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我爱的男人都有病》 第01章 # 01# 好大的房子…… 夏目贵志看着墙壁上写着【天外】的铭牌,心下有些忐忑。 他今年考上了东京的大学。本打算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没想到塔子阿姨已经为他联系好在东京的亲戚,据说是一位小说家,对方也答应让他借住,并且慷慨表示可以带宠物。 话虽如此,也没想到塔子阿姨的亲戚,在物价高涨的东京,住的居然是这种规格的豪宅啊…… “小沙罗是个好孩子,你们一定能相处得很好的。” 送别他的时候,塔子阿姨笑眯眯的这么说。 “天外沙罗……吗?” 夏目贵志默念一遍这个名字,才抬手摁下门铃。 几声叮咚之后,一片死寂。 夏目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摁,怀里的猫咪老师倒是先等不住了,跳起来啪叽啪叽摁了好几下门铃,好一阵凌乱刺耳的叮咚声。 “喂!猫咪老师!”夏目手忙脚乱地将猫咪老师摁住,“这样很不礼貌啊!” “都是夏目你磨磨蹭蹭的!”猫咪老师抗议。 “你别……不要又蹦上去啊猫咪老师!来的路上不是答应过我要安分一点吗?” “哼哼!我改主意了!愚蠢的夏目还想抓住本大爷?我跳——喵喵喵?!” 门在他面前刷的一声打开。猫咪老师扑了个空,嗷嗷叫着“蠢货夏目快接住我!”往下掉。 一只手揪住猫咪老师的颈肉,稳稳地把它提了起来。 女人挑起一边眉,上下打量一遍夏目。 “我是说过可以带宠物……”她抖了抖手里的猫咪老师,“不过你的宠物,是一只会讲话的肥猫吗?” 猫咪老师的怒吼响彻云霄: “本大爷才不是猫啊喵!!!” 夏目捂脸:刚见面就暴露的这么彻底还能不能行了…… “那个……天外小姐?” 坐在桌子前,夏目贵志看着女人拿着一根逗猫棒把猫咪老师逗得上蹿下跳,额角滑下一大滴汗。 “你就是塔子阿姨的儿子了?我记得是叫……夏目贵志?” 女人修长的手指夹着香烟,烟嘴处染着一抹口红印,指甲也染成石榴红,越发显得她肤色白皙。 “我不喜欢天外这个姓。”她笑着说,“叫我沙罗就好,夏目君。” 她的打扮十分特别,穿着没有任何装饰的白衬衣和黑西裤,外面披着一件华美的红色小袖,和服赤红的底色上绣着芦苇与飞鹤,精致得宛如一副好画,给人以鲜明的艳丽印象。胸口的钮扣一直解开到第三个,露出莹润的肌肤和饱满的弧度,在这艳丽之外更增添了几分官能性的诱惑之美。 夏目人生前十九年都没接触过这么一言难尽的女性,眼睛一时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他只好端起冰水,掩饰性的喝了一口。 “沙罗小姐……不问我吗?” “问什么?”天外沙罗抬了抬逗猫棒,猫咪老师跟着跳的更高,“这只猫为什么那么肥?” “我才不肥!!!”猫咪老师强烈抗议。 “不肥才怪。” 天外沙罗将逗猫棒一抛,起身的动作让长发从她的肩头滑下,夏目留意到,她的左颈生着一颗黑痣。她顺手将香烟摁熄在烟灰缸里,冲夏目笑笑。 “我还有稿子要写,就先不奉陪了。二楼的房间你挑一个喜欢的住下,书房里的书你可以随便看。至于午饭,我不会做饭,外卖单在电话机旁边,不想叫外卖的话,冰箱里有速冻食品,自己热一下吃吧。” 该说是都市人的冷漠呢?还是天外沙罗的温柔呢? 这种距离感,让夏目感到安心。 天外沙罗对他的“异常”视而不见,毫无兴趣。 “哦对了。”天外沙罗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看向脚下和逗猫棒玩的不亦乐乎的猫咪老师,“这肥猫吃什么牌子的猫粮?” “都说了我不是猫我也不肥啊混蛋!!!” 总而言之。27岁女作家和19岁男子大学生的“同居”生活,算是从这一天开始了。 第二天一大早,夏目就被门铃叮咚叮咚的响声吵醒了。他将压的他喘不过气的猫咪老师从肚子上推开,揉揉眼睛走下楼梯去开门,却见到天外沙罗已经在楼下了。随着大门打开,他看到一个西装男子的身影。 然后天外沙罗啪的一声甩上大门。用力之大,震得夏目脚下地板都抖了一抖。 门铃锲而不舍的响起,吵的人太阳穴都在痛。天外沙罗忍无可忍一般一把扯开大门,抱着双臂看着门外的男人,语气险恶。 “樱井流人。”她咬牙切齿道,“你怎么还没死呢?” “真抱歉让你失望了。”男人带着灿烂的笑容挡住门,他有一张男公关般俊秀的脸庞,“我替远子姐来拿稿子,她昨天吃坏肚子生病了。” “麻烦死了。” 天外沙罗一脸不耐烦的转身,径自回了书房。被她称为“樱井流人”的男人非常自然的走进房子,在沙发上坐下,支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夏目。 “哟,少年。”他很随意似的招了招手,“你是小沙罗的新男友吗?” “……你说什么?”夏目一脸茫然,“请问你是?” “我叫流人,樱井流人,是小沙罗她编辑的弟弟,也是她前男友。” “他是我亲戚家的小孩,在我家借住的。你以为谁都像你吗?” 一沓稿纸重重砸在流人后脑勺上,天外沙罗的声音里仍透着几分火气。 “还有别提什么前男友,你至少是前前前前前前前男友。国中时候一时眼瞎和你交往过,这件事简直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黑历史。稿子拿到就赶紧走。我看到你就一肚子火。” “别这么无情啊。”樱井流人摊了摊手,“我当初可对小沙罗可是真心的。” “你的真心就是脚踏十八条船还让我抓奸在床?”天外沙罗嗤笑一声,“我一开始还以为你只劈腿了一个,结果发现你同时和十几个女生交往,说实话,我当时真想宰了你算了。” 夏目贵志用敬畏的眼神看着樱井流人——同时和十几个女生交往,十几年前的国中生就这么疯狂吗?不如说,他居然能好好活到现在,该说法治社会果然在制度上别具优越性吗? “那还真是遗憾啊,那时候小沙罗没有杀了我。”流人笑眯眯的说,“如果小沙罗爱我爱到可以杀了我的话,那我一定不会再爱小沙罗以外的任何女人了。” “我可没有为人渣进监狱的想法。”沙罗抱起双臂,“你要喜欢清姬还是喜欢莎乐美都是你自己的事,别擅自把我代入进去。再说,我也没有爱你爱到那种程度。” “所以说,真遗憾。”流人耸耸肩,拿起稿纸,“那么多女孩子里,拿刀架在我脖子上的,你还是第一个。我那时候以为你能实现我的愿望呢——可惜小沙罗最后也没有真的捅下去。” 天外沙罗抿了抿唇,到底什么也没有说。流人整理好稿纸放进牛皮纸袋里,冲她挥了挥,脸上依然带着那种魅力十足却漫不经心的笑容。 “稿子我先拿走了,后续会由远子姐和你沟通。”他想了想,又说,“对了,顺便问一下,你这次写了什么?” 天外沙罗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缓缓放下双手,十指指尖相抵。 “上个月我见到了樱井女士,也就是流人的母亲。于是我明白了很多事。”她美艳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笑来,隐隐带着几分恶意,“所以这次的故事,是一个在众多女性身上寻找着母亲的影子、最终一无所获的男人的故事。” “………………” 樱井流人忽然沉默下来,抓着稿纸的手指无意间用力,抓得纸张都皱起来。 天外沙罗笑着说了下去:“那个男人小时候亲眼目睹了母亲曾经多么疯狂的爱着某个人,爱到可以杀了对方的程度,可母亲却不爱他,不仅不爱,也不看他。因为不被母亲所爱,男人就在其他女性身上得到母亲的爱。至少,也想要有某个人像母亲那样疯狂的爱着他。” “他很容易被那种身上带着危险气质的女性吸引,他温柔的对待她们,既是为了得到她们的爱,也是想要善待‘母亲’。男人游走在众多女性之间,只要在性格上有一点他母亲的影子,他就会像蝴蝶追逐花朵一样去追逐那个女性。男人将杀意视为爱意的证明,他是如此的渴望被杀死,因为他认为这样就证明他被爱着。然而,没有人爱他爱到真的杀了他。一个也没有。” “后来,他遇到了一名少女。她和他的母亲是如此相像,阴郁、冷酷、偏激、扭曲、自私……就连她写的故事,也有着和他母亲十分相似的阴暗基调。他在她身上闻到了母亲的味道。于是他追求她,并在被她发现自己同时与多人交往的事实时,不顾一切的激怒她,想要死在她手里。” “少女将刀横在他的脖子上,她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切开他的喉咙,轻而易举,毫不费力。只要一下,就全都结束了。男人也以为,这一次一定可以得到了,‘母亲的爱’。” 天外沙罗微微笑着,抬起手来,比了一个横刀的手势。那手势与她十三年前将刀横在樱井流人脖颈上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时候她看着他的脖子,胸中的杀意激越的鼓动,仿佛要撞碎肋骨似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念头——杀了他,杀了他一切就都结束了。只有她才能看到的黑色线条仿佛在诱惑她一样,无声的对她诉说着,来,只要沿着这条“线”划下去,就不会再这么痛苦了。多么轻松,只要轻轻一划就好了,不用费一点力气,比喝一杯水还容易。 “可惜,他还是没能如愿以偿——少女没有杀他。” “无论他怎么想,最终决定杀不杀他的,都是那个少女,而不是他。他有他的人生,少女也有她自己的人生。” “她最后留给他的,只是一个背影。一个坚定的走出他的生命的背影。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樱井流人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好了好了。”他苦笑,“饶了我吧……我向你道歉,以前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所以今天就先放过我好吗?” “不好。”沙罗微笑着说,“玩弄少女感情的人渣可不能轻易放过。” “看来我过去还真是罪孽深重啊……”流人扶额,“要我土下座谢罪吗?” “你只要快点离开我的屋子就够了。”天外沙罗指了指大门,“和你呆在一个房间会让我火气上涌的。” “……我这就消失。” 在樱井流人走出大门的时候,天外沙罗忽然从背后喊了他的名字。 “流人。” 她说。 “你找到了吗?能杀了你的那个女孩。” 樱井流人顿了顿,转过身来,对她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来。 “嗯。找到了。” 他说。 “所以现在我的生命、还有我整个人,都是属于她的东西。” “是吗?” 天外沙罗静静望着他,良久,很轻很轻的微笑了一下。 “那就好。” ——还好,那个时候,我没有杀死你。 第02章 # 02# 尽管27岁的天外沙罗已经能够以满不在乎的口吻谈起那段失败的初恋,但如果将时间拨转回十三年前,14岁的天外沙罗,却并非如此。 让我们将时间停在1988年的春天,樱花刚刚染红梢头的时节。天外沙罗在樱井流人面前扔下刀,留下一句“你真让我觉得恶心”,转身跑出学校,也跑出他的生命。 那个名叫樱井流人的男孩,让她第一次感觉到爱的喜悦。也是他,让她第一次品尝到嫉妒、怨恨、自我厌恶……以及,恋情破灭的痛楚。 14岁的天外沙罗,完全无法将这一切视为寻常。 可是,即使如此…… 她也没有哭。 摔倒在地的时候,她望着上方飘落的樱花,和花叶间蔚蓝的晴空,一动也不动。脑海中什么也没有,只有那些黑红的线条,渐渐填满她的视野,撕裂她目之所及的一切。 ……又来了。 她想。 黑红的线条布满天空,截断盛开的樱花树,身下的大地也四分五裂。只要伸出手去,沿着线轻轻一划,世界就会整个崩塌开来一般。 从有记忆以来,每当情绪大起大落的时候,她就会看到这样的世界。 小时候,外婆曾经送给她一只柴犬,有着柔软又温暖的皮毛,经常扑到她身上,用舌头不住地舔她的脸。她给它取了名字叫可可。因为它的毛色很像可可。 后来,她不小心踩到可可的尾巴,被它狠狠咬了一口。近乎条件反射的,她沿着骤然出现的“线”用力划了下去—— ——啪嚓。 湿热的血液喷溅在脸颊上,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小狗四分五裂的倒在地上,内脏肚肠滚落出来,带着潮湿腥臭的热气。染血的舌头搭拉在嘴边,它的眼珠是死去的浑浊,没有一丝光彩。 外婆和志子阿姨听到声音冲过来,后者被眼前的一幕吓得高声尖叫。在外婆一迭声“是谁干的”“刚才谁在这?”的追问声中,小小的沙罗站在血泊之上,缓缓张开浇满鲜血的双手。 真黏。 她想。 “所以说……” 14岁的天外沙罗用手遮盖住双眼。 “为什么……没有杀了他啊。” 在看到流人和其他女孩子搭讪的时候,在看到流人和另一个女生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在看到流人手机里他和十几个女生的暧昧关系的时候…… 为什么,她没有杀了他呢? 明明漆黑的线条已经浮现在他身上,明明刀子已经握在手里,明明只要那么切下去—— 她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可到底为什么,她还是没能真的杀了他呢。 心口剧烈的酸痛起来,杀意与恨意一起在胸腔中冲撞,14岁的天外沙罗几乎要被这种痛苦撕碎了。她不得不用双手捂着眼睛,压抑着撕裂什么、割开什么的冲动。 和樱井流人相识,是去年秋天的事。 那一天,她去银行办事,不巧的是,有一伙持.枪.劫.匪也正好光顾了那家银行。当他们把枪.口对准一个抱着小孩的女人时,有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生冲出来挡住那颗子弹,母子两人才没有受伤。 而后,劫匪从母亲怀里揪出小孩,打算把他当人质威胁外面包围的警.察时,天外沙罗主动站了出来。 “比起又哭又闹的小孩子,还是安静听话的学生更好一点吧?” 她如此说道。 不知道是被她说服了,还是别有居心,劫匪一边嗤笑着“居然有个想当英雄的蠢女人”,一边将枪.口转向了她。 劫匪放下小孩的时候,那个妈妈立马扑上去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在抚摸一遍小孩,确认孩子安然无恙后,她才抬头望向天外沙罗,脸上是担忧、愧疚、恐慌、不安与安心混合的复杂神情。 沙罗只是回以一个无言的微笑。 并不是不紧张。 只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对,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在走出大门的一瞬间,被劫匪卡着脖子用枪抵住太阳穴的沙罗,用藏在手指间的刀片,沿着劫匪持.枪的手臂狠狠划了下去! 伴随着枪.支落地的声音响起的,是劫匪声嘶力竭的惨叫。 而沙罗只是用另一只没有拿刀片的手,轻轻捂住自己那溅满鲜血的脸颊。那湿热的铁锈味让她微微蹙起眉头。 ……好臭。 她想。 在她这一手之后,警.察很快就拿下两名劫匪。然而她也被请到警.察.局。与她谈话的老警.察神色复杂的告诉她,被她划伤的那名劫匪,因为手臂伤势过重,不得不进行截肢手术,失去了整条右臂。 “哦。” 沙罗只是冷淡回答。 一旁的年轻警.官敲敲桌子,用锐利的眼神望着她,那目光如刀锋一般,似乎能把她整个人剖开。 “你一开始就知道那一刀会有什么效果,所以才割下去的吧?” 知道那一刀能废了他整条手臂吗? “当然。”沙罗理所当然似的回答,“不然我为什么要出来做人质呢?” 从一开始,她所瞄准的就是那条手臂上浮现的、只有她才能看到的“线”。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只要沿着那条“线”切下去,什么样的东西都能很轻易地切开。 她原本就打算切掉那只拿着枪的手臂。 “而且,这是最有效的方式,不是吗?”沙罗反问两名警.察。 老警察一时说不出话。 年轻警.官倒是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没错,这的确是最有效的方式。” 他说。 “可是,你没有任何罪恶感吗?” 一个13岁的女孩子,刚刚脱离小学进入国中的年纪,一般来说,会如此冷静的决定去割伤另一个人吗?会在知道有人因为她的举动失去一条胳膊后,对此一点也不愧疚、恐慌、后悔吗?会像现在这样,平静到可以说“毫·不·在·意”吗? “为什么,要有罪恶感?”沙罗的声音有些好奇,“我做错了吗?还是说,即使被枪顶着脑袋,随时可能丧命的情况下,我也不应该伤害他吗?” “你没有做错。你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这一点不论在法律还是情理上都没有错。” 年轻的警.官并不被少女的发言所动摇,那张端正俊美的脸庞上,有一双锐利而冰冷的眼眸,刀锋一般凛然,无视一切障碍,笔直地刺入着她的内心。 “错的是你的想法。不理解生命宝贵的人,就不会尊重生命。任何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意识不到生命的重量,继续保持那种轻视的态度,你总有一天会走向错误的道路。” 老警.察连忙制止他:“喂!响也!说的太过分了!” 沙罗看着被称为响也的年轻人,轻声问道:“我错了吗?” 年轻的警.官看着她,问:“对你来说,生命是什么?” “……” 天外沙罗无法回答。 “等你找到答案后,你就明白了。” 他淡淡说道。 可就算他这么说,沙罗依然不明白。 她甚至无法很好的理解生与死的差别。 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推门进来,两位警.察同时起身向他行礼,喊了他一声“下田署长”。 “笔录应该做完了吧,沙罗?”他微笑着问道。 “嗯。”沙罗点点头,“我现在可以回去吗,波奈夫叔叔?再晚的话,会错过巴士。” “沙罗是我朋友的女儿,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可以说,她就像我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我了解她,她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不会做坏事。既然已经做完笔录,她应该可以回去了吧?” 署长下田波奈夫问老警.察,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转而看向年轻警.官。 “饭田也没有意见吧?” 名为饭田响也的青年只是点了一下头,便移开了视线。下田波奈夫扶着天外沙罗站起来,陪她一起朝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像一个真正的爸爸一样责怪她今天的行为实在是莽撞,有没有想过遇到危险怎么办。说完,他还苦口婆心的劝她行事多想想别人,不要让人担心。 “你看,连那个男孩都在担心你。” 下田波奈夫指指一个站在门口的男生。那是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孩,修长的双腿随意站着,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白衬衫的下摆被晚风拂动,露出腰上缠着的、犹带血痕的绷带。 天外沙罗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是替那对母子挡下子弹的……你没事吗?” “嗯,没什么事。”男生露出一个孩童般纯真明朗的笑,“大概是我运气很好吧!子弹只是擦着腰过去了,虽然出血量有点吓人,不过没什么大碍,养几天就好了。不过啊,我看到你主动替那孩子做人质的时候,真是吓了好大一跳呢!因为太担心了,所以刚换好药就过来警.察.局这边等你了。总要亲眼看到你平安无事才能安心啊。” “……谢谢。” “不用向我道谢啊。”男生微笑着说,“你真的很勇敢呢。” “嗯?”沙罗不解的歪了歪头,“为什么,这么说?” 男生摊开双手,说道:“因为那时候,你很害怕吧。我倒在地上,所以看的很清楚——你的脚,一直在发抖呢。” 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吗? 怎么可能。 就算能看到带来毁灭的“线”,就算知道只要沿着“线”切开就能解决——那时候的天外沙罗,也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不论她究竟在害怕什么,她都是会害怕的。 男生对她说:“虽然很细微,不过,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 只有这一个人,看到她那时候有多害怕。 他笑着对她伸出手来。 “我叫樱井流人。” 她迟疑了一下,握住那只伸来的手。 “我是……天外沙罗。” 五个月后。 天外沙罗成了樱井流人的女朋友。 第03章 # 03# 天外沙罗和樱井流人在不同的学校上学,交往之后也只有上下学的时候才能见面。每天早上,她都能看到流人提着书包在门口等她,见到她来,就接过她的书包背在肩上,和她一起朝学校走去。下午放学之后,他又会在校门口等她。流人是很受女生欢迎的男生,每次她结束社团活动,都会看到他周围围着一圈女孩子。每到那时,她就会一语不发的走过去,紧紧抱住流人的手臂,像是小动物宣誓主权一般。 这幅场景被阿律撞见了几次。某天,阿律和她一起在天台吃便当的时候,忍不住问她“真的没问题吗?” “什么?”沙罗放下果汁,奇怪的看向他。 阿律全名饭岛律,和天外沙罗也算青梅竹马。他的外祖父饭岛蜗牛是一位幻想小说家,专写一些妖怪故事,自幼在淀山的山村长大,而天外家又是当地的大地主,因而二者之间也算有些交情。 天外沙罗七岁被送回天外家的时候,曾经引起许多骚动,再加上她总说“房间里有个人”“那边的老奶奶是谁”“叔叔你怎么背着个姐姐”之类的话,她外祖母就请来了少年时同样被传言“看得到妖魔”的饭岛蜗牛来看看情况。 天外沙罗与饭岛律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因为年纪相仿,从小学到国中都在同一所学校,两人不仅是青梅竹马,也是彼此唯一的朋友。 “我是说,那个男生看起来很不可靠的样子,沙罗你和他交往真的没问题吗?”饭岛律一边咬着土豆饼一边问,“我已经从我们班好几个女生口中听到他的名字了。” “……” 沙罗沉默着用筷子戳戳便当盒里的饭团。 阿律的担心她不是不能理解。流人在对女孩子的态度上,实在有些轻浮了。他对每个女孩子都很好,所以,很容易让她们误会吧。 不。 她心里很明白,那也许不只是误会。 只是…… “我想相信他。”沙罗垂下眼帘,“流人君是个好人,所以,我想相信他。” 想相信他对她的感情是真的。想相信他不会让她伤心。 爱情的羽翼能蒙住最睿智的双眼,更何况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 “这样啊。”饭岛律虽还是很担心,但也不好多说,只好转移了话题,“说来,你记得我们班的雨宫萤吗?” “雨宫……萤?”天外沙罗思考片刻后想起来了,“是雨宫家的‘小公主’啊。” 听见那个绰号,饭岛律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吐槽好:“你居然也会听女生八卦么,连这个都记得……算了重点不在那。” 他顿了顿。 “雨宫同学的父亲和姑姑先后出事的事情,你还记得吧?听说她母亲在她小学的时候就因病过世了。她现在没有其他的亲戚,只有她姑夫是她的监护人。” 天外沙罗抬起眼来:“怎么了吗?” 饭岛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最近,雨宫同学很不对劲。” …… 放学回家的路上,天外沙罗和樱井流人说了这件事。 “听说她最近常常请假,还是断断续续连着好几天都不来上课的那种。就算来上课,精神状态也非常糟糕。阿律说,只是短短两个月而已,她整个人都瘦了好几圈。” 樱井流人问道:“是因为父母过世,对她打击太大了吗?” “根据从老师那打听来的消息,替她请假的男人是那么说的。但是,还有个地方很不对劲——雨宫同学不吃午饭。” 流人的脚步一顿:“不吃午饭?是因为不能吃还是……” “不知道,国一刚开始的时候还是能正常吃饭的。经常和几个好朋友一起吃学校的营养午餐,啊,好像也会从家里带便当什么的。但是最近两个月,不要说便当了,连营养午餐也不吃了。偶尔吃点东西也会露出很惊恐的眼神……阿律跟我说,他注意到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天外沙罗的声音停了停。 “雨宫同学每次请假,好像都是她在学校里吃了东西的第二天。” 流人沉思道:“那还真是很不对劲啊。” “我想拜托警.察调查看看。”天外沙罗将长发捋到耳后,“希望是我和阿律想太多了。” “我倒觉得你们不是想太多了。”樱井流人笑着揽上她的肩,“我陪你一起去吧?多个人也安全一点。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能打的。到时候我会保护沙罗,为沙罗而死也没关系哟~” “谢谢,流人君。”沙罗将头靠在他肩上,微微笑着说,“不过,不用了。我会保护流人君的。”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樱井流人的动作顿了顿,而后才笑着说“这样啊,那就拜托沙罗了。” 如果天外沙罗这时候抬起头来的话,就能看到,樱井流人俊美的脸上,分明噙着一丝苦笑。 两人一起到了新宿警.察署,在署长下田波奈夫的指示下,两位年轻警.官接下这个案件,其中一位就是那天盘问沙罗的警.官饭田响也。他们原本想将两名国中生打发回家,但天外沙罗坚决不肯。在两方就要争执起来之时,樱井流人摁住沙罗的肩膀,笑眯眯地提出异议: “你们没有搜查令吧?贸然前去,对方不让你们进门,你们也没有办法吧。而且警察来访会惊动对方,万一将雨宫同学陷入更糟糕的境地呢。” 饭田响也打断了另一个警.官想要劝阻的话。 “确实。同学拜访是更好的突破方式。”他看着两人,“那就跟过来吧。一会儿我们在车里监听,由你们两个去拜访。” “响也!”旁边的警.官一脸不赞同,“他们只是两个孩子!” “那又如何。”饭田响也笑了一下,冰一样冷冽的笑容,“孩子也有孩子的用场。” “别把孩子扯到这种事情里来啊!” “这是最有效率的办法。不是吗?” “……” 另一位警官哑口无言,饭田响也率先向外走去,显然不打算和搭档多废话。 他一边走一边问沙罗:“你那个同学今天也没来吗?” 沙罗点点头:“这是第三天了。” “这样。”饭田响也颔首,“那可能有点麻烦了。” 沙罗沉默不语,她也不对雨宫萤的状况抱有什么乐观想法。 至于原因—— 天外沙罗默不作声地望了一眼身边的少女。 少女穿着黑色的老式水手服,飘浮在半空中,对她绽开一个微笑。 …… …… …… 饭岛律是因为注意到雨宫萤的异常,才特地向自己提起她吗? 当然不是。 无论是饭岛律还是天外沙罗,都是这个班级的边缘人士,他们没有别的朋友,也不与别人共进午餐,自然也不可能注意到班里有谁没有吃午饭。事实上,饭岛律姑且不提,天外沙罗连雨宫萤是谁长什么样都不记得。 将雨宫萤的种种异常告知他们的,是这个自称“九条夏夜乃”的幽灵。 据她自己说,她是这间学校的地缚灵,因为很喜欢温柔可爱的雨宫萤的缘故,所以一直都注视着她。见到雨宫萤最近的情况十分心焦,于是到处寻找能帮到她的人。非常偶然的,让她发现了饭岛律可以看见妖怪和鬼魂的事。 是的,就像他外祖父饭岛蜗牛一样,饭岛律也看得到妖魔。他能与天外沙罗做这么多年好朋友,就是因为他们是【同类】。 一样能看到不为常人所见之物,一样注视着幽冥与黑暗,一样在与旁人格格不入的异常之中长大。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天外沙罗在看得见妖魔之外,还看得见能带来毁灭的“线”。 也许就是因为如此吧,那个时候,临死的饭岛蜗牛才会摸着她的头,用那种愧疚与安心混合的神情对她说,“律就拜托你了。” 言归正传。 被名为“九条夏夜乃”的幽灵缠得没有办法,饭岛律只好来拜托天外沙罗,虽然他的本意是一起调查,但在听这一人一鬼说完之后,沙罗毫不犹豫将饭岛律三振出局。 “阿律太没用了。”她毫不犹豫的说道,“所以阿律不许掺合进来。” 饭岛律被打击得一阵摇晃:“……不,怎么说我也是男人……” 天外沙罗上下打量他一番,摇摇头:“没用的男人。” “……你再这样下去很容易失去我,沙罗。” “阿律很没用。”她又重复了一遍,在饭岛律暴起之前话锋一转,“万一你受伤了怎么办?” “……”饭岛律沉默下来。 “所以,交给我吧。”沙罗微笑着说,“我和没用的阿律不一样,我能解决掉的。” “虽然很感动于你的友情。但是沙罗——”饭岛律嘴角抽搐,“你再说我没用我要生气了。” …… …… …… 饭田响也和他的搭档将那辆外出用车开出车库时,在樱井流人没注意到的地方,天外沙罗用那双漆黑的眼瞳静静注视着九条夏夜乃。 一直带着黑猫一样的微笑的少女站直身体,深深向她鞠了一躬。 “那孩子就麻烦你了。” 她的声音低沉。报出一串地址。天外沙罗在脑内市区地图回忆了一下,那应该是位于某个富人区的豪宅。 “她现在就在这里。” 九条夏夜乃如此说道。 第04章 # 04# 一行人来到那所豪宅附近,沙罗接过饭田响也递来的小型窃听器,藏在制服口袋里,与流人一起下了车。走到门口时,她示意流人站在自己身后,又从书包里拿出笔记和自己的作业作为伪装,方才摁响了门铃。 叮咚。 叮咚。 叮咚。 门铃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豪宅里回响,几乎令人毛骨悚然。然而沙罗却并没有迟疑,持之以恒的摁了下去。 “不在吗?”樱井流人问道。 “大概是想装作不在吧。”沙罗小声回答。 似乎是屋里的人感觉到这份誓不罢休的耐心,门从里面打开了,男人阴郁的脸庞在阴影中浮现,那双苍青的眼眸如同鬼火一般睨视着天外沙罗。 “你有什么事?” 他的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带着明显的不耐与厌恶。天外沙罗却仰起脸来,对他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灿烂得让樱井流人都感到恶寒的程度——天可怜见,他和她认识这么久,她从来没对他这么笑过啊! 天外沙罗举起手里的笔记和作业,用元气十足(却让窃听器那头的两个警官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声音开朗的说道“我是来送笔记的!” “啊,忘了自我介绍了!”她冒冒失失地吐吐舌头,“我是小萤的朋友,我姓天外,天外沙罗,叔叔就是小萤的姑夫吧?小萤一定有跟您提起我吧?因为她这几天都没有来学校,我怕她跟不上,所以带了笔记过来。” 男人阴沉着脸,也不去接她的笔记,只是定定的看着她,好像要看到她骨头里去一样。 天外沙罗脸上适时的露出了迷惑的表情,用天真的声音问他:“叔叔你不让我们进去吗?” 男人的目光转向她身后的流人时,顿时变得险恶起来,像是野蜂剧毒的尾针,他的声音沉得更低,带着很强的攻击性。 “那个男的是怎么回事?他身上那身校服是其他学校的吧?他来做什么?” 沙罗微微眯起眼,下一秒,她将右手抵在唇边,露出一个迷惑性很强的可爱笑容,连措辞都带着一种动画式的撒娇味道。 “诶?樱井是我的朋友啦,他不认识小萤,只是我硬要他陪我来的。” 听到樱井流人不认识雨宫萤,男人的脸色略微好了些,但还是牢牢挡着门口,没有让他们进去的意思,他伸手欲拿沙罗的笔记,她却像是举累了似的,将本子抱在胸口,睁着一双大眼睛很无害的看着他。 “小萤生的什么病啊?我们能进去看看她吗?好几天没见到小萤了,我真的很想见见她啊。” “她得了重感冒,传染给你们就不好了。” 虽然说的是关心的话,男人的语调里却没有一丝关心之意,他冷着脸将他们往外推,沙罗却向前一步,再度将笔记递了出去。 “那就麻烦叔叔帮我把笔记交给她吧,要是小萤回来跟不上功课就不好了。” 尽管男人很想说不需要,但递到他鼻子底下的笔记本却容不得他说不。他脸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还是后退一步,伸手接过。 就是现在! 沙罗瞅准他抬手的间隙,一矮身就从他腋窝下面钻了进去,利落地踢掉制服鞋,像一只轻盈的小鹿一样,几步蹿进屋子里,回头冲男人做了个鬼脸。 “骗你的。” 男人想揪住沙罗的衣领把她丢出去,却被樱井流人挡住,人高马大的少年笑眯眯地拦着他,男人一时竟无法轻易越过。 “小沙罗也是担心朋友,让她们见一面有什么不好?”他灵活闪过男人挥过来的拳头,“还是说有什么绝·对·不·能让她见到雨宫同学的原因吗?” 沙罗冲着空荡荡的屋内大声喊着:“小萤!我来看你了!小萤?雨宫萤!快出来啊?” 男人激动起来,一膝盖重重击在流人腹部,顶得流人弓下腰跪倒在地,他转身就打算去抓天外沙罗,却被樱井流人扯住脚踝。他用力踢开流人的手,然而这时流人已从方才那阵令人晕眩的剧痛中回过神来,往前一扑,抱住男人的膝盖,两人一起跌倒在地。 “你也要把夏夜乃从我身边夺走吗?!” 男人苍青色的眼眸燃起凶光,恶鬼一般,他将手在腰间一探,摸出一把小刀。弹簧一跳,锋利的刀刃闪着森寒的光。 流人见状,毫不犹豫地扑上去,与他缠斗起来,一边缠斗一边嘲屋里大吼: “沙罗快跑!——啊!!!” 樱井流人捂着肚子倒下,鲜血沿着他的指缝淅淅沥沥地滑下。男人将还沾着血痕的刀握在手里,大踏步朝沙罗的方向追过去。 在流人缠住男人的时候,天外沙罗已经依照九条夏夜乃的指示跑到地下室,看着那被铁锁紧扣的门扉,她心头一阵无名烦躁,眼中蓝光泛起。 必须在警察进来之前打开这扇门,否则她这次私闯民宅的行为,必然会有法律上的后患。 刀光一闪。 铁锁脆弱得就像橡皮泥捏成的一样,在她刀下咔嚓一声断成两截。沙罗毫不犹豫地抬脚踹开门扉,在看清门里的情景时,她的瞳孔骤然紧缩。 小小的少女昏倒在抽水马桶旁,马桶蓄水箱的盖子摔碎在一旁,水箱里只有一点混着尘泥的污水痕迹。在少女苍白的脸颊上残留着掌掴留下的淤青,脏兮兮的百褶裙下,细瘦的腿脚上施暴的痕迹清晰可见。她那张泛着惨青的脸庞上,嘴唇因为脱水而起皮。 地下室里泛着一种莫名的恶臭。那是排泄物发酵产生的酸臭味。 可以想见,被关在这里的这几天,少女都是依靠抽水马桶里的水勉强维持生命的吧。 流人的惨叫响起,紧随其后的是一连串脚步声。 她缓缓转过身来,莹蓝的双目在黑暗中闪动着危险的光。 那个男人就这样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手里还高举着滴血的凶刃。 天外沙罗面无表情地握紧刀柄。 在她的视野之中,黑红的“线”已将这人撕得四分五裂。 第05章 # 05# 男人朝她冲来,手中的凶刃闪着冰冷的光辉。 被发现了!被发现了!杀了她!杀了她就没人能从他身边再·度夺走夏夜乃! 他在心中如此嘶吼着。 少女微微弯下腰,那是一个蓄势待发的动作,右手紧握着湿热的刀柄。 首先,切开刀身上的“线”吧,然后,将这柄刀刺进他咽喉上的“点”。虽然不知道成功躲过那一刀的可能性有多少,但只要让她刺进那黑红的“线”与“点”,就是她赢。 沙罗如此冷静的想道。 千钧一发的瞬间,一声巨响打断这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唔……啊……” 男人带着惊讶的表情倒下。 到底发生什么了?他不明白。 但是,有一件事,他却清晰的感受到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就是炸裂一般爆发开来的痛楚。 男人栽倒在地,抱着自己的腿,发出不成人声的嚎叫。 小刀掉落在一旁,鲜血从他膝盖处源源不断地涌出,不多时便积聚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在他身后,方才一枪打碎他膝盖的饭田响也警官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走到匍匐在地的男人身旁,一脚踢开他身边的小刀,从口袋里拿出一副警.用.手.铐,俯身铐在他双腕上。 “雨宫集团董事长黑崎保,不,或许该叫你‘国枝苍’吧。” 听到那个名字,男人用恶狼一般的眼神狠狠瞪着饭田响也,然而年轻的警.官却丝毫不为所动。以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语调继续说了下去。 “贵社前任董事长雨宫高志先生去世之时,我便开始怀疑其中是否另有隐情,后来他的妹妹雨宫玲子女士意外坠海身亡,我便将怀疑目标锁定在你身上。经过长期调查之后,我发现,你与雨宫高志先生的妻子雨宫夏夜乃女士曾经是恋人关系。” “不要叫她雨宫夏夜乃!!!”似乎是被这个姓氏激怒了,男人剧烈挣扎起来,“该死的雨宫!是他从我身边夺走了夏夜乃!夏夜乃是我的!我的!!!” “很遗憾,不管你怎么说,雨宫夏夜乃女士仍旧是抛弃了你,选择嫁给雨宫高志先生。你为此出走异国,并且在国外从事过不少违法活动,最后以‘黑崎保’这个名字回到日本,娶了雨宫高志先生的妹妹,并通过这桩婚姻谋算了雨宫集团的股权吧。” 饭田响也从拿出一条手帕撕开,系在男人膝盖上,免得他因失血过多而死。 “夏夜乃女士在多年前已经过世,雨宫先生和你夫人去世之后,因为没有其他亲人,雨宫高志先生的独女——雨宫萤小姐——你以姑夫的身份成了她的监护人。她和她所继承的巨大财产,一并落入你手中了。” 饭田响也警官起身,看了一眼那昏迷的少女,又转向地上的男人,眼神如刀锋一般冰冷而锐利。 “现在,黑崎保,我以非法拘禁、虐待儿童、故意伤人、杀人未遂四项罪名,将你逮捕。” 另一位警官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大衣衣摆上还带着血迹,他一边打电话叫救护车,一边跑过来查看那边昏迷的少女的情况。随着他抱起少女的动作,天外沙罗终于看清了那名少女的脸庞。 她不由得怔住了。 沙罗的目光从少女的脸庞上移开,转到那个正跪在男人身边,徒劳地捂着他膝盖伤口的水手服少女脸上。 真像。 像得就好像把dna检验报告刻在两人脸上一样。只要看一眼,就能觉察出那两人之间的血缘关系。 再联系之前警官口中,雨宫萤的母亲的名字。 ——夏夜乃。 什么学校的地缚灵,什么担心朋友,全都是谎言。 九条夏夜乃和雨宫萤,是母女。 看着昔日的恋人一次又一次的虐待着自己的女儿,无法忍受这一点的幽灵,徒劳地尝试着向外界求援。 沙罗如此判断。 然而她已经失了探询的想法。在确认警.察已经控制住情况后,再不迟疑,迈步朝客厅跑去。 经过饭田响也身边时,她扔下冷冰冰的一句话。 “如你所愿,警.察先生。” 到这一步还不明白自己被利用了,那未免也太愚蠢了。 饭田响也警.官恐怕早就盯上这个名为“黑崎保”的男人了,只是苦于没有他杀人的证据,所以才一直都没有行动吧。 自己以担忧雨宫萤的安全这个名义送上门来,对他来说是正中下怀吧。 警.察没有搜查令就私闯民宅是大事件,但如果换成是未成年的国中生,再加上“担心朋友”这种理由,就算闯进民宅,大概只要教育几句就会被草草放过。如果这两个学生在这一过程中发现了什么事件——比如虐待或者强.奸儿童——那么,警察介入就变得理所当然。在后续调查之中,也许还能发现什么与之前两名死者有关的证据…… 至于未成年的国中生在面对杀人嫌疑人的时候,会面临什么样的风险,会不会救援不及时…… 那位警官,完全不在意吧。 对他来说,只要能破案就够了。 他就是那种人。 沙罗的眼神越发冷冽。在看到樱井流人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好像被冻结了一样。 所以,果然还是她的错吧。 随便将这么脆弱的人,拉进这么危险的事情里……果然还是错了吧。 不该答应的。 就算流人君怎么说,她都不该答应的。 因为…… “别露出这种表情啊,小沙罗。” 坐在血泊中,樱井流人对天外沙罗露出苦笑。 “我伤的也没那么重,你看,这不是已经包扎好了吗?” 看着流人身上多出来的那些黑红色,天外沙罗无言的摇了摇头。 变多了。 那些喻示着死亡与毁灭的“线”与“点”。 在她的视线里,那些黑红色的线条有如绽开的伤口一般,缓慢的流动、扩大。好像下一秒就会将流人撕得粉碎一样。 不要。 停下来。 天外沙罗摇晃了一下,艰难地朝樱井流人走去。直到伸出手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居然在颤抖。 想要触碰,又不敢触碰。 想要确认那黑红线条的存在。 不敢触碰这如此脆弱的身体。 脆弱得好像只要用手指轻轻一碰,就会在她面前整个崩碎、垮塌的人。 不敢碰。不能碰。 多么脆弱……多么脆弱…… 就在此时。 樱井流人握住了她的手。沙罗浑身一震,缓缓抬起眼来。 太好了。没有碎掉。 确认到这个事实的瞬间,她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别怕。”樱井流人对她微笑,“虽然很痛,不过我健壮得就像一头牛,这点小伤很快就会好。” 他将她抱进怀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所以,别害怕了,小沙罗。” 不可思议的,颤抖停了下来。 沙罗迟疑着,缓缓抬起手来,避开那些危险的线条,环抱住流人。 温暖的。完整的。人的身体。 “对不起,流人。” 在救护车尖利的鸣笛声从屋外传来时,沙罗将脸埋在流人怀中,以呢喃一般的语调对流人说道。 “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把你……带到这种地方来了。” 再也不会让如此脆弱的你,来到这么危险的所在了。 流人的呼吸一滞,面上流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如果沙罗抬起头的话,一定会为他的眼神感到惊异吧。 那是喜悦与失望混杂的,叹息一般的眼神。 天外沙罗一直没有抬起头来,所以她也没有看到。 第06章 # 06# 那天,救护车一共将三个人送进医院。雨宫萤和樱井流人被送去急救,黑崎保被送去骨科。幸运的是,前两人并无大碍,雨宫萤虽然很虚弱,但只要好好调养就会好起来,樱井流人的伤口没有伤到内脏,所以只要预防感染好生修养即可。 只有黑崎保,因为子弹的位置不太好,以后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听到医生解释完,天外沙罗默不作声的点点头。走出医生办公室后,她看着虚空,冷冷开口。 “这样,你满意了吗?” 穿着黑色水手服的少女在虚空中现身,沉默着向天外沙罗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她的神情很是苦涩,“这次……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的确是给我添了很大麻烦。”天外沙罗的声音有如坚冰一般,“如果你一开始就把事情说清楚,我就不会带流人过去,他也就不会遇到危险了。” “真的……非常抱歉……”少女将头低得更低了。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什么原因都无法成为你把无关的人牵扯到你·的·软·弱里的理由。”沙罗的神色越发严厉,“害怕我们不相信你的话?害怕我们不接受你的委托?还是害怕我们用有色眼镜看待雨宫萤?连事实都不肯说出,用欺骗这种手段把弱小的家伙骗去拯救你的女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去的是阿律——那该怎么办?” 如果去的是阿律,又笨又没用的阿律,那要怎么办? 阿律自己是无法说服警察去调查的,小孩子的怀疑没有成熟的大人会理会。就是因为清楚这一点,他才会拜托和下田波奈夫署长交情很深的天外沙罗。 如果去的是阿律的话,没有警察陪同,没有武力值,也没有其他同伴的阿律……一个人去黑崎保的地盘,去盘问这个疯子的话…… “阿律也好,流人也好,他们都是很脆弱的。” 沙罗的声音微微发着抖,压抑到极致,却透着一触即发的怒意。 “太脆弱了……一碰就会坏掉……所以他们不该去危险的地方,我一直不想让他们去危险的地方。可你却骗了我。” ——让我以为那里并没有危险到【流人不可以去】的地步。 “无论要我为我的愚蠢和自私道歉多少次都好……”九条夏夜乃将腰弯成九十多度,完全抬不起头来,“非常、非常抱歉。” “够了。” 天外沙罗转身,背对着九条夏夜乃,似乎再也不想多看她一眼。 “你还是陪着雨宫萤吧。你的时间……不多了吧。” 九条夏夜乃一怔,而后苦笑:“你看得出来么?” “啊。”天外沙罗应了一声。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这个幽灵身上的“线”,未免也太多了。 “能在我的时间结束之前,将萤救出来,真的,非常感谢。”九条夏夜乃再度鞠了一躬,“也谢谢你阻止了苍,没有让他犯下更严重的罪行。” 天外沙罗没有说话。 长期的幽灵生活让她很久都没有和人好好交谈过,那些过往憋在她心底憋得太久,已酿成苦涩的毒酒,在即将消失的现在,九条夏夜乃忽然很想和什么人倾诉一下。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一位绅士收养了一名混血男孩,后来他与绅士的女儿相恋。在绅士死后,女孩的叔父想要将男孩逐出家门,为了保护男孩,女孩开始绝食。只要不是男孩亲手做给她的食物,她就什么都不吃。叔父无奈,只好让男孩留下来。两人的恋情近乎疯狂,然而,在高中二年级时,女孩却突然和男孩分手,嫁给了一直爱慕她的有钱人家的少爷。男孩怒而出走海外,女孩大受打击,大病一场,几乎丧命。后来,她生下一个女儿,取名叫萤。 萤,雨宫萤。 生下女儿几年之后,她得知男人死在海外。她顿时一病不起,不久就过世了。然而他却并没有死,在她的女儿十三岁时,他改头换面,以“黑崎保”这个名字回到日本。 他想要报复、也想要夺回负心的女人,然而她却已经去世了。男人顿时陷入疯狂,他狂乱的报复着她的丈夫,娶了她丈夫的妹妹,谋夺了雨宫家的股权,又先后逼死二人,夺得了她女儿的监护权。 宛如艾米莉·勃朗特的小说《呼啸山庄》一样的故事,然而却又有着决定性的不同。 男人已经疯了。失去恋人的打击让他发狂,于是,他决定让恋人在仇人的女儿身上复活。 首先是用食物操纵她,只让雨宫萤吃他给她的食物,只要她吃一口其他人给的食物,就将她拖到地下室里拘禁,用暴力和禁食逼迫她屈服; 然后将她改造成夏夜乃,在那黑暗的地下室里,他给她换上夏夜乃的衣服,逼着她用夏夜乃的语气说话,摧毁她的人格,逼着她变成夏夜乃; 接着攻击一切接近她的男性,一切可能发现他的秘密的人,不允许任何人从他身边再度夺走“夏夜乃”。 “可是……萤是苍的女儿。” 九条夏夜乃带着苦涩的神情说道。 “他的亲生女儿。” 当年的夏夜乃,就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孩子,才会嫁给雨宫高志。 “所以,我一定要阻止他。” “就算杀了他,也要阻止他。” 不能让他继续伤害萤了。再这样下去,萤就要被他毁了。到那个时候,就算他清醒过来,就算他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阻止了苍。” 在他将雨宫萤当成九条夏夜乃,犯下玷污亲生女儿的罪行之前,阻止了他。 在她的过错毁掉自己的亲生女儿之前,阻止了他。 天外沙罗转过身,无言的凝视着九条夏夜乃。 黑红的线条正在吞没她。喻示着死亡的“线”就像被无形的手涂抹着一样,在幽灵身上扩散开来,一点一点,自下而上的,将她吞噬。 “你是为了你的女儿,才会留在人世的吧。” 在死后,成为女儿的守护灵。 多么讽刺,为了保护两个人的孩子才忍痛离开深爱的男人,这份背叛却导致了恋人的疯狂,并且在十几年后,将罪孽蔓延到了女儿身上。 一个母亲要怎么忍受那种痛苦呢?看着女儿因为自己愚蠢的过错,日复一日的遭受着非人的折磨。从肉.体到心灵都逐渐被昔日的恋人摧毁—— 她曾经有多爱那个男人,就会有多愧悔。 最后,为了不让事态步入无可挽回的禁忌深渊,她不得不再一次背叛他,亲手将最爱的男人送进监狱。 “等待着我的,一定是地狱吧。” 九条夏夜乃微笑着,一边流泪一边微笑。 “会的吧。”天外沙罗淡淡说道,“不过,那个男人,也会下地狱的。” 她的罪是背叛所爱之人,将别人卷入自己的软弱。 他的罪是逼死无辜之人,还将无罪的弱者卷入自己的疯狂。 疯狂的爱情,疯狂的恋人,最后一定会在地狱相见吧。 “到那时候,你再对他道歉吧。” 天外沙罗看着病房,语调淡漠。 “我对你们的故事不感兴趣,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雨宫萤得救了。” 这个故事里最弱小最无辜也最受尽迫害的那个女孩子,从这个泥潭里,得救了。 “是啊……萤得救了。” 黑色的线条将她彻底吞没的瞬间,九条夏夜乃微笑着点点头。 “对我来说,那就足够了。” 那就是她最后的话了。 灵体破碎的声音,啪嚓。 无数细小的光点在长廊里散去,有如阳光下金色的尘埃,如此美丽,如此哀伤。而天外沙罗只是静静注视着那些尘光消弭,在她的视野之中散去。 她什么都没有说。就那样安静的,安静的目送着。 第二天,天外沙罗叫上饭岛律,两个人一起去看望雨宫萤。 她带来一道苹果泥。 春天的苹果十分昂贵,天外沙罗却不怎么在意。她外祖家在明治时期就是淀山的大地主,拥有广阔的土地和家产,她也算是大家小姐,从没吃过钱的苦,在这方面也就格外大方。她亲手挑选了熟透的苹果,切成小块隔水蒸透,然后再亲手用研磨碗磨成泥,拌上一点白糖,简单却格外美味。 她用瓷质的汤匙舀起苹果泥,一匙一匙的喂给雨宫萤。酸甜的果肉含在舌尖上,温温热热,瞬间唤醒几乎要被饥饿杀死的味蕾。雨宫萤秀美的脸上也泛起一丝血色,不复死人一般的苍白。 一个默默吃,一个默默喂。等到雨宫萤吃完一碗苹果泥,天外沙罗才开了口。 “以后,你可以尽情去吃你想吃的任何东西。不用害怕,也不用忍受饥饿。” 她摸摸女孩细软的发丝。 “不过,前提是养好你的胃。” 雨宫萤怔怔的望着她。 从被救出来以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女孩,直到现在,才终于确认了,自己已经安全了。那个疯子已经无法伤害她了。 再也不会有一只手,因为她吃了别人的东西就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拖进地下室,她再也不用回到那个黑暗而疯狂的地下室,在饥饿与焦渴中,扮演另一个人。 她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小孩子一样的哭法,毫无顾忌,丑的要命。 天外沙罗伸出手来,轻轻抱住她,一下又一下的安抚。饭岛律默默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放在沙罗手里。 苹果的甜香飘散在病房中,美好温暖,有如梦幻。 噩梦已经结束了。 不过,只是对于雨宫萤来说。 对于天外沙罗,却并非如此。 当她安抚好雨宫萤,提着带给流人的苹果泥,和饭岛律一起推开他的病房门时,看到的却是衣衫半解,正和一名陌生女生接吻的樱井流人。 保温桶打翻在地,滚落出来的果泥散发着甜腻的香味,腻得人头脑发晕。 天外沙罗的视野里,世界一瞬间被黑红的“线”与“点”所撕裂。 在行将崩塌的世界中央,樱井流人转过脸来,若无其事的对她微笑着。那笑容也被“线”撕得乱七八糟,让她看不分明。 耳中传来血液逆流时血管的砰咚声,伴随着疯狂鼓动的心跳声,一起扭曲了流人那带笑的声音。 他在说,你来了啊,沙罗。 第07章 # 07# 如果不是饭岛律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天外沙罗,估计第二天的报纸头条就是“惊异!女国中生分尸杀人!竟因男友出轨?!” “冷静点!沙罗!” 饭岛律从背后架着沙罗硬把她拖出医院,放下她的时候,只觉得两臂酸痛得仿佛刚和一头野牛搏斗过,他低头看向沙罗。只见沙罗依旧两眼通红,眼瞳中涌动着凶暴的蓝,一副全无理智的模样,他深吸一口气,抬手甩了她一个耳光。 “现在冷静下来了吗?” 骤然袭来的剧痛唤回沙罗的神智,她抬手抚上脸颊,无言地点点头。 饭岛律一时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像小时候那样,安慰似的摸摸她的头。 “那个……总之……你们好好谈一谈,也许有什么误会呢?” 他拙劣的安慰她,然而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可笑。那个姿势,那个表情,可能是误会吗? 沙罗闭上眼,低下头,片刻之后,她缓缓蹲下.身,双手捂住脸,声音从指缝间闷闷传出。 “明天再谈吧。”她的声音沉下去,“现在看到那家伙,我一定会忍不住的。” ——忍不住亲手杀了他。 被背叛的痛苦、不被爱的耻辱,野兽一般啃噬着她的心。 想杀了他,割开他的脖子,撕碎他的脸,让他再也不能露出那样的笑容。可在脑海中又有一个声音在说,我不想失去他。悲伤、愤怒、怨恨、慌乱、羞耻、破坏欲……数不清的情感翻搅着,几乎要将一颗心撕得粉碎。 种种冲动绞在一起,沙罗觉得自己都快被逼疯了。 爱原来是这么让人痛苦的东西吗? 痛苦到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饭岛律沉默片刻,单手扶着沙罗,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口。一下一下,像安抚受伤的小动物一样抚摸着她的长发。 “如果他让你这么伤心的话,那就和他分手吧,沙罗。” “……” 天外沙罗沉默良久,方才开了口。 “我要问问清楚。”她的身体微微发着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其他,“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呢? 当第二天沙罗在流人的手机里看到他和十几个女生的暧昧短信时,这个问题对她已经不重要了。 那一瞬间,她的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杀了他吧。 可是为什么—— 随身携带的小刀已经比在流人的脖颈上,沙罗却怎么也无法下手。握刀的手开始颤抖,那颤抖渐渐蔓延到全身,她咬着牙将刀刃贴近那黑红的“线”,只要轻轻一划一切就结束了,可是刀刃不住的抖动着,怎么也无法再进一分。 ——快下手啊!杀了他啊! 即使这样一遍一遍催促自己,牙根都咬出血,她却还是动不了手。 明明被刀抵在脖子上,樱井流人却笑了。 那是多么苦涩却又欢喜的笑,悲哀却也欣慰。 流人抬起手来,握住沙罗的手腕,手指松松搭在她的腕上,动了几动—— 是想要拉近呢,还是想要推离呢? 然而他最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那样握着,没用一分力气。 “第一次见到沙罗的时候,我就觉得,沙罗是我的理想型。” 樱井流人静静凝视着她的眼睛,那眼瞳里流动着异样的荧蓝,如此危险,却也如此美丽。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被那双眼睛迷住了。 在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死亡。 “还记得你砍劫.匪的那一刀么?你的动作那么利落,一点也没有犹豫,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是这个女孩的话,一定可以杀死我。” 那个时候,面无表情拭去脸颊上血迹的少女,那空虚冰冷的眼神,落在流人的眼中,是如此耀眼美丽。 “沙罗身上有我喜欢的一切特质,我无法不喜欢沙罗。” 他用的称呼不再是亲昵的“小沙罗”,大约是因为如此吧,听起来郑重的多。他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 “我喜欢沙罗。”他唇角泛起一丝苦笑,“但是,越是和沙罗相处,我越是意识到……沙罗是我配不上的人。” “沙罗对我说过,想要保护我对吧。听到那句话,我真的十分感动,也很开心。” 他的声音很轻。 “可我也在那时明白了,沙罗没法给我,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松开天外沙罗的手腕。静静站在那里,凝视着她的眼睛。 “你看,沙罗,你没办法杀了我的。就算我松了手,你也不会杀我。” “……” “我一直认为,只有杀了对方,才是爱的证明。我想要的女孩,是可以爱我爱到杀了我的人。” 流人不再逼迫她,而是后退一步,让脖颈离开了刀刃。一道细细的血线沿着他的皮肤滑了下来,他却依然微笑着。平静而苦涩的,微笑着。 “因为沙罗是好孩子。” 天外沙罗像是从未见过这个人一样,缓缓后退了一步,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着他。良久,那目光渐渐变成了厌恶。 “你给我的理由,就是这个?” 她甚至嗤笑了一声。 “就因为这么可笑的理由?” 沙罗用力把小刀扔到一旁,低声道:“在来之前,我为你想过很多理由。或许是我哪里不够好,或许是你喜欢那个女生更胜过我……那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她抬起眼来,眼神有如冰锥一般:“但是现在,我觉得自己非常可笑。” 同时和十几个女孩交往,即使是为了寻找理想女性,但这种行为本身,就没有一点真心可言。 “喂,流人。”沙罗冷冷道,“你喜欢的究竟是我们本人,还是我们身上的那个投影?你到底在我们身上找谁的影子?谁允许你擅自在我们身上投射别人的影子了?” 樱井流人始终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的答案,天外沙罗在许多年后见到樱井叶子的时候,才终于找到。 樱井流人在她们身上寻找的,是曾经为爱疯狂的母亲樱井叶子的身影。因为母亲曾经爱某人爱到杀了他,所以他也渴望那样的爱情。从来没有在生母那里得到过爱的流人,想要在别的女人身上寻找母亲的爱。或者说,他真正渴望的,是“被母亲所爱”。 