她心里也痒痒的,不由粗声粗气瞪他道:“干嘛?” 徐彻笑了,刮了下她的脸颊:“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呢,咱也睡了这么多天了,怎么你还对我这个态度啊?” “那你想我对你什么态度啊?” 徐彻把脸侧过去,指了指:“亲一下。” 宋曼哼了声。 徐彻笑道:“不亲也行,我和薛明大导是好些年的老相识了,要是我一个嘴不严实,把你那些老底都透给他,不知道他还会不会选你?” “天啦噜,你还会这么干?我好怕哦。”她故意拍着胸口夸张地喘着气。 徐彻都被她气笑了,拧住她的耳朵说:“再贫?” “松手松手!” “那你还贫不?” “再不敢了!” 徐彻这才放开她,安抚似的揉了揉她有些红的耳朵:“痛吗?” 她瞪他。 徐彻笑了笑:“痛也好,让你长些记性,没得就上房揭瓦。” “不痛!”她赌气道。 “那更好,我才舍不得弄疼你。” 宋曼再一次吃瘪,转身开始穿衣服,再不理会他了。徐彻觉得她这样子也可爱,有时候就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倔着呢。但是,宋曼绝不是小孩子了。她母亲是香港人,是中葡混血,父亲是内地人、一个教授,不过早年也也在香港那边生活。所以,宋曼有四分之一的葡萄牙血统。早年她父母离异,他父亲整日酗酒,把身体喝坏了,后来就只能躺在床上靠着吊瓶和中药过了。宋曼很小就出去捡破烂赚钱,她没有读过高中,也不是什么聪明的孩子,打小成绩也不怎么好,但是胜在鬼机灵,会讨好人,在他们村里那一片就特别讨喜。 之后中考出来,她考得很差,就上了一所中专。她和他说过,那会儿她真觉得前途一片黑暗,像几年没采过的黑心老板开的煤窑洞似的,整天除了发呆就是发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她在老师的指点下努力了一把,终于考上了一所三流艺校,勉强也算个大专生了。她长相出众,后来被星探发现,就此进入了娱乐圈。 在圈里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了,宋曼不是什么纯洁的小百花,这些他都知道。只有真的在乎一个人,才会感其受而受,痛其伤而伤。而她越是快乐,他就越能感受到她豁达背后的辛酸。 他是不希望宋曼拍这部戏的,虽然还够不上三级,但是露的镜头还不少。可是他知道宋曼的个性,不让她拍就是断了她的机会,她只会敌视他。她这人也有些急功近利,不喜欢稳打稳扎,有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这一点,他说过她了,她每次嘴里应着,实际上照样我行我素。徐彻自此知道了,这小妖精脾气硬着呢,忒任性。 徐彻开了他那辆平时不怎么开的莲花跑车送她到片场。宋曼和他道别后就下了车,临了还不忘告诫一句:“你往西边开,那边人少,到了停车场再往后面绕场馆兜一圈。” “就这么怕被人瞧见啊?那你有本事别坐爷的车。”徐彻挑挑眉,修长的手指敲敲方向盘。 “别跟我爷来爷去的,姐姐不喜欢。你就是个唱戏的,真当你自个儿是西山脚下那帮大院里的红几代子弟哥们儿啊?” 徐彻哭笑不得。今儿气温回暖,他只穿了件白衬衫,领口的扣子解了两颗,露出锁骨,看着就带着那么几分不羁。但是他这人偏生高瘦而不粗犷,一张脸儿特精致,笑起来眉眼间都是风情。总而言之,他这人从里到外都是精雕细琢的感觉,仿佛天生就是这四九城底下吃皇粮长大的,搁过往那些年,也定是个公子哥的命。 说来也奇怪,宋曼虽不清楚他早些年过得怎么样,但也知道是不怎么样的。他从不和她说以前的事,但是她听他的经纪人阿堪隐约说起过,说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家里人送到旧金山上学,寄住在长辈的好友家,一年到头也见不到父母几面。 徐彻人很好,脾性好,也会照顾人,但是,相处久了就发现他这人有些闷,和荧屏前神采飞扬的百变模样不同。屏幕像是他的一层□□,隐藏了他安静内向的那一面。 从出道开始,他就这样。刚开始那些年也有人抨击过他不合群、耍大牌,但是真正了解他的人就知道,他只是不善于交际而已。 宋曼以为自己来得算早了,到了试镜地点,才发现休息区已经或站或坐了一堆人,其中还有不少熟人。 “宋曼?”李珺看到她,脸色有些不自在,在座位上犹豫着要不要过来。 宋曼能理解她。她一出道就以“玉女掌门人”自居,现在却跑来紧赶着拍这种有颜色的戏,还碰巧遇到她这么个大熟人,面子上当然有些过不去了。她俩在柏阳势同水火,抢戏、抢男人的新闻层出不穷,打个板子去桥底下说书、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嗨。”宋曼主动过去打招呼。 “嗨。”李珺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勉强。 宋曼谁啊?你越不高兴她就越开心,绝对是趁你病要你命、痛打落水狗的典型,李珺要是哪天病倒了,她肯定提前给她送几束白菊花去。 “你来试什么角色啊?” 李珺实在不想搭理她,奈何这边过道里人不少,只好耐着性子不咸不淡地说:“朱鸢。” “这么巧,我也是来试这个角色的。”宋曼作出惊讶的神情,一点不像作假。 李珺嘴角抽了抽,心里骂道:拜托,这部电影除了女主还有别的女性角色吗?哦,对了,还有女主她妈、她二姑、她三姨和n个女同学路人甲。 这小碧池现在的演技要是用到拍戏中十分之一,也不至于每每都演成那个烂德行。 李珺比宋曼晚出道两年,却在短短一年内迅速蹿红,而宋曼今年却丑闻缠身,很久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了,柏阳内部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隐隐有让她取代宋曼的意思。 事业胜出,这下男人也顺便来掺和一脚了。 宋曼在心里冷笑。 李珺这时说:“你跟邵轩怎么样了?说真的,那事儿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放心上。” 宋曼说:“是不小心去酒店了还是不小心开房了?你确实不是故意的,你预谋很久了啊。怎么,睡了我不要的男人,很有成就感吗?” 李珺脸色阵青阵白:“宋曼,你瞎说什么。别这么口没遮拦的!” “我一直都这样啊,你第一天认识我啊?”宋曼摆摆手说:“你跟邵轩的事我不感兴趣,你们在一起也好不在一起也好,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反正我已经跟他掰了。他也就那样啊,就你拿他当宝贝。” 李珺本来想刺她两句,倒被她反讽了,气得不行,当下也冷笑:“宋曼,你这德行一点没改啊,不打肿脸充胖子你会死吗?你不要邵轩还是邵轩不要你啊?” 宋曼“啧啧”了两声:“我都找好下家了,比他好十倍,至于还把着他这茅厕不放吗?就你拿他当个宝。” 李珺“呵呵”冷笑了两声:“下家?这才几天功夫,你就找好下家了?接下来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你现在男人是咱柏阳的老总柏峰吧?还是影帝徐彻啊?” 想不到你智商不行还爱装逼,这猜测能力还不错嘛——宋曼一脸震惊地望着她。 李珺说:“怎么,被我拆穿了,编不下去了?” 宋曼竖起大拇指:“你牛逼,你了不起。” 李珺还想和她吵两句,就轮到他们了。她深吸一口气,先宋曼一步推门走了进去。 第6章 城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李珺才出来。和宋曼擦肩而过时,她是挺直腰的,脸上颇有得色。宋曼略一沉吟,不置可否。 李珺那个破演技,并不比她好多少,她刚拍的新戏她还看过呢,那个渣的!朱鸢这种性格跨度极大的角色,她能驾驭?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看她这嘚瑟劲,得了,不是有后台就是带资进组。不过她也不怕,薛明但凡是个脑子清醒的也不可能任由制片方和投资方搞这种小动作,毕竟,这是他转战内地的第一部重量级的戏,是他事业转折的起点。 宋曼向来是个沉得住气的,这么一想就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人不多,导演薛明和副导冯罡,右手边是制片人。宋曼的目光匆匆一扫,往左一望,眼神就定住了——徐彻低着头驾着一双长腿在那翻剧本,不时推一下鼻梁上的眼镜。 宋曼忙收回目光。 《朱鸢》是一部悬疑向的文艺片,讲述了女主角朱鸢和她的老师江淮、她的学生裴文天之间的恩怨纠葛。近几年影视圈有个怪圈,但凡要拿国际大奖的大片,必然要触碰一下禁忌,什么同性恋啊忘年恋啊姐弟恋啊都有,再来点□□戏就更棒了。甭管剧本怎么样,七拼八凑整成一锅大杂烩,要是灯光摄影效果和后期处理都不错,就能给人不觉明历的感觉,妥妥地能拿大奖的节奏啊。 当然了,这部戏是真有内涵还是强行装逼装内涵——宋曼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女主角这个角色。 整体而言,这部剧很有张力,对演员的演技要求也不低。要不是徐彻连夜加班赶点给她讲解剖析这个人物,又带着她练了无数遍,她真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过了会儿,薛明开口说:“就演朱鸢雨夜绝望奔跑那段吧。” 宋曼微微一怔,极力忍住才能不朝徐彻望去。这走后门也太明显了吧?他给她着重练习的就有这段。 宋曼深呼吸了一下,再次抬眼时,眼神就试着改变了。她一脸惊恐地望向前方,双眼瞪得老大,不可置信的样子,然后身子剧烈地抖了抖—— “停。”演了没两秒钟,薛明就伸手扶住了额头。之前试镜的也有演技烂的,但就是没有烂到这种程度的。 这个场景在剧里正好是暴雨夜,朱鸢因为得知了自己的老师江淮可能就是杀害裴文天的凶手,震惊恐惧之余而产生的一系列幻想。 薛明想了想,为了不刺伤小新人的自尊心,语气尽量委婉:“紧张、震惊、惊恐到焦虑是一个过程,朱鸢是个内心敏感的女孩,这些情绪如果过渡地不大自然,就有些奇怪了。” 何止是奇怪,简直就是雷人。这演的,身子抖得像筛糠似的,去演小品得咧。 副导和制片人对视一眼,也点点头。薛明和他们的意思是一致的,这姑娘长得挺不错,可演技真的太烂了。 就在他们打算划掉宋曼的名字时,旁边一人淡淡地插话:“她的眼神里很有戏,虽然肢体协调度还不是很高,有点跟不上,面部表情的处理还不是很完善,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可圈可点了。” 薛明震惊地回头,在看到说话人是徐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只有低头才能掩饰不断抽搐的眼角:老弟,这姑娘跟你是什么关系,如此睁着眼睛说瞎话? 宋曼也很紧张,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徐彻,默默地垂下了头。 虽然她不排斥走后门,但走后门走得这么明显,也有些羞耻啊。 徐彻对她说:“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宋曼求之不得,乖巧地应了声,对几人鞠躬,一一问好后才推门出去,出去后把门轻轻关上。 “倒是挺有礼貌的。”薛明笑道,钢笔在她的名字后门游移,“外在条件挺符合,但是这演技……” “这不大适合吧,后面还有一帮呢。”制片人脸色为难,“刚才那个叫田薇的就不错啊,小姑娘演技挺好的,长得也比这个差。” “我觉得刚才那个李珺不错啊。”一个投资商说。 薛明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眼神变得犀利,手里的本子狠狠拍了下:“咱们事先约定过,别的角色我可以让步,但是,女主角一定要是最适合的。你们没忘吧?” 制片人和投资商都有些尴尬,对视一眼,面面相觑。正僵持着,徐彻放下剧本抬起头说:“那就让她们都试一试吧,选个最适合的。” 徐彻在圈里的地位毋庸置疑,出道十三年已经红遍大江南北,曾多次夺冠多个国际电影节,当之无愧的影帝。更为难得的是他在歌坛和电视方面的事业也毫不逊色,实至名归的三栖巨星。翻遍港澳台和内地,本世纪能和他一比的也就是邵阳了。 这个圈子里的人总喜欢把这两人放在一起比较,不过这两年邵阳致力于海外歌坛的发展,在影视方面略微落后于徐彻。 他的意见,有时候在圈内就是金口玉言。 薛明和他私交不错,知道他这人从不说没谱的事儿,笑着问道:“老弟你有什么意见?不妨直说。” 徐彻也对他笑了笑,手指点在剧本上,轻轻画了个圈:“现在选的话,实在很难选出最合适的,不如给她们来个培训,一个月后再一较高下,如何?” 薛明和副导几人商量了一下,觉得他这个提议不错,就此拍板,暂定三人入围——星海的田薇、柏阳的李珺和宋曼。 星海和柏阳可是死对头啊! 柏阳的老总柏峰原本是星海传媒影视公司力捧的一线男星,后来因为星海高层要捧老总的弟弟而冷落了他,所以和星海掰了,闹得很不愉快。星海随即雪藏了他,想给他点颜色逼他屈服。谁知柏峰也不是个软柿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联合影帝邵阳出走,创立了的柏阳工作室。 宋曼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滋味难辨,随之而来的是欣喜,好歹是入围了,只要一个月后击败另外两位竞争对手,她就赢了! 回去后,她整个人都是飘飘然的,难得下厨做了次饭,在厨房烧菜的时候一边哼歌一边扭屁股。看得徐彻觉得好笑,在她后面说:“只是初选入围,你用得着这么嘚瑟吗?” “你懂什么?我这破演技,能入围就不错了。你是影帝,你不会了解的。” “哪有人这么埋汰自己的?曼曼,你是最棒的。” 宋曼手里挥着的锅铲都放了下来,回头看他,一脸破天荒的表情,似乎是在说:你丫也会夸我,不一直都说我是小碧池吗? 徐彻笑起来,被她的表情逗笑了。笑过后,他走到她身后搂住她的腰,低头将唇贴在她的耳边:“晚儿出去逛逛吧,老是窝家里,都憋出毛病来了。” “你不怕被狗仔拍啊?” “怕什么?我都快奔三的人了,再不找个女朋友就真要发霉了。” “得了,您可是国民男神,想跟您的女人下到八岁上到八十岁一望一大把,您还会找不到?” “找个不难,只是……”他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宋曼被他弄得心里痒痒的:“话怎么说一半呢?” “快翻,菜要糊了。” 宋曼惊呼一声,忙低头铲菜。事实证明,指望一个常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烧饭是多么地不靠谱。徐彻看着焦了一大半的炒菜和飘着鱼鳞的汤,还是放下了碗筷,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我们出去吃吧。” 宋曼颓然地低下头。 烧个菜,咋就这么难呢?果然,她除了蛋炒饭还是只会蛋炒饭。那些年,她会做的也就是蛋炒饭和紫菜汤了。 出门前,徐彻给她拿了条围巾,低头慢慢帮她系上。他动作细致,做一件事的时候特别认真,此刻低头专注的模样让宋曼有些愣怔。这个距离近在咫尺,他的温热的呼吸扑到她的面颊上,她一抬头就可以看见他修长的弯弯的睫毛。 她忽然心如擂鼓。 “怎么了?”系完了,徐彻直起身,有些诧异地问她。 宋曼如梦初醒,轻嗽了一声,掩去脸上的不自然:“没事。”她低头穿鞋,可能是太紧张的缘故,不小心把鞋带打了个死结。越急切这鞋带就越像和她作对似的,怎么都解不开,她的脸都涨红了。 这样窘迫,徐彻都不忍心了,弯腰蹲下:“我来吧。” 宋曼的动作顿住,还未抬头,两根缠住的鞋带就到了他手里。 徐彻很有耐心,慢慢帮她松着、解着,像对待一件非常隆重的事情。宋曼抿了抿唇,偷偷抬眼打量了一下这个近在咫尺的青年。 很少有人对她这么不厌其烦。她脾气不好,但她并非生来如此。宋曼打小就知道自己命贱,也懒得低眉顺目地去摇尾乞怜,那些人不待见她,她干嘛要躲着?她就是要笑,偏偏要过得比他们都开心,让他们气死。 她就是这么小心眼。 她的尖锐,只是想要保护自己而已。 “好了。”徐彻把完全松开的两条带子展现在她面前给她看,笑了笑,又细心地帮她绑了一个蝴蝶结。 宋曼站起来,先他一步出了门:“谢谢。” 徐彻知道她这是别扭呢,觉得好笑。再尖酸也只是个小姑娘而已。 这段时间因为西城区那边两处高档小区开盘的缘故,长安街东段这片特别热闹。从朝阳到石景山那边,这是必经之路,徐彻也懒得绕远,只得换了辆更低调的国产东风。宋曼上去时候还一脸嫌弃呢,小手在车玻璃上连拍了三下:“这种破车,我都八百年不开了。” “就你挑。”徐彻笑骂,在她的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一把。 宋曼回头瞪他,一副炸毛的表情:“不许再拍我屁股!” 徐彻微微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得斯文,还笑得有那么点无所谓的焉坏:“手感太好,每次都忍不住。” “徐彻你祖宗的……啊,别拍,别拍屁股……” 第7章 城 车开到西山脚下速度就慢了。下了立交,徐彻兜兜转转拐进一处旧街道,绕了两圈进了个更窄的胡同,出来时候就是个旧厂房,四周是低矮的围墙,中间的空地有的地方都长了半人高的荒草,像是很久没人修葺过了。远处廊下的几扇铁闸门半开半落,几个工人蹲地上干活。 徐彻找了个空位置把车停过去,对宋曼说:“下去吧。” “这哪儿啊?”宋曼一脸好奇。 徐彻熄了火,下了车就把车门关上:“以前是个花岗岩石材厂,两个台湾老板开的,后来开不下去了,我朋友花了九个亿给低价盘了下来。” “哇喔。”宋曼惊呼,往那廊下走了几步。几个工人看到他们抬起头,宋曼笑眯眯地和他们打过招呼,脑袋还往那黑漆漆的厂房里面探。 “别看了。”徐彻拽住她往外面拖,“就是来停个车,不是带你来晃悠的。”说着又和那几个工人聊了两句,递了几根烟,回头拉着宋曼从侧门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就是一溜儿的胡同巷子,偶尔瞧见角落里几棵树也叫不出名儿,但是看那枝繁叶茂的样子和粗粗的躯干也知道年岁不短了。宋曼是南方人,以前在南地儿读的艺校,来了北京后大多时候就呆在公司,或者外出拍戏。她没来过这儿,看什么都新鲜。 她的问题很多,问东问西的,徐彻也一一耐着性子答复她。后来走到胡同深处,明显进了一条旧街道,路上不是骑自行车就是步行的,很少看见机动车。街道两边是一个个隐匿在林木里的院墙,高墙大院,只能看见外面的门号和标牌。宋曼问他往哪儿去,徐彻说去见几个老朋友。 宋曼见他似乎不想多说,也不再多问。 约莫又走了十几分钟,终于能瞧见街道尽头的三岔口了,往左是条小道,右边是另一个大院,门口有两排路灯,可能是时间久了,坏了好几盏,远远望去就有些昏暗。不过宋曼视力好,还是能瞧见路灯下的岗亭。有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在灯影下和站岗的警卫说话,宋曼觉得那背影极为熟悉,又实在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心里就有些不祥的预感。 果然,那男人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宋曼像被雷击了一样呆在原地。 徐彻却笑起来,远远和那人打了个招呼,拉着僵直的宋曼快步过去:“四哥。怎么您自个儿来了?叫个人来接我一下就成。” 俞庭君的目光在宋曼身上停了两秒,面无表情地收回去:“很久没见你了。这些日子混得好吗?” “一切都好。”徐彻笑了笑,“我习惯一个人了,舒坦。对了,这是宋曼、曼曼,我女朋友。曼曼,叫人啊,这是我表哥,家里那辈里排第四,你叫四哥就成。” 宋曼好不容易才扯动嘴角:“……四……四哥好。” 俞庭君不置可否。 宋曼手心都是汗,被徐彻拽着才能勉强挪动脚步。这算是个什么事?以前跟过的男人是现任金主的表哥?这尴尬的!不过人俞四公子好像不记得她了。也好,上天保佑,可别想起她来。那些年的那些破事,她可不打算再提起了。 走了几步路,沿路看到有大楼、也有篮球场和食堂,还有杂货店和各色小吃店,和外面的街道没有什么两样,像个自给自足的小社会,特别安静。路上碰到熟人,打起招呼来也特熟络。 俞庭君带他们去了一个俱乐部,就在游泳馆后面的街道,挺僻静的,周边绿树成荫。这地方地段高,站楼上往东边望去,隐隐可以窥见几栋建筑,像博物馆,也像电视台。 “你看什么呢?”后面有人打趣她,递过来一杯鸡尾酒。 宋曼回头接过,嘴里称谢,心里憋得难受,不由就把疑惑说了:“那边是什么啊?” 孟凡往那边一望就笑了:“就是个建筑群,那看得玻璃窗特多的是军事博物馆,我还去过呢,没什么意思。再往前面就是科学院和几个研究院了,那地方我没去过,不过我知道,我们家楼上那几个老爷子都在那里工作。” “您的长辈也是搞科研的?”宋曼屏息静气。她这人虽然狂,但是对于学识渊博的人本能地有种崇敬心理。 “我家那老头?别逗了,他就是个在教育部做事的小干部,每月领个四五千多块的工资累死累活,哪能和那些老爷子比?一个项目的奖金就顶他一年的了。” 宋曼说:“您别谦虚了。” 孟凡哈哈笑:“徐哥这个万年光棍也处了女朋友了,难得啊,还是这么个好模样。我就看你对眼,话也投机。来,咱们喝,不理那些糙老爷们。” 宋曼笑着和她碰杯,也渐渐放开。 那边几个男人在打麻将,打得热火朝天,地上零食瓜果皮屑乱飞,也没个人愿意屈尊收拾。徐彻没有下场,和俞庭君在过道窗口的位置聊天。 宋曼心里发苦。这二人怎么看着就是这么副熟络的模样? 但是,再不乐意也只能憋着,俞四公子是谁啊?敢打断他和旁人对话,那是活不耐烦了。宋曼心里抓耳又挠腮,悔地肠子都青了。这两人……这两人怎么就成表兄弟了?天下还有这么巧的事儿?徐彻这么个旧金山长大长混娱乐圈的人,怎么就和这位爷有亲戚关系呢? 她倒不怕俞庭君对她还有念想,那是不可能的。这位爷要求高着呢,几年前就和他两清了,而今还有心尖上挂念的人,哪有那个闲工夫理会她。但是,徐彻呢?他要知道了怎么想? 搞得好像她故意似的。换个人也不信有这种巧合吧? 宋曼真觉得这是老天爷在玩她。 “你怎么和她搞一块儿了?”聊得久了,俞庭君忽然说起。 徐彻神态磊落,没半点不自在:“我怎么就不能正儿八经找个女人了?” “别混淆视听,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徐彻也收了那点痞,和他正正经经对上视线,半点不动摇,语声听着有点半真半假:“我就是喜欢她呀。” 俞庭君皱了皱眉,抬手掸了掸烟灰:“你找个什么样的不好,偏偏要找宋曼?你知道她以前是个什么样?” “甭说以前,就是现在、当下,我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 “那你就该知道,她不是什么良配。”他这人在部队里待过,又是学的指挥系和管理,这些年说话做事都带着那么几分毋庸置疑的味道。徐彻虽只小了他几个月,他话里行就也把他当小辈似的发号施令。徐彻也不是个甘于人下的,虽然对他尊敬,但是该忤逆的照样忤逆。 “好不好别人说了都不算。” 俞庭君沉默了会儿,忽然说:“那门兆佳呢?” 徐彻安静了下来。 黑暗里只有指尖闪烁的烟火星子。他盯着瞧了很久,才说:“那是过去式了。” “是吗?”俞庭君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要是熟悉他的人就铁定知道,这声音里含着那么几分不易察觉的讽刺。他站直了,居高临下地望着徐彻,凑近了,曲起的食指敲了敲他的肩膀:“你说的没错,自个儿的事情,自己心里想明白,旁人操再多的心也没用。” 徐彻不说话,眉眼安静地垂下来。 俞庭君也觉得无趣,转身离开。 麻将打得热火朝天,宋曼和孟凡也越聊越投缘,聊着聊着就说起了徐彻。孟凡说:“我和徐哥不大熟。” 宋曼佯装不明白,刺探道:“你们不是他的发小?他不打小就在这儿?” 孟凡单纯,果然上当:“哪有的事儿?他妈以前和徐首长是未婚先……”孟凡惊觉自己嘴太快,忙刹住,低头抿一口酒。 宋曼早被勾起了好奇心,推搡她:“和我说说呗,这种事儿,我不好当面问他,可我打心眼里关心他呢。妹子,你就当做个好事了。” 孟凡权衡再三,终是点头。接下来这一开口,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不完了:“未婚先孕。不过这事不敢让家里人知道,多丢人啊,要是俩老爷子知道还不得打死她,就把徐哥送国外去了。徐哥的母亲,也就是俞四哥的三姨,人称‘俞三小姐’,年轻时候可是咱西郊这边陆军司令部大院的一枝花啊。她喜欢徐首长喜欢得紧呢,徐首长却喜欢个团里的普通姑娘,后来和人结了婚。徐哥这么没名没分的,更不能回来了。也是因为这事,他和他爸他妈都不怎么对付。” 宋曼听得一愣一愣的,脑袋都转不过弯来了,只得问:“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啊,徐首长和那姑娘离了婚,改娶了俞三小姐呗。这算是转正了,不过,徐哥还是不肯回来,宁愿一个人在国外过苦日子。他这人有点倔劲,还有那么点说不清的别扭劲,他就觉得他爸他妈这两人忒闹腾、不安生,还有那么点瞧不上他们这桩破事。”孟凡又叹了口气,“一方面,徐伯父也觉得他干的这行当不入流,从来不在外面说他还有个儿子。你也知道,他多拧啊,还能舔着脸上赶着?这些年几乎是过节都不回来,能躲着就躲着,除非那俩老爷子想得慌。” 宋曼不说话了。 孟凡扁扁嘴,起身伸了个懒腰:“这一箩筐一箩筐的破事啊,要是仔细拾掇着能给它装几大箱,跟你说个三天三夜也讲不完。你可别以为我是胡说,生活啊,远比八点档狗血电视剧还狗血。不过,也不好说谁对谁错,他们几个都有原因。不过我们做小辈的嘛,也不好多置喙。你说是不?” 这一点,宋曼倒是认同的,于是也笑了一下:“也对。” 不过笑得有些闷。 麻将打到半夜才撤了席,俞庭君亲自送人到岗亭那边,临行前还叮嘱他:“有空儿回来,不见你家老头也可以见见你妈你小妹,三姨嘴里不说,心里惦记着你。” 徐彻有些敷衍地“嗯”了两声。 俞庭君掌控惯了,容不得别人跟他耍滑头,冷眼一扫嗓门就提起来了:“你几个意思,跟我瞎日咕什么呢?我跟你说话呢你听不到啊?今儿你把话给我讲明白了,回不回来一句话?” 他一发脾气那股腔调就上来了,劈头盖脸先是一顿骂。徐彻早年在美国也是个混子,加之没人管,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三天两头地进局子,入了这行倒是收敛了不少,人也愈发沉敛了,逢生人也是微微笑的,乍一眼看还颇端庄、颇斯文。但不管怎么说,论脾气,十个徐彻也抵不上一个俞庭君,想着这是大院门口呢,闹大了可不好看,忙给他伏低做小顺毛儿:“回来,有空儿一定回来。” 俞庭君哼了声,这才抬脚走了。 徐彻舒一口气,苦笑:“这叫个什么事儿?他自己家里兄弟姐妹一大帮,侄子侄女儿更是一箩筐,不着调的海了去了,怎么偏偏盯上我?” 宋曼在旁边观望,方才还像个贼似的躲着,现下开始幸灾乐祸:“该!” 徐彻回头提起她,直接夹到腋下:“说什么呢?再说一遍来听听?” “你这是公报私仇!方才怎么不见你耍横?柿子尽挑软的捏,现眼!” 徐彻一巴掌拍到她挺翘的小屁股上,惹来宋曼一阵惊呼,眼泪都下来了。徐彻才把她放下来,好笑地看着她:“我手劲不大吧,怎么就给整哭了?” 换你大街上给人打屁股试试! 宋曼腹诽,憋着气跺着脚跑了,直接拦了辆计程车,连他在后面追她都没回头。 第8章 城 过了两天宋曼就和李珺一道去上海参加培训了。闫雪担心她照顾不来自己,给她找了个助理,叫宋知心,是个苏州姑娘,以前在蛋糕店打过工。 到了上海都是十一月份了。宋曼很怕冷,这还没到冬天就连呢大衣都套上了。为着这事,一起培训的几人总是笑话她,人前嘻嘻哈哈像是姐妹似的。但是私底下怎么咒她,宋曼就不得而知了。 这次来参加培训的除了柏阳的宋曼和李珺、星海的田薇外,还有一个临时插入的,叫乔欣,是中宸的艺人,还是个新人,去年刚刚出道的。 “你也玩微博?”这天早上,练完舞后宋曼盘膝坐落地窗边玩手机,乔欣就凑了过去,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 宋曼收了手机,不置可否:“你没有微博吗?” “有是有,不过不常玩,大多时候交给经纪人打理。” “那也好。” 乔欣见她虽然笑,话却不多,这话茬就有些接不下去了,一时有些尴尬。虽然中宸是合作方之一,但是这四人里就她的资历最浅,她观望了一下,唯有丑闻缠身的宋曼较好拉拢,没料到这人也不是个善茬。 宋曼见下马威到了,也不再端着,转而一笑说:“我倒也想,不过我的经纪人还是个小姑娘呢,刚招的,有些事儿还得我自个儿上阵,实在不放心。” 乔欣的脸色这才好看些:“一起看剧本吧?” “好。” “咱是不是还要学下围棋、苏州评弹、国画和舞蹈啊?”乔欣忽然问起。 “应该要的,剧里的朱鸢是学摄影的,擅长国画,舞蹈和评弹技艺都很精湛,我记得有一场就是她和男主角江淮的对弈。” “说起来,到底谁演男主角啊?”乔欣问。 “谁知道呢。”宋曼垂下眼帘,唇边含了一丝笑,手里漫不经心地翻起书页来,但是,那种愉悦是从眼底透露出来的。 乔欣不经意瞥了她一眼,眼神微微凝固。 下午又练了一下午的舞,晚上导演和制片人请吃饭,地点定在附近的一家小酒楼。这地方僻静,在巷尾的拐角处,不往里走还真发现不了。不过,味道是真不错。国人喜欢围着大圆桌吃,图个热闹,凑个喜庆,酒足饭饱后话也就多起来了。 “薛导、冯老师、李老师,我敬你们,多谢这么多天来对我们的栽培和鼓励,甭管成不成、能不能选上,对我来说都意义重大。”乔欣端着杯子起来敬酒,一个个敬过去,竟也不怯场。小姑娘的面子,三人还是要给的,都笑着喝了。 “马屁精。”宋曼身边的李珺不屑地轻哼了声,颇有些瞧不上的意态。 宋曼回头对她微笑:“会拍马屁也是件好事啊,有的人连句漂亮话都不会说,就只能走高冷路线了,分明想扮女神,实在的效果却是强行装逼。” 李珺的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宋曼却舒心了。 田薇却只是望着她们,低头喝茶,也不搭腔。宋曼和李珺不和,又争资源又抢男人的,这圈里谁不知道啊? 火药味不闻都感觉出来了,薛明却不置可否,漫不经心地低头喝着鱼汤。副导和制片人对视一眼,也没有多嘴。有时候,竞争者之间的敌意越强,上进心和爆发力就越强,对于筛选出最合适的女演员越有利。 外面走廊上这时却响起碎杂的脚步声,老板的声音听殷勤的:“这边,薛导定的,一桌人等好些时候了。” 所有人都望向薛导。乔欣都忍不住问出来了:“这还有人没到呢?” 薛明搁下正吃着的螃蟹,用湿巾擦了擦手,对他们笑笑:“请是请了,不过这段时间他忙,也没明确答复我,所以就没告诉你们。要是说了,人又没到,我这老脸就丢大发了。” “谁啊?” 薛明笑而不语。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先进来的是个戴着一副□□镜的男人,中等身高,笑容亲切,进门开始就朝他们打招呼。几人都屏住了呼吸——居然是知名经纪人何堪?那后面那位是—— 男人高挑瘦长,穿着浅灰色的半高领毛线衫,脖子上围了一圈白色的貂毛围巾,灯光下泛着一层流动的璀璨的浮光。 有些人,天生就很精细,看着就像是成山的金银细软里养出来的,让人总想起旧时代这四九城里那些成日遛鸟走胡同的八旗子弟。 面孔白,眉梢眼角儿高,不显山露水的,心气却实实在在地高。 宋曼以前就知道这人生得美艳,这简单的一拾掇,那身富贵气越发了。 “不好意思,刚接到一个通告,来晚了。”徐彻对薛明道。 薛明忙起身搬了位置,往旁边让了让:“哪儿的话?你能来我已经很意外了。” 几个女演员都愣在那里。一个平日除了拍戏都不怎么露脸的男神,一个几乎处于传说中的影帝,乍然真人出现在眼前是什么样的感觉? 心情是复杂的。 第9章 城 僵持的气氛一直过了很久,几人才纷纷拿起酒杯筷子继续。田薇三人还对视了一眼,才发现对方的反应和自己一样狼狈,这才好受了些。宋曼一直低着头喝茶。 制片人、副导一直和徐彻套近乎,薛明也不时插上两句,一顿饭,到了后来就成了茶话会了。不过几个女生没一点不耐,心情仍是激荡,像在梦里一样。 徐彻——和邵阳并称为本世纪两大天王、三栖巨星,红遍大江南北,获奖无数,甭说国内了,在海外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徐彻在演艺圈的地位更是毋庸置疑,是影帝中的影帝。印象里,他好像真的什么角色都能驾驭,满清的富贵公子小王爷、铁血的西部维和军人、仙气满满的尊上掌门……就连同性恋、精神分裂、变态也是信手捏来。 乔欣等了好久,终于找到个机会插话:“徐老师,我最喜欢您的戏了。我记得前几天燕京娱记还报道您去了旺角拍戏呢,怎么有空来我们这个小基地?试镜时候您也在,这会儿还专程过来,不是来探班这么简单吧?” 薛明看了徐彻一眼。徐彻却对他微微摇头,坦白笑道:“你们也签过保密条款了,那我就说实话吧,我就是这部戏的男主角。” 此言一出,仿佛凭空扔下了一个重磅炸弹,炸地几个女演员都懵了。 徐彻?《朱鸢》的男主角江淮?和女主角“朱鸢”演对手戏的人? 重点是——床戏!和徐天王演床戏? 几人感觉脑子都有点不够使了,兀自抽着冷气。只有宋曼还保持着冷静,从始至终都没抬头一下。 这炸弹一抛出,乔欣几人更是坚定了加倍努力拿下这个角色的念头。甭说这部剧最后的票房如何了,就是单和徐影帝演床戏这一条就足以霸占版面甚至屠版了,热度都不用炒,自个儿就会蹭蹭往上涨,拦都拦不住。 回去的时候,宋曼谢绝了导演助手送她一程的提议,一个人去了路口打车。她这人天生不喜欢和人同住一房,当初得知住基地里只能和李珺几人同房时,干脆在外面租了个房子。 大半夜的,车也不好拦。宋曼等了几分钟,身后有人走近她说:“我送你吧,别杵这儿了。” 宋曼听声音就认出他了,都不想回头,干脆眼不见为净。 徐彻只好绕到她面前:“你现在是几个意思,非得跟我拧啊?” 宋曼说:“对不起,让您堵心了。为了您的身心健康,还是离我远点为妥。” “你就要和我对着干是不?不整点汤儿事你就难受?”他喝了两杯,语气也没平日那么好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是个人也受不了,偏生这家伙的不是一般的拧。 宋曼这才撩起眼帘瞥了他一眼,眉宇间都是挑衅:“我可没让您在这犯贱哪。您还是趁早滚回您的老窝去吧,这当街口的,谁知道是不是有狗仔?要被不小心拍到了可是大大的不妙。您猜人家会怎么写?” “成,你厉害,我滚。”徐彻拂袖而去。 宋曼看他头也不回地走远,气闷地跺了跺脚。后悔倒没有,只是不甘。心里咒骂:走了就别回来!姑奶奶稀罕你? 第二天,徐彻戴着一副墨镜出现在片场,惹得几个工作人员都朝他望去。薛明看了也奇怪,私下里问他:“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徐彻慢条斯理地翻着摊在腿上的早报,只是无意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薛明笑了出来,眼神暧昧:“是没睡好啊?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徐彻有些烦闷地摘下眼镜,扔给身后的何堪,含糊道:“没。楼上装修,吵得我睡不着。” “你住青浦那边的高档楼盘吧?不都五年前开盘的房子了吗?那么好地段,早卖光了,还有今年才装修的?”薛明纳罕。 徐彻说:“谁知道呢。”语气不咸不淡,心里却闷得慌,忍不住目光就朝练功房的地方望去。过了会儿,他放下早报站起来。 “怎么了?”薛明诧异问道。 “没什么,你继续,我过去看看。”说着就抬步走向练功房。 练了两段舞,宋曼和乔欣就到地板上坐了。乔欣递给她水和毛巾,宋曼接过说“谢谢”,然后和她聊开,从上海的风土人情聊到北京老胡同里的凉糕,说无论什么都大大的不一样。乔欣也说:“不喜欢这地方,侬来侬去的,特不喜欢这调调。” 宋曼却说她喜欢,整座城市都透着精致的格调。 乔欣忽然拉她的袖子,有些激动:“快看!徐老师过来了!天,我们居然在这聊天,他会不会以为我们在偷懒啊?” 宋曼被她拖着一咕噜站起来,有点不耐烦,猛地甩开了她的手,摸着手腕没有说话。乔欣被她的动作弄得一滞,不明白怎么惹到她了。宋曼却转头对她笑了笑:“对不起,我有点事儿,出去一趟。” 然后,她当着徐彻的面从侧门出去了。 徐彻的脚步就这么生生刹住,深吸口气,面无表情地折返回去。 乔欣见了,看看侧门,又看看徐彻折返的背影,若有所思。田薇在旁边说:“徐老师怎么走了?” 乔欣回头打量她,田薇对她微微点头。 乔欣于是也笑:“我也不知道。” 田薇“哦”了一声,沉默了两秒钟,忽然抬起头来,斜着眼角儿对她笑:“你和宋曼的关系挺好的?” 她头搁在膝盖上,保持微微仰头的姿势,有点儿调侃,又有点儿刺探。乔欣也不是表面上这么大大咧咧的,闻言不动声色,只挑了挑眉:“算是投缘吧。” 田薇说:“那你知道那事儿不?关于宋曼和徐老师。” 乔欣说:“你什么意思?” 田薇笑了笑:“我以为你也瞧见了。昨天回去的时候,我看见徐老师过去和她说话了,看着好像认识有段时间了。” “……也许,只是顺便搭话呢。没有证据的事,别瞎猜。” “你还挺小心的。”田薇朝别处望了望,发现没人关注这儿,才又说道,“大家都是明白人,你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要是真事儿,那这部剧就没咱们的事了,还在这陪太子读书?这不寻开心么?” 乔欣这次望了她一眼,不过没有搭腔。 “你就这么坐以待毙?” “少激我了,就算她出局又怎么了?名额就一个,也不见得轮到我。你想找人当枪使,还不如自个儿上,别把别人的智商都当纸糊的。”说完就拿了自己的毛巾去浴室了。 田薇气得够呛。 “宋曼。”快过廊道了,后面有人叫住她。宋曼应声回头,发现来人居然是邵轩。几个月不见,他的脸色憔悴了不少,不过眼神还算清明,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她微微挑了挑眉。 邵轩正要开口,宋曼竖起手指点唇上,抬手握到左手边的侧门门把推了进去。邵轩怔了怔,快步跟上。 “你想说什么?”宋曼问他。 “我和李珺没什么,那晚她喝醉了,我送她到附近的酒店下榻,人送到就走了,狗仔都是瞎编的。”邵轩解释道。 宋曼说:“甭管是真是假,对我也没什么意义了。” “你什么意思?”邵轩原本还算沉着的态度,听她如此一说,脸色微变,就有些沉不住气了,皱眉看向她。 宋曼心道:到底是年轻啊。 作为巨星邵阳唯一的弟弟,邵轩一出道就获得柏阳力捧,资源可以说是源源不绝,第一部拍的剧就担纲男主角,此后一路主演,再不济也是男二号。在邵阳的庇护下,他这条路走得顺风顺水,几乎没有任何波折。 宋曼和他是一年前在拍《浮世星光》认识的,他在剧中演绎男一号,是一个当红小生,她演女一号,是他的影迷。这是部不折不扣的偶像剧,但是因为制作精良、男女主角颜值爆表,在当时也大火了一把,宋曼因此晋升当红小花旦行列。 当然,随之而来的还有她“花瓶”、“渣演技”、“心机女”等等□□。 邵轩是在剧组快杀青的时候和她告白的。那会儿他约她到横店街头的一个大排档吃东西,就那么坐在对面看着她吃,安安静静地看着。宋曼狼吞虎咽吃了半个多小时候,终于有些受不了了,问他:“干嘛这么看着我?” 邵轩半开玩笑地说:“你好看啊。”他姿态清雅而磊落,就那么拄着头微微含笑望着她,颇有些朗月清风的味道,身上有种干净清冽的气质。 她饶有兴趣地望着他,然后扬扬下巴问他:“邵轩,你喜欢我是吧?” 他被她问得噎住,眼神有些诧异,似乎从来没想过她能这么坦荡地问出来。在她灼灼含笑的目光里,他只能笑着点头。 宋曼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托着腮盯着他猛瞧。他也不介意被她这么瞧,大大方方地和她对视着。 宋曼那会儿正和徐彻冷战,心情极其不爽。认识四年了,徐彻一直私下和她保持着来往,对她很照顾,但是又不表态,像把她当朋友,又不像。他们好的时候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但是吵架冷战的时候也闹得很凶,几个礼拜不说一句话也有。当时她心里面想,他凭什么一直这么吊着她?到底是几个意思? 于是,她那会儿就起了点逆反心理,对邵轩眨了眨杏眼说:“如果你希望我的话,在一起试试。” 然后,她就和邵天王的弟弟来了这么段不靠谱的地下情,持续了一年多。其实她对邵轩也没有很深的感情,现在仔细想想,不过是在徐彻那儿碰了钉子,心有不甘罢了。 不过,她现在想结束这种关系了。时间越久,她就越明白自己根本不喜欢邵轩。而且,徐彻已经说要和她在一起了。 所以,他和李珺那绯闻一出,反倒正中她的下怀。 “分手吧,邵轩。”宋曼开门见山。 邵轩怔了怔,一时有些缓不过神来。见她要走了,才马上拉住她的手臂,语气也有些急了:“为什么要和我分手?就因为李珺?” “跟她没关系!” “没关系你消失了这么久?” 宋曼有些不耐烦,叹了口气说:“我家里死人了,我回去主持丧礼仪式。” 邵轩轻哂:“为了你的面子,你居然连这种借口都编出来?” 说真的不信——宋曼无奈:“你就当我有别的事儿好了,成不?” “什么别的事儿?” “我有男朋友了!”宋曼被他缠地烦,直接扔下这话。 邵轩被她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刺痛了。他不是个会花言巧语的人,在宋曼面前,甚至是有些拘谨的。他定了定心神,才说:“你真的有男朋友了?” “我骗你干嘛?” “他有我好吗?” 有可比性吗——宋曼心里腹诽,嘴里说:“我爱他,这就够了。”说完自己都抖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邵轩手掌捏紧又松开,脸都绷住了:“还因为李珺吧?我都说了我跟她没什么的。” 宋曼自问脾气虽然不大好,但也算不上太坏,就是坏,那也是坏在手段上,这些年为了顾忌形象很少和人当面撕了。但是,她此刻看着面前这人,连日来积攒压抑的怒气终于有些控制不住了:“邵轩,你能别这样吗?都说了掰了。你这么闲,从北京缠到上海?你放过我行不?” 邵轩面色有些尴尬,但还是说:“我们再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 “曼曼!”邵轩脸色涨红。他一直都被哥哥邵阳罩着,几乎是全公司的人都在奉承他,偶尔有不开眼的经纪人也会提前帮他处理,哪里被人这么撂过脸?宋曼算是头一遭了。他心里也吃不准,不过还是觉得宋曼这是在气头上呢。她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处了新的男朋友? 当然,这是因为他涉世未深,实在太不了解宋曼了。 宋曼叹了口气说:“就这样吧,对彼此都好。” “你真处了新的男朋友了?” “处了处了。” 邵轩嘴唇嗫嚅,硬是没挤出半句话。他这人也好面子,这么舔着脸从北京追到上海,已经是极其不可思议了。 “你……”他“你”了半天,目光触及宋曼那略带几分不耐烦的眼神就退缩了,落荒而逃。因为走得快了,转角的时候和抱着肩膀站那儿的一个男人撞到了一起。他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道歉。 对方说:“没关系。” 看清了这人,邵轩所有的话都戛然而止。 徐彻却没有看他,目光越过他,和不远处的宋曼短兵交接,谁也不躲开,谁也不让谁,说不上是置气还是什么。邵轩再迟钝也看出这二人之间火花四溅了,似乎还有些龃龉,但是前因后果不明朗,加之撞到了前辈,当下也只有傻愣着干瞪眼的份。 第10章 城 徐彻一米八四的身高,加之清瘦,人就显得更加修长。平日倒罢了,不说话看着也挺斯文的,但是这时候就这么一言不发隔着几米盯着人猛瞧,实在有些让人犯怵。宋曼还没觉得怎么呢,邵轩就先开口了:“徐老师,曼曼还小,不懂事,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海涵。” 徐彻听到这话折回目光瞥了他一眼:“你和宋曼认识?” 邵轩怔了怔,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是老朋友了。” 徐彻对宋曼徐徐一笑,不无讽刺的语气:“你老朋友还真多。” 宋曼说:“少含枪带棒的,我就是和他有过一腿又怎么了?你管得着吗,你是我谁啊?徐彻,别太把自个儿当回事。” 邵轩这下可听明白了,震惊地看着宋曼:“你……” “你什么你?”宋曼见他还杵在这儿,心情更加烦躁,没好气地说,“现在人你看到了?别耽误咱小两口吵架行不?有点素质。” 邵轩以前觉得宋曼这人吧,发起火来忒不给人留余地,自私自利,心里只有她自己,管你痛不痛伤不伤,但是不发脾气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如今这茬应到自己身上,才明白那些被她伤害过的人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宋曼的男朋友居然是徐彻?和他大哥邵阳齐名的徐天王?如果是这样,那他确实比不上。 邵轩浑浑噩噩地离开了。 “宋曼,你是几个意思?”徐彻问她。 宋曼说:“你不都瞧见了?” “你到底还有几个男人啊?” “十个手指也掰不过来。”她挑衅道。 徐彻点点头,笑了一下,最后收起了表情,一个人离开了。宋曼望着他的背影,眼神讽刺,说不清是讽刺自己还是什么。本来也只是闹别扭的事,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可是,她怎么会低头呢?宋曼从来不相信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鬼话,有些东西,只有永远地前进和掠夺才会到你手里。她也从不妥协,除非妥协能看到更大的前景。 这个道理,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她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乘火车去外地,在车上被一个男人骚扰的事。她说她要报警了,男人退缩了,她怕麻烦就没有叫人,然后男人反而变本加厉,于是她马上叫来了列车长。从那以后她就知道,妥协是在告诉别人,你下次还可以这样做。 宋曼和乔欣几人在上海呆了一个多月,终于结束了培训。和她意料中一样,她出线担纲《朱鸢》的女主角。 导演宣布的时候,李珺的脸色都铁青了,走的时候,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像是要和她彻底撕破脸皮了。宋曼无所谓,反正她俩不睦久了,又是同一个公司的,资源争抢什么都是冲突,何必虚与委蛇。 “干得好。”回到帝都,闫雪毫不吝啬对她的赞赏,一连拍了她的肩膀三次。 她每拍一次,宋曼就往沙发里沉一分,后来实在忍不了了,委婉道:“这沙发真软啊,人都要掉下去了。” 闫雪心情倍儿好,翘着夹着烟卷的手指对她笑道:“德国产的,一朋友送的,2万多吧,这种新古典风格的沙发对把手烤漆和绒面要求很高,现在市场上比真皮的都普遍要贵。” “……”她说的是这个吗?摔!平日她眼睛一转她就知道她想什么了,怎么关键时候就掉链子? “怎么了,表情这么古怪?” “没,没有怎么。” “骗谁呢,小妖精,你尾巴一翘我就知道有鬼。” 宋曼抬头看天花板。 闫雪笑道:“不过今儿我心情好,不和你刨根究底了。不过我倒是纳闷,你这破演技还真能杀出重围,顺利入选?薛导难道也眼瞎了?” “喂喂喂,别过分啊。我演技进步很多了!” “别的我信。演技?你有这玩意儿?” 宋曼悲愤地望着她,奈何事实在眼前,无从反驳,只有吞了黄连往肚里咽。 闫雪却说:“别绷着张脸了,你赢了李珺那个小婊砸,是大功一件,我给你个奖励。” “什么奖励?” “xrs的面膜代言。挺不错的一个项目,不过,李珺也在争取。具体怎么样,还是看那你的表现。因为是面向女性的,所以你这段日子给我收敛点,别整那些小花边。没有意外的话,就是你或者李珺了。” “她还真是什么都要和我抢啊。” “那你就给它抢过来呗。小妖精还搞不定一个李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多少坏水了,之前‘艳照门’的事儿你自己心里也有数吧,你跟李公子都八百年前的事儿了还被人翻出来?这人不是和你有仇,谁信?” “不止有仇啊,之前川久保玲在大陆首发的炫彩系列原本是找我代言的。”宋曼懒洋洋地笑了笑,无所谓的态度。这事儿她心里都有底,不过没把握的事情,她也懒得去撕。要是真撕,就必须有把她一击弄死的把握。 太阳下山了,宋曼才挎着包离开这幢写字楼。不过她一出大门就停住了脚步,目光往街对面看。后面下来的宋知心诧异地问她:“你看什么呢?” 宋曼把挎包往肩上提了提,微微眯起眼睛,笑不露齿:“没什么。”抬步往前面走去,当没看见。 徐彻的车有很多辆,每一辆她都认得。 其中就包括这辆银灰色的卡宴。 不过他这人可能恋爱经历不丰富,不明白女人有时候就是口是心非的。她其实和他吵架的时候心里也不好受,但是她从来不会主动打电话给他,就算心里非常想,也绝对不打。这点控制能力她还是引以为傲的。 徐彻以前挺沉得住的,不过这段时间却渐渐有些沉不住了。 宋曼简直要仰天大笑。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她他在乎她、他稀罕她吗?有时候,男人的情商啊——还真不是一般的低。 这么想心情愈加愉快。可是走到半路就听了下来。街对面一个穿薄荷绿薄款羽绒服上衣的年轻女孩蹦蹦跳跳地跑到了车边敲打车窗。然后车窗降下,她拉开副驾驶座的门钻了进去。再然后,车就当着宋曼的面扬长而去了。 宋曼此刻的心情,简直是日了狗了。 “哥,你怎么回来都不跟我说一声啊?”徐珊珊笑眯眯地在副驾驶座上对他说。 “忙。” “忙什么?拍戏嘛?你都是影帝了,还用得着天天这么辛苦?” “做什么行当不用努力?” 徐珊珊哼了声,然后说:“你什么时候回家一趟?家里走亲戚现在都要我去串门,老人家以聊起来就没完,愁死我了。” “对老人家耐心点。”徐彻语重心长地说。 徐珊珊瞪他:“你个大半年都不回来的,没资格说我!就会纸上谈兵瞎摆把式。真关心老人家你逢年过节都不回来啊?” 徐彻哑口无言。 可是,他能不躲着吗?对于他父亲徐正清,他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与其见了面让彼此尴尬,不如不见。 第11章 城 那天傍晚之后,宋曼的心情就一直不大好,看谁都不顺眼,连带着宋知心也担惊受怕,连着几天伏低做小,像伺候祖宗似的伺候着她。 宋曼就说她:“你干什么呢,我是老虎还是狮子啊?你用得着摆出这副样子吗?” 宋知心胆儿小,软和习惯了,赔着笑脸说:“没,我帮您准备一下吧,过些日子就要去上海拍戏了。南方冷,室内没有暖气,不比咱们这地方。” 宋曼这才作罢。 《朱鸢》定在次年2月中旬开机,拍摄点在上海青浦区的一座二流的综合大学,是上个世纪中旬时候建的,几经改建,有些年岁了。 因为杜清在这部剧里客串女主角的姐姐朱芸,宋曼和她一道乘飞机过去了。过了年,天气愈发冷了,宋曼又是个非常怕冷的人,把羽绒服保暖内衣都套上了。反观杜清,上半身是鸡心领的毛线衫,下半身居然是丝袜和长靴。宋曼下飞机的时候还一个劲朝她猛瞧,忍不住问她:“你不冷吗?” 杜清说:“要风度就要舍弃温度。” 宋曼点点头:“是这个道理……”但是,你丫的真的不冷吗? 到了片场,宋曼才发现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导演薛明和副导冯罡、制片人在路边搬了把椅子就坐了,讨论着什么。现在是寒假,学校里基本没什么人,这一带又是旧校区,已经荒废很久了,也不怕被人瞧见。 先拍的这场是宋曼饰演的朱鸢和徐彻饰演的江淮在林荫道上谈话的场景。朱鸢是该大学摄影系的老师,同时也是班主任,江淮教授则是她的导师,两人关于最近学生学业的事情作了一番探讨。 宋曼往斜对面望去,徐彻穿着白衬衫,外套一件鸡心领的酒红色羊绒衫,低头坐在树荫下看台词。他还是戴着他那副银色西边框眼镜,毛衣袖口很长,盖住了手背,只露出修长的手指,这样望去更像一个学者。 不过,他的心情好像看上去不怎么好。 “还没在片场见识过徐影帝的演技呢,他在这部剧里饰演一个变态啊。作为和他演对手戏还有□□床戏的你,请问,我可以提前采访一下你的感想吗?”杜清在旁边对她挤了挤眼睛。 宋曼呵呵笑:“你这么想知道,你自个儿上啊。” “我倒是想啊,人家薛导瞧不上我。” “原来你也挺想演这激情戏的?” “和别人就算了,和徐影帝,绝对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宋曼回了她一个“呵呵”。 开拍前,薛明还特地把她叫了过去单独指导,点了几个关键点。宋曼乖顺地点着头,就差没指天发誓自己一定好好拍了。薛明回头对徐彻说:“她这是第一次拍电影呢,老弟,你是前辈了,经验丰富,多帮着点儿。” 徐彻头也没抬,只轻轻点了点。 又过了几分钟,灯光什么都调好了,场记板打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中心点望去。 傍晚时分,朱鸢刚刚上完课,一个人抱着书本走在这条校园内的林荫道上。 四周是民国时候的老建筑了,一溜儿的法国梧桐树,地上是飘黄的落叶,偶尔有车开过,速度很慢,在林荫密布的老街道里穿梭,仿佛穿过一个世纪。哪怕是破碎的砖瓦和开裂的路面,也是美的,像旧照片里的缩影,那是电影里才有的静美画面。 朱鸢长得很美,是那种精致的美,乌黑的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戴着一副大圆形的西边框眼镜,乍一眼看有些少女的感觉。她身上穿的那是浅蓝色和嫩黄色的a字印花连衣裙,像田园里的秋收歌曲。不过她唇色鲜艳,皮肤雪白,眉梢眼角儿微微挑起,又带着说不出的惑人。 这时有人从教学楼那边过来,扬声叫住了她。 朱鸢回过头去,看到来人,脸上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老师,您还没回去呢?” 江淮快走几步到了她面前,说:“有东西忘在休息室了,这不,又得往回赶一趟。