天外沙罗在某些方面,确实与樱井叶子很相似。 所以流人说“喜欢她”这句话,绝不是假的。 只是…… 他们不适合。 “我现在也很想杀了你。”天外沙罗低声说,“可你不要误会,这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你骗我。” 她后退一步,用近乎憎恶的眼神冷睨着他。 “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说完这句话。天外沙罗便转身向外走去。 她走的那么坚决,那么快。像是迫不及待的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后来几乎是奔跑起来。 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所以她也没有看到,在她离开后,饭岛律从阴影处走出来,安慰似的拍了拍樱井流人的肩。 然后一拳重重打在他肚子上。 “‘杀意是爱的极致的证明’这种哲学命题我的确不懂。” 饭岛律额角青筋直跳,对着他的脸狠狠又来了一拳。 “但你能不能别把这当成你践踏别人的感情到处劈腿的理由啊!人渣!” 一脚将樱井流人踹翻在地,饭岛律赶紧朝外追过去。和天外沙罗青梅竹马也有六七年了,对她那双眼睛也算颇有了解。一旦情绪波动大就会看到布满毁灭之线的世界,这种情况下,他哪敢放她一个人在外面晃啊! “千万别出事……” 饭岛律一边跑一边咬牙道。 “我可不想在社会版或者殡仪馆看到那家伙啊……” 好在沙罗没让他提心吊胆太久。绕着学校转了一圈之后,饭岛律就在校园外的樱花树下找到了自己的青梅竹马。她正仰面倒在地上,用手臂遮着自己的眼睛。 她方才似乎是摔了一跤狠的,两个膝盖都擦破了,往外渗着血丝。饭岛律叹了口气,蹲下来,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简单的盖在她的膝盖上。 “站得起来吗?” 他问。 沙罗无声的摇了摇头。而后,向饭岛律张开双手。 就像小时候她每一次伤心的时候一样。 而饭岛律也无言的拉住她那两只手,放在自己脖颈上,顺势环上她的肩,用一种抱小孩的姿势将她拽起来,揽靠在自己怀中。 天外沙罗一语不发的将脸埋在他的肩颈处,双臂紧紧环着他的脖子。这样的姿势饭岛律自然不会感到舒服,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环抱着她,像小时候那样,一下一下地拍抚着她的背。 饭岛律感觉到,肩颈处渐渐被温热的液体濡湿。他闭了闭眼,将怀里微微发抖的女孩抱得更紧了一些。 “很痛吗?” 他问。 至于问的是膝盖上的伤口,还是心上的伤口,那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无论哪一个,都…… “很痛。” 沙罗轻声说。 “痛得我都要哭了。” 饭岛律忍不住揭穿她:“明明已经哭了吧。” “才没有哭。” 沙罗强压着不让哽咽的声音跑出来,但尾音的颤抖还是暴露了她。 “才不会为那种人哭。” “嗯,你没有哭。” 饭岛律叹了口气。转而提出另一个建议。 “要不要找几个妖怪去吓吓他?也算出一口气。” “不要。”沙罗的声音很是倔强,“我才不在乎他……这种人……这点小事,我肯定很快就会忘记的。” “嗯嗯,你肯定很快就会忘光的。” 饭岛律摸摸她的头,语调温和。 “所以只有现在,想哭就哭吧。” 尽情哭泣吧。那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只是年少时候看错了一个人。 只不过是他没有爱上真正的你,你也没有认识真正的他。 只是被这样的一个人,伤了心而已。 所以,为此哭泣,也没有什么丢脸的。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一天又一天之后,你总会忘记的。 你值得更好的。 下一次,不要再爱这种追逐幻影的男人了。 第08章 # 08# 搬进天外家的第二天,夏目贵志决定出去打工。 他想找一些夜班之类来钱比较多的兼职,好支付自己的生活费,尽量少给塔子阿姨他们增加负担。 不过在那之前,他要先得到现任房主人的许可才可以。至少,也要问清楚门禁时间。免得打扰到她。 夏目贵志在宅子里走动着,寻找天外沙罗。这间和式大宅有池塘也有长廊,占地面积大得让他有些叹为观止,在寸土寸金的东京置办这样一座宅邸,和用打火机点燃钞票海没什么区别。在他搬进来之前,她似乎是一个人住在这座宅邸里的。只有几个女工和园丁会定时上门来做些杂事。 绕过回廊,他看到一个小型道场。透过打开的纸门,他看见天外沙罗的身影。肩背笔挺,整个人如一把出鞘的刀,气势凛然而端正。当她挥下手中竹刀之时,他甚至听见利刃破风之声。 ……在练习剑道么? 夏目贵志本打算暂且离去,天外沙罗却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身向他走来。 “找我有什么事?” 今天她没有披那件华贵的小袖,只穿了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西裤。大约是为了方便行动,她将长发用檀纸高高束起。然而这依然无损于她那种官能性的美貌,因为剧烈运动过的缘故,她的嘴唇比昨日更显朱红,丰润得仿若一颗成熟的樱桃,轻轻一碰就会渗出甜美而芳香的汁液。 夏目下意识移开视线,将目光停在她握刀的手指上。 “是这样的,我想在课余时间打些零工,所以想问问沙罗小姐的意见。” “打零工?”天外沙罗挑了挑眉,“塔子给你的零用钱不够吗?” “不是那样。”夏目贵志微微提高声音,旋即又低了下去,“是我自己不想太麻烦阿姨和叔叔。他们肯为我出上大学的学费,我已经非常感激了。至于生活费,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再麻烦他们了。” “原来如此。” 天外沙罗将竹刀横在肩上,这个动作虽很男性化,几乎有些粗野了,但由她做来却别有一分帅气。她沉吟片刻,冲夏目贵志扬了扬下巴。 “说到兼职的话……你喜欢文学吗?” “啊?”夏目虽不明所以,却还是点点头,“空闲的时候会看些书……” “那就够了。”她笑,“要不要给我当助理?” 夏目一怔:“那会不会太麻烦沙罗小姐了?沙罗小姐愿意让我借住,已经非常麻烦你了。如果还要……” “男孩子不要这么啰嗦,会不讨女孩子喜欢的。”沙罗将竹刀拄在地上,玩笑似的说道,“事先声明,我的要求很高,做我的助理会很辛苦的。” “……那就麻烦沙罗小姐了。” 夏目贵志恭敬的对天外沙罗鞠了一躬。 “日后请多指教。” “也不用等日后。”沙罗将竹刀换到左手,率先朝主屋走去,“现在就跟我来吧。” 夏目愣了一下,连忙跟过去。通往主屋的青石小路曲曲折折,蜿蜒过池塘。沙罗的脚步踢踢踏踏,路过池边时,她顺手抄起正盯着池水里的红鲤流口水的猫咪老师,扔进夏目怀里。夏目连忙接住,被那重量坠得踉跄几步。 “你这女人干嘛啊?!”猫咪老师高声抗议。 沙罗回过脸来,露出一个坏心的笑:“逗猫啊。” “都说了我不是猫!喵!” “不要乱动啊猫咪老师!会掉下去的!”夏目十分头疼,“还有沙罗小姐……也别太欺负老师了。” “我才不怕掉下去呢!嗷嗷嗷!疼!” 这是摔了个四仰八叉的猫咪老师。 “不要,这么好玩。” 这是一口否决的天外沙罗。 “………………” 夏目深深叹了口气,感觉到一种别样的疲惫。 啊,这就是大城市的艰辛吗? …… …… …… 在主屋冲过澡并换好衣服后,天外沙罗一边披上华贵的小袖,一边指点夏目去拿自己的身份证件。 “既然决定雇用你,就算只是兼职,也要先签合同,可以吗,夏目?” “可以是可以。”夏目迟疑了一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问了,“沙罗小姐是作家,不知道是哪个出版社的呢?” 毕竟在夏目的印象里,似乎并没有名为“天外沙罗”的女作家——是用笔名了吗? “哦对,还没跟你说过我的笔名。” 天外沙罗恍然大悟的拍拍额头。她将和服衣袖上的折痕抹平,随口报出自己的笔名。 “写作用的名字是天外星野,现在呆的出版社是薰风社。” 噼里啪啦。 夏目贵志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 “天、天外星野?” 他张口结舌。 “那、那个有名的畅销书作家?!” 14岁时第一部小说就获得了薰风社的新人奖,十三年来一直笔耕不辍,每一部作品都能大卖,有不少作品都被改编成影视,似乎没有不擅长的题材,写什么都大受好评,从出道之日就长盛不衰,被称为天才的…… ……美少年作家。 对。 美·少·年·作·家。 “怎么,天外星野是个女人让你这么意外吗?” 何止是意外。 天外星野的成名作《狭间》是一部描写校园暴力的小说,夏目贵志也曾经看过,虽然只看到一半就放弃了,但那的确是一部令人难以忘怀的作品。字里行间那种残酷而冰冷的恶意,时隔这么多年想起来,依然令夏目感到一种内脏都搅在一起的不适感。文中充斥着大量黑暗、血腥与暴力情节,作者笔调之刻毒冷酷,让人很难想象出自女性之手。 更何况,还是一个14岁的女孩子。 “《狭间》不是一部成熟的作品。我本来打算撕掉算了。”天外沙罗耸耸肩,“谁知道阿律把它拿去投稿,还中了奖。不过那家伙做事太马虎,留的是他自家地址……结果被媒体骚扰得够呛。还被拍了照片传成什么美少年作家,真是搞笑。” “……沙罗小姐……没有试着去澄清吗?” “为什么要澄清?”沙罗扬了扬眉,“男性作家的身份对我来说挺有利,我也没兴趣应付媒体。而且我本来就不打算投稿,是阿律自作主张,他倒霉也是应该的。” 夏目想了想,一时竟然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 “不过过了几年,媒体也发现他们找错人了,那时候我都二十二岁了。”沙罗给自己点了支烟,不在意的说,“理所当然的,我被那帮家伙狠狠报复了一番。他们可真是闹了一场好戏啊。啊,不过我也反击了。” ……那还真是波澜壮阔的人生啊。 夏目流着冷汗想。 因为常年辗转在亲戚之间,后来又居住在乡下,他对这些时事八卦不太了解。对天外星野的印象也停留在同学的只言片语和图书馆的书籍腰封上。再加上《狭间》给他带来的先入为主印象,不知道天外星野是个女性也无可厚非。 “不说这些陈年往事了,我带你去出版社。远子今天应该在,让她和你签了合同再说。” 天外沙罗一理和服衣摆,率先走出大门。 第09章 # 09# 天外沙罗开车载着夏目贵志到了薰风社。因为现在不是高峰期,路上车流不算多。她便放松自己,随心开了。这一放松可不得了,夏目在飙飞的汽车里,面无人色地抓紧安全带,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三途川的幻影。 下车之后,夏目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抱住路边的路灯柱,捂着嘴防止自己吐出来,好一会儿才从那种天旋地转的眩晕中挣脱出来。抬起一张惨青的脸,气若游丝。 “沙罗小姐……”他几乎给她跪下,“你的车技……” 那已经不叫飙车了,那叫漂移。 沙罗微笑着将墨镜摘下,拍了拍夏目的肩:“年轻人,身体这么差可不行啊。多锻炼吧。” ……不,我觉得施瓦辛格也承受不了你的车技。 夏目默默吞下一句吐槽,又靠着柱子缓了一会才直起腰来。他跟在天外沙罗身后,脚步虚软的走进了出版社办公大楼。 被天外沙罗称为“远子”的是一位年轻女性,身形纤细,有着小巧秀丽的脸庞,乌黑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际,别着素雅的发夹。朴素的衣裙更与天外沙罗那华艳到近乎妖异的服饰形成了鲜明对比。一定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像将一枝白桔梗放在一束罂粟花旁,清丽与官能的极致对比。 “你好,我叫天野远子。” 她向夏目伸出手来。 “我是沙罗的责任编辑。你就是夏目君吗?你和夏目漱石同姓呢,真好啊。我非常喜欢夏目漱石的作品喔!就像冰镇好的成熟葡萄一样,含在嘴里,用舌尖将它轻轻顶破,让冰凉的汁水和甜美的果肉落在唇齿之间,在美味之余,鼻尖也能感觉到那种独特的芳香呢。如果没有读过夏目漱石的话,一定要去读一读!就从短篇集《梦十夜》开始吧!” “………………” 猝不及防被上了一堂文学课的夏目贵志只能以沉默应对。这位第一印象让人觉得优雅知性成熟稳重的女性,现在就像一个看到糖果的小孩子一样两眼放光,连抓着他的手都用力了几分,夏目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拒绝她。话语在唇边打了几个转,还没来得及说出,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远子。”沙罗将手搭在天野远子肩上,神色颇有几分无奈,“先干正事。” 天野远子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顿时涨红了脸,慌慌张张的转过身去,结果膝盖撞到桌角发出好大一声响,疼得她抱着腿蹲下/身去,眼泪汪汪。 “呜……不好意思啊……” 沙罗扶额:“反正你更丢人的情况我也没少见,赶紧爬起来。找到合同以后和夏目君好好讲解一下条款,至于要和他签多久的合同,你自己看着办。” “呜哇!沙罗真是冷酷无情!葛朗台!阿巴贡!泼留希金!” 天外沙罗露出一个恶魔一样的笑容:“如果你继续撒娇不干活的话,我还可以更冷酷一点。” “……呜,好嘛。” 天野远子不甘不愿的站起来。 沙罗转过身,对夏目伸出手。 “以后就请多多指教了,夏目君。” 她笑着说。 “再强调一次,我的要求很高,做我的助理会很辛苦的。” …… …… …… 夏目贵志对“做我的助理会很辛苦”做足了心理准备。 但他没想到会是这种辛苦法。 “沙、沙罗小姐!”夏目满脸尴尬,“这、这也太……” “你晚上要陪我参加公司酒会,没有正式西装怎么行呢?”天外沙罗摇摇头,示意店员换一套西服,“这可是成人社会的必备礼仪。” “可这也太破费了……”夏目不自然的扯了扯袖口。 “这只是正常的置装费,算什么破费?真破费我就带你去手工定制店了。”沙罗再次摇头,又否决了一套,“这套不适合他……把左边那两套拿来让我看看。” 两人现在正在一家位于银座的高档男式西服店里,为夏目贵志挑选合适的西装。等到店员拿来沙罗指定的那两套西装后,沙罗站起身,亲自拿着衣服在夏目身上比了比,将左手那套递给他,示意他去更衣间换上。 夏目贵志犹豫再三,还是默默去换了衣服。高级西装让镜子里的人看起来像换了个人一样,他下意识站得更笔挺一些,端平两肩,僵硬而小心的走了出去。 “试试这条领带。” 沙罗已经挑好了三条领带,非常自然的将其中一条环绕在他颈上,手指碰到他颈后的皮肤,夏目顿时绷紧全身,似乎是察觉到这一点,她好笑地拍拍他的肩。 “放松一点。没什么好紧张的。” 她将领带递给店员,回到沙发上坐下。双手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冲他微笑。 “以后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会很多,你要从现在开始习惯。” 沙罗微微眯起眼。 “成人社会的礼仪可是很复杂的。” 夏目一时也分辨不出这是好意还是礼仪,只能全身僵硬的任由店员们摆弄。直到两个小时后天外沙罗终于敲定了一套,也不让他换下,示意他直接穿着走。随后,她拿出一张黑卡来结账,夏目试图自己付钱,却被她制止。 “都说了,这是员工福利。”她在纸上签下一个龙飞凤舞的名字,“置装费当然应该由我出。” “真是……太麻烦您了。”夏目低下头。 “没什么,我小时候,塔子对我照顾很多,照顾一下她的儿子也是应该的。”天外沙罗一笑,“倒是你,夏目君,再跟我这么见外,我可要生气了。” 对才认识两天的人这么尽心尽力,又是借房子住,又是提供工作,还帮忙买衣服……夏目贵志一时不知道该对这种稀有生物说点什么好。 “这没什么奇怪的吧。”天外沙罗挑眉,“世界上绝大多数的问题都可以用钱解决,刚好我一点都不缺钱。你也许会觉得我对你太大方了,但对我来说,给你提供个房间、买一套衣服,就像女高中生给同学买个雪糕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你不是还要给我干活儿么?” 这种会激起仇富心理的言论,倒让夏目奇异的放松下来了。他是生怕给人添麻烦的人,既然对方并不觉得是麻烦,他也会感觉好过一些。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沙罗小姐和塔子阿姨……关系很好吗?” “嗯。”沙罗毫不迟疑的给予肯定回答,“我和塔子阿姨有点血缘关系,虽然很远,不过她那时候常来我家。我外祖母身体不太好,我小时候受了塔子阿姨很多照顾。现在我回馈一下她儿子,那是应该的。” 天外沙罗自己说着说着倒笑起来了:“我小时候脾气很坏,又任性又骄横,做事也不知轻重,比你现在差太多了。要说添麻烦,我给塔子阿姨添的麻烦至少比你多一千倍。弄哭同学啊,弄死邻居家的小狗啊,有次玩火还烧掉一个旧仓库,差点引起火灾……说真的,塔子阿姨还能保持宽容和耐心对待我,也是挺不容易。” 夏目被她口中轻描淡写却跌宕起伏的童年震撼了。 不,仔细想想,天外沙罗的人生好像一直精彩得不像话。不止童年,青春也如此。十四岁就谈恋爱,找得还是个脚踏十八条船的渣男,一个恋爱谈的拔刀相向差点杀人…… 这怎么想都不是正常人的生活吧。 她拍了把夏目的肩:“所以,给我把背挺起来,抬头挺胸的在这生活下去。我为你做的不及当年塔子他们对我做的千分之一,你别给我摆出一副小心翼翼的脸。19岁的大好少年,你的青春和勇气呢?给我拿出来。” 夏目贵志被她拍的一阵背痛。但心情却变得开朗起来。 是啊,没什么大不了的。 “接下来就是去给你买鞋子!” 沙罗兴冲冲的拉着夏目往外走去,夏目被她扯得险些跌倒,眼神顿时死透了。 不,还是很有些大不了的!再这么逛下去他要累死了! 第10章 # 10# 当两人进入薰风社的酒会会场时,夏目忍不住瞧了身边的天外沙罗好几眼。沙罗今天穿的小袖依旧是赤红的底色,上面织出红与金的流云,云间有白羽丹顶的鹤飞过,西阵织的小袖华美非常,端丽得宛若一幅古画。 然而夏目在意的却不是这一点。 “成人社会的基本礼仪?” 他摸摸束得他全身不舒服的领带,再看看天外沙罗那一身衬衫西裤加小袖的打扮,额角青筋直跳。 “沙罗小姐不是根本没换衣服吗?” “哦,那我再教你一个道理。”天外沙罗抱着双臂,理直气壮道,“对于赚钱够多的艺术家来说,不遵守礼仪,那叫个性。” 夏目贵志被这种理直气壮不要脸的精神震惊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舌头。然而不等他说什么,沙罗已经笔直地朝一名男子走过去。 “恭喜,京先生,听说你的小说《花名》要改编成电影了。”她冲他一举杯,“你会写爱情故事,还是那种温暖人性的治愈系作品,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不过,那真是一本好书呢。” 那名男子有着阴郁而俊美的脸庞,闻言脸色沉了下来,但还是与她碰了碰杯:“从你嘴里听到这句话真讽刺啊,星野。” “我可是诚心诚意在恭喜你哦?毕竟你以前的作品,看着总让人担心你会不会什么时候就去自杀呢。”她对夏目介绍了一下男子,“这位是水岛京,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吧。” 当然听过。但对夏目贵志来说,水岛京和天外星野一样,属于“读不下去的作家”。两人都爱好暗黑题材,天外星野太过冷酷,水岛京则显得疯狂。 不过最近水岛京新出版的那本《花名》,夏目贵志倒是难得看完了。 那本书讲述的是一个有精神障碍的男子和一名患有失语症的少女的故事。少女来到男子家后,在他的庭园里种上许多许多的花。男子只是远远注视着,注视着花朵,也注视着花丛中的少女。结局的时候,少女死去。男子独自一人在黑暗中近乎疯狂的拔着花,然而怎么都拔不完,他回过身来,这才发现,原来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开满鲜花了。 明明是无法获得救赎的结局,夏目贵志却感觉到一种奇异的温暖。像是投入黑暗之中一线光芒,尽管微小,尽管不那样明亮,然而,这一点点温度,却唤醒了生的喜悦。 正如天外沙罗所说,那是一个温暖人心的、彻头彻尾的爱情故事。 “要单纯从作品看的话,你的精神状态比我危险多了。”水岛京扭开脸,“我第一次看的时候就在想,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啊。” 听到这句话,天外沙罗没有笑,只是微微垂下眼帘。片刻之后,不在意似的偏了一下头。 “就算如此。”她说,“你也还是喜欢的吧。” 水岛京一滞,到底没说出“谁会喜欢啊”这种话。尽管他为人极不坦率,但要否认自己欣赏的作品,对一个作家未免难度太高。 “说来不只是你,连濑田一木都去写纯情恋爱小说了啊。”沙罗若无其事的说出一个著名官能小说家的名字,“果然春天是恋爱的季节吗,一个两个都摆出这幅坠入爱河的样子,恋爱的粉红色气息都要从字里行间蹦出来了啊,让我看得直起鸡皮疙瘩。” “谁坠入爱河了啊。”水岛京额角青筋蹦起,“你这家伙……” 然而水岛京的话被一声礼花爆炸的巨响打断了。包括夏目贵志和天外沙罗在内,所有人齐齐朝门口看去。 只见两列黑西装墨镜男齐刷刷地走进来,伴随着烟花礼炮不断炸开的声音,一名身着黑风衣的男人走进大门,两列西装男一起向他鞠躬,男人的打扮简直像是刚从《教父》片场走出来的一样,他径直朝沙罗走来,拔.出手.枪对准沙罗的脸,啪嗒一声扣下扳机。 一大束玫瑰花从枪.口跳了出来。 天外沙罗从枪.口摘下那束红玫瑰,微笑着开了口。 “许久不见,宝田社长风采依旧——您今天cos的主题是黑手党吗?” 男人摘下墨镜,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看起来大约四五十岁,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的富有艺术性。没错,就是艺术性。除了这个词夏目也找不出别的词来形容他了。 “这位是lme的社长宝田罗利先生。lme事务所现在是业内最大的演艺公司。”天外沙罗对夏目简单介绍了一下男人,“我有本小说要改编成电影,lme也会参与,所以宝田社长来打个招呼。” “的确好久不见。”宝田罗利夸张地张开双臂,给了沙罗一个大大的拥抱,“星野小姐比上次更美了。这样的美貌不放在镜头下真是太可惜了,要不要来做女演员呢?” “我在演戏上可没什么天赋。”沙罗下意识摸摸左颈上的黑痣,“不过您的夸奖我就收下了。说起来,这次我们要合作的是《火宅》的企划吧,lme对男女主演有什么想法吗?” 说到这个话题,宝田罗利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爽朗到让人觉得有点夸张的笑容。 “关于女主角,我们想要让最上京子出演。我有绝对的信心,她一定可以演好这个角色,特别是那种为爱疯狂的模样。” “最上京子吗?我看过她的《》,我记得那是她的出道作品,她在里面出演那个叫未绪的角色对吧。她的表演很有张力,如果她来出演我倒是放心的。”天外沙罗沉吟片刻后点点头,“那么男主角呢?你们打算让谁来?” 不知道是不是夏目的错觉,宝田社长虽然依旧爽朗的笑着,但他似乎……有点紧张? “男主角的话,让敦贺莲来演,怎么样?” 天外沙罗挑了挑眉:“敦贺莲?” 她的话音里有一种颇为险恶的味道。夏目贵志在思考自己到底在什么时候听过她用这种语气说话。那是什么时候来着? 对了,她念起樱井流人的名字的时候,好像就是这个语气啊…… 这个险恶的语气…… 这个磨了磨牙的感觉…… 这个隐隐带着几分嫌弃的口吻…… 夏目贵志觉得自己好像领悟了什么。 第11章 # 11# “敦贺莲。” 天外沙罗念着那个名字,忽然低笑了一声。 “我听说他和最上京子结婚了?” “是啊。”宝田社长额角隐隐流下一滴冷汗,“他们上个月刚举行的结婚仪式……” 但是没人敢给天外沙罗送邀请函。 原因无他。 作家天外星野和影帝敦贺莲不对付这件事,可以说业内皆知。敦贺莲20岁那年主演了天外星野的小说《鸦》改编的电视剧,并依靠那部电视剧拿下当年最佳男主角奖。然而从那之后,只要是天外星野的作品,都拒绝敦贺莲出演。 天外星野作为一个不缺钱的作家,在出售作品的影视改编权时,始终要求保留对演员的一票否决权。但也不能太过分,得给投资方面子,所以天外星野只有否决一个主演的绝对否决权。 这些年,天外星野的否决权基本都用在敦贺莲身上了。 而敦贺莲也曾私下表示过,他并不喜欢天外星野的书。这句话流出去之后,他的fans还和天外星野的fans撕了好一场。因为天外星野的读者里很有一群疯魔人物,所以两方居然撕了个势均力敌,一时成为奇景。 不过天外星野一贯不在媒体跟前露脸,所以也没人知道为什么两人这么看不惯对方。 也只有两个人的共同好友——比如宝田罗利——才知道原因。 简而言之,就是天外沙罗曾经和敦贺莲交往过,然而仅仅两天,她就把敦贺莲甩了,并且从此拒绝他出演自己的作品。 宝田罗利私下问过她理由,天外沙罗只是冷笑。 “那家伙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居然用演技假装他爱我,他当我是傻瓜吗?” “哦,说错了,那家伙才是傻瓜吧——连自己的感情是不是爱都搞不清楚的傻瓜。” “到目前为止,他都是靠技巧勉强把感情戏糊弄过去的吧。” “再让那家伙出演我的作品,他就完了。《鸦》的男主没有真心,也没有感情,倒是刚好适合他。但除了这本书之外,我这再没有他能演的了。” 现在,天外沙罗只是盯着宝田罗利,一字一句的问。 “让他来演,你确定吗?” 宝田罗利收起笑容。当他严肃着脸的时候,夏目贵志才留意到,他有着一双能够洞察人心的犀利眼眸。 “我确定。”他说,“现在的莲,能够演好这个角色。” “是吗。” 沙罗阖了阖眼。再度睁开眼时,她的眼神也变了。变得冰冷而尖锐。 “那么,让我亲眼确认一下吧。” 宝田罗利点了点头。 “那么,后天下午三点,我在lme等着星野小姐。” “我会好好看着的。”沙罗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看看那家伙是不是依旧那么蠢。” 即使是夏目贵志,也听说过敦贺莲的名字。他是现在年轻一辈男演员里的top1,无论是实力还是人气,他都当之无愧。七年前,根据天外星野小说改编的电视剧《鸦》在全国上映并引起轰动,还是个国中生的夏目也有看过。 敦贺莲在那部电视剧里饰演男主角明也,是一位医生。 在故事开始时,女主角在医院里醒来,她因坠楼失去一条腿,也失去过去的记忆。她的主治医师,就是明也医生。警察对女主角说,她是一起连环杀人案的目击证人。怀疑凶手为了灭口所以推她下楼。 在女主角寻找记忆的过程中,她与明也医生相恋,明也是一位温柔和善的好医生,他鼓励失去右腿的女主角笑着面对人生,当她每一次受挫时,只要一转身,就会看到他在她身后,随时扶持她。屡次遇到危险也不离不弃。在追踪杀人凶手时,他还为救女主角负伤。 在前二十集都保持着偶尔有些坏心眼的好好先生形象的明也医生,却在最后几集里揭下他的画皮。 原来明也医生才是真正的杀人狂。当故事进展到女主角的回忆,观众眼睁睁看着他将女主角从天台推下,可就算在做这么残忍的事,他依然带着那平日种温柔而平静的笑容,冷酷到令人不寒而栗。 这一幕让年纪尚小的夏目受到了极大震撼,至今无法忘怀。 不过,沙罗小姐居然和敦贺莲交往过吗? 在宝田罗利离开之后,夏目贵志忍不住问天外沙罗,她到底想在敦贺莲身上确认什么。 “我想确认一下,那家伙是不是又一次‘误·以·为’自己爱上了什么人。”天外沙罗狠灌了一口酒,“他那种自·以·为爱着某个人的拙劣演技,真的很让人作呕啊。” 听起来,好像是很惨痛的交往过程啊。 夏目想。 “真是,光是想起那家伙,都让酒变得不好喝了。”沙罗将酒杯搁下,抱起双臂看向另一侧,“那么,远子你有什么话想说吗?你在这蹲这么久应该不只是想听壁角吧?” 见沙罗终于有空和她好好谈话,天野远子蹦过来一把抓起沙罗的手,用小狗一样闪闪发亮的眼神看着她。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说吧,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天野远子“诶嘿嘿”的笑了:“那个,沙罗也来写恋爱小说吧?” “……什么?” “就是那个啊,love~love~的纯情恋爱小说啊!”天野远子两眼放光,“连水岛京和濑田一木都写了纯爱小说不是吗?沙罗也来写吧!啊啊,小沙罗写的恋爱故事一定会很美味吧!所以来写吧!就像在桃子果冻上浇上厚厚一勺甜果酱一样,用银质的小勺子舀起来放在嘴里,在舌尖微微的凉,却又混合着桃子甘甜的香气,让吃的人一下子就幸福起来——要写出这样甜美又纯净的小说喔!” “我拒绝。” 天外沙罗斩钉截铁道。 “拒绝也没用的,小沙罗!”天野远子露出一丝狡猾的笑,“我已经把企划报上去了!主编和社长都说‘感觉很有趣’‘一定会引起话题吧’,毫不犹豫的就批准了喔!” “……” 天外沙罗面无表情的看着天野远子。 ——她到底是为什么让这个女人活到现在的? 第12章 # 12# 常有人说,自由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可惜,世事总是不如人意。 天外沙罗最后还是没能成功拒绝这个企划。天野远子不愧是天野远子,她高中时代曾经毅然决然甩了喜欢的男生,就为了让他继续写小说。在小说方面的事情上,她的行动力简直是怪物级别的。这一次,她不仅说服了社长和主编,并且已经将企划的方方面面都安排妥当,应该说,在沙罗还不知道的时候,企划已经开始运行了。 接下来她只要交出稿子就行了。 ——否则就要承担整个公司信用动摇的责任。 天外沙罗并不缺钱,所以即使要她自己填上这些经济损失,对她来说也没啥大不了。然而天野远子正是看中这一点,在告知她之前就已经启动了企划的宣传。如果天外沙罗开天窗,那么薰风社就会面临信用大危机了。 ……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很厉害啊,远子小姐。 夏目贵志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天外沙罗那副阴沟里翻船的表情了。 她微笑着望着天野远子,声音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你给我等着,远子。” 天野远子闻言腿一软就想撤,结果被沙罗从背后一把勒住脖子,紧紧抱在怀里,她将脸颊贴在远子冷汗直流的脸上,带着平静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缓缓开口道。 “你不会以为我会就这么算了吧,远子,你什么时候这么天真了?” “别、别生气嘛沙罗……”天野远子的声音透着那么一股心虚,说到一半自己先萎了下来,“至、至少别打脸……” “我怎么会打你呢?”沙罗笑得更加温柔可亲,“毕竟你才刚给我揽了这·么·好的差事。我得好·好·感·谢·你一番才行啊。” 天野远子一阵哆嗦。 沙罗狠狠的抱紧她,在她耳边温柔的低语。 “所以,远子今晚要来我家喔。我会准备好‘美酒’等你的。” 天野远子几乎是哭丧着脸点头的。 夏目到了晚上才明白沙罗口中的“美酒”是什么意思。 午夜凌晨是个很适合成人话题的时间,所以天外沙罗拿出一本成人读物,也算……正常吧? 沙罗把濑田一木的小说《胸口深处的秘事》啪叽一声拍在天野远子面前,微笑着俯视着她,眼瞳中却殊无笑意。 “来吧,远子,这可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还特·地向濑田先生要来了初版限定无删节版本呢。” 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从那个加重音的“专门”和“特地”来看,这可不是一般的用心险恶啊,沙罗小姐。 天野小姐的脸色都青了喔? 她接着一拍手,笑眯眯地看向夏目道:“接下来是大人的时间了,夏目君就去睡觉吧,一会吵到你就不好了。我要和远子喝个痛快,让她有来无回……不,我的意思是不醉不归。” 等等,你刚才是不是一不小心说出真心话了啊?要让她有来无回才是你的真心话吧?! 夏目贵志毕竟不是志村新八,所以他不会这么吐槽。好孩子夏目只是点点头,就抱着猫咪老师回了自己房间。回房间之前,他还看到沙罗拿出一大瓶伏特加。不过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她只拿了一个杯子。 ……这是打算把天野小姐灌到死吗? 夏目贵志本打算在房间里静静看天野远子给他的资料,毕竟他以前也没做过作家助理,不晓得要做什么。然而一个小时以后,他被一阵高亢的笑声吓得把书掉了一地,刚准备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却又听到一阵踢踢踏踏重物落地的声音。 这下他没法假装自己是聋子了。 刚走到客厅,他就被一个脸色通红的醉女人一把搂住,拖着他来到吧台前,摁着他坐下,拿起伏特加酒瓶就往他嘴里塞。 这回轮到夏目脸色发青了。 “天、天野小姐!” 他艰难地挣脱开来。沙罗在一旁端着酒杯笑嘻嘻看着他们,这时才从远子手里拿过酒瓶,给自己倒了半杯,从一旁的冰桶里夹了几块冰块丢进去。 夏目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只有一个杯子,还是天外沙罗在用,那么天野远子是怎么喝成这样的?而且,虽然天野远子红彤彤的脸色和歪七扭八的动作都说明她喝醉了,可她身上却没有酒气? 好奇怪。 下一秒,醉得一塌糊涂的天野远子用实际行动给了夏目答案。 她抓起吧台上被撕掉了一半的书,撕下一片送进嘴里,还冲夏目嘿嘿傻笑。 “那个不能吃啊!天野小姐!” 夏目连忙去抢天野远子手里的纸张,然而这行为就像从醉鬼手里抢酒瓶一样有难度。天野远子不仅把书抓得更紧了,这回……还撕都不撕直接用牙咬了?! 夏目手下不由得更加用力,想从天野远子嘴里把书扯出来,然而远子却怎么也不松口,他也不敢太大力,以免伤到她,两人一时争执不下。 “让她去吧。”沙罗从一旁拍拍他的肩,把夏目拽到自己身边坐下,“真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暴露了啊。” 她扶着额头长长叹了口气。 “远子的主食是书籍,不过吃了情.色.文.学的话会喝醉酒。你把那当异食癖的一种就行了……要保密喔,夏目。” 既然要让人保密就不要大大咧咧的把这种事说出来啊。 当然,还是那句话,因为夏目贵志不是志村新八,所以他也不会如此吐槽。 “我会保密的。” 夏目微微叹了口气。 “不过,沙罗小姐,这么说出来,真的好吗?” “无所谓吧。反正你也不会说出去。” 沙罗似乎也喝得不算少,夏目留意到伏特加已经空了大半瓶,如果天野远子没有喝酒只是吃书的话(想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正唔呣唔呣大嚼着书本的天野远子,怎么看都觉得这一幕略显奇幻),那这大半瓶都是天外沙罗自己喝的。她微微红着脸,口齿却依然清晰,看来神智也没被酒精搅糊涂。 她却说出了像是喝多的人才会说的话。 “你是个好孩子,啊,不过这不是重点。” 天外沙罗微笑着看着他。 “重点是,你是个软弱又怕麻烦的孩子。你很怕和人交际,也很怕引起别人的注意,不想在别人眼里显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所以,你不会和别人说的。” 她用指尖点点自己眼睛。 “我看人很准的。” 在昏暗的灯光下,夏目贵志忽然留意到,天外沙罗的眼瞳显现出一种荧蓝色。那是一种剔透的颜色,像是冰封的海,非常美丽,却也透着异样的森寒,几乎让人感到危险。 天外沙罗的眼睛……平时是这个颜色吗? 当晚,天外沙罗和天野远子喝到快要三点,夏目怕两个酒鬼把房子拆了,只好认命的盯着她俩。在这个过程里,他对天外沙罗无底洞一般的酒量有了新的认知。 “我是怎么喝都喝不醉的体质,虽然有时候也会有点不便,不过现在是不用担心的。” 她微笑着晃晃手里的酒杯。 夏目倒不是担心她,而是—— 他充满忧虑的望了一眼已经开始跳康康舞的天野远子,她同手同脚的瞎蹦跶着,不时撞到点什么东西,之前把他吓得跑出来的巨响,就是她撞翻一旁的装饰柜时发出的。然而天外沙罗却不阻拦,还饶有兴致的给她打拍子。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有钱人的财大气粗随你砸的风范! 结束这场闹剧的是一阵彬彬有礼的门铃声。摁门铃的人很有耐心,三次门铃的间隙都隔了恰到好处的时间。夏目贵志正忙着拽着天野远子不让她滚到地上,所以是沙罗披了小袖出去开门的。 “抱歉,远子姐给你们添麻烦了。” 来人是一位气质文秀的青年,他有着一张清秀的脸庞,却不会显得很女孩子气。他从夏目手中接过已经开始说胡话的天野远子,掂量了一下这个重量,又看了看桌上只剩封面封底的官能小说,脸上浮现出一丝哭笑不得的神色。 “远子姐她又做什么了?” 他看着天外沙罗,一脸无奈。 “她今天对我说,她给我准备了一个企划——”沙罗抽抽嘴角,“让我写纯·情·恋·爱·小·说。” 估摸着来人也明白纯情恋爱小说对作家天外星野意味着什么。青年扶额,神色居然有些……心有戚戚然? “……那她还真纯属活该啊。也是辛苦你了,星野。” “我觉得你更辛苦一点呢,美羽。” “别叫我美羽啊。”青年苦笑,“听你喊我美羽总感觉特别讽刺似的。” “好吧好吧,心叶。”沙罗向夏目介绍青年,“这位是井上心叶,笔名是井上美羽。” 夏目怔住——那个美少女作家?! 沙罗强忍着笑意说道:“对对,就是那个十四岁就获得了薰风社的新人奖,以《宛若青空》出道的谜一样的美少女作家井上美羽。” 青年井上心叶抽抽嘴角,当即给予反击。 “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了?阴暗系的美少年作家天外星野?” “我又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了。”沙罗终于绷不住了,“噗……噗哈哈不行了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好好笑!”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在薰风社的年会上,仅有的两名高中生面面相觑,最后只能从自我介绍开始。 沙罗:“我是天外星野。” 心叶:“我是井上美羽。” 沙罗&心叶:“你就是那个美少年(美少女)作家?!【齐声】” 井上心叶也想起了这段往事,顿时又扶了扶额。 “我那时候还以为这是我们出版社的传统呢……” “要说传统也是从你那先开始的呢,前辈。你可是比我早一届的新人奖得主。” “这种荣誉还是让我拒绝吧。”井上心叶把天野远子架在肩上,“好了,那我就带她回家了。” “虽然想说辛苦了,不过你应该还挺开心吧。” 天外沙罗再度在吧台旁坐下。冲他遥遥举杯。 “忘了说了,新婚快乐。” 她又笑了起来。 “相爱是很幸福的。你们相爱,真的很好。” 文学少女和天才作家,不是很相配的一对吗? “谢谢。” 井上心叶顿了顿,露出一丝……略显黑气的笑容? 夏目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但下一秒,他就发现自己完全没看错。 “星野小姐以后也请不要再熬夜喝酒了。” 井上心叶若无其事的说出了对女性相当重击的一句话。 “会变秃的。” “……宰了你啊,井上。” 第13章 # 13# 接下来的几天里,天外沙罗陷入了一种近乎狂躁的状态。 这种状态,用一个广大作者都很熟悉的词来形容,那就是—— ——卡文了。 “啊,好烦,写不出。” 将手里的稿纸嘶啦一声扯成两半,沙罗吧唧一声往书桌上一趴,整个人散发着莫名的黑暗气场,背后堆积如山的废纸堆仿佛也被黑色火焰点燃了一般。 夏目将一杯茶放在她手边,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废稿,一张张整理好,坐在一旁看了起来。 “我觉得……还不错啊?” 片刻之后,他如此说道。 “你嘴里的‘还不错’,在我听来就是‘完蛋了’。”沙罗抓抓头发坐起来,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啊啊啊真是烦死了!我怎么知道正常的恋爱是什么样的啊!我又没和正常人恋爱过!” 夏目贵志保持可贵的沉默,虽然他真的很好奇,天外沙罗前二十七年到底过着怎样精彩异常的人生啊…… “所以说夏目你有恋爱经验可以给我提供一下吗……”沙罗缓缓抬起头来,绝望的看了夏目一眼,“不,当我没说,你一看就没有女朋友。” “这句话我可没法当做没听见啊,沙罗小姐。” “那你有过女朋友吗?” 沙罗不抱希望的看着他。夏目沉默良久,还是只能摇头。沙罗垮下肩膀,再次趴回书桌上。 “我就知道……像你这么自我封闭的男孩子,会有女朋友才怪了。” “除了樱井流人和敦贺莲,沙罗小姐再没和别人恋爱过吗?”夏目忍不住问道。 “有倒是有。” 提起这个话题,不知为何,夏目觉得沙罗背后的黑暗瘴气更加浓重了。 “他们……一个都没有参考价值。或者应该说,在我历届前男友里,敦贺莲和樱井流人已经算是相对比较正常的了。” ——脚踏十八条船都叫相对比较正常吗?! “不知道为什么……”夏目望了望天,“突然有点同情沙罗小姐呢。” “被你同情,感觉我更惨了好吗?”沙罗深吸一口气,刷的坐直身体,“算了,还是跟前辈讨教点经验吧。” “前辈?” “对。”沙罗神色郁卒,“去找那个间接害我必须写纯情小说的官能小说家。” 夏目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他看到濑田一木的时候成了真。 胡子邋遢睡眼惺忪的男人打开房门,看到天外沙罗的时候眼前一亮,露出灿烂的笑容就朝她靠过来。 “哦哦!是天外小姐啊,要进来喝茶吗?” 天外沙罗将手挡在两人之间,微微挑起一边眉毛:“你身上烟味太大,离我远点。” “唔哇,天外小姐还是这么冷淡啊。”虽然这么说,男人也不怎么在意的样子,“说来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天外沙罗沉默一会,还是开了口:“……你怎么写的?” 濑田一木一脸茫然:“啊?” “就纯情小说啊,你以前也很不擅长吧,你这个满脑子黄色废料的工口男。”沙罗抱起双臂,“为什么你突然就能写了,还写的很不错……” “要说为什么……”濑田一木挠挠脸颊,“我倒想问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呢?难道前段时间那个宣传居然是真的?你真的打算写纯情恋爱小说了?” 天外沙罗露出极力忍耐的表情:“是啊。令人烦躁。一个开头而已,我已经写了三天都没写出来了。所以有秘诀的话就快告诉我,再这么下去我要杀人了。” “难怪你今天火气这么重。”濑田一木倒也不卖关子,看着她身边的夏目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眼神,“我本来想说我的方法可能不适合你……不过刚巧,你这倒有个现成人选呢。这小哥是你朋友吗?” “是我远房亲戚的孩子,现在给我做助理。”天外沙罗也看了夏目一眼,“怎么了,突然问起他?” “说实话,我被编辑逼着写纯情小说的时候也很头疼呢。”濑田一木抓抓头发,“不过当时啊,刚好遇到岩井小姐,她是编辑部实习的高中生,所以就拜托她陪我做恋爱演习了。不然天外小姐你试试这个法子?也和助理小哥做个恋爱演习怎么样?” 夏目贵志只觉得眼前一黑。 恋爱演习……光听都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从背后升起啊! 更让他绝望的是,天外沙罗对着这个昏招,居然真的露出了认真思考的神情。 “那个……沙罗小姐……”夏目贵志艰难的试图反抗一下,“比起这种……肯定有更好的法子吧?” “当然,天外小姐也可以自己去谈个认真的恋爱什么的。”濑田一木摸摸下巴,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来,“不过,时间可能会有点来不及吧。你的截稿日是什么时候呢?” 截稿日这三个字有如一座大山重重砸在沙罗肩上,砸得她一阵摇晃,周围泛起肉眼可见的黑暗瘴气。 “啊啊……截稿日啊……提起这个就想干脆宰了远子算了……”沙罗低声喃喃,听起来简直像是怨灵的诅咒,“居然让我在三个月之内写完一本恋爱小说……我到底为什么还没杀了她啊……” 夏目被这鬼屋一般的气氛惊得动弹不得,因而错失了逃脱的最后机会。天外沙罗转过身,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那双荧蓝的眼眸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夏目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全身寒毛向天敬礼。 “所以,拜托你了,夏目,陪我做恋爱演习吧。”她露出沉痛的眼神,“回头我给你三倍工资。” “……成交。” 事后,夏目贵志对于这件事只有一个总结。 ——世界上绝大多数的问题,都是可以用钱来解决的。 …… …… …… 回去的路上,大概是因为事情得到了解决,天外沙罗的情绪看起来平稳了很多。她甚至对夏目道了歉。 “抱歉。之前对你太粗暴了。我有时候情绪上来了就会控制不住,吓到你了吗?” “不,这没什么,请不要放在心上。”夏目倒是有点理解,“看到沙罗小姐就觉得……作家也很辛苦呢。” “写不出自己满意的故事的时候,真的会很暴躁啊。”沙罗单手扶额,苦笑起来,“写作这种事情,就像从思想的河流里捞出流沙一样,有时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从手里流走,之后再用这少少的流沙捏成城堡,成品总是不尽如人意。不管你写了多久,不管你写了多少,总会有那么些时候,让你感觉到自己的匮乏。感情的匮乏,经历的匮乏,对他人和世界了解的匮乏……”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虽然别人总喜欢说我是天才啊,很有天赋什么的,但我自己从来都不这么觉得。我这么说可能你会觉得很难理解吧,但是每次写小说,都会让我觉得痛苦。因为在这个过程里,我必须承认自己的无知。故事、世界和人物都在我的脑海里,我却没法好好把他们完整呈现出来,这种挫败感,真的很让人暴躁啊。” 沙罗的神色更加苦涩起来。 “我知道濑田先生的法子不是什么好法子,我也知道,对你提出这样的请求会让你很为难。但是这一次,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她苦笑一下。 “这是第一次,我连人物都把握不住。” 夏目一直静静听着,此时终于开了口。 “我没有觉得很为难。” 他看向天外沙罗,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沙罗小姐帮了我很多,现在,能帮到沙罗小姐,我很高兴。我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所以有点不安罢了。请你也别太责怪自己了。” 天外沙罗闻言转过头来。她生得十分白皙,那肌肤被春日的阳光映照得越发如雪一样白而剔透。发丝与眼瞳却乌黑,对比强烈到近乎妖异的地步。那是一种官能性的美,让人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虽然说是恋爱演习,但要说正常的谈恋爱,我也没有经验。” 沙罗笑笑,伸手拍拍夏目的肩膀。他闻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气,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的芳香,令人觉得头脑都微微眩晕。 “所以,就先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他想去的地方吗? 夏目沉思起来。 好像,还真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想回去的地方倒是有一个,就是他的家。 他的家在八原。有藤原夫妇在的那个家。不过,刚到东京就回去的话,会很奇怪吧? 所以,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吧。 “……去看樱花吧。” 夏目贵志想了想,如此说道。 “樱花啊……” 不知为何,沙罗露出了相当苦涩的神情。 “怎么了吗,沙罗小姐?” “我对樱花……稍微有点……”她苦笑了一下,“不,没什么。那就去看樱花吧。我去预约位置。” 在夏目贵志没有看到的地方,天外沙罗以无比虚无的眼神凝视远方。 说到樱花,果然就会想起那个人啊。 ……樱冢星史郎。 第14章 # 14# “在东京,要说看夜樱,还是上野公园最出名。他们会点亮八百多盏蜡纸做的灯笼,远远望去,樱花像是星海一样,十分美丽。” 天外沙罗耸耸肩。 “不过我一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所以我带你去一个私人的地方吧,我和主人有点交情,带你进去也没问题。那里有一片樱花林,里面有一棵几百年的老樱树,我们可以在那里喝喝茶。” “好的。”夏目想了想,又道,“沙罗小姐好像有很多朋友呢。” “朋友啊……也不算吧。交情和友情是两回事。”沙罗说到这里,自己倒先笑了起来,“对我来说,称得上挚友的人只有一个。。” “那样不会很寂寞吗?” 夏目不明白。 备受排挤、居无定所的少年时代,让他没有什么朋友。那时他的心里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空洞,不被人理解、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孤独感,哪怕时至今日再度想起,都会觉得微微发冷。被人拒绝,也拒绝别人,不被人类理解,也不被妖怪接受,和所有人之间都有着巨大的隔阂……那种感觉,非常寂寞。 “寂寞啊……我倒没有那种感觉。”沙罗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摇下车窗,“和别人保持距离,对我来说是必要的。” 她拿轿车自带的点烟器点燃香烟的烟身雪白而细长,像是舞女的手指。沙罗夹着香烟,像是思考什么似的,火星随着她手指的动作一摇一摇,萤火虫一样上下摆动。灰白中微带淡蓝的烟气向窗外飘去,淡淡的烟草香气在车内弥漫开来。 不知为何,气氛变得有点迷幻。 “而且,我还有阿律。”她笑笑,“所谓的挚友,有一个就够了。” 夏目看着车窗外的夜景,声音平淡:“那么,恋爱演习的事情,拜托他不就好了吗?” “才不要,好恶心。”天外沙罗露出一阵反胃的表情,“阿律就像我的弟弟一样。光是想想要和他说‘请和我扮演恋人吧’这种话,感觉就快要吐出来了。唔恶,我鸡皮疙瘩都跑出来了。” “……” 夏目贵志无语的看着天外沙罗,意外发现她扶着方向盘的手臂上当真爬满了鸡皮疙瘩。 还真不是假话啊?! “虽然和刚认识几天的人提出这种请求也很奇怪,特别是你还是塔子阿姨的孩子……”沙罗摸摸左颈上的黑痣,“不过我暂时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还请你把这当成游戏吧,放轻松,就当陪我过家家好了。嘛,要陪二十七岁的女人过家家也是难为你了。” “没有的事。”夏目摇摇头,“沙罗小姐没有给我添麻烦。我受了你那么多照顾,回报一下也是应该的。” “夏目君果然是好孩子。”沙罗笑笑,“这样可不行啊,会被我这种狡猾的大人利用的。” “沙罗小姐也没比我大多少岁吧。” “我可大了你整整八岁呢。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还在上小学呢。唔哇,这么一说我瞬间就很有罪恶感了,该庆幸你现在已经是大学生了吗?不然我大概会真的觉得自己在犯罪呢。” 夏目忽然有点好奇:“沙罗小姐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十九岁的时候吗?” 天外沙罗陷入沉思。 19岁吗? “大概是……努力从我第二任前男友的追杀里活下来?” 等等你是不是若无其事的说了什么很奇怪的话? “追、追杀?” “嗯,那一年我应该在山里苦练剑道来着,为了杀他。” “………………………………………………” 虽、虽然一直都知道沙罗小姐的青春格外跌宕起伏……但这也太跌宕起伏了吧?!杀人是犯法的啊! 夏目贵志忽然觉得自己少年时代只是被妖怪追着跑,实在是太平淡也太正常了。 别人十九岁的时候不仅是著名作家了,还在准备杀人和被杀啊…… “为什么不报警呢,沙罗小姐?” 夏目贵志实在无法理解这一点。 “警.察拿那个人也没办法。”沙罗抽着烟,“不如说,报警的话,跟把警.察推进火山口没什么区别。那个人不是普通人能对付得了的。” “……我很想知道,沙罗小姐你到底是怎么看上他的。” “我年轻时候……眼瞎。” 天外沙罗此刻的表情,用六个字就能概括。 往事不堪回首。 看上一个想杀了你的男人,你这不是一般的眼瞎啊,沙罗小姐。 “哦,到了。” 汽车在一栋西洋式建筑前停下。一名年轻男仆和一位年老的女管家正在大门前等候。沙罗叼着烟下了车,两人朝她深深一鞠躬。 “欢迎回来,沙罗小姐。” “说什么欢迎回来……我记得我应该拒绝继承这份遗产了?这里现在应该是征十郎的产业吧。” 天外沙罗拿下烟,露出一丝意外的神情。 “征十郎少爷将产权留在您的名下。”女管家微笑着说,“而且对我来说,沙罗小姐和奇子夫人永远是这里的主人。当年奇子夫人的音容笑貌,至今仍在我的眼前。” “……” 不知为何,天外沙罗此刻的神色异常复杂。然而女管家却没有留意这一点,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您果然是奇子夫人的女儿,看到您现在的模样,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奇子夫人。” “…………” 天外沙罗沉默良久,才缓缓开了口。 “我和妈妈,有那么像吗?” “嗯,简直是一模一样。”年老的女管家笑道,“只不过,奇子夫人比您爱笑得多。那种天真无邪的笑颜令人难以忘怀,连女性都会为之心动呢。” “是吗。”沙罗苦笑了一下,转而为夏目介绍,“这位是这座宅邸的管家太太,我七岁之前都和母亲住在这里,那时受了她不少照顾。管家太太,这位是我的助理夏目,我带他来看樱花。” 夏目想起之前沙罗那句“我和主人有点交情”……这不只是有点交情的程度吧。里面明显有个很长的故事啊。 不过夏目一向是别人不说就不会多问一句的性格,所以他只是安静的点点头,对老管家鞠了一躬。 “冒昧打扰,非常抱歉。” “不会不会。”老管家呵呵的笑着,“自从俊介老爷过世之后,沙罗小姐就再也没有回过这里了。我这衰朽之身,还能再见沙罗小姐的面容,也是托了夏目先生的福呢。快进来吧,我已经为两位准备好了茶点,有沙罗小姐最喜欢的牡丹饼哟。” “你还是那么细心呢。” 沙罗叹息般的说道,还是往豪宅内走去。迈出第一步之后,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看着老管家。 “回头帮我问问征十郎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见他一面,把这座宅邸还给他。” 老管家露出受伤的神情:“您就那么讨厌这里,那么讨厌赤司家吗?” 天外沙罗语塞,片刻之后,她唇角浮现出一丝淡薄的笑。 “不,这和现在的赤司家没关系。” 她的口吻里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自嘲。 “是我没有资格再从这里拿任何东西。” 老妇人神色越发难过起来。沙罗却伸手拍拍她的肩膀。 “别露出这种表情啊,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 她微微歪了歪头。 “像这样偶尔来看看你,看看这座宅子,也没什么不好。” “沙罗小姐……”老管家略显动容。 “走吧。去看樱花。” 第15章 #〔加更〕 15# “这次怎么没见到田神老爷子?” 走在古色古香的小路上,沙罗如此问着老管家。 “正崇先生最近病了。”老管家道,“年纪大了之后,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不便啊。他毕竟也是九十多岁的人了。虽然脑子还很清醒,但身体也不听使唤了。沙罗小姐如果有空的话,可以去医院探望一下,正崇先生也会很高兴的。” “有空的话,我会去的。”沙罗的声音里也带了叹息的意味,“没有正崇先生的照顾,这里的樱花很快就会凋谢吧。” “花可不是那么脆弱的东西啊,沙罗小姐。”老管家微微笑着,“不管人怎样来去,樱花每年都会盛开,前两年起,我们就请了新的园丁接替正崇先生的位置。无论您什么时候来,都没有问题的。” “嘛,你这么说倒也没错。” 天外沙罗自失一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座大宅设计相当特别,主宅是宛如城堡一般的西洋建筑,园林却是典型的和式风格。据沙罗介绍,这座宅子本身也算是古董了,建筑于明治年间,在大正时期因为火灾修缮过一次。原本的主人姓斋木,是大正时期有名的豪门,然而在一战之后,因为继承人先后自杀或被杀,这个大家族很快就因后继无人走向没落。 在那之后,这所宅邸也算命途多舛,辗转多次最后落入赤司财阀手中,成为赤司家前任家主赤司俊介的私宅。老管家说,在天外沙罗七岁之前,她都和母亲奇子夫人住在这里。在那之后,她被奇子的母家天外家接回,一直到二十二岁才再度回到这里。 不需要老管家引路,沙罗熟门熟路的领着 那真是一片非常美丽的樱林,远远望去,在灯火摇曳之中,有如薄红的烟岚。樱花烂熳的盛开着,在夜风中轻摇,有如朦胧春月夜里飘扬的绯雪。 梦幻一般的景象之中,有一个男人站在最老的那株樱花树下,背对着他们,伸手抚摸着树干上的什么痕迹。待到走近了,夏目才发现,那是几道非常老旧的刀痕。 夜风拂动白风衣的衣摆,男人回过身来,他的面容对于男性来说,美丽得有些过分了。见到他们,他微微一怔。 “沙罗?” 天外沙罗望着他,下意识抬手抚上了左颈的黑痣。不知为何,夏目贵志忽然觉得,他们两人的神情变得十分相似。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萦绕于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人可以介入。 “好久不见了。” 她轻声唤出他的名。 “昴流。” 男子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樱花树,方才缓缓放下手。 “好久不见。” “抽烟吗?” 沙罗从口袋里拿出香烟递给他,男子接过,在看到牌子的时候怔了一下。 “……你现在在抽这个牌子的烟吗。” “有段时间状态很不好,想试着抽烟消遣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买了这个牌子的。”沙罗自嘲似的笑笑,“后来抽习惯了,就一直没换别的。仔细想想,大概是因为常见那个人抽这个烟,所以早就习惯它的味道吧。” “这样啊。” 男子微微垂下眼,神色流露出一丝怀念。 “确实,他很喜欢这个牌子的烟呢。” ——那个人的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的味道。回忆里遥远的,微凉的烟草气息,和他的笑容一样暧昧不明。 见到男子拿出一支香烟噙住,沙罗并没有给他打火机,而是凑过去,用含在嘴间的香烟前端,与他的烟相触。橘红的火星明明暗暗,从一端点燃到另一端。烟草燃烧时的尼古丁香味,在庭院中弥漫开来。 老管家见到这一幕,虽然不知道这个男人是怎么进来的,却也非常有眼色的说了一句“我去准备茶点”,就带着男仆退了下去。 夏目贵志还在犹豫自己找个什么借口离开,沙罗却已经为二人做了介绍。 “夏目君,这位是昴流,皇昴流。” 沙罗退开一步,又向男子介绍。 “这位是我亲戚家的孩子,叫夏目贵志。” “夏目吗,你好。” 皇昴流放下烟,很轻很轻的笑了一下,那是有如暮色之中的薄雾一般的微笑,淡而迷离。 见到这个笑容,沙罗抬起手来,在他眼角轻轻抚了一下,露出担心的眼神。 “你有多久没有休息过了?” “不用担心我。”皇昴流望着她,“倒是沙罗,看到你过得还好,我很高兴。” “我能有什么不好的。”沙罗挑一挑眉,握拳在昴流肩膀上敲了一下,“吃好睡好,每天锻炼,兴致来了就去找人喝喝酒聊聊天,除了截稿期比较难过之外,日子平静得都有点无聊了。反而是你,天天在外面跑,又不会照顾自己,又容易受伤,让人根本没办法放下心来。说吧,这次出现在这里,是又揽上什么麻烦事儿了?” 皇昴流微微侧过身,抬手抚上那株已经有几百年树龄的老树。寒绯樱落在他的肩头,他却也不急着拂去,只是仰起脸来,静静望着那繁盛的樱花。 夏目也随着他的目光扬起头,在看到树枝间的和服衣角时,无法自制的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夏目,也看得到吗?”皇昴流微微有些讶异,“她的妖气很淡,灵力不够强的人是看不到的。” “不……我……” 夏目下意识就想搪塞,却被沙罗打断。 “昴流是很强的阴阳师。”她淡淡道,“所以没必要瞒他。他和你是一样的。” ——他和你是一样的。 这句话触动了夏目贵志心中隐秘的角落。一阵细微的刺痛泛起,他抿了抿唇,无数回忆的断片在脑海中飞速闪过。那是亲戚的闲谈,是旁人的冷眼,是拒绝,是不解,是作为“异类”的孤独感。但是在刺痛的同时,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安心。 任何言语都无法表达,所以,夏目最后也只能微笑着,这么说道。 “……是这样啊。” “嘶……” 不知为何,天外沙罗极轻的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抚上自己后背,流露出一丝忍耐着什么的神情。 “怎么了吗,沙罗小姐?” “不,没什么,不用在意。”沙罗很快将话题岔过去,“那么,这个樱花妖有什么问题吗?” “她说,希望我们去找一个灵。”皇昴流回望了树梢一眼,“她的梦和牙晓的梦连结起来了,牙晓就来拜托我。不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沙罗。” “我只是偶然回来看看,也没想到,这么巧就遇到了你。”沙罗想了想,又笑了,“不过,和牙晓有关的话,可能就不是什么偶然了。毕竟,他可是‘梦见’呢。” 皇昴流闻言微怔,沙罗却又自顾自说了下去。 “那么,你有线索了吗,关于那个灵?” “大概有了一点。”皇昴流再度摸上樱树上的刀痕,“我一个人能够解决,没问题的。所以,沙罗不参与进来也没关系。” 他的声音很平静。 “我,不想你的刺青再痛了。” “……这样啊。” 沙罗放下抚着后背的手,无意义的笑笑。 “既然昴流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参合了。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嗯。” 皇昴流下意识抚上右眼。 “没问题的。” “那么……”天外沙罗抽了口烟,烟雾缭绕之间,她的眼神没人能看清,“我先走了。” “嗯。”皇昴流也并不挽留,“再见了,沙罗。” 天外沙罗脸上浮现出一丝淡薄的笑。 “再见,昴流。” …… …… …… 尽管老管家极力挽留,沙罗还是带着夏目离开了那座宅邸。回去的路上,一贯热爱飙车的天外沙罗难得把车速放得很正常,正常到让夏目贵志觉得不正常。 “那个……沙罗小姐,你还好吗?”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夏目开口打破了寂静。 “说实话,不太好。” 天外沙罗给出了让人意外的回答。她攥着方向盘的手指无意识收紧,脸色微微有些紧绷。 “那个笨蛋……一点都没变啊。十年前是什么样子,十年后还是那个样子。真是,看着就让人没法放心。” “沙罗小姐和刚才那个人,以前交往过吗?” 从二人见面时的暧昧亲密来看,夏目只能想到这个理由了。 “十年前的时候交往过。” 沙罗淡淡说道。 “如果还爱着他的话,如果怎么都放心不下,为什么不重新陪在他身边呢,沙罗小姐?” 对,就是这点让夏目十分不解。 那个男人,皇昴流,看起来是一位十分温柔的人。如果沙罗小姐一定要跟着他的话,他没办法拒绝吧。而且从他的表现来看,他对沙罗小姐并非全无情意。 “我和昴流……没办法的。”天外沙罗苦笑一下,“我和他之间,不是你想的那种爱与不爱的关系。或者该说,最开始,我们只是需要对方而已。” 年入十亿的大作家想了想,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 “那时候,我的情况很糟糕,昴流也是。我们两个陷在同一个泥潭里,想活下去,只能互相扶持,互相保护。开始的时候,只是相互舔舐伤口,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恋人了。” “后来,我开始往前走了。但昴流还被困在过去里,不,与其说是被困住,不如说是他根本不想走出来。直到现在,他还是不肯走出来。” “所以我们就分开了。事实上,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们对彼此怀抱的感情是不是爱情。” 天外沙罗的眼神近乎叹息。 “我帮不了昴流。” “我试过了。但是我没有办法。” “他不想往前走。我也只能尊重他的选择。” 他们两人,只是在绝境之中相遇,然后相守而已。离开那个绝境之后,便只能各奔东西。 “不该再见面的。” 沙罗喃喃。 “他还是那样,过的一点都不好。” “沙罗小姐不是会轻言放弃的人吧。”夏目看向她,“有什么事情,是我们能为昴流先生做的吗?”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为他做。”天外沙罗的神色平静下来,“不过,不是现在。我还没找到那个东西到底在哪,所以,现在还不行。” 她的声音里甚至带了一种轻松的意味。 “虽然没办法让他往前走,不过,至少还有我能为他做的事。” 那是什么事呢,天外沙罗没有说,所以夏目贵志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沙罗很快就摆脱了那种纠结的状态——并且把时速飚上了两百公里。 “好了,要上啦!” 伴随着这句话,在天外·飙车爱好者·沙罗愉快的笑声中,夏目贵志紧紧抓着安全带,被巨大的离心力甩得脸色惨青。 什么皇昴流,什么前男友,什么乱七八糟的恋爱关系,都在这极限的车速里被甩到了九霄云外。夏目贵志捂着嘴,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啊,好想吐。 第一天的恋爱演习,就这样以彻底的失败而告终。 顺便一提,天外沙罗第二天还是一个字都没能写出来。 第16章 # 16# 时间一转到了周三,与lme社长宝田罗利约好的日子。天外沙罗开车带着夏目贵志到了lme,进入社长办公室后,宝田罗利与一名青年男子正在那里等待。 看到青年那张已经在海报和电视上见过无数次的俊美脸庞时,夏目贵志就知道,那就是敦贺莲。 同辈男演员中的top1,年轻的影帝,天外沙罗的前男友之一。 同样是与前男友见面,如果说天外沙罗和皇昴流的会面还称得上是暧昧伤感,和敦贺莲的会面却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 ——电闪雷鸣。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不想再见到你这张脸了,敦贺先生。” 率先开战的,是抱着双臂一脸无聊的天外沙罗。 “彼此彼此。我也并不希望再看见你呢,天外女士。” 接着扛起言语的大炮的,是笑得背景一片百合花开的敦贺莲。 夏目贵志几乎可以说是瞠目结舌的看着那两个人唇枪舌剑。语言变成了炮弹,lme的社长办公室里弥漫着看不见的硝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仿佛还在那两人视线相接的时候看到了……闪电相撞的火花?! “虽然宝田先生为你担保,不过我很好奇,敦贺先生学会怎么爱人了吗?” 沙罗脸上浮现出一丝险恶的笑容。 “毕竟,我可不想再看到你那种假装在爱人的虚假演技了。” “这点就不劳你操心了,天外女士。” 敦贺莲微笑着反击。 “倒是你,听说你最近要出版纯情小说了?那可真是了不起的突破,不过,我很好奇,你知道正常的感情怎么写吗?” 正中死穴。 沙罗的笑容僵了僵,然而下一秒她笑得更加灿烂。 “当然没有问题。” 她拨了拨颈边的头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左颈侧的黑痣。 “我和你可不一样,我对交往过的每一任男友都是真心的——啊,当然,除了你。和你交往只能说是我一时糊涂。” 夏目贵志听着这个说法,无法控制的抽了抽嘴角。 至今为止,沙罗小姐在提及怎么看上她的前男友们时(昴流先生除外),用的词汇不是糊涂就是瞎——所以你找男朋友的时候为什么不带眼识人啊,沙罗小姐? “但愿如此。” 敦贺莲摊开双手耸耸肩,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夏目觉得沙罗小姐好像快要打人了。 一旁围观的宝田罗利适时的插.入,试图岔开话题。 “说来,京子怎么没来?” “她因为要见心仪已久的大作家,太过激动,紧张得不得了,所以现在在外面做深呼吸。我本来想陪着她,但她说就算是我,让她喜欢的作家等着也不可以,硬是把我赶进来了。大概再过一会儿她就会来了。” 敦贺莲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一名橘色头发的年轻女性用闪闪发亮的眼神注视着天外沙罗,那眼睛里几乎飘出小星星。 “初次见面,天外老师!”女性对着天外沙罗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语气十分兴奋,“我是您小说的忠实粉丝,我叫最上京——嘶!” ……咬到舌头了。 “最上小姐吗?”天外沙罗冲她笑笑,“我不喜欢别人喊我的姓,所以你叫我星野还是沙罗都行,沙罗是我的真名。我可以直接喊你‘京子’吗?” “当然可以!”最上京子眼眶里还含着(咬到舌头疼出来的)泪光,绽开一个灿烂的微笑,“沙罗就喊我恭子吧!这是我的本名!哇,能被天外星野喊‘恭子’,简直就像做梦一样啊……” “京子。”敦贺莲顿了顿,微笑着看向最上京子,背景绽开大片白百合花,“她本来就不该喊你最上小姐吧。你现在不是已经改姓敦贺了吗?” 最上京子本还陶醉在梦幻里一样,却被这熟悉的魔王式微笑惊醒,赶忙对敦贺莲道歉,试图亡羊补牢。 “对、对不起,我一下子忘记了……” “忘记我们已经结婚吗?真让我伤心啊,京子。” 敦贺莲的笑容越发意味深长起来。 “看来我要帮你做点加强记忆的‘练习’啊,至少要让你不会因为某个根本不认识的小说家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才行。” “呃……” 最上京子露出一副“完蛋了”的表情。 见到这两人的互动,天外沙罗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敦贺莲转回视线,对天外沙罗露出一个完全体现了演员的自我修养的专业笑容。 “那么,不是说要试镜吗?”敦贺莲环顾左右,“现在开始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试镜了?” 天外沙罗十分诧异似的看着他,理了理赤红的小袖,忽然朝最上京子走去,一把揽住她的肩。 “原本我是想和你谈一谈,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 她对最上京子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陪我聊聊怎么样,恭子?” “好的!”这是最上京子。 “当然不行!”这是敦贺莲。 “我问的是恭子,又没问你。”天外沙罗冲敦贺莲挑衅似的扬眉,又转而挽住最上京子的手,“走吧,恭子。” “沙罗小姐想去哪呢?” 最上京子看起来已经完全将敦贺莲忘到了脑后。 敦贺莲见状,抬手摁了摁额角,对两人绽开一个黑气弥漫的笑来,夏目注意到,这次他的背景已经全黑了。 “两位应该不介意多一个人陪同吧,最上小姐,天外女士?” “怎、怎么办,沙罗小姐……”最上京子的声音一阵发虚,“莲看起来……真的生气了……” 天外沙罗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轻快:“没关系,小心眼的男人最让女人讨厌了,所以敦贺先生一定不会那么小心眼的。” “虽然我很想同意你的意见……不过沙罗小姐你还是住口吧……”京子神色惊恐的看着敦贺莲一片漆黑的背景,“你再说下去,大魔王就要出现了……” 天外沙罗笑容更加灿烂,转头冲夏目招了招手。 “你也一起来吧,夏目。” 我可以拒绝吗,沙罗小姐? 夏目贵志看了一眼那边已经快要变身魔王的影帝先生,还是默默走了过去。 算了,万一真打起来,他起码还能拉个架……吧? 第17章 # 17# 天外沙罗将最上京子带去了一家童话主题的咖啡屋,由于现在车流众多她没有飙车,所以最上京子(一无所知的)到了目的地时脸色很好。 “我昨晚看了一下恭子你的资料,里面提到你很喜欢童话。”沙罗指间夹着香烟,斜靠在车门上,对最上京子微笑,“所以我猜你会喜欢这里。” 何止是喜欢。 夏目觉得最上京子的周围都飘满了粉红色的梦幻泡泡,她那副神情简直是在岸上干涸已久的小人鱼突然被放回大海,轻快得连脚步都像在飘。她轻飘飘地原地转了三圈,回过身来,看着沙罗的眼神就像信徒在看女神。 “谢谢你,沙罗小姐,我太喜欢了!” “喜欢就好。”沙罗帅气地撩开散落在肩头的长发,走过去揽住最上京子,“进去看看吧,这里保密工作做的很好,不会有媒体的人,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沙罗小姐好厉害。”最上京子用闪闪发亮的眼睛注视着天外沙罗,“而且好体贴!” “也不算体贴,只是我个人对媒体稍微有点……”沙罗耸耸肩,“我和他们合不来,平时只好多注意一点了。” 最上京子闻言顿了顿,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神色顿时阴沉下来。 “啊啊……那些狗仔简直不可原谅……”最上京子头垂得很低,声音低得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一样,“居然对沙罗小姐这样纯洁无瑕的大小姐围追堵截,还写出那些充满污蔑、糟糕至极的报道,甚至肆无忌惮的攻击沙罗小姐的母亲……想一想都觉得真想把那些混蛋全都勒死啊……” 随着她这诅咒一般的呢喃,周围的温度顿时下降了十几度,夏目甚至看到了漆黑的鬼火在她周围燃起,有身上写着“怨”字的不明小人狂笑着从她身上飞窜而出。 夏目不禁后退一步。撞到紧随其后的敦贺莲身上。 “抱歉,敦贺先生。” “没关系。” 敦贺莲依然保持微笑,但夏目也看得出他心情实际上并不怎么好。 至于心情不好的原因…… 夏目转头又看向那边。天外沙罗正将头靠在最上京子的肩头,笑得连肩膀都在发抖,她甚至用夹着烟的那只手点了点京子的脸颊,像是在怜爱一个小女孩一样。 “你啊,还真是一个可爱的fan。” 这男子力十足的动作令最上京子一下子红了脸。也是,被心目中的女神如此亲昵对待,任何一个粉丝(不论男女)都会把持不住吧。更何况天外沙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十足的美人,特别是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带着娇媚的蔷薇色,丰盈的嘴唇有如成熟的果实一般饱满诱人。那种官能性的美貌时时刻刻都在散发着诱惑的气息,就算是同性也很难不为之心神动摇。 但敦贺莲的脸色彻底难看起来,连笑容都从他脸上退去了片刻。他径自走到两人身边,不着痕迹地将京子带到自己怀里,硬生生隔开沙罗。 “也请你稍微收敛一下自己的荷尔蒙怎么样?”他脸上扬起假面一般的微笑,“当着男人的面勾引他的女朋友是不是太过分了呢,天外女士。” “我只是看到可爱的女孩子,所以稍微对她温柔一点,你不会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吧,敦贺先生?”沙罗笑得越发开心,“作为男人,气量这么狭窄可不行,会让喜欢的女孩子喘不过气的,对吧,恭子?” “呃……” 莫名其妙陷入修罗场的最上京子左看右看,背后刷拉一声滑下一片冷汗。 ……这要怎么选啊?!怎么选都是个死吧?! 夏目无声的叹了口气,认命的走过去,担任了调解员的角色。 “总之,我们还是先进去吧。”他看看周围,“再在这里纠结下去,就算没有记者,也会被围观的人拍了照片发到网上吧?” “也对。”天外沙罗笑着收回手,慢慢抽了口烟,“走吧,恭子。” “嗯!” …… …… …… 无论如何,他们还是进到了咖啡店里面。以童话为主题的咖啡店里,摆放着许多当季的鲜花,每张桌子上都放着娇艳欲滴的红玫瑰,用白蕾丝的桌布加以装饰。荷叶边的华丽窗帘用细白的缎带挽起,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投射进来,将一切映照得有如梦幻。空气中飘浮着甜美的香味,舒缓的古典乐正在播放。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满满都是少女心的地方。连递来的菜单都设计得十分可爱。这里似乎正在举行什么茶会,一群穿着洛丽塔服饰的女性们围坐在一起,妆容甜美,笑容娇俏。整个空间里盈满了“可爱”的气息。 夏目贵志尚且还好,敦贺莲出现在这种地方,简直就像是对这位成熟男性代表的公开处刑。两位男性僵立当场,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在这种纯女性的地方做些什么才好。 在敦贺莲和夏目贵志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沙罗非常自然的挽着最上京子的手臂,将她带到自己定好的四人座,理所当然的坐在她旁边。这样一来,敦贺莲和夏目贵志只好坐在他们对面。对于自己一时纠结失了先机的事,敦贺莲无法不黑了脸色。 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先在两位女性对面坐下。 沙罗微笑着将菜单递给京子,京子现在已经被店内童话色彩十足的装饰迷晕了眼睛,陷在软绵绵的沙发里,抱着店家准备好的抱枕蹭了又蹭,全身上下都在散发着“呜啊啊啊好幸福啊!”的信息,好一会儿才接过菜单,在看到菜单上华丽可爱的甜点照片时再一次被击坠少女心,捧着脸颊两眼直冒红心。 “呜哇……看起来都好棒……是要可爱的妖精小姐呢?还是温婉的人鱼公主呢?还是看起来就超华丽的白雪皇后啊……哇!根本没法抉择嘛!” 最上京子看起来已经彻底进入脑内的童话世界了。 因为店内禁烟,沙罗在进店之前就把烟摁熄了,犹带烟草香味的手指在京子的菜单上点了几下,替她决定好了甜点。对此并没有什么了解的敦贺莲只能保持沉默。连夏目都看得出来,尽管他还在保持微笑,但内心估计已经在想着什么很黑暗的事情了。 所以沙罗小姐,你能别再当着这男人的面撩他老婆了吗?敦贺先生马上就要醋海翻天了啊? 在等着甜点上来的间隙,最上京子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本书,毕恭毕敬地双手递到天外沙罗面前。 “可以给我签个名吗?《s先生的故事》是您的作品里我最喜欢的一本了。这是沙罗小姐第一部喜剧作品,不懂爱的s先生那种自以为在爱着谁的滑稽样子,我不管看几次都会大笑起来呢。”京子眼睛亮闪闪的,“真的一部很棒的诙谐作品哦!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看看,看完就会笑到把不高兴的事情都忘记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个s先生一直给我一种亲近感呢。” 一旁正在喝茶的敦贺莲忽然呛水。他弓着腰痛苦地咳了好久,京子慌忙去拍他的背替他顺气。沙罗看到这一幕,虽然用手背掩着嘴,却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至于她为什么笑…… “哦,这本书啊。男主让你觉得很亲近,挺正常的。”沙罗一边笑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开始签名,“s先生的原型就在这里喔。” “咦?!” 京子心中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天外沙罗笑盈盈地看向敦贺莲,冲他戏谑地挑了挑眉。 “对吧,s先生?” “……………………………………………………………………………………” 一阵尴尬的沉默。 “咦咦?!”京子惊呼,“s先生的原型是莲吗?!” 不,等等。 京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以前的敦贺前辈,和书里那个不懂爱情却自以为在爱着谁的s先生……在很多地方都细节重合啊?! 再想想当初敦贺莲曾经给自己搞了三个马甲,还当着她的面骗她说自己是妖精的事……难怪她觉得很亲近,那种在奇怪的地方意外笨(搞)拙(笑)的感觉,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她囧着一张脸看向敦贺莲,男人正单手捂脸,一副往事不堪回事的沉痛表情。 对男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前女友是作家更可怕的? 有。 那就是她刚甩了你就写了一本以你为原型的中篇讽刺喜剧,这本书还意外地卖的很好,好到你总能看到它的海报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时刻刺痛你的眼睛。 尽管敦贺莲和天外沙罗曾经交往过的事实仅限于圈内的少数人知道,但已经足够让这些人拿着这本书嘲笑敦贺莲好几年了。宝田罗利更是一边用书拍着他的背一边狂笑他活该。 “不过,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吧。” 沙罗流利地在书的扉页上写着什么,语调里带着一丝笑意。 “我原本是想看看,如果你还用你那副拙劣的演技自欺欺人的话,那我就狠狠揍你一顿,然后把那个可怜被骗的小姑娘带走的。” 敦贺莲抽了抽嘴角:“够了,我知道你在女性之中一向很受欢迎,但你也别这么自信好吗?” “现在我虽然还觉得你还是个笨蛋。” 沙罗没有理他,自顾自说了下去。 “不过是个恋爱的笨蛋。” 她将笔一收,把书递给最上京子,微笑着揉揉京子橘色的头发。 “这样我就放心了。” 最上京子一低头,就看到书的扉页上写着四行流丽的文字。 “给我可爱的恭子小姐: 希望你在以后的日子里,每一天都是世界第一幸福的公主殿下。 ps:恭喜s先生终于找到真爱。 ——by.天外星野” 天外沙罗单手撑着脸颊,对敦贺莲微笑。 “回去告诉宝田社长吧,我同意你演《火宅》。” 第18章 # 18# “沙罗小姐,好像没有你表现的那么讨厌敦贺先生。” 回去的路上,夏目贵志如此对天外沙罗说道。 “那种笨蛋,也没法认真去讨厌吧。”天外沙罗笑笑,“再说,他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只是误以为爱上我而已,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个标准听起来低得真可怜啊……”夏目贵志扶额,“那沙罗小姐之前都是在逗敦贺先生玩吗?” “嗯,小小的欺负他一下,就当作是报复了。你不觉得他那样子看着很好玩吗?”沙罗用指尖敲敲方向盘,又提起另一个话题,“说来,夏目君现在好像不会晕车了?” 夏目叹了口气:“被沙罗小姐载着来来去去这么多次,怎么样都该习惯了。” “听起来好辛酸的样子,是我的错吗?” “您能认识到这一点,真是太好了。” “算了,反正你也习惯了。” 面对天外沙罗如此不负责任的言辞,夏目再次深深的叹了口气。 “是啊,无论是您的车技,还是您这种自我又任性的性格,我都习惯了。” “这方面,你倒和塔子阿姨很像。”天外沙罗伸过手来,揉了揉夏目的头发,“你们都是温柔的人啊。” “请不要动我头发。”夏目抬手格开沙罗的手,“而且要说温柔的话,沙罗小姐不也是吗?” “我?温柔?”天外沙罗失笑,“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不论是樱井先生还是敦贺先生,沙罗小姐都原谅他们了,不是吗?” “当然不是。”天外沙罗看着前方,语调平静,“我只是不在意了而已。” 她唇角浮现出一丝凉薄的微笑。 “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天外沙罗单手抚上自己赤红的小袖。那笑容里忽然又有了几丝嘲讽的意味。 “再说,真正不可原谅的,又不是那两个家伙。” “……” 夏目忽然想起沙罗曾说过,她十九岁的时候跑到深山里苦练剑术想杀死的那个第二任前男友。如果脚踩十八条船和虚假恋爱都能被轻轻放过,那么,那位传说中的第二任前男友到底做了什么才让沙罗小姐这么想杀他啊? 当然,夏目贵志也不会冒冒失失问出这种问题。他想了想,转而提起一个比较安全的话题。 “沙罗小姐,你的新稿子写了多少了?” 车轮一阵打滑,汽车在马路中间上演了一场惊险的漂移。天外沙罗险险稳住方向盘,和一辆卡车擦肩而过,她流着冷汗望了夏目一眼,一脸的心有余悸。 “你为什么要提醒我啊!我好不容易才忘掉的!” 好吧,看来截稿期是一个比任何一任前男友都要危险的话题。 夏目因为方才的漂移撞到天外沙罗肩上,他揉着剧痛的脑门坐直身体,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不知道是不是撞得太狠,他觉得自己脑髓都开始隐隐作痛。 “抱歉。我会记住这个问题不能问的。”夏目决定再换个话题,“说起来,沙罗小姐居然有刺青啊。” 刚才他撞到她身上的时候,从敞开的衣领间看到的,自背后一直蔓延到胸口的、深青色的刺青。那纹样像是蛇,又像是龙。由于盯着看未免太过失礼,所以他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车身微妙的又摇晃了一下。天外沙罗从后视镜里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那目光让夏目贵志都觉得异样。 “……你看到了啊。”她咂了咂舌,“算了,也没什么。怎么,你很讨厌别人身上有刺青?” “那倒不会。”夏目不知为何觉得头更痛了,“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那个刺青是纪念。”沙罗意味不明的笑笑,“虽然也不是去不掉,但我想留着它。” 夏目倒想起了另一件事:“昴流先生说的刺青,就是这个吗?刺青也会痛?” ——我,不想你的刺青再痛了。 那个时候,名为皇昴流的阴阳师,确实是这么说的。 “有时候会疼。” 沙罗淡淡道,抬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示意她不想再往下说。夏目自然也不会刨根问底。他靠坐在靠背上,闭上眼睛,忍耐着颅脑里越来越厉害的隐痛。 就像是什么东西在侵蚀一样的痛楚。 …… …… …… 两人接下来就一路无话的回到了天外家。夜色之中的宅邸没有亮灯,有如一只漆黑的野兽一般静静沉睡着。夏目看着这座黑魆魆的大宅,忍不住问了沙罗一个问题。 “沙罗小姐一个人住在这里,都不会害怕吗?” “有什么可怕的?” 天外沙罗打开灯,不解的看向夏目。宅邸的灯火一盏一盏亮起,将方才还漆黑如鬼域的大宅映照得明亮如白昼。她冲夏目笑笑,丰盈的唇弯起一个艳丽的弧度。 “没什么可怕的。” 即使是夏目贵志也知道,年轻女性独自居住,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国外也曾经报道过有流浪汉居住在独身男子的房子地下室,被发现后杀死房主人占据宅邸的案件。但天外沙罗这样说,他忽然就相信了,对于她来说,的确没有什么可怕的。 黑暗,鬼魅,人类。对于天外沙罗来说,都没什么可怕的。 “果然很厉害啊,沙罗小姐。” 夏目贵志不由得感叹。 “怎么了,突然这么说?” 天外沙罗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感觉……沙罗小姐好像什么都可以做到。” 光是看着那个坚定又坚决的身影,就好像也有了直面一切的勇气一样。 “你大概不管面对什么,都不会移开视线吧。” 不会畏缩,不会退却,不会捂着耳朵闭上眼睛,拼命维持着假象,建起重重壁垒来保护自己的心。 “总觉得,有点羡慕啊。” 忍不住有点羡慕这样的人。 “你太高看我了。”天外沙罗苦笑一下,下意识抚上自己左颈的黑痣,“我也是遇到了很多的人,才变成了现在的我。” 她抬手拍了拍夏目的肩,对他笑笑。 “所以多交几个朋友吧。认识的人多一点,眼界开阔一些以后,你自然也会变的。” 沙罗嘴角的笑容有些自嘲。 “还有,如果你认识以前的我,大概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人是会变的啊。” 她叹息一般说道。 …… …… …… 由于头痛的缘故,夏目贵志这一夜早早就睡了。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沙罗的那番谈话,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他梦见了十四岁的天外沙罗。 第19章 # 19#(可以的话,请看一眼作者有话要说) 十四岁的天外沙罗,是什么样的人呢? 纤细,单薄,冰冷,却也美丽到“异常”的少女。 那样的美,无法用“好看”“可爱”“清秀”那种温顺又驯良的词语来形容,东方式的女性审美,是倾向于楚楚可怜、会让人升起保护欲的怯弱温顺之美。然而沙罗的美却不带有一点惹人怜爱的意味。绝不逢迎于任何人,绝不屈从于大众的标准,只是纯粹的存在于那里的,美。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就像刀一样。 在折断之前,不管被弄脏几次,不管添上多少伤痕,都无损于刀刃那锋利的美。 被这样的少女告白的话,作为男人,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我喜欢你。” 春日的绯樱有如细雪一般,在午后微暖的春风中飘落,少女的长发与裙摆也轻轻摇动,乌黑的眼瞳却笔直地注视着对方,毫无保留的表达着自己那刀锋一般凛然而坚定的意志。 在她对面的男人听到这句话,却只是微微笑着。像是意外,又像是有趣一样,他反问那少女。 “你喜欢我?” “是的。” 天外沙罗并没有因为他的反问而变得羞涩忸怩,她毫不退缩的重复了一遍。 “无论要我说多少遍都好,我喜欢你。” 男人的微笑依然从容,眼神里却添了一点兴味的味道。 “即使,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很重要吗?” 少女的反应十分平淡,她只是那样执着的凝视着男人,一刻也不肯移开视线。 “对我来说,你是最特别的,这就够了,不是吗?” “所以你才一直跟着我吗?” 男人微笑着问道。 “是的,因为我想见你。” 她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 “我想要见到你。一直都想要见到你。我比任何人都需要你,我从没有见到你这样的人,所以我根本没法将目光从你身上移开。不管有多少人喜欢你,但是,在千万人之中也能一眼就认出你,这种事,只有我能做到。” 尽管语气平淡,但那话语之中的渴求,即使是旁观的夏目贵志也能感觉得到。 想要见到他。想要留在这个人身边。 就是这样简单的渴望,却强烈到令人觉得异常。 是的,异常。 简直就像是…… 渴望到都要发了狂一样。 “是吗。” 男人只是温和的微笑着。他生得十分俊逸,风姿挺秀,气质优雅,大约二十来岁,却难以揣测他真实的年纪。他带着一种神秘的氛围,与沙罗不同,并不会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然而却有什么本质的地方,让人隐隐觉得违和。 他伸出手来,指间还夹着香烟,他就这样用这只手,温柔的抚了抚沙罗的脸。点燃的香烟十分贴近少女的肌肤,连夏目都仿佛能感觉到那种危险的热度。然而无论是少女还是男人,谁都没有流露出一丝动摇的模样。他的手很稳,她也连眼珠都没有动一动。 男人依然那样从容的微笑着。 “那么,就来试一试吧。” 他的声音十分温柔,宛如情人的耳语。 “我也想试试,如果是你这样的女孩,我能不能爱上。” 天外沙罗抬起手来,摁住那只想要离开的手。不在乎那似乎要灼伤皮肤的香烟,只是用热忱的目光凝视着男人的脸庞。 “我叫天外沙罗。” “我么。”男人望着飘散的樱花,轻笑一声,“我叫樱冢星史郎。” 风卷起纷散的樱花,有如春日的暴风雪一般,模糊了那两人的身影。下一秒,场景一转,已经变成了夜色下的公园。 此时大约正是午夜,弦月悬挂在中天,银色的清辉洒落大地,白日里热热闹闹的公园现在变得冷冷清清。天外沙罗坐在秋千上,裙摆随着秋千一摇一摇。有个穿着制服的清秀男生在她身后,替她推着秋千。 “阿律。”沙罗轻轻唤那个男生的名,“我明天会去上学的。” “我觉得你还是别勉强自己为好。”男生的语气有些无奈,“你还看得到吧,那些‘线’。” “嗯,还是会经常看到。” “……我果然还是应该多揍那个叫樱井流人的混蛋几拳。” “阿律你居然也会打人啊?” 听到天外沙罗讶异的声音,男生有些不满的提出抗议。 “我也是会生气的啊!看到你被那混蛋伤成那样,我当然要揍他一顿才行!” 他后悔似的抿了抿唇。 “不过,看到你被那混蛋害得连学校都没法去的样子……我当时应该打得更狠一点的。” ……连学校都没法去? 夏目贵志诧异地睁大眼睛。 从沙罗小姐对待樱井先生的态度,可一点看不出她曾经因此伤心得连学校都不能去啊? “也不全是因为他。”沙罗仰望着夜空中的弦月,“我只是没办法控制情绪罢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 “走过平日上学的小路,就会想起他曾经在这里等我。呆在文学社的社办,就会想起我曾经用什么样的心情,在这里构思着要给他看的故事。看到学校的校门,就会想起他在这里用什么样的笑容去勾引那些女孩,而我又是多么愚蠢的试图宣告我对他的所有权。只要想到这些,我的心情就完全无法平静下来。” 天外沙罗停下秋千,向着天空伸出手去。 “如果能轻松地忘记他就好了。” 她像是要挑断什么无形的线一样,让指尖在虚空中随意地划着。 “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迫一直注视着这个世界了。” “……沙罗。” 男生迟疑着,却还是伸手搭上她的肩。 “不然的话,还是别去学校了。你现在没法呆在人多的地方吧?老师那里我会去说的,你家里应该也能……” “没关系的,阿律。”天外沙罗转过脸来,对他摇了摇头,“因为我已经遇到特别的人了。” “特别的?” 男生的语气十分不解。 “嗯,特别的。” 天外沙罗将双手交叠在胸口,脸上浮现出一丝静谧的微笑。 “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没有那些‘线’的人。” “……咦?” “在这个脆弱的世界里,只有他是坚不可摧的。” 天外沙罗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热忱。 “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我真是吓了一跳。我要很认真的去看,才能在他身上看到淡淡的‘线’。这样的人居然真的存在。我几乎是立刻就被他迷住了呢。” 她微笑着说。 “只要注视着他,我就还能维持理性。只要看到他,我就觉得这个随时都会毁掉的世界变得一点也不可怕了。” “……” 男生只是沉默的听着。 “所以这几天我都跟着他。不管在哪里,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周围有多少人,只要他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都能第一时间看到他。” 天外沙罗带着迷恋一般的笑容,继续说了下去。 “今天,我对他告白了。他也同意和我交往了。所以从明天开始我会去学校的,只要有星史郎先生在,我就不会害怕了。” “等等,沙罗。” 男生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 “你这怎么听……都不是真正的喜欢啊?” “那么,阿律觉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呢?” 天外沙罗的语调冷静下来。 “……至少也要从相互了解开始吧?” “那么,阿律能理解我的感觉吗?” 沙罗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 “天空就像随时会坠落下来一样,大地好像马上就会坍塌一样,所有的一切都破破烂烂的,好像是被什么人敷衍了事地缝补起来一样。每一个向我走来的人,身上都遍布着那些黑红色的点与线,那些线就像在引诱我去切开一样。” “沙罗。”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我弄死了一只鸟。我本来只是想摸一下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摸到了它身上的‘线’。就那么一下子,它就‘啪嚓’一声,在我面前碎掉了。我啊,看到别人身上的‘线’,就忍不住去想,碰一下会怎么样呢?大家会不会也那样,一下子就在我面前碎掉呢?” “……沙罗!” “大家,都太脆弱了。” 天外沙罗用很寂寞似的口吻说道。下一秒,她的语气又转为开朗。 “但是,星史郎先生是不一样的。他很坚强,是一个很难被摧毁的人。” 少女凝视着夜空,嘴角浮现出淡薄的微笑。 “我喜欢上这样的人,很奇怪吗?” “沙罗……” 名为阿律的少年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虽然我没法理解你的感受。但是,沙罗,爱上自己不了解的人,是很容易受伤的。” “……” 天外沙罗静静的听着,没有说话。被她称为阿律的男孩子弯下腰,轻轻拥抱了她。 “如果真的那么喜欢的话,我也不会阻拦你。” 他的语气近乎叹息。 “只是,不要忘记,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有什么事情,要记得来找我,明白吗?” “嗯。” 沙罗也笑起来,抬手回抱住少年。 “谢谢你,阿律。” 第20章 # 20# 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医院的天花板。 纯白的天花板上,到处都是黑红裂纹一般的线。在线与线的交界处,偶尔还能看到漆黑的点。 怎么,这房子好像破破烂烂的。 正当如此想着的时候,调转目光,孩子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为什么呢? 到处都布满了线。天花板上,墙壁上,床单上,床头柜上,花篮上,水果上…… 孩子下意识举起双手,递到自己的眼前。 啊啊,就连这双手上,也满满的都是啊。那些,裂开的线。 这个世界,原来是这么脆弱的吗? …… …… …… “这位樱冢老师,将会接替辞职的大西老师,担任你们的国文老师。” 讲台上,戴着眼镜的男人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 “我叫樱冢星史郎,接下来就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身边传来自动笔芯折断的咔擦声,过了一会儿,一张纸条被递到天外沙罗面前。 【沙罗你这次谈的是不.伦.之恋吗?!】 天外沙罗单手撑着下巴,一边目不斜视地直视着讲台上的新老师,一边飞快的写下一行文字,将纸条递回给同桌的饭岛律。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他要来我们学校当老师。】 饭岛律一把捂住自己的脸,深深的弓起腰来,好半天才发出一声沉痛的呻.吟。 “……我胃痛。” “忍着。” 天外沙罗如此冷酷的回答。 饭岛律只觉得胃更痛了——日本社会对师生恋的态度异常严苛,如果发现老师与未成年学生恋爱,老师会被辞退,学生也会被处分——所以沙罗你这次要被发现了可怎么得了啊?! “没什么可怕的。”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天外沙罗将自动铅笔凌空一划,眼神雪亮。 “我会清除阻碍的。任何阻碍。” “啊哈哈哈哈……”饭岛律干笑几声,“你这种积极性格有时候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啊……” 天外沙罗诧异似的瞥了他一眼:“积极行动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吧?” 饭岛律叹了口气:“虽然这句话基本没错,但也要看情况啊,又没有哪个道理是任何场合都适用的。就算是数学书上的公式定理,也只适用于限定条件内吧。” “不懂。” “也对,要让数学只有35分的沙罗理解这种事是很难的。” “……我揍你啊。” “哈哈,因为沙罗只有文科比较强嘛。” “我才没有多余的记忆空间给那些没用的知识。”沙罗凶狠的看着数学课本,“数学这种东西,就不该存在于世界上。” “没有数学就没有科技发展喔。你现在用的电器啊电话啊还有房屋都不会存在哟。” “……反正我不需要数学就是了。” 天外沙罗赌气似的扭过了头。 “升学考试的时候就很需要了哟,沙罗。” 饭岛律露出一个坏心的笑。 “闭嘴。我真的要揍你了。” …… …… …… “星史郎先生的眼睛,真的很美丽呢。” 在教师办公室里,坐在办公桌上,少女就这样摘下了男人的眼镜。而对于她这个动作,男人只是以温和的微笑,无言的纵容着。 “美丽么?” “嗯。”天外沙罗点点头,“不能用漂亮这么浅薄的词来形容。就是美丽。” 她双手撑着下巴,迷恋似的凝视着他。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 “要说美丽的话。”男人将左肘撑在座椅扶手上,单手拄着下巴,就那样微笑着望着少女,“沙罗也很美啊。” “是吗?”天外沙罗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对这点没什么感觉,你还是第一个这么对我说的人。” “沙罗是对自己的美毫无自觉的类型呢。”男人任由沙罗从桌子上跳下来,坐在他的膝盖上,“不过,没有人对你这么说过吗?应该有很多人对你告白才对。” 他伸出手来,轻轻抚上沙罗的脸庞。 “你有一种会让人疯狂的美呢。” “告白吗?”沙罗将脸颊贴近男人的掌心,“嗯。是有很多那样的人。不过,他们都不会对我说这种话。” 她微微垂下眼帘。 “大家总对我说喜欢我,喜欢我的性格,喜欢我的安静,喜欢我的忧郁……明明一点都不了解我,却总对我这么说。” “只有一个人,他对我说,他喜欢我的一切。” “所以我和他交往了。” “不过,那家伙也是个骗子。他喜欢的根本就不是我。” 沙罗呼吸急促起来,她闭了闭眼,伸手揽住男人的脖颈,仰起头来,让视线凝聚在他身上。近乎痴迷一般,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他。 男人依然微笑着,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他的动作十分温柔,一下又一下,规律的安抚着。 “这也难怪。大多数人对别人产生好感的先决条件,就是对方的相貌。我以前在书上看过一个理论,叫做晕轮效应,是指人们往往从局部或自己所获得的某个印象出发,对他人进行整体的认知和判断。对于美丽的女性来说,似乎尤其如此。人们总是赋予美丽的女性更多的理想人格特征,比如温柔、亲切、聪慧。”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樱冢星史郎的眼神格外深邃,带着几丝意味不明的深意。 “不过,对于一般人来说,承认自己喜欢的是对方的容貌,会显得自己十分肤浅。所以,他们才会刨除掉显而易见、也是最容易了解的部分,就是你的美,而去夸赞你的性格。毕竟,比起看到你的外在美,看到你的内在,说出来会好听的多。” “我不需要这种基于误解的称赞。” 天外沙罗搂住星史郎的脖子,将脸埋进他的颈项间。 “不过,星史郎先生会觉得我很美,我真的好开心。” “为什么呢?” “嗯?” “为什么你会很开心?” “因为我很喜欢星史郎先生。”沙罗有些不满地在他颈侧蹭了蹭,“被喜欢的人称赞了,当然会开心啊!而且,我希望星史郎先生也喜欢我,如果星史郎先生觉得我美丽的话,那也会多喜欢我一点吧。这样想一想,怎么会不开心呢?” “我并没有称赞你啊,沙罗。”男人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脑,“我只是在说出一个事实,仅此而已。” “这句话……”天外沙罗脸上泛起一丝热度,“是犯规喔。” “是吗,那抱歉了。” 天外沙罗坐直身体,微微红着脸,一时竟有些不好意思看樱冢星史郎。 “那,星史郎先生今天有多了解我一点吗?有喜欢我一点吗?” “嗯,有的。” 男人微笑着,抬手轻抚天外沙罗的眼角,感觉着那种长长的睫毛扫过手指的奇妙触感,微微的痒,酥酥麻麻。 “我了解到了,沙罗真是一个坦率的孩子。” “你会喜欢吗,坦率的孩子?” “一般来说,都会喜欢的吧。” 男人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微笑。 然而,和听到这句话就开心得不得了的天外沙罗不同,在回忆的这一端遥遥旁观的夏目贵志,敏锐的感觉到了。 他没有说谎。但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哪里不对呢? 直到天外沙罗从男人膝盖上下来,在他唇上留下一个告别吻的时候,夏目贵志才终于意识到问题在哪。 ……太冷静了。 那个名为樱冢星史郎的男人,始终在观察着。 即使在接吻的时候,也以冷静的目光,在观察着、审度着什么。 他从来没有说过,他喜欢沙罗。 第21章 # 21# “我没有七岁以前的记忆。” 天外沙罗和樱冢星史郎漫步在街道上,夜晚的东京,到处都是霓虹光影,即使是偏僻的道路,也有街灯明亮。她轻快地走在石板路上,将双手背到身后,偶尔还像小孩子一样跳格子。 “医生说,我之所以会失忆,是因为当时太过衰弱了。” “好像是因为捉迷藏的时候被困在箱子里,一直没被找到,差点就饿死了。” 沙罗轻飘飘的说道,耸了耸肩。 “不过,我没什么实感就是了。” “这种记忆,忘记了的话,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男人微笑着说。 “我也这么觉得。” 沙罗轻巧地跳过一串格子,扭过头来望着星史郎,眼瞳在夜色中是美丽的荧蓝色,危险而神秘。 “只是,从那一天起,我就常常看到很多的‘线’。” “线?” 星史郎很有兴趣似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 “嗯。黑红色的、像是伤口一样的‘线’。星史郎先生能够理解吗?” 天外沙罗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她踮起脚尖,朝地上随意似的那么一划—— “只要沿着线划下去……” 咯啦咯啦。 顷刻之间,巨大的裂口在坚实的地面上崩开,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巨大的鸿沟。 沙罗带着淡淡的笑容说了下去。 “就会像这样,完全的破坏掉。” 就像小孩子将最重要的玩具拿给朋友分享一样,天外沙罗也希望,自己最喜欢的人可以理解,这份至今为止都没有人能理解的异常。 然后,就像是回应了她的期待一样。 “嗯,我大概明白了。”男人向她走来,微笑着对她伸出手,“一直以来,都忍耐得很辛苦吧。” 这个人,完美的理解了。 男人将她拥进怀中,一下一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天外沙罗无声地环抱住他的颈项,将脸埋进去。 “看到那些‘线’的时候,很想破坏吧?就算看到尸体,也没有什么感觉。‘死就是这样啊。’最多也就发出这种程度的感叹了,对吗?人的尸体和其他动物的尸体没有什么区别,动物的尸体和物品的残骸也没有什么区别……你就是这样想的吧?” “星史郎先生,果然可以理解。” 沙罗靠在星史郎的耳边,低低的说。 “因为,星史郎先生是特别的。” “特别……么?” “嗯,最特别了。”她又一次重复了那句重复过许多次的话,“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哦?” 他发出一个饶有兴味的笑音。 “星史郎先生,身上几乎没有‘线’。”沙罗更紧地抱住了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是吗?” 他低低的笑。 “所以你才能第一时间发现我,对吗?” “嗯。对我来说,星史郎先生就像灯塔一样醒目。不管你周围有多少人,我都能第一眼看到你。绝对不会认错的,因为,不会再有你这样的人了。” “原来如此。”男人只是淡淡的笑着,“我原先就有些好奇,你究竟是怎么发现我的。如果是这样,那就难怪了。” “我跟着你,你会生气吗?”沙罗的语气有了一丝不确定,“会讨厌我吗?” “为什么要生气呢,沙罗?” “……诶?”沙罗有点迷惑了,“我也不知道,只是,阿律说,像我这样纠缠不休的话,一般人都会生气的。” “如果我说我生你气,我讨厌你,你会放弃吗?” 星史郎微笑着问她。 “不会。”沙罗摇摇头,把他抱得更紧,“我才不要放弃。” “因为你喜欢我,对吧。” 看着沙罗用力点头,男人轻笑出声。 “所以,你不需要在意这种问题。你只要遵循你的心愿去做,那就可以了。” “那,星史郎先生果然是不生气的吧?也不讨厌我的吧?” 沙罗抬起眼来,凝视着星史郎。 男人只回以纵容的微笑。 “嗯,我不讨厌呢,这样的沙罗。” 他轻轻抚上少女的眼角,少女配合的闭上眼睛,让他的手指在自己的眼睑上缓缓摩挲。 “即使有着这样的眼睛,你,至今为止,一个人都没有杀过吧?” 少女无言的点点头。 “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无论如何,你一直都忍耐下来了。果然,沙罗是个好孩子。”他的声音里也含着笑意,“没有人会讨厌你这样的好孩子。” 十四岁的天外沙罗闻言露出小小的微笑,她放开紧拥着樱冢星史郎的双臂,转而用双手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让一下一下加快的心跳,将自己的心意传达到那人手中。 “我喜欢星史郎先生。” 少女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幸福。 “最喜欢了。” “我也喜欢沙罗。” 带着暧昧的笑容,男人淡淡说道。 天外沙罗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真的?” “真的。” “好开心!”天外沙罗轻轻吻了一下男人带着烟草香味的指节,“我好高兴啊,星史郎先生。” “有那么高兴吗?”男人失笑。 “当然!”少女满足地眯起眼睛,“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也喜欢我,怎么会有人觉得不高兴呢?” “意外的容易满足啊,沙罗。” “才不会满足喔!”天外沙罗笑眯眯地揽住他的脖子,在男人的唇角印下一吻,“要多喜欢我一点才行!恋爱的女孩子是很贪心的,星史郎先生。” “那么,要多喜欢你才行?” 男人微笑着问道。 少女沉思片刻之后,干脆地给出了答案。 “不知道。” “不知道么?” “嗯。”沙罗紧紧抱住他,“但是,要越来越多才可以。越来越多的话,星史郎先生,总有一天会爱我的吧。” “爱……吗?” “对,爱。” 沙罗带着笑容,轻轻闭上眼睛。 “可以的话,我想要星史郎先生的爱。” “……” 男人意外的沉默下来。 少女的诉说却还在继续。 “星史郎先生,总是很遥远的样子。就算在看着我的时候,也是一样。只有星史郎先生对我来说是特别的,一点都不公平。如果星史郎先生爱上我的话,那么,我对星史郎先生就是特别的吧?” 面对着这个男人的时候,天外沙罗总是毫无保留。 毫无保留的讲出自己的心意。毫无保留的表达自己的好感。毫无保留的诉说自己的希望。 坦率到毫不设防的地步。 尽管异常,却也格外真实。 真实到让旁观的夏目贵志,都觉得担忧起来。 担忧什么呢? 他隐隐察觉到了。 那就是,十三年后,二十七岁的天外沙罗,已经不会再如此毫无防备的这一事实。 十四岁的少女用充满希冀的眼神,凝视着所爱之人俊逸优美的面容。 “我想要成为对星史郎先生来说,最特别的人。” 男人微微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而后,他微笑着伸出手来,回拥住这坦率得不可思议的少女。耳鬓厮磨之间,男人的声音温柔得有如情人的耳语。 “那就试试吧。我也想看看,我会不会对你感到‘特别’。” 第22章 # 22# 和樱冢星史郎分开之后,沙罗独自走在黑夜的小路上,心情很好的哼着歌。从那断断续续的音调里,夏目贵志听出那是一首当年非常流行的情歌。天外沙罗会听流行歌这件事,让夏目贵志颇感意外。这一点也让他意识到,果然,现在的天外沙罗,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嘛。 在路边的便利店里买了几瓶水之后,沙罗提着沉重的袋子向外走去,没走几步,她的脚步忽然停住了。 “喂,你们几个。” 她看向围住一个金发女生的不良少年们,语调有些不耐。 “那女孩都说了不会跟你们走了吧。” “没错。” 金发的女孩扬起脸,发出一阵轻蔑的笑声。 “都说了好几遍了,可他们的大脑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哔——】塞满了,怎么讲都没法理解呢。啊啊,肯定是这样没错。这样可不行喔,晚上的右手运动要好好做,好好释放内存,清理干净哦?免得【哔——】都涌到脑子里,把耳朵眼也一起堵住了。” 极度不文明的用词。还有那显而易见的嘲弄态度。一下子将气氛激化到一种极为险恶的程度。 “臭女人——!” 为首的不良少年一把揪起女孩的衣领,扬手就想往她脸上扇去。 然而那只下落的手,却被不知何时走到这边的天外沙罗一把攥住了。 “别碍事!你也想打架吗死丫头?!” “……” 似乎连一句话也不想多和眼前的不良少年说似的,天外沙罗只是坚决的握紧了他的手腕,表达了自己不会退让的意志。 “仔细一看,你长得也挺不错嘛。” 错将这沉默当成了畏惧,不良少年露出坏笑,转而朝沙罗伸出手去。 “怎么样,要不要陪我们玩玩——嗷!!!!!!!!!” 一记干脆凶狠的撩阴脚。 用力到让在场所有男性下意识夹紧双腿的程度。 “少用你那被手汗搞得黏腻又臭烘烘的手去抓女孩子。” 金发的女孩坏坏的笑,趁其他人没反应过来之前,用手里的书包重重打上另外两个不良少年的头,在他们的怒骂声中一把抓起天外沙罗的手,拉着她朝外跑去。 “脑子里塞满了【哔——】的笨蛋,想追上本小姐还早了一百年!” 