我原本是一下课就紧赶着要回家的,老天爷也在惩罚吧。”说着轻轻笑起来。和一众教授比起来,江淮是最年轻的,也是最俊朗的,关键是他没有那些老学究身上那种迂腐的感觉,斯文端正之余又带着几分幽默和洒脱。 这也是朱鸢很喜欢这个导师的原因。不过,喜欢归喜欢,她对他并没有那方面的想法,更多是出于尊敬和欣赏。 “一块儿走吧,我送你到路口,最近这片地儿不太平。”江淮温声说。他的眼睛像蕴着一汪春水,一眼望不到底,却含着欲语还休的笑意,看得宋曼愣了一下。 “卡——”薛明大声道,“宋曼你在搞什么?发什么呆啊,忘台词了吗?” 宋曼忙高声应道:“对不起导演,这条重新来过吧。” 薛明说:“先吃饭,刀具再弄一下,12点以后再继续。”说完就挥挥手示意众人散了。 宋曼有些气馁,见没人关注这里了,冷冷扫徐彻一眼:“别撩我!” “有本事你别被我撩啊?”他居高临下地对她温和一笑,弯腰捡了自己掉落的笔,慢条斯理地重新扣到衣领上,扬长而去。 宋曼在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你丫你是影帝了不起啊!影帝就可以拍戏的时候使坏?欺负新人你脸肿不肿?啊啊啊啊啊,混蛋,你去死吧…… 中午饭吃的是盒饭,宋曼和杜清一起,直接在路边找了个位置就坐下来了。饿了一上午,再简陋的盒饭也成了佳肴。宋曼饭量大,吃完后把空了的餐盒往她面前一摊,理直气壮地说:“分我一半。” “卧槽!你咋不上天呢?”杜清护犊子似的把饭盒往胸口一揽,倒退着离她几步远。 宋曼瞪她,可怜兮兮地蹲在地上,像条被抛弃的流浪狗,抬着脑袋泪眼汪汪地瞅着她:“没、良、心!” “和肚子比起来,我还是把良心当狗吃了吧。” “你过分!”宋曼继续扁嘴。 “你还无理取闹呢!宋曼,这大庭广众的,你好歹也是个公众人物,别整地自己像个女神经行不?快起来!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呢。” “不分给我饭,我就不起来。” “你还真把无赖发挥到底了啊。”杜清有些气恼,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这时何堪走过来对她们摆手打招呼:“这是干嘛呢?” “没什么,我试戏呢。”宋曼忙站起来,一本正经地说。 何堪把手里拿着的一份盒饭递给她:“这是多出来的,你要不?” “多的?”宋曼咽了咽口水,假意推辞道,“这多不好意思啊?” “还装什么?刚刚不是还想抢我的饭来着?”杜清冷笑。 宋曼被戳穿了也不生气,正好顺着台阶下,扬手就把饭盒抢了过来,笑嘻嘻地说:“谢谢何哥。” “嘴巴还甜的。”何堪微微一笑,心里却在犯嘀咕。徐彻平日虽然吃得很少,但还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只挑了那份芋圆西米露的甜点吃。他还以为他要减肥呢?正要劝他两句,徐彻就叮嘱他把这份饭给送过来了,说这小姑娘饭量大,这剧组额定的肯定满足不了她。 这两人难道认识? 何堪心里更加疑惑。 他并不是徐彻的第一个经纪人,徐彻的第一任经纪人是一个美国人,后来他转战国内发展后,才选了他当他的经纪人。当时徐彻已经非常有名了,能做他的经纪人,何堪当然是喜不自禁了。所以,只要不影响工作,他从不过问徐彻的私事。不过他知道徐彻没有女朋友,甚至连固定的女伴都没有,闲来无事就宅家里看电影看书,要么就去健身,这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里,简直就是个另类了。 现在他做出这么明显示好的事儿,能不让他这个经纪人想歪吗?难道是想潜人家小姑娘? 何堪带着满脑子的疑惑走了。 杜清用手肘顶顶宋曼:“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说,你是不是认识徐影帝,嗯?” “拜托大姐,你都二十六七岁了,怎么还和刚过二十的小姑娘似的?少看点三流言情偶像剧,不行吗?” 杜清想了想也是,要是她认识徐影帝还用得着去参加什么劳什子的培训吗?以徐影帝和薛导的关系,直接钦定她做女主角也不成问题。宋曼虽然演技烂,颜值和气质是没的说的,和朱鸢这个清纯里带着美艳的女子很想象。 到了12点,工作人员各自准备,开拍—— “一块儿走吧,我送你到路口,最近这片地儿不太平。”江淮温声说。徐彻这次没有使坏,只是像一个长者一样望着她,温柔而不失关切。 朱鸢诧异道:“不太平,怎么不太平?” 江淮一边和她并肩往前走,一边解释:“飞车党啊,骑摩托车从你身边经过,然后直接抢包。所以,以后要走内道,包挎在里面。记住了吗?” 朱鸢点点头。 到了站点,她安静地在站牌下等车,江淮就站在她身后望着她,伸手接住了几绺她翻飞的发丝。乌黑的头发,看着就哼柔顺,像绸缎一样缓缓滑过他的掌心。他将之微微抬起,放在鼻尖下闭眼轻嗅了一下,清俊的脸上露出陶醉的神色。 朱鸢感觉到异样,回转过身,不解地看着他,又摸了摸头发:“怎么了?” 江淮小的很和善,推了一下眼镜:“没什么,我刚刚看到你头上上有脏东西。” 朱鸢懵懂地点点头,露出一个笑脸:“谢谢老师。”她是跳级上的大学,博士毕业后也才24岁,所以,和三十五岁的江淮相比,确实只能算个小女孩。 “老师你快回去吧,师母等着呢。” 江淮点了点头:“好,你自己小心。” “行,过了。”薛导挥着本子喊了声,“抓紧时间,工作人员准备下一场。” 宋曼舒了一口气。说实话,她都不想看自己演成啥样了?好在这段背影居多,卖卖肉也就过去了。 她发誓,这次回去就是头悬梁锥刺股也要好好磨练她的演技! 第12章 城 按照场次,接下来又演了两场朱鸢的日常戏,没有什么特别的,宋曼都轻松通过了。 “演的不错啊,晚上就是你俩的第一场床戏了。曼曼同志,请问你有什么感想?”杜清对她挤眉弄眼。 宋曼一屁股坐在地上,无语地朝她翻了个白眼:“都连着三场了!负责任地告诉你,我现在只想睡觉。” “和男神的床戏呀,肉搏啊,半裸上阵啊,你敢昧着良心说你不激动?”杜清拽着她的胳膊,指甲都要掐进她的肉里了。宋曼龇牙咧嘴,恨不得把她的嘴给封上:“他是你男神不是我男神谢谢!不就是演个床戏吗?有什么好激动的。” 杜清一脸不相信的神色:“虚伪!” 擦!说实话你不信——宋曼内心抓狂。人她都睡过了,还在意演个假床戏? 心里是这么想的,真到了晚上第一场的时候,她还是有些腿软了。薛导似乎也看出她状态不大好,拿着剧本在旁边给他们指导:“不要有太大心理负担,只是借位,不过肢体接触是在所难免的。曼曼你是第一次,一会儿记得要放开点,老弟,你帮着带带。”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曼曼的。”徐彻说。 宋曼腹诽:谁要你照顾? 休息了十分钟,灯光再次打起。这次场地换了室内,是教学楼东边的教工宿舍楼。朱鸢住在二楼,对面的刘老师上个月已经辞职了,因为是新楼,五层只有她和四楼的清洁工阿姨居住,整幢楼都显得有些冷清。这些日子,楼道里的灯坏了,朱鸢每次回来都得摸着墙壁上来,很不方便。好在她算不上胆小,用不着人陪着。 这天晚上她吃完饭回到宿舍,正要掏钥匙,旁边有人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朱鸢吓了一跳,猝然回身,钥匙也失落在地。 “啪嗒”一声,在黑暗里尤为清晰。 “是我。”男人有些无奈地说,然后弯腰捡起了那串钥匙,递给她。 朱鸢打亮了手机灯才看清了眼前人,拍了拍胸口,笑了笑接过钥匙,但是仍有些惊魂未定:“这么晚了,您怎么在这?” 江淮把一份资料递给她:“关于下期课题的事儿,我和你聊聊。” 朱鸢愣了愣,有些为难。 “卡——”薛导大声道,“宋曼你又搞什么?这段你首先要表现的是惊讶,而不是直接跳转到尴尬和为难!休息五分钟,这段重来!” 宋曼坐到一边,接过杜清递来的水猛灌了好几口,心里也很郁闷。演技这玩意儿,还真是个需要天分的东西,有些人天生面部表情灵动,立即能力强,演起来就事半功倍。她这样的,是事倍功半。 “别泄气,来来来,喝口红牛补补元气。”杜清拿下她嘴里的矿泉水,把一罐开了封的红牛塞到她嘴巴。宋曼说“谢谢”,仰头灌了好几口。她正打算把这东西喝光的时候,嘴里的罐头就被人给劈手夺了下来。动作快得,她牙齿都咬到下唇,猛地抬起头。 徐彻冷淡地站在她面前,手里是那罐她喝了一半的红牛。 “你什么意思啊?”这是室内,又是死角,周边没什么人,宋曼也没了顾忌。 “女孩子喝什么红牛。”徐彻俯视着她,眼睛里有怒气。 宋曼心里也火大,站起来就夺过他手里的红牛,当着他的面一仰头给喝光了,顺便把罐头捏扁了扔进了垃圾桶:“我就爱喝,你管得着吗你?” 徐彻不怒反笑:“你行,你厉害。”他转身就走了。 这么一茬,看得杜清一愣一愣的,后知后觉地用手肘顶顶宋曼,可是看了她老半晌,愣是没挤出一句话来。 休息时间过去,两个主演都上了场。 “这样不行啊,火花不够,感觉演不出预计的效果。”场地边上,副导对薛明说,靖州的眉宇间带着忧虑。这一段主要是讲朱鸢和学生裴文天搞暧昧被江淮发现,江淮按下不表,晚上却前往教工宿舍楼□□了朱鸢的段子。 这是个重大转折,不止揭露了江淮的真面目,也激发了朱鸢淡然柔和的外表下的反叛因子,把剧情推向□□。 不止要表现出朱鸢的震惊和极度的仇恨,也要展现出两者的对抗。 薛明往场中看了会儿,回过头来说:“相信徐老弟吧。” 冯罡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了,重新把目光投向场中—— 门开的那刹那,一向温文尔雅的江淮猛地拽住了朱鸢的胳膊,把她两人带包甩进了室内。随着“砰”一声,门被严严实实地拍上。 朱鸢倒在地上,半边身子都麻了,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长长的过道里,江淮黑色的皮鞋踩在瓷砖地上,影子在白炽灯下拖出长长的暗影,而他逆光里的脸让朱鸢感觉陌生无比。 窗外划过一道闪电,疏忽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黑暗里传来树叶“哗啦哗啦”的摇摆声。朱鸢浑身一颤,再顾不得迟疑,反应敏捷的她连滚带爬跑躲进了厨房,反手把移门推上。这是距离过道最近的房间了,可惜是移门——她反手操起拖把抵住门缝的凹角。 门外久久没了动静。 窗外的风也停了,只有雨滴在玻璃窗上的声音,“滴答滴答”,听得她有些毛骨悚然,心跳的声音自己也能听见。 这时,她对面的移门却被人缓缓打开了。 徐彻站在她面前。 朱鸢震惊之余,恍然。对面是厕所,而厕所——是有天窗的。她浑身汗毛倒数,攀着桌角爬起来,就要朝门外跑去。胳膊却被人从身后拉住,狠狠甩上大理石台面。徐彻欺身而上,抓住她的头发把她的脸按在台几上:“你躲什么,你干嘛要躲?啊?” 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神经质,不断重复这一句。 “老师……”朱鸢痛地头皮发麻,心里的震惊更大过恐惧。 江淮说:“你也和那些年轻小姑娘一样,喜欢小男生,嗯?”他扬手就撕碎了她的裙摆。朱鸢禁不住惊叫起来,被他忽然翻过了身。他从上面望着她,眼睛里带着痴迷,更多的是仇恨和嘲冷,拴住她的下颌:“你和那些女人都一个样!” 那种轻蔑的眼神,好像她就是个□□似的。 宋曼讨厌他这样望着自己,胸腔中也被激起几分意气。她实在是意难平,情绪也被代入了,冷冷地瞪着他,眼神清澈又凄厉,带着几分决绝:“你疯了!” 江淮笑起来,眼眸含笑,微微挑眉:“你就当第一天认识我吧。”下一秒撕开她的裙子,在朱鸢的尖叫声中把她顶到台面上。台面很狭隘,朱鸢身子一弓,头就撞上了墙壁,又激起她的痛呼。 “救命——”她拼命喊起来。 江淮直接一个耳光掴到她脸上。 一丝嫣红的血顺着她略肿的嘴角缓缓滑下。他弯下腰对她说:“□□,你就是个□□。” 朱鸢愣怔了两秒,猛烈地挣扎起来。两个人,厮打在一起,但到底还是他胜出。拖着她的头发从厨房拖到卧室,手脚都绑了起来。 “ok!过。”薛明喊了停。 众人有些惊讶地朝场中望去。这场的难度可以说在全戏中也不遑多让了,居然就这么过了?可是,女主角的演技好像有明显的提升,之前把他们的情绪都带动起来了。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对于普通观众而言,只要演员演得能带动气氛、不至于尴尬出戏就是演得可以了。 宋曼离开的时候多看了徐彻一眼,不过没多少什么,回头和杜清到一边休息去了。 “不追过去?”何堪走过来,把毛巾和水递给徐彻。为了让妹纸更好地带动情绪,他也是不顾了,刚刚就那么抢了妹纸的东西,不怕妹纸真生气吗? “你少说一两句,人就完美了。”徐彻回头对他轻笑了一下。 何堪狠狠瞪他一眼。 其实这人还是不大喜欢往前凑的,有些话不好意思明说。不然以旁人的个性,还不紧赶着往妹纸面前邀功?所以,他到底是想潜宋曼还是真的喜欢宋曼啊? 晚间的时候大伙儿吃了一段饭,宋曼早早就出来了,沿着街道朝南面缓缓走去,踩到石子才停下来。她望着昏黄的路灯下这颗小小的石子,心里也像被堵了一下,一脚踢过去。谁知道把自己的脚尖给磕了。 宋曼恶狠狠地瞪着这石子十几秒,最后泄了气,颓然地靠到路杆下。 过了会儿,她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不由回头。 不远的路灯下,徐彻安静地站着,眼睛里盛满浅浅的微笑。 宋曼愣了会儿,脸上发烧,不由地站直了。 第13章 城 宋曼愣了会儿,脸上发烧,不由地站直了。不过,她心里仍是不对付,先发制人,恶声恶气道:“看什么看?” 徐彻没有生气,慢慢走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张开双臂把她抱到怀里。宋曼的声音就这么戛然而止了。晚风有些凉,徐彻的怀抱却很温暖,她的额头蹭在他的貂毛围巾上,软软的、特别地温暖。 宋曼扁了扁嘴,瓮声瓮气地说:“你来和我示好吗?” 徐彻知道她死要面子还嘴硬,心里想,怎么也不好和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吧,点点头说:“嗯。” 宋曼心里可舒坦了。对嘛,这才是认错的态度。她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他了。 徐彻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也只能笑笑。有时候,你还真跟她一般见识啊?宋曼发起脾气来,那是根本不讲道理的,有时候,她明知自己不对,也是不可能会承认错误的。但是没法,他得迁就着她。谁让他喜欢她呢? 甭管是她的优点,还是那些数之不尽的缺点。 晚上回到他住的地方,他给她下厨做了碗面,还给她泡了个脚。前面的事儿就算了,后面那事,她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徐彻的性子还是挺好的,那么,她的疑问就来了——“听说你在美国的时候老是打架?” “你听谁说的?”徐彻望了她一眼,然后垂下眼睑。他的睫毛很长,垂着眼帘的时候在白净的脸上留下很清晰的阴影,让人觉得莫名有些忧郁。不过,他的笑容又是很清朗的,很难把这个字眼和他联想到一起。 “……你跟你家里人是不是不大好啊?”宋曼迟疑着问道。 “……怎么这么说?” 宋曼犹豫着,还是接着说了:“我看你逢年过节都不回去的。” 徐彻笑了一下:“去了也是尴尬,我出生的时候,我妈还是个外室,名不正言不顺的,只好把我寄养在国外。那时候,我天天想着要回来,每天坐在阿姨家的台阶上望啊望啊望,好像这样我爸妈就会来接我了。其实我很讨厌打架,但是,那些白人黑人小孩最喜欢欺负我这样的黄种人小孩,我才和他们打架。” “……”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有人要欺负到我头上,我总不能任着他们打吧。”徐彻拄着头坐到矮凳上,转头望向窗外。宋曼从这个角度望过去,觉得他此刻的样子特别安静,和夜晚上海的跳跃灯火融合到了一起,像一片喧嚣中难得的静美。 徐彻的气质本来就不带什么烟火气,此刻更像个安静的淑女。 宋曼心里蠢蠢欲动,等了会儿,忽然扑过去扑到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一通乱亲:“美人,从了大爷吧?” 徐彻被她这招搞得猝不及防,差点一个倒栽葱从凳子上翻下去,心里也有些着恼了:“宋曼,你给我安分点!”说着就要扒拉开她的手。 宋曼怎么能让他得逞呢?死命活拽搂住他的脖子,把吃奶的劲都使了上来,就是挂在他身上不肯下去,还跨坐在他腿上蹭来蹭去:“就不下去,就不下去!” “别闹了!”徐彻按住她,冷冷瞪着她。 可是,这眼神对宋曼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她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有本事你打我啊,你打我啊。” 徐彻真的恼了,提起她的衣领霍然站起,就往沙发那边走。宋曼嘴里大叫谋杀,脚下不停踢蹬,奈何实力悬殊,不刻就被扔到了沙发里。 她嘴里还嚷着,嘴已经叫人给封住了。徐彻把她按在沙发的角落里,低头吮吸她的唇瓣,温热的气息扑到她的脸上。宋曼有些脸发烧,偷偷睁开眼睛打量他,心里想,这人长得可真是好看啊,怪不得能成影帝。嘴里的味道也好,甜甜的,酸酸的,他刚才肯定吃水果了。 “想什么呢,专心点!”徐彻在她的腰间拧了一把。 宋曼又开始闹腾:“不准拧我!” 徐彻好脾气地哄着:“好好好,不拧不拧。” 宋曼哼哼唧唧了半天,傲娇样子又摆了出来,徐彻抱着她贴着脸说:“还拧?” 宋曼把脸转开,继续傲娇。 他直接摸进她的衣服里挠她的痒痒:“还装呢?还不装装?” 宋曼差点跳起来,身子又被他抱着不能动弹,都快哭出来了,忙喊道:“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好哥哥,好哥哥!饶命啊!” 徐彻这才放开了她。 礼拜六带她去了趟池城会所。这是东城区商业区对面的一个老胡同里的,老牌会所了,是个圈里的老朋友开的,来的也都是圈里人,不对外面人开放。 徐彻开了辆低调的车,停了就带宋曼从侧门进去。还没往里走呢,过道里就传来熟人的笑声:“这么急着赶场呢?” 徐彻停下步子望去,江玦抱着肩膀冲他笑呢。 徐彻走过去,抬手轻轻捶了他的肩膀一下:“不损两句你会死?我带曼曼来玩儿。你呢,不是工作很忙,怎么也来这儿?我听说你要往海外发展,这是真的?” 江玦是徐彻表哥俞庭君的发小,不过他当年没跟俞庭君一起去参军,据说他嫌日子苦,在沿海一带做起了生意,经营一个集团公司,短短几年就搞得有声有色,涉及房地产、建材、餐饮和娱乐等多方面,混得风生水起的。这人天生就是敛财的能手,人际交往也是顶顶出色,不过因为小时候没好好读书,长大后反而可这劲儿装斯文,明明两只眼睛视力5.0还要搞那么一副眼镜夹在鼻梁上,用旁人的话来说,那就是一“斯文败类”。 江玦打开他的手:“谁又在瞎传?这是夸我还是给我制造压力呢?就没安好心。我这地方的事儿都管不过来,还往海外发展?干脆把我劈成两半得咧。” 徐彻说:“劈成两半我看不必了,不如去和香山街道那边的红大爷学个□□术吧。” 红大爷在香山那边是顶顶有名的,倒不是他真有什么本事,而是他脑袋有点儿问题,整日疯疯癫癫的,说自己是太白金星转世,能预知未来,通晓古今,神神叨叨个不停。这帮小子小时候路过哪儿觉得稀罕,就爱拿他开玩笑,后来懂事了才知道大爷日子过得苦,儿子媳妇早些年都在车祸中去世了。从那以后,江玦他们路过那里都习惯地给大爷带点吃食。 现在茶余饭后说起来,也只是说说而已,没有什么坏心眼。 江玦把他们带到自己订的包间,又给他们俩叫了饮料和红酒,还体贴地问宋曼:“需要什么不?只管开口,别不好意思。” 他天生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斯斯文文的,又带着一点痞,加上人幽默又会交际,对年轻小姑娘很有杀伤力。 宋曼虽然阅男无数,也见过无数的美男,还是有种把持不住的感觉。 徐彻推他:“过分了啊。” 江玦朗声大笑,都笑弯了腰。笑过后才推着他的胳膊说:“你呀,还真是护犊子。我不就开个玩笑吗?你真当我要和你抢啊?这么丢份儿的事儿,我江玦会做?” “那可说不准。”徐彻微不可察地笑了一笑,头都每抬,指尖轻轻敲在膝盖上,“你不就瞧上了俞四哥的女人了吗?” 江玦微微一怔,收起了脸上玩世不恭的微笑,望着他的眼神变得有些犀利。 徐彻自然不怕他,不过倒也没有继续为难,转而说了别的。江玦也卸下了防御,他很会聊,和同样不喜欢安静的宋曼凑到了一起,咋咋呼呼就没个完了。徐彻在旁边一个人喝酒,心里不是滋味,渐渐的就没了耐性,霍然起身,朝门外走去。 这动静把宋曼吓了一跳,不由朝门被推开的方向望了一眼。 江玦唇边含了一丝笑,有些幸灾乐祸:“玩出火了吧,他这人可小气着呢,这不就吃味了。还不去哄哄?” “哄什么?” “你还比他气性大了?这样杠着有意思?” 宋曼说:“有没有意思我自己心里清楚。早知道这样,刚才你和我絮絮叨叨说那么多干什么?明知道他会生气你还说?” 江玦简直无话可说。有时候,女人不讲道理起来,真能让你大开眼界。 徐彻从吧台的地方要了杯酒,正打算从后门离开,后面忽然有人叫住他:“徐彻。” 他有些诧异地回过身,然后,脚步停在那里。 隔着几米远的吧台旁边站着个年轻女人,打扮时髦,穿着靛青色的无袖鸡心领旗袍,肩上围着狐裘,别着祖母绿宝石胸针,头发挽起,戴着一副深棕色的皮手套。 这无疑是个很妩媚的女人,身形高挑而曼妙,眼神冷淡,远远地望着他。 “好久不见了。”过了半晌,她才抬步走到他面前。 徐彻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看着她,喉咙也有些干涩。过了好久,他才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是很久了。” “你不问问我这些年在国外过得好不好?”门兆佳盯着他,不依不饶。 徐彻忽然觉得格外荒谬。这个女人,他曾经用自己懵懂的年少岁月全心全意去爱过的女人,却在他事业最低谷的时候抛弃了他,如今回来,还能这样理直气壮地质问他? 于是,他说:“我看过你的新闻,去年摘了柏林电影节的影后。” “我过的不好。”门兆佳沉默了会儿说,“我们聊一聊吧。” 徐彻说:“我觉得你应该去找邵阳。我还有事儿,回见吧。”说完也不再等她回应,转身离开了会所。 第14章 城 《朱鸢》拍摄了两个多月就杀青了,发布会定在北影,距离正式发布还有一个月。宋曼回了柏阳,和闫雪汇报了一下情况。闫雪拍着她的肩膀说:“你很快就要红了。” “……这么确定?”就是红,那也是黑红吧? 闫雪笃定地点头:“和徐影帝对戏,还是这么大尺度的床戏,能不红吗?对了,那代言的事儿……”闫雪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对方好像更中意李珺。” “那个代言是我的。”宋曼对她笑了一笑。 闫雪微微一愣,宋曼已经拿起自己的阳伞朝外面走去。过道里碰上几个熟人,有人和她打招呼:“曼曼,你怎么一消失又是几个月的?该不是偷偷摸摸准备新戏去了吧?” 宋曼把眼镜在手里转了一转,然后缓缓戴上:“你们没事儿做吗?” 另一人说:“通告、拍戏,多得忙不过来。” “那不就结了?就不许我有事儿了?”宋曼越过她们走下楼去。身后还传来那两人没打算避讳的声音: “神气什么呀,还真幻想自己是哪部大片的女主角了?我看她这是躲起来摸鱼了,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坐冷板凳呢。” “就是。” “看吧,再过半年没作品,她也能歇菜了。” “什么歇菜?是滚蛋吧?” “哈。” “聊什么呢?”两人正说得起劲,李珺和助理阿暖从楼梯上下来,瞥了她们一眼,神色冷淡。 两人马上噤声了。一人讨好道:“没什么。”神色有些不自然,然后拉着另一人灰溜溜地走了。李珺如今是柏阳力捧的女星,可不是她们这些在二三线徘徊的小虾米可以比的。 李珺看着两人狼狈离去的背影,在心底冷笑,转而下楼顺着宋曼走过的地方走去。果然在楼下转角的地方瞧见了这个宿敌。 “这个点了,怎么你还在这?”李珺走过去。 宋曼闻言,回头敲了她一眼,笑容隐在嘴角:“有事儿吗?”说着侧头看了看四周,见四下无人,连笑容都懒得挂了,抱了肩膀直接问她,“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不记得我们的关系有这么好了?” “还生气呢,因为邵轩?”李珺盯着她的眼睛。 宋曼怎么会看不出她眼底的嘲笑?微微莞尔,挑了挑眉:“不用含枪带棒遮遮掩掩的,这儿没别人。李珺,你看我不顺眼就直说吧,背地里使的那些绊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李珺微微眨眼,说:“我没说你不知道啊。” 贱人!宋曼在心里大骂,面上仍带着笑:“这就对了。有什么的,咱手底下见真章,少给我玩这套姐妹情深的,我嫌恶心。” 李珺嗤笑一声:“手底下见真章?宋曼,你脑袋没毛病吧?你都这样了,还想跟我叫板?怎么,找了个金主?” “别把自己身上那套套每个人身上。” 李珺脸上微变,眼神更加怨毒。两人从在柏阳对上就不对盘,一点当然是资源冲突的缘故,二点就是——邵轩喜欢宋曼。李珺也曾经和邵轩示好过,可邵轩根本不理睬她,一门心思都扑在宋曼身上。邵轩是邵阳的弟弟,更是这家公司的股东之一,加上年轻帅气,一直是她追逐的对象,奈何宋曼横在前面,让她心里很是憋屈。 不过,这憋屈很快就过去了。宋曼现在在柏阳还有什么热度?高层对她的雪藏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这一点,邵轩也帮不上什么。要是她再没有新作品问世,也可以趁早准备收拾包袱回家种地了。 这么一想,李珺的心情就好多了。 宋曼回到屋子里的时候一肚子火气,一进门就把包扔了、鞋踢了,双手双脚打开就摊到沙发里,像团烂泥似的喘气。 徐彻听到声音从厨房过来,身上还拴着围裙呢,也顾不得摘下来,走过去看她,还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这是怎么了?不舒服?” “你才有病呢,我好得很!壮如牛犊!” “嗯,这么中气十足的,看来是真没病了。”徐彻笑了笑,在沙发边缘坐下。气得宋曼起来拧他:“你就指望着我有病啊?” “怎么会?”他极力躲闪着,眼睛里却都是微笑。 宋曼拧着拧着就起劲了,把他压在沙发里,一只手撩起衬衫下摆往里面钻,摸来摸去,另一只去扯他的裤子。徐彻叫起来:“别过分啊,整地自己跟个女色狼似的。八百年没见过男人了啊?妖精就是妖精,一天不吃肉你难受是不?” “男人是见过,不过,没见过你这么俊的。”她嘿嘿一笑,扑到他身上,“今个儿我这妖精还非要吃你这唐僧肉不可了!” “手规矩点,往哪儿摸呢?” 继续摸。 “宋曼,被过分了啊!” 继续摸,吭哧吭哧干活。 “宋曼,你再摸试试?”他爬起来一个翻身把她压到底下,这下子两方颠倒,他可是掌握了主动权了。不过宋曼也不怕,仰着脸儿冲着他笑:“你来啊,就等着你来了。宝贝,你敢不敢呢?” 徐彻这回是真炸了。他这人虽然脾性好,但也不是无条件地好的,他年轻时候打架斗狠也是一流的,脾气很直,被她这么一激哪里受得了,抬手就撕掉了她的裙子。 宋曼发出一声尖叫,但是叫声里含着笑声,明显是兴奋的。 “小妖精!”徐彻压到她身上,解了裤子就进去了。两人抱着在沙发上颠倒了几个来回,从沙发上滚到了沙发下,哼哧哼哧辛苦耕耘了半个多小时才鸣金收兵。 徐彻把她抱到浴室,两人洗了个鸳鸯浴。 宋曼泡好澡出来的时候,光着身子,洁白滑腻如牛奶般的皮肤上还在不断往地板上滴水。她这人天生就没什么节操,在过道上就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哈欠。这样媚眼如丝,像只高傲的波斯猫。徐彻在餐厅布菜,抬眼只瞥了一眼就皱起眉:“你干什么?”他随手拿起挂椅子上的外套就快步过去,把她裹了个严严实实。 宋曼皱皱鼻子,满不在乎地说:“又没人瞧见。” “那也不好啊。你能不能稍微……”徐彻都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只能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发。 宋曼却上纲上线起来了:“你什么意思啊?你说我没廉耻心啰?” “没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她脱下外套就摔他身上,“我就爱光着,我在我自己家光着碍着谁了?你是我谁啊,管天管地的?你他妈管太宽!” 徐彻也火了,这女的简直是不可理喻。他摇了摇头,拿了自己的外套就往门外走去。临走前,还是有些不放心,停下步子说了句:“晚上把门窗锁好,你晚上睡觉不喜欢关窗这习惯实在不好,现在这片儿的偷儿多,没准就摸上来了。你这儿又没有什么防盗窗。” “这十几楼呢,哥哥,你杞人忧天。” 徐彻懒得再和她蘑菇了,转身走了出去。这女的,简直不讲道理。有时候还就喜欢和你唱反调、对着干!好像这样一来她心里头就舒坦了似的。 第15章 城 徐彻虽然负气走了,第二天还是叫了人专门过来给她装了防盗窗。宋曼念叨了两句,心里倒是暖暖的。 她这两天的状态很好,也准备好了迎接接下来的一系列连锁效果。果然到了发布会那天,她饰演女一号朱鸢的消息一爆出,各大网站论坛和微博都炸开了锅。 某论坛的娱乐版块更是出了无数帖子,其中一贴一夜之间就破了几十页,一直被顶到了hot。标题就是——“这年头艳照门女郎都能和影帝搭戏,还乘势上了薛明大导的顺风车,某个演技烂到天边的女星,你到底给剧组塞了多少钱?” 下面一帮人顶贴: “她那个演技,薛导的眼睛瞎了吗?” “是给剧组塞钱了吧?还是又赶哪儿兜来个金主?” “我的天,居然和我们影帝演对手戏,好想掐死她啊!” “楼上的,对手戏就算了,那里面还有床戏呢。你发布会去了没?我堂姐的姐姐是场务,也拿到了邀请函,她跟我说啊,那个尺度大的——简直是辣眼睛!” “16楼:卧槽!你瞎说的吧?” “17楼:呵呵,是不是你自个儿上网去搜首映片。” “卧槽!” 宋曼这几天到柏阳都是一路被围观的,不过她这人也委实是心态好,管你们怎么看怎么瞧,就是用高倍放大镜一个劲盯着瞧,她也无所谓。又不戳个窟窿眼儿!相反,她还挺享受那种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的。 这消息一出来,最憋闷的就是李珺了。在过道里碰上几次,每次宋曼对她笑她都觉得是嘲笑。心里也想不明白,这小蹄子怎么每次都这么好运? 当然,随着宋曼大热的同时,她的一些旧料也被不断翻出来,包括上半年已经沉寂的“艳照门事件”。 某个博主还公开嘲讽:“这年头外围女就能和影帝搭戏了,徐彻的格调怎么low成这样了?想当年我还觉得他和邵阳能顶起国内的半边天呢,现在看来,再这么下去迟早要被邵阳超过。” 此条一出,一帮徐彻的粉丝不干了,把这人的微博都屠版了。 “拍戏而已,也扯到格调上?薛明大导的戏怎么就low了?我家彻哥演过皇帝还演过乞丐,演过富二代还演过民工呢,在博主眼里是不是只有霸道总裁和鱼塘塘主才是高端的?这品位,真是大开眼界啊!” “就是,配这么个女的我彻哥还能演成那样,那才是演技好不好?” “外围你个头!你有证据吗?人家和前男友照得露骨点就是外围了?” …… 在一片骂声中,博主却岿然不动,时不时和一帮人唇枪舌战一下。另一边,宋曼的粉丝也闲不住了,也加入了骂战,各种撕逼层出不穷。 宋曼虽然上半年形象大跌,但还是有一批忠实粉丝的。这剧出来后,虽然尺度有点大,但是——是和徐彻啊,再大的尺度逼格都高起来了,一帮粉丝激动地跟打了鸡血似的。第二天网上还传出了宋曼和徐彻的绯闻。 “因戏生情,影帝夜送女明星”。 照片是在东城区拍的,虽然女方只有一个背影,但是熟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宋曼。这是一个资深狗仔拍的,拍完后就直接发上微博还了徐彻,不过徐彻从早到中午还没有回应。 李珺这人没有通告,闲着无聊和几个闺蜜一起刷微博,热搜就直接搜到了这条。旁边一姐们直接就笑了出来:“宋曼这下丢脸丢大发了。徐影帝是什么人都能拉着炒绯闻的?” “怎么说?”另一姐们问。 “徐影帝出道以来,几乎没有什么□□,绯闻也屈指可数,你们不知道吗?以前有人把他和影后门兆佳绑一起,门兆佳都默认了,结果呢——他直接否认了。门影后当时啊,脸都绿了。从那以后,就没女明星敢绑着他炒作了,一个不小心就被群嘲了,炒作没成功还丢人丢大发。” 李珺听着听着就笑起来,心里终于舒坦了些。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拿起来一看,发现是经纪人邱伟打来的,摁了下键。 “喂。”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呢,邱伟就骂起来了:“你搞什么?这种照片怎么会放到网上?你现在在哪里?” 李珺猝然站了起来。虽然她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听邱伟的语气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捂着手机就朝外面走:“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你把话说明白。” “说什么?你自己不会上网看啊!”邱伟直接把电话给掐了。 李珺都要气炸了,放下手机就登上了微博,结果头条热搜就是她,已经顶替了宋曼那条。她足足呆了好几秒,整个人都瘫了。居然是那天邱伟送她回家的那条!要是这样就算了,那是在邱伟和闫雪离婚之前的!虽然他们夫妻不睦已久,不过她这条一出来,等于是把三这名头坐实了。 到底是谁这么害她? 与此同时,xrs也找到了她,说要撤销她的面膜代言。就在那一瞬间,她明白过了——肯定是宋曼那个碧池搞的鬼! 因为李珺这条重磅新闻,宋曼和徐彻的事儿反而被冲了下去。婚内出轨,还是同公司的女艺人,这可是大新闻!邱伟在经纪人这块的名声不小,和闫雪曾经也是金童玉女的一对,如今来了这么个戏剧性的反转,可谓是赚足了眼球。 xrs那边的代言负责人隔日就找了宋曼。 宋曼回到家里的时候,心情是飘飘然的,嘴里还哼着个儿。 “回来了?”徐彻在沙发里等她,看见她就放下了手里的报纸。 宋曼把肩上的挎包拿下来,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语气:“干嘛?你怎么又来了啊,不和和我闹脾气吗?” “到底是谁闹脾气啊?”徐彻无奈,然后把手里的报纸摊到桌面上,手指在上面点了点:“你跟我说实话,李珺这事儿,是不是你干的?” 宋曼微微一愣,莫名就心虚起来。好在她定力不错,强装镇定地笑了笑,目光自然避开他的注视:“你瞎说什么呢?李珺这白莲花平日得罪的人还少啊,干嘛赖我头上?” 徐彻盯着她足足有两秒,直到宋曼都有些不自在了,问他:“干嘛?你怀疑我啊?” 徐彻微微摇头,有些失望:“曼曼,你知道吗?你心虚说谎的时候就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且不说你这事儿做的怎么样,你不该骗我。” 宋曼恼羞成怒了:“就是我干的怎么了?这个贱人害我害得还不够啊?敢爆我的料,就要有被轮死的准备!你到底站哪边?” 徐彻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按住她的肩膀:“你别这样,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离这种是是非非远一点?这个圈子远比你想的要复杂,邱伟也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你做任何事之前,能以自己的安全为第一吗?” “什么安全?你就是我不爽我吧!对,就你是影帝,就你冰清玉洁,我就是个下三滥!我心机婊不择手段,行了吧?”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她冲他吼道,抓起自己的包就朝门外奔去。 徐彻忙追上去,终于在马路口拉住了她。可是宋曼死活不依,又是抓又是踢的,还狠命在他的脚上跺了跺。徐彻都忍了,把她抱入怀里,亲吻她的额头和脸颊。 宋曼哭起来,别提多委屈了,最后还越哭越大声,好像他欺负了她似的。 徐彻一边拍她的肩膀一边安慰她:“曼曼不哭,曼曼不哭,是我不对,是我不对,不哭了,啊——” “你混蛋!”宋曼声嘶力竭地喊着,脸都哭成了花猫了,奈何声音中气十足,一点可怜相没有,反倒有种得理不饶人的气势。 你还无理取闹呢!徐彻在心里腹诽。但是,这话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要是说了,这祖宗肯定又要炸了,到时候闹起来,可是没法收场了。 就这样抱着在路边哄了好久,曼曼小姐才算是勉强原谅了他。徐彻半搂半抱加半劝着把她哄回了屋子,心里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心累。 第16章 城 《朱鸢》上映后,冲势之猛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镜,首日票房过亿,一周票房已经达到了5.7亿,总票房过10指日可待。这部电影的投资号称3个亿,但是实际上,满打满算也就2亿而已,毫无疑问的大捷。 与此同时,这片的男女主角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徐彻就算了,口碑演技都在那,粉丝团强大,圈内地位也在那,没几个人敢真的撕他。相反,宋曼就成了移动的靶子,首当其冲,某论坛还专门给她设了个板块喷她。 当然,也不是一面倒地喷她,除了她的粉丝外,也有一大批人是站在她这边的,说她美艳、演技还可以,还有人觉得三点都没露全算毛□□?拍这玩意儿的多了去了,早期港台都是,不过没她关注度这么大没人知道而已,比如那啥啥金鸡奖百花奖影后,刚出道时还拍过各种三级和写真呢,为了艺术献身一二是可以理解的。 不管褒贬与否,宋曼一度成为热搜榜前三的女星,风头无两,还夺得了百花奖最佳新人和金鸡奖提名。 反观李珺,被爆出和邱伟的丑闻之后一度被柏阳雪藏,据说是大老板柏峰亲自下了指令要封杀她。这倒也不是空穴来风,柏峰出道时是由闫雪一路捧红的,之后退居幕后也和闫雪保持着联系,二人交情匪浅。李珺插足闫雪的婚姻,那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吗?柏峰不整死她就不是柏峰了。 另一条重磅新闻是——据说有狗仔拍到影帝邵阳在机场露面,和影后门兆佳出双入对。 这消息一出,宋曼的新闻就被冲去了大半,也没有大把的喷子专注在她身上了。 原因无他,邵阳和徐彻被称为国内两大天王,除了他们在娱乐圈的地位外,还有一点就是二人不和。不,用不和来说还是轻了,简直是势同水火。不过具体原因怎么样,也没有人知道,双方都没有表态过。倒是有几个微博号扒过,其中一条认可度比较高的就是四年前徐彻和所在经纪公司星海传媒发生冲突、事业几乎跌到谷底,而原本和他一对的门兆佳却为了去国外发展的机会抛弃了他,和邵阳跑了。 不过质疑的人也是一大把,因为曾有娱记爆过他和门兆佳有暧昧关系,他毫不犹豫就否认了。 邵阳近两年致力于发展歌坛事业,这次回来却有专注投身于影视圈的意向。有好事者猜测,这是要正式开战徐彻,争一争圈内no.1都地位。 不过,这些的这些,都和宋曼无关,她这两天都是哼着小曲儿回家的。这日到楼下,她的脚步倒是顿了一顿,旁边黄线里停了辆她完全陌生的车。因为是限量版的名车,还是火红色的,特显眼,她就多看了一眼。背光的地方,有个男人靠着车身抽烟,衬衫的领子解开了好几颗扣子,头发也有些蓬松地散着,戴着个深蓝色的棒球帽,露出的半张侧脸线条流畅,英气逼人,看着有几分精致的狂狼。 他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掸着烟灰,不时看一下腕表,似乎是在等人。 过了会儿,他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来,正巧和宋曼的视线对上。宋曼忙收回目光,心里暗道倒霉,这弄得好像是她故意偷看他一样?虽然这确实是个极品帅哥。 未免尴尬,她转身就进了楼,拿钥匙开门的时候,人却愣在那里——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帅哥站她身边呢,看到她也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微微挑了挑眉,一只手插入了裤袋里:“这是徐彻的住处。你跟他什么关系?” 这质问的语气让宋曼不爽了好一会儿,歪歪嘴说:“我住这儿,你说我是谁?你又是谁啊?” 青年笑了一下,似乎挺意外有人这么跟自己说话:“徐彻呢?叫他出来,就说邵阳找他。” “不好意思,这个点他一般不在。”宋曼推开门,反手就要关上。谁知这人轻松就撑住了门板,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里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还四处打量。 宋曼关了门就追过去:“你什么意思啊,私闯民宅啊?你谁啊你?” “我谁你不知道啊?”他转过身来,低头把帽子摘下来。 宋曼怔住,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又盯着他看了好几秒,看得邵阳都不耐烦了:“看够了?” 宋曼讪讪地收回目光。不是传闻他和徐彻不睦吗,怎么到这来了?专门来找茬的? 邵阳说:“我问你话呢,徐彻呢?” 被他这么冷眼盯着,宋曼咽了咽口水,很没骨气地服了软:“他晚上有通告,估计要十点以后才回来,您先坐会儿吧。”她转回厨房给他冲了杯咖啡,恭恭敬敬地递上。 邵阳接过来,低头抿了口就递还给她:“我不喜欢加糖的。” 宋曼老老实实地端着杯子去换了。这次他试了试口感,虽然眉宇不甚明朗,倒也没有继续刁难她,在沙发里找了个位置就坐了下来,随手从茶几上捞了本杂志就读起来。 宋曼在旁边坐了,屁股只敢碰着沙发边,大气不敢出一下。没法子,谁让这是影帝还是他们柏阳的大老板之一呢?敢得罪她?除非她不想在这行混了。 邵阳看了会儿,估计是觉得有些无聊,直接把杂志扔茶几上了。 “啪”的一声脆响,激地宋曼也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心里想:这人好像不怎么好相处的样子? “你是徐彻的情儿?”邵阳问她。 宋曼脑子里飞快一转,回道:“也算不上。”真要说她是他女朋友,这位徐影帝的老对手没准就要撕了她了。 邵阳打量了她几眼,笑道:“是吗?” 宋曼忙不迭点头。 徐彻又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端起那杯已经冷却的咖啡慢慢品尝起来。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宋曼却好比度秒如年,手心都冒出了一层汗。 时针指向10点整,邵阳抬头看了一下,又抬起手腕看了看,终于耐心耗光,放下杯子霍然起身。连带着宋曼也反射性地站起来:“您要走了?” 邵阳回头叮嘱她:“记得告诉徐彻,说我来过了。” 宋曼连忙点头。 他笑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宋曼这才算松了口气。这来势汹汹的,可见不是什么好事。就这么提前和大老板打了个照面,她的小心肝还真是吃不消啊。美则美矣,危险系数太高。 不巧的是,邵阳前脚刚走,徐彻后脚就到了。宋曼都震惊了,要不是对他的个性极为了解,她都以为他掐算好了。 “怎么这么看着我?”徐彻问她。 宋曼说:“刚才有人过来找过你,让我跟你说一声。” “谁啊?” 宋曼望着他的眼睛,不准备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邵阳。” 徐彻弯腰脱鞋的动作微微一滞,停在那里好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直起身,望着雪白的墙壁直直站了会儿才开口:“他说了什么?” 宋曼觉得这气氛也有点低气压,咽了咽口水说:“也没说什么,就让我告诉你,他来过了。” “来过了?”徐彻扯了扯唇角,笑容有点儿讽刺。 宋曼屏住呼吸,开始浮想联翩:难道之前娱记挖出的那条新闻是真的?徐彻和邵阳同时爱上影后门兆佳,门兆佳却为了前途舍弃了徐彻和邵阳去国外双宿双栖? 徐彻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回了卧室。 第一次见他这样,宋曼心里也有些惴惴的,犹豫了会儿,倒了杯热牛奶去了他的房间。徐彻拄着头靠在躺椅里假寐,听到房门打开的“吱呀”声就睁开了眼睛:“怎么了?” 宋曼走过去,把牛奶递给他:“你吃了没啊?” “吃过了,谢谢。”他还笑了一下,眉眼弯弯的,清秀俊朗的模样,“曼曼也关心起我来了?还以为你一直没心没肺呢?” “说这话也太没良心了,我怎么就没心没肺了?” “你有心有肺吗?” “徐彻!” 他莞尔一笑,抿一口牛奶:“和你开玩笑呢,你这人啊,有时候就是激不起。” 宋曼瞪他。好心没好报! 第二日去柏阳,宋曼又在过道里碰上了李珺,可谓是狭路相逢。可是,出乎她的意料,李珺的气色好了不少,再不像几日前那么萎靡丧气了,好像已经走出了阴影。宋曼好奇心还挺强的,问她:“这是找到新的金主了?” “拜你所赐,我已经和柏阳解约了。”李珺冷笑。 “别把什么事儿都赖我身上行不?你自个儿没做还怕被人爆料呢?还有,有因就有果,你阴我的时候不是挺爽的吗?” 李珺咬着牙齿,哼了一声:“走着瞧吧。” 宋曼对她的背影“呸”了一声,声音还不小,像是故意让她听见似的。 李珺后一天就离开了邵阳,宋曼和杜清拍手相庆,可是过了没两天她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李珺签约了星海,徐彻所在并控股的星海传媒影视公司! 第17章 城 “徐彻,你给我滚出来!”还没进办公室呢,宋曼的声音已经大得旁边扫地的阿姨都望过来了。好在这是顶层,还都是内部人员,不然她这么嚷还不让外面人都听见了?明天的头条妥妥的。 宋曼横冲直撞直接进了徐彻的办公室,警卫都拦不住。 徐彻两天没有睡,眼皮很沉,原本打算假寐会儿,被她这么中气十足地一闹,也不由皱起眉:“你发什么疯?什么事得闹这儿来?” “我问你,李珺是不是星海签下了?这事你知道不?” 徐彻怔了怔,然后点点头:“不过……” 宋曼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声音像连珠炮似的:“你明明知道她是我的死敌,你还签她?徐彻,你可以的!”她操起他办公桌上的烟灰缸就砸他身上。 徐彻避之不及,直接给磕额头上。他觉得仿佛被雷劈了,震荡了好久,原本就昏昏沉沉了,这下更加难受,脸色微沉:“你别胡闹行不?星海是一家集团公司,我只是股东之一,有发言权但是没有决策权。想签她的人是刘董和谭宁,董事会也没意见,难道我跳出来反对吗?还得帮她付巨额的违约金,你以为好玩儿啊?” “我不管!我要你把她扫地出门!” 徐彻简直无奈了,撑着眼皮努力平心静气地和她解释:“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曼曼,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宋曼简直想跳起来了:“徐彻,你行,有你的!”她还劈头盖脸把他和星海一干高层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踩着高跟鞋气呼呼地走了。到了楼下,那高跟鞋的鞋跟还卡在了下水道的井盖里。宋曼火死了,直接把鞋子拔下来扔出去。这样就只剩一只脚了,也不匀称,索性把另一只脚的鞋也脱了,甩手扔出,一屁股坐到马路边。 徐彻这个王八蛋! 宋曼气得心肝儿都在颤,恨不得马上冲到星海把那个叫刘董和谭宁的揪出来狠狠抽上几个耳光。丫的连李珺那种末流货也抢着要,脑子秀逗了吗? 旁边忽然有人笑了一下。 宋曼正在气头上,这一声无异于火上浇油,她猛地转过去就骂:“你特么笑毛笑……”后面半句话还没出口就噎住了。 邵阳靠在跑车边望着她,一脸闲适和玩味,手里照例夹着一根烟,倜傥不羁的模样。 宋曼不骂了。 “继续啊,怎么就哑火了?”邵阳把烟从嘴里取下来,轻轻掸了掸烟灰,眼帘儿微微撩起,带着媚。这男人,可是荷尔蒙十足的,但是,可能是因为长得太精致俊俏了点,总是带着那么点风骚……啊不,风流的味儿。 宋曼今个儿心情可是差到姥姥家了,没空应付他,垂下头看自己的脚尖。 “怎么了,妞子,哪个混球惹你生气了?”邵阳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可见是这儿土生土长的,姿态也像,脚尖玩乐似的踢了踢她光光的脚。 宋曼不理睬他,抱着膝盖蹲那里,心里难受着呢。 邵阳低头望去。只见那一双白花花的脚丫小巧精致,俏生生地踩在地上,十根圆润的小脚趾自然地合拢着,说不出的可爱。他心里头忽然就有些说不出的荡漾,微微眯起眼睛,抬手又吸了一口烟。 就这样一人坐着一人站着,僵持了好久,宋曼觉得肚子饿了,站起来摸着要去找吃的。邵阳对她说:“这么光着脚能去哪儿啊?哥哥带你去找吃的。” “你有这么好心?”难受过头,智商也下降了,居然直接就这么暴露了本性。说完后,她自己都愣住了,心里想:这下完蛋了,她不恭不敬的印象算是彻底给摊到明面上了。 邵阳看到她心虚低头的样子反而笑了,走到一边拉车门,头往里面斜了斜:“上来。” 宋曼怔了怔,犹豫着还是爬了上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还饿着。 邵阳开车的时候给她建议:“我知道离这不远有家凉面馆,味道挺不错的。去试试?” “有的吃就行。” 邵阳又笑了。这妞! 面馆在一个偏僻的胡同里,不仔细找压根儿就找不到。邵阳似乎和那老板挺熟了,吆喝了一句,老板没过多长时间就给他们端上来了。荞麦凉面,底下还埋了冰块。宋曼用筷子戳了两下,卷起一大坨就塞进嘴里,狼吞虎咽的样子,活像三辈子没吃过。 邵阳都乐了,手里筷子敲敲桌面:“这么标志一小姑娘,别整得自己像个劳改犯似的,成不?” 宋曼想瞪他,但是想想还是算了,埋头大吃特吃。老板,得罪不起。 一碗面吃了没几口就叫她扫荡光了,碗底连点汤儿料都没剩下,看得邵阳也是服气:“你这妞子,饭量还挺大。” “谢谢您老请我吃饭。”宋曼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 邵阳嫌弃地瞥了她一眼,不知为何,心里倒没怎么讨厌,反而有些乐。晚点儿他说要送她回去,宋曼直接给拒绝了:“我要喝酒去。” 邵阳想了想:“成。” 他直接带她去了一个熟人开的酒吧,从侧面进去。因为两人都是名人,这老板给他们单独开了个包厢,位置还挺偏僻的。宋曼一进去就开了两瓶红酒,仰着脖子给灌下去。 “急什么,没人和你抢。”他在沙发里坐下,给自个儿点了根烟。 宋曼喝了几口,酒劲也上来了,劈手就抢下他嘴里的烟扔到了地上,狠狠踩熄了。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声尖叫,痛地她眼泪汪汪,抱着烫着的小脚丫在包厢里乱窜。邵阳看得好笑,大手一挥就揽住了她,抱到膝盖上。 “烫哪儿了,给我瞧瞧。” 都这样了,宋曼的酒也没醒,搂住他的脖子哭道:“徐彻,你这个大混蛋!” 邵阳挑了挑眉,眼神有点儿犀利:“你叫我什么呢?” “徐彻啊。”宋曼扁扁嘴。 邵阳这下是真乐了,反手就给她按到沙发上,俯身把她逼到角落里,拍拍她的脸:“瞧清楚了,叫我什么呢?” 宋曼努力盯着他看了会儿,有些混沌的脑子才有些清醒过来,傻呆呆瞅着他,然后又变成瞪着他,猛地推开了他。 邵阳也觉得没劲了,说:“别瞪了,送你回去?” “回什么?”宋曼火大。 “回家啊。还是你想去我哪儿?” “回家!”宋曼手脚并用去爬他的车,上车前还给他车门上踢了两脚出出气。 邵阳在后面看得好笑,他这出来的一路上心情都是阳光的,也随她闹,好脾气地上了驾驶座。 “安全带系好,走啰。” 第18章 城 那么一闹后,宋曼和徐彻的关系算是降到了冰点。事后宋曼回想起来,觉得自己也有不对,不过,她这人向来是利己主义和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稍稍反省了一下就马上调转风向了——总得来说,还是徐彻的不是。 她这人天生乐天主义,马上就把这些抛到九霄云外了。 过了约莫半个月,她接了一部新戏,是一部民国背景的武打片,叫《黄龙》,她在电影里饰演女主角之一。没错,这部剧有两个女主角。 “你没有演过功夫片,我会专门给你请师傅教习的,另外,你的演技也要好好磨练一下,这部剧是严东来大导演今年的重磅戏,我费了好大功夫才给你搞到的。”前往横店拍戏前,闫雪千叮万嘱。 宋曼一叠声点头。 严东来早年是和薛明齐名的导演,也曾获得过多次国际电影节大奖提名,在内地的地位和薛明在港台的地位一般无二。他钟爱拍文艺爱情片,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会改拍武打片。网上对他这部片的前景不看好,原因是他前些年也拍过一部晚晴武打片,票房惨淡,口碑也一般,公众普遍认为他不适合拍武打片。 在一片质疑声中,这部片却还是如火如荼地拍摄进行中。 到横店的第一天,宋曼就碰到了徐彻。他比她来得早,在剧组安排旅馆内下榻。是私人民营的旅馆,老板和贺导是旧识,里面是封闭的,非剧组的人不让进去。 宋曼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就听到了一个清越的女声:“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她循声望去,年轻女人宝蓝色旗袍加身,身段曼妙,头发烫成了民国时那种波浪形的短发,抱着肩膀,微微仰着头,有种说不出的清冷的孤高的味道。 宋曼不由驻足。 徐彻垂着眼睑,阳光下面容特别安静:“你想多了。” 门兆佳盯了他许久,忽然说:“我后悔了。徐彻,我们重新开始吧。” 宋曼微微一震,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味道。 徐彻放下剧本,抬头瞥了她一眼,笑了一下:“何必再说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呢。而且,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门兆佳咬着牙,狠狠瞪着他:“……那个宋曼?” 他微微挑眉,嗤笑:“你调查我?”他这副样子叫宋曼见了纳罕。徐彻虽然交友不广,但向来是与人为善的。 门兆佳也冷着脸,半晌才展颜一笑:“是因为她和我长得像吧?” 徐彻不置可否,只是轻轻笑了一下:“她是她,你是你。” “是吗?那你为什么还留着我送你的领带和毛衣?” 徐彻沉默了会儿,低头继续翻那剧本:“用习惯了,扔了也怪可惜的。” 门兆佳说:“爱一个人也成会习惯。徐彻,你是个长情的人,你爱我也是一种习惯。你以为自己已经爱上了她,其实并不是,她只是我的影子。” “你以为自己已经爱上了她,其实并不是,她只是我的影子”——这句话像毒咒一样盘桓在宋曼的心上,让她望而却步,也心有怨愤。那天,她连上去打招呼的心都没有了,直接抬步离开。 下午在房间里休息的时候,她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直接掐掉。过了会儿,电话又不依不饶地响起来。 宋曼火大,接通后就准备大骂一通,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敢掐我电话,你胆儿肥了?” 宋曼一怔,忙坐直了:“……邵阳?” “记性不差,还认得爷。”他似乎心情不错,在那边笑起来,声音清朗。 宋曼心里就这么突了一下,不好的预感涌上来。果然,就听见他又说:“约个时间吧。”语气轻描淡写的,像在说“咱们约个点儿吃饭吧”。她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约什么呀?” “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宋曼不知是不是受了今儿徐彻的刺激,还是被他气着了,真不想忍了:“约你个头!”随即狠狠掐了他电话。 邵阳在那边都愣了一下,想来倒有些好笑。他今个儿心情好,也没放心上。 宋曼一下午心情都憋闷憋闷的,想来想去,思绪都在那个叫门兆佳的女人身上。以前只是在荧屏上远远见过,像看待一个陌生人,并没有多大感觉,现在打过照面了,才消去了那种雾里看花的陌生感。 她不得不承认,那是个很迷人的女人。 到了晚上,她和杜清一道去楼下食堂打了饭。杜清就说她:“怎么没精打采的,你平日的精气神呢?都去哪儿了?就这状态怎么拍戏啊?闫姐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给你搞到这个角色的,你可别给搅黄了。我告诉你,贺导可是出了名的严格,你要表现不好,照样给你刷下来。” 宋曼有气无力地趴桌上:“知道知道,我都知道了。” “那你还这德行?” “这不是没法儿吗?” “怎么,和徐影帝吵架了?”杜清是知道她和徐彻私底下的关系的。徐彻在这部戏里饰演男一号沈亮,和两位女主的对手戏颇多。以他和宋曼的关系,她以为他会对她多加关照呢,谁知道到了横店后这人私底下一次都没来过。虽说是为了避嫌,杜清也觉得有点不正常。 宋曼斜她一眼:“别瞎猜。” “真没事儿?” “好得很。” 杜清就笑了,刮了刮她的鼻子:“少跟我耍花腔,赶紧的,说实话。” 宋曼甩开她的手:“说没有就没有!” 杜清没见过她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一时有些愣怔。宋曼也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忙和她道歉。杜清说“没事”,眼睛却往她身上瞄。这到底是怎么了? 回到住处,她们在走廊上道别。宋曼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房门口,正要掏钥匙,却发现有人靠在墙边等她。 她停下来。 是徐彻,胡子好像很久没刮了,下巴一圈青色的胡渣,脚底一堆烟头。他这人不常抽烟,平日酒都不怎么喝,可见心情是糟糕到什么地方了。宋曼在心里思索,难道他白日那副镇定的模样都是装的吗? “进来吧。”她推门进去。 徐彻进去后帮她把门关上,拉了张椅子来坐,也不说话,就那么坐那儿。宋曼觉得他这样特别颓废,皱了皱眉,去洗手间拧了湿毛巾给他:“擦擦。还影帝呢?瞧瞧自己都成什么样了?” 徐彻低头给自己擦拭,慢慢地擦着,期间还苦笑了一声:“你挺瞧不起我的吧。” “什么?”宋曼不大明白。 “没什么。”他似乎不大想谈这个话题。 宋曼也就识趣地不去问了。他这人,有时候喜欢把事情都埋心里,总缺乏那么点安全感,不会轻易告诉别人。和他相处久了,她自然也知道这点,她向来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从来不过问。她总觉得,他要真想说,自己就会说,不想说,怎么问也白搭。 过了好久,徐彻才说:“对不起,这段日子家里出了点事情,我的压力有点大,所以没来找你。” “家里的事儿?”宋曼心里总算舒坦了一点。别是今个儿那个女人的事情就好。与此同时,她也觉得自己卑劣地可以,把自己的舒心建立在他的痛苦上。 “我爸病了,我妈让我去看他。但是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了,他在我的印象里就是个符号,我害怕见他,怕见了后还是像个陌生人那样。所以,还不如保留点念想。” 宋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 “他讨厌我拍戏,觉得这丢了他的体面,我妈也劝我。”他自个儿就笑了一下,是苦笑,也是荒诞的笑,“这叫个什么事儿?以前没管过我,现在我有了点成绩,就使劲给我泼凉水,好像我生来就是为了谁的脸面似的。” 宋曼把他的头拨到自己肩膀上:“给你靠靠。” “那还不至于。”他嘴里调侃着,还是歪着脑袋靠在她肩上,有些陶醉地嗅了嗅。他喜欢她的味道,让他安心,比任何人都要让他来得心神安宁。徐彻永远都记得四年前在京都那个傍晚,在他二十多年来最落魄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笑起来那么烂漫又会搞怪的女孩。 他不在意她内在怎么样,不在意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只要和她在一起他觉得自己是真正活着的就好,不会孤单也不会那么寂寞。 “曼曼。” “嗯?” “我们结婚吧。”徐彻靠在她肩头说。 宋曼怔了一怔,回头看他,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徐彻却没有回头看她,神色自在,像是说了一件很平常的事儿:“结婚吧。我们去领证,公不公开随你,我不想再这样了。” 宋曼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 “你不愿意吗?”徐彻望着她的眼睛。 宋曼别开了脸,低头想了想:“不知道,我回去想想。”她觉得自己有点儿混乱。安静的时候,她扪心自问,自己真的喜欢徐彻吗? 应该是喜欢的。不过到底有多么喜欢,她真的不确定,也不敢问自己的心。 第19章 城 019 之后几天,宋曼一直都在练习打戏,有专门的师傅教她基本动作和姿势,高难度的动作则有专门的替身帮忙。虽然如此,真到了拍摄那天,宋曼还是感觉很紧张。 和她对第一场戏的居然也不是生人——“星海”一姐谭宁,金鸡奖影后,虽然在圈内地位还不上门兆佳,也是80后这一代中的佼佼者了。她是打星出身,基本功非常扎实,这次演另一个女主角白英,是男主角沈亮已故亡妻的妹妹,深爱沈亮,和同样爱着沈亮的兰宁在戏里可谓水火不容。 而兰宁身为沈亮的徒弟,和他的年纪差了一轮,在那样的环境下碍于世俗压力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示爱。白英正是抓住了这一点,这日趁着她在竹林里练舞故意找她的麻烦—— 远处溪水潺潺,竹林间阳光稀疏,只有寥落的树影。 兰宁把一柄软件舞得如游龙转凤,足尖点地便如鸿雁般凌空而起,脚尖蜻蜓点水般顺着竹身迅速攀高,到达顶峰后倏忽翻身而下,发泄一般将这棵竹子上竹叶砍得七零八落。落地后,她脚下只有一地竹叶的残骸。 这样她的心情才好些,收了剑正要离去,身后忽然有人叫住她:“你师父叫我来看看你,以为你去哪儿偷懒了,原来是在这儿胡闹。” 兰宁柳眉倒数,猝然回头,冷冷地瞪了来人一眼:“你不用阴阳怪气的,我知道你瞧我不顺眼。不爽你就直说,整日装腔作势做给谁看?” 白英年长她几岁,自然更沉得住气,笑了笑说:“你就这么和长辈说话?” “我的长辈只有我师父,是他把我从野狼群里带回来的。其他人,没资格对我说三道四!” “你这样的性子,以后会吃亏的。作为你的师叔,我觉得有必要教教你怎么做人。” “别装了,你不就是喜欢师父吗?虚伪!”这一刻,兰宁的眼中迸射出的鄙夷让白英羞愤难当,直接拔剑,反手一个剑花扫地上就掠起一阵劲风,直直冲对方而去。 “来得好!”兰宁清喝一声,眼中反而有喜悦的光芒。 镜头里,两个演员饰演的女主角就这么对上了,一连串花哨的动作看得镜头前的工作人员眼花缭乱。但是,对打中的宋曼感觉就截然不同了,谭宁是武打出身,功底深厚,手劲脚力更是极为惊人,初步的对撞中她就感觉出来了——她是故意的。她根本不像在演戏,就是和她过不去似的,有几下都故意踢到她身上。虽然有护具穿着,宋曼还是感觉胸口血气翻涌。 外行人看不出来,内行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副导回头,用眼神示意严东来。严东来却面色沉静,没有什么表示,更没有喊停的打算。副导叹了口气,不再开口。谭宁“戏霸”的名声在圈里是有名的,还有打压新人的恶名,喜欢在拍打戏的时候搞点小动作抢镜,不过碍于其在圈里的地位一直无人敢直接和她叫板,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宋曼也不知道和她有什么仇,她这分明是动真格的。 有人惊呼。 副导连忙转头望去,也是大惊失色。宋曼脸色苍白,捂着手腕坐倒在地,几个人围过去问她“怎么样”。谭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扯了一下嘴角:“不好意思,没收住手。” “去医院吧。”杜清挤开众人,把宋曼扶了起来。 宋曼疼地额头冒冷汗,手腕一直抖。副导赶过来,急得忙让人打“120”,旁边有人却拨开他,把宋曼打横抱起,转身就朝竹林外快速走去。 一帮人看得咂舌,后面赶来的何堪都忍不住抬手擦汗了。徐彻这也太胡闹了,他是不打算藏着掖着了? 没几分钟,四周果然都窃窃私语起来。 “往西面去,离这边最近的是仁爱医院。”杜清说。 徐彻却说:“往东面去,最近的是总医院。”杜清还没来得及问呢,他已经把车直接一个倒转拐出路往东面开去了,一路风驰电掣,看得她心惊肉跳的,最后在总医院门口停下来。他约莫是打了个电话,然后就把人送到了东边的一幢楼里。 杜清陪着徐彻在外面的过道里等,心也是揪着的。 徐彻说:“谭宁和她有仇?” 杜清摇头:“那倒没有,不过我听过些事儿,好像她是李珺的表姐。” “是我不好。” 杜清忙说:“不是的,不是的,没有的事儿。谭宁那个人,心胸狭窄,还喜欢抢戏,这是圈里都知道的事儿。” 徐彻对她笑了一下:“我说的不是这事儿。”不过也没怎么解释。 作为一个粉了他近十年的人,杜清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炸裂了。他笑起来怎么就能这么好看呢?简直是苏炸了。 杜清下午有戏,徐彻让她回去了,他一个人在走廊外等,一直等到凌晨。医生出来告诉他,说可以进去看人了。徐彻道了谢,推开那扇门。 宋曼睡着了,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再没有了平日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他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在床边坐下来。 她睡着的时候真的很可爱,嘴巴习惯性地嘟着,好像谁都欠了她几百万似的,徐彻看着看着就笑起来,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眉心。 这动静弄醒了她,有些艰难睁开眼睛,然后就无意地盯着他:“你怎么不回去拍戏?” “我家小妖精都受伤了,哪里还有心情回去拍戏?没有质量的玩意儿,还不如不拍,索性辞了来陪你。等你好了,咱一块儿回去。” 宋曼还没理解她这话的意思呢,需要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探了探:“好在没发烧。” “你很希望我发烧啊?”宋曼没好气地说。 “我不是担心你吗?” “去你的。” “说真的,晚儿你想吃什么?” 宋曼想了想,说:“红烧牛肉面。” “□□?”徐彻微微笑,打趣她。 “滚!”宋曼抬起脚要踢他。 “别闹。”徐彻按住她的脚,给她兜回了被子里,又叮嘱了两句才出门给她买面去。离这不远的有卖这个的只有总医院的大院里,好在他也有熟识的人,托人给带过来一碗,也不过十几分钟的事。徐彻带着面回到病房时,那面还是烫的。 “彻哥,我爱你。”宋曼大快朵颐的时候埋着头不假思索地说。 “你的爱可真廉价。”徐彻一点面子也不给她。 宋曼嘻嘻哈哈地从碗里抬起脸来:“能值一碗红烧牛肉面,也不错了。” 他伸手作势要抽她,吓得她马上缩回头,再不贫了。徐彻在旁边笑起来,眼神里带着戏谑。有时候,这妞子就是这样儿。 想让人不疼都难。 等到她吃完了,他拧了毛巾给她擦脸,又给她倒了水才出去吃自己的。这样脚步倒松快些,没有给她买饭时的迫切了。 “徐彻。”出门的时候,有人从后面叫住他。 徐彻应声回头,是他四表哥俞庭君。 俞庭君斜靠在过道的阴影里,见他望过来才直起身,径直到了他面前。他似乎等了有一会儿了,眉宇间有些不耐。不过,徐彻也摸不准,俞四哥这人,向来是零耐心。 “四哥,你找我有事儿?” 俞庭君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你家老头子进医院了,现在在加护病房,我就问你一句,你回不回去?” 徐彻被他杀了个措手不及,连推脱的措辞都来不及找,闷了会儿只得说:“好。” 可真到了病房门口,他反而有些却步了。徐彻不是个胆小的人,但有些事情,他本能地抵触,不喜欢,不愿意。 不过,来都来了,有些事情也躲不过去。 他还是推门进去。 俞梅正低头给徐正清倒水,听到推门声就抬起了头,最先看到俞庭君,打了个招呼:“庭君。”然后,她的目光就落在了徐彻身上。 徐正清也搁下了手里的水杯。 徐彻几次张了张口,还是叫不出那个“爸”。倒不是他心存怨恨什么的,只是,“爸”这个词对他来说真的太过陌生,他有些难以启齿。 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双方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谁也不提,谁也不点破。俞梅率先开口,对他招招手:“你往这边来,这么久没见,让我看一看。” 徐彻乖顺地过去,在她面前的凳子上坐下来,任着她在他头上摸了摸,又摸了摸他的脸。 “瘦了。” “吃得可多了。” “还是觉得瘦,比上一次看到的时候瘦,你们拍戏的是不是都要节食?”俞梅回头给他倒了杯水,问他。 徐彻接过来,垫在膝盖上,抬头对她笑笑:“您都打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忒不可靠,我的工作没你们想的那么疯魔。” “有什么区别?不还是唱戏的?”徐正清忽然说,哼了一声。 屋内就这么安静下来。 徐彻喝水的动作也停了,抬起头,迟疑着朝他望去。 父子俩,几十年来目光头一次这么正儿八经地对上。 020 这三十年来,徐彻和徐正清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以前就算见了面也说不上几句话。徐彻性子谦和,不喜欢和长辈顶,但是他也拧,有些自己的固执的坚持。所以,他对徐正清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两相为难,就只能躲着。 父子俩,就这么沉寂了很久,还是徐彻开了口:“您身体好些了吗?” 徐正清说:“你不气我,就能大好了。” 俞梅在旁边轻轻推了他一下:“怎么跟孩子说话呢,好不容易来一趟。” 徐正清哼了一声:“就是被你给惯的。这么多年了,连家门都不踏进来。” 他不说倒罢了,这一句,彻底戳到了俞梅的心里,原本极力忍耐的酸楚也禁不住泛上来,眼睛湿了:“我惯他?我怎么惯他了?我生他那会儿你都没来看一眼,为了你,我这就把他送到了国外,这么多年了,隔着大洋的,我都没有看过他几眼。谁家的孩子是这样惯的?” 徐正清自知理亏,也不应她。 徐彻是他和俞梅婚前生的,那时候,他们并没有结婚的打算,俞梅就把孩子送到了国外。后来,徐正清娶了第一任夫人白淑慧,生了个女儿,之后过了几年感情失和,才和俞梅在一起。徐正清心里是愧对白淑慧的,加上二女儿从小养在身边,性子也对自己,自然要偏爱不少。对于这个儿子,这么多年来他几乎是处于不闻不问的状况,心里也有几分歉疚。 不过,他身居高位久了,实在不习惯放下身段和个小辈温言细语。他这人也传统,实在不喜欢徐彻的这份工作—— “你把工作辞了吧,庭玠在总参做事,我让他带带你,别整日不务正业的。” 徐彻忍了又忍,终于努力心平气和地和他说:“我热爱我的事业,可能您觉得我的工作挺上不来台面的,但是我喜欢,我不会辞的,更不想费劲挤进你们那个圈子,我觉得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他话音未落,徐正清就扫了桌上的一个玻璃杯。那杯子直接打到他脚边,狠狠磕了他的脚踝一下,然后在地上炸成碎片。 “热爱?你一个毛头小子跟我谈热爱、谈事业?我要是不管管你,你这辈子就毁了!你看看庭玠,看看庭君,哪一个不是年纪轻轻就大有出息,就是江玦也比你强十倍!你这不是在丢你自己的人,丢的是我的脸面!”他声音一声比一声大,虽然不及年轻时候洪亮的了,但是面容依然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徐彻和他接触的不多,但也知道他这人吃软不吃硬,还固执霸道,有他们这一辈老人特有的调调。他认定的事,基本难以改变。 但是徐彻也固执,他抬起头,明明白白地对他说:“我不会退出娱乐圈的。” 徐正清气得手都发起抖来,低头猛烈地咳嗽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俞梅忙拍着背给他顺气,一边斜眼给徐彻使眼色,嘴里说:“他这是不好意思呢,不是存心和你犟,你还不知道孩子?没事儿,回头我让庭玠跟他接触一下。”又对徐彻说,“你知道庭玠的吧,庭君和你说过没?你的大表哥,他人很好相处的。” 俞庭玠是俞家的长子,和俞庭君一文一武,是俞老爷子最得意的两个孙子。俞庭君那人脾气大,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的,俞庭玠恰好相反,特别有人缘,逢谁都能说上两句,办事更不在话下,三十五六岁就是一部里说得上好的人物了。 偏偏徐彻某方面和俞庭君像,最讨厌的就是这一套一套的交际,要整天这样和别人打交道,那真是要了他的命了。 但是,他也是个孝顺的孩子。看到老头子这样、母亲哀求的眼神,也不好直接拒绝——他真的说不出这个口,只能说:“我回去想想。” “滚!”徐正清仍在气头上。 出来的时候,俞梅拉着他的手话了会儿家常,他要走了,她犹豫着才说到正点上:“你爸身体不好,你不要总和他杠,有些事情就让一让。” 徐彻沉默了会儿,抬头看着她说:“我已经三十了,不是小孩子了,妈,我知道有些事情能让,有些事情不能让。” “可他毕竟还是你爸,他也是为了你好,你终究还是要回到这个圈子里的,你能一辈子都在外面吗?” 徐彻不说话。 俞梅叹了口气,拍拍他的手:“就当为了我成不?你为了妈牺牲一下,不要再忤逆你爸了,他这段日子身体真的不好。” 徐彻好半晌才说:“……我好好想想。” 宋曼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礼拜,外面可是闹翻天了。不知道是谁把她和谭宁对打的戏放到了网上,引来了一大堆热议。 一开始,有人说谭宁打压新人,作为前辈太过分了,也有人说那就是普通的对打啊,谭宁那是敬业呢,力求逼真效果,不过,这个说法在一个层主出来后就熄了: “有没有搞错?楼上不懂不要瞎说,本人武术科班出身,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谭宁就是故意的。我们学武术的,首先要学的就是如何收势,以免误伤他人。她一个正经科班出身且多年混这行的打星,会收不住手?你们仔细看那视频,她就是追着人家新人打啊。不知道什么仇什么怨?真是活久见,职业道德都喂狗了!” 这条一出,下面就是一帮附和的: “我早就想说了,谭宁这人私下真不怎么样,她在戏里就是个‘戏霸’,尤其是对新人,极尽打压。以前门影后刚出道的时候不也和她演过对手戏吗?呵呵,我就是门影后的粉,当时去弹过班,你们猜怎么着?女神以前根本没经过正经训练,都是花架势,结果她和女神对打的时候居然追着她堵在巷子里打,连着打断了三根棍子,真是日了狗了。不过女神低调,不想惹麻烦才没有曝光她!” “楼上这么说我就想起来了,以前小花旦周莹莹也和她闹掰过,原因是她抢戏,还施压给制片人私自把周莹莹的戏份给删减了,硬生生把她的绝世从一个刚强正直又活泼的妹子给变成了一个只会哭哭啼啼的绿茶婊。周小花旦脾气直,当时就和她撕了。不过她名气大,在圈里有地位,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女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鸟,君不见圈内那么多人都和她不和吗?呵呵。” …… 当然,谭宁也有一大帮粉丝,没过多久就和这群人开撕了。有人列举了之前一大堆明星接受专访时对谭宁的印象,说他们眼中的谭宁是敬业的、友好的。也有人说谭宁只是拍戏敬业,并不是打压新人。更有人说,讽刺谭宁的都是宋曼的水军。 撕来撕去,最后又撕到剧情上。问题来了,男主角沈亮最爱的到底是哪个? 支持宋曼的粉丝说:“就那个老妖婆?年纪都比徐影帝大,脸上厚厚的一层□□都盖不住那层沧桑之色,也好意思跟我们宁宁比?宁宁颜值逆天,一个侧脸就吊打老妖婆!沈亮又不眼瞎,不喜欢宁宁喜欢那个丑爆的老太婆?” “就是就是,那老妖婆都三十好几了,那颜值和身材也好意思演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脸上不燥啊?还老是一脸‘我最美’的样儿,我简直都要吐了。她打哪来的蜜汁自信啊!呕——” “就她那演技,还金鸡奖影后?给评委塞钱了吧?” “你们仔细看,徐影帝和我们曼曼站一起的时候笑地多开心啊,和老妖婆站一块儿愁容满面的,笑容都是挤出来的。” …… 谭宁的粉丝自然不干了,纷纷回击: “就你家宋曼那个整容脸,也好意思说好看?鼻子高地都可以戳破天了吧!笑起来一股□□样,好像不勾引男人就会死一样!” “沈亮分明喜欢的就是白英,看预告片就知道了。某家粉偏偏喜欢自欺欺人,强行歪曲剧情,呵呵。” “谭宁的演技完爆宋曼那个碧池六条街!” “徐影帝和谭宁私交很好,呵呵,楼上的别瞎说。影帝怕是连多看一眼你家曼曼都不愿意,他这人最讨厌的的就是宋曼这样的碧池了,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 …… “你这样做好吗?”严东来关闭了网页,问对面正品茶的徐彻。 徐彻抿了口铁观音,说:“这也是为了这部戏造势,你不吃亏,流出的片段也不会曝光太过,反而会激起人们的好奇心,粉丝骂战也能炒起热度。”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严东来是商业片导演,和薛明等其他几个固执的名导演不同,他并不排斥这种炒作的方法。 徐彻说:“那你问哪个?” 严东来露出一丝笑意,把卷了的剧本放手里转了个方向:“没见你对别的女演员这么关心过?还这么护犊子。你跟这个小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啊?” 徐彻低着头喝茶,吹了好一会儿才笑了笑说:“是啊。” 严东来如此一问,其实是打趣一位更多。徐彻什么身份?圈里多少女明星挤着都排不上号,会喜欢一个小姑娘?可能就是消遣一下,正在热头上。没料到他真的会承认,怔住了。 徐彻没有理会他一脸探究,拿出手机快速地登上微博,想了想,发了条信息出去。 这条信息发出去不到五秒钟,微博上就炸了! 021 “天哪,这是徐影帝发的?万年不上微博的人居然也发博了?还是公开支持宋曼!这两人到底是啥关系啊?” “博主瞎说什么呢,我男神跟宋曼那个小碧池有什么关系?” “不是我瞎说,你自己是看男神的微博啊,哎呦妈,原本以为男神清丽脱俗眼光一定也独到呢,竟然也喜欢宋曼这小妖精!我的三观!” …… 一堆人在朋友圈转发的微博下围观,顺便摸去徐彻的微博。就见着今早发的一条微博,现在还新鲜出炉地在顶面挂着: 演员徐彻v:宋曼是一个很敬业也很努力的小姑娘,她很乐观,能感染身边的其他人,跟她合作拍戏我很愉快。喜欢新戏大卖,票房爆顶! 虽然这条没有明确在谭宁和宋曼之间站位,但是,在这种风口浪尖发这么一条,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出来他站谁那边了。关键是徐彻出道十几年来根本没有公开为哪位女演员发过微博,这还是第一遭,没猫腻都没人信。 这条微博一出,谭宁的粉丝瞬间都哑火了。 宋曼的粉丝则得意地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 “哈哈哈,笑死我了。我记得某家老妖婆的粉丝昨天还大言不惭地说徐影帝和某人私交不错,一定会站在某人那边呢!这啪啪啪打脸打的啊,脸肿不肿?快告诉我,你们的脸肿不肿,痛不痛?( ̄e(# ̄)☆╰╮( ̄▽ ̄///)” “23333333,我发现男神变坏了。他肯定也在关注各种新闻舆论啊,看到老妖婆欺负新人看不过去了啊。不过,我家男神厚道,没直接揭穿老妖婆的真面目!某家粉丝消停点,继续闹腾别最后被扒皮扒地连遮羞布都没了!” “所以,我男神和我女神要在一起了吗?他们差好多岁啊。” “什么差好多岁?人家差十五岁的都在一起了,差个七八岁怕什么?男神那么温油,和我家活泼可爱的曼曼正好天生一对!” “在一起,在一起。” …… 因为徐彻的公开表态,谭宁之后几天拍戏都称病没来。严东来心知肚明,也只好把她的戏份往后调。宋曼还在养病,最近几场都在拍徐彻和门兆佳的对手戏。原本门兆佳只是客串,但是严东来修改了她的戏份,在不影响原作质量的基础上增加了不少她的戏份。这两天为了宣传也故意露出了一些她和徐彻状似亲密的片段,持续炒作。 门兆佳和徐彻本来就有过绯闻,这下原本支持宋曼&徐彻cp的又有不少倒戈,觉得影后和影帝才是天生一对。 网上的撕逼骂战再一次升级。 这日徐彻照例去西山那边的军区总医院看望宋曼,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过还是像大爷似的躺着,翘着腿儿,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给她削苹果。 徐彻对她又是宠溺又是无奈:“你就不能保持一点形象?你副模样要被你的粉丝们瞧见,肯定要幻灭了。” “形象是什么,能吃吗?” 徐彻要过来打她的头,宋曼一缩就钻回被子里,好一会儿才重新扒开两个被角,朝着上方的他嘿嘿直笑:“哥哥,你真舍得打啊?” “再贫!” 她对他做鬼脸,有恃无恐的样儿。 徐彻前一秒还在微微笑,下一秒欺身而上,在她的尖叫中把她按到床上,伸手往边上捞了个苹果塞到她嘴里:“这么多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小嘴儿?” 宋曼死命瞪他。 徐彻把苹果拽下来,顺势让她咬了一口,就着她咬过的地方放嘴里品尝:“味儿不错,今儿擦唇膏了?都这样了还不忘化妆打扮哪?” “没!”宋曼狡辩,伸出一根手指戳脸上,“你瞧瞧,自个儿瞧瞧我到底画了没有。” 徐彻伸手捏过她的脸,放指尖感受了一下,笑道:“没。” 宋曼扬起下巴:“那不就得了,你刚才眼瞎呢。” 徐彻说:“我眼瞎没有我不知道,不过,味觉可还在,你这唇上这一股柑橘味唇膏味儿太明显了。” “是吗?”宋曼懵了,自个儿用手指擦了擦放鼻子下嗅了嗅。 徐彻忍不住笑出来。 宋曼这才知道被他骗了,狠狠踢他,嘴里说:“少得意。” 徐彻揉揉她的脑袋:“别闹了,好好养病。” 傲娇的宋曼小朋友回了他一个“哼”。 徐彻失笑,看着她如此明眸善睐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却有几分酸楚。家里面的事儿,他没和宋曼说过,也没有和其他任何一个朋友说过,一个人憋心里闷着,闷了两天却也不知该怎么办。他不可能放弃他如日中天的事业,但是,俞梅说的也没有错。 无论如何,那都是他的父亲。 他觉得讽刺,却也无可奈何。 宋曼直到次月才完全康复,电影的拍摄以后进入了中后段,各方面宣传都很到位,一切稳步进行中。到了九月中旬,天气逐渐转冷,她却觉得夏季都没怎么过,橱柜里一大堆新衣服都晾着了。她心情不好,不怕戏的时候,脸就是绷着的。 杜清说过她,但是,她这人就这样。人渣就是人渣,再可爱的外表也改变不了人渣的本质,挑剔又自私。 “读剧本呢?”身后忽然有人道。 宋曼诧异中抬起头。 门兆佳一袭深v领裸色无袖a字裙,抱着肩膀在上面俯视她,逆光里,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她的语气也听不出什么味儿。 宋曼自然摸不准她的意思,但是,前辈就是前辈。这个圈子里,甭管你喜不喜欢一个人,表面功夫还是要的。于是她站起来问好:“门老师好。” 门兆佳看着眼前这个女孩:二十出头的年纪,是最鲜嫩的年纪,不像她,虽然保养地不错,那么光鲜亮丽,但是掩不住身上的沧桑和世俗味。 被她这么盯着,宋曼也是不明所以,小心地问:“您找我有事儿吗?” 门兆佳说:“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觉得你演得不错,是我见过的极有潜力的新人。” “谢谢您。”宋曼满脸喜悦,在心里腹诽。无事不登三宝殿,藏着掖着干嘛呢? 但是接下来,门兆佳只是站在她身边,沉默地看着远处正拍戏的几人,一句话也没有说。门兆佳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在此之前,她一直是有些看不起宋曼的。和那些曾经在网上第一次得知“艳照女郎”时的心态一样,或围观、或鄙夷、或厌弃,抱着看戏似的心态。这个圈子没有人干净,照道理说,谁也没资格嘲笑别人的污点,但是,从本质上来说,没有曝光在荧屏上的就不能算污点,打扮一番出门又是光鲜亮丽的名人。 区别只在于——她曝光在了荧屏前。 门兆佳曾经一度很疑惑,徐彻为什么会和这样一个女人在一起?难道他一点也不在意吗?如果他不在意这些,为什么又那么在意她对他做的那些? 当年,不可否认她是为了事业和寻求海外发展的机遇才跟邵阳走的,但是,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寂寞了。徐彻很好,人好、脾性好,性格也好,但是,他太沉默了,私下里的他和荧屏前神采飞扬的模样完全是不一样的。 有一段时间,她深深地迷惘过。她爱的究竟是他这个人,还是他在屏幕前的形象?是带着无数光环的他,还是现实里真正的他? 她不知道。 邵阳的出现,正好填补了她内心的空缺。但是,很快她就发现邵阳不是她心目中想要的人,甚至比她心目中想的还要不堪。 他私生活混乱,对伴侣没有忠诚感,经常泡夜店、酗酒,女伴换了一个又一个。刚出国的那段日子,她深深觉得自己被他欺骗了,去质问他,他却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他从来没说过要和她永远在一起。 她自此知道,她只是邵阳用来报复徐彻的工具。 她也知道了,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另一个像徐彻那样无条件对她好的男人了。她想要回头了,可惜,他已经不在那里。 有时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永远也无法回头。 第20章 城 【】 周梓宁在站台上等了很久,手机那边才发过来一条短信: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我可能晚点儿到。 她想了想,回过去说:“没关系,火车下一班才到,你慢点儿,路上注意安全。” 冬末春初,寒意还未褪去。早间的太阳穿过头顶的冬青树,照得路面上斑斑驳驳的。周梓宁把围巾往脖子上又缠了一圈,低头哈出一口白气,喉咙还是干涩地难受。 过了十几分钟,段梵才姗姗来迟,直接把一袋窝头递给她:“早饭还没吃吧?这一站远,多吃点儿。” 周梓宁迟疑着没有接过来,谁知他一把塞她手里:“愣着干什么?” 周梓宁想说点什么,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十几分钟后,火车到站。这一趟去的远,订了软卧,正好两人一间的上下铺,有单独的卫生间。虽然地方不大,但胜在安静私密。昨晚收拾行李忙到半夜,周梓宁早上出门时还困着,脱了鞋子就爬上去假寐。 段梵没好气地伸长手臂推推她:“中饭还没吃呢,二妞,下来!” “你自己吃吧,我没胃口。”她翻了个身把屁股对准他。 段梵苦笑。 没过多久餐车就来了,他还是买了两份,其中一份放到了靠窗的小桌上:“你晚点儿下来吃吧。” 周梓宁没理会他。 段梵抬头一看,她已经睡着了。他笑了笑,攀到梯上给她掖了掖被子。 吃完饭后,他接到了沈秋的电话,周梓宁还睡着,他推了门走到了外面过道里。环境有些嘈杂,那边听着人不少,她语焉不详的:“……就是这样,我跟你说,这板可邪乎了,我和罗工盯着研究了半个多小时,又是掬水又是手电的,就差没给它剖开来看了,可就是看不出什么名堂。您是大师,您给我说说,我心里好有个底儿。” 这时刚到一个站,来往的人多了。周梓宁还在里面睡着,他也不敢走远,只好站门口。沈秋还在那边絮絮叨叨,他一点面子没给她:“成品板都看不准,您也没必要混了,出去别说是我们‘鼎盛’的,现眼。” “段梵,友尽!” “那我挂了——” “嗳,别别别!”沈秋那妞子下一秒就服软了,可怜兮兮的,“我去一趟水头不容易,公司现在正缺原料呢。” “我知道。”段梵抬手看看表,“你说吧,我听着。” 沈秋顿时来了精神,一鼓作气说:“白色石头,色白、色正,无明显黑筋和裂纹,板面带有黑色细小斑点,初步看,呈45度角斜纹分布,嗯……我凑近了看,上面好像还有一些浅灰色的雾状条纹,是和斑点同一方向的,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杂质?” “不像,倒像是……天然纹理。说不清,我把照片发你微信吧。” 话说完,段梵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他划开了屏幕。背景挺昏暗的,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石材这行,甭管是看荒料还是看大板,大多是在阴暗的地方,看不看得准得看个人本事。不过大板比荒料的风险小多了,荒料都是一整颗,虽然有规格大小,但是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只能观察表层,而大板是已经切开的平板。就算不是入行很深的人,基本也能看准。不过石材这行水深,板面品种繁多,哪怕是同一种石材纹理和板面也是千变万化的。 这块大板初步看是带着无数黑色细小斑点的白色石材,有点像洒了奥利奥碎片的纯牛奶。段梵看了会儿,问沈秋:“对方要价多少?” “大板价——700/平米。” “规格板呢?” “2400/平米。”沈秋顿了顿说,“你说,对方是不是很清楚这是什么板材?我看这板面,像雪花白,不过不确定是哪一种雪花白。” “不会。”段梵直接否决她,“板面这么清晰、颜色这么正的雪花白,哪怕是最差的种类,现在市面上的大板价都在1000/平米以上,且有价无市。看纹理走向和板面,是雅士白,不过不过确定是雅士白中的哪一种,你拍得太糊了。”其实,他心里有七分已经确定这是“斯拉夫白”,且是a级板材,不过,段梵为人谨慎,没有万分的把握轻易不开口。 “成。甭管它是什么了,您给估个价,我看那老板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板材,瞎蒙的。” 段梵想了想,说:“大板价,你压在500左右,要是他提供规格板,你咬定2000/平,再低也不大可能了,确实是好料。” “成,忙着呢,回头聊。”利用完了,沈秋二话不说就给他挂断。 这妞一直是这样,看着大大咧咧、没心没肺跟个假小子似的,段梵也没放心上。她是周梓宁最好的闺蜜,小时候也是住京城这边的,后来沈伯父工作调动,就跟着搬去了沈阳,在沈阳那边上的大学,毕业后当了一年的工程师助理,什么都没学到,还天天给人当丫鬟使唤,实在受不了了,一个电话打到了他们这里。 周梓宁也是学工程的,毕业后没有去找工作,而是和几个合伙开了家石材厂,从一开始算上工人不到10人的小作坊模式到了如今国内首屈一指的石材公司,她付出的努力绝不比任何一人少。沈秋打给她那会儿,公司正缺人手,她就笑着和她说,那你过来啊,我手把手教你,吃住什么也别担心,寄宿我家就好。 沈秋二话不说,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就过来了。这几年她带着这妞走南闯北,各地晃悠,在南地也开了几个分公司。不过,石材这行也看天分,有的人干个十几年连几种米黄石材都分不清,有的人干个两三年就门儿清了,考究的是眼力、是脑子。在他们这个团队里,沈秋只负责销售,说得难听点就是忽悠客户上门,实打实的看板选料和技术方面的还得靠他们几人。 所以这趟出境不带她。 公司今年下半年处境比较困难,和国内另一家大型石材公司“辉鸿石材”有些摩擦,对方有意无意地截断了他们的原料来源,导致了有单出不了货的尴尬。周梓宁两天前和他约好,今天下午1点乘车直接去境外交易荒料,卖主一早就联系好了。 回到包厢,周梓宁已经起来了。他眼睛往桌边一扫,那份饭还是没动,走过去拿起来,亲自递给她:“不吃你哪来的力气干活?听话,吃了。” 周梓宁白了他一眼,坐床上没动。 段梵挑了挑眉,把那份盒饭放了回去,回头问她:“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吃不吃?” “你真够烦的,比我妈还事儿。” 段梵都笑了,认命地点点头。周梓宁以为他放弃了,谁知他猛地抓了扶梯三两步就攀了上来,直接按着她的脑袋压被子里:“吃个饭还劝不动你!周大小姐,好言好语你就不听,非要来点暴力的?” “段梵,你给我放开!” “你吃不吃?” 周梓宁只好妥协。段梵放开她,她还瞪了他一眼,乖乖爬了下去。段梵双腿一盘就在她床上坐了下来,居高临下地对她扬扬下巴:“早识相点不就没事儿了?” 周梓宁说:“你就敢在外面欺负我,有本事你在家里也这么对我啊,看我妈不把你扫地出门。” 段梵对她眨了眨眼睛:“阿姨可喜欢我了。咱们从小一个院里长大的,哥哥这么照顾你,怎么会被扫地出门?”他生得一张俊脸,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笑起来唇边露出一个小梨涡,很能迷惑人,嘴也甜,所以很讨她妈的欢心。 周梓宁小声嘀咕:“无赖。” 列车越过原野,在崇山峻岭间翻越,沿途的景物仿佛换了一个季节。北方的料峭寒意逐渐被亚热带的气息取代,整个人似乎也变得潮湿起来。车厢里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渐渐多了不同肤色的人,穿衣打扮也和他们不大一样。中途在一个小镇停了会儿,算是这趟旅途中暂歇时间最长的。 “你饿了吧,我给你去买个玉米?”段梵问她。 她说她不饿,段梵说“我去去就回来,你注意安全,记得不要和陌生人搭话”。周梓宁白了他一眼:“拿我当三岁半啊?” “怎么你不是吗?”段梵低头,认真端详她,尔后朗声而笑,在周梓宁杀人般的目光里快步跳下了车。 周梓宁又骂了句“混球”。 从洞开的车窗往外望去,不远处的河流上泛着蒸蒸的水汽,白茫茫一片,像笼着烟雾,耳边还有轮渡的轰鸣。天气也越来越热了,周梓宁的心情也有些烦躁。段梵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把一根烤肠递给她,自己咬了根玉米在嘴里,见她心不在焉的,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然后在她耳边说:“那是湄公河,我们快出境了。” “还有多久?” “再过两站吧。到了那边码头,我们换轮渡,然后直接去塞鲁镇。” 周梓宁“嗯”了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夜半的时候,外面廊道里传来急促而密集的脚步声,还有嘈杂的人声,隐隐有些骚乱。周梓宁醒过来,披了件衬衫在身上,就要下来,段梵拦住她说:“我出去看看,你呆这别动。” 可他还没出门,车厢已经被人大力推开。几个荷枪实弹的缅兵进来,枪栓一拉,黑洞洞的枪口就对准了他们。 周梓宁从来没见过这阵仗,性子虽算沉稳,额头也渗出了一层冷汗。 段梵把她拦在身后,用缅语和那帮人交涉。 周梓宁听不懂,不过也会察言观色,这伙人初时脸色阴沉,后来稍稍缓转,只是把着门口没有退去。 段梵拉了她退回沙发里,压低了声音说:“他们在搜一伙越境的走私团伙,没事儿,和咱们没关系。” 周梓宁趴到车窗上朝外面望去。外面夜色沉沉,不远处的密林里黑魆魆的,仿佛藏着魍魉鬼魅,叫人心里无端地发慌。 段梵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回去:“稍安勿躁。这样吧,我给ks集团那边的接领人打个电话。这儿离塞鲁镇不远了,他们的人也该到了。” ks集团是这次他们的合作方,一个由世界各地的几位金融大佬和几家跨国企业联合组建的金融财团,业务版图宏伟,财力雄厚,主要经营船业、石油和矿业,旗下在世界各地拥有数之不尽的矿山,荒料储备超过2000万立方米。因其在缅、泰境内都有巨大的业务和投资,一个矿场的石材采集就可以养活边境数之不尽的贫民,ks集团和缅泰军方向来交好。 过了会儿,一个皮肤黝黑的军官走进来。段梵用缅语和他说了两句,脸色不大好看,回头面对周梓宁时,神色却很镇定:“他们说,已经联系上ks集团在特区的专员,等核实了身份,就让我们离开,不过在这之前,‘请’我们先去坐坐。” 他把这个“请”字咬得很重。 第21章 城 不过她得明年入秋才正式入学,倒也不急。嘉言这些日子就闲散在宿舍里。南地都放假了,这边才临近假期,同舍几个女生学习也没有什么劲,一天里大多时间待在寝室,吵吵嚷嚷的,有时候她想安静看会儿书也不得。所幸假期近了,她在离校不远的地方租了个小公寓,一有空闲便去那里。这天正好也无事,和几个舍友打了招呼就出门了。 “走好。”她上铺的朱晴说。 这姑娘身高有一米七八,爱吃大蒜,是个地地道道的东北妹子,性格却非常胆小,平日见着只蟑螂都能跳起来尖叫。 “嗳。”嘉言应了声,抱着书本走出去。还没走远呢,隔音不大好的门里就传出另一个舍友刘舒的声音,“你和她打什么招呼,以为人家稀罕?” 刘舒是个上海姑娘,身材高挑,长得只能算中等偏上,但是胜在皮肤白,打扮时髦,很会化妆,身边就不乏追求者。她十个指甲上总做着不同的美甲,钉着那种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做的五颜六色的小钻或者贴片。说起话来“侬来侬去”,娇娇软软的特别黏糊。这会儿她正翘着腿儿在位子上做烤甲,斜着眼睛和朱晴说:“你呀,太纯。” “怎么说?” 刘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咱们这样的学校,是想转来就能转来的,还是寒假前?片刻都等不得了?也不见上面不耐烦,这才几天,手续就给办了。” 朱晴说:“她硕士不是读完了吗?只是提前办个手续呀,早点入舍嘛,也不算什么特例。到了明年,不还得办?” 刘舒无语:“你脑子怎么长的?你以为教学办都闲的没事干的,理这种破事?要换了你去呀,保证给你拖到年后也压着。” 朱晴讷讷的:“你的意思是……” 刘舒指了指天花板:“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朱晴不信:“看她穿得挺朴实的。” 刘舒嗤之以鼻:“装样儿,姐见得多了,哪天你出校门见见她,不定是另一副模样。” “要真家境好,哪里用装的?”朱晴还是不相信。 “说你傻是真傻,姑娘咧。”刘舒笑起来,眼神儿不屑,“不过你有一点说得没错。要真是‘家里面好’,哪里用装的?” 朱晴看着她,和她对视了好几下,张大了嘴巴。刘舒快意地笑起来。 “你们吵够了没,我要午睡呢。”上面睡着的姑娘终于忍不住坐起来,五黑的头发散在肩上,露出张瓜子脸,算不上多么明媚,但胜在肤白清秀,有股子纯。又是个南地的姑娘,宁波来的。 刘舒跋扈惯了:“怎么的了?” 苏柔气得面红耳赤:“你讲点道理!” 刘舒冷笑:“这都零几年了,不是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还以为自己是公主呢。”苏柔祖上一辈是国民党高官,到了如今,却只是个普通的工薪家庭。刘舒家境好,就看不惯她那股自命清高的文艺范儿,走校园里还扎俩麻花辫。神经病! 苏柔都快气哭了,好在外面有人敲门。她忙过去打开,是隔壁班的,李教授的弟子,问她,你们这是不是有个叫白嘉言的,杨老师的弟子,有帅哥找。 苏柔说,你来得不赶巧,她刚刚出去呢。 对方把一个长条的小盒子递给她:“那成,你是她舍友吧?把这个东西给她。”说着就要往外面走。苏柔忙拉住她:“她有时好些天不会来的。这是什么啊?别是放两天就坏的东西,那我可担待不起。” “那你去楼下和人说吧,还在呢。” 苏柔把这小盒子在手里翻了翻,一溜儿的日文,仔细辨认会儿,似乎是个很知名的高端品牌的护手霜加手工皂的盒装,这么点儿要近一千。她吃了一惊,平日自己用的那些个护手霜,好点儿也就二三十。这个牌子,她还是通过一个在京都留学的做代购的同学知道的。想了想,还是拿着盒子走下楼去。 根本就不用找人问,她一出大楼就看到了远处站在树底下的青年。一米八五、六的个头,就是在这遍地高个儿的地方也也是不多见的,身段儿极好,宽肩瘦腰,穿着件米白色的驼羊绒衫,一双长腿笔直,裤腿儿扎在一双灰蓝色的马丁靴里。这么冷的天,连围巾儿也不系一条,就那么微微弯着腰,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侧颈,低着头,慢慢点着一根烟儿。修长的手指白白的,明晰如玉,露出指尖那一点点常年浸淫着烟灰的焦黄。火苗儿燃起来,在这灰蒙蒙的阴霾天里透出难得的温暖,像破晓的晨曦。 她忽然觉得这一幕非常性感,不由放慢了脚步,过了会儿才走过去,迟疑地打招呼,摇摇手里的盒子:“这是你送的吧,帅哥?” 对方抬起眼帘瞥了她一眼,苏柔哑声了。多么好看的一张面孔,是那种非常精致的英俊。鼻梁挺直,睫毛修长,浓眉密丽,斜斜地几乎要插入发鬓里,微微蹙着眉宇瞧人时,就有股说不出的逼人的英气,不知道有多么霸道。 这还真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帅哥,吃不准年纪,二十也像,三十也像。 被他那么盯着,苏柔就觉得局促,平时虽然温声细语却还算流畅的声音,就这么结巴起来,将那小盒子递还给他:“白嘉言同学出去了,她在外面租了房子,有时候几天不会来呢,你还是等她回来时再给她吧,这么贵重的东西。” “她不在?” 声音也这么好听。苏柔想,点点头:“嗯。” 他出神了会儿,直起身,将那烟扔地上踩熄了:“也好。”迈步就走。 “嗳,东西呢,你的东西——” “扔了吧。”风里传来他没什么情绪的冷漠声音。 苏柔楞在那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叫个什么事?要说是朋友吧,怎么态度这么奇怪?要说关系普通吧,干嘛眼巴巴跑过来送这么好的东西?她昨天看白嘉言那手啊,也只是开了一点裂,没什么大碍的。她自己都不在意,连个霜都不用的。要说追求者吧,感觉也不大对。 真要她去扔?千儿八百的东西,她还真下不去这个手。想了想,还是留着吧,这东西应该不会过期吧。等白同学回来再给她。 白嘉言在租住的小公寓里呆了两天,也接到了贺东尧打来的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问她的近况,身体好不好,有没有继续吃中药,云云云云,说了一大堆才挂断。第二个电话过来,又是这样的一堆,眼见还没个头,嘉言索性替他说了:“我见到俞庭君了。” 电话那头就这么噤声了。 嘉言笑了笑,反而安慰起他来:“我没事,好的很呢。等你回来,我们一起游故宫。我长这么大,只在电视里见过。” 贺东尧纳罕了:“你小时候就住那一片地儿,你说你没去过?您老别拿我开唰啊。” 嘉言说:“真的,不骗你。小时候住这儿,都习惯了,习惯成自然,觉得周围没有什么好看的。后来离开了,长大了想看,却是看不着了。日子就是这样,你说是不?” 贺东尧沉默了会儿,爽朗的笑声又传过来:“白妹妹,别跟哥来这套儿,伤春悲秋的,哥吃不消。” 嘉言轻笑:“你回来吗?” 贺东尧微笑,声音却正儿八经起来:“你还记得小时候搞活动的时候吗?家属队,一堆人玩,小辈也玩,男男女女一对儿混搭,就多你一个女的,那时候你多尴尬啊,我撇了那老兄来陪你。得咧,这一片地儿的人都笑话我,说我跟你搞对象呢,老师还打电话给我妈,丢人的。但是,我说过的,你在哪儿,去就去哪儿。” 嘉言也笑:“行,我记得你的恩情呢,今生无以为报,只能来世结草衔环了。” 贺东尧不置可否,在那边轻轻地笑了一笑。过了会儿,他踯躅着还是说了:“你和庭君……都别这么倔,就算不处对象了,也别见面就跟仇人似的。有些事情,你也不能全算他头上。他有错,你也不算全清白。” 嘉言沉默了会儿,笑了笑:“你说的也在理,但有些事,他逃不掉。他姓俞,是俞梅的侄子,这算不算?” 贺东尧的话就这么被噎住了。 白嘉言的母亲白淑慧年轻时是个文艺兵,长得特别漂亮,人也乖顺。在那样一个普通的家庭里出生,却嫁给了当时仕途一片坦荡的徐正清,团里那些个漂亮姑娘都特别眼红,暗地里都等着这出灰姑娘的戏码像海上的泡沫一样幻灭。 谁知道,徐正清却顶住所有的压力娶了白淑慧,婚礼还办得特别隆重,这在当时的大院里几乎就是无人不知。逢人就说,那个女人可真是走了运啊,这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也有人说,老夫少妻的,不靠谱,徐首长都三十好几了,她才二十出头呢,不过是贪个新鲜劲儿,长远不了。还有人说,徐家和俞家这是要彻底掰了啊,人俞三小姐多喜欢徐首长啊,徐首长看都不看她一眼。 可惜,这段感情超乎预料地和谐,一直持续了很多年,算是相濡以沫,直到爆出俞三小姐和徐首长还有个比首长女儿都大的儿子。这关系乱得,当时不是内院的人就理不清。后来,白淑慧还是和徐正清离婚了,带着当时仅有十岁大的女儿回了杭州。 再也没有回来,直到她死的那一刻。 第22章 城 徐彻和宋曼结婚的事情,到底没有泄露出去。这个圈子里有不少人已经结婚或者有固定女友,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当事人不愿公开的话,也没人闲得蛋疼去爆人家,谁没点*呢? 婚后宋曼就搬去和徐彻一块儿住了,感觉日子还是照常地过,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又感觉似乎哪里变了。比如,一日三餐都有了保证,再也不用她动手叫外卖。每天晚上睡觉前徐彻都会给她铺好被子,洗澡前都会帮她放满温水,牙膏毛巾什么都准备好了,她只要动动手指就行了,日子别提多惬意了。 再这么下去,宋曼都觉得自己可能要变成废人了。 说好的蜜月旅行被剧组进程打断了。结婚几天,宋曼觉得自己都要忘了演戏了。这日徐彻送她到片场,杜清就拉着她问,目光炯炯,都是八卦:“说,你怎么跟徐影帝搭上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这要我怎么说?” “实话实说呗。你这小婊砸,之前还跟我耍滑头蒙混过关,等到了结婚我才知道,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你骂我,我就更不想和你说了。”宋曼傲娇脸。 杜清换了副面孔:“好妹妹,乖妹妹,和我说嘛,和我说说嘛,你是怎么把徐影帝拐骗回家的?” 宋曼知道躲不过去了,叹了口气:“其实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不过之前一直不算谈恋爱,算朋友吧,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总喜欢打电话给我,我有事儿也会求他,他就帮衬一下。一来二去,就那么熟了。” 第一次在京都见面后分别后,其实两人只是萍水相逢,回国以后,除了那次签名外,也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交集。后来有一次宋曼第一次担纲一部古装剧的女主角。