女孩意外的脚力很快,她牵着沙罗狂奔着,白海豚的装饰不断在书包上拍打着,随着她“哦呵呵呵呵”的笑声洒落下一串啪嗒啪嗒的声响。待甩脱这几个不良少年之后,女孩松开她的手,靠在墙上一边喘气一边笑。 “……真刺激……呼哈……你啊,是个好家伙呢!” 天外沙罗双手撑在膝盖上,一边感受着肌肉的颤抖一边调整呼吸。她虽然有着相当不错的身体素质,体能也很好,但也仅限于“体育成绩优秀”这种水平了。没有参加任何运动社团,也没有进行过任何武道修行,连和人打架都是少见的经历,在体育课和运动会以外的时间,像今天这样狂奔,对她来说不只新鲜,也很疲惫。 金发女孩啪嗒啪嗒拍着她的背,对她哈哈大笑。 “虽然不会打架还硬冲上来只能用‘有勇无谋’来形容,不过啊,我很中意你这种笨蛋呢!” 女孩爽朗的笑着,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交个朋友吧,我叫饰马律。” “律?” “对啊,律,饰马律。怎么了,这个名字有哪里不对吗?” “只是我有个朋友也叫律罢了。” 终于喘匀了气,天外沙罗直起身,静静看着饰马律。 “我叫天外沙罗。做朋友就不必了。这一带最近发生了几起中学生失踪案,你还是快点回家吧。” 饰马律单手撑着下巴,冲天外沙罗看了又看,半晌才开了口。 “本来以为是个笨蛋大小姐,意外的会说教嘛?” “你想吵架吗?” “哇,果然是大小姐,这样就生气了嘛。”饰马律哈哈笑着,“不过你也没资格说我,你不也在夜游吗?” “……” 虽然想说自己是出来约会的,但想了想,就结论而言,这么晚还呆在外面,这种行为确实也该被称为“夜游”。 这么想想,似乎没什么解释的必要。 天外沙罗低头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瓶宝矿力,扔给名为饰马律的女孩,转身朝外走去。女孩笑嘻嘻地追上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像你这么漂亮的大小姐,一个人在外面呆这么晚肯定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好了。” “不需要。” “干脆利落的拒绝!就像一记直球!哇,你这样是不会有朋友的,天外同学!” “在担心我之前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如何?你的嘴巴太坏了,真难想象居然有人能和你做朋友。” “噫!居然吐槽得这么利落?!你的朋友绝对很少!绝对!我对你的好感已经降下来了哟!比太阳下面的雪消逝得还快!” “说真的,你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被打真是活该。” “毫不留情啊你!还有!我才没被打!” “好吧,差点被打。” “我说,要不要我现在就和你打一架哟?以我全家的名义,我一定会把你打得满地在爬,吐出番薯汽水一样白花花黏腻腻的口水的!” “如果你真的想打架的话,我倒是无所谓。” 天外沙罗转过身来,平静的看着饰马律。 “话又说回来,番薯汽水是什么啊?番薯汽水?” …… …… …… 然后她们就真的打了一架。 夏目贵志也是看得目瞪口呆,无法吐槽。 话说回来,见义勇为的人和见义勇为的对象打起来了,这是什么三流小说的剧情啊?!不如说连三流小说都不会这么写吧?! …… …… …… “咳咳……你这家伙……强得跟怪物一样啊……” 打完之后,饰马律毫无形象地岔开脚坐在地上,抱着肚子可劲的咳嗽。 天外沙罗的情况也并没有好到哪去,她靠在电线杆上直喘气,从地上的塑料袋里拿出一瓶已经不太冰的宝矿力贴在发红的脸上。想了想,还是又拿出一瓶,贴在女孩被她打得淤青的脸上。 “噗。” 金发的女孩忽然笑起来。这个笑声就像是和解的讯号一样,她接过那瓶宝矿力,非常爽快的对天外沙罗道了谢。 “谢了,这瓶水和之前来救我的事,都多谢你啦。” “举手之劳。” 不可思议的,天外沙罗并不讨厌这个才刚和她打了一架的女孩。应该说,因为她们两人在某种地方意外的很相似,所以没法讨厌起来吗? 不过…… “明天还要上课,我先回去了。你也是,别在外面呆得太晚。” 金发的女孩发出了异常没品的笑声。 “嚯嚯嚯嚯嚯嚯嚯!什么啊!天外同学你那副被青蛙尿到身上的表情!难道你以为我会被恶党抓去【哔——】吗?莫非你现在大脑里正想象着我会被脱.光.了贴着内有【哔——】的纸条扔在垃圾桶里吗?真是,多么下流啊!”* “…………………………我说真的,你再不改改你的语言风格,我就要和你再打一架了。” “打就打呀,谁怕谁!” …… …… …… 总之。还是又打了一架。 和饰马律姑且算是友好的分手告别之后,天外沙罗提着已经完全不冰的宝矿力,独自踏上了回家的路。由于此处离她所居住的五月雨庄并不远,她很快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那时的天外沙罗并不知道。 与这位名为饰马律的国中女生的相遇,会成为她迈进【非日常世界】的第一步。 第23章 # 23# 第二天晚上,天外沙罗在昨夜买宝矿力的便利店前,被意想不到的人拦了下来。 “那个……你好?” 拦住她的少年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他抓着自己那头棕色的头发,有些为难地望着她。 “我能问你一些问题吗?” “加油!雄飞!不要被那个女生的冷气击倒哟~”这是他背后做出鼓励手势的少女。 “对女生搭话要更自然才行啊,不然会很像来搭讪的色.男,雄飞。”这是眯眯眼微笑着的背头少年。 “啰嗦!!!再多说一句你们就自己上啊!!!” 扭过头去冲两个死党怒喝一声,少年再转过头来的时候,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副破釜沉舟的表情。 “是这样的,我想问——” “那个校服。” 天外沙罗微微挑起眉,目光在这两男一女的制服上巡梭一遍,最后停在红发女孩身上。 “你们和那个叫饰马律的女生,是同学吗?” “诶……”被称为雄飞的少年睁大了眼睛,“对、对。我们是饰马律的朋友。” “来找我打架的吗?因为她昨天打输了所以叫朋友来出气吗?”天外沙罗抱起双臂,“不过看着又不太像……” “什、什么?!那个大象一样的女人居然和自己的救命恩人打了一架?!”少年一脸崩溃的抱紧了脑袋,“啊啊啊!我受够了!那女人到底要多没常识才可以啊!” “请不要把我当成那边那个只会嗷嗷乱叫的笨蛋和昨天那个乱开黄腔的女人的朋友啊,我是一个纯洁可爱的好少女喔!”这是一边拼命摇着手的红发少女。 “呃,请这位美丽的小姐不要误会,我们确实不是来找你打架的,以及,我只是一个路过的普通人,我不认识那边那个只会嚎叫的笨蛋也不认识昨天那个蠢女人更不认识左边这位野牛一样粗壮的女生喔!”这是微笑着和几人撇清关系的眯眯眼少年。 “……………………” 天外沙罗从没见过这么让人无力的组合。 不,应该说,这么让人无力的人,到昨天为止,她只见过一个。 “好的,我明白你们是朋友了。” 物以类聚真是个让人感到头疼的词。 饰马律加上她的三个朋友,就是头疼的四次方。 天外沙罗格外无奈的叹了口气:“所以呢,你们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在他们再度内斗之前,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快餐店。 “因为感觉你们会说很长,所以去那里说吧……先从自我介绍开始。” …… …… …… “我叫新田雄飞。”这是一开始向她搭话的棕发少年。 “我是来栖野小夏。”这是身材娇小的红发少女。 “稻城忠保。”这是一直微笑的眯眯眼少年。 “沙罗。天外沙罗。”天外沙罗用吸管搅着杯子里的冰块,“所以,你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们的朋友……也就是律,她失踪了。” 新田雄飞的声音低了下去,来栖野小夏的神色微微暗淡,稻城忠保也失去了他一贯的笑容,提起这个话题时,一种沉重的气氛在他们三人之中弥漫开来。 “失踪?” 沙罗的动作一顿。 “嗯。”新田雄飞垂下眼,“律很喜欢夜游,但是第二天早上从来不会迟到。我们去她家问过了,她昨晚也没有回来,连电话都没有一个。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律是个很有时间准则的人,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 “警.察怎么说?” “怎么说呢……”这次回答她的是稻城忠保,眯眯眼的少年苦笑起来,“总之就是很敷衍了事吧。‘会不会是离家出走’‘会不会是去哪里玩了’‘过两天就会回来吧’……就是这么说的。倒是有个叫‘饭田’的警.察路过的时候,跟我们说最好不要抱太大期望。因为每天都有很多青少年失踪,不管是调查还是什么,都很有难度。” “饭田……”一双狼一样的眼睛在沙罗脑中一掠而过,她喃喃出那个名字,“饭田响也吗?”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稻城忠保微微睁开眼,“真意外,天外同学你认识那个警.察么?” “打过两次交道。”她淡淡说道,“所以呢,因为警.察看起来不太靠得住,你们就打算自己找吗?” “嗯嗯。”现在解释的人是来栖野小夏,“虽然律强得就连大象从她身上踩过去也会安然无恙,但是,她毕竟还是一个女孩子。朋友失踪了的话,怎么都没法安心吧?我们去律常去的地方调查看看,问到这里的时候,便利店的老板告诉我们,昨晚律被不良少年围起来的时候,有个女孩子救了她。因为你是常客,而且很引人注目,所以老板印象很深呢。” 稻城忠保一摊手:“老板说这个点你可能会来买东西,所以我们就在那里等你了。” 新田雄飞碎碎念:“是啊,而且一看到你,那两个混蛋就把我一脚踹出来了。” 稻城忠保笑眯眯地拍着他的肩:“没办法啊,雄飞,像天外同学这样的冷美人,当然要你这幅小身板去撞冰山啊!” 来栖野小夏也微笑着从另一侧拍上他的肩:“对啊对啊,能和美少女说话的机会多么难得啊,虽然是一位周围都会自动进入绝对零度领域的美少女嘛。不过你这不也没被冻死嘛,我们也是为了你好啊。” 新田雄飞眼神都死了:“我感觉到了你们友情的重量——重如泰山恨不得压死我啊。” 来栖野小夏吃吃的笑起来,一巴掌抽在雄飞背上,打得他一个前扑:“我们的友情怎么会是那么脆弱的东西啊,雄飞你真讨厌!” 稻城忠保也啊哈哈哈的笑着,压在雄飞背上压得他直不起腰来:“对啊,起码也是一个小夏的重量嘛——嗷!”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呢。”娇小可爱的少女收回直击忠保腹部的拳头,笑得额角青筋直跳,“人家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体重可是比羽毛还要轻呢!” 眯眯眼少年抱着肚子一阵颤抖:“嘶……那是什么羽毛啊……唔……” 棕发少年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露出沉痛的眼神:“还是闭嘴吧,忠保,小夏要狂化了。” 咚咚咚。 天外沙罗敲了敲桌子,将马上就要打起来的三人组的视线吸引过来。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将话题引入正轨。 “我昨天的确帮过饰马同学,还和她打了两架。”她又叹了口气,“不过在那之后我们就分开了,我回到房间的时候大概是十二点二十五分。我印象里我大概走了十分钟左右的路程,所以我们分开的时候应该是十二点十五左右。那之后,饰马同学去哪里了,我并不清楚。” 面前的三人组脸上难掩失望之色。天外沙罗想了想,又补充上一句。 “那,我也来一起找吧。” “诶——????!”x3 三个人面面相觑,露出意外的神情。 稻城忠保:“哎呀哎呀,看不出来呢……” 来栖野小夏:“意外的是个很热心的人欸。” 新田雄飞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你们都给我闭嘴吧算我求你们了。” 棕发少年制止了同伴们几乎可以称得上失礼的发言,而后,郑重的看向天外沙罗。 “那个,请问你为什么愿意帮助我们呢?” “帮助你们?”天外沙罗微讶,“请不要误会,我不是为了帮助你们。” “那为什么……?” “我只是担起自己的责任罢了。”她淡淡道,“我明知道这里最近发生过中学生失踪案,也确实就此警告过饰马律,但我却没有将她送回家,所以她才会失踪,这是我的责任没错,我应该为此负责。” 新田雄飞嘴角一抽:“不不不,我觉得这件事上你已经仁至义尽了,没有任何责任。再说你也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子,要说危险的话,你也一样吧。没有让一个女孩子三更半夜送另一个女孩子回家的道理。” “不。那确实是我的责任。” 天外沙罗垂下眼帘,看着小刀滑到自己指间,那雪亮的锋芒投射在她的眼眸中,将她的眼瞳也映成霜雪一样森寒的色泽。 “夜游对我的危险度,和对她是不一样的。我应该确实把她送到家才对。” 新田雄飞长长的叹了口气:“因为太过认真所以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才好了……” 稻城忠保开始打圆场:“总之,认真是好事。如果能有天外同学的协助,我们也能稍微轻松一点。这里就容许我郑重道谢吧。” 来栖野小夏捂住自己的心口:“对一个陌生人都能这么负责,真是让我的良心都开始痛了。” 新田雄飞奇怪的看着她:“小夏你有良心这种东西吗?——呜嗷!很痛啊!小夏!” 来栖野小夏笑着扯起他脸颊的肉拧了180度:“讨厌啦,人家和雄飞你这种底层渣滓行走的垃圾不一样,人家当然有良心这种高级配置啦。” 稻城忠保笑呵呵地接过了吐槽的大棒:“小夏那与其说是良心不如说是心脏上的赘肉吧——呜呃!” 来栖野小夏以一个清奇的姿势紧紧勒住忠保的脖子:“你刚才说了什么,忠保?人家没有听清喔,你是不是说人家这种美少女身上有赘肉这种禁忌的、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呢?!” “……………………” 天外沙罗望着这场闹剧,再一次深深的、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她现在明白自己昨天为什么会和饰马律打起来了。 物以类聚。 无可奈何。 …… …… …… 总而言之,天外沙罗会帮忙寻找饰马律这件事就这样拍板决定了下来。 为了感谢她的好意,稻城忠保在离开时送了她一瓶饮料,据说是饰马家的小店近来销量很好的新研发饮品—— ——那是一瓶白色的黏液状碳酸饮料。 “这就是番薯汽水啊。” 天外沙罗拧开瓶盖,想起昨天.饰马律提起的那种光听名字都让她觉得异常奇怪的番薯汽水。 她闻着那股碳酸挥发时逸散而出,人类的言语都无法形容的古怪味道,犹疑着尝了一小口。 “呕恶——————————!” 第24章 # 24# 次日,天外沙罗将这件事告诉了樱冢星史郎。 “失踪吗。”星史郎单手托着下巴,沉思起来,“如果是最近那几起中学生失踪案,我倒是有所耳闻。” “我给下田叔叔打了电话,他告诉我新宿警.方也在关注这个案子。如果有消息会第一时间告诉我。”天外沙罗用笔尖戳了戳面前的本子,“据说饭田警.官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虽然很讨厌那家伙,不过他行动力很强,应该很快就能查出结果吧。” “我倒觉得不要那么乐观为好。” 两人正在玩填字游戏。沙罗将视线从本子上移开,停在星史郎身上。 “为什么?”她问。 “这次的事件,有些地方很奇怪。”樱冢星史郎的声音温和平静,“受害者的家属都没有收到勒索信和电话吧,那么证明犯人并非为了勒索钱财。如果要说是为了拐卖,那么受害者又太少,间隔周期也太长,所以应当不是黑.道之类的组织作案。失踪的都是某个固定地理范围内、某个年龄段的国中生,这代表着犯人的某种偏好。” “星史郎先生的意思是?” “大概是某人为了某种‘使命感’而做的吧。” “真是无聊。”沙罗面上难得带上不快的神色,“使命感?绑架普通的国中生算什么使命啊。为了这种无聊的目的做这么无聊的事情……无聊透顶。” “对沙罗你来说,大概确实是很无聊的事情吧。” “我始终不明白,伤害别人能有什么乐趣。”沙罗单手托着脸颊,语调厌烦,“让别人受伤也好,杀人也好,都是一样……无聊透顶的事情。在这么无聊的行为里找出意义?啊啊,光听都让我觉得恶心。” 因为被女性拒绝,所以怒而杀死她的男人,将杀人视为对那名女性的惩罚。无聊。 因为宗教的缘故,*而死的女人,将死亡视为进入天国的神圣之门。无聊。 因为失意不得志的缘故,就去戕害幼小的女童,将他人的伤口与死亡视为乐趣。无聊。 无聊。无聊。无聊透顶。 “死就只是死而已。”天外沙罗凝视着虚空中不存在的某一点,“使命?将剥夺他人的生命、带来痛苦和伤口视为使命?” 她嗤笑一声。 “如果有这么想的人,那他一定是一个愚蠢透顶的蠢货。” 樱冢星史郎笑笑,伸手抚上沙罗的脸颊。 “你果然……” “嗯?” 沙罗奇怪的看过来。 面对那双漆黑的眼瞳,男人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指尖在她的脸上流连,而后缓缓离去。 “算了。”他的眼眸幽深,“再等等吧……” “什么?” 沙罗更加迷茫了。 星史郎微笑着探过身,在少女的唇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不,没什么。”他的声音里含着温和的笑意,“只是觉得,沙罗真是个好孩子。” “诶……”天外沙罗下意识抚上嘴唇,脸上泛起薄薄的红,“太狡猾了,星史郎先生。” “抱歉,抱歉。”星史郎举起双手,“因为沙罗实在太可爱了。” “坏心眼。”天外沙罗脸色更红,为了掩饰这一点低下头去,“戏弄我就这么好玩吗?” “我可没有戏弄你啊。” 面对星史郎的苦笑,沙罗只是更用力地扭过了头。 “就是戏弄。” 虽然这么说,少女的手指却没有离开嘴唇,像是在回味方才的温度似的。她微微垂下眼帘,脸颊的热度还是没有退下。语调近乎呢喃。 “真是……太坏心眼了,星史郎先生。” “让你有这种感觉,那还真是抱歉呢。” 男人依旧那样从容的微笑着。看到那个笑容,天外沙罗抿了抿唇,忽然觉得有点不开心。 “星史郎先生老是这样……” “嗯?”男人不解。 “老是这样,一点都不会慌乱,就像陪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会么?”星史郎微讶,“我可没有把你当小孩子啊。” 他微笑着捧起少女的脸,依次在她眼睑、脸颊、唇角上落下轻柔而缱绻的吻。 “我可不会对小孩子做这种事情。” “所以说……”天外沙罗连耳朵都红了起来,“星史郎先生,太狡猾了。” “那么,你不开心吗?”男人微笑着看着她。 “………………别、……” 天外沙罗的手脚微微发抖,连指尖都被羞涩染红了一般。然而男人却只是以一个“嗯?”的笑音来回应。似乎是再也无法忍受一样,沙罗忽然扯住了他的领带。 “别再逗我了!星史郎先生!” 少女拽着他的领带逼着男人低下头,在男人讶异不解的视线中,她咬咬牙,一仰头亲了上去。 …… 嗯。 亲了上去。 围观群众夏目贵志目瞪口呆,然后情不自禁的开始鼓掌。 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很厉害啊,沙罗小姐。 各种意义上。 天外沙罗松开手,脸颊已经红透了。她匆匆忙忙地拿起书包,连文具都不收就朝外跑去。在她身后,樱冢星史郎并未阻拦,而是伸出手来,轻轻抚上自己唇瓣上那个破口。 方才沙罗那样强吻上来,又亲的太用力,牙齿和牙齿碰在一起,撞破了男人的嘴唇。 他就那样抚着那个伤口,良久,缓缓绽开一抹微笑。 “真是的。” 男人近乎叹息一般笑道。 “该拿你怎么办呢,沙罗。” …… …… …… 大概是实在害羞得不行吧,天外沙罗那天晚上没有和樱冢星史郎约会,而是联系上新田雄飞三人,帮助他们寻找失踪的饰马律。 “听说黑.道之类的会把女孩子绑架卖到海外去……”新田雄飞惴惴不安地看着天外沙罗,似乎是要从她眼中找出否定的答案,“天外同学,有听过这类事情吗?” “听过不少。”少女的语调颇有些冷淡,“不过,我觉得那种可能性并不大。” “是、是吗?” “嗯。”她无条件的相信着樱冢星史郎,“我更相信这是某个心理变态的人做的。” “那么……律她会……”来栖野小夏的声音十分微弱,像是极力拒绝着某种可能性,“我听说有变态会把女孩子监.禁起来,一关好几年……律,她会被关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们去救她吗?” “但愿吧。”天外沙罗抬手抚上颈上的黑痣,“总之,早点找到她,她没事的可能性就越大。” “再去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吧。”稻城忠保对天外沙罗点了点头,“那个,天外同学你呢?” “我去问问认识的警.察。” 带着厌倦的口气,她看了一眼新宿警.察.署的方向。 虽然很讨厌那个叫饭田响也的家伙,但是现在,最可靠的人,果然还是他。 “我会把你们调查到的内容告诉他。”她望着眼前的三人,“也请你们注意,不要靠近任何可疑人士。如果发现了疑似凶手的人,记得拍下来告诉我,我会转交给警.方的。请记住你们只是十四岁的普通学生,在成年人面前是非常无力的。擅自跟踪可疑人士,不仅无谋,而且危险。” “……我明白了。”新田雄飞下意识挺直了脊背,“我们会好好记住的,对吧,忠保、小夏?” “嗯嗯。”稻城忠保露出清爽的笑容,“如果那边那个一根筋的笨蛋犯蠢的话,我会负责制止他的。” “没错喔!我也会负起责任来的。”来栖野小夏挥了挥她小小的拳头,“如果那边的两个蠢货不听劝告的话,人家会揍到他们不敢乱动的哟~” ……你们真的是朋友吗? 这行大字清楚的浮现在天外沙罗的眼神里。不过由于她不是吐槽役,她到底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这样就好。” 她的眼神飘向远处。 “希望你们能遵守诺言。” 不要像那个女孩一样……出事了。 第25章 # 25# 如非必要,天外沙罗一点都不想看见饭田响也那张冷脸。 然而现在,正是必要之时。 “总之,情况大概就是如此。” 将新田雄飞三人调查到的情报总结汇报给了饭田响也,天外沙罗以十分空虚的表情看着手里的茶杯。廉价茶叶的味道让人全无品尝的兴致。她兴致缺缺的放下杯子,拿着书包站起身。 “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如果可以的话,请尽快找到那女孩。” “还有其他的线索吗。” 有着狼的眼睛的青年放下手里的香烟。 “目前我只知道这么多。” 沙罗想了想,缓缓开了口。 “我很讨厌饭田警.官。因为只要能够将罪犯绳之以法,你连最无辜的人都可以利用。不管这个过程里有谁死去,有谁受伤,你都不在乎,也不会有任何愧疚感。”她的语调十分平淡,“但正是因为如此,我也非常相信你——相信你一定可以抓到那个罪犯。” 她礼节性地朝饭田响也鞠了一躬。 “拜托你了。警.察先生。” 饭田响也无聊似的抽了口烟。 “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吗。”他的眼眸中流露出的,是刀锋一样锐利的光,“我是警.察。不用你说,我也会的。” 有如钢铁一般的意志构筑起来的正义机器,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只为了维护正义而存在的,绝对信念。饭田响也就是这样的人。 那种非人的意志力,或许常常会被他人误解吧。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那种纯粹的正义、只为破案和逮捕犯人而存在的坚毅,都太过于异常了。 但是,沙罗想,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所以在逮捕犯人方面,他是绝对可以相信的。 ——只不过,在解救人质上面,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天外沙罗望着黄昏下的街道,如此平静的想着。 一阵晚风拂面而过,掠动她鸦羽一样漆黑的长发,她微微眯起眼,抬起手去压。就在这一瞬间,迷乱一般,她看见了一个人。 那是一名堪称美艳的少年,长发被夕阳染成近乎不真实的颜色。他身披一件红色的女式和服,内里却穿着白衬衫与黑西裤。这副说不上是日式还是西洋式的打扮令他整个人都带着一种异样与违常的美。然而令沙罗感到讶异的,却是他腰侧的那个东西。 ——武.士.刀。 毫无疑问,那是一柄不应该出现在现代东京街头的刃具。 逆光而立的少年似乎是留意到了天外沙罗的视线,转身朝她看过来,在看清少年容貌的一瞬间,沙罗在心里纠正了自己的判断。 不,那不是少年。而是像少年一样的青年。 黄昏时分,血红的夕阳缓缓沉入水泥森林高楼大厦之中,那血一样的余晖,似乎要将空气也染成橘红色。沙罗的影子长长的拖在地上,一直延伸到对方脚下。两人无言的对视着。一时之间,只有风吹过。 形貌仍残留着些许稚气的青年咂了咂舌,露出一丝不耐的神情。 “什么啊,这次的主君居然是这种小丫头吗?” 天外沙罗面上浮现出一丝不解的神色。 主君? 怎么说呢,真是各种方面都让人觉得有点不舒服的称呼。 她沉思了片刻,决定从最浅显的问题开始问: “——你找我?”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还要问吗?”仿佛停留在少年时代的青年扯起一边嘴角,“是啊,我找你有事啊,大小姐。” 沙罗的视线无意识朝地上一飘,下一秒,她的目光凝住了。 这个人,没有影子。 下意识后退几步,天外沙罗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从腰间拔.出小刀指向青年,抬起头时,眼眸已转为危险的荧蓝。然而下一刻,她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惊讶的神色。 “为什么……”她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你的‘线’那么少?” “线?”来人挑一挑眉,“那是什么?” “……” 像是自悔失言一般,天外沙罗抿了抿唇,抛出另一个问题。 “你想做什么?”她警惕地望着他,“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什么事啊……”青年轻笑一声,“这不是明摆着吗?” 下一秒,他已然跃到了沙罗身边,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在她耳侧笑着开了口。 “当然是要你做我的主君啊。” 天外沙罗毫不迟疑地反手朝他砍去! 啪嚓—— 伴随着这声闷响,天外沙罗回过神来的时候,视野里看到的,已经是血红的天空。 ……发生了什么? 膝盖处传来火辣辣的痛楚,她一低头才发现那里被擦破了好大一块皮。仿佛被这种痛楚唤醒了触觉一样,她感觉到手腕处也传来了一阵刺骨的疼痛。因为摔得太重的缘故,左肋的疼痛让她不得不弓起身体,才能强压下即将出口的呼痛声。摇晃的视野中,那柄小刀掉在不远处,被黑皮鞋踩在脚下。 直到此刻,天外沙罗才难以置信的理解了这样一个事实—— 她被人打翻了。 青年在不远处好整以暇地笑着,自上而下的俯视着她。他的身形与高大绝对沾不上边,或者可以说作为男性有些娇小了,完全无法想象,刚才就是这个人一个手刀切在她的手腕上,打掉了她的刀,然后一把将她摔了出去。 他甚至没有摸一下他腰侧的武.士.刀。 开什么玩笑。居然没有一点还手之力就被这个人打飞了?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啊—— 天外沙罗根本无法掩饰脸上的震惊之色。 青年笑出声来。 “什么啊,那副表情。” 他走过来,在沙罗面前蹲下,却依然俯视着她。 “你拿刀的姿势,一看就是个外行人。明明是外行人却还不自量力的想要挑战武者,被打败了有什么好意外的?” 沙罗人生的前十四年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对她来说,世界是无比脆弱的,人类是无比脆弱的,是只要看到“线”她就能轻松破坏的东西。然而,此刻,她却被一个脆弱的人给打翻了?别说他身上的“线”了,她的刀甚至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这怎么可能?! 还是说,这就是外行人和专业武者的差距吗? 青年抬起她的下巴,那手劲大到让沙罗吃痛的皱起眉。他高高扯起一边嘴角,那神情几乎是令人不快的。 “我说大小姐你啊,究竟把别人辛苦积累的修行看成是什么啊?你那种小孩子乱挥刀子的架势,还想打败专业的吗?” 不等沙罗回答,他又笑了一声。 “算了,现在能好好听我说话了吗,大小姐?” ——无法反抗。 天外沙罗很快便认清了两人的实力差。她忍痛打掉那只捉着她下巴的手,冷冷的发问了。 “解释。” 她微微扬起下巴。 “你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到这种时候还摆架子吗,果然是大小姐。”青年嗤笑一声,却还是收回了手,“简单来说吧,我是个刀灵,在找一位上天选定的主君——不巧,你就是那个倒霉蛋。” “为什么是我?” “这种事去问那个爱恶作剧的命运之神啊。”青年的语调十分不屑,“我也不想侍奉你这种连门都没入的大小姐啊。嘛,虽然一般的大小姐既看不到灵,也不会对别人挥刀相向就是了。你也就只有挥刀时候的那副果决干脆比较像样了。” “那就去找别人啊。”沙罗倒不怀疑他那个刀灵的说法,毕竟青年没有影子,“随便去剑道馆或者比赛啊大会啊这种地方,找个专业的不就好了吗?” “真遗憾啊,大小姐。”青年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都说了,你是上天选定的,我想换也换不了啊。” “……离我远点。” 天外沙罗艰难的站起身,捡起不远处掉落的小刀,一瘸一拐地朝远处走去。还向青年投以严厉的目光。 “不许跟过来。” …… …… …… 青年会听她的才有鬼。 “……不是都说了不许你跟过来吗?” 天外沙罗强压着额角突突直跳的血管,一边咬牙小声问着红衣的刀灵,一边尽量平静的和朝她走来的新田雄飞三人组打了个招呼。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青年散漫的坐在扶手上,扯起一边嘴角。 “………………” 沙罗深吸一口气,很快就冷静下来。 和这种人生气也是白费时间。 “随便你。” 极低的说了一句之后,她便朝雄飞三人组走去。 “有什么新发现吗?” 和她淡定的问话不同,雄飞三人组的反应堪称激动。 新田雄飞:“天、天外同学!血!血!!!” 稻城忠保:“啊哈哈哈哈你完全没注意到你的膝盖受伤了吗?” 来栖野小夏:“总之、总之先找药店!雄飞!忠保!你们两个蠢货发什么楞啊!!!” ……那真是一场大混乱。 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的场景了。 来栖野小夏摁着天外沙罗的腿,稻城忠保从背后摁着她的肩,新田雄飞拿着酒精棉球一脸的视死如归。 棕发少年深吸一口气:“要上了!” 来栖野小夏用力点点头:“快一点喔,雄飞。” 稻城忠保:“别让女孩子太疼了,要温柔,温柔懂吗,雄飞?” 新田雄飞一脸你们够了:“我只是给天外同学上个药你们要不要说的这么暧昧?!” 天外沙罗深深的叹了口气,制止了三人组接下来无意义的争端。 “怎么样都好……”她忽然觉得心好累,“你们快点动手吧。” 别再让那边那个抱着肚子狂笑的红衣男看笑话了。 第26章 # 26# 那天的伤口包扎,就在新田雄飞三人组的大呼小叫中结束了。整个过程中,新田雄飞一直拼命移开视线整张脸上都写着“好疼好疼”,来栖野小夏一个劲的倒抽凉气,而稻城忠保试图安抚他们两个但结果却是火上浇油。 至于天外沙罗,她只能瘫着脸,用麻木的眼神表达着“你们有完没完”这一内涵。 而围观了全程的那位身披红色小袖的青年,他笑得都快要趴下了。 ……真是够了。 尽管天外沙罗再三强调“这点小伤不碍事”,但三人组都坚定拒绝让她继续帮忙。 新田雄飞几乎要跳起来:“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让女孩子带着伤到处走动啊!” 稻城忠保语调平和却也不赞同:“嘛,也请天外同学稍微珍惜一点自己的身体吧。” 来栖野小夏咬着嘴唇,露出有些难过的表情:“那个……天外同学,你都不疼的吗?” “还好,不算很疼。”沙罗歪歪头,看着被妥善包扎好的膝盖,“过会就不会碍事了。” “这不是碍事不碍事的问题啊!”新田雄飞几欲抓狂,“是你会不会疼啊!而且随意走动对伤口恢复也不好啊!” 天外沙罗一怔,而后轻轻叹了口气。 “真没办法。”她像是败给这三人一样摇了摇头,“既然你们都坚决反对,那我再坚持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新田雄飞感动到热泪盈眶:“你能理解真是太好了……” “那么,记住我的话。”天外沙罗静静看着他们,“不要以身犯险,如果遇到可疑人物,记得拍下来交给警.方,遇到有价值的线索不要隐瞒,我会替你们转达给警.察,如果有必要由你们亲自对他们说明,我会陪你们一起去,明白吗?” “了解!”x3 “那么,今天就只能由你们继续调查了。”天外沙罗摸摸膝盖上的绷带,对三人组微笑,“我今天会好好休息的。” “嗯!” 新田雄飞开心的点头。想了想,他又对天外沙罗开了口。 “谢谢你,天外同学。律失踪之后,我一直很害怕,但是一看到你这么可靠的样子,就觉得安心了。” 棕发的少年对天外沙罗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认识你我很高兴!这几天来你对我们的帮助,我绝对不会忘记的!” 天外沙罗怔了怔,片刻之后,她不由得扭过头去,不让他们看见她的表情。 “我也没有帮上什么忙。”像是害羞,她垂下了眼帘,“而且我说过了,我只是担起自己的责任罢了……你没必要称赞到如此地步。” 新田雄飞连忙摆手:“哪里的话!我们都很感激你的,对吧,小夏,忠保?” 来栖野小夏用力点头:“嗯嗯!非常谢谢你,天外同学!” 稻城忠保眯着眼露出清爽的笑容:“我也是哦,不过,雄飞、小夏,还是到此为止吧,再继续下去就会没完没了了。” 天外沙罗十指交叉,下意识的避开了他们的视线。 这是一种令她感到陌生的目光。单纯,热忱,甚至带着隐隐的憧憬。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良久良久,她才憋出来一句“真拿你们没办法”。 连沙罗自己都不知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怎样的微笑。 …… …… …… 当然,由于没有天外沙罗跟着,雄飞三人组惹上了黑道,还是一名少女恰巧路过才救了他们……这就是后话了。 次日这件事被捅到学校,三人被叫进校长室狠狠训斥一通……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要不是班主任铃川老师突然开口救了我们,还承诺放学后会陪我们一起找律,我们就完蛋啦!” 新田雄飞发给天外沙罗的邮件上,如此后怕的感慨着。 沙罗只能深深的叹一口气,避开讲台上老师的眼睛,在桌屉里编辑着邮件。 “有老师陪同的话会安全一点。今天我就不去了。有线索要告诉我。 还有,你们是不是又忘记了我的提醒?” ——不要接近危险人物。 新田雄飞的邮件回的很快,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那份泫然欲泣的表情。 “对不起!请务必原谅我们!” 沙罗只简短的回了两个字。 “算了。” “呜哇!天外同学是好人!太感谢了!”《《《新田雄飞 “我习惯了。”《《《天外沙罗 “……总觉得这一句莫名透着一种沧桑疲惫感啊,是我的错觉吗?”《《《新田雄飞 “上课中,不回了。”《《《天外沙罗 “哦哦!天外同学好好上课!打扰你了真是对不起!”《《《新田雄飞 “……”《《《天外沙罗 …… …… …… 黄昏时分,天外沙罗和樱冢星史郎一起在商店街附近吃团子。柔软的豆沙团子甜得恰到好处,丝毫不显得腻人,豆沙的香味弥漫在唇齿之间,喝一口茶,与茶香融合成无以言表的美妙滋味。 “星史郎先生要吃吗?” “好啊。” 男人微笑着,低下头从少女的竹签上咬走了一个团子。 少女眨了眨眼睛,语气有些不满:“那个是我留到最后吃的。” “这样啊,抱歉。” “星史郎先生,果然很坏心眼呢。”沙罗歪歪头,“不过,就算这样我也很喜欢星史郎先生。” “我也喜欢沙罗。”男人从容道。 “好开心。”沙罗微微笑起来,“不管听过多少次,都觉得好开心啊——喜欢。” “是吗,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气氛正好。沙罗脸颊上泛起一丝薄红,正当她抬起头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原本青涩甜蜜的笑意直接冻在了眼角眉梢。 俗话说得好,打扰别人恋爱会被马踢。不过,明显不能指望某个将第一次见面的少女打飞到几米外(虽然是她先动的手)的青年能有这种自觉。少年一样的青年靠在店门口,带着好整以暇的微笑望着她。赤红的小袖因为他并不端正的动作迤逦及地,显出几分近乎靡艳的妖媚来。 “真抱歉在你们气氛这么好的时候打扰。”他扯起一边嘴角,“不过,主君,昨天陪着你的那三个小鬼被带走了,没问题吗?” 沙罗花了三分钟来理解他的意思。 当她理解其中蕴含的是何种恶意的那一瞬间。 天外沙罗直接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膝盖处的伤口顿时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她却顾不得了。 “谁干的?”她眼中聚集起阴云,“带去哪了?没有人看到吗?” “那个男人我不认识啦,不过,我听到那几个小鬼喊他‘铃川老师’。至于带去哪里了……”青年抬手比了比身后,“这条街后面不是有片竹林吗?穿过竹林,跨过小河,沿着道路一直走,就能看到一座旧校舍,我看见他们被带到那里。” 少年般美艳的脸庞上勾起一抹叵测的笑意。 “那间旧校舍挺偏僻的,应该没有人看到他们经过那里。说来,里面有几样东西还蛮有趣的,主君你看了一定会吓一跳呢。” 天外沙罗咬紧嘴唇。 糟糕了。 虽然自己有警告过他们不要接近危险人物,不要去危险的地方——但是,这都是在对象是陌生人的前提下! 如果是他们心怀感激、十分信任的教师引着他们去往某个地方——那几个孩子,绝对不会怀疑的。 为什么没有想到呢? 后悔的情绪在心底隐隐翻腾起来。 明明早就知道了——熟人作案才是可能性最高、也最危险的情况啊。 青年凝视着天外沙罗,眼眸深处闪动着幽暗的光。 “怎么样,要去救他们吗,主君?再耽误下去,会发生不可挽回的事情也不一定喔?” 小刀无声无息的滑到她的手心,再抬起头的时候,她的眼瞳中已经泛起凶暴的蓝。 抬手将手机甩到樱冢星史郎怀里,不顾店家与顾客差异的眼光,天外沙罗看着星史郎,眼神是全然的信任。 “星史郎先生,给我手机联系人里的‘下田波奈夫’和‘饭田响也’打电话,让他们来x中的旧校舍,绑架饰马律的犯人大概在那里,再给警.察.局打电话,告诉他们有案件发生,请他们尽快出警……可以的话,请顺便叫个救护车,以防万一。” 交代完毕,天外沙罗只留下一句“拜托你了”便冲出团子店。一头冲进密密麻麻的竹林。苍郁的竹影很快便吞没了那个纤细单薄的背影。 红衣的青年为她引路,早已不在原地。 只有樱冢星史郎还坐在那里,看着那个装饰着樱花饰品的手机,片刻之后,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 “报警……么。” …… …… …… 尽管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去奔跑,跑到膝盖的伤口迸裂,鲜血从绷带后一层层渗透出来,连肺部都痛到像是要炸开一样,然而当天外沙罗冲进旧校舍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来得还是太晚了。 她听到了声音。 是女孩子撕心裂肺的大哭声,在空荡荡的旧校舍里回响。 是男孩子夹杂着惨叫的呜咽,几乎无法想象那是人类发出的声音。 是血滴黏腻的滴落在地板上的闷响,滴答,滴答。 还有,某个少年压抑到极致反而显得平静的声音。 “现在,我所感觉到的……是绝望吗?” 像是要回答少年一般,男人的嗓音带着奇异的亢奋。 “没错。那便是绝望,新田。必加诸于我等身上之物。幸福是其基础,希望为其指引,侵袭我等的不治之症。” “美丽之物存在,便必将失去,认识到那样的事实。——即是绝望。” “被喜悦充盈的人生,总有一天必会被这世上的恶意腐蚀。最终到达,名为绝望的终点……事实就是这样。正如你现在一样。” “是这样啊。”少年淡淡回答道,沙罗听出他的声音,是新田雄飞的声音,“但奇怪啊……” “什么?” 男人的声音带着不解。 伴随着拳头击打地面的声音,新田雄飞的咆哮几乎破了音。 “现在,我正感受到的家伙。怎么想,都无法让人认为是绝望这种温顺的东西啊!!!” 听着这一切的声音,少女握紧了小刀。 她问自己,还要等待吗?等着饭田响也他们的到来? ——当然不。 视野之中,不知何时,已经被黑红的“线”与“点”所填满。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呢?是听到来栖野小夏的哭声时?是听到稻城忠保的呜咽时?还是听见新田雄飞的咆哮时?她已经记不清了。不得不说,她为自己的无知无觉感到一丝讶异。 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 那就是,再也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天外沙罗举起小刀,对着面前门板上的“线”用力砍了下去。 第27章 # 27# 几乎是同时发生的,伴随着门板倒塌的巨响,教室内也传来了人体撞击地面的闷声。 天外沙罗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刹那间,自心底生出的,是一种巨大的荒谬感。 ——这是,什么? 稻城忠保捂着眼睛跌坐在地,在他的指缝间,黏腻的鲜血淅淅沥沥的淌下。 来栖野小夏赤.裸的身体上布满污浊,雪白的肢体被外力切断,滚落在她身旁。 他在哭,她也在哭。男孩在呜咽,女孩在嚎啕。 脚底踩到了什么,硌的脚掌生痛。她缓缓低下头,看到的是一个无头的白海豚。 曾经挂在饰马律的书包上,伴随着少女的笑声在她视线之中摇晃的白海豚挂饰。 充盈着室内的腐臭提醒着她一个残酷的事实,在她看到翻倒的塑料箱里滚落一地的、身着制服的尸块时,得到了证实。 无头的白海豚。无头的少女的尸体。无论那名为饰马律的少女,曾是多么开朗的人,在被那样残酷的凌.虐过之后,残留在这个人世间的,也只是一堆逐渐腐烂的肉块。 当天外沙罗终于理解了眼前这一幕到底意味着什么的那一瞬间。 一种莫名的感情,充斥了她的内心。 那种感情,是什么呢? 新田雄飞拖着血肉模糊的右脚,死死压在造就这一幕的某个人身上,一拳又一拳,用力朝他的脸挥下。 “绝望?那种东西谁知道啊!” 伴随着他那仿佛要撕裂喉咙的怒吼,本就伤痕累累的拳头迸出鲜血,每一击都在男人脸上留下殷红的血痕。 “我是在愤怒啊!这是当然的吧!!!” ——愤怒。 ——原来,是愤怒吗? ——此时此刻,几乎要撑爆我心的感情,叫做愤怒啊。 领悟到这一点的瞬间,天外沙罗轻轻笑出了声。 来栖野小夏空洞的眼眸循声望来,在看清少女面容的那一刻,她那黯淡的眼神陡然燃起了一点微小的光。 “天外、同学?” “嗯,是我。” 天外沙罗脱下制服外套,遮蔽了小夏被弄得一片狼藉的躯体,她伸手替女孩拭去了脸上的污痕,动作轻柔。 “抱歉,我来晚了。” 来栖野小夏眼眶中涌出泪水,喃喃道:“别碰,会弄脏你的……”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沙罗用袖口为小夏擦去眼泪,语调依旧平静,“洗一洗就干净了。我也好,你也好。回去洗一下就没什么了。” “回不去了……”来栖野小夏无力的摇摇头,“铃川老师……不,那个混蛋……就像怪物一样……天外同学你也快逃……别管我们了……” “放心吧。”天外沙罗语调一如既往的冷淡,却带着令人心安的异样感,“你们会回去的。” 来栖野小夏的目光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上移,这一瞬间,她终于发现了,有哪里不对劲。 “天外同学,你的眼睛?” 荧蓝的眼眸在黑暗中凶暴如恶鬼,天外沙罗迎着她的目光,绽开一个赤红的笑容。 “只要杀了他,就没问题了吧。” 而在另一边,新田雄飞与铃川的对话仍在继续。 “你还是,什么都没有理解啊。” 被打倒在地的铃川老师,制造了这地狱一般景象的凶徒,以一种空虚的声音说道。 “很快就会明白。现在只是你的大脑在拒绝理解而已……但是不久你就会明白了。来栖野,稻城,他们失去了些什么。你又失去了些什么……一旦明白你也唯有绝望!” 新田雄飞斩钉截铁的打断了他的话。毫不迟疑,不屑一顾。 “好啰嗦啊,老师。我是不会绝望的。 ——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失去啊!” 少年回过身来,环视四周,在看到天外沙罗的那一刻,他露出安心似的神情。转而面对铃川老师,这一残忍的杀人魔时,他脸上甚至浮现出了嗤笑似的表情。 “你想说我们失去了什么?!小夏的身体吗?”少年指向被斩去四肢的少女,“啊啊是啊,她以后的生活,一定会艰苦得难以想象吧。但我会帮助她!我会成为她的身体!” “其他还有什么。忠保的将来吗?哈,那个,失明的确一般会被认为是让人绝望的不利因素。”少年又指向被刺瞎双目的男生,“但是……这家伙不会放弃。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事情就绝望。说不定他连成为剑道高手的梦想都不会放弃!这家伙就是这样的人啊!” 不知何时,教室内寂静下来。腐臭依然弥漫,黑暗依旧蔓延。 但是,恸哭消失了。 被残酷伤害过的少年少女,那绝望的哭声消失了。 有力的沉默如山一般压在铃川令法的肩头,压得这个方才还占据着主导地位,一手将三名学生推进绝望深渊的杀人魔哑口无言。 然而少年的雄辩还在继续。 他依旧在怒吼。即使嗓音已经嘶哑,他却还是要嘶吼出他的愤怒。 “之后是什么!?你刚刚说了什么。羁绊吗?我们之间的羁绊吗?怎么可能被你这样的家伙破坏?!” 新田雄飞的声音无比坚定,就像在陈述一个坚不可摧的事实。 “我们一直都是同伴!从以前开始!不管你今天稍微做了点什么,这个事实都不可能被抹去!不会消失!不会忘记!我们是怎样的同伴!绝对不会忘记!” 他斩钉截铁的宣告:“所以,我们什么也没有失去!” 天外沙罗没有出声。 她不想打断这咆哮,不想制止这怒吼。她甚至觉得,这一刻她没有资格打扰。 这不是弱者对强者无力的叫嚣。恰恰相反,这是强者对弱者回击。 在这一刻,强弱关系逆转了。手持利刃的男子成了无力的存在,手无寸铁的少年成了强大的化身。 强大不在于手中拿着什么,而在于内心。 沙罗将小刀握在手中,无声地朝他们走去。 少年的攻击依然在继续。在语言的巨炮内填充上名为勇气的弹药,向着软弱无力的凶徒进攻。 “你说过美丽之物都是弱小的吧,都是脆弱的吧,铃川。我告诉你,弱小的并不是你所说的美丽之物。” 男人的声音低得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一样:“闭嘴!” 少年却毫不让步,嘶吼出了那显而易见的真相—— “弱小的是你啊,铃川!妻子和女儿在你面前病逝,就因为这个,就因为美丽之物从眼前消逝,你就把记忆全部忘掉,把一切当作不曾存在,是你弱小啊!” 男人暴怒的高喊起来:“闭嘴——!!什么都没有失去?弱小的只是我而已?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少胡说八道了!” 然而新田雄飞的声音压过了他的反驳。像是要将那语言的炮弹狠狠轰在男人脸上一样,咆哮到了最后,他的声音都破了音。 “什么都不懂的是你!听好了,我用连笨蛋都能明白的说法清楚地告诉你——” 少年嘶吼起来: “——别把别人卷进你的绝望里!我们才没那么弱小!!” “我让你给我闭嘴!!!!!” 就像昨天红衣男人将天外沙罗打翻到几米开外一样,男人轻而易举的踹飞了新田雄飞。少年在肮脏的地板上滚了好几圈,停下的时候不得不捂着腹部吞下一声闷哼,然而冷汗却无可避免的从他的额头上滚落。男人站起身来,高高举起手中的武.士.刀,眼中泛着凶暴的红光。 “去死吧——新田雄飞!” 他高举着利刃朝少年冲了过去,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已经容不下任何人,更看不到不知何时出现在室内的天外沙罗。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刀被少女架住了。 小刀被利刃一切两段,在少女手臂上划下一道伤口。但这一阻对她来说已经足够,她凭借良好的动态视力避过男人的刀,后退两步,挡在新田雄飞面前。 “你是谁?”男人看着她,片刻之后露出恍然的表情,“你是那天和饰马律在一起的女生。” 显然,在跟踪饰马律的那天,这位突然出现的少女,她那出众的美貌给了他很深的印象。 “我那时还在你和饰马律之间犹豫过。”他那虫一般的眼睛盯在她脸上,“因为更熟悉饰马律的行动规律,我最后还是没有选你。当时我还颇感遗憾,你居然又出现在我面前了。该说这是上天的指引吗。” 稻城忠保的声音颤抖着,在天外沙罗身后响起。 “天外同学,你要小心。他手里那把刀很古怪……应该能操纵人的体.液。” 忠保一向是三人组里头脑最好的那一个,当他从惊恐、绝望与剧痛中重新找回理智之后,他便敏锐的发觉了哪里不对。方才那个男人在逼迫他去强/暴来栖野小夏时,发布了两个奇怪的命令。现在,他已经想明白那大概是什么原理了。 操纵体.液。为了让他原本软绵绵的器.官充血,男人一边举起武.士.刀,一边发动了这个能力。 尽管对获胜不抱有任何期望,他还是强忍着痛楚将这些情报告诉天外沙罗,希望能为己方增添一点微薄的胜率。 新田雄飞艰难地站起身,拉住她的衣袖试图让负伤的少女站到他身后。 “我还能……” 抬起负伤的右臂,将新田雄飞拦在身后,少女面无表情的发话了。 “稻城忠保,你去抱起来栖野小夏。她就在你前方三步处。” 尽管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稻城忠保还是依言行动,前爬三步,摸到了来栖野小夏,将方才被迫伤害的女性好友紧紧抱在怀里。失去四肢的小夏轻得让他心痛。 听到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停下来,天外沙罗头也不回的给出了第二道指示。 “新田雄飞,你现在站到稻城忠保身边,把他拉起来,抓紧他的手。” “可是!” “没有可是。”鲜血沿着天外沙罗的手臂淌下,她却像根本感觉不到疼一样,语调依旧冷静,“照我说的做。”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到。 “一会我说跑的时候,你就带着他们两个人跑。我来拦住他。” “——!!!”新田雄飞声音也压得极低,因为愤怒不住发抖,“你一个人来阻拦铃川吗?不行,我不能放弃自己的同伴——” “别碍事。”天外沙罗的语调十分冰冷,“你们留在这只会碍手碍脚。我没有余力保护你们。我已经报警了,只要拖延到警.察来的时候,你们就安全了。” 通过刚才的交手,她基本已经可以确定了。 铃川这个男人,虽然不如昨天遇到的那个红衣刀灵,但也不是她可以轻松打倒的对象。 或者该说,自己死在他手下的可能性更大吗? 沙罗望了一眼那被切断的小刀。 武器和实力的差距都太大了。 想要一边战斗一边保护新田雄飞他们根本是不可能的。 身后少年的呼吸声加重了。天外沙罗认为他们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便收回了拦在新田雄飞面前的手臂。握着断刀,横在自己面前。 “我有个问题,铃川老师。” 不知道是为了拖延时间,还是真的感到好奇,天外沙罗如此问道。 “有人告诉我,连续失踪案的犯人是怀着某种‘使命感’行动的,那么你能告诉我吗?你是教师吧。是什么样的使命感,让你绑架你的学生,凌.虐他们,肢.解他们,最后再将这些肉块堆积在这里作为收藏品?” 是教师的职业病呢,还是强者的傲慢呢?铃川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的妻子和女儿,因为工厂向河流里排放工业废水而染上重病,先后病死在我的面前。看着她们在病榻上辗转挣扎的那副丑态,不得不亲手处理她们产生的秽物,也不得不目睹她们那样丑陋的死去。在这个过程里,我领悟了真理。” 男人的声音渐渐高亢起来,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狂热。 “那就是美丽之物终究都会凋零,我想要守护却守护不了!怎么都守护不了!那么!无法守护的话,不就只能亲手破坏了吗?!在它们还美丽的时刻!用这双手!破坏!在孩子们还美丽的时候!我必须亲手结束掉!将他们从苦难中解放出来!让他们认识到这个世界只有绝望——让他们认清这一点!所以我必须破坏!非破坏不可!” “这样啊。” 天外沙罗点点头。 “我明白了。” “你能明白真是太好了,这位外校的女同学,你也明白吧,这世间只有绝望——” “我明白了,你果然是个不可理喻的蠢货。” 少女干脆的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语,连一个字都不想多听似的,她继续说了下去。 “脆弱?绝望?那种事情怎么样都好吧。” “……什么?” “是的。这个世界充满绝望。大家都很脆弱。” 沙罗转动着眼珠,环视着这个布满裂痕的世界。黑红的线条充斥着她的视野,目之所及,尽是绝望的、脆弱的、即将破灭一般的风景。然而,她的声音却如此坚定。 “但是,正因为脆弱所以才要保护。正因为绝望所以才要抱持希望。” 她的音调冷了下来。 “你刚才说,你是在拯救,对吧?” 她指着那堆支离破碎的尸体,又指了指教室里另外三个大塑料箱,声音里满是不屑。 “你管这个,叫做拯救?” 她忽然笑出声来。 “那不就只是一堆肉块而已吗?你把这种将活生生的女孩子变成肉块的行为,叫做拯救?” “生命只有活着的时候才有意义。死亡的话就只是肉块而已。” 沙罗听见自己的声音,居然在微微颤抖。真奇怪,她居然也会发抖啊? 夺走生命。斩断肢体。割裂双目。 “——你居然将那种行为称为拯救。” “你还是不懂……”男人长长叹了口气,“没有经历过绝望的你,果然不会懂得……” “你错了,铃川老师。” 少女的语调冰冷得宛如死人一般。 “不懂的人是你——没有死过的人,就不要把死亡说成是拯救!” “————!!!” “死就只是死而已。死没有任何意义。死只是无可挽回的结束。” 天外沙罗荧蓝色的眼眸定定注视着铃川令法。 “杀死别人什么都拯救不了——说到底,你的破坏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你的软弱罢了。” 天外沙罗比任何人都明白死的感觉。从那一天起,从醒来的那一刻起,就理解了。 拯救? 开什么玩笑。 “那里”——除了虚无什么也没有。 “闭嘴……” 无视了男人咬牙切齿的表情,天外沙罗冷酷的宣告了她的判断。 “你只是一个蠢货而已。” 她轻蔑的勾起唇角。 “那么想要拯救的话,先从拯救自己开始啊?” ——先从杀了自己开始啊。 “闭嘴!!!” 男人咆哮着攻击过来,沙罗冲雄飞高喊了一声“跑!”,便举起断刀迎了上去。男人手持的武.士.刀泛着黄铜色的异样微光,锋利到不可思议,天外沙罗用来格挡的断刃很快便被劈成两半,若不是她收手收得快,估计一只手已经被斩断了吧。 天外沙罗扔掉小刀,后退几步,冷汗已经浸透她后背的衣服,隐隐的焦躁感令她皱起眉头。 ——如果能砍到的话。只要能砍到那些线的话! 无声咬牙,她狼狈闪过那攻来的刀光,不知为何,那刀刃的攻击范围比它的实际长度多了太多。尽管她身手已十分敏捷,却还是被削去一缕长发。 “啧!” 少女眼疾手快地抓起塑料箱的盖子挡住下一击,然而那薄薄的塑料板在可以斩断钢刀的利刃下又能有什么作用?利刃穿透塑料板直逼她的面门。少女猛地抛开塑料盖的同时朝反方向后跳,然而这匆忙的一跃落地不稳,她好容易才稳住身形。这令她错过了最后的躲闪机会,利刃已经再度袭到了她面前。 ——会死。 在这一瞬间,少女无比清醒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哐!” 那已经袭到眼前的利刃猛地回旋,斩落被掷向男人的不明物体。 那是一只鞋子。 赤脚的男孩站在原地,一手拿着已经长满霉斑的拖把,冲男人摆开了架势。 “冲女人出手算什么本事!我来和你打!铃川令法!” 那是新田雄飞。 “抱歉啊,天外同学。扔下同伴逃跑这种事,我们果然做不到啊。” 稻城忠保一手抱着来栖野小夏,一手拿着不知道谁塞给他的扫帚,血污遍布的脸上露出一个苦笑。 来栖野小夏只是默默看着她,无声的说了一句“加油”。 “………………” 愚蠢至极。 她想。 就算你们留下来又有什么用?除了一起死之外?逃跑不好吗?一定要这么浪费我的心意吗?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啊! 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 此时此刻,在天外沙罗心中涌动的感情,绝对不是愤怒,也不是后悔。至于那是什么,她也无法好好形容。 那就不要管了吧。 只要顺应自己的心就好。 沙罗握紧手里的塑料残片。 “真是美丽啊,你们的友情。” 男人像是突然冷静下来一般,带着迷醉一般的表情,如此赞叹道。 “如此耀眼,如此坚强。在绝望中也不屈服的,这份友情,美丽到不可思议。” 他的神情陡然变得狂热。 “所以,我要破坏。在这份友情被名为‘现实’的泥沼弄得肮脏之前,变成丑陋之物之前,我要破坏。” 男子举起刀刃,高声喊叫出意义不明的命令。 “狂意缲!” “新田!闪开!” 沙罗几乎是同时喊出声来,新田雄飞虽不明所以,好在条件反射地遵从了她的命令。 这条件反射救了他一命。 沙罗手里的塑料角几乎是与那黑红的“线”同时冲到新田雄飞眼前的。用那塑料残片的锐角狠狠划断了那黑红的“线”,另一条“线”落在小夏先前被斩下的肢体上,一瞬间,血液炸裂开来,将雪白的断臂炸得千疮百孔。 “……!!!” 新田雄飞惊得不能言语。 ——那把刀能操纵体.液。 忠保的警告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天外沙罗现在才算理解那句话的含义。 天外沙罗抬起头来,脸上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浮现出了怒意。 “你这家伙——” 她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你居然把力量用在这种地方吗?!” 居然把这么强大的力量用在破坏弱小者的幸福上吗? 手里的塑料尖角已经折断。天外沙罗已经没有任何武器了。即使是有,她又能挡下那个攻击几次呢? 诸如此类的疑问在她脑海中一一闪过。 但她没有后退。没有任何理由。就是无法原谅而已。 无法原谅,绝对无法原谅。 ——杀了他吧。 男人却再度高举起利刃。 “躲过了吗?那么,这一击又怎么样呢?” 他将刀刃再度瞄准了二人。黄铜色的灵光在刀身上不断流转,有如在毒囊里灌满毒液的毒虫一般蓄势待发。 刀光伴随着蕴藏着力量的“线”再度袭到二人眼前!天外沙罗用塑料的残片斩断其中一条,然而脆弱的塑料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攻击,咯啦一声折断,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下一击已到了她眼前! 唰——! “咦?” 红色。 红色的衣袖,映入她的眼帘。 天外沙罗惊讶地扭过头去,正好迎上青年意味不明的笑颜。 “是你?” 正是那个喊她主君,又将她带来这里的刀灵。 “居然将阴义用在这种小鬼身上,你这次选中的主君还真是一个十足的胆小鬼啊。” 红衣的青年放下天外沙罗,方才正是他一把抱起她闪开,才令她躲过了那一击。他微微侧过身,带着狂气的笑容,注视着男人手中的武.士.刀,一字一字念出了对方的名字。 “和泉守国贞,你的运气还真差。” 令人意外的是,刀刃也回应了他。 “那么,你今世的主君,就是这位小姐了吗?” 苍老的男声带了一点微妙的笑意。 “不过,看来她还没有接受你啊。” “嘁。”红衣青年脸上浮现出不悦的神色,“啰嗦!死老头子!” “年轻人果然容易暴躁。”刀刃那苍老的声音不急不缓的说道,“给你个忠告,那边的小姐——” “你再多嘴多舌,就由我将那舌头割下来如何?” 红衣青年笑着,眼神却弥漫着无尽的恶意。被他称为和田守国贞的刀刃不再说话,青年将手朝沙罗伸去,沙罗却只是看着他,并没有去握那只手的意思。 “真是谨慎的大小姐。”红衣青年咂了咂舌,扯起一边嘴角,“喂,要不要和我签订契约啊,大小姐?” “契约?”沙罗一怔。 “对,主与刀的契约。”红衣青年冲那边的凶徒与凶器扬了扬下巴,“我和那老头都是妖刀,能干掉妖刀的只有妖刀,只有人类的话什么都做不到。而妖刀想要发动阴义,又需要人类提供热量。啊,这点真是烦死人了。所以,你要不要和我签订契约?当然,你也可以拒绝。” 他又指指教室另一边的三人组。笑容里有了几分险恶的意味。 “不过,你们几个大概就死定了。” “……” 没有继续犹豫的余裕了。 警.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没有人带路,星史郎先生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这里。 她没有武器,至少,没有足以与那柄妖刀相抗衡的武器。即使这样勉强去砍,也不知道还能砍断几次袭来的“阴义”。而且那三个孩子也在这里——她没有别的选择。 天外沙罗深吸一口气,握住了红衣青年伸来的手。 双手交握的那一瞬间,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同样,他也知道了她的名字。 ——武田赤音。 ——天外沙罗。 妖刀终于抓住了他的主君。 名为武田赤音的刀灵面上浮现出叵测的笑意。天外沙罗却也没有心力去顾及了。 她低声念出那句解放妖刀的咒语。 “花落风吹散,风来自有方。谁能明告我,当往责其狂。”* 室内忽然响起了风声。那是灵力涌动之时撕裂空气所发出的声响。赤红的灵光如狂乱的花朵一般层层盛开,红衣青年的身影如蜃气楼一般消散,在那灵力的漩涡中央,天外沙罗缓缓睁开眼来,握住眼前无鞘的长刀。红缨缠绕的刀柄,细长雪亮的刀身,其上有着神秘的铭文。在她握住刀柄的一瞬间,风声止息。 无数的知识在这一刻涌入她的脑中,该如何持剑,该如何运刀,又该如何运步……这一切都成为了她的知识。片刻之前那个笨拙的自己,仿佛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样。天外沙罗望着面前流露出惊惶之色的铃川,心里下定一个判断。 能行。 如果是现在的自己,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了名为铃川令法的凶徒。 “你怎么也……怎么可能……喂!和泉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人慌乱的叫喊着。 回答他的,是老人不疾不徐的声音:“因为那女孩和你一样,也是妖刀之主。就在刚才,她与妖刀缔结了契约。”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男人额头上滚下油汗,“该死的,怎么会……为什么要阻拦我!还有那么多美丽之物……还有那么多美丽之物我还没破坏啊!我还要继续拯救下去才行啊!让美丽之物,保持着美丽之姿迎来终结——这是我的使命啊!!!” “真难看。”天外沙罗冷冷的看着他,眼瞳涌动着凶暴的蓝,“破坏那份美丽的人,不就是你吗?” “……什么?” “在花朵凋零之前,把它先撕得七零八落,再践踏成泥——你所做的事情,不就是如此吗?”沙罗冷笑,“你管这种事情叫拯救?除了将别人推入比你更绝望的境地,你究竟——拯救了什么啊?” “……” “别再找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了,铃川令法。” 少女的声音彻骨冰冷。 “你只不过是,在嫉妒而已。看到别人的幸福嫉妒得不得了,所以无论如何都要破坏那份幸福。仅此而已。” “…………你说什么?”男人咬牙切齿道,“我只是在嫉妒?开什么玩笑!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 “我是不懂。也不想懂。” 天外沙罗缓缓举起妖刀,赤红的灵光在刀身上流动,锐利到令人胆寒。 她冷冷的说了下去。 “我只知道,和新田他们的友情比起来,你丑陋得简直不堪入目。” “你给我闭嘴!!!!” 男人嘶吼起来。高高举起自己的妖刀,发动了那极恶的阴义。 “之前你说我的刀能操纵体.液?哈!别搞错了,和泉守国贞所能操纵的——可是所有的液体啊!”他高喊出最强阴义的咒语,“围城层层围成层,红叶昏昏旋飞刃——白华烂丹灿祸罗!” 伴随着不知何处传来的轰然巨响,可怖的水流自窗外破窗而入,仿佛是半条河流的水都汇成了水龙卷一般,携着雷霆之力朝天外沙罗撞了过来! “天外同学!!!!” 少年在嘶喊。少女在惊叫。 然而那巨龙一般的水流面前,十四岁的天外沙罗脸上却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没用的。” 伴随着她那冷酷的宣告。赤红的刀光一闪而没。 那只是看似随意的横空一斩罢了。无论姿势还是手臂都显得不够端正。如果被居合道的高手看到的话,一定会呵斥她“太不像样”吧。这也没有办法。即使有了足够的理论知识,这毕竟还是天外沙罗第一次尝试这种武者的姿势。初学者能做到这样,已经足够被褒奖了。 但是,无论对初学者来说是多么出色的一刀,以武者的眼光看来,这都是极为拙劣、决不能称为合格的一刀。 可是…… 铃川令法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一幕,因为太过震惊,眼角都几乎要被挣裂了。 “怎么、可能?” 这一刀,杀死了水龙。 对,就是杀死。 对水流凝聚而成的,无生命的水龙卷用“杀死”未免太奇怪了。可是,除了这个词语再没有任何一个词汇可以形容。 再也没有其他词汇了。任何一种语言都找不出第二个词。 仅仅只是一刀而已,那被他的阴义操纵着的、汇集半个河川的水龙卷,就在她这一刀之下溃散了。洒落一地,变成连波澜都不会兴起的死水,而后以一个匪夷所思的速度蒸发殆尽。 “该死的、那就是你的阴义吗?!” 少女依旧维持着那个拔刀一斩的姿势,片刻之后,她收回左脚,缓缓直起身来。 “呼……好像迈错腿了?”她啧了一声,抬起头来,“算了,达成目标就行。” 少女冷冷的看着他,那荧蓝色的眼眸里没有其他任何感情,只有纯粹到极致的杀意。因为太过纯粹,仿佛已凝成了实质。刺得铃川令法下意识后退两步,将妖刀横在胸前,形成一个自保的动作。 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一种耻辱的神情浮现在他脸上。他咬紧牙关,狠狠瞪视着面前的少女。 “你说过美丽之物都是脆弱的吧。所以才必须要在他们变得丑陋之前破坏。” 少女冰冷的说道。 “但那种说法,绝对是错误的。” 她一直很清楚,人类有多么脆弱,万物有多么脆弱,这个承载着万物的世界又有多么脆弱。 被迫正视这一切有多么容易被破坏的自己,再清楚也不过了。 “可就是因为脆弱所以才要保护,逃避和破坏都只是不想承认自己有多么无能而已!” 她的语调有如冰下迸裂的炎火,至今为止一直压抑的感情全部喷涌而出,几乎要将铃川令法这个懦夫烧为灰烬。 “如果无能为力那就变强!如果赶不及那就跑起来!就算没法完全的拯救,那至少也要做到自己能做的事情!” 少女冰冷的眼瞳里也迸裂出凶暴的火焰。 “无力保护的时候选择绝望,有了力量之后呢?得到力量变得强大之后,不去向造成你妻女悲剧的祸首复仇,而是向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挥动凶刃,用这阴义,用这妖刀,操控无力反抗的孩子们,你这种行径简直可耻至极!” 名为铃川令法的男人一边控诉着世界不公,一边却不向强者而是向更弱者挥刀。 懦夫行径,令人作呕。 饰马律,那个会笑会闹会和她打架的女孩,就因为这种蠢货才坠入死亡深渊吗? 太可笑了。太可笑了。可笑到她都笑不出来了。 “我要杀了你。” 她本以为这句话出自自己口中,却发觉那是男人所说的。 名为铃川令法的男人咬牙切齿,声嘶力竭地朝她吼道—— “瞧不起人也要有个限度!我要杀了你!!!” 男人挥刀朝她冲来。阴义无效的情况下,他似乎打算用刀直接砍死她。 天外沙罗只是平静的叹了口气。而后,举刀相迎。 铮—— 刀刃相击的嗡鸣响彻室内。其后传来的,是断裂的脆响。 赤红的妖刀斩断了流动着黄铜色灵光的刀身,一路下切,毫不迟疑,切过脆弱的手腕,就像切豆腐一样轻松斩断坚硬的手骨。伴随着男人声嘶力竭的惨叫,一截握着断刃的手腕就这样掉在地上。 啪嗒。 天外沙罗面无表情的拭去飞溅到脸上的血痕。 真臭。她想。 “我的手!我的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捂着断臂连连后退十数步,撞在身后空荡荡的窗框上。由于后仰的太过用力,他一下子便从本就摇摇欲坠的窗口跌落。 少女提着刀,刚准备继续去追,却被身后骤然传出的惨叫惊得回过头去。 在她的视线尽头,来栖野小夏四肢的创口骤然喷出大量鲜血! “该死……” 她咬了咬牙。 液体操纵是那把妖刀的能力。妖刀被她杀死,原本控制住小夏伤口不让伤口出血的阴义就这样失去了效用! “快把她放平!稻城!脱掉你的衬衫给我!新田!和我一起捆住她的伤口,扎住血管别让她继续出血了!” 一边朝那边跑去一边指挥着。天外沙罗虽然还记挂着那个逃掉的凶徒,但是比起杀了他,拯救她更重要。 就像她曾说过的那样,死只意味着无意义。比起带给某人死亡,不让某人死亡,是更优先的事情。 在她身后,折断的妖刀无声无息地变化着,片刻之后,残留在那里的,只是一块不明的金属物,看起来像是什么刀的刀柄。 …… …… …… 与此同时。 铃川令法跌跌撞撞的在夜色中奔跑着。 该死、该死、该死!!!那个该死的女人!!! 他才不要死在这里!他才不要被警察抓住!他还要破坏更多的美丽之物才可以!还要继续破坏下去才行!怎么可以停在这里!怎么能让那种小丫头阻拦住他的脚步! 然而,下一刻,他看见了一个男人。 那是一个美丽得几乎有些不可思议的男性,他一手拿着烟,带着神秘的微笑注视他。夜风拂动他黑色风衣的衣摆,宛若一场飘摇的梦。 “晚上好。” 男人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的断臂似的,微微抬手冲他打了个招呼。那姿态太过平静,太过理所当然,反而让人觉得异常。 “你、你是谁?” 男人微笑着回答了他。 “他们都叫我樱冢护。” “樱冢护?什么啊?莫名其妙的。” “也对,你不是‘这边’的人,只是偶尔得到了妖刀,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 男人微笑着朝他走来。 “那么,换个你能理解的说法吧。你一共杀掉了四个孩子吧?其中一个是‘这边’某位要员的私生子。我是被拜托来处理掉凶手的人。” “处理?” 铃川令法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神顿时凶恶起来。 “别开玩笑了!我还要破坏更多——” 更多什么呢? 他忽然无法说下去了。 为什么?开什么玩笑?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告诉我啊?到底是为什么?! 他缓缓低下头去。 ——我的心脏,到哪里去了? 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捅穿铃川令法胸口,夺走他心脏的男人依然在微笑着。那是一丝变化也没有的,温和又平静的微笑。 “真没办法。”他怜爱似的望了那边的旧校舍一眼,“虽然很想这么陪着你,不过,警.察就要来了呢。” 他随手将手上的血迹甩到一边,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铃川令法一眼。 “正因为死是无意义的,所以才不能让别人掉进那个深渊。正因为脆弱,所以才要保护吗。” 他笑容更深。 “果然,沙罗是好孩子。” “只不过,这样的好孩子,是没法改变我的。” 第28章 # 28# 那天的混乱,因警察和救护车赶到而结束。来栖野小夏和稻城忠保被送进手术室急救。新田雄飞和天外沙罗也被带去包扎伤口。警察虽然很想问他们两个关于此次事件的问题,但医生坚决不同意。他认为两个孩子现在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不允许他们接受询问。 于是新田雄飞被来栖野小夏的家人带了回去,据说他现在寄住在他们家。虽然他看起来很想对天外沙罗说些什么,但抱着他嚎啕大哭的来栖野太太明显让他什么都没法说了。 而天外沙罗被闻讯赶来的下田波奈夫狠狠责骂了。 “你居然一个人跑去对付杀人狂?!” “你有没有想过你有个万一,你家里人该怎么办?” “你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你有没有脑子!” “如果你出了事,我要怎么跟你外祖母交代!” …… 天外沙罗沉默良久,深深朝下田波奈夫鞠了一躬。 “抱歉,让您担心了。” 下田波奈夫长长的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下次,别做这种事情了。” 天外沙罗垂下眼帘,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她的视线飘向右侧,在那里,有一角红色的和服迤逦及地。 她不自觉的想起,在来医院的路上,她与这个红衣刀灵的对话。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天分的。”武田赤音高高吊起一边嘴角,“干脆来狩猎妖刀怎么样?” “狩猎妖刀?”她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什么意思?” “就是像今天这样,和我一起去狩猎那些‘妖刀’啊。”武田赤音瞥了一眼那只断臂,像是看着什么垃圾一样,“不过,到时候,对象就不是这种不入流的货色了。” 他嘴角高高扬起,眼里流露出几分嗜血的欢欣,战意高扬。 “而是更厉害的对手,能将妖刀能力发挥到极限的——真正的强者。” “……我拒绝。” 天外沙罗偏过头,以无聊似的口吻说道。 似乎没想到她会拒绝。武田赤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为什么?” “因为没有必要。”她语调冷淡的说道,“我没有理由去做这种事吧。” “理由?”武田赤音很有趣似的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仿佛第一次知道还有这么个词语存在似的,“战斗,需要理由吗?” 天外沙罗很奇怪的看着他:“没有理由的战斗才不正常吧?” “正常……哈。”武田赤音嗤笑一声,“什么啊,明明生来就是我们‘这边’的人,居然还会被‘常识’‘正常’这种无聊的东西束缚住吗?” 他将手臂搭在沙罗的肩上,他的眼瞳是极深的绿,那种颜色无法令人想到绿色常带有的那种鲜活生机,只显得幽暗而危险。武田赤音就用这双绿眸凝视着天外沙罗,片刻之后,他的笑容愈发灿烂。 “继续挣扎吧。” 武田赤音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 “反正,你很快就会到我们‘这边’了。” 天外沙罗并没有看到,红衣的刀灵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定定的看着沙罗身后的樱冢星史郎。 迎着他那笃定而挑衅的眼神,年轻的樱冢护只是回以一个微笑。 从容的到只能用冷漠来形容的微笑,意味不明,暧昧却看不清真心。就像樱冢星史郎这个人一直以来所表现的那样,温柔体贴,却始终像被一层迷雾包裹着一样,无法让人感到安心。 当迷雾散尽之后,真正的樱冢星史郎,又是什么样的呢? 然而沙罗什么都没有看到。她只笔直的注视着前方,以坚定的语气反驳了武田赤音。 “不会有那一天的。” 她平静的陈述着事实。 “今天的状况是特例,我不需要去你那边。” “是吗?”武田赤音干脆地放开她,嘴角却始终带着嘲弄的笑容,“那就让我看看吧。” 他的眼神里带着微妙的恶意。 “看看你的天真还能持续多久,我的大小姐。” …… …… …… 下田波奈夫一直把天外沙罗送到她所租住的五月雨庄。当然,他本人在路上百般劝说天外沙罗去他家休息一天,毕竟让一个刚面对过杀人魔的女孩独自在六坪大的租房里入睡,怎么看都觉得太过分了一点。但天外沙罗坚持自己不要紧,他也只好同意。 “抱歉,波奈夫叔叔。”下车的时候,她轻声对下田波奈夫道歉,“一直以来,都给你添麻烦了。” “说什么傻话。”男人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我没有孩子,你是奇子的女儿,也就像我亲生女儿一样。女儿让爸爸做点事,怎么能叫添麻烦呢?” 天外沙罗怔了怔,而后缓缓微笑起来。 “波奈夫叔叔,就那么喜欢我妈妈吗?” “唔啊……”四十多岁的男人挠了挠脸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容,“这么说的话还真有点害羞啊。不过,我确实很喜欢她。你母亲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也是最特别的。我一直想要给她幸福,可惜……” 他的笑容里有了一丝怅惘。 天外沙罗很明白那里面的意味。 因为没有七岁以前的记忆,她不记得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了。也不知道,她究竟爱不爱下田波奈夫。但有一件事却是确凿无疑的,那就是,她不是下田波奈夫的女儿。 奇子最后没有选择下田波奈夫,下田波奈夫也没有和别的女人结婚。 有时候,真的只是有时候。 天外沙罗会想,如果波奈夫叔叔真的是她的父亲就好了。 “波奈夫叔叔。下次……给我讲讲你和妈妈的故事吧。”沙罗的声音难得温和,“我想知道妈妈是什么样的人。” 下田波奈夫一怔,而后拍了拍沙罗的头。 “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大人也要保持大人的秘密啊。”他哈哈一笑,“不过,给你讲讲你妈妈的事还是可以的。今天太晚了,你快点回去睡觉。明天我来接你。” “好的。” 两人就此告别。 下田波奈夫离开之后,天外沙罗朝五月雨庄走去。在看到门口等待的那个男人时,她微微睁大眼睛,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 “……星史郎先生?” 男人靠在五月雨庄前的大树上,一手夹着香烟燃烧的香气在夜风中蔓延,他转过,对天外沙罗露出一个微笑。 “晚上好,沙罗。” 天外沙罗顿了顿,忽然朝他跑去。冲到他怀里的力度大到让星史郎都不得不后退一步,他任由沙罗紧紧搂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口,以一种纵容到近乎溺爱的态度,他用没有拿烟的那只手环抱住她。 “星史郎先生……”她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罕见的柔弱,“是特地来看我的吗?” “嗯。”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脑,“因为有点放不下心。” “那……让我多靠一会。”少女将脸庞更深地埋进那个带着烟草香味的怀抱,“就一会儿。” 樱冢星史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脑,沙罗偎依着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梦一般的表情。 “星史郎先生好温柔啊。”她喃喃,“温柔得就像……假的一样。” 男人的动作一顿,而后轻轻笑了起来。 “是吗?” “嗯。”沙罗的声音很轻,“但是,就算是这样的星史郎先生……我还是最喜欢了。” “如此。”他轻轻吻了一下少女的眼角,语调里也带着笑音,“我也是,到目前为止,最喜欢沙罗了。” “真的?”少女仰起脸来,声音有些不确定,“没有骗我吗?” “嗯,没有骗你。” “果然……星史郎先生最好了。”沙罗紧紧抱住眼前的男人,“所以,我不会去的。” “嗯?”星史郎的声音里有了几分兴趣,“去哪里?” “我不知道,但是,那一定是星史郎先生不会去的世界。”她的声音细微却坚定,“现在这样就好。能像现在这样,和星史郎先生一起度过日常生活,就已经很好了。” “有我在的日常生活吗……这样就知足了吗?” “嗯。这样就够了。”沙罗的声音里带了微微的笑,“星史郎先生是我的希望啊。” “希望啊……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对我说呢。” “只要看到星史郎先生,我就能维持正常。”她笑着说,“当我觉得快要崩溃的时候,只要看到你,我就觉得,啊,还是有人是特别的。看,星史郎先生就是坚不可摧的。然后,我就会安下心来。很安心,很安心。” “是吗?”星史郎带着淡淡的笑,“那也不错。” “所以我不会去其他地方的。”沙罗的声音低了下去,“就算那里有……有很多很难看到‘线’的‘人’也一样。”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发现了。 武田赤音也好,名为和泉守国贞的妖刀也好,他们身上的“线”都很少。 赤音邀请的时候,沙罗其实是犹豫过的。 他那边的世界,会不会有更多的这样的人?去那边会不会更好? 可是……去那边的话,就没办法这样常常和星史郎先生在一起了吧。 一想到这一点。 她就没法去了。 那个非日常的世界,没有樱冢星史郎。所以,天外沙罗不需要。 虽然一开始是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样抓住了樱冢星史郎,但是在这样长久的相处中,她已经真正的爱上了这个温柔的人。尽管不可捉摸,尽管有时让她觉得遥远。但是…… “我果然,比我想得还要喜欢你呢。” 带着小小的羞怯,少女轻声说道。 她并不知道。在她回来之前,这间名为五月雨庄的公寓门前,樱冢星史郎曾与另一位住户有过短暂的对话。 “樱冢护大驾光临,还真是令人诚惶诚恐。” 黑衣的女人坐在树上,轻抚着手中的黑猫,带着一丝莫明的微笑。 “你居然会和那种小丫头谈恋爱,真是令我感到惊讶。” 她的语调低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樱冢护想做什么,不过,姑且还是问一句吧——五月雨庄这个地方,是‘里世界’默认的休战地带,不可在此地出手,否则就是与整个‘里世界’为敌——这件事,你还记得吧?” 樱冢星史郎只是一如既往的微笑着。 “当然。”他说,“所以今晚,我什么都不会做。” “今晚……吗?” 黑衣的女人露出说不出是怜悯还是嘲弄的笑。 “那个女孩,还真是运气不好呢。” 第29章 # 29# 第二天负责问询天外沙罗的,是一个她已经很熟悉的麻烦人物。 ——饭田响也。 他问的第一句话就让她怔住了:“铃川令法死了,是你杀的吗?” 沙罗闻言,微微睁大眼睛:“他死了?” 饭田响也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那眼神似乎能将人整个剖开,大约是判断了她的惊讶并非作伪,他收回目光,低头看了一眼案宗。 “对,胸口破了一个大窟窿,从这里穿透后背。心脏整个被人掏走了。”饭田响也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话音十分冷静,“我们没能找到他的心脏。” “不是我做的。”沙罗摇头,“是我切掉他的手臂没错,但他逃掉了。当时来栖野同学的情况很危险,我就没有追。” “也就是说,他接下来的去向,你并不知道吗?” “是的。” 沙罗的目光飘向左侧,在那里,红衣的刀灵正懒懒地靠在墙壁上,闻言发出一声嗤笑,右手松松搭在腰间武.士.刀的刀柄上。她微微皱了下眉头,又将视线收回。 “你刚才说……找不到他的心脏?” “被凶手拿走了。”饭田响也冷冷地笑了笑,“还真是恶趣味的家伙。” 他以锐利的目光看向天外沙罗。 “我换个问题吧——你说铃川令法持刀对学生行凶——那么,他使用的凶器在哪?” 天外沙罗更加不明所以:“……你们没找到?我是连刀带手一起砍断的,应该就在那里吧。” “如果你说的是他留在教室的断手的话……”饭田响也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沙罗面前,“那里只有这个。” 那是一把野.太.刀的刀柄。 沙罗更加不明白了。她拿起照片仔细看着,那把野.太.刀的刀柄与和泉守国贞毫无相似之处。 是有人调换过了吗?不应该啊……在警.察赶到之前,他们都在那间教室里,如果有人来,她不可能感觉不到。 就在这时,沙罗耳边传来一道莫名兴奋的声音。不知何时,武田赤音已经站在她背后,正单手撑着桌子看着那张照片,露出小孩子看到心仪玩具的眼神,另一只手无意识摩挲着腰侧的武.士.刀,似乎想凭借这个动作压制下汹涌的战意。 “那个刀柄……”他高高吊起一侧嘴角,“是村正啊。” “……村正?” 沙罗无意识问出了声,之后才惊觉到面前还有他人,饭田响也闻言以刀锋似的目光盯住她,沙罗只能暗悔失言。 “没错,是村正。” 武田赤音的身体前倾,未束腰带的和服随着这个动作也向前敞开,衣襟碰到沙罗肩头,就像武田赤音从背后拥抱住她一样。他那长长的发辫随着他倾身的动作扫在沙罗的脸颊上,仿佛某种动物的尾巴,带起微微的麻痒。沙罗不自在地往旁边移动一下身体,避开这种过度暧昧的接触。 然而武田赤音丝毫也没有注意到她,他只以一种雪亮的目光紧盯着那张照片。不会放过沙罗一举一动的,是面前正盯着她的饭田响也。 “你怎么了?”他问。 “不……没什么。”沙罗不自在地摸摸脖子上的黑痣,“那个……这张照片到底是……” “你刚才说的那句‘村正’,是什么意思?” 饭田响也毫不放松的紧咬着沙罗方才的失言。 “我……” 天外沙罗犹豫起来,下意识又看了一眼武田赤音。对方终于从照片上移开了目光,施舍给她一个不耐烦的眼神。 “村正啊。赫赫有名的妖刀村正。可以说是妖刀中的妖刀,曾经在南北朝战争中让大和血流成河的绝世神兵。”他的语调充满赞赏与嗜血的意味,“虽然自那之后就不知所踪,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看到了它的刀柄……什么啊,妖刀又出世了吗?” 他的笑容越发凌厉,宛如夜风中疯狂盛开的血樱,妖艳到近乎不祥。沙罗在这一刻,忽然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呼唤死亡。 “真不错呢,主君。”赤音笑着看向她,“妖刀村正既已出世,那,时代将再一次陷入疯狂吧。一定会有更多了不起的怪物出现在我们面前,啊啊,光是想象一下那个场景,我就忍不住热血沸腾呢。” 天外沙罗极力克制着不以看神经病的眼神看向武田赤音。为了压制这种冲动,她强行调转目光,看向一直等待她回答的饭田响也,准备把方才武田赤音告诉她的事情(精简一下)告诉他。 “那个是……” 沙罗话刚出口,就有人敲了敲门。一个中年警察探进头来,对饭田响也招了招手。尽管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耐,响也还是跟着他出去了。沙罗好奇的看过去,看到一个留着黑色半长发的男人弯下腰朝两位警察鞠了一躬,而后说了些什么。 那是个周身都被莫名阴暗的气场包裹着的男人,有着一张苍白而阴郁的脸庞,长相称不上美貌,但也绝不算难看,可那副阴沉的神情使他看起来十分疲惫。他正在对他们说着什么,但因为审讯室良好的隔音效果,沙罗什么也听不到。她所知道的只是,饭田响也的神情越来越兴味,而武田赤音嘴角的弧度也越来越高。 “喂,大小姐。” 红衣的刀灵忽然开口唤了天外沙罗一声,她循声望去,看到的却是刀灵难得认真的表情。 “不想死的话,就不要接近那个男人。” 他抬手指向那个阴暗系男子。 “那家伙是妖刀村正的主人。在关于村正的诸多传闻中,有一件格外有意思。”他高高吊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恶意的笑来,“村正是‘被诅咒的妖刀’,如果用那把妖刀杀了一个恶人的话,就必须再去杀一个善人。据说她的历任主人之中,有不少因为被迫杀死所爱之人陷入疯狂呢。看那男人的样子,不知道已经杀了多少了。随便接近的话,被杀了也是有可能的喔?” 武田赤音的眼神里也蕴藏着无尽的恶意:“你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主君,我可不想你被那种恶鬼杀死。” 天外沙罗一怔,而后看向那边。 三个男人的谈话已经告一段落。阴暗的男子端正地向两位警.官鞠了一躬,饭田响也回过身来,推开了审讯室的大门。 “你可以回去了。”他如此简短地对沙罗宣告,而后又对另一位警官抬了抬手,“你带他去证物科拿刀柄。” ……是来拿,村正的刀柄吗? 天外沙罗以好奇的目光看了一眼这个男人。这还是她见到的第二个妖刀之主。或者该说,是第一个正常的妖刀之主。男人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目光,也朝她看过来,几乎是同一时刻,武田赤音从背后揽住天外沙罗的肩膀,以挑衅的笑容看向这个男人。男人在看到红衣刀灵的瞬间瞳孔紧缩,无法克制自己那动摇的神情。 在他身后,白发黑皮肤的少女也流露出一丝惊愕的神色。沙罗留意到,她身上的“线”很少,也没有影子。 ——这就是妖刀村正吗? 武田赤音将脸靠在沙罗的肩头,嗤笑出声。 “什么啊,那副表情。” 村正少女欲言又止的看着他,半晌才喃喃出一个名字:“……藤原光秋。” “别用那个名字叫我。”红衣的刀灵收了笑,神色冷峻,“我是武田赤音。” 男人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自行停住,他沉默着低下头,跟着警.官走向证物科。然而最后,他还是转过头来,看着墙壁开了口。尽管他没有看沙罗,沙罗却知道,那句话是说给她听的。 “藤原光秋,是弑主的妖刀。”他的措辞十分简洁,“从第一任主人——幕末一位无名剑客用其自裁之后——每一任主人,都会死于它的刀下。” 说完这几句话之后,男人又一次朝警.官鞠了一躬,说了一句“抱歉,说了奇怪的话。让你久等了。” “切!”武田赤音狠狠咂了咂舌,“尽说些多余的话!” 天外沙罗只以行动标明了自己的态度——她默默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武田赤音的语气顿时变得十分险恶:“你再后退一步,我现在就让那混蛋的话变成现实。” …… …… …… 天外沙罗最后是被下田波奈夫送回学校的。在路上,下田波奈夫以不无庆幸的语气对她说,由于皇族舞殿宫亲王与华族大鸟一族的共同施压,这次的事件被不动声色的压了下去,不会被媒体报道出来,也会尽力对普通群众封锁消息。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不过能使你少受一点波及也好。”下田波奈夫不无感慨的说道,“被卷入这种事件里不是什么好事,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我原本还在担心,只有我一个人施压的话,大概没法堵住媒体那边的缺口。万一他们去骚扰你就不好了。现在这种状况真是万幸。权势偶尔也能做点好事啊。” “又给你添麻烦了。”天外沙罗微微低下头,“……抱歉。” “再和我这么客气,我就要生气了。”下田波奈夫和气地笑笑,揉了揉沙罗的头,“对了,你姑姑志子今天来看你,等你放学以后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好的。” 天外沙罗笑起来,乖乖的点头。 “啊啊,那我就要从现在开始思考晚上带你们去哪里吃了……”下田波奈夫摸了摸自己的脑门,露出一个苦笑,“真让人发愁啊。” 天外沙罗无比认真的说道:“我吃什么都可以,波奈夫叔叔不用太费心了。” “那怎么行。今天可是个特别的日子——”下田波奈夫露出一个自悔失言的表情,不等沙罗反应过来,他飞快的岔开了话题,“我想到一个不错的餐厅,你就从现在开始好好期待吧,一定会给你一个大惊喜的。” 天外沙罗怔了怔,而后露出一个微笑。 “嗯。我会好好期待的。” 她说。 等天外沙罗到了教室,看到作业本上批改的日期时,才恍然大悟的回过神来。 ——原来,今天是她的生日啊。 第30章 # 30# 夏目贵志曾经思考过,既然脚踏十八条船和假装恋爱都能被原谅,那么,沙罗小姐的第二任前男友究竟做了什么,才让她想杀了他? 现在,他明白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梦见沙罗小姐的过去,但眼前这一幕,无疑是真实存在于过去的场景。 真实到夏目贵志都希望这不是真的。 否则的话—— 这对沙罗小姐,也太过残忍了。 在夏目的视线这端,天外沙罗在发抖。那单薄的肩背不住地颤抖着,她一边摇头一边后退,像是想要将眼前这一幕完全否定掉一样,她摇头的动作大得让人能听到骨节凄惨的咯咯声,夏目看得出来,十四岁的天外沙罗正在拒绝着眼前的现实,那么拼命,竭尽全力。 然而现实依然是现实。所以十四岁的少女只能用凄惨的声音,轻轻问着自己最爱的男性,那个悲惨的问题。 “……那是……什么?” 女孩的声音那样细微,颤抖得仿佛随时都会断掉一样,直到这一刻,她依然用希冀的眼神看着樱冢星史郎,然而为什么呢?她的视线却突然变得模糊了。 讨厌。 快点停下来啊,这样我不就看不清了吗?看不清我最喜欢的那个人,也看不清他脚下的“那个”了—— 说起来,到底是什么挡住了我的眼睛啊? 搞什么,原来是眼泪啊。 谁的眼泪?我的吗?我为什么要哭啊? 啊啊,对了。 要说为什么哭,那不是当然的吗? 因为我最喜欢的那个人,他的脚下正躺着一具逐渐被黑红的“线”所侵蚀,最终完全覆盖的—— “是尸体啊,沙罗。” 就算在这种时候,他的脸上依然带着一如既往的、从容而又优雅的微笑。他轻轻甩了甩手,让猩红的血液洒在地上那具温热的尸体身上,就算是现在,男人也和从前每一次一样,带着不带一丝恶意的笑容,温柔的回答了天外沙罗的问题。 “是下田波奈夫的尸体。” ——因为星史郎先生杀了波奈夫叔叔啊。 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间,天外沙罗的思考,就此中断了。 再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冲到樱冢星史郎面前,手中的小刀直指他的眼睛,然而却无法再进一步,那也是当然的,毕竟他只用一只手就轻松将她的手腕卡住了。 沙罗听见有人在尖叫,嘶哑的、凄厉的、不成人声的惨叫。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声音。 她在嘶喊着“为什么”。 为什么杀了波奈夫叔叔? 为什么你还能带着这种笑!? 为什么——要背叛我!!!!! “为什么啊……”似乎是对这个问题感到有趣似的,樱冢星史郎轻轻笑出了声,“让我想想,该从哪里开始说比较好呢?” 男人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方才不急不缓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我是樱冢护。” 他抬起手来,摘下自己的眼镜,收起镜腿,放进口袋里。天外沙罗用被泪水模糊的眼睛望着他,恍恍惚惚的想,为什么她以前都没有发现呢?为什么直到现在——已经什么都看不清的时候,才发现这双美丽的眼睛,原来是这么冰冷啊。 “你知道什么是‘樱冢护’吗?”樱冢星史郎不疾不徐的说了下去,“那是黑暗世界的暗杀集团,以阴阳术杀人,不过,虽说是集团,其实只有一个人。” 男人微笑着,望着她。 “我是这一代的樱冢护。” 他淡淡看了一眼脚下的尸体,下田波奈夫的胸口破了个大窟窿,从前胸一直穿透到后背,心脏却不见了——那凄惨的景象与铃川令法的死法重合起来,沙罗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你是……杀手?” 看到星史郎点头,沙罗像是感到荒诞一样,她不想承认这个现实,然而现实却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改变。那只沾满鲜血的手就摆在她的面前的香烟被他夹在指间,细长而雪白的烟身也染上了刺目的红。 ——她最喜欢的人杀了她视为父亲的男人。 面对这般残酷的现实。少女能问的话也只剩下一句。 那就是“为什么?” “作为新宿警察署的署长,下田波奈夫对于不该管的事情,查得太深了。”樱冢星史郎语气十分平淡,“再让他查下去,某些不能见光的生意就不得不关闭了,这让几位大人物很不满,偏偏他又太过正直,不管警告几次都没有用。” 沙罗想起,近来确实有那么几次,她在波奈夫叔叔身上看到未散尽淤青,但他都说那只是出任务时意外受的伤,她也就没有多想。 原来,是这样吗? “所以他们就雇佣了我。” 星史郎微笑着说。 沙罗的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 “……你是为了这个,才接近我的吗?” “当然不是。”男人露出一丝讶异的神情,似乎不理解天外沙罗为什么会这么想,“我要杀他,不会比喝一杯水更费力,不需要这么迂回的手段。” 接着,他又笑了。 “不过,发现沙罗你和他很熟的时候,我也有点吃惊呢。命运真是奇妙的东西,你不这么认为吗?” “所以你明明知道他对我很重要,却还杀了他吗!!!?” 沙罗的声音陡然拔高,说到最后几个字时,甚至破了音。 “嗯。他对于沙罗来说,就是父亲吧?我知道的。”樱冢星史郎点点头,嘴角笑意更深,“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什、么?” “我本来以为,你也许会成为特别的。” 樱冢星史郎唇角依然带着那样温柔的笑意,不管是他对她说“喜欢”的时候,还是他亲吻她的时候,亦或是他拥抱她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和现在都没有任何不同。那样冰冷的,残酷的,温柔。 他就带着这样的笑容,咔擦一声扭断了天外沙罗的手臂。 十四岁的女孩发出一声惨叫,抱着胳膊跌坐在地上,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男人。即使在做这么残忍的事情,他依然是笑着的。只是她不会再以为那个表情代表着温柔了。 男人弯下腰,用方才拧断女孩手臂的那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声音里连一丝波澜都无,只是冷漠的平静着。 “只可惜,就算看到你这么悲伤的模样,就算你发出那样凄惨的声音,我也还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男人的眼眸有如漆黑的深渊。 “你知道樱冢护的继承仪式是什么吗?”他淡淡的笑,“就是杀了上一任樱冢护。而上一任的樱冢护,就是我的母亲。” 沙罗迷茫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像是从未见过他一样。他究竟在说什么呢?她为什么无法理解呢?这个人,不,眼前的这个家伙——真的是人类吗? “所以,我十五岁的时候,杀了我的母亲。她是我杀的第一个人。那个时候,母亲的血染红了雪地,而我看着她的尸体,什么感觉都没有。” 如果是人类的话,为什么能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这么温和的笑容,说出这样的话? 十四岁的天外沙罗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樱冢星史郎是这个女孩从未接触过的异类。他缺失了作为人类最重要的东西。所以她无法理解。绝对无法理解。过去的樱冢星史郎在这一刻变得面目模糊起来,鲜明的存在于她眼前的,是这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是的。怪物。 那已经不是人类了。绝对不是—— “不只是母亲,无论是杀谁,都是一样的。”怪物微笑着说道,“对我来说。‘人’和‘物件’没有任何区别。杀掉一个人,和踢走路边一颗小石子没有差别。看到人的尸体,和看到一个被打碎的玻璃杯,没有什么两样。不管是杀掉你重要的‘亲人’,还是折断你的手臂,我都不会有任何感觉。” 他像是很可惜似的,微微叹了口气。 “你找到我的时候,我本来是打算杀掉你的。因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跟着我,如果是威胁就不好了……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你却对我告白了。”他很轻很轻的笑了一声,“于是,我就改了主意。‘这样的孩子,也许会改变我吧’——所以,我决定和你试一试。” 男人仔细端详着少女的面庞。 “你和我很像。不管是对死亡的漠然,还是对生命的无所谓,都非常相似。可惜的是,有一个本质的地方不一样。” 樱冢星史郎缓缓拭去沙罗脸上的泪痕,动作依旧那样轻柔,轻柔得让她迷惑。 “沙罗你,太温柔了。” 他的语调近乎叹息。 “这么温柔的孩子,是没法改变我的。” 那方才还替她拭去眼泪的双手沿着脸部的线条下滑,松松搭在她的颈项上,而后,忽然用力—— “你看,即使是面对你的眼泪,就算我现在杀了你。” 樱冢星史郎微笑着收紧双手,紧紧扼住少女的颈项,几乎能听见骨骼咯咯作响的声音。然而他的语调依然没有一丝波澜,平淡得就像随手打碎一个玻璃杯一样。 “我也没有任何感觉。” “星史郎……先生……” 少女的指甲刺进男人的手背,抓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痕。多么奇怪,她本来以为她已经没有眼泪了。可为什么,视线却又模糊了呢?现在充盈着她内心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呢? 对了。 她想。 这就是绝望啊。 在视野彻底黑暗下去之前,天外沙罗听见了一个声音。一如既往的轻佻,充满了不耐烦的味道,总像是在嘲弄着什么一样。那是一个她在这两天已经非常熟悉的声音。 “喂,再不放开那个愚蠢的大小姐,我就宰了你。” 那是,武田赤音的声音。 第31章 # 31# 锋利的武.士.刀横在樱冢星史郎颈上,刀刃紧压着皮肤,已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线。武田赤音盯着樱冢星史郎,留给天外沙罗的只是眼角余光。 “站得起来吗,大小姐?” 沙罗伏在地上咳嗽着,她咳得那么厉害,像是要将心肺都呕出来一样。身体通过这种方式吸进了足以恢复神智的氧气,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本就晕眩的大脑因为这个动作更加缺血,连视野都剧烈摇动起来。然而她却还是挺直了脊背,将视线聚焦在樱冢星史郎身上。 多可笑啊。 她想。 这样的自己,在他眼里一定蠢得可笑吧。像个傻瓜一样迷恋着他,说了那么多愚不可及的情话,妄想着根本就不可能实现的未来……看着她的那副丑态,他一定在笑吧。 愤怒与悲伤到了极点,天外沙罗反而笑出声来了。 夏目贵志从未听过那样绝望的笑声。 她笑着对自己说:“……真丢脸啊。” “既然那么痛苦的话……”武田赤音高高吊起一侧嘴角,眼神险恶,“杀了就好了吧?” “嗯。”天外沙罗的目光飘到下田波奈夫的尸体上,恍恍惚惚地笑,“是啊……必须杀了才行啊……” 黑红的“线”更加深刻的侵蚀着她眼中的世界,此时此刻,即使是星史郎身上那些淡淡的“线”,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什么啊。原来你也不是特别的。 或者该说……是我以前,没有看清吗? 沙罗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所注视的,究竟是什么了。 ——那就是“死”啊。 脑髓像是要燃烧一样剧痛起来,黑红的线在视线之中增长,黑红的点也在扩大,它们如同发了疯一样蔓延,最后,将她包围。天空在眼前崩塌,大地在脚下崩落,眼前的“人”,也哗啦一声变成一块一块肉块,啪嗒啪嗒掉在她的面前。她微微转动了一下眼珠,只看到自己的身体也在崩解,无声无息也毫无痛楚的四分五裂。 那只是幻觉。然而幻觉太过真实也会让人感到痛苦。 沙罗的世界,此刻正充斥着“死”。 在包围着己身的无尽之死的中央,十四岁的天外沙罗向武田赤音伸出手来,声音轻得刚出口便消散。 “……花落、风吹散。” 有什么东西正在死去。那是年少时的迷恋,是近乎愚蠢的天真,是可以被称为“无知”的信任。还有什么呢? 对了,还有曾经有过的,小小的幻想。牵着这个人的手,一起度过日日夜夜,在这个和平的世界里,作为普通人活下去的……愚蠢的奢望。 从此之后,只要想到这样愚蠢的自己,还有这么愚蠢的爱情,她心里涌起的感情,只会余下怨愤与羞耻。天外沙罗知道,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这样义无反顾、毫不犹豫的去爱任何人了。 “风来自有方。” 那个将她的真心踏得粉碎的男人,正带着淡淡的笑容,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孩一样,纵容而无奈的望着她。 在做了这样残忍的事情之后,他竟依然带着那副迷惑人心的笑容,悠然自在的在那里等待着她,似乎在说我也很想看看你能变出什么花样。 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 “——谁能明告我,当往责其狂!” 少女的声音凄厉而高亢,赤红的灵力如狂澜一般凝聚在她身旁,向四方轰然炸裂出狂暴的声响!星史郎背后的樱树顿时散华缭乱,宛如春日的一场绯红的暴风雪。少女将妖刀直指星史郎,那双荧蓝色的眼眸里已不再有绝望也不再有犹豫,只余下纯粹到极致的杀意,比刀锋更加雪亮。 杀了吧。 杀了他! 现在就杀了这个男人!!! 利刃朝着视野中那黑红的线条狠狠劈砍下去,却在男人额前停住,再也无法前进一分一毫,无数樱树的枝条从她背后袭来,捆住她的手脚。天外沙罗目眦欲裂,拼命将刀刃下压,挣得手腕都磨出了血,好容易才挣断了一根樱条。然而更多的树枝从她背后席卷而上,死死束缚着她,一层一层将她缠绕,拖向那开得妖艳到不祥的樱花树。 “樱冢——星史郎————!!!!!” 少女的嘶喊听着竟带着血的腥味,连喉咙都撕裂了一般。她剧烈地挣扎着,被折断的手臂发出悚然的咯吱声,硬生生挣脱了捆着那条手臂的樱树枝,向着他身上喻示着死亡的线条抓去,眼角已经挣裂开来,一线血丝缓缓渗出。 只要让她抓到!只要抓到这条线!!!只要扯断这条线的话——!!!!! “刷——” 无穷无尽的樱枝缠绕而上、要将她吞没到树身之中的那一刻,有几道刀光,斩断了紧缠着她的枝条,一只有力的手腕将她从树身里扯出来,护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什么啊,突然解放了我,还以为你能做的更漂亮一点呢,果然还是大小姐啊。” 红色和服的衣袖遮蔽了她的眼睛,少年一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嘲弄,却奇异的让她安下心来。锋利的刀光一转,朝向星史郎,武田赤音高高吊起一边嘴角。 “虽然很想和你好好厮杀一场,不过我的主君现在是这幅样子,可没法尽兴呢。” “你想要从樱冢护的面前,带走他的猎物吗?” 樱冢星史郎带着淡淡的微笑,如此问道。 “你的猎物?”赤音嘴角扬得更高,他忽然偏过头,冲墙角喊了一句,“我说那边的大个子,你到底还要看到什么时候啊?” 阴郁的青年自阴影中缓步而出,抬起一只手,缓缓遮住半张脸——正是佩刀之式。 “遇鬼斩鬼,遇佛弑佛。”男人以低沉的嗓音念出了解放妖刀的咒语,“刀剑之理,正在于此。” 伴随着铮然一声轻响,红刃的武.士.刀已出现在他的右手之中,那柄刀上散发着极为不祥的寒意,猩红的光无声流过,有如划过刀刃的鲜血。他将利刃指向樱冢护,与武田赤音一前一后,形成合围之势。 “两柄妖刀……居然同时现世了吗?” 樱冢星史郎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恍然,而后失笑。 青年苍白而阴郁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只以机械似的声音向樱冢护宣告。 “雇佣你杀死下田署长的,是六波罗吧。”他的声音冰冷,“离开那个女孩。否则,我只能与你为敌。” “同时与两柄妖刀为敌吗,听起来好像有些意思。” 星史郎微微笑着,以指间的香烟凌空画下一个五芒星,随意似的那么一弹,语调淡然。 “不过,我没什么兴趣就是了。” 那个五芒星猛然朝天外沙罗袭去! “呃啊——” 少女捂着肩膀颤抖起来,在她的手掌下面,一个五芒星形状的伤口缓缓滴下血来。 那是樱冢护留给自己猎物的印记。 在村正的刀刃逼近他的后背的那一刻,男人依然从容优雅的微笑着,冲沙罗抬了抬手,和以前送她回家与她分离之时,一模一样的动作。 “下次再见吧,沙罗。” 留下了这句带着亲昵又带着杀意的话语,樱冢星史郎的身影,随着樱树一起消散在他们眼前。就连下田波奈夫的尸体,也不知去了哪里。只有地上残留的一汪血泊,还证明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武田赤音松开手,让沙罗滑落在地,遍体鳞伤的少女跌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那滩猩红的血迹。片刻之后,那少女抽噎着,悲泣着,发出了不成人声的嘶喊。 …… …… …… 抱着她去医院的路上,名为凑斗景明的男人,妖刀村正的主人,简短的向天外沙罗解释了这件事的始末。 “下田署长在调查新宿最近一桩女性被杀案时,阴差阳错,查到了六波罗的产业。” 他的语调一板一眼,不夹杂任何个人感情,只是单纯的陈述着。 “那背后涉及到很大的政.治.献.金……不止如此,甚至包括了上千件的谋杀案,还有数以万计的失踪事件。期间牵涉到的高.官.政.要不计其数。如果让下田署长继续侦查的话,连六波罗的根基都有可能为之动摇。” 六波罗。 这一集团的恶名,便是天外沙罗也有所耳闻。 然而凑斗景明却给了她一个更加隐秘的内.幕。 所谓的里世界,并非指黑.道或者黑.手.党,而是比那更深沉的黑暗。纯粹的异常者们的世界。异能、阴阳术、妖怪、恶魔、魔术师、改造人……那是完全与常识、道德、法律无关的,真正的黑暗世界。 而六波罗,就是现在的日本里世界的操纵者。甚至可以说,他们就是君临于黑暗世界的暴.君。 “所以,他们就杀了他吗?” 她的声音落在自己耳中,飘忽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 “嗯。” 凑斗景明顿了顿,又对她补上了一句安慰。 “……节哀。” 他没有鼓励沙罗去复仇,也没有劝说她忘记。因为这两个都是无法做到的事情。天外沙罗连樱冢护都无法伤到,又怎么可能撼动六波罗这头已经统治了日本里世界近七年的巨大怪物呢?而忘记仇恨如果能这样轻松,世间早就没有杀戮了。 所以他能说的,也只剩下一句苍白的节哀。 天外沙罗没有回答,脸上只浮现出一丝古怪至极的微笑。 她什么也没有说。 直到被送进医院,直到医生包扎好她的伤口,直到闻讯赶来的饭岛律冲到她面前,紧紧抱住她的那一刻,天外沙罗都没有说任何一个字。 她只是无比坚定地,用受伤不那么重的左手,推开了紧抱着她的饭岛律。 而后,在青梅竹马担忧的目光之中,低低的笑出了声。 夏目在那笑声之中,只听出了压抑到极致的疯狂。 第32章 # 32# 从那一天开始,天外沙罗就将自己关在了五月雨庄的租房里。 饭岛律没有去看她。 夏目想,那也是当然的。 十四岁的女孩静静看着自己那染血的手,良久良久,她用这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唇间溢出一声痛苦的呢喃。 “……阿律。” 夏目贵志坐在她身边,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她的头。这里是天外沙罗的记忆,她自然无法感觉到他的动作,然而他还是忍不住想安慰她一下。 大概是因为,她现在看起来真的太痛苦了。 也对,亲手刺伤最重要的朋友,怎么会不痛苦呢? 夏目贵志想起方才医院里,天外沙罗与饭岛律发生的争执。 争执的起因,是天外沙罗推开饭岛律之后,笑着说出来的那句话。 “别管我,阿律。” 饭岛律一脸难以置信,自然要追问她为什么。天外沙罗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恍恍惚惚的笑着,说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关的话。 “你知道吗,阿律,他对我说,我太温柔了。”那笑容渐渐歪斜起来,扭曲得不成样子,“我太温柔了,所以没法改变他……怎么样,这句话,是不是很熟悉?流人……樱井流人,也是这么对我说的。‘你太温柔了,所以不适合我’。” 连着被两任恋人以“你太温柔了”这种理由残酷地背叛,对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来说,果然还是冲击太大了。天外沙罗像是极力克制着什么冲动似的,抬起手来死死扣住自己的双臂,指尖都陷进肉里。她的声音微微发着抖。 “所以,果然还是我错了……温柔什么用都没有。对别人温柔,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好事,只会惹人发笑而已。”她发出一串哭泣似的笑音,“我那样很蠢吧。对他们说想要一直在一起,想要保护他们,只要能这样就很幸福了……真是太可笑了。我自己想一想都要笑起来了。也难怪他们会笑我啊。” 年少的感情,被如此残酷的否决掉之后,遗留下来的最深刻的情绪,就是自我厌恶。 厌恶不被爱的自己。厌恶爱着不值得爱的人的自己。厌恶自己的天真与愚蠢。厌恶有关的回忆。厌恶一切。 天外沙罗静静看着自己的手,低低的说了一句“真恶心”。 她与饭岛律的争执就此开始。饭岛律自然要反驳她所说的话,然而对于已经精神崩溃的沙罗来说,别人的言语理所当然的毫无意义。她与饭岛律激烈的争吵着,然而这份争吵一开始就是毫无意义的。无法传达任何东西,也无法让对方理解任何东西。证据就是,在天外沙罗的回忆里,这段争吵只是一场无声的默剧。 夏目贵志远远旁观着这无声电影一般的场景,像是在看一场悲惨的喜剧。 这一天他们争吵的东西,天外沙罗已经一点都不记得了。残留在记忆里的,只有疯狂与愤怒的爪痕。 争吵到了最后,天外沙罗已然气急败坏,抓起桌上的小刀,指着门口让饭岛律滚出去。饭岛律却不肯这么做,他向天外沙罗走来,已经彻底失控的天外沙罗挥动着手臂拒绝他的靠近,只听见“嗤啦”一声,她手中的小刀划破了饭岛律的手臂。 血珠坠地的声音,滴答。 天外沙罗难以置信的看着饭岛律,又看看自己刀上的血痕。两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几秒钟后,天外沙罗猛地撞开饭岛律,从医院里跑了出去。 他没有追过来。 沙罗想,他大概再也不会来到她身边了。 