她那时候演技比现在还要烂,全靠颜值撑着,导演可是看准了她颜值逆天和女主角外貌像才选的她,奈何她演技实在太烂,第一天就ng了八次,怎么都过不了。导演干脆换了一场,让她到一边凉快去。 宋曼当时脸皮还没那么厚,被一帮人指指点点明里暗里地嘲笑,心里别提多难过了,一个人偷偷躲到后院的廊下蹲着,一边反思一边咒骂那些和她过不去的人。 “心情不好?”头顶有人俯身下来,修长的影子把她笼罩进他的阴影里,声音里带着善意的浅笑。这和她接收了一天的冷嘲热讽不同——宋曼诧异地抬起头。 然后,她愣在那里过了很久。 徐彻在她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把手里刚买的哈根达斯冰淇淋桶递给她,一人分一把勺子,自己先挖了一块:“心情不好就吃点。” 宋曼心里憋闷,也拿起勺子挖了一大口,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大冬天的,吃这玩意儿还真是酸爽。 不过,爽啊! 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忽然觉得开心多了。 “谢谢。” “谢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吧。”徐彻笑了一笑,似乎有些自嘲。 京都别后,宋曼回过后也了解了一些他的事情,他那时候虽然没有现在的地位和热度,不过也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准一线男星了。不过,他因为合约问题和经纪公司起了纠纷,被雪藏,事业跌入谷底,甚至有狗仔拍到他在街头跑保险。 宋曼心里想,好在她还是有经济来源和收入的,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冰淇淋,油然而生一种愧疚感,咬了咬牙说:“一会儿我请你吃饭吧。” 徐彻微微一怔,睁大了眼睛,露出询问。 宋曼笑嘻嘻地晃了晃手里的冰淇淋桶,对他挤眉弄眼:“礼尚往来嘛,谢了兄弟。”说完还挺自来熟地勾住他的肩膀搭了搭。 徐彻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倒是有些揶揄地看着她。 这么久的事情了,她还是记忆犹新。 因为这些事儿对她来说,实在是不同寻常的。 想到这儿她笑了一笑,随即抬头对杜清说:“因为喜欢,所以在一起了呗。管他是影帝还是小喽啰,左右都是我老公。有区别吗?还不是早起晚睡地伺候我穿衣吃饭。” “嘚瑟,嘚瑟吧你。这话你敢当着徐老师的面儿讲不?说得他有多宠你似的,别是吹牛吧?” “怎么能是吹牛呢?不信?不信是吧,我这就把徐彻给你叫过来,让他说给你听听。”说着,宋曼还要掏手机。 徐彻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电话就不必了,你的声音这么大,隔着好几里我都听见了。这不就过来了?” 宋曼和杜清面面相觑,不知对话被他听去了多少,讪讪地转过头去。 徐彻走过来,自然地搂住宋曼的肩膀,对杜清笑了笑:“甭价,小妖精就这样,口没遮拦的,你当没听见就是了。” “是是是……”偶像面前,杜清还能说“否”不成?粉了十多年的男人站自己面前,她的脸涨红,感觉心脏都不够用了。以前也见过,但还没这么近距离地说话呢,她下意识地扶住胸口,想给自己来一巴掌。真是出息! 徐彻带着宋曼到了休息区,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到座椅上。 宋曼不开心地扭了扭身:“我又没干什么?” “你是没干什么,可你一张嘴可消停了?全世界都知道咱俩怎么处的了?你嘴巴再大一点,全宇宙都知道咱们的夫妻生活了。”徐彻瞟了她一眼,倒了杯水过去,递给她,“多喝水,别老喝那些碳酸饮料,怎么说都说不听。” “不要,我不要喝水!”宋曼把头扭到一边,小孩子脾气又上来了。 徐彻知道她吃软不吃硬,只好好脾气地哄着:“别闹了,喝点水吧,喝水对身体好,一会儿十几场戏下来,中途休息都来不及,下一场戏还是你的,很长。” “很长吗?哪一场啊?”她抬头问他。因为门兆佳的事,剧组的戏拍摄进度进行了调整,导演只是随口一提,具体还没公示。 徐彻施施然一笑:“你我的对手戏,小茅屋那段。” 宋曼清咳了一声,把目光移开。拍什么不好,又是这种戏?如果她记得不错,这还是这部戏里她和他的第一场对手戏和亲密戏吧。 “看过剧本了吗?” “当然看过了。” “熟悉吗?” 她把脑袋一仰:“熟地不要再熟。” 徐彻抬手就要拧她的耳朵,宋曼忙抱头缩到沙发里,嘴里嚷着:“我错了我错了,再不胡说八道了!老公大人,饶命!” 这一声“老公”叫得徐彻的心都酥了,原本就是和她开个玩笑,笑了笑,拿食指戳戳她的小屁股:“那你还贫不?还骄傲不?” “不敢了!” 徐彻撑在她身边俯下去,拨开她的手:“来吧,练习一下对手戏。” 宋曼眼巴巴望着他,心如小鹿,说话都磕磕绊绊的:“练啥?啥对手戏?” 徐彻说:“吻戏啊。”他对她眨了眨眼睛,扶住她的脸颊就要亲下去。 门这时被人从外面打开。 原本正说笑的几个女生看清了室内的情景,都傻愣在了那里。她们都是无关紧要的小配角,其中还有两个是谭宁的助理,乍见这么劲爆的场面,都有些发蒙,不由回去去看谭宁。 谭宁面无表情,只当没有看见,脚步顿了顿就往里面走。 徐彻也当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从宋曼身上起来,重新拾起自己的眼镜戴上,抽了剧本低头看起来。 他看书的时候基本没有任何声音,长腿驾着,姿态优雅,过于专注,和平日亲切模样大相径庭,让人觉得有些难以接近。 进来的几个女生都是他的粉,不时地往他们这边往。 坐在徐彻身边,宋曼觉得浑身上下都快被戳无数个窟窿眼了,只好起身,和徐彻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 原本一直在观望的几个女生终于坐不住走过来,其中一个把自己的本子颤抖着递上:“徐……徐老师,可以给我签个名吗?”一双眼睛还偷偷打量着他,心里犯嘀咕。 看着这么正派又斯文的一个人,怎么刚才……她是看错了吧?他要是想潜女明星,也不会挑上宋曼那种吧? 徐彻没有拒绝,给她们一一签了名,然后起身看了看表,打了招呼就走了出去。 等他走远了,其中一个女生才拧着另一个女生的胳膊说:“我刚刚是不是看错了?男神居然把宋曼压在底下,他是要亲她吧?” “一定是小碧池勾引他!” “说真的,我想向她取取经。要是男神主动吻我,就是减寿十年我也愿意。” “米兔。” “哎,还以为男神有多清丽脱俗呢?原来还是喜欢宋曼这种风风骚骚大胸大屁股的。男神啥都好,就是眼光不行。” “得咧,你只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要是男神品位真这么低俗,就不会这么多年一直没绯闻了。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别瞎猜,没准就是不小心绊了一下两人撞一起了呢。” “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我还是有种不祥的预感啊。那小妖精那么风骚,不会继续勾引我男神吧?” “说不准,我得时刻关注他们了。” …… 谭宁在旁边听着他们几个的窃窃私语,心里冷笑、不屑,不过也没有出声反驳。就像他们说的,徐彻什么都好,在这圈里也算是股清流的,奈何眼光一言难尽。看上什么不好?偏偏看上宋曼那个碧池!什么眼光?简直是醉了。 有句名言说的在理: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徐彻也不能例外。 第23章 城 车子过了操场和礼堂,在路上驶了会儿才到目的地。赵元说,救人如救火,你们先进去,我把车停外面去。邱睿应了声,带着孟凡和虞惜就跳下了车。 这一带的机关大院都是统一的规制,办公区和家属区分地很开,中间有好几道门,都有岗哨和卫兵看守。 俞家在东南角的僻静处,和前面那些筒子楼和单位楼房不一样,是独个儿的房子,挺大的,底下的院子载满了花草,靠角落的地方还有个人造水池,里面放了太湖石,养了一些小金鱼。虞惜儿时是在老家江西长大的,一个贫瘠的小山村,村上连店铺都没有,平日买个东西还得搭村长家的三轮车开个半小时到镇上去。村里清一色是单层的矮木板房,顶上糊上浆纸再盖上一层茅草就算了事了。遇到刮风下雨的时候时常漏水,有时候连屋顶都会吹飞了。 所以,她第一次看见这样漂亮的房子,这样好看的池子,那天一直站在水池边很久。俞庭玠让勤务把她的行李拿进去,然后从台阶下走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问:“喜欢吗?” 他揉她就像揉着一只小宠物似的,她莫名就是一阵脸热,垂下头点一点。 俞庭玠笑了,搭着她的肩膀把她带进屋里:“这个不算什么,屋里还有你更喜欢的。”她扬起脑袋看他,眼神透着纯真,带着询问,就像他以前养过的一只茶杯犬。俞庭玠哈哈大笑,双手按在她瘦弱的肩膀上,弯下腰来:“不过,你得跟我约法三章。” 离得太近了,他一张俊脸仿佛要和她贴在一起,她的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根。那时候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喜欢,什么叫心动,她只是觉得局促、紧张,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 他好像又笑了一下,是那种善意的微笑,以一个长辈的姿态,然后直起腰来:“我的要求很简单。第一点,你要听话。第二点,你要听话。第三点,是你必须要听我的话。” 她那时候真的楞了一下。然后她知道了,这个看上去斯文和善的哥哥,骨子里并不是外表看上去那么温和。 但是,后来她就发现了,只要她乖乖听话,他就对她很好,给她买漂亮衣服,让张嫂做她喜欢吃的菜,还会辅导她的学业。 他是名校毕业的高知识分子,在总参做了几年事,所以说话做事总带着他那一套,态度谦逊斯文,话语千回百转,但是本质的目的是一致的,总要得出个结论,要是你和他的意见不合,他就要你给个所以然来,往往逼得人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所以,敢于和他说话辩论的后来就成了两种人,一种是谈论前便胸有成足不至于话语前后矛盾被他揪住的,一种就是像虞惜这样的——听话、听话、听话。 就像他的铁哥们儿江珧说的那样“不要妄图和他作对,更别妄想和他打嘴仗,他能不愠不火一直说到你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虞惜一直都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所以从来没有不自量力地想和他对抗过。不过,她有自己那一套对付他的办法。 但是,这是建立在不是多么大的事情上。 “小晋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你急成这样?”虞惜路上问邱睿。 说起这个邱睿就叹气:“这事儿也是元子告诉我的,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他好像看上了一个女人。” “早恋?”虞惜愣了愣。俞老爷子有三女一男丁,俞大小姐早些年没和前夫离婚时生了两男丁两女娃,俞庭玠就是长子嫡孙,正儿八经的俞家太子爷,未来的继承人。所以,在他这一辈里,那些比他小的都得被他管束着。俞晋就是俞四小姐俞音的独子,平日虽然飙车玩鸟不务正业,但大问题还是没有的,见到大院里的老干部老工人也会红着脸立正了敬个礼问个好。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他比她小五岁,今年是十七岁,高中还没毕业呢,还是正值高考的当儿。这小子想干什么呀? 邱睿又叹气,愁眉不展的模样:“要是早恋就好了,还没这么严重,这混小子瞧上了一个三流舞蹈专职学院的跳舞老师,比他大好几岁,还是结过婚的。庭哥知道了,当场发飙,把上次刘首长送来的一个上好的紫砂壶茶杯都给摔了,让周叔马上找到他就给捆了回来。你都不知道,我多少年没见过他这么火冒三丈了。你也知道,工作以后的这些年,他这人外表是看不出脾气的。虞惜姐,现在只有你能救小晋了。你也给帮着劝劝,小晋平时也挺听你话的。你说,他瞧上什么不好啊,比他大那么多岁,人家还结过婚呢。他这不上赶着当人小三吗?甭怪庭哥这么生气,说俞家的脸都给他丢光了。” 虞惜算是明白了个大概,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加快了脚步。 客厅里空荡荡的,张嫂从餐厅过来,和他们说:“在后头球场呢,快去吧,这会儿应该已经打起来了。” “还打啊?”邱睿大吃一惊。 “马鞭都用上了。”张嫂无奈,“你还不知道他那脾气啊,平时总是礼貌笑着的,真要惹毛了,那什么干不出来?” 虞惜心里更加担心,绕过外廊就朝后面走去。 后门直通庭院,过了就是球场。 远远的,有个男人背对着她打着高尔夫,挥手的姿势很标准,磊落潇洒,动作优雅。打完了,勤务递给他毛巾,他接过来说“谢谢”,一边低头擦着脸一边朝球场边走去。 俞晋鼻青脸肿地站在那里,深深地低着头,脸上还有一道血痕。 还真是马鞭。 虞惜都震了震。这个家,以前只有俞老爷子教训不听话的子孙时才会用上那东西。 她在球场这边愣神的功夫,俞庭玠已经走过去了。这么冷的天,他只穿着一件薄款的白色粗线条半高领毛衣,额角还有汗渍,把乌黑的短发透湿了,有几颗汗珠顺着他的下颌滑入衣领里,衬得他阳光里的脸格外地透白。 俞老夫人年轻时是地地道道的苏州美人,所以俞家这些子弟的皮肤都白,身量儿倒是继承了俞老爷子那高大挺拔的条干,用句老话就是“盘儿靓”。俞庭玠和他四弟俞庭君长得很像,都是那种传统的美男子,五官立体深刻,眼窝深陷,浓眉密丽,斜飞入鬓,眼尾儿自然地上挑。不过,从外表看他没有俞庭君那种冷若冰霜的孤傲和骄矜,微笑的时候给人足以信赖的和善印象,像一个智慧而宽厚的长者。 不过,此刻的俞晋可不这么认为。刚刚挨了顿打,原以为这位堂哥要放过他了,谁知道,他扔下一句“你好好反省,我先去打一局球,希望回来后,你已经想明白了”。意思是,想不明白咱们继续想,直到你想明白为止。 看到他又走过来,俞晋双拳攒紧,小腿肚儿都在打颤:“……哥,我错了。” “说说,错哪儿了?”他用毛巾低头擦球杆。 “我不该荒废学业。” 俞庭玠轻笑了一声,抬起头来:“小晋啊,你这语文学得不错,还会偷换概念了。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你这事儿,干得太混。回头去和人家道个歉,该断的断了,也让我和你妈、你姥爷省点心。” 说起这个,俞晋居然激动起来:“不,我不和她分手!我爱她!” 他说得他都笑了,双手交叠着压到球杆上,那球杆就这么径直□□了泥土里,入土三分。他说:“你这是在逗你哥呢?爱?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跟我谈爱?” 俞晋的声音陡然大起来:“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一直都瞧不起!” 俞庭玠依旧是笑着,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这事儿干的,想让人瞧得起啊?难。” 俞晋气得面色涨红,想要说点什么,俞庭玠忽然一个大耳刮子就抽了过去,直接把他扇到地上。俞晋觉得整个脑子都在嗡嗡作响,勉力想要爬起来,挣扎两下反而栽了下去。 俞庭玠慢条斯理地走过去,鞋子踩在他的脸上,一直把他踩进泥里,弯下腰来,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哥我平日工作就够累了,你还给我整这些个幺蛾子?你想过你哥我的感受吗?乖一点,赶明儿就把这事给我解决了,改道歉该赔偿的别落下,干干净净最好。” “不!我不……我爱她……我……”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俞庭玠直接几棍下去,发了狠似的,又扔了球杆,拽着他的领子就给提起来:“你说什么?臭小子,再给我说一遍试试!” 俞晋面如土色,想要开口,却怎么也不想开口。 虞惜再也看不下去了,冲过去拽开俞庭玠,谁知他力道太大,收势不住,把她甩了出去。虞惜摔倒地上,滚了一圈,手肘和膝盖都蹭破了。她痛地眼睛下意识分泌出泪腺,不过还是忍住了,吃力地爬起来,拦在了他们中间,又把俞晋护在了身后:“哥,有话不能好好说,小晋还是个孩子呢。” 俞晋像找到了□□一样,拼命躲到她身后。 俞庭玠笑出声来,眉梢微微一扬,放缓了语气:“我这是教育孩子呢。小惜,别闹。”又伸出手递给他,“把手给我看看。” 虞惜到底还是怕他的,尤其是他每次露出这样的眼神、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时,她根本难以抗拒。她忙反手推了推俞晋。 俞晋会意,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悄悄溜走。 俞庭玠看到也没有追,走过来,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我这是教他怎么做人。你倒好,自己还是个小孩呢,就像充大人做和事老?” 虞惜有些脸红,但是又不喜欢他总是这种以长者自居的口吻,声音就有些硬,低低地:“我不是小孩子了。” 俞庭玠听后,朗声大笑起来。 第24章 城 到了乌镇,天气反而愈加冷了。南方室内没有暖气,要是屋子大,空调有时候也打不起来。 他们到的地方是个山镇,一幢幢黑瓦白墙的老房子沿着一条清水河依次排列,年代看着很久远了,道路逼仄,脚下踩着的是参差不齐的青石板,斑斑驳驳,罅隙里生着青苔和野草,也无人打理,就任由其自然生长,还未进镇就感到了悠悠的古韵。 空气里有淡淡的桂花香。 不知是谁家的桂花树爬上了墙头? 剧组出资在镇内的一条弄堂里租了两个小院子,上下两层,门对门的,挤一挤也够住了。宋曼和徐彻的房间就在楼上对门,不过这一层还有两个房间,是另外几个女演员和助理住的,他们也不好太过招摇,这几日似乎都没打什么招呼。 “不憋着慌?要不我让徐影帝过来陪你解解闷?”杜清对她挤眉弄眼,唯恐天下不乱。 宋曼把她不断在自己面前晃悠的脸拍开:“我好得很,解啥闷?” “新婚燕尔啊。以我对你的了解,占了徐影帝这么个优质货,你还不不紧赶着夜夜笙歌、抵死缠绵啊?不榨干他你能舒服吗?” “别把我说的像女色狼一样行不?”宋曼白了她一眼,哼了一声,“脑子里尽是黄色垃圾思想。” “卧槽!你个天天看里番小黄漫的还敢说我黄色?”杜清扑过去打她。 宋曼不甘示弱,和她扭打到一起,最后技高一筹把杜清制服,压在底下□□道:“美人,你就从了大爷吧,别再做无谓的抗争了,就算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宋曼,你个小碧池,快放开我!你大爷的!” 宋曼嘿嘿笑:“骂吧骂吧,骂够了咱们就开始吧。” 这时候,门外有人敲门。 宋曼忙停下手里动作,整了整衣服到门口开门。 敲门的是徐彻,他已经洗完澡了,头发还游戏湿漉漉的,有几绺卷的微微缱绻着搭在额头。他穿的是身宽松的棉质运动服,那种室内的懒人款。宋曼连忙往他身后看,见没人才拉着他快速扯进门,然后快速拍上。 “你真不怕没人瞧见啊?” 徐彻笑了笑,按住她的肩膀:“没必要搞得像做贼一样。虽然我讨厌被狗仔只在屁股后面问,也不必这样藏着掖着。” 这话题有些不对了——杜清很识趣地站起来,默默地退了出去。人家小两口叙旧秀恩爱,她在旁边杵着当只闪亮的电灯泡算是几个意思? 还是趁早滚蛋地好。 就剩两个人了,徐彻抱起她放到床上,自己站在头顶望着她,摸他的脑袋。他似乎特别喜欢这样,但是宋曼不喜欢,一次又一次打开他的手,抗议:“说了不准摸我头,不准打屁股!” 徐彻微笑:“那是婚前,婚后还能没点福利?” 宋曼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她的小表情真的取悦了他,徐彻弯下腰来和她近距离对视,食指点在她的唇上:“想我没?” 宋曼的脸不争气地红了,不过还是死要面子,哼哼唧唧:“才没有!” “真没有?” “拍戏都来不及,哪里有这个时间想你。”她脖子一仰,别提多神气了,像只骄傲的兔子。 徐彻要拧她的耳朵了,宋曼忙抱着脑袋利索地往床里一缩,脸上的表情不忿又委屈:“说好不拧耳朵不摸头不拍屁股的,说好的呢?” “什么时候说好了?我记得咱只约定过‘不摸脑袋不拍小屁股’的。”徐彻笑眯眯地说。 宋曼重重地哼了一声:“你去死!” 拍摄进度比起在横店那会儿倒是快了不少,两天下来就完成了大半,导演破例给大伙儿放了半天假。这下下午,一堆人呼啦啦窜了出去,嘴里高呼“严导万岁”。 宋曼走到外面,脚底下踩到一块香蕉皮,差点摔个狗啃泥,幸亏身后有人扶她一把,无奈的语气:“你怎么总这样毛毛躁躁啊?” 宋曼回头,徐彻在身后对她微笑呢。 宋曼瞪他一眼:“你就知道取笑我。” 徐彻牵了她的小手,几个闪身就从侧门钻了出去,动作很是迅速,不刻就和大部队离得远了。宋曼被他牵着,脚下如风,莫名有种偷情的快感,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是兴奋的。她忍不住问他:“以前在美国常打架吧,身手这么利索。都三十多岁的老男人了,动起来像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似的。” “嫌我老啊?”徐彻忽然驻足,转身就捏住她的脸,往两边拉扯。 “要拉大的,这可是我吃饭的家伙!”宋曼急得大嚷。 徐彻朗声大笑,乐不可支。 这妞子! 黄昏时分,天上下起了濛濛细雨,视野里有些模糊,不时有雨滴落在眼帘上。宋曼觉得难受,挣脱了他的手去擦。徐彻却仰头望了望雨中的暮色:“不如抬头看看。” 宋曼说:“没您这么有高雅的情趣。农村孩子,比不上您权贵家的公子哥儿。” “这话说出来不心虚?我打小就在别人家过,隔着重洋,想回来一躺都不可能。那会儿,我每天傍晚就坐在门槛上望着天上,想一想,北京城的天是不是也这样蓝,有晚霞有薄云,像火烧似的。” 宋曼回头去看,忽然被他脸上的笑容刺痛了。她别扭地转回头,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他们在路边找了个兰州拉面面馆,各自叫了一碗牛肉面。兰州拉面最普通的清汤牛肉面,似乎全国各地都差不多,都是五六块的样子。宋曼忘了和老板说不要加香菜,等碗端上来就傻眼了,对老板说您怎么不问问我要不要香菜啊。 老板也是个直脾气,说:“客人不要都自个儿说的呀,小姑娘,你不要要提前说啊。” 这也就是不给换了。 宋曼置气地把筷子放下,胜者闷气。 徐彻把她的碗往自己面前移了移,又和老板要了个小碗,帮她把香菜一根一根挑出来:“香菜都是最后洒上去的,夹出来就没味儿了。人家也是小本生意,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宋曼哼了一声,拄着头望着他给她挑香菜。 他专注的表情让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是个马大哈,自己很喜欢香菜,很多时候做菜都忘记她不喜欢吃香菜,随手就放了。过后她置气地把筷子一摔,撅着嘴巴不肯吃饭,他也是这样一边哄着她一边帮她挑的。 他走得早,宋曼没来得及告诉他,她现在可以赚很多钱了。她可以帮他转好一点的医院,天天人参燕窝养着也没事儿了。 她有些出神地望着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最后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不是童话,成年人的世界充满了尔虞我诈,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为你付出。如果有这么一个人,他愿意无条件地迁就你,放低姿态,为你开心而高兴,为你痛苦而感伤。 那么,他是真的真的很在乎你。 “好了,吃吧。”徐彻花了半个多小时帮她挑完了,重新把碗推回她面前。 宋曼难得没有和他唱反调,低头乖巧地吃起来。 晚上去了附近的商场,两人一人在路边买了副超大号的墨镜戴上,手牵着手,从一个专柜逛到另一个专柜。 宋曼买了三个名牌包和两副墨镜,还有几双鞋子,把他的卡都刷爆了,出去的时候还把袋子都扔给他,美名其曰“锻炼他的体力”。 徐彻说:“我这不是讨了个老婆,是供了个祖宗。要是我不努力工作挣钱,还不被你给榨成人干?” “老公赚钱,老婆花钱,天经地义。”她可没一点不好意思。 徐彻只能苦笑,心里却是温暖的。回去的时候都11点了,小镇上也没什么行人。夏日这个点还有人纳凉,秋冬季过了8点外面基本就是空巷。路很狭隘,宋曼却硬要挽着徐彻的胳膊,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快拐进弄堂的时候,伸手忽然打来一束明亮的远光,将二人照得无所遁形。 宋曼不由放开徐彻,抬手挡住视线,心里咒骂。 远光打了有三五秒才暗淡下去。 那是一辆卡宴,造型挺拉风的。驾驶座上的人这时候打开车门跨下来,扬手就甩上了车门。男人朝一只手挂在裤袋里,闲庭信步般缓缓走过来,廊檐下哪家的门店还亮着灯箱,将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的。这人衣服也穿得拉风,迷彩背心,外面套了件大翻领貂毛皮衣,大冬天的领口敞开着,也不嫌冷。 徐彻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邵阳一直走到他近前才停下步子,冲他笑了一下,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伸出手来:“徐彻,好久不见啊。” 徐彻没有伸手。 邵阳也不嫌尴尬,收回那手自然地插入裤袋里:“好些时候没见了,这段日子好吗?” 徐彻淡淡道:“还成。” 他的目光往别的地方看,显然不愿意和邵阳多废唇舌。 邵阳却像挺有兴致的样子,和他有一句每一句在外面拉起了家常,目光却不时往宋曼身上飘。宋曼心里不由打鼓,莫名地心虚起来。他什么意思啊? 她都快忘记这个人,打算跟徐彻好好过日子了,他又忽然出现,要让她相信跟她没半毛钱关系?她真不信。该不会贼心不死吧? 二人面上平淡,实则暗藏汹涌。 没点龃龉能成这样? 徐彻、邵阳、门兆佳,简直是一锅乱粥。 “我大老远地过来,不请我进去坐坐?”邵阳朝屋门的方向扬扬下巴,望向徐彻,好整以暇的,似乎就等他给个准信儿了。 徐彻盯着他看了半晌,过去把门打开,伸手示意他先“请”。 “这么不乐意啊?”邵阳仰头大笑,抬步就跨进了门。 “一个疯子,你别理他。”待他进了门,徐彻回头对宋曼微微一笑。 宋曼的心都快跳停了,有些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 第25章 城 从进门开始,他笑一下的次数都没这时候多。但是,他的笑容很自然,一点没有僵硬的感觉。嘉言伸出手,望着他黑漆漆的深邃眼睛:“很高兴认识你。” 他也伸手和她握了一下,乌黑深邃的眼睛一直落在她的脸上。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嘉言总觉得他的眼神带着那么几分让她说不出来的感觉。 “嗳,你们怎么在这呀?”贺东尧发现了这边的境况,冲过来搂住俞庭君的脖子,“怎么样,我跟你说的,不错吧?她可是我的女神。” 嘉言说:“你恶不恶心。” 贺东尧无辜的表情:“我说的是实话啊,你就是我心里的白月光,我胸口的一粒朱砂痣。” 嘉言做出一个“呕吐”的表情,端起自己的杯子就朝远处走了,摆摆手示意他们大老爷们别跟来,她要清净。 贺东尧笑道:“少喝点,晚点儿我送你回去。”回头兴奋地对俞庭君说:“怎么样,怎么样啊?” 俞庭君都没抬头,浅尝着那剩余的半杯鸡尾酒。半晌,才说:“不错。” 贺东尧那个得意啊,比自己被人夸还开心。能被俞庭君说“不错”的,那可是屈指可数的。他又开始絮絮叨叨,和他讲这些年和嘉言的种种,然后抛下一个重磅炸弹:“你还记得小时候那个总喜欢扎着两条冲天辫的姑娘不?被你欺负过的那个姑娘?” 俞庭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露出思索的神色:“冲天辫?那个……”他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弯了弯,“那个‘西瓜妞妞’?” 贺东尧拍着桌子大笑起来:“没错没错,就是她啊。那时候多傲气啊,多傲娇啊,人家都剃平头,或者扎马尾,就她要搞独立独行,扎着那么两个翘起来的小辫子。说实话,我那时候也挺想捏她那俩辫子的,但是,你知道,我怂啊,我在她面前就是个怂蛋哪。而且,她那时候多彪悍哪,在大院里都是横着走的,谁敢惹啊?就你,就你敢上课的时候揪她辫子,还叫她‘西瓜妞妞’,把她那个气的呀。你们小时候还打过架,你记得不?为了一块香瓜,笑死我了。我跟你讲,她可是第一个从你手里抢过东西的妞啊,而且抢完以后她就扔了。我那时候问她为什么啊。她说她不喜欢吃香瓜。我那个不理解啊,她就跟看白痴似的瞪了我一眼,说她就喜欢这种掠夺的过程,然后撅着小屁股得意洋洋地走了。” 俞庭君听他绘声绘色地讲着那一段尘封的往事,那些他以为他已经忘却的记忆,忽然像电影放映般出现在他面前。那时候毫不服输的骄傲小姑娘,和如今这个美丽的年轻女孩重合,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说不出的微妙感觉。 贺东尧说要送人回去的,结果自己却喝醉了。嘉言很无语,但也不好麻烦其他人,毕竟她和这帮人实在算不得太熟悉。 她在路口打车,等了好久也不见车过来,正心灰意冷呢,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停到她面前。车窗摇下,俞庭君在里面对她微笑,稍稍抬了抬下巴:“这个点没车的,去哪儿,送你一程呗。” 嘉言报了个地名:“三里屯。” 俞庭君微微蹙眉。 这一听就是个乡下地名,他初来乍到的,还真不认识。不过,这年代都有导航,他也没在意,说:“上来吧。” 嘉言到另一边打开副驾驶座上来,从一旁瞪他一眼。载她这么个大美女也不出来给开车门,丫丫的,姿态还真高。 谁知,这人像是有意识似的回过头,对着她龇牙咧嘴的脸气定神闲地笑了笑。 这下轮到嘉言窘迫,脸都红到耳根了,连忙转回脸。 俞庭君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红透了半张脸,说:“保险带系好了,我一向开快车。” 嘉言伸手往底下摸,成功找到一有弹性的带子,抽了两下,却没抽动。俞庭君约莫是笑了一下,然后身子压过来帮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嘉言弄得怔了怔,忍不住伸手按在他覆盖上来的胸膛上,但是,手正巧抚上他□□的肌肤,她像是受惊似的收回了手。这才看见,他领口的三颗扣子都解开了。 嘉言面红耳赤的,在心里骂了一句。 抬起头,却见他一脸玩味地望着她。靠得太近了,他鼻息间温热的呼吸慢慢地扑打在她脸上,让她屏住呼吸。他半个身子横过来的时候,衬衫带离了皮带,露出柔韧而紧实的腰,还有平坦的肌肉流畅的小腹。他的胳膊撑在她身侧的时候,微微挽起的袖口,露出的肌肉线条也漂亮地不像话。这个男人,浑身都叫喧着逼人而浓烈的男性荷尔蒙。 嘉言把头别到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欣赏窗外的风景。 耳边,他似乎又是笑了一下。 她就那么不争气地红了脸。 车在公路上平缓地行驶,俞庭君不时看一看导航仪,出了过道,绕进乡道,四周的路越来越偏僻。嘉言看了看那导航仪,发现红线和黄线都变了,忍不住道:“你这东西准不?我怎么觉得,这路不对啊。” 俞庭君看了一眼那导航仪,如今也有些吃不准了:“几年前买的,没更新过,许是这路这些年改建过吧。” 嘉言哀嚎一声:“那怎么办?” 俞庭君在开了一阵后,把车开进了一处田野里。他看看那油,问她:“你家到市区一共多少路?按我这车速,平时几个小时到?” 嘉言想了想,有气无力的:“一个半小时吧。” “得咧。”他哼笑一声,直接熄了火,摇下车窗,给自己点燃了一根烟。过了会儿,回头看她,无奈的眼神,“我们这都开了快三个小时了,你怎么不说呢?” “啊?”无怪乎她这个表情,她是个路痴,对于道路这种东西就没点儿印象。更重要的是,她今天喝了不少酒,路上小眯了一阵。 外面一望无际的原野,风吹倒伏,轻轻抚着车身儿。这个时间,草都长到半人高了。 配着这情景,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凄凉。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都忍不住笑起来。 嘉言实在不想在这鬼地方露宿一晚,指不定有个什么蛇啊兽啊什么的,问他:“不能再试试,兴许能开到呢?” 俞庭君瞟了她一眼,轻嗤一声,两根手指敲了敲仪表盘:“别说开错了,就这点油,没开错也回不去了。我们是在g408国道上迷失的,从这到你说的地方,起码还有60公里。”这导航上显示中途有两个加油站,所以他事先就没担心,这下一个都没看到,也真是失策了。 嘉言颓然地靠到椅背上:“就这么坐一晚,明早起来还不得散架了?” “谁说的?”他撑起半个身子看着她,在她疑惑的眼神中,解开了安全带,按了个按钮。就听得“滴滴”两声,车后座的椅背慢慢降下、降平,就这么变成了一床,头顶的天窗也开了,纱窗也关上。 嘉言爬到后座,一屁股躺下来,新奇地摸摸车壁,看看头顶的星星。 “好漂亮。” 俞庭君躺到她身边,望着她的眼睛说:“乡间的空气好,夜晚,星星也亮,我小时候陪着我爸到南方来巡查过,有一次见过。那时候念念不忘,此后回到北方,一直都没有机会来过。” 嘉言奇怪道:“北方的乡间不好吗?” 俞庭君说:“不是不好,是感觉不一样。就跟这边的冬天和北京的冬天,很不一样。” 嘉言侧过身子,抬起胳膊枕在脑袋下,望着他。他也转过脸来看她:“干嘛这么看着我?” 她半真半假地笑着:“你好看呗。” 俞庭君就那么看着她,忽然,一个翻身扑到她身上,牢牢地按住了她的手腕。他伏低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眼睛。嘉言下意识就要去挣扎,可是这人手劲可真大啊,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挣不开。她渐渐有种力不从心的失重感,还有一种无法抗拒的畏惧,当然,不全然是畏惧,她还有点儿兴奋。他的眼睛也很漂亮,黑漆漆的,像一片平静深邃的海域,就那么无声无息地盯着她。 嘉言被他看得受不了,别开头,嘴里掩饰性地嚷着:“救命啊,□□了。” “那你乐意被我□□吗?”俞庭君浅浅的笑,眼神一瞬不瞬紧盯着她。 嘉言紧张的不得了,咬住了嘴唇,觉得呼吸都放缓了,“咚咚咚咚”的心跳声特别明显,自己都听到了。 俞庭君忽然想起那句经典台词,忍不住就笑起来:“你叫吧,这荒山野岭的,就算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嘉言瞪他一眼,面上烧红,但是不敢动弹,紧张地浑身都绷紧了。 时间久了,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尴尬。他从她身上下来,坐到一边,点一根烟,在黑暗的夜色里吞云吐雾:“……第一次啊?” 嘉言抱着凌乱的衣服靠到另一角,不想让他看扁了自己,挑衅地说:“你呢,你这样的公子哥,不缺女人吧?” “小丫头懂什么?”他瞥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笑着。 她讨厌他这样笑。 其实,在吧台那会儿她就看出来了。嘉言是被人从小追到大的,很多男人都用□□裸的不加掩饰的眼神望过他。这个人的目光比较含蓄,但她就是知道,她对这方面特敏感。她就是看出来了,他想上她呢。 虽然他极力克制,但是,那种侵略性、想要把人扒光了拆吃入腹的眼神,是不会作假的。 第26章 城 宋曼想想就愤愤不平。徐彻凭什么这么对她?他凭什么?分明是他和她求婚的!那又不是她的错,她也是受害者好不好? 她这人一直都站在自我的立场上考虑问题,越这么想,心里的天平就越向自己倾斜,到了最后,原本那丁点的愧疚也没了。 她拿了徐彻的卡去就近的商场大刷特刷,一下就刷掉了六个零,出来的时候手上大包小包都提不起来,直接一股脑儿塞车里。这车是徐彻的,是一款兰博基尼的限量版跑车,性能忒好,时速飙到160码都没啥感觉。 宋曼心情不好,油门一踩到底,感觉车身都在飘起来了。 这是公路,往来的车辆很少,她也没在意,不料在转弯的时候侧面飞来一辆车。电光火石几案,宋曼忙扭转方向盘,和对方堪堪擦过。车身偏离了轨道,和路牌撞到了一起。 “女星夜间飙车,车里惊现百万名表名包”的新闻第二天就占据了头条,狗仔还特地刊登出了宋曼的特写镜头。 这条一出,瞬间占据热搜榜前三。 李珺看到的时候心里都乐开了,心里想,宋曼怎么就这么会作死呢?最近资源那么好,还整出这种幺蛾子。别是被富二代金主给甩了吧? 她还特地开了个小号上微博添油加醋地说一下。与此同时,几个“知情人”纷纷出水,指出宋曼平日耍大牌,和n个富二代都有联系,还靠某些不正当交易博上位,甚至暗示她出演《朱鸢》也是走的后门。还有人声称是《朱鸢》剧组的场务,爆料她在拍戏时候曾经勾引徐彻未遂。 爆料层出不穷,某论坛都炸开了锅了。不过这次□□在前,支持宋曼的人较少,基本都是她的粉丝在撑着。 “之前说宋曼和徐影帝是一对的,出来!我保证不笑死你。我就说,徐彻再怎么low也瞧不上宋曼这种货色啊,看着就像是朝阳区的外围。” “是不是金主的钱败地太兴奋了,这才出来飙车呢?没想到乐极生悲了。说实话,我居然有点同情她了,这智商和情商也是没谁了。” “求碧池离我家彻远点儿,臭水别来污染我家彻!” “就一破鞋,还‘玉女掌门人’,内地的小花旦都死光了吗?让这种货色天天踩头上,搞错没有?” …… 杜清来看宋曼的时候,她正一边吃苹果一边看电视,趟着挺悠闲的,像个太岁。杜清嫌弃地摇着头:“还以为你多少会难过慌张一下,谁知道还是这样。得咧,白为你担心了。你是谁啊?宋曼啊,脸皮厚比城墙的宋曼啊。” 宋曼从嘴里拔出苹果,作势就要砸她脸上。 杜清忙叫饶。 宋曼哼了声才不和她计较了。 杜清陪她待了个把小时,还想和她讨论新戏来着,外面狗仔不知道怎么摸到这里了。门被人“砰”地一声挤开,几只话筒齐齐对准宋曼。 “宋小姐,可以解释一下你当晚为什么会在二环飙车?是否情感不顺?” “有人拍到你和堂氏集团的二少上个月同游檀香寺,能不能解释一下?你花的是他的钱吗?” “听说你被人包养,请问是真的吗?” “有人认出当晚你驾驶撞烂的那辆车是兰博基尼去年在巴黎车展上的老爷车限量版,市值3500万,后来被神秘人士购走。请问,这辆车的车主是谁?” …… 问题一个个接踵而来,一个比一个尖锐,像见着血的蚂蟥似的,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要是以前,宋曼还会和这帮人虚与委蛇一下,但是今天她心情很差,撇撇嘴说:“那是我老公的钱,车也是我老公的车,就这么简单。” 记着不但没有停歇,反而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结婚了?她结婚了?甭管这话是真是假,这话题性可是妥妥的。几人摩拳擦掌,正打算轮番上阵,门再一次被人从外面推开。 徐彻拎着一个保暖瓶进来,拨开几个记者到了最里面,将那瓶搁在了矮柜上。 记者愣了几秒,然后全都沸腾了。影帝徐彻居然来探望宋曼,还给她煲汤?这两人是什么关系?明日的头条不愁了。 可是,还没等他们发问,徐彻已经开口了:“宋曼是我的妻子,我们两个多月前就领证了,前两天吵了一架,她和我置气跑了出去。她撞烂的那辆车是我的,花的也都是我的钱,希望大家不要再作不实的报道,谢谢。” 记着的话都被堵了回去。但是,一个一个眼睛都发亮起来。这哪里还用再问?这种劲爆新闻随便扯几下就能编出一大堆了。娱乐记者都是瞎掰的能手,就算没有新闻也能掰出一点东西来,更别说是影帝亲自承认的事儿了。几人不约而同往自家报社赶,争取在第一时间赶出报道。 病房里这才清净了。 徐彻给她倒了汤,坐到床边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 “我不喜欢乌鸡汤。”宋曼哼了一声。 徐彻没有哄她,也没有说话,就那么停在那里望着她。宋曼是那种你越哄她越来劲的,见徐彻不开口了,那股得瑟劲儿就下去了,反而有些心虚气短,咽了咽唾沫,接过碗自己埋头喝起来。 喝完了汤,两人一时也没有开口。 又过了几分钟,徐彻收拾了一下就起身离去。宋曼想开口叫住他,奈何拉不下这个脸,气得她狠狠捶了捶被子。 徐彻就是个“大写的混蛋”! 她在心里面愤愤不平地咒骂着。 第二天,宋曼和徐彻结婚的消息就满天飞了。一开始还有人不信,骂爆料的湖绿,说谎也不打草稿,甚至开启了群嘲模式。记者当即放出了在医院里徐彻说的那段,众人大跌眼镜的同时才哑火了。 徐彻的粉丝有不少都表示日了狗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偶像、一向清丽脱俗的徐老师居然也这么随大流,喜欢宋曼这样的? 她除了一张脸好看点,还有别的优点吗? 天啦噜,药丸! “啪——”门兆佳在公寓里看完报纸,直接狠狠甩到桌上。她已经失眠多日了,这几日还被狗仔骚扰,脸色极其差。看到这则新闻,心脏都忍不住抽痛起来。 徐彻居然结婚了? 门兆佳自嘲一笑,苦涩难言。她觉得自己的心都不是自己的了。徐彻怎么可以这样?在她爆出自杀的消息后,他甚至都没来看她一眼。她知道有邵阳的关系在,但是,徐彻对她呢?难道真的已经一点感情都没有了? 邵阳的声音适时地从她头顶传来:“还以为你对他有点影响,没想到你这么没用。还影后呢?你连宋曼都比不上。” “你闭嘴!你不要逼我!”门兆佳仇视地盯着他。 曾经她和邵阳也有过一段快乐的日子,但是,这段感情的基础不扎实,所以毁地也就更加地快。两个自私的人,最先想到的肯定也是自己。门兆佳恨他毁了她和徐彻的感情,也有一丝他不为自己动容的复杂的怨愤心里;他也厌弃了她,初识的美貌惊艳在她日复一日的高姿态里被消磨地一干二净。这个女人,太闷,已经激不起他的兴趣。 那块遮羞布撕去,那么,剩下的就只有□□的利益纠纷。 他们投资的产业千丝万缕,谁都想要分到更多。不过,门兆佳在博弈中失败了罢了。 “邵阳,你怎么不去死?”她声嘶力竭地喊出来,眼底都是血丝。 邵阳无所谓地笑了笑:“你全家都死了,我还活得好好地呢。好人不偿命,祸害遗千年,你第一天听到啊?” 门兆佳摔了一个烟灰缸,指着门口:“滚!你给我滚!” 这事情曝光,最郁闷的要数李珺了。她拿到了自己想要的角色,虽然付出了很多,她也甘之如饴。这个圈子,想靠自己上去的能有几个? 她以为自己算是压了宋曼一头吧。这得意劲儿还没下去呢,宋曼没隔几天就爆出和徐彻结婚的消息了。简直是日了狗了了。 徐彻难道是瞎了眼了,居然能瞧上她? 她觉得胸口结结实实地中了一箭,辗转反侧好多天都没有缓过来。这小碧池到底是怎么上手的?徐彻私生活干净,很少和别的女明星传绯闻,也从来没承认过和谁有暧昧关系,这一次却直接公布了结婚的消息。 这么个炸弹炸下来,这个圈子还能消停?圈外人也一个个都盯着呢。 徐正清这日午后看了报纸,气得脸都铁青了,对俞梅一字一句说:“把他给我叫回来。要是不回来,就当我没生过这个儿子!” 俞梅知道他在气头上,不敢忤逆他,忙打电话联系徐彻。心里面叹息:叫他过来又怎么样呢?徐彻看着乖顺,可不是个能任人摆布的。他懂谦让,但不是毫无原则。徐正清让他做的那些,委实有些强人所难,有时候,她这个当妈的都看不下去。 可是,这些和他都说不通。他们这个身份这个年纪的人,不习惯被人忤逆,尤其是晚辈。 第27章 城 进楼的时候已经晚点了。偌大的大厅,宿舍阿姨“啪啪啪”地翻着登记册,周遭显得格外安静。浅浅在旁边拉我的衣袖:“你从左边走,我从右边溜,兵分两路,你觉得怎么样?” 我往那大厅一瞧,很好,宿管阿姨的办公桌正杵左边的开水房门口呢,她倒好,右边一排的器材还搁着,昨个儿后勤部的老李让人送来的,一堆堆,一坨坨,穿过个把人都瞧不见。真是好兄弟啊—— “你可真哥们儿。” 浅浅嘿嘿笑起来,拿胳膊肘顶我:“咱俩谁跟谁啊?” “滚远点。”话如此说,我自个儿还是担当了先锋,一猫腰就往那左边黑板和廊柱的罅隙里钻。可是宿管阿姨到底是宿管阿姨—— “大半夜的,这是打哪儿来呢?”手里的笔敲着桌子。 我本想装作没瞧见,先溜进去再说,谁知道姜还是老的辣,楼道里两扇门都落闸了。最后,我和浅浅只好灰溜溜地回来。 “哪个宿舍的,叫什么名儿?”阿姨翻着记名册。 我和浅浅对视一眼,浅浅笑嘻嘻凑上去:“阿姨,晚上院办有事,又是听报告又是帮着老师送东西的,这就耽搁了,您看能不能……” “有报告吗?” 浅浅讪笑:“嗨,这种事儿,还能有什么报告啊。我们都是好学生,真的,阿姨,比珍珠还真。”浅浅拍着胸口打包票,那小眼神可真了,我在旁边都差点被她糊弄过去。要不是早知道她是个什么德行,掐烟喝酒比个大老爷们还熟练,还以为她真是小白兔一只呢。 但是宿管阿姨油盐不进,说不行,让我们报宿舍,报名字。这么为难,我们两个对视一眼,差一点就要沦陷。这时外面却有人走进来,和阿姨打招呼。 这人声音好耳熟,我抬头望去,然后人愣了愣。 “老师让我来送东西。”他第一句和宿管阿姨说,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我,递过来一本册子,“方才你忘拿了。” 他说的老师自然是他的导师、建筑与规划学院的陈院士。 “徐师兄好。”我忙叫了声,声音很甜。他是我的师兄,早我三届,但人家已经硕士毕业在读博了,反观我自己,简直是人比人气死人。不过,我一点儿也不嫉妒,虽然没打过几次照面,我对他感官俱佳。一来我喜欢有本事少说话的人,二来他长得实在好看。用浅浅的话来说,以徐师兄的长相,就算让我倒贴每天去给他打水我也愿意。 那会儿我还嘲笑过她,真见了本尊,我觉得我的脸已经肿了——真是把持不住啊。 我知道我这人没什么定力,所以低下头,不敢盯着他猛瞧。 徐方寒又回头和宿管阿姨聊了几句,简单交代了一下。阿姨转阴为情,嘴里叮嘱着,以后还是要早点回来,路上小心,云云云云。 逃过此次大劫,我对他可谓感激涕零。师兄不但长得好看,心底也好。他要走了,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硬是叫住了他:“师兄——” 徐方寒应声回头,眼神透着询问。 他在等我回答呢。 我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直跳,手脚不由自己,自己都忍不住唾弃自己了。好歹我也是深墙大院里长大的,小时候爷爷一根棒子像打小子似的教训我,钻桌子翻椅子爬墙我比谁都溜,也没见我皱过一次眉头啊。这么想着我又得瑟起来,小跑过去说:“礼拜天我哥生日,家宴,你去不?我妈让我问你呢。” 不知道为什么,他低头望着我,目光深远,看得我脸上的笑容都维持不下去了,脸一阵阵发烧。但是,我仍强装镇定,心里想,还好我黑,他应该瞧不出来。 徐方寒约莫是笑了一下,点点头,转身离开。 晚上我在上铺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把张不到一米的床折腾地“嘎吱”直响。同舍下铺的姑娘忍不住了,爬起来操起一个枕头就往我脸上扔:“沈秋你有毛病啊,大半夜的不睡觉,思春呢?” 我把那枕头抱在胸口,趴在床边望着她。我知道我此刻的目光一定是含情脉脉的,因为我心里还是心花怒放啊,掩都掩不住。但是,这样的目光在另一个女人的眼里一定是恶心的。 “天哪,这是病的不轻啊。” “别理她,这症状估计还要持续好几天。”浅浅翻了个白眼。 陆离过去推她胳膊:“到底是怎么了?” “能怎么?”浅浅的语气颇为不屑,“思春了呗。” 我作势要跳下来打她们,俩妞子就这么怂了,齐齐钻回被窝里。论暴力,我还真是一点不比大院里那些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小子差。 星期六回去,门口还有岗哨巡逻。我以为是特殊日子,拉了个正要进去的老兄问,那老兄上下打量我,然后说了一通,原来还是普通巡查,说前些日子勤务连还查出个违规携带通讯工具的,现在要严肃纪律。我算是什么运气?不,这是沈柏南的运气。说起沈柏南,就得说说我俩打小的恩怨情仇了。 在我印象里,沈柏南就是那种平日无所事事,闲着无聊叼根烟,把个妹,然后开个白牌牌的车往泰山路那一带一堵的家伙,没准还能破坏个交通制造个事故。纯属闲着没事儿做,社会的渣宰,装逼的典范。说实话,这家伙虽是我哥,但我打心眼里瞧不起他,特瞧不起。 后来张阿姨出来把我拉了进去,问我怎么杵外面呢?又给我拿手袋暖手。我妈是舞蹈演员,十几岁的时候从地方特招进文工团的,张阿姨是她那时候的舍友,两人几十年的交情了。年轻时张阿姨嫁给联勤部门的一个干部,后来那人出了事故,她成了孤家寡人,膝下也没个子女,我妈就把她接了过来。我拿她当亲阿姨看,她也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小时候老爷子拿皮带抽我的时候,多亏她和我妈给拦着。 虽说是生日宴,来的人倒不怎么多。一堆人围着圆桌吃饭,安安静静的,也没人讲话。这是老爷子立下的规矩,小时候我试图挑战过他的权威,结果就是被他用筷子敲了手顺便赶下桌子蹲去墙角。 老爷子是行伍出身,这脾气真不是一般的臭,简直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后面两代就算不是军绿加身那也是军校里正待着、等着出来还是走这路的。渐渐的,连我们这一代都成了这样的一个调调。其中,我和沈柏南算是两个另类,也是最让人头疼的。 我跟他打小吵到大,不过好的时候也好。 “看什么呢?”吃完饭后,沈柏南走到阳台上推推我胳膊。 我的目光还是往外面望,心里一阵阵失落。夜晚的林荫道,路灯昏暗,横斜的月影疏疏落落。徐方寒没有来。 食言而肥。 我在心里把他捅成了筛子。 沈柏南还在旁边烦我:“你到底在看什么?啊?” “你烦不烦!没事儿找你的妹子去。” “怎么说话呢,找打?” “不知道是谁找打!”我向来不对他客气。 就这样,我跟他大眼瞪小眼瞪了老半晌。这时门铃响了,张阿姨去开门。然后,我听到了我妈的声音:“还以为你不来了?快进来。” 我回头望去。 是徐方寒。沈阳一年四季都鲜少暖日子,现在已经是九月底,他还穿着单薄的衬衫和西裤,腰窄而瘦长,侧影有些清瘦,虽是玉树临风的,但是也让我看得心疼。 我真觉得自己没救了。 以我的脾气,我应该是生气的,应该过去质问他怎么这么晚才过来。但是实际上,我走过去后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路上堵吗,有没有出事儿?”我真想给我自己来一巴掌。这温温软软的,真是我吗? 徐方寒换了鞋,直起身来解释说:“老师胃肠炎犯了,我陪他去总医院。”然后,他和我妈、老爷子几人道了歉。 我忙说不用,把我妈的话给抢了。 姿态太殷勤,一帮人齐刷刷朝我看来。我把头转到别的地方去,心里想,还好我黑,他们瞧不出来。我妈和我奶奶对视一眼,都笑了。 沈柏南却很不给我面子,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 我真想一巴掌扇死他。 徐方寒在张阿姨的照顾下吃完了饭。他吃得很少,吃的时候没有声音,吃完还帮着去厨房刷碗了。张阿姨说不必,他坚持。我走过去说:“我来唰吧。” 张阿姨有些惊讶地笑了笑:“秋秋也会帮着刷碗呐?” 她说得我脸红,尤其是在徐方寒面前。 张阿姨见我下不来台,转身离开,还帮我们合上了移门。厨房有些狭小,只有两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暖气开太足了,我身上开始流汗。我真瞧不起这样的自己。向来自诩勇气过人的我,其实在他面前是这样不自量力。 可是我还是抬起头来,在玻璃窗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齐耳的短发,鹅蛋脸,浓眉大眼,皮肤有些黑,但还是可以看出晕红的脸颊。虽然不是什么绝色,但还是一个蛮可爱的姑娘。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户。夜色下如此宁静,只有远处阑珊的灯火。 徐方寒在盥洗池里洗碗,水声清晰。我低头去看他,他此刻抬起脸来,乌黑的眼睛落在我发烧的脸上。 头顶的灯光忽然白得只剩下了模糊的影子。我呼吸滞塞,不能思考,所有的思绪此刻都陷入了他明亮幽远的眼睛里。 那时我尚且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第28章 城 俞庭君觉得,自己对白嘉言的兴趣,一点都没有减少。越是那种若即若离的得不到,就越是想要去看一看。 哪怕去看一看也好。 不过,他这人也不是特别有耐心的。如果一个女人对他真的毫无兴趣,虽然他心里会不忿,觉得不可思议,但也不想浪费太多的时间去追逐。但是白嘉言……他觉得这个女人是喜欢他的,从他在酒吧那晚第一眼看到她那时候开始。 ——他就知道。 之后的试探也证明了他的想法。不过,她是个处女,这点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他忽然没有那种迫切地想要征服她的欲/望了,就像一只美味的果子,熟透了总比青涩时就迫不及待地摘下来品尝要味道好。 不过,之后她的拒绝和疏离到让他有些意外。 不是没有女人跟他玩过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不过,他知道白嘉言不是那一款。有一次晚上,他和周眠在街边喝酒的时候想起来,就随口问了一句:“哥们儿,问你件事。一个女的如果对你有意思,却又明摆着拒绝着,这是为什么?” 周眠那会儿正失恋呢,被一个小明星给玩了一把,心里那个憋屈的,就不想理他:“能怎么样?