十四岁的少女仰面倒在寝具之中,用沾血的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低声喃喃。 “……这样也好。” 夏目抬起手来,轻轻擦过她的眼角,想要拭去那里滚下的泪珠。 然而他什么也没能做到。 …… …… …… 第二天清晨,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少年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那个……天外同学?你在吗?” 夏目贵志想了好一会儿这个声音为什么这么熟悉,好一会儿才想明白。 是新田雄飞。沙罗曾经救下的三人组中的少年。那个时候,在疯狂的杀人狂面前挺身而出,保护同伴的勇敢的少年。 新田雄飞的话音有些犹豫,大约是他也觉得这样站在门口说话有些奇怪吧。 “我今天去了你的学校,本来是想见一见你。饭岛同学却和我说你没有来上课。我和他要来了你的地址。”少年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果然,还是太冒犯了吧。” 听到“饭岛”两个字,天外沙罗动了动身体。 门口的少年小声的说了几个字,大概是在给自己鼓劲什么的吧。而后,他的声音再一次在门口响了起来。 “我是来对天外同学道谢的。” 衣物摩挲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夏目猜想,他大概是鞠了一躬吧。再度直起腰后,新田雄飞略带一丝不好意思的说了下去。 “谢谢你,天外同学。谢谢你救了我们。” 他又谈到了几个小伙伴的近况。 “小夏的伤势比较稳定了,我们在联系厂家,看看能不能做出她也可以操控的轮椅。我想大概会很贵吧,不过没关系,我托同学帮忙找了夜间打工的工作,虽然有些为难老板,但在我诚恳的拜托他以后,他也同意我晚上去做工,只不过要对外把年纪说大几岁。他真的是个好人。我会帮着叔叔阿姨一起攒钱,早点买到让小夏也可以自由行动的代步工具。不会让她一辈子只能被困在床上的。 “忠保的眼睛……因为划伤太深了,所以只能摘除眼球。不过他已经在很积极的做复健了。手术后第二天,他刚刚能自由行动的时候,就拜托我带他去小夏的病房,为那个时候……他被迫伤害小夏的事情向她道歉。小夏还没有原谅他,不过也没有拒绝他的探视。忠保家里也算有钱,所以他主动承担了小夏大部分的医疗费,听说他还拜托家里人,让他们去请好的心理医生,为我们三个做心理干预呢。他对我说,铃川令法在小夏和我们两个身上留下的伤口无法抹去,但至少,不希望他在我们心里,留下无可抹去的阴影。他一直都是很理性的,比我更加靠得住。 “我呢……我现在一边打工,一边努力学习,做三个人的笔记。虽然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回到学校,但我是不会放弃努力的。我会好好代替小夏的身体,帮助她的生活,也会好好陪着忠保,在他需要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因为我们是无可替代的同伴嘛!我会努力的,今后的生活,大概会很辛苦吧。但我已经做好觉悟了。我不会放弃,不会屈服,会一直战斗下去。不管前面拦着的是武者、是金钱怪兽、还是社会大魔王,我都会去战斗的。不管能不能赢,我都会战斗的。” 他的话语顿了顿,像是感到很羞涩似的,连声音都压低了许多。 “谢谢你,天外同学,教会了我一点的人……是你。” 新田雄飞的语气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那个时候,从疯狂的凶徒手中保护了我们,非常感谢。一直以来,你对不成熟的我们的种种照顾,非常感谢。律的事情,非常感谢。” 门口又一次传来衣物摩挲的细碎声响,大约是少年又鞠了一躬吧。即使看不到,夏目也能想象到那副场景。他的脊背一定弯的很低吧,透着极致的恭敬。 “说来很惭愧。那个时候,铃川刚开始对小夏和忠保施暴的时候,我吓呆了。我没有阻止。一直到伤害无可挽回之后,我才开始行动。这一点,我真的非常后悔。”少年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带着几分羞愧的意味,“可是,天外同学不一样。天外同学冲进来阻止了铃川。就算是面对着挥下的刀刃也没有退却,一直挡在我的身前,一直保护着我们。还想要独自面对可怕的杀人狂,为我们争取逃离的时间。因为天外同学这么勇敢,我们才能够得救。这一点,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少年的语调里带了一点点害羞的感觉:“我,想要成为天外同学这样的人。” 当他这句话出口之后,夏目贵志看到,天外沙罗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小的时候,我也憧憬过‘正义的伙伴’这样的存在——如果有弱者被强者欺辱,就会勇敢的站出来,为保护弱者而与强者战斗——就是这样强大又勇敢的人。可是,现实里是没有正义的伙伴的。我一次也没有遇到过。发生不公平的事情的时候,大家都只会捂住耳朵、闭上眼睛蜷缩起来,谁也不会为救他人而行动,大家都只想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没有错。可是,谁也不去帮助那些被欺凌的弱者,那种事情,绝对是有哪里不对。” 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颓唐。 “我是那么想的,可是,我什么都改变不了。所以不知不觉之间,我也变成了那种人了。悲剧发生在眼前的时候,只会呆立原地,动弹不得。直到忠保和小夏都被非常残酷的伤害过之后,才猛然醒悟过来。为什么没有更早一点行动呢?如果更早行动的话,小夏也许就不会受到那么残酷的对待,忠保的眼睛也许也还能保住……我对于我那时候的呆滞,真的感到万分愧悔。” 他的语气忽然又变得明亮起来。 “但是,天外同学不一样。天外同学就是正义的伙伴。天外同学一点都没有犹豫,一点也没有迟疑。你站出来打倒了铃川,救下我们三个,还斩钉截铁的宣告了,铃川所做的一切全是‘错误的’‘无意义的’……你那战斗的身姿,在我眼里,真的非常耀眼。或者该说,那就是我的‘理想’的具象化。我梦想着成为的正义的伙伴,天外同学已经是了。如果没有天外同学在,我们三个一定已经被杀了,和律一样,被放在那个冰冷的塑料箱子里。是你让我们活下来的。是你让更多的人从铃川的魔.爪中活下来的。是你让律从那个箱子里解脱的。这一点,我绝不会忘记。” 天外沙罗沉默着,一个字也没有说。少年却坚决而坚定的继续说了下去。 那是他的宣告。是对天外沙罗这一“理想”的追随宣言。无论如何都要传达到她那里的,他的心意。 “我会变成天外同学那样的人。我会努力变强,如果有弱者受到损害,那我就去帮助他们,就像天外同学你帮助我们一样。如果有强者在凌.虐他人,那我就去阻止他们,就像天外同学你阻止铃川令法一样。就算无法做到和天外同学一样强大,我也会努力做到我能做到的一切。” 少年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或者该说,他今天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向她传达这一句话。 “谢谢你,天外同学。” 第33章 # 33# 在新田雄飞来访的那天下午,雨宫萤也来了。她比之前气色好了很多,虽然依然瘦得十分可怜,但脸颊已不再凹陷下去了。她扣了扣门之后,收拢裙摆,以一个端庄的姿势跪坐在天外沙罗门前。 “抱歉,因为你没有来学校,我很担心,所以和饭岛打听你的事,他都告诉我了。”雨宫萤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我没想到你会遇到那种事,我真的很为你难过。沙罗是那么好的女孩子,不该遇到那些残忍的事情。” 青白而削瘦的小手在裙摆上握紧,雨宫萤压抑着对樱冢星史郎的愤怒,极力平静自己的情绪。 “我……绝对不原谅。就像不原谅黑崎保一样,我绝不原谅那个伤害你的男人。他们都该死,全都该死。因为那么可笑的理由,擅自破坏我们的人生,践踏我们的感情,伤害我们重要的人……我绝对不会原谅这种人。” 雨宫萤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 “拜托你,沙罗,不要被那种人毁掉……不可以被那种人毁掉。” 雨宫萤深深的呼吸了几次,才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饭岛告诉我,沙罗你觉得,你的温柔是错误的、没有用的东西吧?可是,这个观点才是错误的。” 雨宫萤前倾身体,靠在紧闭的门扉上,像是想要把自己的温度、把自己的心意传达到门背后的那个人心里一样,拼命在脑海里搜寻着合适的词汇,组织成恰当的句子。想要用言语去传达、去温暖、去抚慰那颗痛苦的心。正因为她也经历过绝望,所以她才格外明白,天外沙罗此刻有多么难过。 所以,必须传达到才可以。 “我就是因为你的温柔才得救的,沙罗。” 少女的眼前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她的语气却不带一丝软弱,反而显得斩钉截铁。 “温柔绝对不是错误。错误的是那些不懂得珍惜你的温柔的人。愚蠢的绝不是你,而是他们。他们永远也不会明白,他们错过了一个多么好的女孩。” 她轻轻抚摸着门板,就好像在抚摸门后那个人的脸庞一样。语调也变得柔和起来。 “请忘了他们,沙罗。多想一想,那些因为你的温柔而得救的人吧。” “被关进地下室的那些日子里,我无数次的祈祷,快让它结束吧,不管是谁都好,救救我吧。可是没有人来救我,大家都没有发现。学校里也有黑崎的眼线,所以我不敢和任何人求助。他的魔爪无处不在,牢牢掌控着我。 “我不敢吃东西,每次大家一起吃午餐的时候,明明之前还和大家一起开心的吃午饭,在大家艳羡的眼神里打开配菜丰富的便当盒——可是现在,我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别人吃,馋得直吞口水,却连一口汤也不敢喝。因为只要吃一点点,等待着我的就是他的暴怒,他会抓着我的头发把我拖进地下室,殴打我,辱骂我,然后把门锁起来,他说那都是我的错。 “一开始我也很想和他战斗,可我打不过他。我也想倔强的顽抗到底,可是肚子真的是太饿了。好几次我都饿晕过去,然后再在肠胃都要烧起来一样的痛苦里醒来。好多次,好多次,我都以为自己会那样死掉。所以我只好向他屈服,第一次跪在他面前承认是我的错,那时候我还会觉得屈辱,但是第二次、第三次……我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了。我只好认命。努力去讨好他,顺从他,不让他生气……我本来以为,我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了。 “可是你结束了这一切。” 谁也不知道,那天,天外沙罗冲进地下室的时候,雨宫萤其实还有一点残留的意识。在因为饥饿眩晕的视野里,她看到那扇本以为只有那个男人才能打开的噩梦之门打开了。然后,那个少女如同神一样出现在她面前,轻而易举的,结束了她的噩梦。 “你救了我的命。” 雨宫萤轻轻的笑起来。 “所以,我的命是你的了,沙罗。” 门扉那里依然是死一样的沉默,然而雨宫萤毫不气馁,带着淡淡的笑容,将自己想要传达的话语一刻不停的诉说出去。 “我的命属于你。”她又重复了一遍,“它是你的东西,你可以用它去做任何事。如果你要杀人,请先杀了我。如果你想自杀,那我也会陪你。” 少女的语调十分轻松,却十分认真,不会让人认为她在开玩笑。 “我中午没有吃饭,因为你也没有吃。从现在开始,除了你给我的东西,我什么都不会吃。沙罗想要放弃温柔吧,那就从我开始吧。沙罗什么都不用做,如果不想做温柔的人,只要看着我死就够了。这样的话,沙罗在法律上就不算犯罪。我不会对别人说的,所以也不会有任何人指责沙罗。” 那是她母亲曾经为某个挚爱的男人所做的事。现在轮到她来做了。 “和那个时候不一样,这一次,没有任何人逼迫我,是我自己选择了忍受饥饿。虽然饥饿很痛苦,但如果能够让沙罗开心一点,对我来说,饥饿就意味着幸福。我是因为你才能活到现在的。所以,我也该为你而死。” 这是雨宫萤以自己的意志做出的决定。 如果天外沙罗在此放弃她的生命的话,那么,她一定会心甘情愿、开开心心地成为沙罗的第一个牺牲者吧。 “我想要你知道,你的温柔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 ——我因为你的温柔才能得救,所以,它的重量,和我的生命一样。 ——这件事情,无论如何,我都要让你知道。 …… …… …… 24小时之后,紧闭的门扉打开了。 天外沙罗靠在门框上,那双乌黑的眼瞳凝视着雨宫萤,谁也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雨宫萤仰着头,对她绽开一个疲惫却灿烂的微笑。 看着那个笑,沙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的眼眶还有些发红,但神色已经平静下来。 “事先声明。” 她的语调十分无奈。 “我只会做苹果泥。” 雨宫萤闻言笑弯了眉眼,轻轻点点头。 “没关系,我最喜欢苹果泥了。” ——从你拿着苹果泥来医院看我,对我说“以后,你可以尽情去吃你想吃的任何东西。不用害怕,也不用忍受饥饿”的那一天起,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食物,就变成天外沙罗亲手做的苹果泥了。 …… …… …… 第二天,天外沙罗回到学校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饭岛律叫到校庭,在他面前低下头。 “你打我吧。” 饭岛律嘴角一抽:“啥?” “打我一拳。”沙罗移开视线,不看饭岛律的脸,“我不是伤了你吗?给我一拳,算两清了。” 饭岛律顿时苦笑起来:“喂喂我可不打女孩子啊……” “别废话,让你打你就打。” 看着天外沙罗那副不似作伪的神情,饭岛律犹豫起来。 “……那我真打了?” 天外沙罗把头扭得更偏了:“都让你别废话了。” 饭岛律额角隐隐有青筋蹦起,他深吸一口气,啪嗒一声在沙罗肩上拍了一巴掌。 “好了。” “……好了?” 看着天外沙罗那略带几分茫然的神情,饭岛律长出一口气,露出一道“扳回一城了”的笑容。 “对啊,这样就两清了。” “……” “沙罗你啊,砍到的东西都会被破坏到不可再生吧。”饭岛律拉起衣袖,向她展示了一下手臂上的伤口,“可我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 他微笑着说道:“这说明沙罗你就算在失控的时候,也下意识避开了会真正伤到我的地方吧?这样就够了。” “……” 天外沙罗一语不发地移开了视线。 “欢迎回来,沙罗。” 饭岛律张开手臂,将天外沙罗拥进怀中。少年的怀抱单薄却温暖,与男人永远带着尼古丁香味、若即若离的拥抱不同。这个怀抱永远会牢牢守护着她,将他的温柔随着体温传递过来,令人安心。天外沙罗缓缓抬起手来,回抱住饭岛律,将脸颊埋在他的肩颈处。 “我回来了,阿律。” 沙罗闭上眼,声音很轻。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不需要说这些的,沙罗。” 饭岛律摸摸她的头,像小时候一样。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为你什么都是应该的。” 天外沙罗仰起脸来,露出一个微笑。 “这可是你说的喔,阿律。” 饭岛律只是温和的点点头。 “嗯,我说的。” “那你要帮我写作业,还要把你的便当给我,还有陪我去见老师,还有还有……” “饶了我吧,沙罗。” 饭岛律听着一长串要求,顿时头大如斗,哀嚎起来。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沙罗却没有为难他。 “好啊,饶了你。” 少女伸手戳了戳他的脑门,笑容里浮现出一丝狡黠。 “所以,以后不可以再说这种话了哟——‘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绝对不可以说了。” 她的眼神里藏着一丝掩饰得极好的怅惘,饭岛律并没有看到。 “不管面对的是谁,都要更爱惜自己一点才可以,阿律。” 饭岛律静静地看着天外沙罗,发现只是极短的时间,那个曾经天真无邪的少女,已经悄然变化了。 该说恋爱和伤痛是让女孩最快成熟的良药吗?还是说,那是让她过早蜕变的毒呢? 谁也不知道。 他能做的只有牵起她的手,两个人一起朝教室跑去。 上课铃声已经响了。 …… …… …… 是夜。 天外沙罗将长发高高盘起,左右看了看,确认不会妨碍行动之后,便拉开门走了出去。对门外等候的武田赤音点了点头。 “走吧。” 她说。 为了从樱冢护的追杀里活下来。 为了杀死那个破坏她人生的男人。 为了颠覆那个害死了波奈夫叔叔的六波罗。 她需要力量。 需要能够保护重要的人,也能够斩断憎恨的力量。 所以…… “去狩猎妖刀吧。” 她如是说。 武田赤音静静看着她,片刻之后,忽然露出一个狂气的笑来。 “果然,我没有看错。” 他笑着说。 “你生来就是我们这边的人,主君。” ——那就是,天外沙罗以妖刀之主的身份,踏入里世界的第一夜。 第34章 # 34# 那真是一个太长的梦,长到夏目贵志醒来的时候,依然感到恍惚。 清晨的阳光穿透窗帘的间隙,洒落在他的脸上,夏目贵志下意识伸出手去,去抓那些光线里轻盈飘浮的金色尘埃。 脑髓深处幽凉的痛楚已经散去,只留下那些激烈的感情,还残留在他的心头。属于天外沙罗的喜悦、愤怒、哀伤、感激、绝望、疯狂、憎恨……还有爱意,都在他的心海之中震荡着余波。 那是,沙罗小姐的记忆吗? 几乎是在问出这个问题的那一刻,夏目贵志就在心中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还真是……” 他苦笑着用手臂挡住自己的眼睛,发出叹息一样的声音。 “……真可怕啊,时间。” 从十四岁到二十七岁,十三年,几乎是天外沙罗这个人一半的人生。时间将原本天真纯粹的少女,改变成了现在这个豁达又坚强的女人。可以用玩笑一般的口吻,谈起几乎毁了她一生的男人。再提起这个人的时候,她甚至要思考一下,言辞之间满不在乎,只是流露着“啊,原来还有那么一段时间、还有那么一个人啊”的漠然。 二十七岁的天外沙罗已经淡忘了与樱冢星史郎有关的一切。或者该说,她虽然没有原谅,却也没有铭记。 对她来说,樱冢星史郎不过是她人生中的一段插曲,如今已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也没有去在意的价值。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夏目贵志却始终无法忘记十四岁的天外沙罗。 忘不了她的恸哭,忘不了她的嘶喊,忘不了她那目眦欲裂的怨毒。 这种记忆,已经明显影响了他对天外沙罗的态度。 “……我说你啊,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放下手里华美异常的和服腰带,天外沙罗看了夏目一眼,抬手抚上自己颈侧的黑痣,忍不住啧了一声。 “那种眼神真让人全身都不舒服。” “抱歉……失礼了。” 夏目连忙收回自己的目光。 天外沙罗深深叹了口气,抱起双臂,以锐利的眼神看着他。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她微微挑起一边眉毛。 “我很让人同情吗?” “不……” 夏目一时语塞。 也是。同情这样一位女性,好像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年纪轻轻就已经功成名就,成为年入十亿的大作家,创下同龄人难以想象的物质财富与精神财富,在东京有一栋豪宅,还有青梅竹马的挚友。怎么想,都是与“同情”无关的对象。 只是。有关十四岁的天外沙罗的记忆都太过鲜明,鲜明到无法与眼前的这个人重合起来。 与十四岁的天外沙罗那种刀锋一般锐利的中性之美不同,二十七岁的天外沙罗,在外貌上仿佛已经蜕变成为了另一个人。仿佛一朵开到盛极的花,眉眼妖娆,气质靡艳,身材也只能用完美来形容,曲线诱人。那种官能性的美貌已经超越了性别,到了近乎魔魅的地步,令人无法移开目光。那个哭泣的孩子的面影,已经完全无迹可寻。 夏目贵志忽然有些好奇,在那之后,天外沙罗究竟走过了怎样的路程,才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不过,比起这个,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也不能说是同情……”他喃喃道,“一定要说的话,是钦佩吧。” 他所同情的那个孩子,不在这里。 那个哭泣着的十四岁女孩,早就消失在遥远的过去。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位令人钦佩的女性。 “沙罗小姐,是怎样忘记痛苦的?” 即使曾经受到那么残酷的对待,却能以如此坦然的态度面对这一切。不会被过去所伤害,也不会被绝望所束缚,就是这样了不起的女人。 是至今依然时常从幼年时的噩梦中惊醒的夏目贵志,无比钦佩也无比羡慕的人。 “忘记痛苦?” 天外沙罗一怔,而后失笑。 “我没有忘记过去的事情,只是,接受并且原谅了过去的自己而已。” 她甚至冲他眨了下眼睛。 “这可是不再痛苦的唯一秘籍。” “……接受自己?原谅自己?” 夏目贵志流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似乎无法理解天外沙罗究竟在说些什么。 “怎么说呢……你知道什么叫人物设定吗?”看到夏目摇头的动作,天外沙罗沉思片刻,“那么,我们来做个小游戏吧。” 她从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来,和一支圆珠笔一起递给夏目,对他微笑。 “那么,来做个自我介绍吧。把你能想到的有关‘夏目贵志’这个人的一切,都写在这张纸上。性格啦,优点啦,缺点啦,爱好啦,梦想啦,想要的东西啦,什么都好,都写在上面吧。” 虽然不明白天外沙罗为什么要发布这么奇怪的命令,夏目贵志还是乖乖照做了。不多时,一张写满字的纸张就递回了天外沙罗手上。 “唔,性格是平凡普通吗?爱好是发呆?梦想是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天外沙罗读着读着就笑了起来,“什么啊,这不是写得很好吗——” 她唇角的弧度陡然拉大,带着几分毫不容情的嘲讽。 “你给自己硬加上的人物设定。” “……什么?” 这一击来的实在太过猝不及防,夏目贵志整个人都愣住了。然而天外沙罗却并不理会他,只是弹弹那张纸,发出一声嗤笑。 “这张纸上,从头到尾我都只看出了一句话——”沙罗单手托着脸颊,斜睨着夏目贵志,“‘我不要和大家不一样’。这就是你强行加给自己的人物设定。” “……” 夏目贵志一时哑口无言。 “就那么害怕吗?”天外沙罗的眼神有如利刃一般,剖开所有的伪装直指核心,“你和别人‘有什么地方不一样’这件事。” “……” 夏目贵志垂下眼帘,一语不发。 “接受自己的意思就是,接受自己和别人一样的现实,也接受自己和别人有决定性不同的事实。如果自己不被别人所爱,那么就接受那个不被爱的自己。如果自己能看到别人都看不到的东西,那么就接受有那种眼睛的自己。接受自己,原谅自己,只有这样,你才能够接受这样一个事实——” 天外沙罗极轻的叹了一口气。 “那就是过去的一切累积起来,才有了现在的你。每个人都是由过去塑成的,无法改变的人,是不存在的。” 她的动作顿了顿,而后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夏目的头。 “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也不想对你的过去与未来指手画脚,我只是想说……要多喜欢你自己一点,夏目君。你比你以为的,让人喜欢多了。” 天外沙罗的语气里带着年长者对年少者的叹惋,像是大人在看着自己曾经走过的漫漫长路上跌倒的小孩一样,有些许怀念一般的笑意。 “也许你的自我封闭,确实在你过去的人生中,成为护卫你的城堡吧。但是,怎么说呢?你也有过那种体验吧——想要寻求别人的理解,想要理解别人——那种感觉。如果一直封闭着内心的话,会错过很多的风景,也会错过很多朋友呢。大家都是很胆小的,所以如果有人来敲你的心门,你却紧锁着门扉的话,他们也会退却的。” 她微微一笑。 “在过去的人生之中,我领悟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所有自我折磨,都来自于无法接受自己这件事。否定过去,否定自己只会带来痛苦,只有接受自己,不管是愚蠢也好、自私也好、伤害别人也好……全部都接受下来,并且加以原谅,痛苦才会平息。” 她再一次温柔地抚摸了夏目的头。 “生命是很短暂的,一直沉浸在痛苦里,不是太可惜了吗?要快乐一点啊,夏目君。”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夏目贵志竟然不知道能说什么好。 他再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 居然去同情这样一位女性……那真是对现在的她,最大的侮辱。 “抱歉。” 夏目贵志朝天外沙罗深深鞠了一躬。 “让你担心了。” “真的抱歉的话……” 天外沙罗举起手里的腰带,露出一个笑来。 “那就来帮我穿和服吧。说实话,振袖和服这种东西,我一个人可穿不好啊。” 夏目贵志一个趔趄。他抽着嘴角站直身,一脸无力地看着天外沙罗。 “我也不会啊,沙罗小姐。” “来搭把手就行。”天外沙罗拍拍手,笑靥如花,“你不会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吧,我的助理先生?” “……………………………………” 夏目他还是从了。 …… …… …… 带着淡淡芬芳的布料,相互摩挲之时,会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和树叶在风中摇动的声响有些相似,又有着决定性的不同。帮忙整理后襟时,可以看到女人肩颈处雪白的肌肤,宛如上好的瓷器一般,在光线下薄薄地通透着,那种炫目的美丽,令看着的人都想要触摸。年轻女性的体温隔着层层布料传达到少年的手心,带起极为微妙的感触。些微的麻痒,令人有些不自在。 夏目一边移开视线,一边找着话题。 “沙罗小姐突然穿的这么正式……是要做什么呢?” 京友禅的和服以极淡的樱色作为底色,其上用金箔、银泥与刺绣,错落有致地描绘着无数素雅的花朵,精致得宛若一副古画。天外沙罗少有的穿了这样淡雅的衣服,更难得的是,她居然还盘了一个端庄严整的发髻,别了一个小巧而素净的发簪作为装饰。 该怎么说呢…… 夏目贵志想了想才找出准确的形容。 简直正式得有点吓人了。 在夏目的帮助下将腰带系好,天外沙罗转过头来,对夏目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 “因为要去参加订婚典礼。” 她从一旁同色系的手袋里拿出请柬来,在夏目眼前摇了摇。 “是重要的人的大日子,所以要正式一点才行。” 夏目贵志接过请柬一看,其上用工整流丽的字体书写着—— 【敬请参加赤司征十郎与川上羽的订婚仪式】 第35章 # 35# 既然是要去参加订婚仪式,夏目贵志本以为他们的目的地是什么星级酒店,然而在跟着天外沙罗下车之后,他不得不承认,他对有钱人的世界一无所知。 在他面前伫立的,是一艘豪华游轮。 “包下了一整艘船吗……也难怪了。”天外沙罗微笑,“赤司财阀的继承人和川上家的大小姐结婚,这种场面才是正常的。” 夏目贵志不自在地拉拉领带,终于明白为什么天外沙罗一定要他换上这身高级西装。 真·乡下人·夏目少年对这种电影里才有的大场面表示心下惶恐。 天外沙罗却表现得十分习以为常,她领着夏目贵志上了游轮,进入举行仪式的正厅。不知是否是夏目的错觉,当天外沙罗出现的那一刻,人群安静了那么一瞬间,所有人齐齐朝她看来,而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有不少人带着微妙的笑容窃窃私语,时而朝这边投来几丝不带善意的目光。 不,到这种程度,已经可以确定不是错觉了。 但天外沙罗却对这一切的目光都视而不见,她非常自然地从侍者那里拿过一杯果汁,递给夏目贵志。自己则拿起一杯红酒,慢慢啜饮着。 “其实你已经可以喝酒了,不过你还未成年,我可不能带坏小孩子。” 她顺手拍了拍他的肩。 “没什么好紧张的,放轻松点,把他们都看成团子就好。” 夏目贵志不由得苦笑。 为什么是团子啊,团子。 和薰风社的酒会时不同,这一次,天外沙罗没有主动和人打招呼,也没有人主动来与她攀谈。过了一会儿,一名中年男子似乎是看到了她,对身边的人说了句少陪,便径直朝沙罗走来。 古典乐团演奏的美妙音乐在室内静谧地流淌,天外沙罗懒懒地笑着,抬起手来冲男子随意地挥了挥。 “恭喜你,征臣先生,令郎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赤司征臣,今天这场订婚宴男主角的父亲,有着一张严肃的脸庞,夏目下意识端正站姿,微微侧过头避开了他那过于冰冷的目光。 “五年不见了,沙罗。”他的语调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挫败,“连哥哥也不愿意喊吗?” 天外沙罗沉默片刻,再度开口时,语气透着些自嘲。 “我哪有那个资格。” 夏目贵志觉得这句话好像很耳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那是前几天晚上他们去看夜樱时,天外沙罗对老管家说的话。 ——是我没有资格再从这里拿任何东西。 夏目看看天外沙罗又看看赤司征臣,两人的外貌上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如果说这两人是兄妹的话……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误入了什么豪门恩怨片场。 “说的什么话。”赤司征臣微微蹙眉,“你是会让任何兄长为你骄傲的妹妹。” 天外沙罗闻言一怔,而后苦笑。 “真没办法……”她抬手抚上颈侧的黑痣,眼神幽深莫测,“好吧,征臣哥。” 天外沙罗目光一转,看向中年男人身后,笑着举了举杯。 “你长大了,征十郎。” 她对红发的年轻男人如是说道。而后,向后一伸手,夏目将一直拿着的礼物放在她手上。 “恭喜你找到想要共度一生的女孩。”沙罗将礼盒递向二人,朝他身边的年轻女子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她很漂亮,听说是东大的高材生?怎么说呢,各方面都和你很相配。” 年轻女性微微红了脸,低声道了一句“您过誉了”。赤司征十郎接过那方包装精美的小盒子,礼节性地冲天外沙罗点了点头,而后对身边的女性低语了一句“我有些话要和她说,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好吗?” 女子点点头离开了,赤司征十郎方才直起身来,对天外沙罗颔首致意。 “好久不见了。”他平静地喊出了那个称呼,“您近来还好吗,姑姑。” “能有什么不好呢。”天外沙罗举起酒杯,掩住唇角那一丝苦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就安心了。那是个好女孩,看得出她也喜欢你。而且,我很了解你,征十郎,如果不是真心喜欢她,你也不会和她订婚。你们大概会很幸福吧,真好。” 赤司征十郎的神情没有一丝波动,只是点了点头。 “确实,我和川上会很幸福。等她从美国留学回来,我们就会正式结婚。到时还请姑姑务必来参加婚礼。”他的语气笃定,话锋却一转,“不过,姑姑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呢?爷爷留给您的股权,是要等您结婚之后才会转到您名下的,希望您能给我一个准确日期,我好准备相关手续。” 他看起来真的是出于好心才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夏目贵志却莫名从其中嗅到一丝险恶的气氛。 天外沙罗的苦笑已经连酒杯都挡不住了。 “老头子留给我的遗产,我在五年前已经拒绝过了。”她忍住叹气的冲动,“我记得,那时候我应该已经把它们全部转给你了。为什么那栋洋馆还在我名下呢?”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抱歉浪费了您慷慨的赠予。”赤司征十郎的语调十分平淡,却让人莫名觉得有点冷,“那是爷爷的心意,我认为还是姑姑留着更好。” 天外沙罗不再笑了。 夏目贵志下意识后退一步,不知为何,他在天外沙罗身上感觉到一种格外冷酷而又危险的气息。她静静看着赤司征十郎,眼眸乌黑,眼神幽深。而后,她缓缓开口了。 “我说过,我不能要这些东西。”她的语气很是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所以,我不会收的。你明白吗?” 赤司征十郎沉默良久,再开口时,他的语调更加冷淡。 “我明白了。” 天外沙罗方才再度微笑起来,压得夏目有些喘不过气的气势一收,她又变回了那个慵懒而美艳的女人。 “那就好。让你的律师准备一下文件,约个时间,我们把过户手续处理好。”她轻抿了一口红酒,笑着说道,“对了,礼物是蓝宝石的袖扣和耳环,是同时送给你们两位的,别忘了转交给你女朋友。” 夏目贵志之前才陪着沙罗从银行保险柜里取出这份礼物,据说是天外沙罗前几年在国外的拍卖会上重金拍下的。他光是想起那对袖扣和耳环的价值就觉得膝盖一阵发软。他再一次确定了,他的确不懂有钱人的世界。 等到赤司征十郎离开之后,夏目贵志对天外沙罗说了一句“我去一趟洗手间”,便也走出了正厅。说是去洗手间,实际上他也只是去透透气。 然而正如三流小说必备桥段一样,他恰好听见了两名贵妇人以轻蔑的口吻谈起天外沙罗。 “你看到了吗?私生女居然也好意思到这种场合来。征臣先生也真是的,还给那个天外送了请柬,过世的老夫人会无法安息吧。” “没错。她那个浪.荡的母亲不知道和哪个野男人私奔,把她扔下害她差点饿死。赤司家被这件事弄得颜面尽失,也不要她了,她被乡下的外婆接了回去。结果她长大了就将她母亲的事情写成书,搞得全世界都知道她是情妇的女儿。书里还详细写了她母亲和亲兄长乱.伦的事情,真恶心。那本书我看了都直起鸡皮疙瘩呢!” “听说征臣先生还没结婚的时候,她母亲还勾引过他喔。” “真的?哇,好恶心。所以她有没有可能是……” “谁知道呢。那女人勾引过的男人太多了,谁知道她是哪个人的野种。” “赤司家的前任当主可真是……啧啧。” “据说他很迷恋那女人,五年前还特地从天外家把私生女接了回来,留给她一笔丰厚的遗产。” “真是愚蠢的男人。” …… …… …… 夏目贵志听不下去了。正当他重重咳嗽一声,准备往外走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裤脚被扯住了,他低头一看,瞳孔顿时缩紧了。 一个女妖倒在他脚边,身上新旧伤口重叠交错,背后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她本生着两只翅膀,如今却只剩下半个残翅,左侧一道狰狞的伤口一直延伸到腰际,露着森白的骨头,可见是被人硬生生扯下翅膀的。 “……救救我……”她看着他,喃喃,“玲子……救救我……” 夏目贵志顿时一愣。 玲子…… 是外婆认识的妖怪吗? 夏目贵志的外婆夏目玲子年轻时妖力强大,曾经打败过许多妖怪,拿走他们的名字,编成一本“友人帐”。也因为这样,有许多妖怪都认识她。夏目贵志与她生得很像,被妖怪们认错也是常有的事。 他左右看了看,方才还在窃窃私语的两人因为他那一咳已不知去了哪里。周围没有一个人,于是他飞快脱下自己的外套,把女妖包起来,抱在怀里。 接下来……怎么办? 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女声解救了他。 “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天外沙罗走过来,看到他怀里的东西时挑挑眉,“你还真是……捡到一个大.麻.烦啊。” 尽管这么说着,她还是从手袋里拿出一张房卡,扔给了他。 “虽然不知道谁把妖怪宠物带到这种地方来了,不过既然都碰到了也没办法。这么粗暴的主人,可不能还给他。你带她去我房间。这艘游轮上应该有医疗箱,你跟侍者要一个就行了。” 她挥挥手,又朝正厅走去。包裹在振袖和服里的背影窈窕美好,夏目朝那个背影深深鞠了一躬。 “真的……非常感谢!” 第36章 # 36# 订婚仪式结束之后,夏目贵志带着那只遍体鳞伤的妖怪离开豪华游轮。几乎是在走到停车场的同时,天外沙罗扯开衣领,毫无形象地用衣袖给自己扇风。 “热死了。”她一边抱怨着一边拍了拍司机的肩,“拓海,麻烦把冷气开大一点。四月的天气穿振袖真让人受不了,我觉得自己简直要活不下去了。” 司机的名字是藤原拓海,是一位褐色头发的青年,迷蒙着眼睛点点头,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然而夏目之前才感受过他那华丽得要命的车技,完全不敢小看眼前这个懒洋洋的人。天外沙罗平时都是自己开车,但今天穿了能把人捆得伸不开腿的振袖和服,所以打电话拜托他来帮忙驾驶——当然,她给了相当丰厚的报酬。 一边抱怨着振袖和服的累赘,沙罗一边爽快地将和服的下摆也扯开,那双笔直的长腿是普通女生软绵绵的小腿完全无法与之相较的,腿部肌肉经过长久锻炼,使得线条尤为紧致优美。莹润的肌肤雪白得耀眼,夏目只看了一眼便连忙移开目光。他怀里的小女妖却看得出了神。 天外沙罗单手撑着下巴,手肘靠在车窗上,慵懒地侧过头来,看向身边的一人一妖。 “所以说,这个小妖怪是怎么回事?” 夏目贵志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女妖,将她告诉自己的话转述给天外沙罗。 原来这只女妖属于天狗一族,幼年时贪玩离开属地,因此结识了夏目玲子,并且被玲子打败,拿走名字。最近,她听说有友人帐上的妖怪拿回了名字,也动了要回名字的念头。然而当她时隔数十年,再一次来到人类的属地时,却被贩卖妖怪的暗黑掮客抓住,卖给了有特殊喜好的富翁。 在那个富翁手中,她度过了一段噩梦一般的日子。那个老头不知为何特别“偏爱”她,就连今天这种仪式也把她带来,她趁着看守放松警惕的时候,想法设法逃了出来,但因为伤势太重,晕倒在走廊上。幸运的是在意识断绝之前,她看到了夏目玲子。 准确说来,是玲子的外孙夏目贵志。 “天狗吗……乌水家的?还是鞍马山的?”天外沙罗挑起眉,“事先声明,我跟哪边的关系都不太好,最多帮你叫他们过来接你,不可能送你回去。” 夏目贵志露出一丝讶异的神情:“沙罗小姐和妖怪也很熟吗?” “一般吧,阿律和他们还比较熟。”她耸耸肩,“我高中时候受人所托,和乌水家的少主打过一架。托他们的福,不得不看了一场让人鸡皮疙瘩掉满地的狗血恋爱剧呢。” 女妖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难道……你就是那个打败了匡少主的……女金刚?” 天外沙罗额角青筋跳了跳:“乌水匡那个混蛋是这么跟你们说的?我当初果然应该直接打死他才对。” 女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据说匡少主那次被揍得连翅膀上的羽毛都掉了一半,为此记恨了很久。 然而她的笑还没从脸上消失,车身陡然一个急转! 轰——! 一团火球陡然击中他们方才的位置,藤原拓海一个漂亮的甩尾,接上一段华丽的漂移,险险躲掉之后一串连击。夏目贵志回头从后车窗往外看去,一只妖怪正飞在他们车后,一团团火球在他手中盘旋。 哐!!!! 后视镜里,青年的眼神锐利雪亮,以一串让夏目贵志目不暇接的动作操纵着这辆轿车,钢铁制品在他手下仿佛成为了一匹驯良的良驹,随他的意志灵活行动。车身打横一转,惊险地闪过了砍到面前的石斧。 “拓海,把门锁打开。”天外沙罗如此说道,语调是夏目贵志从未听过的冰冷,“在前面那个弯道右转,甩尾能甩多大就甩多大。” “明白。” 藤原拓海没有问天外沙罗想做什么,而是干脆利落地开了电子锁。夏目贵志侧头望去,只见天外沙罗手中拿着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武.士.刀,正在褪去刀鞘。刀身上有着血红的铭文,正是他在梦中曾见过的那把妖刀。 而天外沙罗的眼神,也是夏目贵志从未见过的冷酷,森寒一如刀锋。 “夏目君。”她冷冷道,“抱紧那只小妖怪。” “什么?” 夏目的疑问在下一秒得到了解答。 因为沙罗一把拉开了车门。 在全速行驶的车上打开了车门。 如果不是安全带把他死死扣在座位上,估计夏目就要当场飞出去了。藤原拓海一个漂亮的甩尾,配合着天外沙罗纵身一跃的动作,以极强的离心力把她甩到了那只天上的妖怪面前。她横刀插入妖怪的身体,借着这个阻力卸去了身上的冲击力,以它为肉垫平稳着陆。 没有一丝迟疑,她将利刃从还在惨叫的妖怪身上拔.出,反手切掉它另一只手臂,起身朝持着巨斧的妖怪冲去。那只妖怪嚎叫着朝她挥下巨斧,夏目贵志发出一声惊呼,然而本该将女人一劈为二的石斧却落了个空。 因为她从原地消失了。 不,不应该说是消失。 而是,跳了起来! 夏目贵志甚至都看不清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当天外沙罗再度落地的时候,保持着收刀的姿势,而在她身后,伴随着妖怪撕心裂肺的惨叫,它的四肢陡然喷出大量鲜血,重重栽倒在地! 天外沙罗缓缓站直身体,她本就散乱的和服因为这一连串动作敞的更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肩颈,夏目甚至可以看到她那从蝴蝶骨一直向前胸蔓延的深青色刺青,妖艳到诡异的地步。 她抬手拢了拢衣襟,转过身来,一脚踩在妖怪的后颈上,颈椎在木屐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随时都会折断一般。 “谁让你们来的?” 剧痛和死亡的威逼下,那只可怜的妖怪一个字都不敢隐瞒,哆哆嗦嗦地将背后主使者招了出来。 “是、是左京先生!因为您的同伴带走了客人的宠物,客人十分不满,所以左京先生派我们来善后……” “左京?”天外沙罗嗤笑一声,“什么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在搞这种勾当吗。” 她缓缓收回脚,甩掉刀刃上残留的血滴,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两只可怜的妖怪。 “回去告诉左京。我不日会前去拜访,让他准备好团子等着。” “团、团子?” “怎么,有问题吗?” “完全没有!” 像是怕再多呆一秒就会被沙罗宰了一样,妖怪勉强爬到同伴身边,两只妖飞快地消失在他们面前。天外沙罗转过身,朝停下的轿车走去。 “辛苦你了,拓海。”她拉开副驾驶的门,“作为补偿,回去给你三倍工资怎么样?” “好啊。”藤原拓海点点头,“刚好我要换引擎。” 夏目贵志对青年淡然的态度叹为观止。姑且不提被妖怪袭击的事情,沙罗小姐方才跳车的那一幕真是惊得他直到现在都回不过神来。更不要说她后来那两刀了。不知为何,从天外沙罗那惊人的身手里,夏目微妙的理解了那句“我在苦练剑道”是什么意思。 他忽然很好奇天外沙罗那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么,你还要管这件事吗?” 天外沙罗靠在椅背上,微微侧过头,以余光看着夏目。 “我以前和左京打过一次交道,他是个很难对付的人。你绝对应付不了他。即使如此,你也要管这件事吗?” 夏目抱紧怀里的女妖,良久,他点点头。 “嗯。就算这样……我也想试一试。” 只要有那么一种可能性,无论如何他都想要试一下。不能让这孩子再回到那种地狱里了。要他眼睁睁的看着却什么也不做,他做不到。 “那就没办法了。” 天外沙罗耸耸肩。 夏目贵志却不怎么觉得意外。他低下头,深深对沙罗鞠了一躬。 “一直以来都麻烦你了,沙罗小姐。我不能再给你……” 一只手搭在他头上,揉了揉那软软的头发,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语。夏目贵志惊讶地抬起头来,正迎上天外沙罗带笑的眸光。 “拓海,把车开去五月雨庄。”她微笑着说道,“在乌水匡来之前,就拜托真九郎先收留这个小妖怪吧。五月雨庄是停战地带,左京不会在那里出手的。” 她轻轻拍拍夏目的脑袋,心情很好似的。 “等安置好这小妖怪以后,我带你去找左京。” 天外沙罗唇角笑意更深,带着别样深沉的意味。 “得从根子上,彻底解决这件事才行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天外沙罗的眼神如此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夏目贵志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不问天外沙罗和左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了。 ……万一左京也是沙罗小姐的前男友可怎么办。 “我和左京?你怎么会想到这里的?” 沙罗一脸莫名其妙,夏目这才察觉他不小心把问题问出了口。女人一脸无奈的扶额。 “我说你啊……为什么会对我的眼光有这么大误解啊?” 夏目贵志闭上嘴,保持了可贵的沉默。 ——当然是因为你十四岁时候交的那两任男朋友。 有那么一句话,夏目贵志已经憋了很久。 ——你看男人的眼光真的很有问题啊,沙罗小姐。 第37章 # 37# 37# 在带夏目去找左京之前,天外沙罗换上了她一贯的装扮。白衬衫,黑西裤,披上一件赤红的小袖。唯一与平日不同的,就是她腰间配了一把武.士.刀。 那就是那把妖刀吗? 夏目贵志这样想着,却隐隐觉得有哪里很奇怪。 直到看到那个赤红的背影时,他才恍然大悟。 是了。 为什么之前没有注意到呢? 这个宅子里没有灵,一个都没有。 天外沙罗穿着与那刀灵如此相似的服装。同样的红小袖,同样的白衬衣黑西裤,然而,那红衣的刀灵,他不在这里,他不在沙罗小姐身边。 夏目贵志不愿深思这代表了什么。他只是安静地坐在车后座里,等着天外沙罗开车将他载去她口中的“左京”处。 他们救出的女妖已经被安置在五月雨庄,交给名为“红真九郎”的纠纷调解人来庇佑。天外沙罗让藤原拓海把她载回天外宅之后,付了工资就打发他回家了。所以现在,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大学生活适应得如何?”天外沙罗把着方向盘,闲聊似的问他,“有进什么社团吗?” “比我想象中安稳很多,大学生活。”夏目笑笑,“我本来以为东京的大学情况会很复杂呢,但是该说是大城市的优点么……大家都不会去过多干涉无关的人。这让我觉得很轻松。” “嘛,只要和自己无关,就算有人倒在路边也能视而不见,这也算东京难得的优点了。”天外沙罗笑着摇了摇头,“也就是说你还没参加任何社团吗?这样可不行啊,夏目。要好好享受还能胡闹的青春时光才行。和社团的朋友一起去k歌喝酒打游戏,这可是大学生的必经之路哟。” “……我可没听说过那种必经之路啊。”夏目苦笑,“原来沙罗小姐的大学生活是这样的吗?意外的很普通啊。” “我当然没经历过啊。”天外沙罗耸肩,“我大学时候才没有那种余裕。那时候我的编辑还不是远子,那家伙是个从石头里都能榨出三斤油的恶魔,给我安排了数都数不过来的企划。拖他的福,我锻炼出了云霄飞车上都能写稿的技术。当时我还有个很麻烦的副业……偏偏就在那时候,征臣哥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关心起我的成绩……” 说到这里,沙罗背后燃起幽幽鬼火。 “……我那时候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哪有闲情逸致去参加什么社团活动。” 听起来可真是一段残酷的青春呢,沙罗小姐。 夏目贵志擦着冷汗,如是想。 “所以啊,趁着我这还不算太忙的时候,赶紧去找个社团交几个朋友,尽情享受青春,别像我一样,一回首发现自己在大学里根本没留下什么像样的回忆。只有无穷尽的稿子、刀子、成绩单。”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各种各样的失败恋爱。” 各种各样? 夏目贵志由衷的钦佩起了眼前的女人。 合着您老在忙到脚打后脑勺每天只睡四小时的时候,还见缝插针地和男人谈恋爱啊,从“各种各样”来看还不止一个啊??? 夏目贵志绝不会承认,这一刻他脑中浮现出的,是史上最成功的商业作家——写了《基督山伯爵》《三个□□手》一系列鸿篇巨著同时还和不同女人生下了五百个私生子的法国文豪——大仲马。 “沙罗小姐,真是了不起的女人啊。” 夏目贵志第n1次如此感叹道。 嗯,各种意义上的了不起。 “顺便一提。”沙罗语调平淡,“我就是在那时候遇到左京的。” 夏目贵志一怔。 恰好是红灯。天外沙罗降下车窗,拿出一支烟给自己点上,烟雾迷蒙之间,她的眼神也变得难以分辨。 “那个时候,我在追查一件案子,查到目标人物就藏身在某个地下产业里,我进去的时候,左京正在和人打赌。具体是在赌什么我很难给你形容,你就当是□□拳吧,他们靠这个来划定势力范围。当时他们大概是进行到关键的胜负局了,左京之前输得都很惨,如果这局也输了,最好的可能,就是他以后得做街头捡垃圾的流浪汉来维生了。但就算如此,他的神情还是没有一点紧张感,不是故作从容,而是真的很放松。甚至还让人倒杯茶给他。” 天外沙罗的目光飘向远方,好像在回忆左京当时的神态似的。 “然后,他跟对方说,我用我的命和你赌,怎么样。” 她用香烟指了指自己,就像当年那个男人拿着烟指着她一样。 “他说,他赌我一定能打赢对方安排的人。” 就算对方安排的人是这个竞技场里常胜不败的冠军。 “我那天是装成兔女郎混进去的。”沙罗笑笑,“所以那帮人当时笑得就像疯了一样。谁都以为他在开玩笑。但他说,他是认真的。” 天外沙罗无奈地叹了口气。 “虽然很想掉头走人,但那么多人围着,不下场也不行。事后我敲诈了他一个月的团子——五万日元一颗的那种。” “既然你说了‘事后’……”夏目贵志看向眼前的女人,“那就说明,是沙罗小姐赢了吧。” “对。”天外沙罗淡淡一笑,“左京也保住了他的脑袋,顺便一提,他之后再也没有赌输,一直赢到让对方跳楼自杀。” 跳楼自杀。 这四个字沉沉压在夏目心头。 “你要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人。”沙罗语气十分平淡,“你做好准备了吗,夏目君?” 做好准备了吗? 夏目贵志看着天外沙罗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对他的审视,只是平静的注视着而已。良久,他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面对这样的人,他该做什么准备才好。 “唔,一上来就面对这种变态的确有点为难你啊。”天外沙罗若无其事地给左京定了性,“那就没办法了,看情况决定吧。” “不管是什么家伙,吃掉就行了吧。”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后车厢传出来,一颗招财猫的脑袋陡然冒了出来。 “猫咪老师?!”夏目一脸惊讶,“你什么时候钻进来的?哇啊!你干嘛啊老师!!!” “混账!让你最近去哪都不带着我!”猫咪老师用力敲打着夏目的脑袋,“接受本大人的惩罚吧!喵!” “别闹了!老师!” 夏目狼狈地躲闪着,看到两人闹作一团的场景,天外沙罗撑着脸颊笑起来,红灯转绿,她坐直身子踩下了油门。 “肥猫也跟着来了啊?正好。”她淡淡的笑着,说出了意外危险的话,“一会我和左京打起来以后,就由你保护夏目了。” “……打起来?” 夏目贵志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嗯,肯定会打起来的。”她夹着烟,微微眯起眼,“不过左京本人没什么战斗力,估计要先和他手下人打几轮吧,听说他把暗黑武道会的赢家都招到手下做了掮客……要打起来可能还真的会有点费劲。” “……对不起,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虽然不知道暗黑武道会是什么,但光听名头也不会以为这是什么好东西。夏目对于把沙罗卷进这种事里感到万分抱歉。沙罗却只是耸一耸肩,一脸无所谓。 “没事。”她微笑着道,“我也不是没请帮手。打车轮战可是很累的,我才不要。” 至于请了什么帮手,天外沙罗没说,夏目贵志也不知道。只不过,看着天外沙罗这么轻松的态度,他也不由得放松下来了。 ——他放松的实在是太早了。 夏目贵志忘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天外沙罗是十四岁就和樱冢护谈恋爱,谈得差点被杀从此进入里世界的女人。对于某些事,她早已司空见惯,所以神态轻松。 但这不代表她习惯的事情他就也能泰然处之了。 好在,天外沙罗记得很清楚。 所以在她踹开那扇大门前,她特地将自己的手递给夏目贵志。 “怎么?” 夏目一脸茫然。 “你还是先抓着我的手比较好。” 她微笑着说。 “我觉得一会你会站不稳。” “??????” 尽管更加茫然了,夏目贵志还是听话地握紧了天外沙罗的手。 而后,在天外沙罗踹开大门的那一刻,看清楚门后景象的那一瞬间—— ——夏目贵志的理智,就此断绝。 那是什么? 灼烧着视网膜的血红。在一片血海之中,有人在跳舞,有人在大笑。人人都在狂欢。都在享受这残酷的风景。 妖怪的血成为了他们沐浴的温泉,妖怪的肉成为了他们的美餐,妖怪的骨头成为了他们的玩具。被折磨到连惨叫也发不出来的妖怪们被感到无聊的人们斩去头颅,当成足球踢来踢去,那无法瞑目的双眼圆睁着,遥遥注视着夏目,似乎是在问他,为什么你不救我。 折磨依然在继续。那些人依旧在狂欢。等待着变成商品的小妖怪们抱着膝盖坐在一边,以空虚的目光凝视着虚空。 夏目贵志以为他会惨叫出声。 然而他没有。 他只是呆呆地注视着这一切。大脑已经无法理解任何东西了。 如果这里是地狱的话—— ——那些狂欢的家伙,又是什么呢? 第38章 # 38# 夏目贵志之所以没有倒下,是因为有一只有力的手臂撑住了他。 天外沙罗以漠然的眼神注视着这一切,而后,她将长.刀横在冲来的保安颈上。 “去告诉左京,我来他这吃团子了。” “团、团子???” 长着章鱼脸的保安先生显然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提刀上门只为找老板吃团子的精神,于是他一脸懵比的跑去找上司了。不多时,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走下来,他生得十分高大结实。连夏目都感觉得到,在这个男人出现之后,沙罗微微站直了身体。 男人朝天外沙罗一颔首,他简短的说了一句“左京先生在等你”,便领着二人朝二楼走去。天外沙罗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过夏目的手臂,就这样一直牵着他朝前方走去。那大理石的阶梯在夏目贵志的眼中长得似乎看不到尽头。惨叫依旧,狂欢继续,猫咪老师在他怀中始终一言不发。在他摇摇欲坠的世界之中,只有那只紧握着他的手,如此坚定而温暖。令人心安。 阶梯的尽头是一扇刻有浮雕的华丽门扉,戴墨镜的男人将其推开。在门背后,坐着一手打造了这个地狱的男人。 那是一个堪称英俊的男子,左眼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然而却一点也不会让他显得狰狞。他穿着意大利手工西装,长发整齐地梳到脑后,看起来应该端着红酒站在什么高级饭店的顶层俯瞰脚下万家灯火,而不是在这里,在这个地狱的上方,带着这样温雅的笑容,注视着他们。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天外小姐?”他微笑着喊出了那个绰号,“还是说,我该叫你‘武帝’?” “那种中二病十足的绰号还是算了。”天外沙罗在他对面落座,用精美的银质叉子叉在团子上,“而且,我也已经不是‘这边’的人了。再用‘这边’的绰号叫我,也没什么意义。” “里世界最强的称号,怎么会没有意义呢?”左京的笑越发显得意味不明,“七年前,轻而易举地混入了暗黑武道会,又轻而易举地击败了数名参赛者,在把会场搅得天翻地覆之后再轻而易举地离开。一个人也没杀,一点伤也没受。也只有‘武帝’这个绰号,才最适合这样的你吧。” 天外沙罗只是一语不发的吃着团子,没有任何搭话的意思。 “抱歉,这种话题让你觉得无聊了吧。”左京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神色十分放松,“让我们切入正题吧。武帝今日大驾光临,不只是为了吃团子吧?” 天外沙罗咽下团子,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神色平静,近乎淡漠。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她的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说“再给我来一杯茶”一样。 “只是想问一下,你能不能停止买卖妖怪呢,左京先生?” “喔……” 左京眼中浮现出一丝几不可查的讶异。而后,他再度微笑起来。 “我本以为,你不是会插手这种事的人。” “我的确没有兴趣去管这种闲事。”她随手用叉子拨弄着盘里的团子,“只不过,既然已经卷进来了,那也没办法。既然被人拜托了,那也就只有做了,不是吗?” 天外沙罗缓缓抬起眼来,嘴角扬起一丝极淡的笑来。 “所以,可以请你放弃这份生意吗,左京先生?” “这可有些难办。”虽然这么说着,左京脸上却不见一丝为难,“毕竟,这份产业也算我的主要资金来源之一,就这么断掉的话,我也会觉得可惜。” 天外沙罗稍稍侧一侧头,道:“这是拒绝的意思吗?” “并不。”左京眼中流露出一丝趣味,“‘武帝’想破坏的话,我的拒绝显然只会变得无关紧要。不过,我也不能这么轻松的同意你的要求呢。” “所以?” “我想和你打个赌。” 左京环顾室内,目光在方才引着他们上楼的墨镜男子身上停下。他嘴角泛起淡淡的笑容,伸手向二人介绍了一下这位男子。 “这位是户愚吕先生,五十年前的暗黑武道会冠军。” “五十年前吗?”天外沙罗微微挑起眉,“看起来可真是保养有道。” “哈哈,你可真是会说笑,天外小姐。”左京笑起来,“暗黑武道会的冠军可以向主办方提出一个要求,只要能做到,都会被允许。这位户愚吕先生向主办方要求了永不退化的身体。当然,他的愿望实现了。” “会老会死的才是人。不会老去的,也就不是人类了。”天外沙罗静静看着户愚吕,“你们把他,变成妖怪了吗?” “那是我自己的愿望。”户愚吕沉声道,“因为这个世界上永远有新的强者出现。他们出现的时候,我已经衰老了,我不想要这样。我想要不会衰老的*,永远不会变得弱小可怜,无论出现什么样的强者,我都能将他们击败。” “是吗。”沙罗淡淡的说了一句,不感兴趣似的看向左京,“你想看我们厮杀吗?” 左京抬起手来,纠正了沙罗的发言。 “我只是想和你打个赌而已。”他微笑着说,“我想看看,天外小姐和户愚吕先生,究竟谁更强。如果是天外小姐赢了,我这里也没有比户愚吕先生更强的手下,自然只能同意你的提议,解散这份产业,并且绝不再试图重建。但如果是户愚吕先生赢了,那么,比他还弱的‘武帝’的命令,我也没有必要听从吧。” 天外沙罗微微眯起眼,良久,忽然一笑。 “你知道吗,左京先生?” 伴随着她的话语,楼下忽然传来轰然巨响!整座楼随着这声巨响摇晃起来,天外沙罗巍然不动,双手捧着茶杯,看着杯中泛起的涟漪,缓缓笑弯了眼睛。 “想要挑衅‘武帝’的话,请先证明,你至少能越过阻碍,走到‘武帝’的面前。” 她再度抬起眼来的时候,眼眸已经变成了危险的荧蓝。 “毕竟,作为女帝,是不该那么早出场的,不是吗?” 在她身后,刻有浮雕的门扉被人推开。十数名看不出生死的妖怪倒进来,穿着黑皮靴的脚踩过妖怪们的身体,停在天外沙罗身后。 “抱歉,沙罗,我们来晚了。” 那是一道虽已成熟起来,却仍让夏目觉得耳熟的男声。 究竟是在哪里听过呢? 夏目贵志这么想着,回过头去,在看清来人面容的一瞬间,他便怔在当场。 青年有着棕色的头发,一身白西装。那张清秀得几乎有点女孩子气的面容,已经脱去了稚气,然而夏目依然一眼就认出他来——这个人,他曾在梦里见过。 “辛苦了,雄飞。”天外沙罗淡淡的笑着,“要阻止小夏很困难吧。” “是啊,她一看到这里的场景就陷入了狂怒,你也知道,她最无法容忍这种虐杀行径了。现在已经彻底暴走了,忠保正在努力阻止她。”青年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也不能说那是‘阻止’吧——说成是‘火上浇油’或者‘狼狈为奸’还差不多。” “这么说来,今天来这里的变态们,还真是可怜呢。”天外沙罗的语气也变得无奈起来,“还有活口吗?” “现在还有几个,一会儿就不好说了。”新田雄飞更深地叹了口气,“不把那些踩着别人的伤口血肉取乐的变态们杀光,小夏是不会冷静下来的。你也知道,自从把内脏也换成星啮家出品的人工脏器之后,小夏暴走起来就更加可怕了。每天早上她用关节技叫我起床的时候,我都以为自己会被杀掉呢。” “对于这一点我也很奇怪,知道你有未婚妻的时候,她居然没当场打死你吗?” 听到天外沙罗打趣似的这句话,新田雄飞脸上露出牙痛似的表情。 “饶了我吧,沙罗小姐,我和花枝的婚约只是长辈们擅自定下来的,我并没有打算和她……” “如果让大鸟花枝听到这句话,你大概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吧。大鸟姐妹的可怕之处,我想你应该已经很了解了。如果单纯从心机方面来说,花枝小姐比她的姐姐香奈枝——那位大鸟家的虐杀姬——还要可怕百倍呢。” 天外沙罗不无怜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经过里十三家的星啮家改造,成为星啮制一级武器的来栖野小夏;闻名欧洲的杀人狂、虐杀姬大鸟香奈枝;再加上心机深沉到单人足以抵过一支军队的大鸟花枝……你的情路,还真是无比坎坷呢。这三个女人,不管你选哪个感觉都是死路一条啊。” “拜托请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新田雄飞看起来连胃都开始痛了,“这么可怕的未来我可不想要啊……” “真可惜这已经不是未来了。”天外沙罗微笑更深,“或者你要跟我说,你喜欢的其实是忠保?唔,如果是他的话,也许能从这三个女人的追杀里活下来也不一定呢……” “请允许我郑重拒绝!我喜欢的是女孩子!再说为什么那里会出现忠保的名字啊?!” 新田雄飞惨叫出声。 沙罗只是意味深长地笑:“是啊,为什么呢?” 夏目贵志无语的看着天外沙罗。 看来,在这十来年里,沙罗小姐被这三人组同化得不浅啊,这种情况,就叫做物以类聚吗?或者该说是,近朱者赤? 一阵浓烈的血腥气从门外袭来,一名红发女子甩掉自己血迹斑斑的披风,径直朝屋内走来。她的四肢都被替换成了金属制品,闪动着幽冷而坚硬的光辉,那假手上还拽着一个死不瞑目的头颅,她信手将人头甩到左京桌上,露出一个看似和善的笑来。 “你就是组织了这个该死的party的老大?” 她额角隐隐蹦出一条青筋,笑容里渐渐有了狰狞的意味。 “这种以践踏别人生命作为享乐的活动……我要拧下你的头来。” 阴影处传来一道男声,带着一贯懒洋洋的味道。夏目扭头看去,梳着背头的男子眼睑上有一道极深的伤疤,他却并不遮掩,毫不避讳地让那道横贯双目的伤痕暴露在众人面前。 “冷静一点,小夏。”男人冷静的指出事实,“雄飞和沙罗都在,你发狂的话会把他们也卷进来的。” 左京脸上笑意更深。他以了然的口吻一一念出三人的名字和绰号。 “钢之要塞,来栖野小夏。”他的目光从红发女子移向盲眼的男人,“盲剑士,稻城忠保。” 目光停在棕发青年身上,左京将十指交叉。 “那么,想来这位就是推翻了‘这边’的前任暴君六波罗的‘狮心王’吧——今天可真称得上是蓬荜生辉——新田雄飞先生。” …… …… …… 时间真是世间最可怕的东西。 夏目贵志不禁再次如是想。 第39章 # 39# 最终,他们决定以pk赛的方式来打赌,不拘输赢,只要户愚吕能走到天外沙罗面前,她就会与他一战。到那时,沙罗与左京的输赢自然就会有定论。 “刚刚好,我们也是五个人呢。” 左京如此微笑着说道。 下一刻,他的背后忽然出现了两个人。 一名是长发的黑衣男子,戴着形状奇怪的口罩,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审视着他们一般。 另一名是全身都罩着盔甲的男人,扛着一把巨斧,面容被藏在头盔下,分辨不清。 来栖野小夏回过头来,看向天外沙罗,笑着开了口。 “我现在很想杀人,所以一会儿动静会很大,你应该不介意吧,沙罗?” 天外沙罗只是微微笑着,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来栖野小夏抬手扯了扯套在假肢上的黑色手套,带着狂暴的笑意向几人的方向迈去,红发被剪成极为利落的齐耳短发,发梢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摇动。她将满载着愤怒的目光投向左京他们的方向,那美丽的眼眸被怒火淬得更加明亮。 “你们几个,谁要先上?” 左京冲头盔男一颔首:“去吧,武威。” 男人沉默地一低头,扛着那柄比人还高的巨斧便朝来栖野小夏走来。他生得十分魁梧,与他相较,本就娇小的来栖野小夏看上去更是小巧得可怜。巨汉垂下眼,以低沉的嗓音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持斧人,武威。” 来栖野小夏的声音比他更冷。 “星啮制陆战壹式百九号,来栖野小夏。” 这一句仿佛是宣战的号角一般,武威猛然将利斧朝小夏头上挥去,来栖野小夏灵敏地朝旁边一闪,那斧刃劈进地面,带起轰然一声巨响,那动静震得夏目差点跌倒在地。下一秒,男人抬起斧柄时,连带着卡在利刃上的十平方米左右的石质地板也被带了起来。从那个大洞里,可以清楚看见一楼血海滔天的情景。那浓烈的血腥味渐渐涌了上来,熏得夏目贵志几欲作呕。 然而面对着这非现实的一幕,来栖野小夏脸上不仅没有丝毫慌乱之色,反而显出几分不耐。 “就只有这点水平而已吗?”她咂了咂舌,微微俯低了身体,“那么,换我攻过去咯?”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秒,在夏目的目光捕捉到她之前,她已出现在武威的面前。 准确说,是跳到他面前。 而后,那强有力的右腿狠狠朝他踢了下去! “轰隆————————!!!!!” 仿佛是两门炮弹相撞的巨响。大地在震动,无数的裂纹在扩散,天外沙罗一把扯住夏目贵志的衣领,带着他向外跃去,在他们落在安全处的瞬间,整栋建筑轰然崩碎,向下坍塌。滚滚烟尘散去,那两道人影显露出来。男人身上坚硬的铠甲正在剥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一击就打碎了我的铠甲。你果然很强。” 男人甩了一下手腕,最后一块铠甲落地,他的四肢生得十分怪异,肌肉外露,有些像他以前看过的动画片《龙珠》里的比克,男人额头有着一块狰狞的伤疤,看起来曾经受过几近致命的一击。他握紧拳头,全身的肌肉贲张,大喝一声朝来栖野小夏攻了过去。 “不过,我没有铠甲时,才能发挥出完全的力量!” 那是携带着雷霆之力的一击,一定要精准的形容的话,大概是一辆特快列车迎面碾来的可怕威势吧。 “嘣!!!” ——然而,来栖野小夏只用两只手,便将它拦下了。 “这就是你的全力?” 她嗤笑,而后,金属的右腿全力出击,只一脚便将男人轰了出去!他的身体连着砸穿数面墙壁,狠狠摔进断壁残垣之中。 来栖野小夏收回脚,活动了一下颈椎。 “太弱了。” 星啮制的义肢,可是连火车都能正面打飞的特制品。 男人没有再站起来,来栖野小夏也没有确认他的生死。她扭过头,冷冷地看向带着奇怪口罩的长发男子。 “接下来该你了吧?” 长发男子微微笑弯了眼,下一秒,他忽然从原地消失。 几乎是同一瞬间,稻城忠保跃到来栖野小夏身边,手中的太.刀连着斩出三斩,逼得男子不得不后退数步与二人拉开距离。 “退后,小夏。”稻城忠保不再微笑,那道横贯双目的伤疤显得他神情近乎可怖,“这家伙是你最不擅长应对的类型。” 来栖野小夏咬咬牙,本想抗议,然而在她看到他们脚下被劈成两半的炸.弹碎片时,她将所有话都吞了回去。 毫无疑问,以这个男人的速度,方才忠保没来护住她的话,那些炸.弹大概已经打进她体内了吧——就算是星啮制的一级武器,也无法抵抗这种来自内部的破坏。更何况她除了义肢与人工内脏之外,其他的部分也只是脆弱的血肉之躯罢了。 她只能恨恨地收回手,压低声音骂了忠保一句“笨蛋”,便干脆利落地撤退了。 “别死啊,蠢货。” 听到女子说不清是担忧还是诅咒的话语,稻城忠保苦笑一下,再度摆好了架势。 “不会死的。”他说,“我还要保护你和雄飞呢。” “谁要你这种废柴保护啦!”来栖野小夏恶狠狠的声音传来,“你就好好保护雄飞那个比你还废的废柴吧!” 新田雄飞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深刻地感觉到了什么叫躺着也中枪。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拉住了天外沙罗的衣摆。 “活着真累啊……” 天外沙罗不客气地笑出声,还是那种嘲笑的哈哈大笑法。 新田雄飞顿时苦了脸:“沙罗你笑得也太夸张了!” “噗……不……哈哈哈哈……这就叫那个什么吧……?”天外沙罗一边笑一边拍雄飞的肩,“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你还要多历练啊,雄飞。” “我今天终于知道‘交友不慎’四个字怎么写了。”新田雄飞抽抽嘴角,看向稻城忠保,“对了,你觉得忠保能赢吗?” 天外沙罗微微眯起眼,眼瞳中流转一抹幽蓝,片刻之后,她摇摇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香烟,给自己点上。 “如果他之前没有替小夏挡下那一击的话,胜负还在五五之间。”她呼出一口白烟,语调有了些许叹息的意味,“不过现在他受了伤,就说不准了。” “忠保受伤了?” 新田雄飞讶异地看过去,却没见到一丝血迹。天外沙罗用香烟指指忠保腰腹之处,微微眯起眼。 “喏,就那儿。刚才他过去得太急,没能全部斩落炸.弹,最后一枚打在那儿了。”她弹弹烟灰,再度抽了一口烟,“好在他的防护衣是特制的,没有见血。但内脏受的冲击可不小——你看,他的动作变慢了。” 正如天外沙罗所说,面对着黑衣男子铺天盖地的妖气炸.弹,稻城忠保一气也不歇地连着斩落三波之后,动作终于不免迟缓下来。黑衣的男子发出一声嗤笑,更多的炸.弹袭向稻城忠保! “忠保!!!” 在小夏的惊呼声中,盲眼的青年回过头来,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与此同时,数不清的刀光乍然撕裂这狭小的空间! “喔?”黑衣男子挑起眉,“有点真本事。” “多谢夸奖。” 稻城忠保的笑容里看不出一丝紧张,他将刀刃变了个方向,一个呼吸之间,他已陡然从原地消失不见! 当——! 尽管男人极快地后退,但仍是被稻城忠保的刀尖划到了面门,那个奇怪的口罩一分为二,砸落在地。男子稳住脚步,抬手将长发捋向脑后,露出他那张美丽的脸庞来,对稻城忠保绽开一个不带一丝善意的笑容。 “真没办法。”他笑着叹息,“难得遇到这种强手,我也只能认真起来了啊。” 稻城忠保依然维持着那副平静的表情,他将刀再一次横到眼前,手臂与呼吸都没有一丝颤抖。冷静到不带一丝杀意。 见状,黑衣男子笑出声来。 “刚才那刀,确实漂亮。” 他张开手,无穷无尽的妖气炸.弹盘踞在他周围,一只只眼球死死盯住稻城忠保。 “不过,要是再有力一点就更好了。” 他姣美若少女的脸庞上,笑意愈发深刻起来。 在看到他口罩落地的时候,户愚吕便站了起来,挡在自家老板身前。天外沙罗稍一沉吟,便也抬手将夏目贵志护在了身后。而后,她将右手卧向身侧的刀柄。 事实证明她这一番准备都没有白费。 “我也要认真起来了。” 说完这句话,黑衣男子的头发陡然变了颜色,一股强烈到仿佛在燃烧的妖气直直向几人碾压过去,天外沙罗将武.士.刀当手杖拄着,谁也不清楚她究竟做了什么。方才还碾压得夏目几近窒息的妖气便在她的威压下陡然散去。 至于一旁的新田雄飞…… 来栖野小夏一把将他摁在了自己身后。 夏目贵志与新田雄飞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总觉得自己的男性尊严好像被若无其事的彩成粉碎了,错觉吗? 第40章 # 40# 浓烟散尽之后,稻城忠保直起身来,拭去脸颊上的血痕,长长地叹了口气。 “真没办法啊……” 他缓缓将刀举到与肩齐平的位置,停住。那是一把对常人而言过长的太刀。刀身细长,刀刃菲薄,不知是何种材质制成,经历过方才一番激烈的战斗,刀刃却连一丝裂纹或卷口也无。平滑如镜的刀身映照出他波澜不兴的脸庞。 在激烈的战斗关头,忠保的心,却奇异地宁静下来。 他想,幸好不是小夏。 幸好站在这里的,不是小夏。 小夏的视力只是正常人的水平,即使经过改造,反应速度远超一般人,但想要跟上这个妖怪的攻击节奏,击落所有来袭的炸弹,则不可能。 到时候她又会哭吧。又会发出和那天一样的哀鸣吧。因为,小夏其实很怕疼。 稻城忠保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那时雄飞刚被大鸟家找到,想要接他回去做继承人,但雄飞拒绝了。尽管雄飞说自己不可能适应那种生活,但他们都知道,他是为了小夏。 其后,新田雄飞名义上的未婚妻大鸟花枝亲自拜访了来栖野家。那是一个娇小可爱的少女,穿着层层叠叠的洛丽塔风洋裙,在与她谈过之后,来栖野小夏拜托稻城忠保把她带去星啮家。 “那女人跟我说,可以给我弄来星啮制的义肢,让我像正常人那样生活。”小夏不甘地咬着嘴唇,“可是那样的话,雄飞……我不就只能看着雄飞离开了吗?” 她抬起头来,眼里是雪亮的光。 “我问了她很多关于大鸟家和星啮家的事情……如果回到大鸟家,雄飞以后要走的就会是一条非常艰险的道路。我不能让他一个人走那条路,我要成为他的助力……我想要陪在他身边。” 小夏低下头,看着自己四肢的断面,眼神沉沉。 “星啮家能够将人改造成武器,他们制作的义肢性能远超过正常的肢体,那女人说,他们甚至会将刚出生的孩子的右手切掉,让他们习惯用假手去拿奶瓶。我现在这个状况,不是刚好适合星啮家吗?这也叫因祸得福吧。” 她露出一个看似开朗的笑容。抬头看向忠保的时候,眼神却微微摇动着,露出些许畏怯。 “所以,带我去星啮家吧。我想要……亲自拜托他们。不可以让雄飞知道喔?他知道的话,一定会阻止我的。” 小夏都这样拜托他了,稻城忠保还能说什么呢? 他只是弯下腰,给了她一个拥抱。自那噩梦般的一日之后,他们最接近的一次,便是在这一刻。 “好。我陪你去。” …… “我可一点也不想用这个啊。” 这么说着,稻城忠保缓缓张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非人的眼睛。与其说是动物,不如说是昆虫的复眼。那是星啮家以“虐杀姬”大鸟香奈枝的魔眼为原型仿造出的赝品。尽管不如原型来得威力强大,但仅仅是捕捉动态物体的移动,让忠保抓住那个致命的间隙,已经足够了。 ——接受星啮家改造的,并非只有来栖野小夏一人。 帮助雄飞,不只是来栖野小夏一人的愿望。那改变他们人生的噩梦之中,少年那勇敢的怒吼,至今还烙印在他心上。 小夏即使被利刃指着,也不曾背叛过雄飞。在铃川要她选择她受伤还是雄飞受伤的时候,小夏直到最后一刻都沉默着,用沉默保护了雄飞。 雄飞即使受了伤也站了起来,攻击铃川、驳斥铃川,与不可能战胜的敌手战斗,那样英勇无畏地保护了他们两个。 仔细想想,唯一一个卑劣又懦弱的,只有自己啊。卑劣地背叛了同伴,懦弱地听从了铃川的命令。 这双眼睛最后看到的情景,就是被他弄得污秽不堪的小夏,恸哭的脸庞。 即使小夏原谅了他,稻城忠保也无法原谅自己带给小夏的伤害。 所以,必须赎罪。 他有责任保护小夏。 那个时候,改造结束,换上新义肢的小夏扑到他身上,一边捶打他一边哭着骂他“笨蛋”,稻城忠保一手护着双目上的绷带,一手安抚似的摸摸小夏的头。 “这样一来,我也可以保护你们两个了。” “喂!忠保!”看到他那个起手式,又看到他开了眼,新田雄飞神色大变,“你那个新招式到底练熟了没有啊?!” “唔,其实还没熟练呢。” 稻城忠保笑着说。 “不过,现在不用也不行了。” 那是模仿了传说中的剑士的秘技,能够斩落飞燕的剑招—— “——燕返。” 稻城忠保猛然向前突进。 刀光汇成了剑网,任谁也无法想象,这幻想中的剑术竟然有人能以人力将其实现。凭借人造的“复眼”捕捉物体运动的轨迹,再以手中的长.刀将其斩落。第一刀攻击,第二刀封锁退路,第三刀自侧面斩下——只有同时挥出三刀,才能完成这无从躲避的“燕返”。 在场的所有人之中,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稻城忠保。 利刃切开肉.体的奇妙感触从刀身传达到指尖。稻城忠保的内心却如湖水一般平静,不起一丝波澜。挥下最后一刀时,他没有杀意,没有犹豫,没有忐忑,只是那样冷静的斩了下去而已。 而那正是武道的极致。 鲜血高高喷起。仅以妖气就慑得人无法呼吸的妖怪就这样倒在他的脚下。 稻城忠保回过身,抬手擦去了眼眶中滚滚而下的血浆。 “所以我都说了不想用这招啊。” 他苦笑。 那双复眼虽然很强,但使用起来负担也很大。稻城忠保从场上退下,走到新田雄飞身边时,毫不客气地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肩上,伸手拍了拍他。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嗯。” 新田雄飞严肃了神情,正色看向那边。 只剩下两人。不,准确说,是三人。 名为左京的男子,名为户愚吕的壮汉,还有壮汉肩头坐着的矮个子小人。 新田雄飞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三人,在他心中衡量着他们的战力,以及自己的胜率。 “好了。” 天外沙罗忽然开口了。 她缓步朝场上走去,红色小袖的衣摆在风中飘扬,右手搭上刀柄,无声地调整着刀的位置。 越过新田雄飞,她对左京三人绽开一个赤红的笑容。 “一起上吧。” 她的目光扫过户愚吕和他肩头的小个子。 “你们是搭档吧,那就一起上。我承认你们有与我一战的价值。” “不愧是‘武帝’。这份果决常人难及。”左京微笑着给自己点燃一支雪茄,“不过,户愚吕兄弟并非那么容易应付的对手,你确定要同时与他们两人为敌?” “无所谓。”天外沙罗的眼眸流动着慑人的荧蓝,“两个一起,我解决起来还能节约点时间。” “呼……呼哈哈哈哈哈哈!!!!!” 户愚吕狂笑出声,他向前迈出一步,全身的肌肉在西装下颤动起来,片刻之后,有如活物一般涌动! “好久,真是有好久没有遇到这么强的对手了。” 肌肉贲张,生生撑裂了上身的西服,男人狰狞地笑着,双膀较力,残破的上衣顿时炸成无数碎片,散落在他脚下。那可怖的肌肉依然在增加,将他变得有如怪物一般。 不,不应该说“有如”。 站在那里的,的确就是怪物。 在这怪物之前,天外沙罗从容而立。 如果说之前与鸦对决的稻城忠保是静谧的湖的话,那么,此刻的天外沙罗,就是沉静的海。 连呼吸也不曾紊乱,连睫毛也不曾颤动,全身的肌肉与神经都维持着最放松的姿态,握着刀柄的右手,连肌肤也不曾有一丝紧绷。她向着那怪物走去,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合着呼吸的节奏,那样恰到好处。 日本的武道结合了佛教的“禅”。极致的武道中蕴含着的便是极致的禅意。 或者应当说,日本所有的“道”,最终都会回到“禅”。 那是纯粹,也是极致。 旧时,曾有一名香道师傅得罪了一名武士,武士提出与他决斗,香道师傅无奈只能答应。然而他不曾修习过武道,又如何能与习剑日久的武士相提并论呢?他便向一名大师求助。大师告诉他,你只要像平日为客人准备闻香一样,准备与这位武士的战斗便可。香道师傅若有所悟。到了决战的一日,站在武士面前的香道师傅,没有惶恐,也没有不安,他只是那样从容而平静的等待着而已。武士却无法找到他的破绽,只得主动承认自己的败北。 现在的天外沙罗,就是如此。 没有松懈。没有破绽。没有一丝可以攻击的间隙。 一定要找出一个词来形容的话,便是“渊渟岳峙”。 “好!很好!”户愚吕笑声更大,“你值得我用100%的力量来应对!” 天外沙罗没有回答。 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寂静如海,波澜不兴。 黑红的“点”与“线”遍布她的视野,在她的眼中,男人身上的“线”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然而她却不曾有一丝慌乱。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要思考的事情只剩下了一件—— ——斩。 第41章 # 我是的作者惊梦时,如果你看到这里,说明你看的是防.盗.章.节,以.下.防.盗.内.容.与.正.文.无.关。明天23点30之前会进行替换。因为的v章规则是修改后的字数必须多于修改前,所以替换后的字数会比现在多,等于你用3000字的点数看到3500的文,多出来的字数等于白送的,这是正.版.读.者才有的福.利。 另外,由于晋.江.的.网.审.制.度比较坑爹,所以有时会遇到无法修改的情况,届时我会在微.博上进行说明,大家可以关注一下【惊梦时从来不报社】。 作者码字不易,而且我身体不好,长期坐在电脑前会对我的脊椎造成很大负担,忍受病痛坚持写作,对我来说非常辛苦,我想要这种付出能够得到相对应的酬劳。希望大家可以理解,感谢每一位支.持.正.版.的.读.者,谢谢你们对我仁慈的耐心。 《伍尔夫传》——我爱这苍白的百合花(2016-05-16) 弗吉尼娅·伍尔芙是我最喜欢的两位英国作家之一,另一位是王尔德。这两位也是我有动力为之努力学英语,以求有朝一日看懂他们的原文书的作家——当然,由于我的拖延症,这个目标遥遥无期。 对他们的爱大约是出自对唯美主义的偏爱。我是个对文笔异常挑剔的读者。而他们在文笔上的精致对我来说近乎无可挑剔——除了偶尔会因为太过精致而显得冗长。 弗吉尼娅曾说前人的某些句子就像是是斧子从水晶上劈削下来的一样。我认为,她的作品就是用最精细的工具小心切割打磨好的水晶。如此精致,如此考究。美得令人惊叹。 弗吉尼娅·伍尔芙,以意识流而出名,许多读者听到意识流三个字就头大如斗,望之却步。然而阅读意识流小说并不像许多人以为的那样艰难,至少,伍尔芙比乔伊斯要平易近人得多。看意识流的小说时,只要抛弃思考,不要揣摩,忘记情节,不带期待,跟着作者的目光与思绪,让意识随之自在流淌就够了。如果将小说比作食物,意识流这道特别菜肴所需要的也是一种特别的新吃法。 言归正传,回到这本伍尔夫传上来吧。这是弗吉尼娅的外甥昆亭贝尔为她所作的传记,不可避免的,带有谨慎的色彩。在人民群众最喜闻乐见的地方——弗吉尼娅·伍尔芙的感情八卦——这方面保持了作为小辈礼节性的克制。对我这种八卦爱好者来说,真是一种令人遗憾的克制。 如果不是伍尔芙的爱好者,我是很不推荐这本传记的,就可读性而言,它的后半部分因为作者这种太过克制的叙述显得有些平淡,有些段落几乎可以说是索然无味了。 不过这种情况在所难免。毕竟在弗吉尼娅婚后,为了保护她的神经与精神,所有人都在竭尽所能的让她处在一个安稳的、平静的、没有波折的环境中。即使是战争时期,他们也尽力规避了刺激*件。在这样一种环境里,人生自然无法呈现读者所喜闻乐见的那种波澜壮阔。 弗吉尼娅·伍尔芙是典型的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同时带有抑郁与躁狂的特质,她是个极度神经质的人,这种神经质在成全了她的创作的同时,也令她的抗压能力异常糟糕。传记中记载了她的数次精神崩溃,都与压力和神经紧张有关。 看这本书时,我不时想起欧文·斯通的梵高传。我看的人物传记不多,而梵高与伍尔芙有些相同的特质,比如双相情感障碍,比如疯狂成就了他们的艺术,但疯狂最终也毁灭了他们的人生,比如他们都有一个无条件爱着、为他们付出的男人,文森特有提奥,弗吉尼娅有伦纳德,又比如他们的结局都是自杀。我很难不将两人相比较,更何况他们又都是那样的热爱生活。 是的,与一般的误解不同,弗吉尼娅·伍尔芙是个热爱生活的女人,她喜爱社交,喜欢朋友,和友人们维持着良好的友谊与交际,她用那双深邃的眼睛观察着生活,用那极度敏感的神经捕捉着生命里的时时刻刻,并用手中的笔加以描摹。看了这本传记后,我发觉,尽管她几度试图自杀,然而她依然对生命有着难以名状的热爱。她的眼睛注视着的是生,而非死。 而弗吉尼娅之死最大的悲剧性大抵就在这里。 对于梵高之死,我是有所遗憾,甚至略带怨尤的,因为也许只要他再等一等,他的时代就来了,金钱、荣誉、赞美……这些对他来说是良药的东西,他或就能拥有了。也许只要他再坚持一下,一切就都会有转机吧。 然而弗吉尼娅·伍尔芙的死,却带有一种更深的,近乎宿命般无可奈何的悲剧性。 她有爱她的姐姐,她有爱她的丈夫,她有爱她的诸多女作家,她还有那些诚挚而温和的友人。他们为她做了他们能做的一切,尤其是她的丈夫,伦纳德,即使是以21世纪的女人对丈夫的标准来看,他做的都太好了,超过了普世价值对一个丈夫的一切要求,正如弗吉尼娅在遗书中所说的那样,他做到了他能做的一切,没有人能比得上他曾给她的爱。弗吉尼娅是被爱的,她在爱上并不匮乏——这点与梵高完全不同——而她的悲剧性就在于此。 爱无法拯救她。 她的后半生是活在他人的善意中的,尽管伦纳德的管束有时候让她觉得有些痛苦,但就结果而言,伦纳德是对的,弗吉尼娅最终也总会承认这一点。 至于成就,伍尔芙和梵高不同,她死去的时候,她已经达到了同时代英国女作家能达到的最高峰了,她已经功成名就,衣食无忧,不必为钱财发愁。她有名望也有财产更有人脉,她是富足的。尽管随着时代变迁,随着她所处的那个阶级退出历史舞台,她也不可避免的“过时了”,然而她的作品依然是好的。 围绕在弗吉尼娅周围的人做到了他们所能做的一切,可她还是死了。这就是最大的悲哀。 弗吉尼娅最终输给了病魔,在认定病情无法好转、而疯癫的阴影又一次迫近她的时候,她终于选择了最后的也是仅剩的疗法——死亡疗法。 有人问过我,人为什么不能自杀。 我能想到的回答只有那句被说烂了的台词——因为有人会伤心。 伦纳德忍受了弗吉尼娅精神崩溃时那种几乎能把人逼疯的发作——事实上昆汀说他们对于伦纳德竟没有疯掉感到非常惊讶——他想要的是她好好活下去,他想要的不是她的死。 然而弗吉尼娅最终选择自杀,又未尝不是想用一死来给他解脱。 这真是对伦纳德过去一切努力与牺牲最大的背叛了。 可弗吉尼娅已经别无他法。崩溃与疯癫已经是近在眼前的事了,那是必然的结果,而这一次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挺下去,在自己还能决定自己的时候,她选择了最后的方法,这是不应该被指责的。谁能指责一场漫长搏斗最后筋疲力尽的放弃呢?弗吉尼娅也已经竭尽所能了。 没有可指责的对象,大约就是这种宿命般的悲剧最大的悲哀所在吧。 她输给了病魔,这就是故事的结局。爱最终还是无法拯救弗吉尼娅·伍尔芙。 ——尽管没有人能比他们更相爱。 回到伍尔芙的创作上吧。卡夫卡说她是用一只手抵挡住病魔的侵袭,一只手飞快的在纸上写下作品。他说的没错。但有一点他没提,伍尔芙的作品本身就是她压力的来源。 没有一种认真的创作是不痛苦的。伍尔芙的小说就是这样。她写的很痛苦。在这本书里我看到了一个如此熟悉的形象,为创作而辗转,不时怀疑自己,推出作品时就像把孩子推到车水马龙里一样忧心忡忡,每次都会被不好的评价伤害到的伍尔芙。她第一次精神崩溃到自杀,就是在她第一部小说出版时,担忧和压力压垮了她。之后这样的情况还出现过许多次,以至于伦纳德在看她最后一部作品时,因为害怕(并笃信)她一定会因为他的否定而自杀,他给出了违心的好评。 这个犹疑而胆怯的形象令我觉得亲近。亲近而熟悉。或者该说,弗吉尼娅的伟大,正因为她的胆怯。这个为创作饱受折磨的女人,却从未放弃过创作,一直为此拼命——这种痛苦中的刚毅,令人肃然起敬。 这本书带给我们的是一个真实的弗吉尼娅·伍尔芙。她并不完美,她不是完人,然而正因为如此,她才显得格外伟大而动人。我爱这老山羊,这朵英格兰的百合。 最后以弗吉尼娅的一句话结束,并以此自警。 ——“永远别佯称你没得到的东西是不值得拥有的。” 第42章 # 我是的作者惊梦时,如果你看到这里,说明你看的是防.盗.章.节,以.下.防.盗.内.容.与.正.文.无.关。明天23点30之前会进行替换。因为的v章规则是修改后的字数必须多于修改前,所以替换后的字数会比现在多,等于你用3000字的点数看到3500的文,多出来的字数等于白送的,这是正.版.读.者才有的福.利。 另外,由于晋.江.的.网.审.制.度比较坑爹,所以有时会遇到无法修改的情况,届时我会在微.博上进行说明,大家可以关注一下【惊梦时从来不报社】。 作者码字不易,而且我身体不好,长期坐在电脑前会对我的脊椎造成很大负担,忍受病痛坚持写作,对我来说非常辛苦,我想要这种付出能够得到相对应的酬劳。希望大家可以理解,感谢每一位支.持.正.版.的.读.者,谢谢你们对我仁慈的耐心。 《伍尔夫传》——我爱这苍白的百合花(2016-05-16) 弗吉尼娅·伍尔芙是我最喜欢的两位英国作家之一,另一位是王尔德。这两位也是我有动力为之努力学英语,以求有朝一日看懂他们的原文书的作家——当然,由于我的拖延症,这个目标遥遥无期。 对他们的爱大约是出自对唯美主义的偏爱。我是个对文笔异常挑剔的读者。而他们在文笔上的精致对我来说近乎无可挑剔——除了偶尔会因为太过精致而显得冗长。 弗吉尼娅曾说前人的某些句子就像是是斧子从水晶上劈削下来的一样。我认为,她的作品就是用最精细的工具小心切割打磨好的水晶。如此精致,如此考究。美得令人惊叹。 弗吉尼娅·伍尔芙,以意识流而出名,许多读者听到意识流三个字就头大如斗,望之却步。然而阅读意识流小说并不像许多人以为的那样艰难,至少,伍尔芙比乔伊斯要平易近人得多。看意识流的小说时,只要抛弃思考,不要揣摩,忘记情节,不带期待,跟着作者的目光与思绪,让意识随之自在流淌就够了。如果将小说比作食物,意识流这道特别菜肴所需要的也是一种特别的新吃法。 言归正传,回到这本伍尔夫传上来吧。这是弗吉尼娅的外甥昆亭贝尔为她所作的传记,不可避免的,带有谨慎的色彩。在人民群众最喜闻乐见的地方——弗吉尼娅·伍尔芙的感情八卦——这方面保持了作为小辈礼节性的克制。对我这种八卦爱好者来说,真是一种令人遗憾的克制。 如果不是伍尔芙的爱好者,我是很不推荐这本传记的,就可读性而言,它的后半部分因为作者这种太过克制的叙述显得有些平淡,有些段落几乎可以说是索然无味了。 不过这种情况在所难免。毕竟在弗吉尼娅婚后,为了保护她的神经与精神,所有人都在竭尽所能的让她处在一个安稳的、平静的、没有波折的环境中。即使是战争时期,他们也尽力规避了刺激*件。在这样一种环境里,人生自然无法呈现读者所喜闻乐见的那种波澜壮阔。 弗吉尼娅·伍尔芙是典型的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同时带有抑郁与躁狂的特质,她是个极度神经质的人,这种神经质在成全了她的创作的同时,也令她的抗压能力异常糟糕。传记中记载了她的数次精神崩溃,都与压力和神经紧张有关。 看这本书时,我不时想起欧文·斯通的梵高传。我看的人物传记不多,而梵高与伍尔芙有些相同的特质,比如双相情感障碍,比如疯狂成就了他们的艺术,但疯狂最终也毁灭了他们的人生,比如他们都有一个无条件爱着、为他们付出的男人,文森特有提奥,弗吉尼娅有伦纳德,又比如他们的结局都是自杀。我很难不将两人相比较,更何况他们又都是那样的热爱生活。 是的,与一般的误解不同,弗吉尼娅·伍尔芙是个热爱生活的女人,她喜爱社交,喜欢朋友,和友人们维持着良好的友谊与交际,她用那双深邃的眼睛观察着生活,用那极度敏感的神经捕捉着生命里的时时刻刻,并用手中的笔加以描摹。看了这本传记后,我发觉,尽管她几度试图自杀,然而她依然对生命有着难以名状的热爱。她的眼睛注视着的是生,而非死。 而弗吉尼娅之死最大的悲剧性大抵就在这里。 对于梵高之死,我是有所遗憾,甚至略带怨尤的,因为也许只要他再等一等,他的时代就来了,金钱、荣誉、赞美……这些对他来说是良药的东西,他或就能拥有了。也许只要他再坚持一下,一切就都会有转机吧。 然而弗吉尼娅·伍尔芙的死,却带有一种更深的,近乎宿命般无可奈何的悲剧性。 她有爱她的姐姐,她有爱她的丈夫,她有爱她的诸多女作家,她还有那些诚挚而温和的友人。他们为她做了他们能做的一切,尤其是她的丈夫,伦纳德,即使是以21世纪的女人对丈夫的标准来看,他做的都太好了,超过了普世价值对一个丈夫的一切要求,正如弗吉尼娅在遗书中所说的那样,他做到了他能做的一切,没有人能比得上他曾给她的爱。弗吉尼娅是被爱的,她在爱上并不匮乏——这点与梵高完全不同——而她的悲剧性就在于此。 爱无法拯救她。 她的后半生是活在他人的善意中的,尽管伦纳德的管束有时候让她觉得有些痛苦,但就结果而言,伦纳德是对的,弗吉尼娅最终也总会承认这一点。 至于成就,伍尔芙和梵高不同,她死去的时候,她已经达到了同时代英国女作家能达到的最高峰了,她已经功成名就,衣食无忧,不必为钱财发愁。她有名望也有财产更有人脉,她是富足的。尽管随着时代变迁,随着她所处的那个阶级退出历史舞台,她也不可避免的“过时了”,然而她的作品依然是好的。 围绕在弗吉尼娅周围的人做到了他们所能做的一切,可她还是死了。这就是最大的悲哀。 弗吉尼娅最终输给了病魔,在认定病情无法好转、而疯癫的阴影又一次迫近她的时候,她终于选择了最后的也是仅剩的疗法——死亡疗法。 有人问过我,人为什么不能自杀。 我能想到的回答只有那句被说烂了的台词——因为有人会伤心。 伦纳德忍受了弗吉尼娅精神崩溃时那种几乎能把人逼疯的发作——事实上昆汀说他们对于伦纳德竟没有疯掉感到非常惊讶——他想要的是她好好活下去,他想要的不是她的死。 然而弗吉尼娅最终选择自杀,又未尝不是想用一死来给他解脱。 这真是对伦纳德过去一切努力与牺牲最大的背叛了。 可弗吉尼娅已经别无他法。崩溃与疯癫已经是近在眼前的事了,那是必然的结果,而这一次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挺下去,在自己还能决定自己的时候,她选择了最后的方法,这是不应该被指责的。谁能指责一场漫长搏斗最后筋疲力尽的放弃呢?弗吉尼娅也已经竭尽所能了。 没有可指责的对象,大约就是这种宿命般的悲剧最大的悲哀所在吧。 她输给了病魔,这就是故事的结局。爱最终还是无法拯救弗吉尼娅·伍尔芙。 ——尽管没有人能比他们更相爱。 回到伍尔芙的创作上吧。卡夫卡说她是用一只手抵挡住病魔的侵袭,一只手飞快的在纸上写下作品。他说的没错。但有一点他没提,伍尔芙的作品本身就是她压力的来源。 没有一种认真的创作是不痛苦的。伍尔芙的小说就是这样。她写的很痛苦。在这本书里我看到了一个如此熟悉的形象,为创作而辗转,不时怀疑自己,推出作品时就像把孩子推到车水马龙里一样忧心忡忡,每次都会被不好的评价伤害到的伍尔芙。她第一次精神崩溃到自杀,就是在她第一部小说出版时,担忧和压力压垮了她。之后这样的情况还出现过许多次,以至于伦纳德在看她最后一部作品时,因为害怕(并笃信)她一定会因为他的否定而自杀,他给出了违心的好评。 这个犹疑而胆怯的形象令我觉得亲近。亲近而熟悉。或者该说,弗吉尼娅的伟大,正因为她的胆怯。这个为创作饱受折磨的女人,却从未放弃过创作,一直为此拼命——这种痛苦中的刚毅,令人肃然起敬。 这本书带给我们的是一个真实的弗吉尼娅·伍尔芙。她并不完美,她不是完人,然而正因为如此,她才显得格外伟大而动人。我爱这老山羊,这朵英格兰的百合。 最后以弗吉尼娅的一句话结束,并以此自警。 ——“永远别佯称你没得到的东西是不值得拥有的。” 第43章 # 43# “你说你想回一趟八原?” 天外沙罗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挑了挑眉。 “嗯。”夏目点点头,“我想把那些受伤的小妖怪们带过去疗养,顺便拜托各地的大妖怪们为他们找一个安身之所。妖怪还是回到妖怪那边,才能得到更好的照顾吧。” 不知道为什么,天外沙罗忽然呛了烟,她咳嗽了好久,好容易才直起腰来,上下打量着夏目贵志。 “拜托各方大妖怪……”她的神色异常复杂,“你这家伙……其实是个天才吗?” “……有什么问题吗,沙罗小姐?” 夏目一脸迷茫。 天外沙罗却自顾自的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拍夏目的肩。她笑得太过厉害,以至于最后不得不靠在他肩头直喘气。 “不,没问题,不会再有比这更好的解决办法了,夏目君。” 虽然不明所以,夏目贵志还是决定放过这个问题,先提出自己的来意。 “我希望……沙罗小姐能够帮帮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因为我一个人,可能没办法……” “好啊。”天外沙罗轻巧地笑,拍拍夏目的肩,“不过,下次拜托别人的时候,记得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夏目君。”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倾身靠近他,气息拂过夏目贵志的脸庞,微微的麻痒。夏目不自觉地将视线停留在她的唇上,嫣红的嘴唇有如成熟的果实一般饱满丰润,带着植物性的香味,像是在诱人亲吻一般。被自己脑海中的比喻所惊到,夏目慌忙移开视线,不自然地往后移动了一下。 “我、我明白了。”他的视线慌乱地左右移动,一时竟不知看哪里才好,“下次的话,我会注意的。” “所以说……”天外沙罗伸过手来,把他的脸别过来,“看着我的眼睛说话啊?” 夏目贵志只觉得热气直往脸上涌:“请别戏弄我了,沙罗小姐……” 天外沙罗见到他的表情,讶异地挑一挑眉,松开了手。大约是意识到自己逗弄得有些过界了,她扶了扶额,干脆利落地转换了话题。 “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夏目让自己冷静下来,深呼吸了一下,慢慢讲出了自己的想法。 听着他的话语,天外沙罗神情越来越讶异,最后定格为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看着她的神色,夏目贵志心下不安,迟疑着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沙罗小姐,怎么了?是不是这个计划不太好?” “当然不。你的计划非常好。”她笑起来,“好到让我都觉得意外了。你这家伙,在这方面真的是个天才啊。” 她伸出手来,揉揉他的头发:“没有任何人指导就知道怎么样做是最好的选择,这可是一种少见的天赋呢。” “……是吗?”夏目一怔。 “是啊。”沙罗再次揉揉他的脑袋,“起码我就没有这种天赋——你比我十九岁的时候强太多了,夏目君。” “别把我当小孩子啊。”夏目无奈地叹了口气,拨开沙罗的手,“还有,就算沙罗小姐你这么哄我我也不会高兴的——我怎么会比沙罗小姐强啊。” “不啊,夏目君确实比我强太多了。”天外沙罗靠在座椅上,凝视着他,“你始终都是个好孩子,不管遇到了什么,都没有越过那条界限。我们的生活中充满了这样那样的陷阱,可是你没有掉下去,一个都没有。不管被伤害了多少次,你都没有失去你的温柔。你始终保持了最好的自己——这一点,就比我强太多了。” 天外沙罗仍然在微笑着,眼神却说不出的复杂。她偶尔会露出这种神情,像是在看着很遥远的地方,接着嘴角一弯,露出一个自嘲似的弧度。 “我那时候……可不是什么好人。” “不要说这样的话。”夏目贵志静静道,“沙罗小姐很好。” “……谢谢你啊。”天外沙罗再度微笑起来,“夏目君,果然是个好孩子。” “请不要再摸我的头了,沙罗小姐。我会生气的。” …… …… …… 夏目贵志与天外沙罗一起回到八原的那天,是个明媚的晴天,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将道路两边的树叶映照得越发青翠,沙罗将右手横在眉上,微眯着眼眺望着这片风景。 “是个好地方啊。”她如此感慨。 “是啊。”夏目微笑,“是个很好很好的地方。” 初夏的风拂动女人乌黑的长发,她合上眼,仰起头来感受着来风,风里带来植物生长时特有的那种清新香气,微凉地掠过指尖。 “塔子这些年来,就住在这里吗?”她笑,“那还真是不错呢,她一定过的很幸福吧,夏目君。” “嗯。”提到藤原塔子,夏目的声音也柔和起来,“我一直很庆幸,能够被他们收养。” “在办事之前,要先去给他们打个招呼吗?”沙罗淡淡的笑,“回家的话,不先打过招呼,父母可是会生气的。” 夏目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还是先办正事吧。我不想把问题拖到家里……塔子阿姨他们是普通人,还是不要把他们扯进妖怪的事情里比较好。” “也是。”天外沙罗回过头看了一眼卡车的后车厢,“那些小家伙也不适合等太久。” “说到这个……”夏目贵志一脸敬佩,“沙罗小姐居然连卡车的驾驶证都有啊。” “前两年去中东旅行的时候,特地去学的。”沙罗微微眯起眼,“我那时候跟着一个车队,跑了不少地方。” “那一定很辛苦吧。” “辛苦是辛苦,也有挺多有意思的事。我还有那段时间的照片,回去给你看。”说到这里,沙罗露齿一笑,“我晒得跟黑炭一样的时候可不多。不夸张的说,大晚上往那儿一站,除了眼白就只看得到牙齿,还吓哭过小孩子呢。” 夏目贵志看着天外沙罗雪白细腻的肌肤,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想象那种场景。 “中东是什么样的地方?听说那里很乱,沙罗小姐为什么会去那里旅行呢?” “很难形容,有机会你自己去看看吧。至于我为什么去那里……”天外沙罗顺手拿出一盒烟,想了想又放回去,“大概是为了某个笨蛋吧,我想看看他曾经去过的地方。” 夏目贵志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又是沙罗小姐的前男友吗?” “是前男友没错……但你为什么要用‘又是’?” 夏目道:“因为沙罗小姐每次露出这么无奈的表情,都是提起你的前男友们的时候。” 天外沙罗惊讶地摸了摸脸:“很明显吗?” “很明显。”夏目肯定似的点点头,然后问出了一个他好奇很久的问题,“说起来,沙罗小姐到底有几任前男友啊?” “几任啊……让我数数……”沙罗沉思起来,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方向盘,“流人、星史郎、赤音……七个、啊不,是八个。嗯,八任。” “……………………………………” 夏目贵志顿时肃然起敬。 “干嘛这个表情?” 夏目由衷的感叹:“不,只是觉得,沙罗小姐……果然很厉害。” 谈了八任男朋友都没有对男人这种生物丧失信心……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很厉害啊,沙罗小姐。 两人闲谈之间,目的地已经到了。夏目贵志深吸一口气,从背包里拿出友人帐,拉开车门。 “我下去了,沙罗小姐。” “去吧。”天外沙罗指间夹着一支香烟,冲他一笑,“我在这里等你。” “嗯。” 夏目贵志下了车,冲她微一鞠躬,转身朝森林深处走去,猫咪老师跟在他身边。 天外沙罗目送着他的身影,待到他们消失在她视线的尽头后,才将香烟送到唇边。 “好人吗?”尼古丁燃烧的香味里,她自嘲似的笑笑,抬手抚上自己的后背,“好人……哈。” 单薄的衣料之下,蛇与柊的刺青幽凉的疼痛着。 那是她必须背负的罪与罚。 一支烟就这样慢慢燃尽了,天外沙罗静静凝视着这无垠晴空之下的风景,良久,方才无声一笑。 “好人可不会杀人啊。” …… …… …… “守护吾者,现身吾前,汝名即三篠——” 最后一个妖怪也被召唤出来,夏目贵志脱力的坐在地上,面前的友人帐“啪嗒”一声自动合拢。一次性将友人帐上的妖怪们全部召唤出来,即使是夏目贵志也觉得颇为吃力。大妖怪三篠在夏目面前俯下/身来,语气里颇有几分讶异。 “这还是你第一次召唤我,我的主人。” 丙环顾周围,微微蹙起眉头:“一次召唤这么多妖怪……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夏目?” 猫咪老师早已化出原型,巨大的尾巴回护似的环住夏目。夏目贵志深呼吸了几次,端正的跪坐在地,朝眼前嘈杂的众妖怪深深地行了一礼。 “通过友人帐,冒昧将大家请来,真的非常抱歉。” 他抬起头来,眼神坚毅。 “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拜托大家,希望你们可以帮助我。” 第44章 # 44# 夏目贵志将左京买卖妖怪的事情、他救下的小妖怪们无处安置的状况一一道来之后,大小妖怪都同意帮助他照料那些幸存的妖怪们。也有不少妖怪言辞中充满了对人类的愤恨,个别过激的甚至想袭击人类的村庄。 “请听我说!” 夏目贵志提高了嗓音,待到喧哗稍稍平静之后,他站直身体,深深地向眼前的妖怪们鞠了一躬。 “我为那些人对妖怪所犯下的罪行道歉……真的非常对不起。但是请你们相信,那种人在人类之中也是极少的部分——希望你们不要因为那种家伙的存在就憎恨人类,不要袭击那些无辜的人……拜托你们了。” 一道冷冷的声音从妖怪堆中传来。 “这是友人帐之主的命令吗?” 夏目贵志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一个黑衣的妖怪,周身缠绕着不祥的黑气。他没有多想,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不。”他的眼神明亮,“这是我的恳求。” 不是友人帐之主,而是夏目贵志这个人类的恳求。 “呵。”妖怪冷笑了一声,抬手压低了帽檐,“算了,既然是恳求的话,就勉强听一次吧。” ——答对了。 夏目贵志背后爬满了冷汗,被风一吹越发觉得寒意森森。 根据过往的经验,说服妖怪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在来之前就做好了准备——之所以使用友人帐也是为了这个。 “那么,就拜托大家了。” 夏目贵志将身体弯的更低。 “既然是夏目的拜托,那我们也会尽力而为。” 尽管名字已经被归还,肋生两翼的大妖怪还是从天而降,面对着夏目有些难以置信的目光,名为狸追的妖怪露出了微笑。 “虽然名字已不在友人帐中,但你有需要,我们也无法袖手旁观。” “是啊,这是你第一次使用友人帐呢。”丙放下自己的烟枪,冲夏目贵志一颔首,“这些年来你从未呼唤过我们的名字,不管这一次你是真的没有办法了,还是觉得这样更快,我们都应该尽力,是吧,三篠?” 牛头的大妖怪俯低了身,声音低沉:“我很高兴能为我的主人尽一份力。” 夏目贵志顿了顿,只觉得热度涌上眼眶,他不得不将头压得更低,不让别人看到他眼中几欲夺眶而出的泪光。 “非常、非常感谢!” 尽管只是短暂的相遇,夏目贵志还是从真岛诚身上学到了最宝贵的东西——那就是信任并依靠自己的朋友。 不,或许应该这么说—— 是与天外沙罗的相处,让他学会了这一课。 回头看看,他已经有了这么多朋友了。这么多的,只要他出声请求,就愿意对他伸出援手的朋友。为什么没有更早一点意识到呢?他们一直向他伸着手,等待着他需要帮扶的时刻。 友人帐上的妖怪们,一直一直,都在等待着,被呼唤名字的那一刻。 …… …… …… 托了友人帐的福,那些被送来的小妖怪们都得到了很好的救治。狸追将他们安置在自己的森林里。不知道这件事怎么传了出去,曾与夏目相识的大大小小的妖怪都赶来帮忙。连戴着草帽的小狐狸都特地从远方赶来,还背了一篓草药,每天像个陀螺一样转来转去,到处帮忙给伤员换药擦身。 反倒是夏目本人,被大家有志一同的往家里赶。 妖怪a:“夏目大人把这些小妖怪救出来一定废了很大力气吧!快去好好休息!” 夏目:“不,我其实……”没动手。 妖怪b:“啊呀呀呀!夏目大人快放下那个水罐!怎么能让您这么尊贵的人做这种事呢!” 夏目:“等等,我真的……”不累啊。 妖怪c:“你给我挪开!你踩着我要用的药了!人类就别在这添乱了行不行!” 夏目:“………………………………” …… 好吧。他走。 夏目贵志抱起已经恢复了招财猫样貌的猫咪老师,无言地转过身,离开了这个他毫无落脚之地的地方。 猫咪老师一边用小短腿拍着他的胳膊,一边毫无同情心地喵喵大笑外加火上浇油—— “夏目你根本不懂妖怪怎么治疗,就不要在这里面给人添麻烦了喵哈哈哈哈!——嗷!” 夏目干脆利落地松了手,让猫咪老师自由落体。面对猫咪老师嗷嗷的抗议,他只是回以一个(不带任何笑意的)微笑。 “我突然觉得手很酸,老师还是自己走吧。” “……你绝对是跟那个女人学坏了喵!” 猫咪老师上蹿下跳着抗议。夏目贵志一边“嗨嗨”的敷衍着,一边加快了下山的步伐,不多时,他就在路边看到了猫咪老师口中带坏他的“那个女人”。 准确说,是在车里。天外沙罗将卡车的车窗摇得很高,将座椅靠背放平,双脚搭在方向盘上,懒洋洋地平躺着。从外面绝对看不到车里还有个人。见到夏目上车,她方才坐直身体,冲他挑一挑眉。 “事情都处理好了?” “嗯。”夏目点点头,“沙罗小姐一直在这里?” “是啊——啊,你让我先抽根烟,憋死了。”天外沙罗将车窗摇了下来,低头衔起一支烟,拿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上,“得救了——呼。想抽烟的时候没法抽烟可是世界上最大的酷刑啊。” “沙罗小姐为什么不下去呢?”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她眯起眼,“只是觉得没必要。” 这句话里颇有几分可以玩味的余地,大约是为了避免误会,天外沙罗很快便给出了解释。 “阿律小时候经常被妖怪盯上,我当年也跟着吃了些苦头,做过不少过激的事,直到现在也和妖怪相处不来。当然,也不是多讨厌,就只是……”她无奈地耸耸肩,“相处不来。” “……”夏目有些明白了。 “而且现在也没什么我能做的吧。”沙罗一笑,抬手揉了揉夏目的头发,“你都好好解决了,不是吗?” “……这样啊。”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夏目贵志也大致摸清了天外沙罗的性格。 她是个对视野以外的一切都漠然处之的女人,只要与她无关,只要不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无论多么残忍的事情,她都能够漠视掉,连一丝情绪波动都不会有。 但与之相对的,如果有人在她眼前被卷入灾难、如果她身边的人遇到了麻烦——那么她就会将问题揽在自己身上,想方设法解决它,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 饭岛律被幽灵拜托去营救雨宫萤的时候如此,饰马律失踪的时候如此,解决左京的时候依然如此。 那么,她此刻的放手不管,是不是意味着—— “沙罗小姐,相信我吗?” “没有理由不信吧?”沙罗反问,双手一摊,“起码在和妖怪相处这方面,你比我强太多了。” “……” 夏目觉得这一句他真是无法反驳。 第45章 # 45# 那之后,夏目贵志和天外沙罗就在藤原家暂且住了下来。 天外沙罗送了一套茶具给滋叔叔,又送了一盒高级点心给塔子阿姨,都是恰到好处的礼物,既能表达自己的心意,又不会太过贵重让人心下不安。她在这方面妥帖得令夏目贵志颇感惊讶。藤原塔子一脸欣慰的接下了礼物,不由得感慨一句“小沙罗也长大了啊”。 “你一个人去东京上学的时候,还只到我胸口呢。”塔子微笑着比了比沙罗的身高,“现在已经这么高、这么漂亮了。” “塔子你倒是没怎么变。”沙罗也笑着抱了抱塔子。 “哎呀哎呀,我可是已经变成老太婆了。” “没有,塔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又温柔又漂亮。我小时候就觉得,塔子以后一定会成为好妈妈的。” “真是的,你这孩子,长大了反而比小时候嘴巴甜起来了。” “我说的可是真心话。” 两个女人有说有笑地在客厅里坐下,聊起了不少从前的事情。夏目从厨房端来茶水和点心,坐在一旁看她们聊天。相隔十数年的距离感,在方才那段对话中消弭一空,夏目贵志从来不知道天外沙罗和人聊家常琐事也能聊得如此尽兴。托塔子阿姨的福,他听了不少天外沙罗的童年糗事。比如那时有个对她有好感的小男生老扯她辫子,结果被她一拳打出鼻血啦;比如偷偷拿了鸡蛋藏在被窝里敷小鸡,结果把鸡蛋压碎在被窝里弄得乱七八糟啦;比如和阿律吵架吵不过气急了就一口啃在阿律脸上,结果把人咬出血啦…… 夏目贵志听着听着表情都不大对了——沙罗小姐,小时候,可真是……够熊的。 “每次替我善后的都是塔子。”天外沙罗倒看不出有多不好意思,“塔子那时候还没有和滋结婚,我外祖母年纪太大了,照顾不过来我,所以请塔子来帮忙……想想我那时候还真是能惹麻烦,塔子也辛苦了。” 稍稍想一想,仿佛就能看到二十年前的藤原塔子,蹙着眉头看着她,无奈地叹口气,而后对她微笑起来。 “真拿你没办法呢,小沙罗。” 她总是这样说。 只有一次,她去抓火炉的时候烫伤了手,塔子气得把她抓过来打了好几下屁股,严肃着脸问她还敢不敢了——那个时候的塔子,真的很像妈妈。 天外沙罗抬手抚上颈侧,那里生着一颗黑痣。 外祖母还活着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地对她说:“你和你妈妈小时候真像。” 她说,妈妈脖子那里也生着一个黑痣。而那颗黑痣,在妈妈的妈妈脖子上也生着。 沙罗本以为外祖母是年老昏聩,因为外祖母身上并没有什么痣。后来她才明白,外祖母确实是年老昏聩——昏聩到不小心将那个秘密说出了口。 妈妈不是外祖母的孩子,而是外祖父强.暴了自己的大儿媳生下的孽种。和妈妈在同一个位置生着同样黑痣的女人,并不是养大了沙罗的外祖母。 志子阿姨很少会来天外家,天外家一直都只有她和外祖母两个人。在得知自己和外祖母并没有血缘关系的时候,年幼的孩子跑出了家,躲在草垛下呜呜的哭。 那时候,找到她的人就是塔子。年轻的女人满腹的焦灼与担忧都被小女孩的泪水浇灭了,她一叠声的问着“怎么了”,轻轻把她抱进怀里。小小的女孩环抱着她的脖子只知道哭,好半天才抽噎着说出那句“我不是外祖母的孩子,她会不会不要我?” 塔子愣了愣,没有像一般大人糊弄小孩子一样逗弄她,也没有对她生气,更没有借机说什么“你要是不乖的话外祖母就会把你丢掉”的话,而是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一次又一次地对她说着“不会的”。 “就算我偷吃了外祖母的年糕也不会吗?” “嗯,不会的,不过可能会打你屁股。” “我前天和班里的男孩子打了一架……我把他头打破了……外祖母会不会觉得我很坏就把我丢掉?” “不会的……但是你以后要少和男孩子打架喔,这样不好。” “外祖母最近生病了,她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或者我吃的太多了……” “不会不会。” 塔子轻轻戳了一下沙罗的脑门,对她微笑。 “因为你就是她最疼爱的孩子啊,她怎么会把自己的孩子丢掉呢?” 后来塔子对她说,虽然外祖母不会把你丢掉,但你也要对外祖母好才行。 于是塔子手把手教了沙罗怎么做苹果泥,在她捧着亲手做的苹果泥交给连日来因为生病肠胃不适的外祖母时,外祖母脸上慈爱的笑容让她一下子安下心来了。会这样对着自己笑的老人,绝对不会把自己丢掉的。 时至今日,苹果泥依然是天外沙罗唯一会做的食物。 ……并且因为某个女孩子常常来她这里求喂食,天外沙罗做苹果泥的手艺与日俱增,如今已经称得上是顶尖水平了。 …… …… …… 总而言之,天外沙罗没有长成一个反社会的家伙,童年时候塔子的照顾当真功不可没。在她最蒙昧而不稳定的时候,塔子以她的温柔,牵引着沙罗,让她绕过一个又一个陷阱,在一条姑且还算正直平稳的大道上一直走到14岁。 