欲擒故纵呗。女人啊,逃不出那个框框。” 俞庭君摇摇头:“不是这个。” 他说得这么笃定,周眠也回过脸来看他。 俞庭君说:“她不是爱慕虚荣的人。小时候,她过得那么好,他爸把她当掌上的明珠,那样一个位高权重不苟言笑的人,让她骑头上撒野。那会儿,我们那一片儿没人不知道她的,粉雕玉器的一个小姑娘,小小的一个粉团儿,却比院里养的那些个藏獒还要凶,悍地不行。后来她妈跟他爸掰了,她爸让她留下来,她当着一帮人的面发飙,把她爸的军车给砸了。我那时就那么远远地看着,心里想,这姑娘,可真有种。那股恨,那股绝,绝不是装出来的,她是真的要和她爸一刀两断了。” 周眠也迷糊了:“那你说,那是个什么理儿?” 俞庭君想了想,自己也不懂:“我也不清楚,说不上来,心里又似乎有那么一点儿明白。哦,对了,她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俩不是一路人’。” “那还不简单?”周眠呵呵笑,瞥他一眼,“不是计较身份地位什么的,那就是你这个人的问题了。” “我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啊?要钱有钱,要脸有脸,要身材有身材,要地位有地位的。”俞庭君也喝多了,瞟他一眼,嗤笑,“高中那会儿,我英语前面答题卷全没了,总分也比你和哨子(江玦)的加起来的分数多。” “我靠,陈年旧事你还提呢?” 俞庭君笑起来,推推他胳膊:“得了,说正经儿的,你帮哥们儿参谋参谋呗。” 周眠哼了一声,忽然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以前我也不懂啊,不过最近我遇到的那件糟心事,仔细一想,倒是和你差不多。” 俞庭君凝视着他。他也是知道他被个小明星给甩了的事,对方转头嫁给了本地一二流大学的一个学it的书呆子,性格内向,眼睛上驾着一副黑框眼镜,逢人还傻笑。他就那么一次,被周眠拉过去看,远远见过那一次,都惊呆了。周眠那时候问他:“你说,她是不是瞎了眼啊,跟这么个,这不是埋汰我吗?让我还怎么在圈子里混啊?”那时候,周眠满脸的不解,使个劲儿问他为什么啊为什么?问得他都烦了。 但是,俞庭君哪里懂啊,随口敷衍了他两句。 这一次,却是他问他。 兄弟两个,这次得把这问题给他研究透了。 周眠苦笑一声:“庭君,我们这样的人,压根不懂得怎么去关心人,怎么去关注对方的想法,我们只想着自己开心就好。开心的时候和人家在一起,不喜欢了又把人家给甩开。你说,你在乎过人家的想法吗?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给人家房子车子又怎么样,你问过人家想要吗?就算人家收了又怎么样,心里真的开心吗?只是不想给你增添烦恼罢了。如果人家不收,还怕你以为她拿乔,跟你装姿态呢。” 这是那个小明星后来跟他说的。她还跟他说,他给她的那些她都留着呢,算是个念想,但是其实也有别的想法。她说她不敢去动那些东西,他是她第一个喜欢过的男人,她不想让自己心里那么点儿干净地儿都没了。 他说,你还喜欢我,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啊? 她就那么温柔地看着他,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但是,周眠就是明白了。 喜欢也不一定天长地久,有太多太多的如果,太多太多的不确定,还有太多太多的心灵上的阻隔。不是每个人都有那勇气去突破的。更重要的是,她不相信他。 女人缺乏安全感啊。 俞庭君觉得,他说了一大堆跟没说一样,烦不胜烦,站起来到柜台付账,扔下一沓红钞:“别找了。”在服务员惊讶的目光里转身离开。 他才不管这些呢,也没必要去想这些。他只知道,他现在就想要这个人,他心里有一股求而不得的冲动。 他是真瞧上她了。 这只桀骜不驯的漂亮的小豹子,他要把她压在身下,看到她俯首称臣的表情。 其实,俞庭君有个秘密。他喜欢玩点轻微的性/虐,也就是通常说的s/m,这一点,他连自己的兄弟都没告诉。但是,他不是对每个女人都有这种冲动的,至少,对那种看上去柔柔弱弱、唯他是从、一点挑战性都没有的小白兔提不起来。其实这两年,他不放假的时候就呆在部队里,工作很忙,对性/事的需求已经不是前些年那么频繁了,而且,这两年他没有和任何人玩过这一款了。 因为,没有合适的,没有他想要的那种猎物,他兴不起那种兴致。但是这个叫白嘉言的女孩,青春、活力、自信、妩媚,还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桀骜不驯。 那次在外滩别后,嘉言足足有半年都没看到俞庭君。不过,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充其量是一段无疾而终的艳遇。就像一瓶珍藏的稀世香水,虽然珍贵,但是只闻了前调就蒸发了。因为还没有嗅到中调那股馥郁迷人的芬芳,就如毒品还未上瘾一样,戛然而止,所以还能遏制。 她的日子那样平淡的过。 她依然是z大结构工程系最耀眼的那颗明珠。 次年的五月底,她被选中代表本系去南京一所本科大学的土木系交流。出行前几个礼拜,主任有些为难地问她,那边是和澳洲合作的,最好用全英语交流。你英语怎么样?六级过了吧,考过雅思吗? 嘉言说,您现在把我放到加州去,一毛钱不给我,我也能好好地在那呆一个月,乃至更久。 主任笑起来,收了那故作的姿态,嘉许地说:“嘉言啊,我就喜欢你这股自信、意气风发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这要搁以前啊,那就是巾帼英雄,指点江山、粪土当年万户侯啊。” 嘉言立时垮下了一张脸,哀怨地看着他:“主任,这句不是这么用的啊。” 主任尴尬地笑笑:“你知道的,我语文不好。我们那年代啊,二十六个字母能认全就不错了,我高考那时候啊,物理数学满分,就语文哪,前面那几十道选择题就对了三道,哈哈……哈哈……” 嘉言到了那边,马上凭着出众的外表和得体的言谈得到一大堆人的仰慕。本来,z大这种全国排名前几的学校就比这户堪堪上了一本线还有不少二三本系的准一流学校强多了。不过,凡事都没有一片倒的。 总有那么几个人看她不顺眼。 尤其是女人。 “嗳,说你呢,就是你。” 嘉言抱着书停下步子,回眸去望。远远的廊柱下站着几个女生,说话的是个大眼睛的女孩,瞪着她,噘着嘴,看衣服是个大一的新生。嘉言真想笑啊,想找茬得掂量着点啊,胆子这么小,进了大学还穿校服的,居然也敢来找她茬? 嘉言走过去,在台阶下停下脚步,对她露出温和的微笑,声音不低不高,像和风的细雨:“请问,您有什么事儿吗?” 彼时她穿的是无袖宽松的亚麻中长裙,腰后系着带子,微微一束。就这么件不到一百块的破衣服,穿她身上一点也不嫌寒碜,就是好看,就是那么惹眼。 而且她姿态很好,一点也不咄咄逼人,和她在讲台上演讲时候双手撑着台面,说着“areyuok”、“pleaseanswer”时扫视下面同学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这大一小女生就这么哑火了,面色涨得通红,直到身边女孩推着她、怂恿她,她又鼓起勇气,瞪她:“你怎么勾引徐伟呢,他是我男朋友!” 第29章 城 出去的时候,李姐没有说话。陆菲和嘉言也感觉她心事重重的,不由说:“李姐,别放心上,要真是有本事的,哪能这么让人宰呢?早出幺蛾子的时候,就把咱收拾了。他能约咱们出来,应该也不是那种心里有底的。退一步说,要真是有底的,能约咱出来,应该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吧。” 李姐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嘉言也在心里叹息。 她是知道俞庭君这个人的,面上不声不响的,骨子里傲着,你可以得罪他,但不能用这种事儿恶心他。 不过,她到底没有出声。 她爱莫能助。她和俞庭君什么关系啊?早八百年前就断了。重逢那天,她那么狼狈,他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他这种公子哥儿,哪缺女人啊? 这么想着,心里就开始苦笑。 同时也在想,要不跟贺东尧算了。他对她那个上心啊,从小到大了,为着她和几个男生打架,还把一个曾经追求他的高年级女生骂哭过,就因为那女生教唆人在她书包里放蚯蚓。大学那会儿,他放假了就来看她,每天给她打热水儿,把自己那点儿的零花钱都攒下来给她买东西。她在跟俞庭君以前,也处过两个男朋友,但是没一个像他这样对她好过。 她时常想,要是没有俞庭君,她那会儿没准就跟他好了。 但是,没有如果。四年前,上天就那么让俞庭君出现在她面前,成了她命里的魔障。她以前对待谈恋爱这件事一直是处于不怎么热乎的样儿。她还记得自己第一个男朋友还是高中呢,别班的,一到体育课就眼巴巴跑过来给她递水,鞍前马后,任劳任怨。后来被贺东尧打了一顿,也没放弃。 嘉言就对贺东尧说,你别欺负老实人啊,我还挺喜欢他的,虽然没你帅,但是胜在人老实,又文静,不像你,那个火爆脾气。 那是贺东尧第一次跟她红脸,当着一帮哥们儿的面,摔了手里的篮球,大声喊着,一声高过一声:“我火爆脾气?我对你发过火了。我他妈把你当宝贝还宝贝,你就一直拿我当跟草。我连他妈给你当万年备胎都认了,你看上这么个龟孙子也不跟我。白嘉言,去你的,老子不干了!”抬脚就走。 嘉言后来意会过来,她那时可真渣呀。可是,要真说她多么喜欢那个男生吧,也不,她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跟人谈了半年。然后就没然后了。 本来她挺喜欢这人的,文文静静的,午后和她一起在阅览室看书,会趁她睡着了摸她的头发,他会在大年那天赶着几个小时的火车从长春过来,就为了跟她说一声新年快乐。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就腻歪了,觉得这人烦。 那男生哭闹过,在她班级门口闹,闹得班主任都过来了,把她叫过去训了一顿。但是训到一半,贺东尧闯进来,拉着她的手就走。 那时,她跟他都冷战大半年了,想不到他会这时候过来。不知道怎么,她心里就是一酸。这个人,是真心对她好,而且不计回报。 他什么都好,但是,她只是把他当个哥哥。 后来,那个男生转学了,听说回了老家,班主任也没找过她麻烦。事情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去了。高考结束后,她考上了本地的一所重点大学,贺东尧来给她道贺,抱着她说:“恭喜你。” 嘉言说,也恭喜你,终于升迁了。 贺东尧说,我有个兄弟要从北方来,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那是我最好的兄弟。 嘉言那时没放心上。 那个人也迟迟没有出现,直到她大三那年,她刚刚结束了第二段恋情。对象是个学长,主动追求的她。一次运动会上,她两千米长跑即将夺得第一,万众瞩目的,张开双臂朝那帮簇拥在终点的同学跑去。 一堆人欢呼、尖叫。 “白嘉言,帅死了!” “我要嫁给你!” “老公,我爱你!” …… 她那时在女生当中多受欢迎啊,男生当然更甚了。不过,虽然有人敢给她递纸条,甚至有人企图把她堵楼梯间强吻她,结果呢,被贺东尧带了一帮人堵校外揍了个生活不能自理,在市人民医院躺了大半个月。从那以后,就没哪个男生敢那么干了,只敢远远地看着她。 谁都知道,白嘉言有个又高又帅又有背景且对她呵护备至的发小。谁敢碰她,就是太岁头上动土,寿星公上吊,活不耐烦了。 但是,那天长跑结束后,有个学长当着众人的面给她递了水,约她放学后吃饭。嘉言一边喝水一边抬起眼帘打量他,半开玩笑地说:“你不怕死啊。” “怕,但更怕没有你。” 那话可真肉麻。但不知道怎么,嘉言就那么接受了。贺东尧知道后,居然也没有闹,只对那学长说,你要敢对不起嘉言,我他妈就让你后悔到这世界上来,然后怒气冲冲地走了,又是大半个月不跟她说话。 那学长挺温和的,听说家里还有点小钱,父母都是公务员,骨子里自然带着那么点儿傲气。刚开始还挺绅士的,后来到她宿舍来,抱住她,想要和她亲热,嘉言不知道怎么就反感了,推开他。 那学长变了脸色,从来温温和和的那么一个人,指着她的鼻子大骂:“老子都跟你处两个月了,你连亲一个都不给。你什么意思?” 嘉言说:“还不是时候。”其实心里已经很反感这个人了。 那学长冷笑:“搁我面前装地那个清高啊,和你那东子哥都不知道干了千八百回了吧。□□,你他妈就是个□□!” 嘉言还是挺有风度的,笑了笑说:“我们都冷静一段时间吧。” 那个学长走了,有一个月没有跟她联系。后来在一个酒吧看到他,他正和一个学妹拥吻。嘉言就那么看着,等他们吻完了看过来,那学长脸上都变了,但还是带着挣扎。 嘉言再不留恋,转身就走。 那学长终于让忍不住扑上来,抱着她大哭:“对不起嘉言,我是一时糊涂,我们和好吧。我真的喜欢你,真的!” 嘉言把他的手掰开,回头给了他一耳光:“你可真让我恶心,我们结束了。” 就这么两段恋情,都以失败而告终了。贺东尧当天陪着她在学校后面的美食街吃东西,给她剥鸡蛋、挑出青椒。他自己吃青椒,把肉都留给她。 “你呀你呀,你说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哥这么个好苗子,无论是脸蛋儿、身段还是身份金钱,哪里就配不上你了。你丫就是犯贱哪,对你好的不要,偏偏要找那些个残次品。” 嘉言笑着,瞟了他一眼:“上赶着不是买卖呀。” “操!” 贺东尧又说:“还真是送上门的不值钱?我得去跟人取取经了,怎么玩玩欲擒故纵。丫的,哥这么个钻石男,你居然不要,这不科学。”逗得嘉言呵呵直笑。 其实,心里并没有怎么样伤心。 可能一开始,她在这段感情里就没怎么投入过。习惯了被人捧着,习惯了别人对她多加赞扬,习惯了别人对她好,她对这些人提不起兴致。 而俞庭君,跟那些人都是不一样的,他是唯一一个让她愿意走下神坛的人。而且,他那么耀眼,光芒万丈。 用一句俗套的话来说,只有你才配得上我。 我就是看你对眼。 其实,嘉言有时候挺佩服自己的,都离开那京城了,住在一个乡下破屋子里,照顾母亲和表妹。但是,她从来都没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过,甚至还是那股子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改不了,就那样。 有时候,她也觉得是贺东尧把她给惯坏了。 小时候,哪怕是在大院里,谁敢欺负她呀?谁都知道她是徐家的掌上明珠,徐正清捧手心里的女娃,男生都叫她“小公主”来着的,女生总是戳着她的脊梁骨说,让她嚣张,这小婊砸,总有一天要吃苦头。 然后,报应真来了。 但是,她还是不愿意折腰。那时候,徐正清对她说,只要她愿意留下来,她还是他最宝贝的女儿,他的心肝宝贝。 嘉言说,去你妈的,你抱着你老婆孩子一个人乐去吧。 说起来,她那口脏话还是跟贺东尧学的,小时候说得那叫一个顺溜啊,对着她老子也敢这么骂。那帮孩子里,就她敢骑着她老子头上大喊“驾——”。 不过,那些个往事,那终究是往事。 那些让她酸痛的,不可置信的,微笑的……都过去了。哪怕她真的一个人,也不需要躲躲闪闪,她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过,终究是长大了,她得学着披上一层温文尔雅的外皮,不能叫人家戳着她妈的脊梁骨说,白淑慧的女儿没教养。看,怪不得徐首长要改娶俞三小姐呢,到底是小门小户的,啧啧。 去停车场的时候,一行人也没有什么话。陆菲还宽慰了李姐几句,李姐笑着应着,但是谁都看得出来她心不在焉的。 陆菲还想说点儿什么,忽然停在那里,朝那边开一辆轿车门的年轻男人喊了一声:“晓峰!” 周晓峰转过头来,蹙了蹙眉,弯腰在车窗口和里面人说了会儿话,才走过来。 陆菲激动地挽住他的胳膊:“你怎么在这啊,今天你不用当值吗?”没等他回答就给李姐和嘉言介绍道,“我男朋友,周晓峰。” 周晓峰没有穿制服,一身便服,但就是看着有股气质,让人不能忽视。他朝她们点了点头。陆菲又问他:“你到这来干什么?今天放假?” 周晓峰皱了皱眉,还是说:“我送四少过来吃饭。” 陆菲怔了一怔,不由朝那边望去。车窗降了半边,那人一只手伸出窗外,有一下没一下地弹着烟灰。她没看到那人的脸,但是,那双手,她完全认出来了。整个人当即傻在那里。 周晓峰见她发愣,皱眉说:“时候不早了,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陆菲还在震惊中,他已经上了那车,开远了。 李姐见她神色不对,忙问她怎么了。陆菲好半晌回过神来,说,没事,没有事。 怎么会没有事? 王主任不知道打哪儿打听来的消息,知道自己惹了什么不能惹的人,对方还没找他呢,他自个儿就给吓出毛病来了。他是年近五十了的人了,平日一脸红光满脸像是三四十的人,这些天也被生生愁白了头发,连带着李姐也三天两头挨骂。这些日子,大家伙的面色都不大好看,公司被一层阴霾笼罩着。 午饭的时候,嘉言看到李姐眼睛红红地厕所里出来,分明是哭过的样子。她想着自己不该管这茬,还是忍不住走过去,递给她纸巾。 李姐怔了怔,接过来,说“谢谢”。 嘉言迟疑了会儿:“……很严重吗?” 李姐颤抖着给自己点上一根烟,笑了笑,看了她一眼:“很可能会停职,我这车还是贷款的。如果重新找工作,能还得出每月一万多的车贷?还有我的女儿,今年也要上大学了。王孝全真他妈不是个东西,有事就是我上,出了事情就拿我顶缸。我看他就是杞人忧天,也许人家就没打算跟他一般见识呢,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嘉言说:“你也别太担心了,吉人自有天相。” 李姐笑:“什么吉人啊,我压根也不是个好人,年轻时,为了上位也干过不少缺德事,老天这是报应我呢。得咧,也没什么好埋怨的。” 嘉言出来的时候,心里沉甸甸的,总觉得有点儿愧疚。可是转念一想,她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嘉言。”陆菲和霍允儿手拉着手从楼里跑出来,和她打招呼,看看她,又看看路口,“打车呢?” 嘉言笑笑:“不,我坐地铁。” 陆菲笑道:“你去哪儿呀?我男朋友来接我,要是顺路的话,就一起呗。” 嘉言摇摇头:“不了。” 陆菲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 第30章 城 嘉言点点头,朝路的另一边走去。她还听到陆菲在她身后啐了一声:“打肿脸充胖子,你看她那样,能是考得上h大研究生的料?” 霍允儿说:“你别这样呐,我看她挺有书卷气的。这种事儿有什么好撒谎的?” “你到底帮哪边?” 回去前,邱睿又让周晓峰把车往东城区那边开,在王府井兜了一圈。海定这地方,商业区还真不多,大型的商场大厦什么就更少了,更多时候,邱睿觉得那地方就是无数个大院和社区组合成的旧街道,充满着怀旧而安宁的气息。 这地方适合生活,但真要买点什么东西,邱睿还真不乐意往那边凑。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他是个喜欢赶时髦的人,所以,他也特别喜欢江玦。因为江玦就是个特时髦特慷慨的人,每次出国回来,都会给他们这一帮人带点儿什么。 当然,他也很喜欢俞庭君。不过,俞四哥和江三哥——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车开到长安街那边都晚上了。北京城的夜色很美,暗蓝色的天幕下是橘黄色的灯影,像画布上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被一层一层的油墨刷上层叠的色彩,明亮和阴影交错,立体感十足。这一条东西走向的横街是永乐年间排的,那时候叫十里长街,现在称百里,指的大多是从通州到石景山区这一带。 车子过了岗亭,顺顺当当开进了大院,绕着东边的油柏路开进去,一直开到礼堂后头的广场。沿途也有巡逻的,看到k1开头的牌照也上来问,邱睿也耐着性子停下来跟他们解释。这帮在大院里执勤的哨兵,虽然职务不高,但是尽忠职守、任劳任怨,保卫着这一带,日复一年地守卫着。 但是,被问多了也烦啊,邱睿年轻,性子急,等这帮人走了才垮下脸。下了车,他把门甩上就抱怨:“我说四哥,你下次能开你家里面的车吗?你要换个a字开头的,谁还来拦你啊。” “有区别吗?”俞庭君上前两步,抬头望了眼红门拱立的礼堂,不置可否。 邱睿说:“当然有区别了。你这车开你西郊卫戍那边铁定没人拦,开这人家就是秉行公职也得过来问你啊,没叫你登记就不错了。” 俞庭君没说话,抬手朝远处挥了一下,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个笑容。 邱睿怔了怔,也放眼望去。 一个高瘦修长的男人快步走过来,大老远地就朝他们挥手了。这人也生得好看,一张俊美的面孔,五官比俞庭君阴柔些,但是并不女气,一双桃花眼隐在一副金丝边眼镜后面。穿得也有些另类,上面是件米白色的加绒卫衣,宽松的款式,领口和袖口都绣着卡其色的佩斯利花纹。裤子是卡其色和米色、白色拼接的,颜色很淡,透着那么点儿个性又不失安静的文艺范。 见过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这么穿的,都快三十的男人了,也喜欢这调调。俞庭君有时候真的是受不了。可是,也不得不真心地说一句,这人还真是怎么看怎么年轻,那唇角始终洋溢着的微笑就让人觉得年轻了十几岁,倍感舒心。 “怎么一见面就一张臭脸啊,谁又惹你了?”江玦过来就给了他一个熊抱。 俞庭君不耐地推开他:“别动手动脚的,不认识的还以为我跟你有那方面的毛病。” “这话我不爱听,哪方面的毛病啊?” 俞庭君懒得理他,从裤袋里摸了根烟出来,回头和邱睿借了个火点上。 江玦打趣道:“你这烟瘾可真大,这么多年也没收敛啊,还以为你去了卫戍师会改善点。前些日子瞿步青还跟我说,要我劝着你点呢。对了,她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呢,天天跟我打听。你说,我要不回了她?” 俞庭君头都没回,只是蹙起眉:“你跟她说我回卫戍区了,要么就说我去西山一部看我大哥了。” 江玦说:“这不骗人吗?” “你无聊你陪她去。” “别别别,这女的可难搞了,我是拍了她了。” 这当风口的风大,火星子一吹就燃起来,在他的指尖跳跃。俞庭君掸了掸,抖落一片的烟灰,飘飘扬扬的,像撒着霰子。 江玦也沉默下来,收起了笑脸,半晌,才说:“嘉言来北京了。你知道不?” 俞庭君把这根烟抽完了,才对他说:“知道。” 江玦就这么被噎了一下,忽然有些无从说起。俞庭君回过头来,看着他,哼笑一声,良久才别开了脸,冷然地说:“这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嘉言路上又接到贺东尧的电话,说给她从俄国带了点儿东西,交给她舍友了,有空回宿舍看看。嘉言说“谢谢”,破费了,回头我打钱给你。贺东尧说,咱俩谁跟谁呐?我这是长线投资你懂不懂?乖,别扫你东子哥的脸。嘉言拗不过他,想着快过年了,给他准备点礼物吧。算是礼尚往来了。 回到宿舍的时候,苏柔不在,朱晴指着苏柔桌子上那一沓礼盒对她说:“就是那个,你朋友邮给你的,苏柔说回来让你自己拿,清点一下。” 电话里语音不祥的,嘉言哪里知道贺东尧寄了什么东西,就点了点头,拿过来。 还真都是好东西。不过,贺东尧知道她的底线,也没敢太过,衣服啊鞋子啊包啊之类的不敢送,都是些小摆件,比如俄国的仿真的一个冰雪娃娃,是前些年很著名的一场时装秀的缩小版。不过,在一堆俄国货里有个应着日文的盒子,她还是挺诧异的。她早年学过些日语,费力看了看,才知道是手工皂和润手霜。 手上的伤本来就不是很严重,这几天的天气回暖了,眼看是用不着了,就被她搁到了一边。 刘舒有一次看到了,发出惊呼,说这么漂亮的盒子,你怎么拆开看看哪? 嘉言说:“已经好了,用不着了。” 刘舒说:“那给我行不?你看,我这两天手上都生冻疮了?” 嘉言看向她。 刘舒轻嗤,颇有些鄙夷地说:“我还能白要你不成?”她从架子上取下一瓶sk2的神仙水,递给她,“没开封过的,怎么也比你这么个小东西强吧。”又瞧瞧她摆台面上那大宝,“姐姐,这都什么年代了啊?” 嘉言想着自己也不用护手霜了,点点头,和她交换了。 刘舒喜滋滋地取过来,嘴里念叨着:“乖乖,这包装还真不错,哎呦……这手工皂上还刻着爱心和图案呢,是你的追求者吗?” 嘉言没回头:“朋友。” 刘舒翻了翻,在手工皂的底下发现了一张字条,字迹很挺拔而不失娟秀,言简意赅:“每天早晚一次,温水冲洗,再用手霜。” 这年头都流行潦草字,龙飞凤舞的,这么工整大气的字,还真是不多见。而且,虽然很简单,那股浓浓的关切还是透着纸张传过来。刘舒心里有那么点不是滋味,从一旁偷看了嘉言一眼,见她浑然忘我地写着自己的笔迹,抬手就将这纸揉成团,扔进了脚下的垃圾桶。 她又老神自在地翘起了腿,喝起了奶茶,对朱晴和嘉言说:“杨教授要组织个交流团,到a大去,你们知道不?” 朱晴说:“什么啊?” 刘舒得意地说:“就是在咱们这一帮人里选出一堆成绩出众的,到a大去讲学,为时一周。” “什么啊?以往不是也有过。” “那能一样?这次,有不少上面人都要去呢,听说还有上届退役的市长,谁的表现要是好,没准就是次机遇,我可不想毕业后去个小律师事务所混日子。” 朱晴说:“别想那么多,随遇而安吧。” 刘舒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这么没出息?考这么远的地方是为什么?”扑过去抓她的头发,挠她的痒痒,骑在她身上大喊“哥要干你”,弄得朱晴面红耳赤。 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加上这些日子观察,嘉言虽然不怎么说话,人倒也和气,功课又好,经常能帮着她改点作业啊什么的,刘舒对她的感官好了不好,家里寄东西过来也都分出一些给她。当然,最多的是吃的。嘉言有时候也诧异,这姑娘怎么就这么能吃呢?现在的寝室里,她最看不惯的反而是苏柔,茶余饭后就和她们念叨:哎呦喂,这乡下妞怎么就能这么矫情呢? 两人的矛盾发展到极致是在周五的一个晚上。刘舒平日是和苏柔头对头睡的,这天她头那边的风扇坏了,就翻了个个,把脚对着苏柔。苏柔有洁癖,尤其是睡觉的地方,虽然刘舒没脚臭,但这么一双脚对着她她那受得了啊,当场就闹开了。 刘舒本来就看这乡下妹不顺眼,当即就坐起来:“我睡那头还要经过你同意啊?没病吧你?” 苏柔眼泪都下来了,瞪着她:“我有洁癖,你拿你脚对着我还叫我怎么睡啊!” 刘舒一听更来气:“我脚是臭呢还是脏呢,姐一天熏两次香精!你说我脏?我跟你拼了!”说着就翻过床去掐苏柔的脖子。 朱晴被吓了一跳,忙和嘉言下来劝架。但是床铺都是在上面的,都是私人的,没经地两人同意也不好爬上去拉开她们。好在夜半宿舍阿姨过来,劝止了这场闹剧。从那以后,两人才真的是两看生厌,路上遇到连个招呼都不打。 第31章 城 俞庭君觉得,自己对白嘉言的兴趣,一点都没有减少。越是那种若即若离的得不到,就越是想要去看一看。 哪怕去看一看也好。 不过,他这人也不是特别有耐心的。如果一个女人对他真的毫无兴趣,虽然他心里会不忿,觉得不可思议,但也不想浪费太多的时间去追逐。但是白嘉言……他觉得这个女人是喜欢他的,从他在酒吧那晚第一眼看到她那时候开始。 ——他就知道。 之后的试探也证明了他的想法。不过,她是个处女,这点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他忽然没有那种迫切地想要征服她的欲/望了,就像一只美味的果子,熟透了总比青涩时就迫不及待地摘下来品尝要味道好。 不过,之后她的拒绝和疏离到让他有些意外。 不是没有女人跟他玩过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不过,他知道白嘉言不是那一款。有一次晚上,他和周眠在街边喝酒的时候想起来,就随口问了一句:“哥们儿,问你件事。一个女的如果对你有意思,却又明摆着拒绝着,这是为什么?” 周眠那会儿正失恋呢,被一个小明星给玩了一把,心里那个憋屈的,就不想理他:“能怎么样?欲擒故纵呗。女人啊,逃不出那个框框。” 俞庭君摇摇头:“不是这个。” 他说得这么笃定,周眠也回过脸来看他。 俞庭君说:“她不是爱慕虚荣的人。小时候,她过得那么好,他爸把她当掌上的明珠,那样一个位高权重不苟言笑的人,让她骑头上撒野。那会儿,我们那一片儿没人不知道她的,粉雕玉器的一个小姑娘,小小的一个粉团儿,却比院里养的那些个藏獒还要凶,悍地不行。后来她妈跟他爸掰了,她爸让她留下来,她当着一帮人的面发飙,把她爸的军车给砸了。我那时就那么远远地看着,心里想,这姑娘,可真有种。那股恨,那股绝,绝不是装出来的,她是真的要和她爸一刀两断了。” 周眠也迷糊了:“那你说,那是个什么理儿?” 俞庭君想了想,自己也不懂:“我也不清楚,说不上来,心里又似乎有那么一点儿明白。哦,对了,她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俩不是一路人’。” “那还不简单?”周眠呵呵笑,瞥他一眼,“不是计较身份地位什么的,那就是你这个人的问题了。” “我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啊?要钱有钱,要脸有脸,要身材有身材,要地位有地位的。”俞庭君也喝多了,瞟他一眼,嗤笑,“高中那会儿,我英语前面答题卷全没了,总分也比你和哨子(江玦)的加起来的分数多。” “我靠,陈年旧事你还提呢?” 俞庭君笑起来,推推他胳膊:“得了,说正经儿的,你帮哥们儿参谋参谋呗。” 周眠哼了一声,忽然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以前我也不懂啊,不过最近我遇到的那件糟心事,仔细一想,倒是和你差不多。” 俞庭君凝视着他。他也是知道他被个小明星给甩了的事,对方转头嫁给了本地一二流大学的一个学it的书呆子,性格内向,眼睛上驾着一副黑框眼镜,逢人还傻笑。他就那么一次,被周眠拉过去看,远远见过那一次,都惊呆了。周眠那时候问他:“你说,她是不是瞎了眼啊,跟这么个,这不是埋汰我吗?让我还怎么在圈子里混啊?”那时候,周眠满脸的不解,使个劲儿问他为什么啊为什么?问得他都烦了。 但是,俞庭君哪里懂啊,随口敷衍了他两句。 这一次,却是他问他。 兄弟两个,这次得把这问题给他研究透了。 周眠苦笑一声:“庭君,我们这样的人,压根不懂得怎么去关心人,怎么去关注对方的想法,我们只想着自己开心就好。开心的时候和人家在一起,不喜欢了又把人家给甩开。你说,你在乎过人家的想法吗?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给人家房子车子又怎么样,你问过人家想要吗?就算人家收了又怎么样,心里真的开心吗?只是不想给你增添烦恼罢了。如果人家不收,还怕你以为她拿乔,跟你装姿态呢。” 这是那个小明星后来跟他说的。她还跟他说,他给她的那些她都留着呢,算是个念想,但是其实也有别的想法。她说她不敢去动那些东西,他是她第一个喜欢过的男人,她不想让自己心里那么点儿干净地儿都没了。 他说,你还喜欢我,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啊? 她就那么温柔地看着他,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但是,周眠就是明白了。 喜欢也不一定天长地久,有太多太多的如果,太多太多的不确定,还有太多太多的心灵上的阻隔。不是每个人都有那勇气去突破的。更重要的是,她不相信他。 女人缺乏安全感啊。 俞庭君觉得,他说了一大堆跟没说一样,烦不胜烦,站起来到柜台付账,扔下一沓红钞:“别找了。”在服务员惊讶的目光里转身离开。 他才不管这些呢,也没必要去想这些。他只知道,他现在就想要这个人,他心里有一股求而不得的冲动。 他是真瞧上她了。 这只桀骜不驯的漂亮的小豹子,他要把她压在身下,看到她俯首称臣的表情。 其实,俞庭君有个秘密。他喜欢玩点轻微的性/虐,也就是通常说的s/m,这一点,他连自己的兄弟都没告诉。但是,他不是对每个女人都有这种冲动的,至少,对那种看上去柔柔弱弱、唯他是从、一点挑战性都没有的小白兔提不起来。其实这两年,他不放假的时候就呆在部队里,工作很忙,对性/事的需求已经不是前些年那么频繁了,而且,这两年他没有和任何人玩过这一款了。 因为,没有合适的,没有他想要的那种猎物,他兴不起那种兴致。但是这个叫白嘉言的女孩,青春、活力、自信、妩媚,还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桀骜不驯。 那次在外滩别后,嘉言足足有半年都没看到俞庭君。不过,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充其量是一段无疾而终的艳遇。就像一瓶珍藏的稀世香水,虽然珍贵,但是只闻了前调就蒸发了。因为还没有嗅到中调那股馥郁迷人的芬芳,就如毒品还未上瘾一样,戛然而止,所以还能遏制。 她的日子那样平淡的过。 她依然是z大结构工程系最耀眼的那颗明珠。 次年的五月底,她被选中代表本系去南京一所本科大学的土木系交流。出行前几个礼拜,主任有些为难地问她,那边是和澳洲合作的,最好用全英语交流。你英语怎么样?六级过了吧,考过雅思吗? 嘉言说,您现在把我放到加州去,一毛钱不给我,我也能好好地在那呆一个月,乃至更久。 主任笑起来,收了那故作的姿态,嘉许地说:“嘉言啊,我就喜欢你这股自信、意气风发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这要搁以前啊,那就是巾帼英雄,指点江山、粪土当年万户侯啊。” 嘉言立时垮下了一张脸,哀怨地看着他:“主任,这句不是这么用的啊。” 主任尴尬地笑笑:“你知道的,我语文不好。我们那年代啊,二十六个字母能认全就不错了,我高考那时候啊,物理数学满分,就语文哪,前面那几十道选择题就对了三道,哈哈……哈哈……” 嘉言到了那边,马上凭着出众的外表和得体的言谈得到一大堆人的仰慕。本来,z大这种全国排名前几的学校就比这户堪堪上了一本线还有不少二三本系的准一流学校强多了。不过,凡事都没有一片倒的。 总有那么几个人看她不顺眼。 尤其是女人。 “嗳,说你呢,就是你。” 嘉言抱着书停下步子,回眸去望。远远的廊柱下站着几个女生,说话的是个大眼睛的女孩,瞪着她,噘着嘴,看衣服是个大一的新生。嘉言真想笑啊,想找茬得掂量着点啊,胆子这么小,进了大学还穿校服的,居然也敢来找她茬? 嘉言走过去,在台阶下停下脚步,对她露出温和的微笑,声音不低不高,像和风的细雨:“请问,您有什么事儿吗?” 彼时她穿的是无袖宽松的亚麻中长裙,腰后系着带子,微微一束。就这么件不到一百块的破衣服,穿她身上一点也不嫌寒碜,就是好看,就是那么惹眼。 而且她姿态很好,一点也不咄咄逼人,和她在讲台上演讲时候双手撑着台面,说着“areyuok”、“pleaseanswer”时扫视下面同学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第32章 城 手续还得几天才办好。不过她得明年入秋才正式入学,倒也不急。嘉言这些日子就闲散在宿舍里。南地都放假了,这边才临近假期,同舍几个女生学习也没有什么劲,一天里大多时间待在寝室,吵吵嚷嚷的,有时候她想安静看会儿书也不得。所幸假期近了,她在离校不远的地方租了个小公寓,一有空闲便去那里。这天正好也无事,和几个舍友打了招呼就出门了。 “走好。”她上铺的朱晴说。 这姑娘身高有一米七八,爱吃大蒜,是个地地道道的东北妹子,性格却非常胆小,平日见着只蟑螂都能跳起来尖叫。 “嗳。”嘉言应了声,抱着书本走出去。还没走远呢,隔音不大好的门里就传出另一个舍友刘舒的声音,“你和她打什么招呼,以为人家稀罕?” 刘舒是个上海姑娘,身材高挑,长得只能算中等偏上,但是胜在皮肤白,打扮时髦,很会化妆,身边就不乏追求者。她十个指甲上总做着不同的美甲,钉着那种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做的五颜六色的小钻或者贴片。说起话来“侬来侬去”,娇娇软软的特别黏糊。这会儿她正翘着腿儿在位子上做烤甲,斜着眼睛和朱晴说:“你呀,太纯。” “怎么说?” 刘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咱们这样的学校,是想转来就能转来的,还是寒假前?片刻都等不得了?也不见上面不耐烦,这才几天,手续就给办了。” 朱晴说:“她硕士不是读完了吗?只是提前办个手续呀,早点入舍嘛,也不算什么特例。到了明年,不还得办?” 刘舒无语:“你脑子怎么长的?你以为教学办都闲的没事干的,理这种破事?要换了你去呀,保证给你拖到年后也压着。” 朱晴讷讷的:“你的意思是……” 刘舒指了指天花板:“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朱晴不信:“看她穿得挺朴实的。” 刘舒嗤之以鼻:“装样儿,姐见得多了,哪天你出校门见见她,不定是另一副模样。” “要真家境好,哪里用装的?”朱晴还是不相信。 “说你傻是真傻,姑娘咧。”刘舒笑起来,眼神儿不屑,“不过你有一点说得没错。要真是‘家里面好’,哪里用装的?” 朱晴看着她,和她对视了好几下,张大了嘴巴。刘舒快意地笑起来。 “你们吵够了没,我要午睡呢。”上面睡着的姑娘终于忍不住坐起来,五黑的头发散在肩上,露出张瓜子脸,算不上多么明媚,但胜在肤白清秀,有股子纯。又是个南地的姑娘,宁波来的。 刘舒跋扈惯了:“怎么的了?” 苏柔气得面红耳赤:“你讲点道理!” 刘舒冷笑:“这都零几年了,不是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还以为自己是公主呢。”苏柔祖上一辈是国民党高官,到了如今,却只是个普通的工薪家庭。刘舒家境好,就看不惯她那股自命清高的文艺范儿,走校园里还扎俩麻花辫。神经病! 苏柔都快气哭了,好在外面有人敲门。她忙过去打开,是隔壁班的,李教授的弟子,问她,你们这是不是有个叫白嘉言的,杨老师的弟子,有帅哥找。 苏柔说,你来得不赶巧,她刚刚出去呢。 对方把一个长条的小盒子递给她:“那成,你是她舍友吧?把这个东西给她。”说着就要往外面走。苏柔忙拉住她:“她有时好些天不会来的。这是什么啊?别是放两天就坏的东西,那我可担待不起。” “那你去楼下和人说吧,还在呢。” 苏柔把这小盒子在手里翻了翻,一溜儿的日文,仔细辨认会儿,似乎是个很知名的高端品牌的护手霜加手工皂的盒装,这么点儿要近一千。她吃了一惊,平日自己用的那些个护手霜,好点儿也就二三十。这个牌子,她还是通过一个在京都留学的做代购的同学知道的。想了想,还是拿着盒子走下楼去。 根本就不用找人问,她一出大楼就看到了远处站在树底下的青年。一米八五、六的个头,就是在这遍地高个儿的地方也也是不多见的,身段儿极好,宽肩瘦腰,穿着件米白色的驼羊绒衫,一双长腿笔直,裤腿儿扎在一双灰蓝色的马丁靴里。这么冷的天,连围巾儿也不系一条,就那么微微弯着腰,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侧颈,低着头,慢慢点着一根烟儿。修长的手指白白的,明晰如玉,露出指尖那一点点常年浸淫着烟灰的焦黄。火苗儿燃起来,在这灰蒙蒙的阴霾天里透出难得的温暖,像破晓的晨曦。 她忽然觉得这一幕非常性感,不由放慢了脚步,过了会儿才走过去,迟疑地打招呼,摇摇手里的盒子:“这是你送的吧,帅哥?” 对方抬起眼帘瞥了她一眼,苏柔哑声了。多么好看的一张面孔,是那种非常精致的英俊。鼻梁挺直,睫毛修长,浓眉密丽,斜斜地几乎要插入发鬓里,微微蹙着眉宇瞧人时,就有股说不出的逼人的英气,不知道有多么霸道。 这还真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帅哥,吃不准年纪,二十也像,三十也像。 被他那么盯着,苏柔就觉得局促,平时虽然温声细语却还算流畅的声音,就这么结巴起来,将那小盒子递还给他:“白嘉言同学出去了,她在外面租了房子,有时候几天不会来呢,你还是等她回来时再给她吧,这么贵重的东西。” “她不在?” 声音也这么好听。苏柔想,点点头:“嗯。” 他出神了会儿,直起身,将那烟扔地上踩熄了:“也好。”迈步就走。 “嗳,东西呢,你的东西——” “扔了吧。”风里传来他没什么情绪的冷漠声音。 苏柔楞在那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叫个什么事?要说是朋友吧,怎么态度这么奇怪?要说关系普通吧,干嘛眼巴巴跑过来送这么好的东西?她昨天看白嘉言那手啊,也只是开了一点裂,没什么大碍的。她自己都不在意,连个霜都不用的。要说追求者吧,感觉也不大对。 真要她去扔?千儿八百的东西,她还真下不去这个手。想了想,还是留着吧,这东西应该不会过期吧。等白同学回来再给她。 白嘉言在租住的小公寓里呆了两天,也接到了贺东尧打来的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问她的近况,身体好不好,有没有继续吃中药,云云云云,说了一大堆才挂断。第二个电话过来,又是这样的一堆,眼见还没个头,嘉言索性替他说了:“我见到俞庭君了。” 电话那头就这么噤声了。 嘉言笑了笑,反而安慰起他来:“我没事,好的很呢。等你回来,我们一起游故宫。我长这么大,只在电视里见过。” 贺东尧纳罕了:“你小时候就住那一片地儿,你说你没去过?您老别拿我开唰啊。” 嘉言说:“真的,不骗你。小时候住这儿,都习惯了,习惯成自然,觉得周围没有什么好看的。后来离开了,长大了想看,却是看不着了。日子就是这样,你说是不?” 贺东尧沉默了会儿,爽朗的笑声又传过来:“白妹妹,别跟哥来这套儿,伤春悲秋的,哥吃不消。” 嘉言轻笑:“你回来吗?” 贺东尧微笑,声音却正儿八经起来:“你还记得小时候搞活动的时候吗?家属队,一堆人玩,小辈也玩,男男女女一对儿混搭,就多你一个女的,那时候你多尴尬啊,我撇了那老兄来陪你。得咧,这一片地儿的人都笑话我,说我跟你搞对象呢,老师还打电话给我妈,丢人的。但是,我说过的,你在哪儿,去就去哪儿。” 嘉言也笑:“行,我记得你的恩情呢,今生无以为报,只能来世结草衔环了。” 贺东尧不置可否,在那边轻轻地笑了一笑。过了会儿,他踯躅着还是说了:“你和庭君……都别这么倔,就算不处对象了,也别见面就跟仇人似的。有些事情,你也不能全算他头上。他有错,你也不算全清白。” 嘉言沉默了会儿,笑了笑:“你说的也在理,但有些事,他逃不掉。他姓俞,是俞梅的侄子,这算不算?” 贺东尧的话就这么被噎住了。 白嘉言的母亲白淑慧年轻时是个文艺兵,长得特别漂亮,人也乖顺。在那样一个普通的家庭里出生,却嫁给了当时仕途一片坦荡的徐正清,团里那些个漂亮姑娘都特别眼红,暗地里都等着这出灰姑娘的戏码像海上的泡沫一样幻灭。 谁知道,徐正清却顶住所有的压力娶了白淑慧,婚礼还办得特别隆重,这在当时的大院里几乎就是无人不知。逢人就说,那个女人可真是走了运啊,这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也有人说,老夫少妻的,不靠谱,徐首长都三十好几了,她才二十出头呢,不过是贪个新鲜劲儿,长远不了。还有人说,徐家和俞家这是要彻底掰了啊,人俞三小姐多喜欢徐首长啊,徐首长看都不看她一眼。 可惜,这段感情超乎预料地和谐,一直持续了很多年,算是相濡以沫,直到爆出俞三小姐和徐首长还有个比首长女儿都大的儿子。这关系乱得,当时不是内院的人就理不清。后来,白淑慧还是和徐正清离婚了,带着当时仅有八个月大的女儿回了杭州。 再也没有回来,直到她死的那一刻。 第005章饭局 第一年学校会安排统一的课程,之后就跟着杨教授学了,管理很宽松。嘉言原本想第一年就出去找工作,一边工作一边研读,但是杨教授坚决不同意,说你以后一定后悔,一定要她以学业为重。嘉言应了,不过闲赋在家的日子真的不好过,而且,她存折里的钱也快告罄了,她得找个短期工。嘉言在网上找了会儿,去试了几份工作,然后去了一家保险公司做寒假工,帮忙发发传单、处理一下报表,顺便当当正式工的跟班助理。虽然活儿累,但是报酬还不错,还是日结。 公司不大,在中关村街道至北三环附近的一幢老楼,离cbd很近。虽然只有底层,但是是一整层。这在寸土寸金的首都,也是大手笔了。她现在跟的这个是资深的业务员了,眼看就有转经理的希望,大伙儿都管她叫李姐。 李姐人挺和气,对她也算照顾,大冷天外面都快结冰了,她就会想着法子给她换别的事儿顶替发传单。 第33章 城 嘉言笑了笑,没作答,转身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身后,隐约还传来陆菲的嘀咕:“每次问她什么学校都不透露,就这电器修得还顺手,我看就是个野鸡的专职学校出来的。” 同校一起来实习的霍允儿让她小声点儿。 陆菲冷哼。 嘉言的听力一直都很好,一股脑儿全听到了。不过,她不会去和这种比自己还小的女孩计较。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第一天来,陆菲就看她不顺眼。 其实道理很简单。她没来前,陆菲就是这里最年轻最漂亮的姑娘,虽然已经有男朋友了,但是一堆男同事还是上赶着献殷勤。可是,自从她来了以后,就把她比得连丁点儿火星光都没了。怎能叫人家看她顺眼呐? 到了中午饭的时候,李姐把她叫了出去。她有些不明所以,李姐路上就给她解释:“有个客户的车出毛病了,要保险公司索赔,但是有点儿争议,大家商量好了饭桌上谈。” 陆菲从后面挤过来,笑嘻嘻地说:“李姐,带我一起嘛,这样的场面,以后多少得碰到,我也得学习着点儿。” 她平时嘴儿甜,对一干领导都奉承着,李姐本来就随和,笑了笑就应了下来。 李姐的车停在地下停车场,进去就一股暖气。陆菲笑着说,这地方好,冬暖夏凉的。李姐就说,那你住这儿得了。陆菲不依,说,我倒是无所谓,我男朋友哪里舍得啊? 李姐早就听说过了,陆菲的男朋友姓周,是在石景山区高井那边的一处军区大院里当值的,虽然职务不高,但是,是给司令楼里一个了不得的干部在宅子里当勤务。这样的,虽然现在职位不高,但就是等于领导身边的直隶下属,以后前途无量。无怪乎陆菲这个得意的。 其实陆菲男朋友还是个挺务实的人,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平日也警告过陆菲别在外面瞎讲,奈何陆菲虚荣心强,茶余饭后就得藏着掖着却又半露着吹嘘一番。为着这事,她一直引以为豪,觉得白嘉言虽然比她漂亮,但是无论是家境啊还是男朋友啊,都比不上她。 饭局约在鸿程楼,早定了包厢了。进去的时候,就见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的坐次座上,驾着二郎腿儿,低头点着烟。看到他们,也就抬头瞥了一眼,一副不冷不热的做派。虽然那张脸还算周正,浓眉大眼,挺有男人味的,但是,就这做派也恶心到了一行人。 虽然不喜,李姐脸上还带着微笑,上去和他握手:“是俞先生吗?我是xx保险公司的代表,和您洽谈这次保赔的事儿。” 邱睿有些不耐烦,摊了摊手给她看,嘴里念叨:“这什么破地方儿,连个烟灰缸都没有。” 嘉言听这声音就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得她都愣了,马上认出来这就是那天撞了他们车的其中一个。她不想多事,又想着李姐方才提到“俞先生”,心里就有些打退堂鼓了。别是这么巧,真冤家路窄吧? 她正想着能不能编个肚子疼之类的理由离场,包间门就被人推开了。 李姐和陆菲都往门口看来,就听得陆菲轻轻地“啊”了一声,脸蛋儿迅速升温,跟喝醉了似的。进来的是个穿着白衬衫的青年,手里挽着件外套,眼神扫过他们,在白嘉言面前顿了一顿。然后,他面无表情地把门关上,到邱睿身边坐了。李姐想说点什么,就见他伸手从邱睿放桌上的烟盒里拨出一根、点燃,手指微微翘着,就着面前白色的餐盘弹了弹烟灰。 一根烟吸了大半了,才微微蹙眉,抬头对李姐她们说:“坐啊。” 李姐这才恍然,她跟自己带来的俩女孩就这么傻站着了好一会儿,脸上有些挂不住。她也见过不少的老板了,觉得这人虽然年轻,但是感觉不是普通人。那种旁若无人的气度,不是装就装的出来的。 嘉言还是在原地没动。俞庭君像是没看到她一样,兀自低头吸着烟。耳边响着邱睿和李姐的交涉:“美女,你们这做的不地道啊。这保险买了,就是为了以防这意外事故的,当初收钱的时候说的好好的,怎么真遇到事儿就不顶用了呢。我哥们儿这是进口车,光引擎就得上万,你跟我说赔个两千算是什么事儿啊?当哥们儿傻子呢?” 李姐还是职业性地微笑着:“先生,我们保单上说的很清楚了。你们这个故障很可能是在水里熄火后自己发动后的二次故障,这种情况我们公司是不赔偿的。而且,你们当初没有买涉水险。” “你这是逗我呢?涉水险?怎么当初买的时候不说呢。全保和这也就差个几百块钱,我哥们儿缺这点钱吗?哎呦喂,你们这公司啊,还真是厉害啊厉害,哥们儿长这么大,可算是见识了。”邱睿满脸佩服,竖起大拇指,就差没给她们鼓掌了。 李姐的脸也有些挂不住了。说起来,这行的猫腻还真不少。要是个小毛病的,公司为了信誉肯定得赔。但是,这是全进口的保时捷啊,这赔的可不是一万两万,得大出血啊。主任把那保单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才给出了这个主意。 说起来,这事还真是他们做的不地道。但是,裤子都脱了一半了,还能不做吗? 李姐虽然人还不错,但也是职场里刀山火海过来的,当下一本正经又带着几分歉意地说:“这位先生,实在不好意思。这个事情是我们当初没做好,但是,按照这保单上的约定,我们这不能开这个先例,不然我们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邱睿冷笑,微微眯起眼睛,声音却很和缓:“你怎么就不想想,把哥们儿当傻子耍,你们那破公司还开不开地下去了?” 李姐一怔,心里凛然起来。她阅人无数,如今也算回过味儿来了。这两人这么有恃无恐的,倒真不像是那种任人宰割的怕事的主儿。但是,这是主任的主意,有事也是他去协调,关她什么事儿? 这么一想,她也定了定神,说:“对不起,先生,凡事都是讲道理的。这是我们公司的规定,真不能破。在这里,我表示万分的歉意。” 邱睿都笑了,“啧啧”了两声:“说实话,就这么点破钱,哥们儿真不放在眼里。但是,这世上能把哥当傻子耍的,还真没出世呢。你说得对啊,凡事都得讲道理。”他回头对身边那青年说,“四哥,走呗?她们这是铁定了赖账了,多说无益。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哥以前觉得自己挺不要脸的,现在算是见识了,比哥不要脸的多了去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李姐忍了忍,还是躁地脸发红。 俞庭君也不多话,从始至终,他就在那听着,抽了两根烟,现在和邱睿一起走了出去。服务员进来的时候,李姐让给结账,但是,却被告知,账已经结了。 她真的愣了愣。 到了外面,邱睿往地上啐了一口,才开始骂骂咧咧:“这娘们儿脑袋秀逗了吧,连四哥你的钱也敢讹?等着,看我不给她点颜色瞧瞧。” “你都说一娘们儿了,你跟她计较什么。你是土匪啊?”俞庭君在门口站了会儿,冷风一吹,声音也有些沉闷,不冷不热的听不出个调儿。 邱睿和赵元一样,比他小几岁,打小一块儿在西山大院长大的,那时候经常跟在他屁股后头混,特崇拜他。小时候,他就觉得四哥这人吧,特老成,对谁都爱答不理的,但是不管是各方面,都是最出挑的,后来考上国防科大去了长沙,研究生毕业后就调去了南京。这一走,就是很多年。 这好不容易调回来,脾气倒比以前还要古怪了,他有时候都有些怕他,尤其是闷头抽烟不说话的时候。 总像有些心事。有些话想要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邱睿觉得气氛怪怪的,忍不住甩了甩头,笑哈哈道:“对了,江三哥让我告诉你,他在大礼堂那边等你,叫你回来后过去找他。他有事儿跟你说。” “有事儿不能自己过来?好好的选在礼堂?”俞庭君说着,和他一起走下台阶。 邱睿说:“嗳,谁想啊。这不快要拆了吗,多好一礼堂啊,闲着无聊还能放放电影看看节目,你说改建什么啊。这不有病吗?穷折腾。” 俞庭君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对面街道的一家面店,说:“拆就拆吧,这世上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那原本是家粮油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一直到现在了。 大院里也有粮油店,就紧挨着司令部的大食堂,在后头那一片街儿,是一个老人在开的,大伙儿都叫他李师傅。老人家以前给总政一个首长做司机,退了后原本要跟着那首长去干休所,后来不知道怎么,却在那条街上开了这店。 那粮油店旁边还有个修车店,什么改装都能做。这帮子弟十几岁的时候,就是爱玩的年纪,一有空闲就往那儿赶,每每还都能碰见李师傅。那时候,俞庭君也和江玦、贺东尧一起往那儿跑,路过时总要问个好,一帮咋咋呼呼的小子,到了老人家面前却一个一个站直了,服服帖帖、乖乖顺顺的模样。 李师傅说,好,好啊,一面又回头去屋里给他们拿卷儿吃。 第34章 城 手续还得几天才办好。不过她得明年入秋才正式入学,倒也不急。嘉言这些日子就闲散在宿舍里。南地都放假了,这边才临近假期,同舍几个女生学习也没有什么劲,一天里大多时间待在寝室,吵吵嚷嚷的,有时候她想安静看会儿书也不得。所幸假期近了,她在离校不远的地方租了个小公寓,一有空闲便去那里。这天正好也无事,和几个舍友打了招呼就出门了。 “走好。”她上铺的朱晴说。 这姑娘身高有一米七八,爱吃大蒜,是个地地道道的东北妹子,性格却非常胆小,平日见着只蟑螂都能跳起来尖叫。 “嗳。”嘉言应了声,抱着书本走出去。还没走远呢,隔音不大好的门里就传出另一个舍友刘舒的声音,“你和她打什么招呼,以为人家稀罕?” 刘舒是个上海姑娘,身材高挑,长得只能算中等偏上,但是胜在皮肤白,打扮时髦,很会化妆,身边就不乏追求者。她十个指甲上总做着不同的美甲,钉着那种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做的五颜六色的小钻或者贴片。说起话来“侬来侬去”,娇娇软软的特别黏糊。这会儿她正翘着腿儿在位子上做烤甲,斜着眼睛和朱晴说:“你呀,太纯。” “怎么说?” 刘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咱们这样的学校,是想转来就能转来的,还是寒假前?片刻都等不得了?也不见上面不耐烦,这才几天,手续就给办了。” 朱晴说:“她硕士不是读完了吗?只是提前办个手续呀,早点入舍嘛,也不算什么特例。到了明年,不还得办?” 刘舒无语:“你脑子怎么长的?你以为教学办都闲的没事干的,理这种破事?要换了你去呀,保证给你拖到年后也压着。” 朱晴讷讷的:“你的意思是……” 刘舒指了指天花板:“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朱晴不信:“看她穿得挺朴实的。” 刘舒嗤之以鼻:“装样儿,姐见得多了,哪天你出校门见见她,不定是另一副模样。” “要真家境好,哪里用装的?”朱晴还是不相信。 “说你傻是真傻,姑娘咧。”刘舒笑起来,眼神儿不屑,“不过你有一点说得没错。要真是‘家里面好’,哪里用装的?” 朱晴看着她,和她对视了好几下,张大了嘴巴。刘舒快意地笑起来。 “你们吵够了没,我要午睡呢。”上面睡着的姑娘终于忍不住坐起来,五黑的头发散在肩上,露出张瓜子脸,算不上多么明媚,但胜在肤白清秀,有股子纯。又是个南地的姑娘,宁波来的。 刘舒跋扈惯了:“怎么的了?” 苏柔气得面红耳赤:“你讲点道理!” 刘舒冷笑:“这都零几年了,不是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还以为自己是公主呢。”苏柔祖上一辈是国民党高官,到了如今,却只是个普通的工薪家庭。刘舒家境好,就看不惯她那股自命清高的文艺范儿,走校园里还扎俩麻花辫。神经病! 苏柔都快气哭了,好在外面有人敲门。她忙过去打开,是隔壁班的,李教授的弟子,问她,你们这是不是有个叫白嘉言的,杨老师的弟子,有帅哥找。 苏柔说,你来得不赶巧,她刚刚出去呢。 对方把一个长条的小盒子递给她:“那成,你是她舍友吧?把这个东西给她。”说着就要往外面走。苏柔忙拉住她:“她有时好些天不会来的。这是什么啊?别是放两天就坏的东西,那我可担待不起。” “那你去楼下和人说吧,还在呢。” 苏柔把这小盒子在手里翻了翻,一溜儿的日文,仔细辨认会儿,似乎是个很知名的高端品牌的护手霜加手工皂的盒装,这么点儿要近一千。她吃了一惊,平日自己用的那些个护手霜,好点儿也就二三十。这个牌子,她还是通过一个在京都留学的做代购的同学知道的。想了想,还是拿着盒子走下楼去。 根本就不用找人问,她一出大楼就看到了远处站在树底下的青年。一米八五、六的个头,就是在这遍地高个儿的地方也也是不多见的,身段儿极好,宽肩瘦腰,穿着件米白色的驼羊绒衫,一双长腿笔直,裤腿儿扎在一双灰蓝色的马丁靴里。这么冷的天,连围巾儿也不系一条,就那么微微弯着腰,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侧颈,低着头,慢慢点着一根烟儿。修长的手指白白的,明晰如玉,露出指尖那一点点常年浸淫着烟灰的焦黄。火苗儿燃起来,在这灰蒙蒙的阴霾天里透出难得的温暖,像破晓的晨曦。 她忽然觉得这一幕非常性感,不由放慢了脚步,过了会儿才走过去,迟疑地打招呼,摇摇手里的盒子:“这是你送的吧,帅哥?” 对方抬起眼帘瞥了她一眼,苏柔哑声了。多么好看的一张面孔,是那种非常精致的英俊。鼻梁挺直,睫毛修长,浓眉密丽,斜斜地几乎要插入发鬓里,微微蹙着眉宇瞧人时,就有股说不出的逼人的英气,不知道有多么霸道。 这还真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帅哥,吃不准年纪,二十也像,三十也像。 被他那么盯着,苏柔就觉得局促,平时虽然温声细语却还算流畅的声音,就这么结巴起来,将那小盒子递还给他:“白嘉言同学出去了,她在外面租了房子,有时候几天不会来呢,你还是等她回来时再给她吧,这么贵重的东西。” “她不在?” 声音也这么好听。苏柔想,点点头:“嗯。” 他出神了会儿,直起身,将那烟扔地上踩熄了:“也好。”迈步就走。 “嗳,东西呢,你的东西——” “扔了吧。”风里传来他没什么情绪的冷漠声音。 苏柔楞在那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叫个什么事?要说是朋友吧,怎么态度这么奇怪?要说关系普通吧,干嘛眼巴巴跑过来送这么好的东西?她昨天看白嘉言那手啊,也只是开了一点裂,没什么大碍的。她自己都不在意,连个霜都不用的。要说追求者吧,感觉也不大对。 真要她去扔?千儿八百的东西,她还真下不去这个手。想了想,还是留着吧,这东西应该不会过期吧。等白同学回来再给她。 白嘉言在租住的小公寓里呆了两天,也接到了贺东尧打来的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问她的近况,身体好不好,有没有继续吃中药,云云云云,说了一大堆才挂断。第二个电话过来,又是这样的一堆,眼见还没个头,嘉言索性替他说了:“我见到俞庭君了。” 电话那头就这么噤声了。 嘉言笑了笑,反而安慰起他来:“我没事,好的很呢。等你回来,我们一起游故宫。我长这么大,只在电视里见过。” 贺东尧纳罕了:“你小时候就住那一片地儿,你说你没去过?您老别拿我开唰啊。” 嘉言说:“真的,不骗你。小时候住这儿,都习惯了,习惯成自然,觉得周围没有什么好看的。后来离开了,长大了想看,却是看不着了。日子就是这样,你说是不?” 贺东尧沉默了会儿,爽朗的笑声又传过来:“白妹妹,别跟哥来这套儿,伤春悲秋的,哥吃不消。” 嘉言轻笑:“你回来吗?” 贺东尧微笑,声音却正儿八经起来:“你还记得小时候搞活动的时候吗?家属队,一堆人玩,小辈也玩,男男女女一对儿混搭,就多你一个女的,那时候你多尴尬啊,我撇了那老兄来陪你。得咧,这一片地儿的人都笑话我,说我跟你搞对象呢,老师还打电话给我妈,丢人的。但是,我说过的,你在哪儿,去就去哪儿。” 嘉言也笑:“行,我记得你的恩情呢,今生无以为报,只能来世结草衔环了。” 贺东尧不置可否,在那边轻轻地笑了一笑。过了会儿,他踯躅着还是说了:“你和庭君……都别这么倔,就算不处对象了,也别见面就跟仇人似的。有些事情,你也不能全算他头上。他有错,你也不算全清白。” 嘉言沉默了会儿,笑了笑:“你说的也在理,但有些事,他逃不掉。他姓俞,是俞梅的侄子,这算不算?” 贺东尧的话就这么被噎住了。 白嘉言的母亲白淑慧年轻时是个文艺兵,长得特别漂亮,人也乖顺。在那样一个普通的家庭里出生,却嫁给了当时仕途一片坦荡的徐正清,团里那些个漂亮姑娘都特别眼红,暗地里都等着这出灰姑娘的戏码像海上的泡沫一样幻灭。 谁知道,徐正清却顶住所有的压力娶了白淑慧,婚礼还办得特别隆重,这在当时的大院里几乎就是无人不知。逢人就说,那个女人可真是走了运啊,这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也有人说,老夫少妻的,不靠谱,徐首长都三十好几了,她才二十出头呢,不过是贪个新鲜劲儿,长远不了。还有人说,徐家和俞家这是要彻底掰了啊,人俞三小姐多喜欢徐首长啊,徐首长看都不看她一眼。 可惜,这段感情超乎预料地和谐,一直持续了很多年,算是相濡以沫,直到爆出俞三小姐和徐首长还有个比首长女儿都大的儿子。这关系乱得,当时不是内院的人就理不清。后来,白淑慧还是和徐正清离婚了,带着当时仅有八个月大的女儿回了杭州。 再也没有回来,直到她死的那一刻。 第005章饭局 第一年学校会安排统一的课程,之后就跟着杨教授学了,管理很宽松。嘉言原本想第一年就出去找工作,一边工作一边研读,但是杨教授坚决不同意,说你以后一定后悔,一定要她以学业为重。嘉言应了,不过闲赋在家的日子真的不好过,而且,她存折里的钱也快告罄了,她得找个短期工。嘉言在网上找了会儿,去试了几份工作,然后去了一家保险公司做寒假工,帮忙发发传单、处理一下报表,顺便当当正式工的跟班助理。虽然活儿累,但是报酬还不错,还是日结。 公司不大,在中关村街道至北三环附近的一幢老楼,离cbd很近。虽然只有底层,但是是一整层。这在寸土寸金的首都,也是大手笔了。她现在跟的这个是资深的业务员了,眼看就有转经理的希望,大伙儿都管她叫李姐。 李姐人挺和气,对她也算照顾,大冷天外面都快结冰了,她就会想着法子给她换别的事儿顶替发传单,她从心底里感激。 这天办公区的空调坏了,师傅打电话来说路上堵了,一时之间过不来。屋子里一片怨声载道,说冷成这样还怎么工作啊?手都失去知觉了。还有人抱怨老总抠门,当初为什么不多花点钱装上暖气,还用着这老式的空调,不知道上个世纪什么时候留下来的,外壳都发黄了。 嘉言这些年一直待南方,对这一带的情况不是很了解。来北京之前,一直以为这地儿是家家户户都装的地暖,再不济也是暖气片供热,到了这儿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这一片街道就是上个世纪末才开始有的,最早在前面高校附近的区民区试点,前几年才开始家家户户陆续装上。不过,也有些老房子还是没有的,一到冬天,冷风从窗缝里呼呼呼地刮进来,落身上像刮刀片似的。 李姐和王主任正好从外面进来,敲敲门说:“同志们,都艰苦点儿,修理的师傅马上就来了。”可是,等了一个上午也不见人过来。 下面都无心工作了。 于是,王主任过来和嘉言说:“听说你以前是学工程的啊嘉言,会修空调不?你看,要不是大伙儿都这样了,我一大老爷们也不好意思让你个小姑娘去,实在是对电路啊拆卸啥的一窍不通。” 嘉言很想说,工程也分很多种,大多也不教这种玩意儿。不过,她以前在舅舅家和母亲一起住在老屋子里,习惯了事事自己解决,这修空调她还真会。她也不矫情,应了声就拿了工具去了,实在是她自己也冷得受不了了。平日还是六七度的样子,怎么这两天忽然就到零下了。 第35章 城 周梓宁在站台上等了很久,手机那边才发过来一条短信: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我可能晚点儿到。 她想了想,回过去说:“没关系,火车下一班才到,你慢点儿,路上注意安全。” 冬末春初,寒意还未褪去。早间的太阳穿过头顶的冬青树,照得路面上斑斑驳驳的。周梓宁把围巾往脖子上又缠了一圈,低头哈出一口白气,喉咙还是干涩地难受。 过了十几分钟,段梵才姗姗来迟,直接把一袋窝头递给她:“早饭还没吃吧?这一站远,多吃点儿。” 周梓宁迟疑着没有接过来,谁知他一把塞她手里:“愣着干什么?” 周梓宁想说点什么,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十几分钟后,火车到站。这一趟去的远,订了软卧,正好两人一间的上下铺,有单独的卫生间。虽然地方不大,但胜在安静私密。昨晚收拾行李忙到半夜,周梓宁早上出门时还困着,脱了鞋子就爬上去假寐。 段梵没好气地伸长手臂推推她:“中饭还没吃呢,二妞,下来!” “你自己吃吧,我没胃口。”她翻了个身把屁股对准他。 段梵苦笑。 没过多久餐车就来了,他还是买了两份,其中一份放到了靠窗的小桌上:“你晚点儿下来吃吧。” 周梓宁没理会他。 段梵抬头一看,她已经睡着了。他笑了笑,攀到梯上给她掖了掖被子。 吃完饭后,他接到了沈秋的电话,周梓宁还睡着,他推了门走到了外面过道里。环境有些嘈杂,那边听着人不少,她语焉不详的:“……就是这样,我跟你说,这板可邪乎了,我和罗工盯着研究了半个多小时,又是掬水又是手电的,就差没给它剖开来看了,可就是看不出什么名堂。您是大师,您给我说说,我心里好有个底儿。” 这时刚到一个站,来往的人多了。周梓宁还在里面睡着,他也不敢走远,只好站门口。沈秋还在那边絮絮叨叨,他一点面子没给她:“成品板都看不准,您也没必要混了,出去别说是我们‘鼎盛’的,现眼。” “段梵,友尽!” “那我挂了——” “嗳,别别别!”沈秋那妞子下一秒就服软了,可怜兮兮的,“我去一趟水头不容易,公司现在正缺原料呢。” “我知道。”段梵抬手看看表,“你说吧,我听着。” 沈秋顿时来了精神,一鼓作气说:“白色石头,色白、色正,无明显黑筋和裂纹,板面带有黑色细小斑点,初步看,呈45度角斜纹分布,嗯……我凑近了看,上面好像还有一些浅灰色的雾状条纹,是和斑点同一方向的,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杂质?” “不像,倒像是……天然纹理。说不清,我把照片发你微信吧。” 话说完,段梵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他划开了屏幕。背景挺昏暗的,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石材这行,甭管是看荒料还是看大板,大多是在阴暗的地方,看不看得准得看个人本事。不过大板比荒料的风险小多了,荒料都是一整颗,虽然有规格大小,但是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只能观察表层,而大板是已经切开的平板。就算不是入行很深的人,基本也能看准。不过石材这行水深,板面品种繁多,哪怕是同一种石材纹理和板面也是千变万化的。 这块大板初步看是带着无数黑色细小斑点的白色石材,有点像洒了奥利奥碎片的纯牛奶。段梵看了会儿,问沈秋:“对方要价多少?” “大板价——700/平米。” “规格板呢?” “2400/平米。”沈秋顿了顿说,“你说,对方是不是很清楚这是什么板材?我看这板面,像雪花白,不过不确定是哪一种雪花白。” “不会。”段梵直接否决她,“板面这么清晰、颜色这么正的雪花白,哪怕是最差的种类,现在市面上的大板价都在1000/平米以上,且有价无市。看纹理走向和板面,是雅士白,不过不过确定是雅士白中的哪一种,你拍得太糊了。”其实,他心里有七分已经确定这是“斯拉夫白”,且是a级板材,不过,段梵为人谨慎,没有万分的把握轻易不开口。 “成。甭管它是什么了,您给估个价,我看那老板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板材,瞎蒙的。” 段梵想了想,说:“大板价,你压在500左右,要是他提供规格板,你咬定2000/平,再低也不大可能了,确实是好料。” “成,忙着呢,回头聊。”利用完了,沈秋二话不说就给他挂断。 这妞一直是这样,看着大大咧咧、没心没肺跟个假小子似的,段梵也没放心上。她是周梓宁最好的闺蜜,小时候也是住京城这边的,后来沈伯父工作调动,就跟着搬去了沈阳,在沈阳那边上的大学,毕业后当了一年的工程师助理,什么都没学到,还天天给人当丫鬟使唤,实在受不了了,一个电话打到了他们这里。 周梓宁也是学工程的,毕业后没有去找工作,而是和几个合伙开了家石材厂,从一开始算上工人不到10人的小作坊模式到了如今国内首屈一指的石材公司,她付出的努力绝不比任何一人少。沈秋打给她那会儿,公司正缺人手,她就笑着和她说,那你过来啊,我手把手教你,吃住什么也别担心,寄宿我家就好。 沈秋二话不说,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就过来了。这几年她带着这妞走南闯北,各地晃悠,在南地也开了几个分公司。不过,石材这行也看天分,有的人干个十几年连几种米黄石材都分不清,有的人干个两三年就门儿清了,考究的是眼力、是脑子。在他们这个团队里,沈秋只负责销售,说得难听点就是忽悠客户上门,实打实的看板选料和技术方面的还得靠他们几人。 所以这趟出境不带她。 公司今年下半年和国内另一家大型石材公司“辉鸿石材”有些摩擦,对方有意无意地截断了他们的原料来源,导致了有单出不了货的尴尬。周梓宁两天前和他约好,今天下午1点乘车直接去境外交易荒料,卖主一早就联系好了。 段梵和ks集团在缅泰边境的负责人陆安平有旧,这趟联络的人就是他,双方约好了在离特区不远的塞鲁镇汇合,再去罗口矿场交易。 回到包厢,周梓宁已经起来了。他眼睛往桌边一扫,那份饭还是没动,走过去拿起来,亲自递给她:“不吃你哪来的力气干活?听话,吃了。” 周梓宁白了他一眼,坐床上没动。 段梵挑了挑眉,把那份盒饭放了回去,回头问她:“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吃不吃?” “你真够烦的,比我妈还事儿。” 段梵都笑了,认命地点点头。周梓宁以为他放弃了,谁知他猛地抓了扶梯三两步就攀了上来,直接按着她的脑袋压被子里:“吃个饭还劝不动你!周大小姐,好言好语你就不听,非要来点暴力的?” “段梵,你给我放开!” “你吃不吃?” 周梓宁只好妥协。段梵放开她,她还瞪了他一眼,乖乖爬了下去。段梵双腿一盘就在她床上坐了下来,居高临下地对她扬扬下巴:“早识相点不就没事儿了?” 周梓宁说:“你就敢在外面欺负我,有本事你在家里也这么对我啊,看我妈不把你扫地出门。” 段梵对她眨了眨眼睛:“阿姨可喜欢我了。咱们从小一个院里长大的,哥哥这么照顾你,怎么会被扫地出门?”他生得一张俊脸,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笑起来唇边露出一个小梨涡,很能迷惑人,嘴也甜,所以很讨她妈的欢心。 周梓宁小声嘀咕:“无赖。” 列车越过原野,在崇山峻岭间翻越,沿途的景物仿佛换了一个季节。北方的料峭寒意逐渐被亚热带的气息取代,整个人似乎也变得潮湿起来。车厢里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渐渐多了不同肤色的人,穿衣打扮也和他们不大一样。中途在一个小镇停了会儿,算是这趟旅途中暂歇时间最长的。 “你饿了吧,我给你去买个玉米?”段梵问她。 她说她不饿,段梵说“我去去就回来,你注意安全,记得不要和陌生人搭话”。周梓宁白了他一眼:“拿我当三岁半啊?” “怎么你不是吗?”段梵低头,认真端详她,尔后朗声而笑,在周梓宁杀人般的目光里快步跳下了车。 周梓宁又骂了句“混球”。 从洞开的车窗往外望去,不远处的河流上泛着蒸蒸的水汽,白茫茫一片,像笼着烟雾,耳边还有轮渡的轰鸣。天气也越来越热了,周梓宁的心情也有些烦躁。段梵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把一根烤肠递给她,自己咬了根玉米在嘴里,见她心不在焉的,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然后在她耳边说:“那是湄公河,我们快出境了。” “还有多久?” “再过两站吧。到了那边码头,我们换轮渡,然后直接去塞鲁镇。” 周梓宁“嗯”了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夜半的时候,外面廊道里传来急促而密集的脚步声,还有嘈杂的人声,隐隐有些骚乱。周梓宁醒过来,披了件衬衫在身上,就要下来,段梵拦住她说:“我出去看看,你呆这别动。” 可他还没出门,车厢已经被人大力推开。几个荷枪实弹的缅兵进来,枪栓一拉,黑洞洞的枪口就对准了他们。 周梓宁从来没见过这阵仗,性子虽算沉稳,额头也渗出了一层冷汗。 段梵把她拦在身后,用缅语和那帮人交涉。 周梓宁听不懂,不过也会察言观色,这伙人初时脸色阴沉,后来稍稍缓转,只是把着门口没有退去。 段梵拉了她退回沙发里,压低了声音说:“他们在搜一伙越境的走私团伙,没事儿,和咱们没关系。” 周梓宁趴到车窗上朝外面望去。外面夜色沉沉,不远处的密林里黑魆魆的,仿佛藏着魍魉鬼魅,叫人心里无端地发慌。 段梵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回去:“稍安勿躁。这样吧,我给ks集团那边的接领人打个电话。这儿离塞鲁镇不远了,他们的人也该到了。” ks集团是这次他们的合作方,是上个世纪初几位金融大佬和各大家族联合组建的金融财团,主要经营船业、石油和矿业,旗下在世界各地拥有百余座的矿山,荒料储备超过2000万立方米。因其在缅、泰境内都有巨大的业务和投资,一个矿场的石材采集就可以养活边境数之不尽的贫民,ks集团和缅泰军方向来交好。 过了会儿,一个皮肤黝黑的军官走进来。段梵用缅语和他说了两句,脸色不大好看,回头面对周梓宁时,神色却很镇定:“他们说,已经联系上ks集团在特区的专员,等核实了身份,就让我们离开,不过在这之前,‘请’我们先去坐坐。” 他把这个“请”字咬得很重。 被一同带到接待室里的还有几对男女,有外国人、也有南亚本地人,脸上都有些无措。周梓宁仔细看了一圈,心里想他们要找的应该是一对情侣,不由苦笑。 第36章 城 经此一役,宋翊也算是个小明星了,走大街上不戴帽子和眼镜都有被认出来的危险,现在母子俩上街都习惯地戴一副大大的墨镜和一顶大大的鸭舌帽。 “你不觉得这样更引人注目吗?”有一次,魏峰忍不住提出了这个疑问。 宋曼满不在乎地说:“认不出来不就行了。” 魏峰:“……” 宋曼说:“这次工作太累了,咱们去马来西亚旅游吧?” 魏峰:“……”一不拍戏二不策划三不用拉赞助,你真累啊你。 他们在这边闲逛休假,却有一帮人满世界找他们。早上五点,钟琪就推开了顶楼休息室的门,走得急了,差点绊倒,“砰”地一声磕翻了入门的一张桌子。 道具三三两两扫地上。 詹姆正在给宋昱铭化妆,手一抖,眼线就画歪了,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摔了那笔:“慌慌张张闹什么,你能别这么冒失吗?你来画!” 钟琪忙道歉,拍着胸脯解释:“找不到人,‘心影’工作室那边说合作结束后就没影了,双方没留联系方式,只有魏导知道。” “那就去找魏峰啊。” “联系不上。” “你猪啊你,不会去他住的地方堵他?” 钟琪被骂得狗血淋头,抱着资料猫着腰跑了。詹姆哼了声,回头弯腰在宋昱铭耳边说:“魏峰就这样,我和他打过几次交道,忒不靠谱,这次捞了一笔,还不出去野?” 宋昱铭嫌恶地挥开他:“离我远点,一身的香味水。” 詹姆也不生气,笑嘻嘻的:“你这次主演《皇太极》,我是出了大力的,你就这态度啊?” 宋昱铭说:“我谢谢你。” 詹姆也不在意他这态度。宋昱铭是艺名,他本名叫邵延铭,是赌王的小儿子、邵氏家族的小太岁,耍点小性子算什么?这部《皇太极》是飓风时代和内地的中宸影视、白银时光共同合资拍摄的,虽然是电视剧,却是著名导演周莉指导,耗资5亿,邀请了众多大咖和当红偶像共同参演,主角皇太极按照年龄段分别由三人饰演,中段的扮演者就是宋昱铭。很显然,这是飓风时代为了力捧他而打造的片子。 现在后期的皇太极扮演者也已经确定了,是老牌影帝朱成明,其余的重要配角也都有了决断,唯一为难的就是的小时候皇太极的扮演者了。因为是历史片,以剧情为主,这个角色的比重不少。但是,找这样一个童星无疑是比较困难的。导演和制片人公开海选试镜,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之前《神妙宝贝》的播出倒让周莉眼前一亮,想让这个叫宋翊的小童星来试试看。但是,这找了好多天却连人都没找到。 宋翊没有签约的公司,也没有经纪人,更没有工作号,也难怪他们兜不到人,好不容易找到心影工作室,却被告知没留联系方式。 飓风时代在娱乐行业也是巨擘了,这么上门找人还是头一遭呢。 宋昱铭倒无所谓,距离开拍还有段时间呢,谁演少年皇太极跟他有半毛钱关系?这么想着就抓了皮衣大步往外面走。 詹姆忙拦住他,递给他一早准备好的棒球服,顺便把那皮衣给拉下来:“形象,注意形象。你现在的定位是温润忧郁的少年,别搞得像个流氓小混混似的。” “我艹你大爷的!”宋昱铭发起火来,横眉怒目,抬起脚就要踹他。还好詹姆有先见之明,在这位大爷踹过来前就提早躲开了,过后扒拉着桌子探出半个头,“你踹我也没用,这是总监亲自给你定的路线。徐彻的形象一直都挺正面的,你要仿他就不能这样胡搞。” “谁他妈要仿他!我是我,他是他!”他一说宋昱铭更加火大,追过来要踹他。 詹姆眼疾手快,拉开最近的门就蹿了出去。 宋昱铭没追上他,气得火冒三丈,抬手就抓乱了刚做的头发。他刚出道那会儿因为和徐彻长相相近,加上正值徐彻息影的大潮,公司的宣传团队打算趁着热度炒一把,就给他定了量身定做了“小徐彻”的路线。从那以后,他的穿衣风格、走路姿势和说话方式都有老师把关,无一不照着徐彻进行。 宋昱铭本来就是被捧着长大的,还是二十出头正值叛逆的年纪,哪里能受得了?虽然人前他忍了,人后哪个认识的敢叫他“小徐彻”试试?他分分钟打断那人的牙。 他几次三番抗议想要改变路线,放飞自我都被打了回来,总监范希文摊摊手跟他说,这是邵总的意思。邵总说了,这个路线挺适合他,还可以让他学会忍耐,磨磨他的性子,挺好的。 邵成平有很多女人,但是外界能被他称作太太的也没有几个,除了已经过世那个原配、现在正娶着的穆华玲,他妈也算一个。虽然没有那证件,外界都是承认她这个“二太太”身份的。算上他,他妈一共给邵成平生了三个,从小在香港这边长大,而他三哥那一脉的孩子都长居澳门,平日没有什么往来,大过年的吃个饭串个门,也算和平共处。但是,从去年开始,由于邵氏旗下的几个公司业务板块的变动,邵成平就当带着他三哥那一脉的几人搬到了香港。 虽然没电视里演的那么苦大仇深,但是这两脉的这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是尴尬,他干脆就搬了出来,在中环这边租了个平层。 说实在话,他三哥邵延庭很有能力,人也很有风度,虽然不是一个妈生的,平日对几个弟弟妹妹都挺照顾,只要不是揣着几个亿上澳门彻夜豪赌输个底朝天,生活费什么的从来没有短缺过。 但是,他对这个三哥还是有些别扭,看到他就不大自在,这感觉比对着他家老头还难受,老头上了年纪还嘻嘻哈哈会和几个儿孙开开玩笑呢。 他三哥的花边新闻也不少,但是,私底下瞧见他就不敢把这人往那些小花边上面联想。 这么想着,车就开到了,他停好车就戴上鸭舌帽,甩着钥匙圈几步跑上楼去。电梯快要关门了,外面忽然挤进来一个女人,嘴里嚷着:“等等!” 宋昱铭下意识就按了“开——”。 “谢谢,谢谢。”宋曼对他躬身,一边对怀里的宋翊说,“快谢谢‘叔叔’。” 叔叔? 宋昱铭本来心情就不大好,深吸一口气,嘴角扯了扯,有些讽刺。谁知,那小孩脆生生地说:“好看的要叫哥哥,不好看的才叫叔叔。” 宋昱铭微微挑眉,下意识抬了一下鸭舌帽。 小孩一张脸被大副的墨镜挡住了大半,但是皮肤雪白,嘴唇水润,小秘密的样子有些焉坏,却又有几分理所当然的天真,肥嫩嫩的小爪子扒拉在他妈妈肩膀上。宋昱铭的目光顺着这双爪子往上看,才发现这个女人似乎还很年轻。虽然在娱乐圈见惯了美女,也让人眼前一亮。 宋曼注意到他的视线,回头和他对视了一眼,微笑着点点头:“您好。” 宋昱铭也冲她点了点头,重新拉下了帽檐。 宋曼到了六楼走出来,才发现这个年轻人也是到六楼,不由说:“好巧啊。” 宋昱铭没理会她,径直走到了廊道尽头,宋曼愕然发现他就住在自己对面,脚步停在当场。这还真不是——一般的巧啊。身边路过一对年轻男女,那女生忽然惊呼道:“那不是宋昱铭?” 男生:“宋昱铭是谁啊?” 女主瞪他:“你连宋昱铭都不知道?” 男生:“我又不追星。” 女主说:“参加‘皇后街选美’街舞拿冠军那个,跳得可溜了,长得也一顶一的好看,和我男神起码有六分像。” “你男神谁啊?” “徐彻啊。外面都管宋昱铭叫‘小徐彻’,你不知道啊?可惜我男神息影了。” 两人越走越远,宋曼才想起来那种熟悉感。徐彻这个名字,对她而言,是陌生的,也是熟悉的。 对于徐彻,她当初是极为亏欠的,所以选择了离开。 她没有面对他的勇气。 后来得知他过得很好,生活富足,她也就放心了。有些东西,已经过去的就很难再圆回去。时间就像水流,哪怕再轻微,经年累月地冲刷也会淡去印痕,再相爱的人,别后再见可能也再难有当初那种感觉了。徐彻应该也早就忘了她了。 就这么相忘于江湖也挺好。 晚上她给儿子煮了面条,炸了一个荷包蛋。宋翊就看了一眼就放下了筷子:“又是荷包蛋和面?” “小孩子不要挑食。” “总吃一样的会营养不均衡。” “有蛋有面,蛋白质脂肪淀粉都有了,不均衡个毛啊?快吃!” “曼曼,你做的饭难吃死了!天天面和荷包蛋,我受够了!”宋翊摔了筷子跑回了房间,“砰”地一声把门合上了。 宋曼火了,跑过去使劲拍门:“宋翊,你给我出来!出来吃饭!” 拍了老半天,里面小孩死活不理她。 她越想越气,手劲忍不住就大起来,最后连隔壁邻居都惊动了。宋曼把大门打开的时候还愣在门口站了会儿—— 高挑的个头,穿着宽大的白t-shirt,明明身姿是极为挺拔的,却习惯性地歪着半边靠在门边,皱着眉不耐烦地睨着她:“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要不是这人的姿态实在和记忆里那人格格不入,年龄也对不上,宋曼正以为是见到徐彻了。 这长得起码有七八分像吧。 第37章 城 白嘉言实在看不过去了,拨开人流走过去,径直到了近前,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傅晓亮面前,抬头就对邱睿笑了一笑:“都是认识的,玩笑开开也就算了,这当街口的闹开,大家伙儿面上都不好看吧?得饶人处且饶人哪,哥们儿。” 邱睿被这么一打断,目光就落到了白嘉言脸上。赵元也止住了笑声,微微眯眼地打量她。 嘉言就站在那里,任由他们打量,气定神闲的。 要换了别人,被他们几个这么盯着能不犯怵啊?可是,白嘉言无所谓,爱看就看吧,一直盯她也盯不出个洞来,心里还觉得这帮人有点搞笑,三五成群,像唱大戏似的。没忍住就这么笑了出来。 她不笑倒罢了,一笑,邱睿的脸色就难看地可以滴出水来了。 虽然这女的姿态谦和,说话也算有礼貌,但是,他怎么看都觉得不舒服,总觉得她的笑像嘲笑似的。是了,就是这种感觉,这女的的眼神似乎是再说:都几岁了哥们,能别这么幼稚吗? 操! 邱睿这个年纪的,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但是向来自诩成熟,最烦人家说他幼稚。说来也冤枉,白嘉言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一个眼神就叫他反感了。加之想到她是贺东尧的女人,邱睿心里就更加不对付了。 他这人虽然算不上大奸大恶,也是一肚子坏水,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啊?当着一帮人的面,这场子也得找回来啊。这么想,当下就笑了:“您也说的也对,这样吧?都是朋友,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难得有机会,一起吃个便饭吧?”末了,怕她拒绝他还加了句,“都是朋友,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嘉言抬起腕表看时间,笑了笑:“3点呢,吃饭?是中饭还是晚饭?” 这本是调侃的随口一句,因她性子就这样,习惯了,没啥坏心眼。但是,邱睿心里就硬生生被这么堵了一下,更加认定了这女人就是瞧不上他呢。 “吃饭还早,那喝个下午茶总行吧?” 这么不依不饶的,嘉言也是无奈了:“行,不过,这账还是得您买。”谈笑的时候,目光无意往他四周打量了一圈,没见着记忆里那个熟悉的人影,才算是松了口气。只要这人没在就好,她还怕几个毛头小子? 鸿门宴?别把自个儿给栽进去了。 邱睿认识的人多,这地方又是商业区,就近选了家茶馆。那是在一个胡同里,四通八达,往后绕就连着商场的停车场,来去方便,加上东西确实不错,来往的人不少。老板和他认识,见了面就过来招呼,热情地把人往里面请。 邱睿和他闲聊了两句就敷衍过去了,回头和白嘉言说:“听你的口音,不是北京本地人,以前不住这儿吧?” 嘉言笑了笑说:“我以前在杭州。” “怪不得眼生。说实在话,东子哥的朋友,我也见过不少,甭管是女朋友还是男朋友,我都能叫得上名儿来,唯独没你这号人哪。” 敏锐的人都能意识到他这话不对付,这是排挤呢。白嘉言也不在意,不介意和他扯呼扯呼,嘴里应着:“那是你和他不熟悉,我们认识也很多年了。” “是吗?” “我说假话忽悠你干啥?没意思,您也知道这个理。” 你来我往战了几个回合,邱睿没讨到一点便宜,心里更加犯堵了。他身后那几人脸色也不大好看,都肃了神色,正经打量起这女人来。别看穿得不怎么样,气势在那,说起话来温温和和,却句句夹着钉子。 茶室在后面院子,有点日式风格,一间间并排列在长廊上,用五色垂帘遮挡着,都是大开间。这地方环境清幽,连大点的说话声都没有,入耳只有淙淙的水声。是那种水循环自动的假山流水,声音很安静。嘉言却在走廊上停下步子,像有什么感应似的望过去。 就这么看了一眼,她的脸色有些发僵。 这几间茶室都空置着,只有尽头一间有人安坐,侧对着她。但是,别说这是个侧影,这人就是化成灰她也认得。痛恨也有,不安也有,她的心情何止复杂二字可以言说? “怎么了?”邱睿也是个人精,分明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不正常。 嘉言压住心里的异样,说:“没什么。”不待他反应,抬步错开了他,到了那茶室门口就伸手揭开了帘子。 “哗啦啦啦——” 这么无礼的行径,叫室内人回头望来。这下后面几人都看清了,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皮肤白,黑眼睛,浓眉密丽,微微抿着唇。俊也是真俊,只是看着不大好相处。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冷冷望着彼此。后面两帮人也都停下了步子,分明觉得这两人之前的气氛有些古怪。 良久,还是白嘉言放下垂帘走进去:“不好意思,失手了。” 骗鬼呢?她就是故意的——邱睿在后面心里火大,跟着踱步进去。虽然他不懂这是出了什么事,也察觉到四哥和这个女人之间似乎有点故事。没准儿还是认识的。可是,这女人不是贺东尧的女朋友吗?他觉得脑子不够用,呼啦啦成了一团浆糊,冥冥中有根线在牵引着他往正确的地方想,可他就是怎么也串联不到一起。 一堆人各自坐了,茶都是自煮自取的,期间也有没了话头。 邱睿看看那个女人,又回头看看面无表情低头煮茶的青年,心里更如被猫挠痒一样。 “这干坐着干什么呀,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呀?”赵元干笑两声,打破诡异的死寂。 邱睿忙应和:“是啊是啊,别这样啊,说道说道,难得有机会聚一聚。” 嘉言喝了口茶放下,低着头笑着说:“说道什么?有话是得说,但这事说的就是个缘分,要是没话找话,那就尴尬了。” 这话是个人都听得出语带双关了。 邱睿再也忍不住了,直觉她这是冲着四哥来的,也不管他们之间到底是个什么龃龉,霍然起身:“说好的喝茶呢?美女,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刺耳啊。” “那是你会错意了。这么简单一句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怎么会刺耳呢?”她轻笑了一声,无所谓的态度。 这话倒也没有什么,但是,认识她的人就知道她这已经算是找茬了。 邱睿又不是傻子,当下就要发作,俞庭君忽然开口:“坐下。” 邱睿回头,不确定地看了他一眼:“……四哥?” “坐下。”俞庭君又重复了一遍,眼神却落在白嘉言脸上。 嘉言任由他看,还冲他笑了一笑。气氛更加冷凝,室内几人大气不敢出。这样的安静里,俞庭君缓缓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有意思吗?” 嘉言自下而上抬起头、仰视他,微微笑,也不在意的态度。 半晌,他认命地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帘子被他揭起,放下时又是“哗啦啦啦”一阵大响,有几片还挂到了她的脸颊,顿时红了一片地方。嘉言伸手捂住,觉得掌心有点滚烫,然后对几个瞠目结舌的人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们了。”说完,她也面无表情地快步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被冷风一吹,她的脑子才清醒了点,想要笑两下,眼角却渗出眼泪,嘴角的笑容也变成了嘲笑。 嘉言极力忍耐住心里那种悸动和苦涩,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望向已经擦黑的天空。她以为自己已经不记得了,她真的以为自己不记得了。但是,就在刚才,她看到那个人的那一刻,她忽然明白过来。 有些事情,有些人,不是一句忘记就真的可以忘记的。 说到底,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晚上回去的时候,傅晓亮见她格外沉默,忍不住开口说道:“嘉言姐,到底怎么了?你认识俞四哥吗?” 嘉言沉默了会儿说:“……算不上。” 傅晓亮欲言又止:“可是……我觉得你们,你们之间好像……是不是因为东子哥?” 嘉言听到这话就笑了?因为贺东尧?不,这原本就是她和俞庭君之间的腌縡事,贺东尧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如果不是她,他和俞庭君之间的关系也不至于落到那个地步。俞庭君那个人,谁要入不了他的眼了,也就是一辈子也入不了了,他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她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吃错了什么药喜欢上这么个人,最后弄得那么不可收场。但是有一点,她真的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瓜葛了。喜欢俞庭君,是需要勇气的,不是谁都能承受的。五年前她不信,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好比伤筋动骨,如今想来,仍然不寒而栗。 第38章 城 回去前,邱睿又让周晓峰把车往东城区那边开,在王府井兜了一圈。海定这地方,商业区还真不多,大型的商场大厦什么就更少了,更多时候,邱睿觉得那地方就是无数个大院和社区组合成的旧街道,充满着怀旧而安宁的气息。 这地方适合生活,但真要买点什么东西,邱睿还真不乐意往那边凑。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他是个喜欢赶时髦的人,所以,他也特别喜欢江玦。因为江玦就是个特时髦特慷慨的人,每次出国回来,都会给他们这一帮人带点儿什么。 当然,他也很喜欢俞庭君。不过,俞四哥和江三哥——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车开到长安街那边都晚上了。北京城的夜色很美,暗蓝色的天幕下是橘黄色的灯影,像画布上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被一层一层的油墨刷上层叠的色彩,明亮和阴影交错,立体感十足。这一条东西走向的横街是永乐年间排的,那时候叫十里长街,现在称百里,指的大多是从通州到石景山区这一带。 车子过了岗亭,顺顺当当开进了大院,绕着东边的油柏路开进去,一直开到礼堂后头的广场。沿途也有巡逻的,看到k1开头的牌照也上来问,邱睿也耐着性子停下来跟他们解释。这帮在大院里执勤的哨兵,虽然职务不高,但是尽忠职守、任劳任怨,保卫着这一带,日复一年地守卫着。 但是,被问多了也烦啊,邱睿年轻,性子急,等这帮人走了才垮下脸。下了车,他把门甩上就抱怨:“我说四哥,你下次能开你家里面的车吗?你要换个a字开头的,谁还来拦你啊。” “有区别吗?”俞庭君上前两步,抬头望了眼红门拱立的礼堂,不置可否。 邱睿说:“当然有区别了。你这车开你西郊卫戍那边铁定没人拦,开这人家就是秉行公职也得过来问你啊,没叫你登记就不错了。” 俞庭君没说话,抬手朝远处挥了一下,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个笑容。 邱睿怔了怔,也放眼望去。 一个高瘦修长的男人快步走过来,大老远地就朝他们挥手了。这人也生得好看,一张俊美的面孔,五官比俞庭君阴柔些,但是并不女气,一双桃花眼隐在一副金丝边眼镜后面。穿得也有些另类,上面是件米白色的加绒卫衣,宽松的款式,领口和袖口都绣着卡其色的佩斯利花纹。裤子是卡其色和米色、白色拼接的,颜色很淡,透着那么点儿个性又不失安静的文艺范。 见过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这么穿的,都快三十的男人了,也喜欢这调调。俞庭君有时候真的是受不了。可是,也不得不真心地说一句,这人还真是怎么看怎么年轻,那唇角始终洋溢着的微笑就让人觉得年轻了十几岁,倍感舒心。 “怎么一见面就一张臭脸啊,谁又惹你了?”江玦过来就给了他一个熊抱。 俞庭君不耐地推开他:“别动手动脚的,不认识的还以为我跟你有那方面的毛病。” “这话我不爱听,哪方面的毛病啊?” 俞庭君懒得理他,从裤袋里摸了根烟出来,回头和邱睿借了个火点上。 江玦打趣道:“你这烟瘾可真大,这么多年也没收敛啊,还以为你去了卫戍师会改善点。前些日子瞿步青还跟我说,要我劝着你点呢。对了,她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呢,天天跟我打听。你说,我要不回了她?” 俞庭君头都没回,只是蹙起眉:“你跟她说我回卫戍区了,要么就说我去西山一部看我大哥了。” 江玦说:“这不骗人吗?” “你无聊你陪她去。” “别别别,这女的可难搞了,我是拍了她了。” 这当风口的风大,火星子一吹就燃起来,在他的指尖跳跃。俞庭君掸了掸,抖落一片的烟灰,飘飘扬扬的,像撒着霰子。 江玦也沉默下来,收起了笑脸,半晌,才说:“嘉言来北京了。你知道不?” 俞庭君把这根烟抽完了,才对他说:“知道。” 江玦就这么被噎了一下,忽然有些无从说起。俞庭君回过头来,看着他,哼笑一声,良久才别开了脸,冷然地说:“这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嘉言路上又接到贺东尧的电话,说给她从俄国带了点儿东西,交给她舍友了,有空回宿舍看看。嘉言说“谢谢”,破费了,回头我打钱给你。贺东尧说,咱俩谁跟谁呐?我这是长线投资你懂不懂?乖,别扫你东子哥的脸。嘉言拗不过他,想着快过年了,给他准备点礼物吧。算是礼尚往来了。 回到宿舍的时候,苏柔不在,朱晴指着苏柔桌子上那一沓礼盒对她说:“就是那个,你朋友邮给你的,苏柔说回来让你自己拿,清点一下。” 电话里语音不祥的,嘉言哪里知道贺东尧寄了什么东西,就点了点头,拿过来。 还真都是好东西。不过,贺东尧知道她的底线,也没敢太过,衣服啊鞋子啊包啊之类的不敢送,都是些小摆件,比如俄国的仿真的一个冰雪娃娃,是前些年很著名的一场时装秀的缩小版。不过,在一堆俄国货里有个应着日文的盒子,她还是挺诧异的。她早年学过些日语,费力看了看,才知道是手工皂和润手霜。 手上的伤本来就不是很严重,这几天的天气回暖了,眼看是用不着了,就被她搁到了一边。 刘舒有一次看到了,发出惊呼,说这么漂亮的盒子,你怎么拆开看看哪? 嘉言说:“已经好了,用不着了。” 刘舒说:“那给我行不?你看,我这两天手上都生冻疮了?” 嘉言看向她。 刘舒轻嗤,颇有些鄙夷地说:“我还能白要你不成?”她从架子上取下一瓶sk2的神仙水,递给她,“没开封过的,怎么也比你这么个小东西强吧。”又瞧瞧她摆台面上那大宝,“姐姐,这都什么年代了啊?” 嘉言想着自己也不用护手霜了,点点头,和她交换了。 刘舒喜滋滋地取过来,嘴里念叨着:“乖乖,这包装还真不错,哎呦……这手工皂上还刻着爱心和图案呢,是你的追求者吗?” 嘉言没回头:“朋友。” 刘舒翻了翻,在手工皂的底下发现了一张字条,字迹很挺拔而不失娟秀,言简意赅:“每天早晚一次,温水冲洗,再用手霜。” 这年头都流行潦草字,龙飞凤舞的,这么工整大气的字,还真是不多见。而且,虽然很简单,那股浓浓的关切还是透着纸张传过来。刘舒心里有那么点不是滋味,从一旁偷看了嘉言一眼,见她浑然忘我地写着自己的笔迹,抬手就将这纸揉成团,扔进了脚下的垃圾桶。 她又老神自在地翘起了腿,喝起了奶茶,对朱晴和嘉言说:“杨教授要组织个交流团,到a大去,你们知道不?” 朱晴说:“什么啊?” 刘舒得意地说:“就是在咱们这一帮人里选出一堆成绩出众的,到a大去讲学,为时一周。” “什么啊?以往不是也有过。” “那能一样?这次,有不少上面人都要去呢,听说还有上届退役的市长,谁的表现要是好,没准就是次机遇,我可不想毕业后去个小律师事务所混日子。” 朱晴说:“别想那么多,随遇而安吧。” 刘舒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这么没出息?考这么远的地方是为什么?”扑过去抓她的头发,挠她的痒痒,骑在她身上大喊“哥要干你”,弄得朱晴面红耳赤。 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加上这些日子观察,嘉言虽然不怎么说话,人倒也和气,功课又好,经常能帮着她改点作业啊什么的,刘舒对她的感官好了不好,家里寄东西过来也都分出一些给她。当然,最多的是吃的。嘉言有时候也诧异,这姑娘怎么就这么能吃呢?现在的寝室里,她最看不惯的反而是苏柔,茶余饭后就和她们念叨:哎呦喂,这乡下妞怎么就能这么矫情呢? 两人的矛盾发展到极致是在周五的一个晚上。刘舒平日是和苏柔头对头睡的,这天她头那边的风扇坏了,就翻了个个,把脚对着苏柔。苏柔有洁癖,尤其是睡觉的地方,虽然刘舒没脚臭,但这么一双脚对着她她那受得了啊,当场就闹开了。 刘舒本来就看这乡下妹不顺眼,当即就坐起来:“我睡那头还要经过你同意啊?没病吧你?” 苏柔眼泪都下来了,瞪着她:“我有洁癖,你拿你脚对着我还叫我怎么睡啊!” 刘舒一听更来气:“我脚是臭呢还是脏呢,姐一天熏两次香精!你说我脏?我跟你拼了!”说着就翻过床去掐苏柔的脖子。 第39章 城 嘉言说谢谢。她在门口等了很久,才有个哨兵过来接她,说教授不在,贺院士和俞老爷子在下棋,让他带着她过去。嘉言说谢谢,跟在他后面往里走。 这地方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但是,许是隔得太久了,一路走来都有一种陌生感。纵横交错的林荫大道非常宽敞,四通八达,连着远远近近的一幢幢楼房。杨教授在h大也有宿舍,不过,他平日不怎么住那,喜欢和几个老爷子在家属楼里下个棋,聊个天,闲来没事去楼下院子里浇个花。嘉言说一到北京就去看他,临行前,老头儿拉着她的手,满眼希冀地望着她,透着股叫人忍俊不禁的童真儿。 他说,你丫头可别骗老头儿。 真是的,都一把年纪了。 嘉言想着想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领路的多看了她一眼,不过,没多说什么。路上没什么人,远处的楼房也灭了几盏灯火,路过办公区的时候,有一队巡逻的过来,看到他们,抬起手电照了照。那兵就过去和他交涉了,双方说了会儿,那带队的还多看了她会儿。 嘉言出来的时候,手里拎着袋西湖藕粉。杨教授上了年纪后,就特喜欢吃这种黏糊糊的东西,那会儿在杭州,一天得吃三大碗,拦都拦不住,有一次还吃撑了,送到医院去检查,被几个老朋友笑话了好一阵子。但是,他向来不记教训,走的时候再三叮嘱,来的时候多带点儿,到了老家不好买,都不正宗。 这东西虽然不重,她从校舍那儿过来,又拎着在外面站了近一个小时,手也有些酸乏了,便换到另一只手。 “进去吧。”盘查了会儿,终于放行了。 办公区和家属区隔着好几道门,都有哨兵站岗,还有像这样巡逻的。被严格盘问了老半天,嘉言才终于进了东面的一楼。这是紧挨东南角的好地方,绿化比别的地儿都好。嘉言敲门后,一个穿着灰夹克的老人过来开门,笑眯眯地看着她,挺和蔼的样子。说了来意,就把她让了进去。 屋子不大,就六七十平。杨教授上了年纪后,早些年就在杭州做研究,这两年才回来,他的子女都在南地地方儿做事,这屋子一年到头也没点儿人气,如今倒是收拾地挺妥帖的样子。嘉言心里想着,就老头儿那懒性子,怎么会动手收拾地儿?他一冬天都不洗几个澡的。 果然,她进门就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老人弯着腰在那扫地,衣服干净地没有一丝污渍,袖口挽了两圈。角落里搁着一畚箕,塞满了垃圾,地上还有一堆瓜果碎屑。 嘉言不用去想也知道那是杨老头儿吃剩下的,或吃的时候落下的。年纪上来了,嘴倒更加馋了,劝也劝不听。 那老人听到动静,只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几分打量。虽然两鬓斑白,但是身量儿高,腰背挺直,脸庞也极是周正,浓眉大眼,不怒自威,看着让人有些生畏。带他进门那老头儿马上叫起来了:“老俞你别这么瞪着人家闺女,吓坏了看老杨不跟你急?老杨可是把这丫头当亲闺女疼的,隔三差五就跟我念叨儿。” 俞书鸿哼了一声,拿起案几上的眼镜戴上,转过身坐沙发里翻自己的书了。嘉言从一旁望去,那是一本杂记,书面是繁体字,有点儿像是□□十年代台湾那边出版的刊物,一溜儿的线装,很有复古的味道。俞老爷子就那么坐那安静地看着,两耳不闻窗外事。 “别理他。”贺院士拉着她的手坐到另一边的沙发里,和她念叨着她在杭州的事儿。嘉言一一笑着回答,贺院士对这个温文尔雅又大方得体的姑娘很满意,执意要留她吃饭。 “吃饭?”嘉言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笑道,“您老开玩笑吧,这都快九点了。” 贺院士笑呵呵:“老杨的宵夜,你没点儿兴趣?老俞不轻易下厨的。” 嘉言被噎了一下,迟疑地向那坐沙发里雷打不动的扑克脸老头望了一眼。 “看不出来吧?”贺院士来了兴致,像个小孩儿似的拉着她躲到一边说悄悄话,眼睛不时朝俞老爷子瞥上几眼,坏笑着。 多大年纪的人了呀?嘉言无奈,此刻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该照顾他的大人。贺院士怎么和杨教授一个性儿?想是这样想,心里却没一点不耐,耐心地在那倾听着,不时点点头,微微笑。 贺院士越看这丫头越满意。沉稳、不咋呼,也不怯场,是个非常合格的听者。到了他们这年纪,真的很需要这样一个倾听者。他们不需要她多说话,只要耐心倾听就行了。这小脸蛋儿也漂亮,听说之前是在z大读书的,现在还是h大土木工程系的在博研究生,三年前就通过司法考试了。要不是老杨执意要求,人家姑娘早尽职上岗去了,哪儿还用到这沙尘漫天的地方来吃苦。江南的水土多养人呐。 老头儿又半开半笑地问她,处对相了没啊? 嘉言也陪着他笑着:“怎么?难道您老要给我介绍呐?” “我有个孙子,比你大上个几岁,但是人儿好,盘儿靓,别提多俊了,人又在部队里待过……” 嘉言都没法儿说什么了。好在有人看不下去了,霍然站起,拿起自己的军装外套就往门外走去。始作俑者还不自知呢,在那扯着嗓门儿问他:“老俞,你去哪儿啊?你自个儿做的点心,你不吃啊?” “你自个儿用吧。”俞老爷子跺着筒靴,真不想承认眼前这人是他老朋友。 “臭脾气。”贺院士哼哼,“人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我看是有其爷爷必有其孙子,和你家那俩小子一个德行。” 嘉言的肚子叫了。 贺院士看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一摸:“下飞机到现在没吃过东西。” “哎呀,你不早说。”贺院士风风火火去了厨房,出来的时候端着个青瓷大盘,里面盛着五颜六色的糕点,有淡黄色的像发糕一样的,也有夹着红豆馅儿的小卷儿和抹茶酥。嘉言看得愣怔,和心里想的大相径庭。那个老爷子,也会做这样的?她以为是一溜儿干巴巴的发糕呢,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 “别干坐着儿,尝尝,老俞脾气臭,手艺还凑合。” 哪有吃人家的还背地里说人的?嘉言还看了贺院士一眼。 “怎么了?是真的不错,不骗你,你尝尝就知道了。”像是唯恐她不信似的,贺院士抓起一个拇指大小的小卷就塞进了她嘴里。 入口有些干,酥酥的,有点儿甜,吃到里面又有点儿咸。她诧异地把咬了一半的卷儿拿下来,放在面前看了看。 淡黄色的卷儿被咬掉了一半,露出橙黄色的蛋黄芯,像捧在她手心里的夕阳。嘉言愣愣地看着,唇齿间萦绕着熟悉的味道,像剥开了记忆的一层糖纸,露出往昔深处那难以启齿的一点甜。 不知道为什么,眼睛有点儿酸。这卷却是再也吃不下去了。 “怎么了,丫头,不好吃吗?”贺院士有些慌乱。 嘉言忙摇头,露出微笑:“很好吃。以前有一个人,也给我做过这样的点心,忽然想起来。” 贺院士虽然老顽童个性,但不是个不通人情的。看着她的神情,不敢深问,随便扯了两句绕过去。吃过点心,又拉着她下棋。下过三盘,每盘都是他赢半子,老头嚷嚷起来不信,又要再来一盘。嘉言舍命陪君子。 再过会儿,杨老头也回来了,手里拎着一篮草莓,看到嘉言就笑起来:“嘉言啊,可想着来看老头了,想老头儿没?这段日子的学业如何,到了北京适应不……对了,我要你给带的那藕粉呢,没忘吧你?” 绕了一大圈儿,终于到正题了。嘉言还没说呢,贺院士就哼了声:“得咧,就为着那藕粉呗,直接问就是,还整什么幺蛾子?嘴皮子累不?年纪一大把,我都替你躁得慌。” “你可真事儿。” “跟我叫板呢?” “哪能?” “得咧,这丫头不是我对手,赢得不光彩,换你来呗。” 杨教授走过去,往那棋盘一看,嗤笑:“我就说这丫头怎的退步成这样了?哪能啊。原是让着你呢。这叫尊老,你呀,也别倚老卖老,给自己留点儿脸。” 贺老跳起来:“你来,你来!就在这划道儿等你呢,今儿不分个胜负别想走人。” 嘉言有心劝架,看这架势,是没辙了。她退到一边,看他们吵闹,见有茶水搁着,走过去端起来,给二老满上。 嘉言笑笑没在意。 杨教授走过去,往那棋盘一看,嗤笑:“我就说这丫头怎的退步成这样了?哪能啊。原是让着你呢。这叫尊老,你呀,也别倚老卖老,给自己留点儿脸。” 贺老跳起来:“你来,你来!就在这划道儿等你呢,今儿不分个胜负别想走人。” 嘉言有心劝架,看这架势,是没辙了。她退到一边,看他们吵闹,见有茶水搁着,走过去端起来,给二老满上。 嘉言笑笑没在意。 杨教授走过去,往那棋盘一看,嗤笑:“我就说这丫头怎的退步成这样了?哪能啊。原是让着你呢。这叫尊老,你呀,也别倚老卖老,给自己留点儿脸。” 贺老跳起来:“你来,你来!就在这划道儿等你呢,今儿不分个胜负别想走人。” 第40章 城 嘉言很想说,工程也分很多种,大多也不教这种玩意儿。不过,她以前在舅舅家和母亲一起住在老屋子里,习惯了事事自己解决,这修空调她还真会。她也不矫情,应了声就拿了工具去了,实在是她自己也冷得受不了了。平日还是六七度的样子,怎么这两天忽然就到零下了。 她动作很麻利,迅速鼓捣几下,空调就重新制冷了,看得一帮大老爷们目瞪口呆。一个一起实习的女生说:“嘉言你大学是不是学这个的啊,手脚真利索。我们学校学的那都是一溜儿没用的理论,都无聊死我了。” 嘉言多看了她一眼,是个年轻的北京本地的姑娘,叫陆菲,身儿娇小,扎着个马尾辫,身上的衣服虽然算不上昂贵,也是上千的小资水平。听说她家境一般,在本地上个三流本科,是学营销的,但是处了个有钱有势的男朋友。 嘉言笑了笑,没作答,转身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身后,隐约还传来陆菲的嘀咕:“每次问她什么学校都不透露,就这电器修得还顺手,我看就是个野鸡的专职学校出来的。” 同校一起来实习的霍允儿让她小声点儿。 陆菲冷哼。 嘉言的听力一直都很好,一股脑儿全听到了。不过,她不会去和这种比自己还小的女孩计较。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第一天来,陆菲就看她不顺眼。 其实道理很简单。她没来前,陆菲就是这里最年轻最漂亮的姑娘,虽然已经有男朋友了,但是一堆男同事还是上赶着献殷勤。可是,自从她来了以后,就把她比得连丁点儿火星光都没了。怎能叫人家看她顺眼呐? 到了中午饭的时候,李姐把她叫了出去。她有些不明所以,李姐路上就给她解释:“有个客户的车出毛病了,要保险公司索赔,但是有点儿争议,大家商量好了饭桌上谈。” 陆菲从后面挤过来,笑嘻嘻地说:“李姐,带我一起嘛,这样的场面,以后多少得碰到,我也得学习着点儿。” 她平时嘴儿甜,对一干领导都奉承着,李姐本来就随和,笑了笑就应了下来。 李姐的车停在地下停车场,进去就一股暖气。陆菲笑着说,这地方好,冬暖夏凉的。李姐就说,那你住这儿得了。陆菲不依,说,我倒是无所谓,我男朋友哪里舍得啊? 李姐早就听说过了,陆菲的男朋友姓周,是在石景山区高井那边的一处军区大院里当值的,虽然职务不高,但是,是给司令楼里一个了不得的干部在宅子里当勤务。这样的,虽然现在职位不高,但就是等于领导身边的直隶下属,以后前途无量。无怪乎陆菲这个得意的。 其实陆菲男朋友还是个挺务实的人,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平日也警告过陆菲别在外面瞎讲,奈何陆菲虚荣心强,茶余饭后就得藏着掖着却又半露着吹嘘一番。为着这事,她一直引以为豪,觉得白嘉言虽然比她漂亮,但是无论是家境啊还是男朋友啊,都比不上她。 饭局约在鸿程楼,早定了包厢了。进去的时候,就见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的坐次座上,驾着二郎腿儿,低头点着烟。看到他们,也就抬头瞥了一眼,一副不冷不热的做派。虽然那张脸还算周正,浓眉大眼,挺有男人味的,但是,就这做派也恶心到了一行人。 虽然不喜,李姐脸上还带着微笑,上去和他握手:“是俞先生吗?我是xx保险公司的代表,和您洽谈这次保赔的事儿。” 邱睿有些不耐烦,摊了摊手给她看,嘴里念叨:“这什么破地方儿,连个烟灰缸都没有。” 嘉言听这声音就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得她都愣了,马上认出来这就是那天撞了他们车的其中一个。她不想多事,又想着李姐方才提到“俞先生”,心里就有些打退堂鼓了。别是这么巧,真冤家路窄吧? 她正想着能不能编个肚子疼之类的理由离场,包间门就被人推开了。 李姐和陆菲都往门口看来,就听得陆菲轻轻地“啊”了一声,脸蛋儿迅速升温,跟喝醉了似的。进来的是个穿着白衬衫的青年,手里挽着件外套,眼神扫过他们,在白嘉言面前顿了一顿。然后,他面无表情地把门关上,到邱睿身边坐了。李姐想说点什么,就见他伸手从邱睿放桌上的烟盒里拨出一根、点燃,手指微微翘着,就着面前白色的餐盘弹了弹烟灰。 一根烟吸了大半了,才微微蹙眉,抬头对李姐她们说:“坐啊。” 李姐这才恍然,她跟自己带来的俩女孩就这么傻站着了好一会儿,脸上有些挂不住。她也见过不少的老板了,觉得这人虽然年轻,但是感觉不是普通人。那种旁若无人的气度,不是装就装的出来的。 嘉言还是在原地没动。俞庭君像是没看到她一样,兀自低头吸着烟。耳边响着邱睿和李姐的交涉:“美女,你们这做的不地道啊。这保险买了,就是为了以防这意外事故的,当初收钱的时候说的好好的,怎么真遇到事儿就不顶用了呢。我哥们儿这是进口车,光引擎就得上万,你跟我说赔个两千算是什么事儿啊?当哥们儿傻子呢?” 李姐还是职业性地微笑着:“先生,我们保单上说的很清楚了。你们这个故障很可能是在水里熄火后自己发动后的二次故障,这种情况我们公司是不赔偿的。而且,你们当初没有买涉水险。” “你这是逗我呢?涉水险?怎么当初买的时候不说呢。全保和这也就差个几百块钱,我哥们儿缺这点钱吗?哎呦喂,你们这公司啊,还真是厉害啊厉害,哥们儿长这么大,可算是见识了。”邱睿满脸佩服,竖起大拇指,就差没给她们鼓掌了。 李姐的脸也有些挂不住了。说起来,这行的猫腻还真不少。要是个小毛病的,公司为了信誉肯定得赔。但是,这是全进口的保时捷啊,这赔的可不是一万两万,得大出血啊。主任把那保单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才给出了这个主意。 说起来,这事还真是他们做的不地道。但是,裤子都脱了一半了,还能不做吗? 李姐虽然人还不错,但也是职场里刀山火海过来的,当下一本正经又带着几分歉意地说:“这位先生,实在不好意思。这个事情是我们当初没做好,但是,按照这保单上的约定,我们这不能开这个先例,不然我们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邱睿冷笑,微微眯起眼睛,声音却很和缓:“你怎么就不想想,把哥们儿当傻子耍,你们那破公司还开不开地下去了?” 李姐一怔,心里凛然起来。她阅人无数,如今也算回过味儿来了。这两人这么有恃无恐的,倒真不像是那种任人宰割的怕事的主儿。但是,这是主任的主意,有事也是他去协调,关她什么事儿? 这么一想,她也定了定神,说:“对不起,先生,凡事都是讲道理的。这是我们公司的规定,真不能破。在这里,我表示万分的歉意。” 邱睿都笑了,“啧啧”了两声:“说实话,就这么点破钱,哥们儿真不放在眼里。但是,这世上能把哥当傻子耍的,还真没出世呢。你说得对啊,凡事都得讲道理。”他回头对身边那青年说,“四哥,走呗?她们这是铁定了赖账了,多说无益。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哥以前觉得自己挺不要脸的,现在算是见识了,比哥不要脸的多了去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李姐忍了忍,还是躁地脸发红。 俞庭君也不多话,从始至终,他就在那听着,抽了两根烟,现在和邱睿一起走了出去。服务员进来的时候,李姐让给结账,但是,却被告知,账已经结了。 她真的愣了愣。 到了外面,邱睿往地上啐了一口,才开始骂骂咧咧:“这娘们儿脑袋秀逗了吧,连四哥你的钱也敢讹?等着,看我不给她点颜色瞧瞧。” “你都说一娘们儿了,你跟她计较什么。你是土匪啊?”俞庭君在门口站了会儿,冷风一吹,声音也有些沉闷,不冷不热的听不出个调儿。 邱睿和赵元一样,比他小几岁,打小一块儿在西山大院长大的,那时候经常跟在他屁股后头混,特崇拜他。小时候,他就觉得四哥这人吧,特老成,对谁都爱答不理的,但是不管是各方面,都是最出挑的,后来考上国防科大去了长沙,研究生毕业后就调去了南京。这一走,就是很多年。 这好不容易调回来,脾气倒比以前还要古怪了,他有时候都有些怕他,尤其是闷头抽烟不说话的时候。 总像有些心事。有些话想要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邱睿觉得气氛怪怪的,忍不住甩了甩头,笑哈哈道:“对了,江三哥让我告诉你,他在大礼堂那边等你,叫你回来后过去找他。他有事儿跟你说。” “有事儿不能自己过来?好好的选在礼堂?”俞庭君说着,和他一起走下台阶。 邱睿说:“嗳,谁想啊。这不快要拆了吗,多好一礼堂啊,闲着无聊还能放放电影看看节目,你说改建什么啊。这不有病吗?穷折腾。” 俞庭君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对面街道的一家面店,说:“拆就拆吧,这世上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那原本是家粮油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一直到现在了。 大院里也有粮油店,就紧挨着司令部的大食堂,在后头那一片街儿,是一个老人在开的,大伙儿都叫他李师傅。老人家以前给总政一个首长做司机,退了后原本要跟着那首长去干休所,后来不知道怎么,却在那条街上开了这店。 那粮油店旁边还有个修车店,什么改装都能做。这帮子弟十几岁的时候,就是爱玩的年纪,一有空闲就往那儿赶,每每还都能碰见李师傅。那时候,俞庭君也和江玦、贺东尧一起往那儿跑,路过时总要问个好,一帮咋咋呼呼的小子,到了老人家面前却一个一个站直了,服服帖帖、乖乖顺顺的模样。 李师傅说,好,好啊,一面又回头去屋里给他们拿卷儿吃。 一群人闹闹哄哄冲进去,把个小小的粮油店都坐地满满当当,嘻嘻哈哈说个不停。有路过的老干部看到,也笑着说,老李,这一大帮小子,怎么就爱往你这儿赶呢。 李师傅也笑笑。 第41章 城 徐彻出门的时候,宋昱铭正好回来,正巧赶在电梯门口碰上了。 两个相差十多岁的人,两个相貌却如此相似的人,四下无人、楼道空寂,就这么面对面撞上是什么感觉? 宋昱铭脑子有点混乱。作为“小徐彻”,就因为加了个“小”字,他就自然而然成为了赝品一样的存在,虽然这是团队的主意,非他所愿,他脸上仍是一阵阵发烧。 宋昱铭是见过徐彻的,不过只是以前在剧组探班时远远见过,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徐彻看到他的时候,也怔了怔,不过没说什么,错身而过,按了那正在上升的电梯按钮。宋昱铭想回头说点儿什么,脚却像黏住了似的,胶着了好久,他还是望去走去,按了嘉言家的门铃。 嘉言开门出来:“宋昱铭?” 电梯“叮咚”一声向两边分开。徐彻却没有进去,缓缓转过身来。宋曼也看到他了。隔了几米远,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接了一下,徐彻先她一步进了那电梯,直接按下关门键。 宋曼心里被刺了一下,开不了口了。 宋昱铭惊疑不定地问她:“你认得他?” 这是明知故问还是真不知道啊?当年的新闻炒到国外都沸沸扬扬了——宋曼用打量的目光把他上下看了个遍,心里做着微妙的判断。 宋昱铭不明所以:“你看什么呢?我脸上长花了?” 宋曼看他反应,也不像是作假,倒像她小人之心了,退开点说:“进来吧。”宋昱铭随后进去,拎着买好的菜直接去了厨房。几天前汤茹和康怡就搬了地方,这些天宋昱铭隔三差五都会过来看她,帮着做饭、喂猫。 宋曼觉得这孩子除了有时候脾气坏一点,还是挺可爱的。 “吃了吃了。”他在厨房招呼她过去帮忙端碗。宋曼应了声,回头却把宋翊从床上捞了下来,支了张电脑桌,三个人一只猫就这么围着张小小的电脑桌吃开了。宋昱铭说:“这也太寒碜了。” 宋曼说:“你可以不吃啊。” 宋昱铭都震惊了,真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女人,手里的筷子抗议似的瞧着桌子:“这是我做的,菜也是我买的。” 宋曼说:“我可没逼你,你做一个人的也是做,做三个人一只猫的也是做啊。”说着换了双筷子给两广总督夹了两条鱼,把碗推一边去了。两广总督也不在意,窝在一边自己吃自己的。 “说真的,你刚才见到见到徐彻是不是很尴尬?”宋曼回头问他。 这一下就戳中了他的伤口:“你有够烦!” 要是当着徐彻面,宋曼肯定不敢这么放肆,但她这人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现在又活跃起来了:“我猜你肯定觉得日了狗了。赝品的见到了正主,能不尴尬吗?说实在话,模仿不能模一辈子啊,你没想过自己以后的路?” 宋昱铭垮下肩膀:“得我哥说了才算啊。” 宋昱铭是邵延庭弟弟这事,宋曼也知道了,只能报以同情:“也许你可以跟你哥抗议一下。” “你以为我没有过吗?”宋昱铭说起这事儿也心酸,外面他是人五人六的二世祖,搁邵延庭面前就成了一怂包,也是憋屈。 宋曼看他的表情就笑了出来,夹了大大一块肉堆他碗里:“化悲愤为食欲吧。” “我怎么就悲愤了?” “要不要去厕所照照你这张怨妇脸?” 宋昱铭端起碗要砸她脸上,宋曼利索地爬起来,随手操了个扫帚放胸口做防御。宋昱铭挥挥手让她滚远点:“别把灰尘弄饭里了。” “弄进去了也是你惹的。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你还是女人吗?” 宋曼扭了扭腰,端了自己的碗直接坐床上,翘起二郎腿就开始扒饭。这姿态,旁若无人、毫无形象、丧心病狂—— 太贱了!宋昱铭气得心肝都在打颤。他为什么要和这女人做朋友?人家中年期大妈也没她这样奇葩。 宋曼却说:“有这时间瞪我,不然想想怎么演戏。‘小徐彻’,‘小徐彻’,你跟徐彻比还是差远了,不管是颜值还是演技。”这个是实话。 朝夕相处那些日子,她对徐彻不能更熟悉了,但是,她没厌倦过。在生活里,徐彻不是一个鲜妍夺目到让人一眼就在茫茫人海里认出来的人,他很安静,如同长流的细水,让人渐渐沉迷。这和他在荧屏里千变万化、风华绝代的模样可以说是大相径庭的。 她当时脑子一热,干出那种奇葩事情,事后她也是后悔的,只是她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了。徐彻被她害得那么惨,不报复她就不错了,她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心虚,看到他其实连头都不怎么敢抬。 “你也是徐彻的粉?”宋昱铭斜眼看她,颇为不屑,“我以为就年轻女孩迷他迷得要死呢,想不到师奶一辈的也是。” “模仿人家您能敬业点不?他是师奶杀手,年轻姑娘喜欢他的才不多呢。” “说的你好像挺了解他似的,真是他粉?” “你管的真宽哪。”宋曼操起餐巾纸盒扔他脸上。 宋昱铭伸手接住,放到一边:“有够暴力的。” “不服来打?” “好男不跟女斗。” 第二天有宋翊的戏,宋曼照例送他去片场。邵延庭和邵子瑜也来了,就坐在一边看着。宋翊看到人就过去打招呼了。邵子瑜难得和他说了话,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埋在邵延庭的怀里。 这小子不会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吧?待人亲和归亲和,也没见她对别人这么热络啊。 宋昱铭过来递给她一瓶水。 宋曼说“谢谢”,又有疑惑:“没你的戏?” 宋昱铭说:“下午第一场。” “真清闲。” “这话说着你不昧良心?” 宋曼正要怼他,前面却传来骚动声。她拉住一个往那边匆匆赶去的工作人员问:“这怎么了?” “自己看呗。”这人不耐烦她,抽了衣角加快步子往那边走。 宋曼不明所以,回头和宋昱铭换了个眼神,宋昱铭摊摊手,说他不清楚。宋曼开玩笑:“别是什么大巨星来探场了吧?” 宋昱铭说:“别逗了。” 这时旁边有人小声说:“徐彻,你看到了吗?” 宋曼怔住,一双耳朵顿时竖起来,整个人都有些发蒙了,迟疑地向说话那人望去。那是两个女孩,正从对面过来,交头接耳,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藏不住兴奋:“他不是息影了,现在改作投资了?” “谁知道,不过,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样好看。” “我觉得比以前还好看了。” 两人走远,宋曼才回过神,踯躅了会儿才往那边望去。徐彻是和助理卢安琪一起来的,身边是制片人和导演。周莉以前和他合作拍过戏,也算是老朋友,见了面也是欣喜。 “想不到你还会来片场。” 徐彻笑了笑:“过去这么多年,还是有些怀念。” “所以,你当初为什么要息影呢?我们都觉得挺可惜的,你天生就该站在舞台和荧屏上。”周莉打趣,“这么帅的脸,都浪费了。” “年纪一大把了,还说什么帅不帅的。” 制片人笑道:“是啊,咱不和那些小鲜肉抢饭碗。” 走到场地上,戏正开始拍摄,徐彻就和制片人在场地边聊着天,周莉也不时插两句话。不少人往这边瞧,尤其是女生,都是奔徐彻去的。 “不愧是影帝,退圈这么久了,还这么多粉丝。想一睹他风采的不胜枚举。”宋昱铭的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宋曼说:“怪不得你要模仿他。” “能说人话吗?” 宋曼抬头看他一眼:“我爱这么说。” “……” 忽然,宋曼的眼神凝住了,脚步有些退缩。宋昱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徐彻和他的助理正从对面走来,他的脚步也有些僵硬。宋昱铭在这世上最怕的,除了邵延庭就是徐彻了,前者是长期的积威,后者是心虚使然。 徐彻越走越近,他心里就越是紧张,天人交战,最后还是决定,跨前了一步:“徐老师……” 徐彻却像没看到他一样,径直越过了他,停到宋曼面前。宋昱铭仿佛被人在脸上打了一耳光,极为尴尬,又是羞恼。徐彻讨厌他是正常的,但是,有讨厌到在公众场合都懒得敷衍的地步?宋昱铭脸上火烧火燎的。 “翊宝准备去哪儿上学?”徐彻问宋曼。 宋曼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还没想好。” “没打算回去?那才是他的老家。你打算让他一直呆在香港?”徐彻从烟盒里拨了根烟出来。卢安琪熟练地掏出打火机,递给他。徐彻说谢谢,点火的动作一气呵成,低头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 灰色的雾霾在他们之间萦绕,带着呛人的味道。宋曼掩住鼻子,打了一个喷嚏,眉头皱成了“川”字。 徐彻把烟摁灭了。 两个人之间,带着熟悉的默契,又有无法逾越的距离。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谁也不开口,宋曼心酸地想要落泪。 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这步境地?她回首往事,知道自己干了很多蠢事,但是她记不清了,很多头脑发热干下的蠢事、说过的蠢话,她如今都不愿意去回想。 她记得他以前不怎么抽烟的。 她想了想还是说:“我还没想好。” 卢安琪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悄悄退到了一旁。 第42章 城 夜晚,这条街上灯火灯火通明,举目都是夜店,只是门店狭小,大同小异,一路走来并没有什么新意。倒是常常瞧见老外,手里端一杯酒,当街谈笑的不少。 这是单向街道,道路逼仄,自然没有什么车辆往来。但是人流汇聚,一不留神就会被淹没在人海里。往前就是出口了,交通拥挤,徐彻把她往内带了带。 宋曼怔了怔,抬头看他。 这时后面有人挤过来,把她撞入徐彻的怀里。徐彻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宋曼的心快速地跳了一下,更加不敢抬头看他的脸。 徐彻的手还是温暖的,让她想起久别重逢的过去,他的温暖和包容。宋曼心底格外沉默,很多事情都无从说起。身边人少了,徐彻才松开她朝前面走去。 过了这条街就是海滨路,两人沿着围栏慢慢地走着。耳边有游轮的轰鸣,鼻息间充释着咸涩的海风。 宋曼深吸一口气,终于抬头正视他的背影。徐彻还是高挑的,只是较为清瘦,一只手插在裤袋里,有点儿不羁,但更多的是沉默和寥落。 徐彻从来不是一个多话的人。 那天晚上宋曼就收到了他打过来的钱。看到那一排数字后面的“0”,还有他寄过来的东西,从小孩子的衣服到鞋子、书包,应有尽有,比她这个妈妈还尽心,她心里有些惭愧。 “你考虑好了吗?”徐彻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宋曼怔了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 徐彻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翊宝上学的事。” 宋曼又低下头,想了会儿才闷闷地说:“我不想回大陆。” 徐彻沉默了会儿:“我明白了。” 宋曼没来海边以前,觉得沿海的风景一定不错,事实上,海水是浑浊的,和她印象里蔚蓝无际的大海相去甚远。 很多想象中的,其实不如想象。她想过很多次和徐彻重逢,或一笑泯恩仇,或互相怨怼,而非这样只剩沉默。 “这些年,你好吗?”宋曼还是忍不住打开话茬。 徐彻说:“你问哪方面?” 宋曼抬头望向他,恰逢他这时也低下头,目光安静地落在她脸上。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宋曼总觉得他的眼神中带着哂笑。 她复又低下头,想说一声对不起,却难以开口。一句“对不起”是歉疚,一遍又一遍的对不起就惹人厌烦了,徒有做戏嫌疑。 徐彻说:“宋曼,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再像我一样容忍你。”他望着她,轻轻扯了扯唇角,有些自嘲,“这个世界不是永远都会围着你转,你这么作天作地,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你觉得这份感情永远都不会被消磨掉吗?” 宋曼心里微微一颤,不敢应答。 “我那会儿在医院里醒来,身边都是医生,我问他们你在哪里,没有一个人告诉我。我告诉自己,你很忙,苦于丑闻,所以不来看我。终于等到我出院,回到家看到的却是离婚协议书,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傻子,特别智障。” “……” 徐彻望着她笑了笑:“你觉得呢?” 宋曼抿住唇,无言以对。 转眼之间,到了初秋。港岛的气温一年四季都鲜少有大幅度降温的,只是日常的短袖变成了单薄的长袖。9月初旬,《皇太极》拍摄完毕。 电视剧先在港台首播,其次才是内地。果不其然,宋翊饰演的少年皇太极一经播出就俘获了大笔粉丝,他的微博账号粉丝几乎是一夜之间就破了百万,登上热搜名人榜前十,某涯论坛还专门为他开了不少贴。 “周莉这次终于拍了部良心剧了,别的不说,这演皇太极的小童星真是神了。长得那么好看,演技还这么溜,真不是某个影帝的私生子吗?” “扒出来了,叫宋翊。没有姓宋的影帝吧?但是,我觉得这小脸儿怎么这么像一个人呢。” “楼上的,你不说我还没觉得,你一说我这种既视感就更强了。可是,就是死活想不起来,要死了。” “这不就是演《神妙宝贝》的那个小宝贝吗?问两广总督的妈妈嘛,督妈肯定知道啊。” “我微博了督妈,可是督妈没回答我啊。越来越好奇了,求扒!” …… 宋翊现在每天出行都要戴鸭舌帽和墨镜,离开剧组的时候,一大帮剧组人员和他要签名。宋曼和他说:“你现在也是个小名人了。” “可以帮曼曼赚钱了。” “瞎说什么?我是这样的人?你得好好上学,学业为主。”宋曼说着把他塞进车里。车开到澳元大道停下来,宋曼付了车钱,牵着他的手进了校门。 是所私立的贵族寄托学校,来报名的不少,第一环节还得面试。宋曼亲手把宋翊送到面试地点,负责人却告诉她,得孩子的爸爸签字。宋曼犯了难,犹豫着要不要给徐彻致电。 旁边有人嗤笑了一声。 宋曼回头望去。许久不见的康怡送儿子康靖来上学,身边陪着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虽然有些谢顶,模样还算周正。不过也算不上好看就是了。 身边有男人的女人,哪怕已经离婚,迎面碰上一个只带着儿子的单身妇女,多少是有些优越感的。宋曼很能理解她的这种比较心理,不过没打算理她。 康怡却存心找茬:“你男人没陪着你?新生报名,要双方家长签字的。”语气倒像好心提醒。 宋曼觉得好笑,正要怼回去,身后走过来一人说:“不好意思,来晚了。” 宋曼怔了怔,踯躅着回头。徐彻就在她身侧,弯腰在那桌上的文件上签了名。他西装革履,头发梳地一丝不苟,似乎刚刚参加会议回来。身边是他的得力助手卢安琪,手里还抱着几分合同。宋曼有些机械地说:“你……你……” “公司有事儿,来晚了,你不要在意。” 他神态自然,宋曼一句话被堵了回去。 康怡脸色不大好看,拉了自己老公快速退走。卢安琪都笑了:对比太明显,再留下来也是丢人现言了。 宋曼这才对徐彻说:“你怎么会过来?” 徐彻一边掏证件一边回答她:“学校是我选的,儿子开学的日子,难道我不来?” “……你不是很忙吗?” 徐彻签完字,弯着的腰挺直了,回头看她,轻哂一声:“宋曼,我不是你。” 简单的一句话,却像针扎一样刺入了她的心里。宋曼很想说,她已经知道错了,已经改邪归正了。但是,嘴唇嗫嚅着还是没有开口。 徐彻弯腰拍了拍宋翊的脑袋,蹲下来和他说了几句。宋翊眨巴着大眼睛听他讲着,点点头,说他知道了,从一开始的疑惑到亲近,似乎也就那么短短几分钟。徐彻好像就有这样的亲和力。宋曼在旁边看得咂舌,又是气短。她觉得儿子背叛了她! 送完孩子,两人一起出去。初秋时节,校园里风光正好。清晨下过一场雨,林荫间湿漉漉的,空气清新宁静。宋曼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印,无聊地踩着脚底下的一片片落叶。 “谢谢你。”快出校门的时候,她忽然提高了声音叫住了前面的他。 徐彻蓦然回首,远远地望着她。他英俊的面孔被树叶的影子遮挡了,宋曼看不清,但是,她能感觉到他的心情的愉悦的。她笑了笑,心情也好起来。 也许,他们不必再那么苦大仇深。哪怕是做朋友,她也会很开心。好在徐彻不是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人。他还肯照顾她和翊仔,宋曼是打心底里感激的。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哪怕只是尽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 宋翊每晚5点下班,宋曼都得提前半个小时去接他。不过徐彻每次都会让卢安琪派车过来。除了照顾两广总督外,这就是她目前最重要的事了。 这日去接翊仔时,却有人提前把他接走了。等着她的管家也不回答她的话,只是打开车门让她过去。 车到了那边,开上半山,进了一幢花园洋房。远远的,宋曼瞧见了宋翊和邵子瑜在草坪上玩泥巴。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又有些气愤,过去揪住宋翊的衣领:“招呼都不打就走人,你想过妈妈会多么担心吗?” “不是妈妈你让邵叔叔来接我的?”宋翊眨巴眼镜,表情天真可爱。 宋曼向来无法抵挡他这样的表情,马上泄了气:“你下次不可以这样,知道吗?” 宋翊竖起手指发誓。 这肯定又是从那部动画片里学来的,她要不要少给他看这样的东西?宋曼在心底叹息。孩子的模仿能力太强了,有时也不算一件好事啊。 “点心好了进屋去吧。”帮佣阿姨出来唤他们。 邵延庭从台阶上走下来,抱起了邵子瑜,回头对宋曼说:“进去吧。” 宋曼本来还想质问他呢,这下又没了由头和机会。于情于理,他是自己前夫的死对头,她还是少跟他交集为好。对宋翊的思想教育工作迫在眉睫。 她想不通,这么一个冷冰冰一板一眼看着没有什么情趣的人,娱记怎么能把他写成那样的风流大少呢?完全不搭边啊。 这年头,为了销量狗仔啥都做得出来。 第43章 城 嘉言的听力一直都很好,一股脑儿全听到了。不过,她不会去和这种比自己还小的女孩计较。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第一天来,陆菲就看她不顺眼。 其实道理很简单。她没来前,陆菲就是这里最年轻最漂亮的姑娘,虽然已经有男朋友了,但是一堆男同事还是上赶着献殷勤。可是,自从她来了以后,就把她比得连丁点儿火星光都没了。怎能叫人家看她顺眼呐? 到了中午饭的时候,李姐把她叫了出去。她有些不明所以,李姐路上就给她解释:“有个客户的车出毛病了,要保险公司索赔,但是有点儿争议,大家商量好了饭桌上谈。” 陆菲从后面挤过来,笑嘻嘻地说:“李姐,带我一起嘛,这样的场面,以后多少得碰到,我也得学习着点儿。” 她平时嘴儿甜,对一干领导都奉承着,李姐本来就随和,笑了笑就应了下来。 李姐的车停在地下停车场,进去就一股暖气。陆菲笑着说,这地方好,冬暖夏凉的。李姐就说,那你住这儿得了。陆菲不依,说,我倒是无所谓,我男朋友哪里舍得啊? 李姐早就听说过了,陆菲的男朋友姓周,是在石景山区高井那边的一处军区大院里当值的,虽然职务不高,但是,是给司令楼里一个了不得的干部在宅子里当勤务。这样的,虽然现在职位不高,但就是等于领导身边的直隶下属,以后前途无量。无怪乎陆菲这个得意的。 其实陆菲男朋友还是个挺务实的人,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平日也警告过陆菲别在外面瞎讲,奈何陆菲虚荣心强,茶余饭后就得藏着掖着却又半露着吹嘘一番。为着这事,她一直引以为豪,觉得白嘉言虽然比她漂亮,但是无论是家境啊还是男朋友啊,都比不上她。 饭局约在鸿程楼,早定了包厢了。进去的时候,就见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的坐次座上,驾着二郎腿儿,低头点着烟。看到他们,也就抬头瞥了一眼,一副不冷不热的做派。虽然那张脸还算周正,浓眉大眼,挺有男人味的,但是,就这做派也恶心到了一行人。 虽然不喜,李姐脸上还带着微笑,上去和他握手:“是俞先生吗?我是xx保险公司的代表,和您洽谈这次保赔的事儿。” 邱睿有些不耐烦,摊了摊手给她看,嘴里念叨:“这什么破地方儿,连个烟灰缸都没有。” 嘉言听这声音就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得她都愣了,马上认出来这就是那天撞了他们车的其中一个。她不想多事,又想着李姐方才提到“俞先生”,心里就有些打退堂鼓了。别是这么巧,真冤家路窄吧? 她正想着能不能编个肚子疼之类的理由离场,包间门就被人推开了。 李姐和陆菲都往门口看来,就听得陆菲轻轻地“啊”了一声,脸蛋儿迅速升温,跟喝醉了似的。进来的是个穿着白衬衫的青年,手里挽着件外套,眼神扫过他们,在白嘉言面前顿了一顿。然后,他面无表情地把门关上,到邱睿身边坐了。李姐想说点什么,就见他伸手从邱睿放桌上的烟盒里拨出一根、点燃,手指微微翘着,就着面前白色的餐盘弹了弹烟灰。 一根烟吸了大半了,才微微蹙眉,抬头对李姐她们说:“坐啊。” 李姐这才恍然,她跟自己带来的俩女孩就这么傻站着了好一会儿,脸上有些挂不住。她也见过不少的老板了,觉得这人虽然年轻,但是感觉不是普通人。那种旁若无人的气度,不是装就装的出来的。 嘉言还是在原地没动。俞庭君像是没看到她一样,兀自低头吸着烟。耳边响着邱睿和李姐的交涉:“美女,你们这做的不地道啊。这保险买了,就是为了以防这意外事故的,当初收钱的时候说的好好的,怎么真遇到事儿就不顶用了呢。我哥们儿这是进口车,光引擎就得上万,你跟我说赔个两千算是什么事儿啊?当哥们儿傻子呢?” 李姐还是职业性地微笑着:“先生,我们保单上说的很清楚了。你们这个故障很可能是在水里熄火后自己发动后的二次故障,这种情况我们公司是不赔偿的。而且,你们当初没有买涉水险。” “你这是逗我呢?涉水险?怎么当初买的时候不说呢。全保和这也就差个几百块钱,我哥们儿缺这点钱吗?哎呦喂,你们这公司啊,还真是厉害啊厉害,哥们儿长这么大,可算是见识了。”邱睿满脸佩服,竖起大拇指,就差没给她们鼓掌了。 李姐的脸也有些挂不住了。说起来,这行的猫腻还真不少。要是个小毛病的,公司为了信誉肯定得赔。但是,这是全进口的保时捷啊,这赔的可不是一万两万,得大出血啊。主任把那保单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才给出了这个主意。 说起来,这事还真是他们做的不地道。但是,裤子都脱了一半了,还能不做吗? 李姐虽然人还不错,但也是职场里刀山火海过来的,当下一本正经又带着几分歉意地说:“这位先生,实在不好意思。这个事情是我们当初没做好,但是,按照这保单上的约定,我们这不能开这个先例,不然我们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邱睿冷笑,微微眯起眼睛,声音却很和缓:“你怎么就不想想,把哥们儿当傻子耍,你们那破公司还开不开地下去了?” 李姐一怔,心里凛然起来。她阅人无数,如今也算回过味儿来了。这两人这么有恃无恐的,倒真不像是那种任人宰割的怕事的主儿。但是,这是主任的主意,有事也是他去协调,关她什么事儿? 这么一想,她也定了定神,说:“对不起,先生,凡事都是讲道理的。这是我们公司的规定,真不能破。在这里,我表示万分的歉意。” 邱睿都笑了,“啧啧”了两声:“说实话,就这么点破钱,哥们儿真不放在眼里。但是,这世上能把哥当傻子耍的,还真没出世呢。你说得对啊,凡事都得讲道理。”他回头对身边那青年说,“四哥,走呗?她们这是铁定了赖账了,多说无益。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哥以前觉得自己挺不要脸的,现在算是见识了,比哥不要脸的多了去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李姐忍了忍,还是躁地脸发红。 俞庭君也不多话,从始至终,他就在那听着,抽了两根烟,现在和邱睿一起走了出去。服务员进来的时候,李姐让给结账,但是,却被告知,账已经结了。 她真的愣了愣。 到了外面,邱睿往地上啐了一口,才开始骂骂咧咧:“这娘们儿脑袋秀逗了吧,连四哥你的钱也敢讹?等着,看我不给她点颜色瞧瞧。” “你都说一娘们儿了,你跟她计较什么。你是土匪啊?”俞庭君在门口站了会儿,冷风一吹,声音也有些沉闷,不冷不热的听不出个调儿。 邱睿和赵元一样,比他小几岁,打小一块儿在西山大院长大的,那时候经常跟在他屁股后头混,特崇拜他。小时候,他就觉得四哥这人吧,特老成,对谁都爱答不理的,但是不管是各方面,都是最出挑的,后来考上国防科大去了长沙,研究生毕业后就调去了南京。这一走,就是很多年。 这好不容易调回来,脾气倒比以前还要古怪了,他有时候都有些怕他,尤其是闷头抽烟不说话的时候。 总像有些心事。有些话想要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邱睿觉得气氛怪怪的,忍不住甩了甩头,笑哈哈道:“对了,江三哥让我告诉你,他在大礼堂那边等你,叫你回来后过去找他。他有事儿跟你说。” “有事儿不能自己过来?好好的选在礼堂?”俞庭君说着,和他一起走下台阶。 邱睿说:“嗳,谁想啊。这不快要拆了吗,多好一礼堂啊,闲着无聊还能放放电影看看节目,你说改建什么啊。这不有病吗?穷折腾。” 俞庭君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对面街道的一家面店,说:“拆就拆吧,这世上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那原本是家粮油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一直到现在了。 大院里也有粮油店,就紧挨着司令部的大食堂,在后头那一片街儿,是一个老人在开的,大伙儿都叫他李师傅。老人家以前给总政一个首长做司机,退了后原本要跟着那首长去干休所,后来不知道怎么,却在那条街上开了这店。 那粮油店旁边还有个修车店,什么改装都能做。这帮子弟十几岁的时候,就是爱玩的年纪,一有空闲就往那儿赶,每每还都能碰见李师傅。那时候,俞庭君也和江玦、贺东尧一起往那儿跑,路过时总要问个好,一帮咋咋呼呼的小子,到了老人家面前却一个一个站直了,服服帖帖、乖乖顺顺的模样。 李师傅说,好,好啊,一面又回头去屋里给他们拿卷儿吃。 一群人闹闹哄哄冲进去,把个小小的粮油店都坐地满满当当,嘻嘻哈哈说个不停。有路过的老干部看到,也笑着说,老李,这一大帮小子,怎么就爱往你这儿赶呢。 李师傅也笑笑。 这一个大院,其实就是个小社会。他们彼此信任,没有那么多花花心眼,偶尔有个矛盾,大吵一架大闹一次也就过了,隔日还是朋友。礼堂、俱乐部、饭店、理发店……这儿也什么都有,有时候就像和外面隔绝的一个小小的世界。 他们在里面笑,彼此像亲人一样。 后来李师傅去了,他没有子女,一帮小子都来给他送行。事别多年,俞庭君现在想起来,记忆还是非常深刻。其实,这世上能让他记挂的事情,并不是很多。 后来,那里改开了一家面馆,他就没有再往那边走了。 第44章 城 “事情就是这样。”卢安琪回去后,把在梁福路那儿得知的消息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徐彻。她这人是美国名校毕业的金融学士,曾在华尔街某知名企业担任过高管,做事一板一眼,像这种事儿,一般都是原汁原味地汇报,不加任何润色。 徐彻听了后沉默了很久。 “还需要我继续跟进吗?”卢安琪向他请示。 “不用,你回去吧。”徐彻这么回答她。 当天下午,他一个人坐在300多米的大厦顶层落地窗内的转椅内想了很久,最近又拾起那些先前搁下的文件,戴上了自己的眼镜。 礼拜六宋曼去檀香山见了严沁。老太太的腿脚好了不少,有时不用佣人搀扶也能下地了。这几日虽说气温不低,却也不暖和,她却像个旧时代的人似的穿着一身宝蓝色锦缎的无袖旗袍,戴上一整套的翡翠首饰。人不过四十又几,头发已经半白,分明眉眼还算不错,皮肤也未见太大松弛,却凭生些许老态。 宋曼觉得,这大概和她整日颐指气使的臭脾气有关吧,看谁都不顺眼。 光有钱,又有什么用? “你来干什么?”这不,这就是严沁见她之后的第一句话。 宋曼把买来的水果搁下,接过管家递来的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怎么我不能来吗?您这脾气也该收敛点。” 严沁说:“你爱来不来。”坐回轮椅里,双手用力转轮子就要换方向离开。 宋曼走过去,按住她的肩膀,蹲下来对她笑嘻嘻地眨了眨眼:“怎么一回香港,您就对我各种看不顺眼呢,师傅?” “一个没出息又没有上进心的人,我白教你了。以后出去别说是我徒弟,丢人。” 原来她气恼的这个——宋曼叹了口气,在座椅上坐下来:“您以为我想啊?我也想回娱乐圈啊。但您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个名声,又是艳照门又是出轨的,丑闻满天飞,新闻都拿我当反面教材呢。” 严沁从鼻腔里发出鄙夷的冷哼:“东山再起而已,跌在泥里也能爬起来,只要洗干净,谁管你以前什么邋遢样儿。” 宋曼叹了口气,坐到沙发边沿,随手从茶几上捞了只橘子就来吃:“没希望的事情,或者希望渺茫的事儿,我真不想去尝试了。” “就让穆华玲和门兆佳得意?” 宋曼剥橘子的动作忽然停下,低垂着眼帘没有开口。 严沁冷笑,眼角的皱纹都眯起来,仿佛严丝合缝,带着毫不掩饰的刻薄:“真是犯贱的,被人那么害也能忍气吞声?以后你也别念叨了,是包子就别怪狗惦记。你就是贱的,不被人踩不舒服。” “你放屁!”宋曼冲她喝道,胸腔里升起燃烧的火焰,双目血红,手指都在发抖,直接把那橘子扔地上踩了个稀巴烂。 严沁笑起来:“那你去争啊,你抢啊,拿个影后回来,把巴掌甩那两个贱人脸上!” 宋曼冷笑:“我能吗?” 严沁这次转而微笑:“只要你愿意,我保证你能。” 宋曼惊疑不定地望着她,想要开口询问,这时佣人进来,对严沁说:“夫人,邵先生来了。” “让他进来。”严沁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宋曼朝门口望去。 西装革履的邵延庭出现在门口,她有些诧异,回头看严沁。严沁对他招招手,脸上的笑容是难得和蔼的:“你来怎么不事先说一声?我好给你准备你爱吃的。” “公司很忙,本来打算明天再过来的,谁知道今天有了空闲。您的病怎么样了?”邵延庭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把手放在她的膝盖上。 严沁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说:“你多来看看我老太婆,我这病就好多了。” “有时间我一定常来。” 严沁拉住一旁僵立的宋曼的手,给他介绍:“这是我在日本收的徒弟,宋曼,你也认识一下。” 邵延庭笑得意味深长,对她伸出手来:“你好。” 宋曼第一次发现他笑起来这么好看,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要比常人淡,仿佛有漩涡,吸引着人往里面望去。在混血里,他的长相也算是非常出众的。 宋曼后知后觉地把手放入了他的掌心,被他轻轻握住。 午后天气晴朗,邵延庭撸起袖子在花园里浇花,宋曼端了水洒过去帮他。她这人不会浇花,难免一洒一大把。邵延庭说:“还是算了,你这样不是帮忙,是倒打一耙,水没浇好,一会儿我还得叫医生来给这帮花花草草看看病。” “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邵延庭直起弯着的腰,对她笑了一下,手握得久了,有点酸,水洒就在手里换了个方向:“以前觉得你挺可爱的,现在一看,似乎也不怎么样。” “以前就觉得你这人看着有绅士风度,说话却极没风度,现在也没有改变我对你这个印象。报纸上说你睡遍港澳一半的女明星,我在想,那些女人一定都是朝前看齐的。要换个有点档次有点追求的,谁受得了你这破性子?” “媒体报纸胡说八道,往往夸大其词,出门碰到见个面也能被说成是去开房,对此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从不辩解?” “有时也需要适当的话题性。” 宋曼微微挑眉:“心机。” 邵延庭冁然而笑,朝花房的方向抬抬下巴:“荷兰空运刚到的郁金香,十几个种类,不一起去见见?” 宋曼说:“邵总盛情相邀,小女子却之不恭。” “没人的脸皮能比你厚,曼曼。” 宋曼怔了怔,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亲切地称呼她,说来也怪,她竟然一点不见怪,可能是之前的求婚已经惊过她了,现在这点不过小儿科而已。 花房里很安静,也很温暖。 虽然外面是十几度的气温,花房里的温度却药偏高些。郁金香球茎的种类不少,鲜妍夺目,比照片上还要逼真。宋曼弯腰在那辨认了会儿,发现没有几样认识的。 “那是苍山郁金香。”邵延庭见她盯着一株看了很久,善意地为她解答,指着上面的绿色叶片弯下腰说,“过段日子,这些还会褪。” “为什么?” “天冷了呗。”他故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宋曼瞪他,结果用力过猛,身子也前倾,头和他磕到一起。两人各自捂着头退到了一边,揉着去看彼此,结果都笑了。 邵延庭说:“要不要我叫医师?” 严沁这边是有私人医师的。宋曼摇头,切了一声:“我看着是那种娇娇弱弱无病□□的人吗?” “说实话,一开始我觉得你挺作的。” 宋曼差点发火,不过他下一句话彻底堵住了她的话:“我弟弟邵轩是因为你才出的车祸,你那会儿脚踏三只船,我知道之后,就觉得你这小姑娘啊,也太……”他想了半天,找不出个合适的形容词,于是只能摇头。 宋曼却怔怔地看着他,心虚不已:“邵轩……是你弟弟?” 邵延庭确认般点头:“邵轩是他的艺名,他本名叫邵延轩,是梁阿姨的儿子。梁阿姨是我爸的三太太。” 宋曼听过,赌王二十多年前又娶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太太,外面人按排名叫她“三太太”,虽然是不合法的,也没证件,不过身份地位都摆在那儿呢,是赌王公开承认的小老婆。梁青君也有本事,前几年去了台北,帮着他在那边打理部分酒店产业。 这么一遭后,宋曼就不怎么敢正式他了,总觉得有些心虚。过了会儿又觉得疑惑:“那邵阳呢?他……” “他是我爸在外面的私生子,我不大清楚。” 这就是不知道哪里的女人生的了,赌王也不承认的意思。这一刻,宋曼忽然有些同情邵阳。心里也是庆幸,邵阳对她而言就是噩梦,她可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的牵扯了。当年的事,她甚至怀疑邵阳和门兆佳是合谋的。 门兆佳——想起这个女人,她仍是意难平。 邵延庭见她沉默,问道:“想什么呢?” “在想要不要重新涉足娱乐圈?” “你敢吗?”邵延庭微微笑。 这是赤果果的挑衅和蔑视啊——宋曼忍无可忍:“我有什么不敢的?”她愤怒地瞪着他,“你以为我是纸糊的?” 邵延庭笑了笑,转身继续打理他的郁金香:“这就对了,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站起来。” 宋曼望着他专注的身形,忽然感慨良多。他能成功,绝不仅仅是靠着家里,良好的出身和修养只是为他提供了一块更高的跳板而已。但是,假若没有这块跳板,他这样的人依然是所向披靡的。 好比徐彻。 谁说他那样的人就只能演戏?他不演戏了,照样能过得很好,因为他对一件事情的专注。只要他认定了要去做,就一定会做到最好。性格使然吧,他很容易沉浸进去。有时候,他那样的性格也不全是劣势。 在影迷的心里,徐彻总是神秘的,不管五年前在荧屏上,还是五年后退居幕后,但是,其实他只是习惯沉默,做更多的事而已。 想起徐彻,宋曼心底寂静无声。 她真的很想他。可是……他还会原谅她吗?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担负起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罢了。 第45章 城 之后宋曼想了很久,十月份,她又去见了严沁。这一次终于下定了决心,但有些事儿还是地问她,比如该如何复出,如何发展。她已经快到三十的年纪了,再不是那些刚出大学的小女生,有那么多的青春可以挥霍。如果得不偿失,或者付出和得到不成正比,她还是得理智对待。她曾经已经为自己的不理智和冲动付出了代价。 不过她知道严沁肯定不是空口无凭。虽然她不知道她和邵延庭是什么关系,但是,光是严沁在港澳的巨额资产和影响力就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严沁可能和穆华玲和门兆佳有仇。但是如果结怨,以她的能力为什么不自己出手,要假借她之手呢?这一点,宋曼也不明所以。可是每每她想借机问起,严沁都轻描淡写地岔开了话题。 “签飓风时代吧,我让延庭给你安排。你这个年纪了,起点不能太低。”严沁说。 宋曼觉得有点儿心虚。 邵延庭会管她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谁知道第二天范希文就让人过来接她了。宋曼这个年纪和尴尬处境,不适合和新人一起发展,范希文经过周全的策划,让她去参加了一个培训。 来参加的都是小有名气的艺人,已经加入的就有宋昱铭、盛嘉钰和梁辉。 公司给他们安排了单独的宿舍休息,隔离培训。宋曼到的时候,偌大的练功房里只有寥寥几人。宋昱铭和盛嘉钰她都见过了,梁辉则是第一次见,是个不到三十的青年,长得还算帅气,只是看着有些孤傲阴沉,见她进来也不打声招呼。另外还有个让她意外的人——汤茹。 汤茹出演《海兰珠》一角后人气飙升,由原本的二线女星成功进阶准一线,但是和盛嘉钰、宋昱铭和梁辉还是有不少差距的。飓风时代这是打算力捧她了? “真是什么人都能来了。”盛嘉钰嗤笑一声,很不给面子。 宋曼也就五年前在红毯上见过她一次,印象里就是这么个脾气,也不在意,简单自我介绍了一番。 范希文交代了一下,然后说:“一会儿会有形体老师过来给你们授课,一周后,公司打算让你们集体参演一部大ip电影。” “又是大ip?总监,咱能实诚点不?别每次都扯这种幌子。”说话的还是盛嘉钰。在场的,也就她敢这么口没遮拦的。 范希文居然也不恼:“是不是大ip,接了不就知道了。你是一个团队,我希望你们能有点团体合作精神。” “就这么把我们捆绑在一起了?”最不爽的就是盛嘉钰。在场几人中,她和宋昱铭是最出名的,等于是在消耗他们的人气捧其余几人。不过,谁让只是公司的决定呢。 范希文说:“有意见可以私下联络我,或者联络邵先生。” 盛嘉钰哼了一声,没有下文了。 范希文离开前,又告诉他们,说过两天会有一位前辈来看他们,指导他们关于新戏的演绎经验。 总监离开后,宋昱铭过来和宋曼说话:“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话能别说得这么难听吗?” 宋昱铭捶了她一下:“厉害,兄弟,以后一起混。” 宋曼挥挥手示意他滚开一点。宋昱铭笑起来,然后她也笑了。看得旁边的汤茹和梁辉文有些愣怔,二人对了个眼神,都没说话。 休息的时候,汤茹和梁辉一块儿去楼下的自动贩卖机上买水,路上汤茹说:“他们俩早就认识了。” 梁辉说:“不明摆着的吗?” 汤茹说:“那个女人的儿子之前和我一个剧组的,见过几面,不过不是很熟。那时候我就觉得她眼熟,不过没往深处想,前些日子一搜,你猜猜我看到了什么?” “别卖关子,说呗。” “宋曼!” 梁辉不怎么上网,平日舆论微博什么都是经纪人打理的,也不怎么关注大陆的新闻:“宋曼是谁?” 汤茹白他一眼:“徐彻你总听过吧?” “那当然,谁不知道徐影帝。” “宋曼是他的前妻。” “来头这么大?” “大什么,都离了,还是她自己作的。徐彻可是我男神,结果别这么个女人毁了,真是活见鬼。徐彻怎么就看上她了?” “她……” “出轨!还是邵阳。”汤茹的笑容很鄙夷,“邵阳那个极品,老和徐老师过不去,之前据说抢了门兆佳,现在又勾引徐老师老婆。这种人渣不知道怎么红的,还影帝?他有资格吗?” “小点声,他现在也是大导演和制片人了,在圈里的影响力可不是盖的,为人又睚眦必报。柏阳还吞并了星海,胳膊拧不过大腿,你说话还是注意点。” “知道了,我也就私下和你吐槽一下。” 两人正朝楼上走,楼下这时走上来一个穿着驼色薄毛衣的男人。汤茹随意往右边一瞥,整个人都愣住了:“徐……徐老师?” 徐彻对她点点头:“以后,还是不要私下议论别人的私事。” 汤茹的脸涨得通红,忙不住道歉。 梁辉也忙道歉。 徐彻上去了,汤茹才扯着梁辉的衣角说:“真是徐老师?他怎么会上这儿?我不是眼花了吧。” “你没眼花,我也瞧见了,他还和我们说话了。”梁辉抹了一把冷汗。这么背地里讲他和他前妻的八卦,还被本人撞见了,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事儿了。 汤茹也很尴尬,转身快步朝楼上走去。 徐彻的到来真的太出乎意料,尤其在得知他是教几人新戏演绎的老师。 徐彻已经退圈,不过他在圈里的地位是毋庸置疑的,在场几人有不少都是他的粉。如果不是方才被撞见那么糗的事,汤茹甚至想上前和他要签名。 形体老师给他们上课的时候,徐彻就坐在一旁翻杂志,到了指导演绎的时候才会提点两句,大多数时候是他的助理卢安琪和大家讲解。卢安琪还是那身职业套装,说话的时候像新闻联播似的。她这人有速记和过目不忘的能力,徐彻之前和她说过的要点一字不落都记得。 课上到晚上,宋曼告别了几人,和宋昱铭一起下楼。 到楼下门口时,一辆车从旁边过来,径直横在他们面前。车窗降下,徐彻在里面对她说:“上来,我带你去接翊仔。” 宋昱铭回去看宋曼。 宋曼说:“你自己先走吧。” 宋昱铭不明白这两人哪里来这种默契,直到车都走了,詹姆在他耳边说:“这是要复合的节奏?徐影帝不能这么没原则吧?” “什么复合?” “你有多久没关注新闻了?”詹姆实在受不了这个人有时二愣子的模样,“别和我说你不知道宋曼和徐影帝的关系啊。” 宋昱铭真不知道,刚见面那会儿他还不知道宋曼是什么人呢。他向来很鄙夷这种娱乐八卦,用他的话来说,就跟八点档似的,他一个大男人哪里会闲的蛋疼去看这种鬼东西? 詹姆只好和他细细解释。 宋昱铭整个人都有些愣了。 路上,徐彻问她:“培训辛苦吗?”语气不咸不淡,像是问了句“今天天气怎么样”。宋曼心塞,嗫嚅着:“……还好。” “你的演技,比以前一点进步都没有。” 要是以前,宋曼肯定要和他闹,现在她只能缩着脖子藏角落里不说话。 徐彻说:“所以需要更多的努力。演技不是天生的,你不去磨练,只能泯然众人。当然了,天赋有优劣之分,你需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翊仔不同,他天生就是块演戏的料。” 拿儿子当方面教材对比她——这……宋曼觉得他学坏了。徐彻是个君子,就算置气,也不会说一些太过难听的话来伤害对方。他总能克制自己的情绪,哪怕他真的对她很火大。 宋曼就不一样了,要是撕逼了,什么难听的话都能出来,用她的逻辑来说,都撕逼了,当然是越难听越好,怎么伤到对方怎么来。 徐彻从来不苟同她这种行为,不过一直包容她。 到了学校,徐彻和她一起到教室去接了孩子。班主任没有见过宋翊的父亲,看到的时候还惊艳了一下,觉得有些眼熟。 徐彻弯下腰,把手递给宋翊,笑容如沐春风,看得旁边的班主任都呆住了,终于想起这人是谁。在亚洲娱乐圈叱咤风云的影帝徐彻! 那翊仔不就是——她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新闻。 宋翊见过徐彻,不过没有说过几句话,不是很熟悉。他回头看宋曼,宋曼点点头,才把手放入徐彻掌心。这个长得好看的哥哥让人觉得很舒服。 嗯,长得漂亮的是哥哥。 徐彻牵着他的手,宋曼拉了他另一边的手,一家三口说说笑笑走出了校门,竟是格外和谐。宋翊对徐彻的印象还是挺好的,但是他对邵延庭更加熟悉,曾经想要撮合他和宋曼,不过见了徐彻,他又有些犯嘀咕了。 曼曼和这位哥哥,似乎关系也不一般。 曼曼真花心。 心里疑惑,趁着徐彻在前面开车听不到,宋翊挨到宋曼耳边悄悄问:“曼曼,他是谁?也是你的相好吗?” “小孩子瞎说什么?口没遮拦的,这都是谁教你的。” “电视里这么说的,你们有□□。” 宋曼拧起他的耳朵,宋翊忙告饶。宋曼这才哼了声,放开他。其实宋曼没有舍得用多大力,过后还心疼地帮他摸了摸,吹了吹。 夕阳西下,淡云疏影斜阳。 宋曼笑了笑,然后郑重地和他说:“那是爸爸。” 徐彻握方向盘的手蓦然抖了抖。 第46章 城 “她怎么还有脸回来啊?”宋曼一进门,就听到了自角落里传来的不大和谐的声音。她的脚步顿了一顿,不过很快就恢复步子朝楼上迈去。 这是街尾的一幢写字楼,和对面西街幢幢矗立的巍峨大楼不同,地段虽不算偏,位置却偏,紧靠着南街的停车场,楼下往右拐就是林荫密布的串胡同,都是旧街道。这楼不算高,平日阳光照不到,秋冬季节就有些森冷。 宋曼爬楼的时候,有人正巧从楼上下来,在阶梯上叫住她:“宋曼……”尾音拖得长,似有那么点不确定。 宋曼摘下墨镜转过身去,对来人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真是你?”女人的笑容里透着那么点不易察觉的兴奋,像看珍惜动物似的把她上下打量了个遍。 宋曼不置可否:“好久没见了。” “是啊,你这都消失多久了,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女人笑,旁边一起来的另一个女人也在打量着她笑。 于是,宋曼也笑,手里的墨镜下意识挥了一下:“这大冬天的怎么还有苍蝇呢?不说了,这还是十月份,外面都干冷地躁人了,心情本就不好,再来两只苍蝇晃得我眼晕。”说完也不睬两人,径直朝楼上走去。 她还没走远呢,身后就传来两个女人不忿夹着鄙夷的嘀咕: “神气什么呀?还以为她是咱‘柏阳’的当红花旦?出道五年,演技一点不见长,姿态倒嚣张。” “她不一直都这德行吗?谁也不放在眼里。这不,遭报应了。男朋友跟人跑了,公司也不捧了,丢人,怪不得要躲起来。” “什么男朋友啊?话可别笑话,人家邵小生被她扯着炒绯闻已经够惨了,哪能真是她男人?媒体捕风捉影的事儿你也信?” “你的意思,邵轩和李珺才是一对?” “不明摆着的事吗?这都被拍到一起去酒店了。” “宋曼这脸啊,真是丢到姥姥家了。” “就是,还不找个地洞躲起来?居然还敢回来?她心可真大。” “可不是嘛?” …… 其实,“柏阳”算不上一家公司,而是一家中小型的工作室,老板是业内两个知名的演员和歌手创立的。但是,虽然规模不大,内部结构却很合理,资金雄厚、资源丰富,工作效率也高,这从宋曼入行两年已经进入准一线就可以看出来。 柏阳的办公区在三楼和四楼,整个两层都包了下来,也算大手笔了。宋曼的经纪人是闫雪,在业内也是鼎鼎有名的。 “小曼?”刚到廊道上就有熟悉的声音叫她。 宋曼回头,这次的笑容分明比方才在楼梯口真诚多了,几步过去和来人抱了个满怀:“杜姐,好久不见了。”杜清也是闫雪手底下的艺人,不过比她早几年,曾获得金鸡奖和金像奖提名,圈内也颇有地位,俨然是柏阳现在的一姐。 杜清说:“你这段日子躲哪儿去了?手机也联络不上,我心里很担心你。” “躲?”宋曼撇撇嘴,不大乐意这个词,微微挑眉,“那些人不长脑子就算了,怎么您老也这么认为呢?躲?我又没毛病我躲什么啊?” 杜清一怔:“你和邵轩……” 宋曼说:“没有的事儿,你听人瞎说。不说了,我得去找闫姐。这失踪了个把月的,别就这么把我雪藏了。” 见她这副谈笑风生、没心没肺的老样子,杜清也释然了。看来是真没事呢。也是她多心,宋曼这妮子是谁啊?当初爆出艳照门闹得沸沸扬扬,被娱记连番轰炸也能第二天面不改色上专访的牛人啊。 “回来了?”闫雪见到她,也没有意外,把一杯煮好的咖啡递给她。 宋曼说“谢谢”,双手捧着坐到布艺沙发里。 闫雪低头翻一份资料,头也不抬地问她:“最近打算怎么办?” 宋曼腹诽:我是经纪人还是你是经纪人啊? 闫雪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准确地抬起头,凉凉地瞟了她一眼:“上半年的‘艳照门’你就大红大紫了一把,这后半年还给我搞出这种烂摊子,我费了多少功夫和口舌才给你压下来。态度摆正点行吗?” 宋曼忙坐端正了,表情严肃、右手握拳:“时刻准备着。” 闫雪被她气笑,拿起手里的资料就要砸过去。宋曼忙抱头躲到沙发后,大声叫饶:“再也不敢了,女王大人,求放过!今年我一定会痛改前非,好好工作赚钱的。” “你就贫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德行?整个一盘丝洞小妖精,就是披上麻袋孝衣也装不来小白菜,更别提你那渣破宇宙的演技了。” 宋曼扒拉住沙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女王大人,今年我还有戏码?房租欠费三个月,饿得快揭不开锅了。” 闫雪不买账,冷笑:“你的金主不是蛮多的吗,还会饿死?” 宋曼扮可怜:“哪有的事?” 闫雪嗤了声:“资源倒是不少,可就是没适合你的。‘艳照门女郎’,这还没过半年呢,正经的戏谁敢要你?” 宋曼说:“那不正经的戏呢?没关系,我不挑的。” 闫雪说:“你当你是谁,还能挑戏呢?” 宋曼忙伏低做小:“只要有戏,就是让我去演个乞丐也成。有没有,您就一句话吧。” 闫雪这才施施然笑了,低头从一沓资料中抽出一个剧本,扬手丢给她。宋曼手忙脚乱地接住,低头一看,不觉就念了出来:“《朱鸢》。什么题材啊?呦,还是电影呢,导演……”她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语气缓缓念来,“——薛明。” 宋曼回头看闫雪,“啪”的一声就把剧本扔桌上了:“您逗我呢?” “谁逗你了?”闫雪语气轻蔑。 宋曼说:“不逗我你给我薛明大导的剧本?” 薛明是香港著名导演,曾执导过《风雨声》、《长城》、《帝国疑云》等著名影片,上个世纪90年代取得过奥斯卡金像奖和金熊奖两项国际顶尖奖项,曾多次获得全球奖提名,是国内“第五代导演”的领军者之一。与其他喜欢任用成名演员的导演不同,薛明偏爱发掘富有潜力的新人。不过,近几年他拍的几部片子都反响平平,声势略有下滑。 尽管如此,宋曼觉得自己也没什么机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薛明再不济也是国内顶尖一线导演行列,出了名的要求苛刻,她很有自知之明,就她那破演技……呵呵。 “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嘛。”闫雪玩味地看着她,低头给自己点了根烟,无名指托住烟缸往自己面前挪了挪,漫不经心道,“正常情况下,是没你什么事。不过这次情况有点特殊,你用点心,没准就走了狗屎运呢。” “什么意思?您说明白点呐。” “急什么?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闫雪斜她一眼,狠狠往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香港近两年市场萎缩,不少演员和导演都转向内地发展,薛明也是,《朱鸢》是他来到内地的第一部作品,也是他用来冲击明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的作品,他极为重视。不过,因为题材特殊的缘故,一般的女演员不符合他的要求。你这次‘艳照门’的影响太大了,没个一年半载是洗不清了,要是寻常的片,根本没人会用你。就算风波过去了,你这‘玉女’也是万万演不成了。所以,还不如破釜沉舟,换条路走,兴许还能从那地板缝里抠出点亮光来。” 宋曼听得入神了,作出洗耳恭听的架势。闫雪是大老板柏峰从星海传媒影视公司挖过来的知名经纪人,曾经捧出过不少天后天王级人物。 柏峰就是她捧红的。 柏峰原本是星海传媒影视公司力捧的一线男星,后来因为星海高层要捧老总的弟弟而冷落了他,所以和星海掰了,闹得很不愉快。星海随即雪藏了他,想给他点颜色逼他屈服。谁知柏峰也不是个软柿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联合影帝邵阳出走,创立了的柏阳工作室。 二人的事业不但没有受到打击,反而风生水起。柏峰这些年已经开始转向幕后,邵阳却如日中天,在歌、视、影三方面均衡并高速发展,而今已经是国际上鼎鼎有名的三栖巨星,华人巨星中唯有徐彻能与之分庭抗礼。 所以,宋曼虽然和闫雪混熟了爱插科打诨,对闫雪的能力却是毋庸置疑的。 就见闫雪又掸了掸烟灰说:“我仔细想过了,你这样子,‘玉女掌门人’的路线是行不通了,不如,咱就学学人家商场上那一套,玩个‘反向营销’吧。” “‘反向营销’?”宋曼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闫雪狠狠拍着那《朱鸢》的剧本接着说:“回去给我好好看看,钻研钻研,这算三级电影了,尺度比较大,好好练习,别给我再搞砸了!” 宋曼旁敲侧击:“……尺度有多大?” 闫雪瞪她一眼:“我怎么知道?总得来说还是文艺片,只是稍加一点□□润色。你那什么表情?薛明大导执导的,就是a级也是高逼格的大制作,多少人盯着呢,能不能轮到你还两话,你还敢挑三拣四?我告诉你,你要再搞砸,我他妈就真不管你了!” 见她真火了,宋曼忙抱住剧本贴过去表忠诚:“我一定回去好好研习,争取拿下!就是,您看……我这个演技……” 闫雪抬头瞟她一眼,心里也是无奈。 宋曼是中葡混血,身形高挑,五官比一般东方女子深邃,但又不不失东方女性的柔媚,一双杏眼波光潋滟、格外灵动,一颦一笑都带着女人味,还有股可爱的狡黠。 正常来说,就凭她这样的长相,只要演技还过得去,经她闫雪的手一包装,怎么都能红透半边天了。但是,糟就糟在她的演技实在是烂地令人发指,连演个简单的校园剧都能让人分分钟出戏,属于不说话时是女神,一开口就是女神经的典型。放弃吧,实在可惜,力捧吧,她又实在不争气。 这两年,闫雪一直处于这种纠结中,好在这丫头嘴甜,性子讨她欢心,她闲来无事时也乐得捧一捧,只是不会花大把的精力在她身上了。 其实,这也是她给自己的一个赌注。 要是还不成,她就真的要放弃了—— “回去对着镜子好好练习一下面部表情,找基友看看也行,记得,床戏也要多练练,这部剧里可是重头。要是光看演技,你这资质是削尖了脑袋也进不去的,只能另辟蹊径了。知道不?” 宋曼点头如捣蒜。 第47章 城 晚上回去的时候,傅晓亮见她格外沉默,忍不住开口说道:“嘉言姐,到底怎么了?你认识俞四哥吗?” 嘉言沉默了会儿说:“……算不上。” 傅晓亮欲言又止:“可是……我觉得你们,你们之间好像……是不是因为东子哥?” 嘉言听到这话就笑了?因为贺东尧?不,这原本就是她和俞庭君之间的腌縡事,贺东尧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如果不是她,他和俞庭君之间的关系也不至于落到那个地步。俞庭君那个人,谁要入不了他的眼了,也就是一辈子也入不了了,他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她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吃错了什么药喜欢上这么个人,最后弄得那么不可收场。但是有一点,她真的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瓜葛了。喜欢俞庭君,是需要勇气的,不是谁都能承受的。五年前她不信,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好比伤筋动骨,如今想来,仍然不寒而栗。 车又在三环绕了会儿,七弯八拐地到了h大的东校区。都这个点了,里面还灯火通明的,几幢宿舍楼在铁栅栏内灯火通明。傅晓亮熄火,对后座的嘉言说:“到了,言姐姐,我送你进去吧?” 嘉言下来,有点儿苦恼,这才想起自己还得去看望杨教授。她在杭州时就是杨教授的门生了,后来教授回来,几次通电给远在杭州的她。她斟酌再三,才决定北上。教授对她恩重如山,母亲去世后,她在杭州也没有什么挂念了。 傅晓亮拖着行李出来,见她迟迟不动,不由纳罕:“怎么了?” 嘉言想了想,还是和他解释了一通,又说:“虽然时间不早了,但是,我还是得去看看教授,报个平安。” “都这么晚了,你还没吃晚饭吧?明早再去呗,要不电话里联系,不也是报平安?” 嘉言微微一笑,却说:“我得去。” 虽然这样说,她再不好意思麻烦人家再绕个弯送她去了。找了个借口,她告别了几人,一个人去了后街路口打车。这个点儿不好打车,不过等了半个小时,还是被她打到了,报了地名,司机都从后视镜多看了她一眼。 那车兜兜转转就到了地儿,在一军区门口停下来。后面是个小土包,前面宽敞的大道儿,林荫密布,晚上阴影斜斜地一片片挨着地儿散开。那一排哨兵看见她就跟没看见似的,她自觉地去岗亭那儿登记,等着接领人。 杨教授的电话通了,接的却不是他本人,对方说他姓贺,声音很和蔼,似乎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说是教授的好友,问她是不是白家小姑娘?嘉言说是的,请告诉我,教授在不在?老人笑呵呵地说,在啊,不过方才去食堂了,一会儿就回,烦请稍等。 嘉言说谢谢。她在门口等了很久,才有个哨兵过来接她,说教授不在,贺院士和俞老爷子在下棋,让他带着她过去。嘉言说谢谢,跟在他后面往里走。 这地方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但是,许是隔得太久了,一路走来都有一种陌生感。纵横交错的林荫大道非常宽敞,四通八达,连着远远近近的一幢幢楼房。杨教授在h大也有宿舍,不过,他平日不怎么住那,喜欢和几个老爷子在家属楼里下个棋,聊个天,闲来没事去楼下院子里浇个花。嘉言说一到北京就去看他,临行前,老头儿拉着她的手,满眼希冀地望着她,透着股叫人忍俊不禁的童真儿。 他说,你丫头可别骗老头儿。 真是的,都一把年纪了。 嘉言想着想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领路的多看了她一眼,不过,没多说什么。路上没什么人,远处的楼房也灭了几盏灯火,路过办公区的时候,有一队巡逻的过来,看到他们,抬起手电照了照。那兵就过去和他交涉了,双方说了会儿,那带队的还多看了她会儿。 嘉言出来的时候,手里拎着袋西湖藕粉。杨教授上了年纪后,就特喜欢吃这种黏糊糊的东西,那会儿在杭州,一天得吃三大碗,拦都拦不住,有一次还吃撑了,送到医院去检查,被几个老朋友笑话了好一阵子。但是,他向来不记教训,走的时候再三叮嘱,来的时候多带点儿,到了老家不好买,都不正宗。 这东西虽然不重,她从校舍那儿过来,又拎着在外面站了近一个小时,手也有些酸乏了,便换到另一只手。 “进去吧。”盘查了会儿,终于放行了。 办公区和家属区隔着好几道门,都有哨兵站岗,还有像这样巡逻的。被严格盘问了老半天,嘉言才终于进了东面的一楼。这是紧挨东南角的好地方,绿化比别的地儿都好。嘉言敲门后,一个穿着灰夹克的老人过来开门,笑眯眯地看着她,挺和蔼的样子。说了来意,就把她让了进去。 屋子不大,就六七十平。杨教授上了年纪后,早些年就在杭州做研究,这两年才回来,他的子女都在南地地方儿做事,这屋子一年到头也没点儿人气,如今倒是收拾地挺妥帖的样子。嘉言心里想着,就老头儿那懒性子,怎么会动手收拾地儿?他一冬天都不洗几个澡的。 果然,她进门就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老人弯着腰在那扫地,衣服干净地没有一丝污渍,袖口挽了两圈。角落里搁着一畚箕,塞满了垃圾,地上还有一堆瓜果碎屑。 嘉言不用去想也知道那是杨老头儿吃剩下的,或吃的时候落下的。年纪上来了,嘴倒更加馋了,劝也劝不听。 那老人听到动静,只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几分打量。虽然两鬓斑白,但是身量儿高,腰背挺直,脸庞也极是周正,浓眉大眼,不怒自威,看着让人有些生畏。带他进门那老头儿马上叫起来了:“老俞你别这么瞪着人家闺女,吓坏了看老杨不跟你急?老杨可是把这丫头当亲闺女疼的,隔三差五就跟我念叨儿。” 俞书鸿哼了一声,拿起案几上的眼镜戴上,转过身坐沙发里翻自己的书了。嘉言从一旁望去,那是一本杂记,书面是繁体字,有点儿像是□□十年代台湾那边出版的刊物,一溜儿的线装,很有复古的味道。俞老爷子就那么坐那安静地看着,两耳不闻窗外事。 “别理他。”贺院士拉着她的手坐到另一边的沙发里,和她念叨着她在杭州的事儿。嘉言一一笑着回答,贺院士对这个温文尔雅又大方得体的姑娘很满意,执意要留她吃饭。 “吃饭?”嘉言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笑道,“您老开玩笑吧,这都快九点了。” 贺院士笑呵呵:“老杨的宵夜,你没点儿兴趣?老俞不轻易下厨的。” 嘉言被噎了一下,迟疑地向那坐沙发里雷打不动的扑克脸老头望了一眼。 “看不出来吧?”贺院士来了兴致,像个小孩儿似的拉着她躲到一边说悄悄话,眼睛不时朝俞老爷子瞥上几眼,坏笑着。 多大年纪的人了呀?嘉言无奈,此刻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该照顾他的大人。贺院士怎么和杨教授一个性儿?想是这样想,心里却没一点不耐,耐心地在那倾听着,不时点点头,微微笑。 贺院士越看这丫头越满意。沉稳、不咋呼,也不怯场,是个非常合格的听者。到了他们这年纪,真的很需要这样一个倾听者。他们不需要她多说话,只要耐心倾听就行了。这小脸蛋儿也漂亮,听说之前是在z大读书的,现在还是h大土木工程系的在博研究生,三年前就通过司法考试了。要不是老杨执意要求,人家姑娘早尽职上岗去了,哪儿还用到这沙尘漫天的地方来吃苦。江南的水土多养人呐。 老头儿又半开半笑地问她,处对相了没啊? 嘉言也陪着他笑着:“怎么?难道您老要给我介绍呐?” “我有个孙子,比你大上个几岁,但是人儿好,盘儿靓,别提多俊了,人又在部队里待过……” 嘉言都没法儿说什么了。好在有人看不下去了,霍然站起,拿起自己的军装外套就往门外走去。始作俑者还不自知呢,在那扯着嗓门儿问他:“老俞,你去哪儿啊?你自个儿做的点心,你不吃啊?” “你自个儿用吧。”俞老爷子跺着筒靴,真不想承认眼前这人是他老朋友。 “臭脾气。”贺院士哼哼,“人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我看是有其爷爷必有其孙子,和你家那俩小子一个德行。” 嘉言的肚子叫了。 贺院士看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一摸:“下飞机到现在没吃过东西。” “哎呀,你不早说。”贺院士风风火火去了厨房,出来的时候端着个青瓷大盘,里面盛着五颜六色的糕点,有淡黄色的像发糕一样的,也有夹着红豆馅儿的小卷儿和抹茶酥。嘉言看得愣怔,和心里想的大相径庭。那个老爷子,也会做这样的?她以为是一溜儿干巴巴的发糕呢,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 第48章 城 第一年学校会安排统一的课程,之后就跟着杨教授学了,管理很宽松。嘉言原本想第一年就出去找工作,一边工作一边研读,但是杨教授坚决不同意,说你以后一定后悔,一定要她以学业为重。嘉言应了,不过闲赋在家的日子真的不好过,而且,她存折里的钱也快告罄了,她得找个短期工。嘉言在网上找了会儿,去试了几份工作,然后去了一家保险公司做寒假工,帮忙发发传单、处理一下报表,顺便当当正式工的跟班助理。虽然活儿累,但是报酬还不错,还是日结。 公司不大,在中关村街道至北三环附近的一幢老楼,离cbd很近。虽然只有底层,但是是一整层。这在寸土寸金的首都,也是大手笔了。她现在跟的这个是资深的业务员了,眼看就有转经理的希望,大伙儿都管她叫李姐。 李姐人挺和气,对她也算照顾,大冷天外面都快结冰了,她就会想着法子给她换别的事儿顶替发传单,她从心底里感激。 这天办公区的空调坏了,师傅打电话来说路上堵了,一时之间过不来。屋子里一片怨声载道,说冷成这样还怎么工作啊?手都失去知觉了。还有人抱怨老总抠门,当初为什么不多花点钱装上暖气,还用着这老式的空调,不知道上个世纪什么时候留下来的,外壳都发黄了。 嘉言这些年一直待南方,对这一带的情况不是很了解。来北京之前,一直以为这地儿是家家户户都装的地暖,再不济也是暖气片供热,到了这儿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这一片街道就是上个世纪末才开始有的,最早在前面高校附近的区民区试点,前几年才开始家家户户陆续装上。不过,也有些老房子还是没有的,一到冬天,冷风从窗缝里呼呼呼地刮进来,落身上像刮刀片似的。 李姐和王主任正好从外面进来,敲敲门说:“同志们,都艰苦点儿,修理的师傅马上就来了。”可是,等了一个上午也不见人过来。 下面都无心工作了。 于是,王主任过来和嘉言说:“听说你以前是学工程的啊嘉言,会修空调不?你看,要不是大伙儿都这样了,我一大老爷们也不好意思让你个小姑娘去,实在是对电路啊拆卸啥的一窍不通。” 嘉言很想说,工程也分很多种,大多也不教这种玩意儿。不过,她以前在舅舅家和母亲一起住在老屋子里,习惯了事事自己解决,这修空调她还真会。她也不矫情,应了声就拿了工具去了,实在是她自己也冷得受不了了。平日还是六七度的样子,怎么这两天忽然就到零下了。 她动作很麻利,迅速鼓捣几下,空调就重新制冷了,看得一帮大老爷们目瞪口呆。一个一起实习的女生说:“嘉言你大学是不是学这个的啊,手脚真利索。我们学校学的那都是一溜儿没用的理论,都无聊死我了。” 嘉言多看了她一眼,是个年轻的北京本地的姑娘,叫陆菲,身儿娇小,扎着个马尾辫,身上的衣服虽然算不上昂贵,也是上千的小资水平。听说她家境一般,在本地上个三流本科,是学营销的,但是处了个有钱有势的男朋友。 嘉言笑了笑,没作答,转身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身后,隐约还传来陆菲的嘀咕:“每次问她什么学校都不透露,就这电器修得还顺手,我看就是个野鸡的专职学校出来的。” 同校一起来实习的霍允儿让她小声点儿。 陆菲冷哼。 嘉言的听力一直都很好,一股脑儿全听到了。不过,她不会去和这种比自己还小的女孩计较。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第一天来,陆菲就看她不顺眼。 其实道理很简单。她没来前,陆菲就是这里最年轻最漂亮的姑娘,虽然已经有男朋友了,但是一堆男同事还是上赶着献殷勤。可是,自从她来了以后,就把她比得连丁点儿火星光都没了。怎能叫人家看她顺眼呐? 到了中午饭的时候,李姐把她叫了出去。她有些不明所以,李姐路上就给她解释:“有个客户的车出毛病了,要保险公司索赔,但是有点儿争议,大家商量好了饭桌上谈。” 陆菲从后面挤过来,笑嘻嘻地说:“李姐,带我一起嘛,这样的场面,以后多少得碰到,我也得学习着点儿。” 她平时嘴儿甜,对一干领导都奉承着,李姐本来就随和,笑了笑就应了下来。 李姐的车停在地下停车场,进去就一股暖气。陆菲笑着说,这地方好,冬暖夏凉的。李姐就说,那你住这儿得了。陆菲不依,说,我倒是无所谓,我男朋友哪里舍得啊? 李姐早就听说过了,陆菲的男朋友姓周,是在石景山区高井那边的一处军区大院里当值的,虽然职务不高,但是,是给司令楼里一个了不得的干部在宅子里当勤务。这样的,虽然现在职位不高,但就是等于领导身边的直隶下属,以后前途无量。无怪乎陆菲这个得意的。 其实陆菲男朋友还是个挺务实的人,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平日也警告过陆菲别在外面瞎讲,奈何陆菲虚荣心强,茶余饭后就得藏着掖着却又半露着吹嘘一番。为着这事,她一直引以为豪,觉得白嘉言虽然比她漂亮,但是无论是家境啊还是男朋友啊,都比不上她。 饭局约在鸿程楼,早定了包厢了。进去的时候,就见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的坐次座上,驾着二郎腿儿,低头点着烟。看到他们,也就抬头瞥了一眼,一副不冷不热的做派。虽然那张脸还算周正,浓眉大眼,挺有男人味的,但是,就这做派也恶心到了一行人。 虽然不喜,李姐脸上还带着微笑,上去和他握手:“是俞先生吗?我是xx保险公司的代表,和您洽谈这次保赔的事儿。” 邱睿有些不耐烦,摊了摊手给她看,嘴里念叨:“这什么破地方儿,连个烟灰缸都没有。” 嘉言听这声音就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得她都愣了,马上认出来这就是那天撞了他们车的其中一个。她不想多事,又想着李姐方才提到“俞先生”,心里就有些打退堂鼓了。别是这么巧,真冤家路窄吧? 她正想着能不能编个肚子疼之类的理由离场,包间门就被人推开了。 李姐和陆菲都往门口看来,就听得陆菲轻轻地“啊”了一声,脸蛋儿迅速升温,跟喝醉了似的。进来的是个穿着白衬衫的青年,手里挽着件外套,眼神扫过他们,在白嘉言面前顿了一顿。然后,他面无表情地把门关上,到邱睿身边坐了。李姐想说点什么,就见他伸手从邱睿放桌上的烟盒里拨出一根、点燃,手指微微翘着,就着面前白色的餐盘弹了弹烟灰。 一根烟吸了大半了,才微微蹙眉,抬头对李姐她们说:“坐啊。” 李姐这才恍然,她跟自己带来的俩女孩就这么傻站着了好一会儿,脸上有些挂不住。她也见过不少的老板了,觉得这人虽然年轻,但是感觉不是普通人。那种旁若无人的气度,不是装就装的出来的。 嘉言还是在原地没动。俞庭君像是没看到她一样,兀自低头吸着烟。耳边响着邱睿和李姐的交涉:“美女,你们这做的不地道啊。这保险买了,就是为了以防这意外事故的,当初收钱的时候说的好好的,怎么真遇到事儿就不顶用了呢。我哥们儿这是进口车,光引擎就得上万,你跟我说赔个两千算是什么事儿啊?当哥们儿傻子呢?” 李姐还是职业性地微笑着:“先生,我们保单上说的很清楚了。你们这个故障很可能是在水里熄火后自己发动后的二次故障,这种情况我们公司是不赔偿的。而且,你们当初没有买涉水险。” “你这是逗我呢?涉水险?怎么当初买的时候不说呢。全保和这也就差个几百块钱,我哥们儿缺这点钱吗?哎呦喂,你们这公司啊,还真是厉害啊厉害,哥们儿长这么大,可算是见识了。”邱睿满脸佩服,竖起大拇指,就差没给她们鼓掌了。 李姐的脸也有些挂不住了。说起来,这行的猫腻还真不少。要是个小毛病的,公司为了信誉肯定得赔。但是,这是全进口的保时捷啊,这赔的可不是一万两万,得大出血啊。主任把那保单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才给出了这个主意。 说起来,这事还真是他们做的不地道。但是,裤子都脱了一半了,还能不做吗? 李姐虽然人还不错,但也是职场里刀山火海过来的,当下一本正经又带着几分歉意地说:“这位先生,实在不好意思。这个事情是我们当初没做好,但是,按照这保单上的约定,我们这不能开这个先例,不然我们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第49章 城 《乾平盛世》进入尾声,终于在年前收官,预计是明年六月份暑假档上映。这天杀青,贺东来选了就近的一家餐馆来庆祝。宋曼和一帮人吃吃喝喝喝没个正经,反倒是她身边的宋昱铭,还算克制,一边推她的胳膊,让她注意点。宋曼没空理会他,把他推远一点:“去去去,别来烦我。” 宋昱铭简直都没话说了。这女人惯常这么不识好歹。 严东来说:“你少喝点,一会儿老徐过来,肯定得说你,不说你也肯定说我。” 宋曼说:“他没这么闲,今天有事呢,不会过来的。”话还没说完,身边宋昱铭使劲推她的胳膊,让她往后看。 她有些不耐烦,回过头去,然后就停在了那里。 ——徐彻抱着儿子宋翊站在她身后。 宋曼干笑了两声:“你怎么来了?” 徐彻走过来:“我不能来啊?” “怎么会?”宋曼忙一梗脖子,天真地眨了眨眼,“您老是谁啊,哪里有您老来不得的地方?” 徐彻把宋翊放到她身边的位置上:“你可以继续贫。” 宋曼冲他做鬼脸:“我怎么贫了?” 徐彻在她身边坐下,微笑看她:“你不贫吗?” 宋曼说:“没人比我更正经。” 屋子里一干人都笑了。宋曼这妮子,就是这么无法无天口没遮拦的,也就徐影帝受得了她。两人这性情倒是互补,一动一静的。 因为徐彻在场,这顿饭吃得比想象中安静些。在场众人中只有严东来与他熟稔,桌上大多是他们两人在聊天,其余人都插不上话。 严东来问他今后的打算,徐彻坦诚地告诉了他。 “回内地?还是最近?这么快?你已经决定了?”无怪严东来如此惊讶,纵合集团在港澳地区发展地极为迅猛,作为综合的ceo,居然在这种时候决定离开?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严东来的目光不由转向宋曼。在这个世界上,能对他影响这么深的,恐怕也只有宋曼了。 离开时,严东来拍了拍徐彻的肩膀说,老婆孩子都在身边,这种神仙日子要好好珍惜,别像老哥一样弄得现在这样。 严东来早年因为工作原因疏忽了妻子和孩子,最后妻子带着孩子离开了他,目前定居加拿大,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严东来现在是悔青了肠子。 徐彻心里同情他,却也无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入了冬,夜间的气温也多了几分凉意。和北京城相比,却是远远不及的。宋曼和宋昱铭打了招呼才出来,徐彻在台阶下等她。 宋昱铭原本和她有说有笑,见了徐彻却有些尴尬了。 “徐老师,你们慢走。”宋昱铭拘谨地低下头,听到徐彻“嗯”了声,忙不迭地走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可怕啊?”宋曼感慨。 徐彻嗤笑一声,走上台阶,摘下自己的围巾,低头帮她系上,神情专注。他的动作很温柔,靠地近了,鼻息温暖地扑到她的脸上。老夫老妻了,宋曼的耳根也不经意地红了。 徐彻低头看着她,看着看着就笑了:“你也会脸红啊?” “我也是人!” 徐彻说:“可惜是没心没肺的鸟人。” 宋曼不依了,揪着他的衣袖打他。徐彻也是无奈,反正不痛不痒的,随她去了。她要哪天不折腾了,就不是宋曼了。 一路打打闹闹回到家里,徐彻伺候了两个祖宗洗澡睡觉,自己才去浴室。宋翊从被窝里探出半个头,对宋曼说:“我看电视上都是老婆干家务,老公挣钱的。可是,曼曼你既不干家务也不挣钱。” “小孩子懂什么?谁教你这些的?” 宋翊扁扁嘴,不开口了。 ——每次都这样,说不过就威胁! “你每次都这样吓唬他,对孩子的成长没好处。”徐彻从浴室出来,颇为无奈地说。 其实宋曼知道自己这老毛病,改不了罢了,她也拉不下那个脸。 晚上照例三个人挤一个被窝,宋曼把被子裹到身上,使劲拉了拉,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徐彻那边就给了一个角。 徐彻受不了她这德行,开口说:“你能别这么自私吗,宋曼?” “你可是男人!”宋曼瞪他,把被子裹紧了,生怕他动手抢去。 徐彻无语。真以为人人都跟她一个德行? 回到北京,天气已经变冷了。年前下了一场雪,空气里弥漫着干冷的气息。徐彻带她和宋翊、两广总督回了在西城区的旧居。离开前,徐彻请了钟点工,虽然离开很久,房子倒还整洁。他利落地把拾掇了一下房间,把床褥和被套都换了一遍,才让他们进去。 宋曼让宋翊先去睡了,然后走到外廊过道陪他。 窗户洞开,夜风很冷。宋曼问他:“想起不开心的事了?” “都过去了。” “可你的表情告诉我,没有。” “……” “你事业无忧,我和儿子也都回到你身边了。还有什么不开心的?那就是家里的事情了。你父亲身体还不好吗?” “在医院。医生说,还有半年时间。” “……节哀顺变。”宋曼只能这样说。 徐彻笑了一下,唇角的弧度有些讽刺,他翻身背靠着墙壁弯下腰,看着脚底下明晃晃的白色瓷砖地说:“其实我一点也不同情他。他今天落得这么个众叛亲离、孤家寡人的下场,都是他自己造成的,谁也怨不了,只能怨他自己。” “……” “我还有两个妹妹,最小那个是他和我母亲后来结婚时生的,你也见过了,徐珊珊,三年前我母亲去世后,她就去国外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过。对了,我母亲是得癌症,然后自杀去世的。我另一个妹妹现在是中机二院的资深工程师,是他和白阿姨生的。我和她没见过两面,算不上很熟。她也不喜欢徐老头,很少去看他。” “……” “他这个人吧,看似对谁都好,其实对谁都不大好。如果他不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不会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宋曼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别想那么多了。星期六我陪你去一趟医院,看看他。” 徐彻望向她。 宋曼对他嘻嘻而笑:“知道他不喜欢我,最多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是了。你还担心我和他打起来啊?” 徐彻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别捏,要变长的。” “高一点不好?” “少偷换概念,长可不等于高!” “语文学得挺不错的。”徐彻拉了她的手,放在掌心搓了搓,那种暖意缓缓升起,不止给她,也给他自己。宋曼有点儿触动,抬头望向他,发现他正对着她笑,笑容亲和。宋曼张开双臂抱住他,像哄小狗似的哄着:“给你抱抱,不哭。” 这么幼稚的举动,真像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徐彻哭笑不得,却没有出声制止她,而是张开双臂把她抱入了怀里。宋曼身上软软的,还带着一股奶味儿。徐彻闻了闻,故作严肃地问她:“你是不是偷吃翊宝的奶粉了?” “你胡说,怎么可能?”宋曼瞪眼,“他早就断奶了好不?” 徐彻浅笑:“你只要回答你偷吃了没有就好了。” “没有!”宋曼死不承认。 徐彻报以“呵呵”两声冷笑。 宋曼垮下了一张脸,瞪他:“我坦白还不行吗?昨天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我偷偷在购物车里塞了两袋女士奶粉。两袋,真的只有两袋!”她说得信誓旦旦的,怕他不相信,睁大眼睛和他对视。 这力证清白的模样真的逗乐了徐彻。他拍拍她的脑袋说:“吃了就吃了。两袋奶粉而已,难道我还为了这个和你过不去?别说两袋奶粉,你就是把超市里所有的奶粉都吞肚子里去,我也养得起。” 宋曼听他这么说还挺不好意思的,有点儿别扭地扭了扭身子,对他挤眉弄眼:“真的?” 徐彻又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干嘛又打我?” 徐彻不打她头了,转而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宋曼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狠狠瞪他,一脚伸过去踩住他的脚背,狠狠碾了碾。 徐彻失笑:“你最好大力点。” 宋曼气得怒不可遏,狠狠踩下去,又跺了两脚。 徐彻抱着脚跳到一边,弯着腰:“好痛啊,你真要我命啊。谋杀亲夫?小心我报警。” “报吧报吧。装什么装?还影帝呢,呵呵。” 徐彻直起身来,语气无奈:“就这么被你看穿了?”他露出困惑的表情,“不应该啊。” 宋曼一脸不屑:“你真痛的话,每次无名指都会抽搐。你自个儿都不知道吧,大影帝?你这演技是不错,不过百密一疏啊。” “这么了解我啊?”徐彻莞尔。 “那当然。”宋曼骄傲仰头。 徐彻说:“那你要不要回忆一下我身上有几颗痣?” 宋曼的脸这才红了,哼了一声:“臭流氓。”她扁着嘴儿侧过声去,把屁股对准他,活像个小姑娘似的。心理年龄永远只有十八岁——徐彻觉得,自己真是又当老公又当爹。但是,更可怕的是他还乐在其中。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有问题。 第50章 城 礼拜六,宋曼去超市买了个花篮,抱着宋翊和徐彻一起去了军总医院。徐正清在特护病房,房间里很安静,心电图上的线像蜿蜒的流线,显得室内更加安静。 宋曼把宋曼抱到一边的看护病床上,徐彻坐在床边陪着。大约十点多的时候,徐正清醒过一次,有些疲累地撑开眼睛。他已经不想年轻时那样中气十足了,原本有些威严严厉的目光而今也变得浑浊泛黄。徐彻心里忽然有些泛酸,这么多年了,虽然他心里不承认,但是很清楚,无论他做错了什么,他始终都是自己的父亲。 “我对不起你妈,也对不起你白阿姨。”徐正清的话断断续续的,人已经不大清醒。但是,徐彻仍是认真地在倾听。一个人弥留之际,有人陪着是幸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徐正清的一生,也许事业上是极为成功的,但是情感和婚姻上,又是失败的。 他是长辈,徐彻无法评判。但是他知道,自己绝对不想做他这样的人临终时身边陪着的人也没有几个。 之后的一个礼拜,宋曼把宋翊送到了杜清那儿,让她帮着照顾。杜清已经和柏峰结婚了,做了柏阳星海幕后的老板娘,如今也退了圈,年前还生了两个大胖小子,整个人显得都有些发福,看来日子过得很顺遂。 宋曼衷心地为她感到高兴。 徐正清也和她说过两句话,趁着徐彻不在的时候。 他没有再讨论过去的事情,只是叮嘱,以后的日子要好好过。也许,他也不想再要求什么了。临了了,也发现很多东西都是空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比快乐更加重要?徐彻是他的儿子不假,但他并不是为他一个人而活的。 宋曼这么个娇生惯养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人,也学着去照顾徐正清,有时候见徐彻累了,也会和他换班。 这天徐正清睡了,她才把他拉到外面,问他:“你家里没有别人了吗?”潜台词是怎么别人也不来瞧瞧?这一点,她觉得徐正清是挺可怜的。 徐彻说:“我奶奶很早就去世了,爷爷早些年因为工作调动的原因去了沈阳。后来,我二伯一家也过去了,只有逢年过节才见上几面。他们的工作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请假的,能来的也来过了。” 宋曼了然。只有的家庭,有时候也挺难的,远不比他们小老百姓来得自由。不过,好在她老公不一样,没那些子弟哥们的破性子,比那些个家境不怎么样的男人都强得多。宋曼有时候觉得自己也是捡到宝了,才可以过得这么舒坦。 徐家也是功勋世家,早些年的时候,徐老爷子跟着最早点几位首长参加过越战,伤了腿,修养了好久。他原本是这边的一个司令员,后来因为那场战役,落下了病根,身体吃不消,就给调到沈阳去做了个参谋。他也就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徐正清是老大,年轻时候脾气很倔,死活不肯跟去沈阳那边,他觉得在老爷子的荫庇下挺丢人的。后来,还真被他闯出了一片天地。老二一家却在很久以前就跟着搬去了沈阳。 年前的时候,沈阳那边来人,宋曼算是见到了这些从未见过的亲人。 一辆辆车过岗哨,然后进大院的林荫小道,最后停在楼底下。江玦是打头的,把几个长辈都迎下来,然后才去叫那帮小的。他这人善交际,这这帮人都挺熟的,其中有个穿粉色羽绒服的姑娘和他挺谈得来,似乎是二伯家的妞子,叫徐珮昀。 徐彻拉着宋曼下楼去和老爷子问好。老爷子见了他,点点头,笑容很和蔼。宋曼松了口气,叫了声“爷爷”。老人家也应了声。 徐老爷子旧疾复发后基本处于半退休状态,在沈阳独居,这些年心态平和,对徐彻和宋曼过去的种种倒也没有什么太深的成见。加上他还有个好友是戏曲家,本人也挺喜欢戏曲,就问宋曼会不会唱。宋曼当然答会了,当场就给来了一段,逗得老爷子笑起来。 笑过以后,又说起徐正清的事情。徐彻保持缄默。 他二伯一家也不说话。 后来,还是老爷子开口:“准备后事吧,现实一点吧。有些事情已经注定了,就没有办法挽回,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你奶奶当初去世的时候,我也是万般不舍,没日没夜守在她病床前,可是,她还是走了。这些事情,我们是无力改变的。” 徐彻眼眶湿润。 他奶奶在和他爷爷结婚的第十年就患上了恶疾,缠绵病榻,直到去世。徐老爷子俩夫妻是革命的交情,一起共患难才走到那样,感情自然深厚。他奶奶去世后,他爷爷就一直独身,再也没有结婚。 他知道他嘴里这样说,其实心里也是痛的。 不过,有些事情他们真的改变不了,是天意。 一家人吃了年夜饭,然后徐老爷子带着他二伯一家又走了。他们那边事儿也多,抽不出时间。又过了段时间,徐彻和医生商量后把徐正清接回了家里,等待最后的时刻。落叶归根,人总要在家里离开。否则,是终身的遗憾。 这个早晨像往常一样,晨曦普照,大院里早早就响起了广播声,一帮小子闹哄哄地往操场赶,练兵场还有号角声和吆喝声。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徐彻也像往常一样拿着毛巾、端着水盆到徐正清的房间找他。 不过房间里没有人。 他心里有些焦急,忙叫来老阿姨问,他爸去哪儿了?老阿姨想了想说,可能去阳台上了。徐彻听了后,忙放下水盆赶去了阳台。 到了阳台他就松了口气。徐正清躺在躺椅上,侧对着他望着外面的天空。窗户开着,空气里有些冷。徐彻走过去,拾起地上的毛毯给他盖上:“大早上的您不在房间里睡觉,怎么到这来了?” 徐正清似乎睡着了,听不见他说话,闭着眼睛,神态安详。 徐彻怔在那里,心里有些不妙,踯躅着伸手轻轻推他,唤了他两声。 没有人应他。 徐正清的手垂到一边,脸上的表情仍然很安详。徐彻深吸一口气,握住了他的手——触手一片冰凉。他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眼泪滴落在已经僵硬失温的手背上。 三年以后的这个早晨,他继失去了母亲之后,再一次失去了他的父亲。 虽然他们没有尽到父母应尽的责任,但是这么多年了,他其实并不怨恨。哪怕曾经怨恨过,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望去了。 他希望一家人能够好好的。 一只手落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徐彻回头,宋曼欲言又止,望着他。他下一秒把她抱进怀里,紧紧抱住,仿佛她是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墓地选在西山山脚下的一处公墓,出殡那天很多人都来了。有见过的,也是从来不认识的。宋曼却见到了一个只在很久以前见过的人——徐珊珊。 她变了不少,整个人瘦了不少,戴着一副大号的墨镜,脸上的表情非常冷漠。拜祭之后,她就走了出去。宋曼想了想,跟着她的脚步来到了外面院子里。 徐珊珊摘下墨镜,脸上面无表情,不过眼角有湿润的痕迹。 宋曼递过去一张纸巾。 她怔了怔,然后摇摇头说不必。她说:“我并不怎么难过。他下去陪我妈也好,这样,她就不会孤单了。他这一生,欠的债太多了,不但欠我妈的,还有那个女人。”她说的那个女人就是徐正清的第一任妻子,不过后来以分离收场。徐正清也许两个都爱过,不过两个都辜负了。也许非他所愿,但是悲剧已经造成。 宋曼觉得唏嘘不已,同时也在心里敲响了警钟。就算不能有忠贞的爱情,一心一意总不是坏事,否则自己受伤,也伤害别人。这样,就真的快乐了吗? 好在她遇到的是徐彻,好在她悬崖勒马,好在他们之间还有一个翊宝,所以,他们才能再次在一起。 如今想来,这一切是多么地不易。现实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太多了,像他们这样经历过那么多还能重新在一起的有多么困难?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也要懂得珍惜。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没有重来的机会。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她一样幸运,她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得到徐彻的谅解。 爱是相互的,理解也是相互的。 没有任何人会无怨无悔地为你付出,你不愿意敞开心扉,别人也不会一昧地迁就你。徐彻是多骄傲的人?她是知道的,如果他不是那么深爱他,怎么会屈就自己的自尊来重新接纳她?如果他不爱她,那么,她就是另一个门兆佳。 她永远都记得他说过的那句话:没有任何人可以在同一件事情上伤害我两次。 宋曼深吸一口气,仰头望向晴朗的天空。 好在她已经明白。她也不是那个会仗着他的宠爱无法无天,肆意妄为地伤害他的“小孩子”了。这一段婚姻,她有信心能一直维持下去。 下了台阶,她抬头就看到了徐彻牵着宋翊在不远处的门口等她。宋曼快步过去,张开双臂抱住她:“彻哥,我爱你。”说着就往他脸上猛亲。 徐彻一边躲一边说:“你又发什么疯?” “我乐意!”她大声喊道,惊起林间一片飞鸟。 徐彻也笑了。 第51章 城 俞庭君笑起来,推推他胳膊:“得了,说正经儿的,你帮哥们儿参谋参谋呗。” 周眠哼了一声,忽然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以前我也不懂啊,不过最近我遇到的那件糟心事,仔细一想,倒是和你差不多。” 俞庭君凝视着他。他也是知道他被个小明星给甩了的事,对方转头嫁给了本地一二流大学的一个学it的书呆子,性格内向,眼睛上驾着一副黑框眼镜,逢人还傻笑。他就那么一次,被周眠拉过去看,远远见过那一次,都惊呆了。周眠那时候问他:“你说,她是不是瞎了眼啊,跟这么个,这不是埋汰我吗?让我还怎么在圈子里混啊?”那时候,周眠满脸的不解,使个劲儿问他为什么啊为什么?问得他都烦了。 但是,俞庭君哪里懂啊,随口敷衍了他两句。 这一次,却是他问他。 兄弟两个,这次得把这问题给他研究透了。 周眠苦笑一声:“庭君,我们这样的人,压根不懂得怎么去关心人,怎么去关注对方的想法,我们只想着自己开心就好。开心的时候和人家在一起,不喜欢了又把人家给甩开。你说,你在乎过人家的想法吗?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给人家房子车子又怎么样,你问过人家想要吗?就算人家收了又怎么样,心里真的开心吗?只是不想给你增添烦恼罢了。如果人家不收,还怕你以为她拿乔,跟你装姿态呢。” 这是那个小明星后来跟他说的。她还跟他说,他给她的那些她都留着呢,算是个念想,但是其实也有别的想法。她说她不敢去动那些东西,他是她第一个喜欢过的男人,她不想让自己心里那么点儿干净地儿都没了。 他说,你还喜欢我,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啊? 她就那么温柔地看着他,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但是,周眠就是明白了。 喜欢也不一定天长地久,有太多太多的如果,太多太多的不确定,还有太多太多的心灵上的阻隔。不是每个人都有那勇气去突破的。更重要的是,她不相信他。 女人缺乏安全感啊。 俞庭君觉得,他说了一大堆跟没说一样,烦不胜烦,站起来到柜台付账,扔下一沓红钞:“别找了。”在服务员惊讶的目光里转身离开。 他才不管这些呢,也没必要去想这些。他只知道,他现在就想要这个人,他心里有一股求而不得的冲动。 哪怕是用些不正当的手段。 这只桀骜不驯的漂亮的小豹子,他要把她压在身下,看到她俯首称臣的表情。 其实,俞庭君有个秘密。他喜欢玩性虐,也就是通常说的□□,这一点,他连自己的兄弟都没告诉。但是,他不是对每个女人都有这种冲动的,至少,对那种看上去柔柔弱弱、唯他是从、一点挑战性都没有的小白兔提不起来。其实这两年,他不放假的时候就呆在部队里,工作很忙,对*的需求已经不是前些年那么频繁了,而且,这两年他没有和任何人玩过这一款了。 因为,没有合适的,没有他想要的那种猎物,他兴不起那种兴致。但是这个叫白嘉言的女孩,青春、活力、自信、妩媚,还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桀骜不驯。 那次在外滩别后,嘉言足足有半年都没看到俞庭君。不过,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充其量是一段无疾而终的艳遇。就像一瓶珍藏的稀世香水,虽然珍贵,但是只闻了前调就蒸发了。因为还没有嗅到中调那股馥郁迷人的芬芳,就如毒品还未上瘾一样,戛然而止,所以还能遏制。 她的日子那样平淡的过。 她依然是z大结构工程系最耀眼的那颗明珠。 次年的五月底,她被选中代表本系去南京一所本科大学的土木系交流。出行前几个礼拜,主任有些为难地问她,那边是和澳洲合作的,最好用全英语交流。你英语怎么样?六级过了吧,考过雅思吗? 嘉言说,您现在把我放到加州去,一毛钱不给我,我也能好好地在那呆一个月,乃至更久。 主任笑起来,收了那故作的姿态,嘉许地说:“嘉言啊,我就喜欢你这股自信、意气风发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这要搁以前啊,那就是巾帼英雄,指点江山、粪土当年万户侯啊。” 嘉言立时垮下了一张脸,哀怨地看着他:“主任,这句不是这么用的啊。” 主任尴尬地笑笑:“你知道的,我语文不好。我们那年代啊,二十六个字母能认全就不错了,我高考那时候啊,物理数学满分,就语文哪,前面那几十道选择题就对了三道,哈哈……哈哈……” 嘉言到了那边,马上凭着出众的外表和得体的言谈得到一大堆人的仰慕。本来,z大这种全国排名前几的学校就比这户堪堪上了一本线还有不少二三本系的准一流学校强多了。不过,凡事都没有一片倒的。 总有那么几个人看她不顺眼。 尤其是女人。 “嗳,说你呢,就是你。” 嘉言抱着书停下步子,回眸去望。远远的廊柱下站着几个女生,说话的是个大眼睛的女孩,瞪着她,噘着嘴,看衣服是个大一的新生。嘉言真想笑啊,想找茬得掂量着点啊,胆子这么小,进了大学还穿校服的,居然也敢来找她茬? 嘉言走过去,在台阶下停下脚步,对她露出温和的微笑,声音不低不高,像和风的细雨:“请问,您有什么事儿吗?” 彼时她穿的是无袖宽松的亚麻中长裙,腰后系着带子,微微一束。就这么件不到一百块的破衣服,穿她身上一点也不嫌寒碜,就是好看,就是那么惹眼。 而且她姿态很好,一点也不咄咄逼人,和她在讲台上演讲时候双手撑着台面,说着“areyuok”、“pleaseanswer”时扫视下面同学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这大一小女生就这么哑火了,面色涨得通红,直到身边女孩推着她、怂恿她,她又鼓起勇气,瞪她:“你怎么勾引徐伟呢,他是我男朋友!” 嘉言一愣。 徐伟,这谁啊?没听过这号人。 她继续温和地笑了笑:“同学,你认错人了吧,我并不认识这个人。” 然后,一个男生冲过来,满脸羞红地把他的小女友拖走了。剩下那几个女生也很尴尬,对她鞠躬、道歉,然后讪讪地离开。 抱着抱着书本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不管做什么事情,心里都得有底。就算你站不住理,只要说服了自己,理直了,气壮了,你也能看得别人没理。 更别说,你本身就有理。 她就这么愉快地结束了这次交流,在异校面前大大地给母校争了一回光,得到了学校给的两千块奖金。 这次回去后,主任叫上了几个同样出色的同学和平时聊得来的几个老师一起去他的教工宿舍吃饭,自己买了火锅材料和饺子皮馅,一堆人扎堆坐地上乐呵。 这次来的还有个老头,笑眯眯的,很和蔼,也——很贪吃。 嘉言在厨房给他们煮饺子,忙得脚不沾地。那老头冷不防说:“丫头啊,你别只顾着我们,你自己也吃啊。” 嘉言笑着说:“您老自己吃就行了,我不饿。大家开心,我就倍儿开心。” 然后,她隔着移门隐约听到那老头和主任说:“这就是淑慧的女儿啊,都长这么大了。这么乖巧,这么聪明,她这些年辛苦了,一个人拉扯一个孩子,真不容易。” 主任也叹了一口气:“可不是吗?听说这些年家里可苦了,她和她妈跟他们舅舅一家过,她舅舅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这丫头很小就出来打工了。她从小就聪明,当年可是我们z省的理科状元。那会儿大家伙儿都劝她,你应该去h大啊,还有,你不喜欢法律,将来想做一个检察官吗?她说,她现在不喜欢了,而且,她不想再去北京了。” 然后,杨教授就跟着主任一起叹气。 嘉言手里的锅铲就那么顿了顿,悄悄擦去了眼角的眼泪,过了会儿,笑容可掬地冲出去,把一盘炸好的薯条放到桌布上:“当当当当,鲜鲜出炉的炸薯条,橄榄油炸的,都趁早了,吃完就没了。” 一堆人一拥而上,咬得嘎嘣脆。 嘉言微笑地拄着头,蹲在那里看着他们吃,比自己吃要快活地多。电话来了,她拿起来到阳台上去接。是舅母打来的,语声焦急,已经完全没了主见。 嘉言说,你慢点儿说,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舅母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那边传来:“你快点儿回来,咱们鱼塘出事了,你快点儿回来。出大事了!” 她在那边也说不清楚,嘉言说,等我回去再说。她把电话给挂了,到玄关那里换鞋。 杨教授奇怪地问她:“丫头你去哪儿呢?不玩儿了?” 嘉言笑了笑:“不了,家里有点儿事,我得马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