走到她遇到樱井流人为止。 在那之后,该说是厄运的连锁……还是别的什么呢? 天外沙罗没有找到精准的形容。 因为被流人背叛,情绪崩溃魔眼暴走,才会因为依赖樱冢星史郎而迷恋上他;因为被星史郎追杀,所以才会和赤音达成契约进入里世界;因为赤音—— ——不能再想下去了。 天外沙罗端起啤酒喝了一口。背后的刺青隐隐作痛起来。她凝视着廊外的月色,微微眯起眼睛。 一件衣服忽然搭在她背后,原来是夏目捡起她扔在沙发上的红色小袖,披在她肩头。 “虽然快到夏天了,但是晚上还是有点凉的。”少年从她背后拿走她手里的啤酒,“沙罗小姐也是,少喝一点酒啊。对身体不好。” “你和塔子,还真像呢。” 任由少年从她手中拿走啤酒,天外沙罗侧过脸来,对他一笑。 “你这么说我是很高兴……不过,沙罗小姐。” 夏目定定的看着她,吐出了一句炸裂性的发言—— “你的新稿子写了多少了?” “…………………………………………………………………………………………” “沙、沙罗小姐?你面色发青啊???” …… …… …… 那之后,夏目贵志带天外沙罗去了许多地方。 “总关在家里也写不出东西吧?”他如此说道,“还是出去放松一下比较好。” 天外沙罗思考片刻,觉得夏目说的实在是很有道理。于是两人便兜兜转转,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在八原到处晃悠起来。 夏目贵志先带沙罗去吃了七辻屋的馒头。豆沙馅的馒头实在太合沙罗的胃口,她吃了许多。猫咪老师打算偷偷叼走她一个馒头,结果被她一把拎起来,害得它一阵喵嗷嗷地乱叫,逗笑了一屋子的食客。当猫咪老师气呼呼地背对着他们,只留下一个毛茸茸的短尾巴不理他们,她又笑嘻嘻地将一个馒头放在它面前摇一摇,哄它吃了下去。 对于沙罗这种幼稚行径,夏目贵志只有一句话好说: “意外的坏心眼啊,沙罗小姐。” “因为欺负肥猫很有趣嘛。” 天外沙罗笑眯眯地又拿了一个馒头,引诱猫咪老师扑过来她再把胳膊往上一抬,让它扑个空,乐此不疲。 “都说了我不是猫也不肥!” 猫咪老师抗议,喵嗷一声挂在沙罗的胳膊上,努力伸长了(似乎不存在的)脖子去够天外沙罗手里的馒头,理所当然的够不着,逗得她又是一阵大笑。还是夏目看不过去了,叹了口气从沙罗手臂上扯下来猫咪老师,气得它小短腿一阵乱划。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啊混蛋夏目——唔!” 夏目贵志不胜其扰地从沙罗手里拿过馒头塞进猫咪老师嘴里。很好,世界一片清净。 “哇哦。”天外沙罗一挑眉,“干得漂亮,夏目君。” “沙罗小姐也是,别太欺负老师了。”夏目贵志轻叹一声,“老师生气了的话,我会很麻烦的。” 猫咪老师艰难地将馒头咽下去,用力拍打着夏目的胳膊。 “你果然和这个女人学坏了!夏目!” “别闹了老师……”夏目将猫咪老师放在座位上,起身向柜台走去,“能给我包几个馒头吗?嗯,用纸袋包起来,我带走。” 付账的时候夏目贵志阻止了天外沙罗,自己拿出钱包。 “平时已经蒙受沙罗小姐太多照顾,这一次就让我请客吧。”他微笑着说,“而且,这次是我说要带沙罗小姐到处逛逛的,应该我出钱。” 天外沙罗露出一丝意外的神情。然而还是笑了起来。 “好吧。”她将双手拢进衣袖中,歪头看他,眯着眼笑,“那就拜托你了,夏目君。” 夏目贵志接着带她去了一个森林,路上有一个泥鳅胡子的妖怪对夏目打招呼,又有一个牛头一个独眼妖怪从路边森林里跳出来,围着夏目转啊转,一个劲儿的问他过得好不好,什么时候再回来。天外沙罗站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也不说话。夏目好容易打发了他们,走过来的时候,她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来你在妖怪间很受欢迎。” “啊……”夏目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是这样吗?” “是啊。他们很喜欢你。” “唔……” 夏目挠挠脸颊,他并不擅长应付这样直白的称赞,幸而目的地很快就到了。他将馒头从纸袋里拿出来,供奉在一座石像前。 “这里是?”沙罗左右看看,有些疑惑。 “这里是露神的祠堂。” 破败的小小神龛前,夏目贵志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许下愿望。 希望沙罗小姐可以开心,希望她的生命中再无风雨,希望她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亲和友善。 希望她能够……不再流泪。 希望他曾梦见的那个十四岁的女孩,可以幸福的度过余生的每一日。 在已经没有神灵的小小祠堂前,夏目贵志许下了小小的愿望。 祈祷着,这个他所遇到的最坚强也最美好的女性,可以安稳无忧。 即使到了现在,夏目贵志也无法忘记,在他的梦里恸哭的那个女孩。尽管她已经不再为过去所困,但他还是希望,她可以变得幸运一点,幸运到可以获得幸福,幸运到可以不失去幸福。 所以啊。 希望已经不在此地的小小神灵,可以实现这个小小的愿望。 夏目贵志睁开眼睛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天外沙罗正蹲在他身边,学着他的动作双手合十。 “沙罗小姐……?” “虽然不太习惯求神拜佛吧……”她睁开眼睛,对夏目贵志绽开一个笑容,“不过,还是许个愿望好了。” 她伸手摸了摸夏目的头发,语调温和:“希望神灵可以保佑我们家的夏目君,一生顺遂,幸福快乐。” 夏目贵志一怔,脸颊上涌起些微热度。心口生出别样的悸动。一种他所不熟悉的情愫在心中蔓延,让他不得不抓紧手腕,强压下那莫名羞涩的欢喜。 天外沙罗站起身来,树林间落下的金色阳光,洒在她身上披着的红色小袖上,将其映照成近乎妖艳的绯,薄而明亮。小袖的衣摆扫在他的肩头,一种奇异的香味拂过他的鼻端,用什么词语才能形容那一瞬间他的感触呢——宛如一朵花在他手中徐徐盛放,柔美的芳香似是晨曦时分的薄雾,虚幻而徐缓地在他心间蔓延开来;又像是一只小手,极轻、极轻地在他的心底挠了一下。 沙罗的长发被阳光映成一种近乎不真实的色泽,像是漆黑的泉水倾泻而下,映衬得她的肌肤越发莹白。长长的睫毛有如蝶翼一般,遮蔽了那双乌黑的眼瞳,夏目再没有在别人那里看过那样的眼睛,如深渊般幽暗,亦如星辰般雪亮。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如此清晰感觉到,眼前这个女人,有多么美丽。那种官能性的美丽有如载着春樱烂熳的川流一般,无声地淹没了他。 他忽然明白了,一直以来,他与之相伴的、他所憧憬的,究竟是怎样的美。 “怎么了,夏目君?” 见他出神太久,天外沙罗转过身来,冲他扬了扬眉。 从那一瞬间的眩晕中挣脱出来,夏目贵志回过神来,对天外沙罗露出一个笑。 “不、没什么……我们去下个地方吧。” 将那一刻的悸动压到心底,夏目贵志领着沙罗穿过这林间小道,走到一片开满鲜花的山坡上。他将外套脱下,铺在一块方石上,示意沙罗坐下。 “从这里能看到河流呢。”他微笑着说道。 “喔喔,确实很棒。”天外沙罗笑起来,“从这里看,阳光下的河流,粼粼的波光闪动着,像不像将银箔揉碎了一样?” “确实很像。” “这个季节,花也开了啊。可以闻到很好闻的香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谢谢你啊,夏目君,这确实是一个好地方呢。” “沙罗小姐喜欢就好了。” 猫咪老师已经飞快地窜进了花丛中,开始与蝴蝶嬉闹,看着它那笨重的身体灵活地上下扑腾的样子,确实十分引人发笑。天外沙罗噗嗤一笑,转而又望向夏目贵志。 “所以说,你今天把我拉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夏目贵志无声地叹了口气,将手中编好的花环放在天外沙罗头上。 “喂喂,我可不是小孩子了?”天外沙罗抗议,却也没当真把花环取下来,反而笑出声来,“算了。看在你是第一个给我编花冠的男孩子的份上……” “我想要沙罗小姐开心。”夏目贵志轻声说。 “喔?”天外沙罗是真的觉得意外了,“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左京那件事,沙罗小姐并不高兴吧?”夏目贵志淡淡道,“就算沙罗小姐表现得多么习以为常……但是,那种场景,不管看几次,都不可能心情好吧?” 那种残忍的事情……怎么可能习惯? 见得多了,不等于习以为常,更不等于毫无感觉。不愤怒、不悲伤、不憎恨……并不代表看着那样的场景也能高兴得起来。 “沙罗小姐,最近都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夏目贵志的目光里带了些许担忧的神色。 不是没有发现。 自从事情解决之后,沙罗小姐的精神一直不怎么好。甚至可以说,都有些消极了。尽管她一直在鼓励他,但他看的出来,她并不怎么开心。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沙罗小姐高兴起来。所以我想……如果带着沙罗小姐转一转,会不会好一点。” 天外沙罗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她静静地看了夏目贵志一会儿,许久,才极轻地叹了口气。 “什么啊,居然被你看出来了啊。”她苦笑一下,给自己点上一支烟,“真是的,让阿律知道会笑话我的。” “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可笑的事情啊,沙罗小姐。” “唉……我还给你说了那么多好听话,结果到头来,还要你一个小孩子来替我操心。我可真是不合格的大人呢。” “恕我直言。”夏目嘴角一抽,“您本来就不是什么成熟的大人……成熟的大人是不会把废稿叠成纸飞机扔的满世界都是的。” “呜哇……意外的犀利啊,夏目君。” 天外沙罗夸张地往后仰了一下,做了一个被击倒的姿势。而后又直起身来,单手托着脸颊。 “我之前就想说了,你这家伙,莫非是个天才吗?” “……哈?” 夏目贵志一脸不解。 “你知道你做了多夸张的事情吗?”天外沙罗扯扯嘴角,“居然为了一群小妖怪召集了一堆大妖怪……托你的福,左京买卖妖怪的事情在一天之内就传遍妖界了呢。” 夏目贵志一怔。 “我昨晚得到消息,那家伙已经死了。”沙罗无所谓地一摊手,“据小夏说,死得很惨呢,左京那个家伙。” 夏目贵志是彻底愣住了。 “……怎么会?” “唔,他抓走的小妖怪里,有京都羽衣狐组的成员。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那孩子虽然半个身体都变成了碎肉,还是活下来了。羽衣狐知道自家组里的小妖怪身上发生的事情之后勃然大怒呢——据说还有好几个大妖怪都动了怒,但是谁也没有她行动快——她抓到了左京,后面的事情还要我说吗?” “……” 夏目贵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心头涌动着的是怎样的滋味。 “不过,你也不要把这当成是自己的责任。”沙罗看着他,眼神认真,“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左京他做这种丧心病狂的生意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的。” 她又笑着耸了耸肩:“而且要说责任的话,我杀了他手下的得力战斗人员,让他连抵抗羽衣狐的力量都没有……如果你觉得自己有错,那我的责任……” “沙罗小姐当然没有错!”夏目打断了她的话,“我也不认为这是我的错。” 他又极轻地叹了口气。 “我只是觉得……有些难过罢了。” 对自己一个如此简单的决定,造成了如此之大的影响,感到意外……与一丝难过罢了。 “凡事总是两面的。拯救什么,总会破坏什么。”沙罗笑笑,“不过,如果一开始就没有破坏,那么也就不需要所谓的‘拯救’了。归根结底,还是左京自己作恶太多,才会招来报复。” “我明白的……”夏目苦笑了一下,“沙罗小姐……是在为左京先生不开心吗?” 他终于明白了,当他说出想告知各方大妖怪时,沙罗小姐为什么会露出那副表情了。她大概在那时就想到了,左京先生活不久了吧。 所以……也会为他难过吧。 “要说一点感伤都没有,那是假话。” 天外沙罗抬手抚上自己的后背,那里,刺青一直都在疼痛着——从她进入那个地狱一般的会场的那天开始,一直都在疼痛着。 “不过,我不是在不舒服那个就是了。” 她所不适的,是那里残留下来的痛苦。 通过蛇与柊的刺青,一直源源不断涌到她这里的,亡者的痛苦。 天外沙罗仰起脸来,对一无所知的夏目贵志微笑。 “没什么。” 她如此说道。 “过两天就好了。” ——毕竟这份痛苦,也是她必须背负的代价。 第46章 # 46# 由于事情处理得很快,夏目贵志和天外沙罗比预料中更早的回到了东京。正值四月过半,是社团招新的好时节。夏目贵志所在的大学自然也不例外。 夏目一开始并没有去参加什么社团的打算。然而扛不住天外沙罗时不时的念叨,什么“你要享受大学生活”啦,什么“不和社团的朋友喝酒喝到第二天早上的青春算什么青春”啦,什么“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和同龄人玩成一团吧,反正我现在也没有活儿给你干”啦…… 好吧最后一条才是说服夏目的真正理由。 至于天外沙罗付给夏目不·少·薪·水让他给自己做助理这种小事……反正除了夏目也没人在意,忘了就忘了吧。 这年头,给关系户找个闲职干干,好有理由地给对方送钱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尽管夏目贵志对成人社会的套路一窍不通,一直纠结着“我拿着钱不干事真的好吗”,也不妨碍他领会到天外沙罗那份希望他和同学好好相处的好意。 夏目贵志最终加入的社团是大正文士会,至于加入的原因—— “大、大大大大大家好!我是大正文士会、的会长!三年级的唐泽叶介!请、请多¥&*#(咬到舌头了)!” ——大概是因为实在看不下去这个会长涨红了一张脸拦在自己面前,却连一句“同学你要不要加入我们社团”都说不完整的窘况了吧。 夏目贵志如此想道。 “说起来,夏目同学。”前排的水岛学姐带着温和的微笑回过头来,“我们社团还是有很多书的,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借去看。你最喜欢哪一位作家呢?” 听到这个问题,夏目下意识念出了嘴边的那个姓氏:“天外……” “天外星野吗?!” 好几位学长学姐同时回过头来,眼神亮闪闪地瞅着他……不,“亮闪闪”这个说法实在是太含蓄了。准确说来,那个眼神,应该是“寒光慑人”吧。 “是、是啊。”夏目的话音打了个磕巴,下一秒,他的手就被学长抓住了。 “你真有眼光啊!夏目同学!” 胡子拉碴的学长眼中泛起了少女一般的神情,看得夏目直起鸡皮疙瘩。 “天外星野那种冷酷的笔锋——真是太棒了!用词也很简洁,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在日本作家之中少见的干净利落。不过最棒的还是故事!直击人心!那种激烈的感情就像是能冲破纸张一样,有力到可怕,看完以后连脊椎都会麻痹!我最喜欢的就是那本《火宅》!” “《火宅》?”这个熟悉的名字让夏目贵志眼睛微微睁大,“就是最近要改编成电影的那部吗?” 事实上,由于《狭间》给年少的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夏目贵志没有再看完过一本天外星野的书。每每翻开了又放下,只依稀记得一些片段。 那本《火宅》……他记得似乎是……幕末背景的……公主复仇记? “对对!就是那本!”另一位短发学姐双手捧脸,“那本超级棒的!武家的小姐,因为父亲被人所杀,毅然割断了长发走上为父报仇之路,在这个过程中遇到了一位红衣的浪人,得到了对方的帮助……真是一段凄艳美丽的悲恋呢!” 夏目贵志一阵沉默。 ……等等,这个套路,怎么让他觉得有哪里很眼熟? “你们听说了吗?这部电影的男主角会让敦贺莲来演喔!”一个学姐神秘兮兮地说,“这可是天外星野和敦贺莲在《鸦》之后的第二次合作!我期待好久了——敦贺莲演的明也医生真是太棒了!他们合作一定是强强联手!” 明也医生啊…… 夏目贵志忽然想起了《鸦》的剧情。即使没看过原著,但电视剧的剧情他还记得很清楚。 不,等等。 夏目贵志陡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没有感情的男主角,带着温柔的假面接近女主角,而后残酷地伤害了她……电视剧里,明也医生将女主角从天台上推下去的那个笑容……不管怎么看,活脱脱就是梦里的那个谁啊!? 再想想他到天外家的第一天,沙罗小姐将底稿摔在流人先生身上时候说的话,还有她曾经说过的,自己以敦贺莲为原型写了一本中篇喜剧的事情…… ——沙罗小姐你每次和男朋友分手,都把他写成一本书了吗?! 夏目贵志开始绞尽脑汁回忆自己看过的少得可怜的《火宅》小说的内容。 红衣浪人、武士、剑客……这不就是那个叫武田赤音的刀灵吗! 不不不,等等等等,那家伙怎么看都不是乐于助人的性格啊? 怀揣着这样那样的疑惑,夏目贵志在社团借了一本《火宅》,抱着回家了。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看了再说吧? …… …… …… 在回去的路上,夏目贵志接到了天外沙罗的电话。对方给他报了一个地址,让他直接去这里。 “老家那里送来了很好的水果和蔬菜,两个人实在吃不完,所以干脆拿去熟人家里了,你也过来吃吧。”她补充了一句,“就是上次你见过的那个,水岛京。别担心,这家伙除了嘴硬之外,还算好相处,没什么可紧张的。” 夏目贵志追忆了一下水岛京的面容,然后陡然沉默下来。 能将那个生着一张仿佛从暗黑电影现场拽出来的男主角的脸的男人说成“好相处”……沙罗小姐你对“好相处”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啊? 叹了口气,夏目转而向沙罗报出的那个地址行进,抵达的时候,却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撞了个正着。 “水岛学姐?” 夏目贵志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眼前的清丽女子是大正文士会三年级的学姐水岛蝶子,在社团里是类似于百花之王一样的存在。尽管和她只相处了短短时间,他也感觉到了,这个人是一位温柔美好的女性。 水岛学姐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他已经想到了答案。 水岛蝶子和水岛京……相同的姓氏,大概是有什么亲属关系吧。 “夏目同学?” 倒是水岛蝶子想不出答案。 “你怎么会在这?” “那个,是……” “你来了啊,夏目。”天外沙罗懒懒地靠在纸门上,和夏目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回过头去对屋里的某个人说道,“你的‘花’回来了。水岛大师。” “别这样叫我,天外。”男人不耐烦的声音从室内传来,“也别这样叫蝶。” “你这样的男人可是会让女人讨厌的喔,对不对,蝶子?” 天外沙罗冲水岛蝶子一笑,笑得少女红了脸颊,只知道喃喃“没有的事”。好在天外沙罗没有为难女孩子的习惯,只挑一挑眉便放过了她,转而对夏目招了招手。 “过来这里坐,夏目君。” 水岛蝶子捂了一下发热的脸颊,说了一句“我去做饭”便匆匆跑进里屋。沙罗笑笑,正准备对夏目说些什么,目光却忽然在他手上顿住了。 “《火宅》啊……”她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嘲似的笑,“真是……你怎么突然想看这种书了?” 第47章 # 47# 《火宅》是作家天外星野17岁时在杂志上连载的小说,一经发表便大受好评,完结之后更是评价极高,甚至得到了直木赏的提名。 故事背景是幕府末年,正是动荡不安的时代,理念之争十分激烈,暗杀层出不穷。在故事一开篇,作为武家之女的女主角德子便亲眼目睹了父亲的死亡。在斩杀了其父的刺客即将杀死她那一刻,德子被一名浪人所救。穿着赤红小袖的浪人砍倒刺客之后,回过身来,将刀扔在德子脚下。 他让德子自己选择杀或不杀。 德子将利刃刺入刺客的咽喉时,夏目合上了书。 明明是激烈至极的感情,连那些铅字都要跳出来撕裂纸张似的,然而夏目读来,却仿佛有一块寒冰滑进了他的胃袋。 他只觉得冷。 文字是有力度的,力破纸面;对白是有声音的,混杂着哀嚎与哭号的嘶喊;故事是有色彩的,凄艳而哀恸的猩红。 然而,却有一双冷酷的眼睛,自更高的地方俯视着。 夏目贵志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在似乎能燃尽一切的火焰之下,有一种比冰还要冷的东西,存在于那里。 要怎么形容呢? 比《狭间》更纯粹,比《鸦》更残酷,没有一丝温度的……恶意。 对,恶意。 掩藏在激越的愤怒与憎恨之下的恶意。 ——沙罗小姐在写这本书的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夏目同学?”水岛蝶子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吃饭了,过来坐吧。” “啊,好的,我这就来。” 夏目点点头,收好书走到餐厅,在天外沙罗身边坐下,恰好的是,水岛京也在谈《火宅》。 “你居然会卖出那本书的版权,我挺意外的。”他从热气腾腾的火锅里夹了一块萝卜放在自己碗中,“那本书刚出来的时候,有不少影视公司都找过你吧。可你全都拒绝了。” “嗯。”天外沙罗夹起一块油豆腐,想了一下才回答,“那本书是我做的一个梦,我那时候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看着自己的梦被搬上大银幕什么的,简直是羞耻y。” “现在就不会羞耻了?”水岛京脸上掠过一丝嘲讽似的神情。 “我也不是白活到二十七岁的啊。别的不说,唯有脸皮的厚度,我敢说是与日俱增呢。”沙罗笑眯眯地把油豆腐吃下去,“倒是水岛大师你,都三十多岁了还跟毛头小子一样纯情得让我惊讶啊,去年冬天你在箱根把蝶子妹妹拉住亲了一口,亲完才发现这是真人的时候,你那表情我可以笑十年。三十多岁的男人还会想小姑娘想得出现幻觉什么的……” “咦咦咦????”水岛蝶子捂着通红的脸发出一连串意味不明的惊叹。 “噗——咳咳、咳咳咳咳!你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咳咳咳咳!!!”水岛京呛得死去活来。 “京、京叔、总之先喝点水……”水岛蝶子慌忙给他倒茶。 “唔噢,我可是一直在那看着呢。”天外沙罗单手托着脸颊,露出恶魔般纯洁的微笑,“那次不是薰风社举办的旅行吗?远子邀请我就去了,那天晚上我刚好喝得有点多,有些热,所以去院子里透透气来着。刚巧看到了那么棒的场景我也想不到——水岛大师,我是真的没想到您居然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呢。”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你、你赶快给我忘掉!”不知为何呛得更厉害了的水岛京一把将茶杯朝沙罗了过去,“蝶你也是,别听那女人胡说八道!” “你那时候还对秋山说,你只要远远守着那朵花就够了……我当时就在想,这家伙,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啊。”沙罗接住杯子,倒满一杯茶以后递给水岛蝶子,“想念一个人,想念到看到幻影、想要随幻影而去,你知道这种感情,叫做什么吗?” 不知为何,夏目贵志忽然觉得,沙罗小姐的眼神,看起来十分复杂。既有落寞,又有自嘲。她微微笑着,吐出了那个字。 “爱……那是爱啊。” 她又嘲讽似的扯了扯嘴角。 “我在看到蝶子妹妹的时候就知道了。《花的名字》的女主角,是以她为原型写的吧?只有死亡能将她从男主人公身边夺走,换句话说,你无法接受任何一种失去她的可能——除了无可避免的死亡。就这样还说什么‘只想当个守护花的人’,你真是笑死我了。” 水岛京终于缓过气来了,他脸颊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一下,问道:“我说,你是不是想找我吵架?” “当然不。”沙罗笑得十分纯洁无瑕,“我只是想欺负你一下。” “呼。”水岛京深深吸了口气,“那你呢?” “什么?”沙罗伸筷去夹火锅里的肉,一副得意而自在的模样。 “《火宅》的男主人公,你曾经爱过吧,一个穿红色小袖的男人。”水岛京淡淡道,“你可能不记得了,你获得薰风社的新人奖的时候,是我给你颁奖的。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在制服外面披小袖的习惯。养成那个习惯是在你刚开始写《火宅》的时候吧。” 啪嗒。 肉片从筷子上滑落,掉进火锅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要说‘爱’,《火宅》的女主人公在男主人公死后,毅然拔刀自刎的感情,可比《花的名字》激烈太多了。”水岛京以漠然的语调说了下去,“在你写《火宅》之前,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你什么都没有写。伴藤先生那时候是你的编辑,在闲谈时候,他有说过,你那时候……” “不是‘爱’喔。”天外沙罗忽然打断了水岛京的话,用筷子捞起方才掉进锅里的肉,“我说过了,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是吗。”水岛京不置可否,开始吃起碗里的萝卜,“随你怎么说吧。” 夏目贵志适时地端起茶壶,为天外沙罗倒满一杯茶。 “要喝茶吗,沙罗小姐?” “刚好我有点渴了,谢谢你,夏目君。” 天外沙罗接过茶杯,冲他一笑。 方才有些危险的气氛渐渐散去了,只有水岛蝶子还微微红着脸,没法从水岛京亲了她这件事里回过神来。天外沙罗和水岛京转而谈起了三岛由纪夫和太宰治。 “太宰先生,其实是个很敏感的男人呢,他那种观察别人的本事,只能说是天赋了吧?就算三岛由纪夫不止一次表示过讨厌太宰治,讨厌他的作品,讨厌他整个人。甚至在聚会时候当面对太宰治说‘我不喜欢太宰先生的作品’,太宰治也对他说‘你尽管这样说,可你还是来了,所以还是喜欢的呀。对不对,还是喜欢的呀!’……该怎么说呢,太宰先生果然很狡猾。在三岛由纪夫去世之后,他给川端康成的信件被发布出来,里面可是提到了他看了三遍斜阳,每一遍都很喜欢呢。哎呀,太宰先生果然说的没错——果然还是喜欢的呀。” 听着天外沙罗这么说,水岛京却得出了和文学完全无关的结论。 “这么看来,一定要在死前把所有的信件和日记都烧掉才行。”他脸色不大好看,“我可不想被后人拿来当作逸事品头论足。” “害怕被人发现你其实很喜欢我的书吗?”天外沙罗笑嘻嘻地夹起竹轮,“没关系的,我不介意哟。” “我很介意!”水岛京微微别开头,“再说,根本不用后人评说——我本来就不讨厌你的书。” “哇!这么坦率还是我们的别扭鬼水岛大师吗!” “吃你的饭!我又没说喜欢!” “哈哈,我很开心喔。” …… 一顿饭就这样在友好的气氛里拉下了帷幕。水岛蝶子去厨房收拾碗碟,而天外沙罗和水岛京继续讨论文学。这次已经讨论到了战后日本女性文学,特别是以林芙美子为代表的女作家们,其个人经历对其文学作品的影响等等。两个人在“这类女作家究竟取材于自己的生活,还是将生活文学化”这一命题上无法达成共识,已经转战书房,决定用各种各样的专著来一决胜负。 夏目长长的叹了口气,决定留在外面,不去涉足那个趋向于白热化的战场。 他思考了片刻,还是翻开书,接着之前看到的部分继续看了下去。 …… 杀死刺客并不是仇恨的终结。红衣浪人由刺客的刀法分析出了他的出身,确定他是幕府派来的。他问德子是否要复仇,德子抱紧了刀,拜托他教自己刀法。 在那之后,两人便一起踏上了复仇的道路。 …… …… …… 不知是否是看了这本书的缘故,夏目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十六岁的天外沙罗。她比十四岁时高了不少,青春期那种过分的骨感,有了少女的曲线。那张褪去了稚气的脸庞,已然显现出日后那种官能性的美貌,有如初绽的花朵,吸引着旁人的视线。然而她身上那种刀锋一般凛然的气质却分毫未减,不如说,反而变得更加强烈了。 像是见了血的刀,带着危险的味道。 在她身边,披着赤红小袖的刀灵散漫地架着刀,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 “喂,到了,大小姐。”少年一般的青年停下脚步,随意将下巴朝一边的屋子那儿一扬,“喏,就在这了。那个叫青江的家伙。” 天外沙罗停下脚步,望向那所住宅的眼瞳,已然变成了危险的荧蓝。 在她身后,红衣的刀灵嗤笑着,不屑一般耸拉下一边肩膀。 “这么浓的血腥味,我大概能想象到里面的场景了。品味这么差,他是把自己的脑子扔进垃圾桶里搅拌了三十圈以后才塞回脑壳里吗?” 十六岁的天外沙罗一语不发,只是迈步朝那座房子走去。在门口写着【浅沼】的门牌前停下了脚步。 透过米色的窗帘,可以看到温暖的昏黄灯光。阳台上晾着一家四口的衣物,可以看到一套十分可爱的小孩的衣物,柔软的嫩粉色上衣上还缀着可爱的蝴蝶结,大概是还没上小学的女孩的衣服吧。 天外沙罗眼瞳之中荧蓝色更深,她侧过头,唤了一声刀灵的名。 “赤音。” “了解,大小姐。” 红衣的刀灵高高吊起一边嘴角,刀光一闪,门锁发出细碎的哀鸣,而后,门扉在他们面前缓缓开启了。 浓烈到熏人欲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第48章 # 48# 进入屋门之后,展现在天外沙罗眼前的,是地狱一般的景象。 鲜血喷溅在墙面上,滑下凄惨的痕迹,断肢与肉块堆叠成奇诡的形状,像是刻意展示着残酷一样,又像是炫耀一样,年幼的女童的骨架被钉穿在墙壁上。 血肉与内脏的臭味扑面而来,沙罗深深皱起眉头。 ——真臭。 她想。 而后,向着那满身血污的杀人狂迈开了脚步。 “花落风吹散,风来自有方。” 那双荧蓝色的眼瞳漠然扫过一地尸体,停在那瘦高的男人身上,冷然的面容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地念完解放妖刀的咒语。 “谁能明告我,当往责其狂。” 伴随着铮然一声响,武.士.刀出现在少女手中,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将刀架在右肩,做好了迎击的准备。 “你不愤怒吗?你不恐惧吗?”满身鲜血的杀人狂似乎无法理解她的反应,“看啊!这张人皮!看!这个被穿刺起来的小女孩!看!这些肉片,都是我一刀刀活着从她身上剐下来的!看到我青江这残酷的艺术,你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是了。 夏目贵志恍然。 无论在以后的岁月里经历了多少风波,现在只有十六岁的天外沙罗,面对这样可怖的场景,反应未免也太平静了。 “艺术?”天外沙罗看向那堆肉块,发出一声冷笑,“呵。” 她微微眯起眼,眼瞳中流动着危险的荧蓝,似乎是改变了主意,她的手腕一转,将架在右肩上的妖刀举在身前,转为了主动进攻的姿势。自称青江的杀人狂似乎是一个精于武道的老手,一呼一吸之间已向后退了两步,与天外沙罗拉开距离,将自己移到她的攻击范围之外。 “我青江所呈现的噩梦也好,地狱也好——为什么你会毫无反应?!” 天外沙罗面无表情,呼吸分毫不乱,连张嘴的意图都没有。左脚在地板上无声地摩梭着,带动身体缓缓向青江靠近,几个呼吸之间,她已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一大步。 青江的呼吸一错。 沙罗眼神瞬间雪亮。 就是现在! 冰冷的刀刃猛然向前挥下,然而就在她挥刀的那一刻,青江的嘴角陡然高高扯起,两颊的肌肉都要撕裂一般,几乎扯到耳根,形成一个吊诡的弧度。 那个诡异的笑容令沙罗心下一惊,不假思索便撤刀回防,然而她这一步依然走错了,不仅是因为仓促回守会失了先机陷入被动,还因为,当笑面青江展露他恶魔一般的笑面之时,便是他已做好万全准备的那一刻。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随着黏腻的笑声,利刃猛然朝少女的胸口刺来,尽管她的刀刃已横在了胸前,然而还是来不及了。 因为那本就是幻象! “是阴义……” 领悟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无法抵抗的幻境在天外沙罗面前展开。 在那一瞬间,连夏目贵志也清晰地看到,在那摇动的幻影之中,有一名与天外沙罗十分相像的女子,正缓缓回过身来。 “既然对地狱没有反应的话,那么,试试这个怎么样?!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黏腻到令人作呕的笑声之中,眼前的一切,全部都歪曲了。 天外沙罗听到自己的声音,稚拙到令人难以置信。 “——妈、妈?” …… …… …… 身着雪白洋装的女人在这声呼唤中回过身来,对年幼的女孩绽开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她伸出手来,一把抱起小小的沙罗,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今天过得开心吗,小沙罗?” 夏目贵志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太像了。与其说是她像天外沙罗,不如说是天外沙罗像她。眼前这个女人,与二十七岁的天外沙罗,太过相似了,然而她的美丽却有着连天外沙罗都无法比拟的官能性,宛如某种成熟到几乎要腐烂的果实,散发着甜腻到令人头脑都麻痹的香气,冲击性太过强烈,竟令人的大脑一时容不下其他的思绪。 那种美太过妖异,是黑暗中怒放的毒花,开到了极致,仅仅是沾到一丝香气,都会呼吸困难。 沙罗小姐,以后也会变成这样吗? 在这个念头转过的瞬间,夏目贵志一个哆嗦,忽然清醒了。 不对。 完全不一样。 这种美是有毒的,异质的,不该存在于世间的。那是黑暗的实质,梦魇的凝聚体。 沙罗小姐,不是这样脆弱而可怖的东西。是更加、更加…… 夏目贵志一时想不出形容词。在他动摇的时候,年幼的天外沙罗已经微笑着抱紧了女人的脖子,凑过去在她脖颈右侧的黑痣上轻轻亲了一下。 “我很开心喔,妈妈。”她笑着摇了摇自己辫子上的头饰,“苍磨哥哥今天还给我编了辫子呢,你看,好看吗?” “真好看。” 女人摸摸小沙罗的辫子,又摸摸女孩脖颈右侧的黑痣,把她抱在怀里,像玩一个大洋娃娃一样把玩着她的手指,很有趣似的将那只小手放在自己手心上,和自己做对比。 “小沙罗的手真小啊。”她很孩子气地去摁那肉呼呼的小手手背上的小窝,“好可爱。” 在女人低下头仔细比对的时候,夏目贵志也在打量着她。 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显然年纪并不小了。然而言谈举止中却有一种格外天真的神态,甚至比七岁的天外沙罗更显得孩子气。合着她奇异的美貌,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媚态,介于小女孩和女人之间,却也不能被简单归类为少女。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妖媚。清纯与放|荡、天真与残忍、多情与冷酷……如此众多的矛盾特质都融合在那张脸上。 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介于人与兽之间的某种东西吧。 越是异质,越是美得不可思议。 然而下一秒,她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了。 伴随着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女人神色大变,猛然抓起沙罗,用力塞进一旁的大箱子里,咔擦一声合上了箱子上的锁。自己也呼啦一声钻进一旁的衣橱里,重重关上橱门,单手从里面扣住橱门,只有从间隙中才能看到那只大眼睛,神经质地窥伺着外面的一切。 夏目贵志怔住。 在他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房门被人叩响了。 当、当、当。 有条不紊,慢条斯理的三声敲门声之后,一道温雅的男声从门背后传来。 “奇子,我要进去了。” 49.49# 此为防盗章 骤然袭来的剧痛唤回沙罗的神智,她抬手抚上脸颊,无言地点点头。 饭岛律一时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像小时候那样,安慰似的摸摸她的头。 “那个……总之……你们好好谈一谈,也许有什么误会呢?” 他拙劣的安慰她,然而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可笑。那个姿势,那个表情,可能是误会吗? 沙罗闭上眼,低下头,片刻之后,她缓缓蹲下.身,双手捂住脸,声音从指缝间闷闷传出。 “明天再谈吧。”她的声音沉下去,“现在看到那家伙,我一定会忍不住的。” ——忍不住亲手杀了他。 被背叛的痛苦、不被爱的耻辱,野兽一般啃噬着她的心。 想杀了他,割开他的脖子,撕碎他的脸,让他再也不能露出那样的笑容。可在脑海中又有一个声音在说,我不想失去他。悲伤、愤怒、怨恨、慌乱、羞耻、破坏欲……数不清的情感翻搅着,几乎要将一颗心撕得粉碎。 种种冲动绞在一起,沙罗觉得自己都快被逼疯了。 爱原来是这么让人痛苦的东西吗? 痛苦到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饭岛律沉默片刻,单手扶着沙罗,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口。一下一下,像安抚受伤的小动物一样抚摸着她的长发。 “如果他让你这么伤心的话,那就和他分手吧,沙罗。” “……” 天外沙罗沉默良久,方才开了口。 “我要问问清楚。”她的身体微微发着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其他,“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呢? 当第二天沙罗在流人的手机里看到他和十几个女生的暧昧短信时,这个问题对她已经不重要了。 那一瞬间,她的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杀了他吧。 可是为什么—— 随身携带的小刀已经比在流人的脖颈上,沙罗却怎么也无法下手。握刀的手开始颤抖,那颤抖渐渐蔓延到全身,她咬着牙将刀刃贴近那黑红的“线”,只要轻轻一划一切就结束了,可是刀刃不住的抖动着,怎么也无法再进一分。 ——快下手啊!杀了他啊! 即使这样一遍一遍催促自己,牙根都咬出血,她却还是动不了手。 明明被刀抵在脖子上,樱井流人却笑了。 那是多么苦涩却又欢喜的笑,悲哀却也欣慰。 流人抬起手来,握住沙罗的手腕,手指松松搭在她的腕上,动了几动—— 是想要拉近呢,还是想要推离呢? 然而他最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那样握着,没用一分力气。 “第一次见到沙罗的时候,我就觉得,沙罗是我的理想型。” 樱井流人静静凝视着她的眼睛,那眼瞳里流动着异样的荧蓝,如此危险,却也如此美丽。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被那双眼睛迷住了。 在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死亡。 “还记得你砍劫.匪的那一刀么?你的动作那么利落,一点也没有犹豫,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是这个女孩的话,一定可以杀死我。” 那个时候,面无表情拭去脸颊上血迹的少女,那空虚冰冷的眼神,落在流人的眼中,是如此耀眼美丽。 “沙罗身上有我喜欢的一切特质,我无法不喜欢沙罗。” 他用的称呼不再是亲昵的“小沙罗”,大约是因为如此吧,听起来郑重的多。他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 “我喜欢沙罗。”他唇角泛起一丝苦笑,“但是,越是和沙罗相处,我越是意识到……沙罗是我配不上的人。” “沙罗对我说过,想要保护我对吧。听到那句话,我真的十分感动,也很开心。” 他的声音很轻。 “可我也在那时明白了,沙罗没法给我,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松开天外沙罗的手腕。静静站在那里,凝视着她的眼睛。 “你看,沙罗,你没办法杀了我的。就算我松了手,你也不会杀我。” “……” “我一直认为,只有杀了对方,才是爱的证明。我想要的女孩,是可以爱我爱到杀了我的人。” 流人不再逼迫她,而是后退一步,让脖颈离开了刀刃。一道细细的血线沿着他的皮肤滑了下来,他却依然微笑着。平静而苦涩的,微笑着。 “因为沙罗是好孩子。” 天外沙罗像是从未见过这个人一样,缓缓后退了一步,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着他。良久,那目光渐渐变成了厌恶。 “你给我的理由,就是这个?” 她甚至嗤笑了一声。 “就因为这么可笑的理由?” 沙罗用力把小刀扔到一旁,低声道:“在来之前,我为你想过很多理由。或许是我哪里不够好,或许是你喜欢那个女生更胜过我……那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她抬起眼来,眼神有如冰锥一般:“但是现在,我觉得自己非常可笑。” 同时和十几个女孩交往,即使是为了寻找理想女性,但这种行为本身,就没有一点真心可言。 “喂,流人。”沙罗冷冷道,“你喜欢的究竟是我们本人,还是我们身上的那个投影?你到底在我们身上找谁的影子?谁允许你擅自在我们身上投射别人的影子了?” 樱井流人始终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的答案,天外沙罗在许多年后见到樱井叶子的时候,才终于找到。 樱井流人在她们身上寻找的,是曾经为爱疯狂的母亲樱井叶子的身影。因为母亲曾经爱某人爱到杀了他,所以他也渴望那样的爱情。从来没有在生母那里得到过爱的流人,想要在别的女人身上寻找母亲的爱。或者说,他真正渴望的,是“被母亲所爱”。 天外沙罗在某些方面,确实与樱井叶子很相似。 所以流人说“喜欢她”这句话,绝不是假的。 只是…… 他们不适合。 “我现在也很想杀了你。”天外沙罗低声说,“可你不要误会,这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你骗我。” 她后退一步,用近乎憎恶的眼神冷睨着他。 “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说完这句话。天外沙罗便转身向外走去。 她走的那么坚决,那么快。像是迫不及待的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后来几乎是奔跑起来。 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所以她也没有看到,在她离开后,饭岛律从阴影处走出来,安慰似的拍了拍樱井流人的肩。 然后一拳重重打在他肚子上。 “‘杀意是爱的极致的证明’这种哲学命题我的确不懂。” 饭岛律额角青筋直跳,对着他的脸狠狠又来了一拳。 “但你能不能别把这当成你践踏别人的感情到处劈腿的理由啊!人渣!” 一脚将樱井流人踹翻在地,饭岛律赶紧朝外追过去。和天外沙罗青梅竹马也有六七年了,对她那双眼睛也算颇有了解。一旦情绪波动大就会看到布满毁灭之线的世界,这种情况下,他哪敢放她一个人在外面晃啊! 50.50# 此为防盗章  天外沙罗和樱冢星史郎漫步在街道上,夜晚的东京,到处都是霓虹光影,即使是偏僻的道路,也有街灯明亮。她轻快地走在石板路上,将双手背到身后,偶尔还像小孩子一样跳格子。 “医生说,我之所以会失忆,是因为当时太过衰弱了。” “好像是因为捉迷藏的时候被困在箱子里,一直没被找到,差点就饿死了。” 沙罗轻飘飘的说道,耸了耸肩。 “不过,我没什么实感就是了。” “这种记忆,忘记了的话,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男人微笑着说。 “我也这么觉得。” 沙罗轻巧地跳过一串格子,扭过头来望着星史郎,眼瞳在夜色中是美丽的荧蓝色,危险而神秘。 “只是,从那一天起,我就常常看到很多的‘线’。” “线?” 星史郎很有兴趣似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 “嗯。黑红色的、像是伤口一样的‘线’。星史郎先生能够理解吗?” 天外沙罗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她踮起脚尖,朝地上随意似的那么一划—— “只要沿着线划下去……” 咯啦咯啦。 顷刻之间,巨大的裂口在坚实的地面上崩开,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巨大的鸿沟。 沙罗带着淡淡的笑容说了下去。 “就会像这样,完全的破坏掉。” 就像小孩子将最重要的玩具拿给朋友分享一样,天外沙罗也希望,自己最喜欢的人可以理解,这份至今为止都没有人能理解的异常。 然后,就像是回应了她的期待一样。 “嗯,我大概明白了。”男人向她走来,微笑着对她伸出手,“一直以来,都忍耐得很辛苦吧。” 这个人,完美的理解了。 男人将她拥进怀中,一下一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天外沙罗无声地环抱住他的颈项,将脸埋进去。 “看到那些‘线’的时候,很想破坏吧?就算看到尸体,也没有什么感觉。‘死就是这样啊。’最多也就发出这种程度的感叹了,对吗?人的尸体和其他动物的尸体没有什么区别,动物的尸体和物品的残骸也没有什么区别……你就是这样想的吧?” “星史郎先生,果然可以理解。” 沙罗靠在星史郎的耳边,低低的说。 “因为,星史郎先生是特别的。” “特别……么?” “嗯,最特别了。”她又一次重复了那句重复过许多次的话,“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哦?” 他发出一个饶有兴味的笑音。 “星史郎先生,身上几乎没有‘线’。”沙罗更紧地抱住了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是吗?” 他低低的笑。 “所以你才能第一时间发现我,对吗?” “嗯。对我来说,星史郎先生就像灯塔一样醒目。不管你周围有多少人,我都能第一眼看到你。绝对不会认错的,因为,不会再有你这样的人了。” “原来如此。”男人只是淡淡的笑着,“我原先就有些好奇,你究竟是怎么发现我的。如果是这样,那就难怪了。” “我跟着你,你会生气吗?”沙罗的语气有了一丝不确定,“会讨厌我吗?” “为什么要生气呢,沙罗?” “……诶?”沙罗有点迷惑了,“我也不知道,只是,阿律说,像我这样纠缠不休的话,一般人都会生气的。” “如果我说我生你气,我讨厌你,你会放弃吗?” 星史郎微笑着问她。 “不会。”沙罗摇摇头,把他抱得更紧,“我才不要放弃。” “因为你喜欢我,对吧。” 看着沙罗用力点头,男人轻笑出声。 “所以,你不需要在意这种问题。你只要遵循你的心愿去做,那就可以了。” “那,星史郎先生果然是不生气的吧?也不讨厌我的吧?” 沙罗抬起眼来,凝视着星史郎。 男人只回以纵容的微笑。 “嗯,我不讨厌呢,这样的沙罗。” 他轻轻抚上少女的眼角,少女配合的闭上眼睛,让他的手指在自己的眼睑上缓缓摩挲。 “即使有着这样的眼睛,你,至今为止,一个人都没有杀过吧?” 少女无言的点点头。 “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无论如何,你一直都忍耐下来了。果然,沙罗是个好孩子。”他的声音里也含着笑意,“没有人会讨厌你这样的好孩子。” 十四岁的天外沙罗闻言露出小小的微笑,她放开紧拥着樱冢星史郎的双臂,转而用双手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让一下一下加快的心跳,将自己的心意传达到那人手中。 “我喜欢星史郎先生。” 少女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幸福。 “最喜欢了。” “我也喜欢沙罗。” 带着暧昧的笑容,男人淡淡说道。 天外沙罗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真的?” “真的。” “好开心!”天外沙罗轻轻吻了一下男人带着烟草香味的指节,“我好高兴啊,星史郎先生。” “有那么高兴吗?”男人失笑。 “当然!”少女满足地眯起眼睛,“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也喜欢我,怎么会有人觉得不高兴呢?” “意外的容易满足啊,沙罗。” “才不会满足喔!”天外沙罗笑眯眯地揽住他的脖子,在男人的唇角印下一吻,“要多喜欢我一点才行!恋爱的女孩子是很贪心的,星史郎先生。” “那么,要多喜欢你才行?” 男人微笑着问道。 少女沉思片刻之后,干脆地给出了答案。 “不知道。” “不知道么?” “嗯。”沙罗紧紧抱住他,“但是,要越来越多才可以。越来越多的话,星史郎先生,总有一天会爱我的吧。” “爱……吗?” “对,爱。” 沙罗带着笑容,轻轻闭上眼睛。 “可以的话,我想要星史郎先生的爱。” “……” 男人意外的沉默下来。 少女的诉说却还在继续。 “星史郎先生,总是很遥远的样子。就算在看着我的时候,也是一样。只有星史郎先生对我来说是特别的,一点都不公平。如果星史郎先生爱上我的话,那么,我对星史郎先生就是特别的吧?” 面对着这个男人的时候,天外沙罗总是毫无保留。 毫无保留的讲出自己的心意。毫无保留的表达自己的好感。毫无保留的诉说自己的希望。 坦率到毫不设防的地步。 尽管异常,却也格外真实。 真实到让旁观的夏目贵志,都觉得担忧起来。 担忧什么呢? 他隐隐察觉到了。 那就是,十三年后,二十七岁的天外沙罗,已经不会再如此毫无防备的这一事实。 十四岁的少女用充满希冀的眼神,凝视着所爱之人俊逸优美的面容。 “我想要成为对星史郎先生来说,最特别的人。” 男人微微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而后,他微笑着伸出手来,回拥住这坦率得不可思议的少女。耳鬓厮磨之间,男人的声音温柔得有如情人的耳语。 “那就试试吧。我也想看看,我会不会对你感到‘特别’。” 时间一转到了周三,与lme社长宝田罗利约好的日子。天外沙罗开车带着夏目贵志到了lme,进入社长办公室后,宝田罗利与一名青年男子正在那里等待。 看到青年那张已经在海报和电视上见过无数次的俊美脸庞时,夏目贵志就知道,那就是敦贺莲。 同辈男演员中的top1,年轻的影帝,天外沙罗的前男友之一。 同样是与前男友见面,如果说天外沙罗和皇昴流的会面还称得上是暧昧伤感,和敦贺莲的会面却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 ——电闪雷鸣。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不想再见到你这张脸了,敦贺先生。” 率先开战的,是抱着双臂一脸无聊的天外沙罗。 “彼此彼此。我也并不希望再看见你呢,天外女士。” 接着扛起言语的大炮的,是笑得背景一片百合花开的敦贺莲。 夏目贵志几乎可以说是瞠目结舌的看着那两个人唇枪舌剑。语言变成了炮弹,lme的社长办公室里弥漫着看不见的硝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仿佛还在那两人视线相接的时候看到了……闪电相撞的火花?! “虽然宝田先生为你担保,不过我很好奇,敦贺先生学会怎么爱人了吗?” 沙罗脸上浮现出一丝险恶的笑容。 “毕竟,我可不想再看到你那种假装在爱人的虚假演技了。” “这点就不劳你操心了,天外女士。” 敦贺莲微笑着反击。 “倒是你,听说你最近要出版纯情小说了?那可真是了不起的突破,不过,我很好奇,你知道正常的感情怎么写吗?” 正中死穴。 沙罗的笑容僵了僵,然而下一秒她笑得更加灿烂。 “当然没有问题。” 她拨了拨颈边的头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左颈侧的黑痣。 “我和你可不一样,我对交往过的每一任男友都是真心的——啊,当然,除了你。和你交往只能说是我一时糊涂。” 夏目贵志听着这个说法,无法控制的抽了抽嘴角。 至今为止,沙罗小姐在提及怎么看上她的前男友们时(昴流先生除外),用的词汇不是糊涂就是瞎——所以你找男朋友的时候为什么不带眼识人啊,沙罗小姐? “但愿如此。” 敦贺莲摊开双手耸耸肩,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51.51# 此为防盗章  “这样,你满意了吗?” 穿着黑色水手服的少女在虚空中现身,沉默着向天外沙罗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她的神情很是苦涩,“这次……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的确是给我添了很大麻烦。”天外沙罗的声音有如坚冰一般,“如果你一开始就把事情说清楚,我就不会带流人过去,他也就不会遇到危险了。” “真的……非常抱歉……”少女将头低得更低了。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什么原因都无法成为你把无关的人牵扯到你·的·软·弱里的理由。”沙罗的神色越发严厉,“害怕我们不相信你的话?害怕我们不接受你的委托?还是害怕我们用有色眼镜看待雨宫萤?连事实都不肯说出,用欺骗这种手段把弱小的家伙骗去拯救你的女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去的是阿律——那该怎么办?” 如果去的是阿律,又笨又没用的阿律,那要怎么办? 阿律自己是无法说服警察去调查的,小孩子的怀疑没有成熟的大人会理会。就是因为清楚这一点,他才会拜托和下田波奈夫署长交情很深的天外沙罗。 如果去的是阿律的话,没有警察陪同,没有武力值,也没有其他同伴的阿律……一个人去黑崎保的地盘,去盘问这个疯子的话…… “阿律也好,流人也好,他们都是很脆弱的。” 沙罗的声音微微发着抖,压抑到极致,却透着一触即发的怒意。 “太脆弱了……一碰就会坏掉……所以他们不该去危险的地方,我一直不想让他们去危险的地方。可你却骗了我。” ——让我以为那里并没有危险到【流人不可以去】的地步。 “无论要我为我的愚蠢和自私道歉多少次都好……”九条夏夜乃将腰弯成九十多度,完全抬不起头来,“非常、非常抱歉。” “够了。” 天外沙罗转身,背对着九条夏夜乃,似乎再也不想多看她一眼。 “你还是陪着雨宫萤吧。你的时间……不多了吧。” 九条夏夜乃一怔,而后苦笑:“你看得出来么?” “啊。”天外沙罗应了一声。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这个幽灵身上的“线”,未免也太多了。 “能在我的时间结束之前,将萤救出来,真的,非常感谢。”九条夏夜乃再度鞠了一躬,“也谢谢你阻止了苍,没有让他犯下更严重的罪行。” 天外沙罗没有说话。 长期的幽灵生活让她很久都没有和人好好交谈过,那些过往憋在她心底憋得太久,已酿成苦涩的毒酒,在即将消失的现在,九条夏夜乃忽然很想和什么人倾诉一下。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一位绅士收养了一名混血男孩,后来他与绅士的女儿相恋。在绅士死后,女孩的叔父想要将男孩逐出家门,为了保护男孩,女孩开始绝食。只要不是男孩亲手做给她的食物,她就什么都不吃。叔父无奈,只好让男孩留下来。两人的恋情近乎疯狂,然而,在高中二年级时,女孩却突然和男孩分手,嫁给了一直爱慕她的有钱人家的少爷。男孩怒而出走海外,女孩大受打击,大病一场,几乎丧命。后来,她生下一个女儿,取名叫萤。 萤,雨宫萤。 生下女儿几年之后,她得知男人死在海外。她顿时一病不起,不久就过世了。然而他却并没有死,在她的女儿十三岁时,他改头换面,以“黑崎保”这个名字回到日本。 他想要报复、也想要夺回负心的女人,然而她却已经去世了。男人顿时陷入疯狂,他狂乱的报复着她的丈夫,娶了她丈夫的妹妹,谋夺了雨宫家的股权,又先后逼死二人,夺得了她女儿的监护权。 宛如艾米莉·勃朗特的小说《呼啸山庄》一样的故事,然而却又有着决定性的不同。 男人已经疯了。失去恋人的打击让他发狂,于是,他决定让恋人在仇人的女儿身上复活。 首先是用食物操纵她,只让雨宫萤吃他给她的食物,只要她吃一口其他人给的食物,就将她拖到地下室里拘禁,用暴力和禁食逼迫她屈服; 然后将她改造成夏夜乃,在那黑暗的地下室里,他给她换上夏夜乃的衣服,逼着她用夏夜乃的语气说话,摧毁她的人格,逼着她变成夏夜乃; 接着攻击一切接近她的男性,一切可能发现他的秘密的人,不允许任何人从他身边再度夺走“夏夜乃”。 “可是……萤是苍的女儿。” 九条夏夜乃带着苦涩的神情说道。 “他的亲生女儿。” 当年的夏夜乃,就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孩子,才会嫁给雨宫高志。 “所以,我一定要阻止他。” “就算杀了他,也要阻止他。” 不能让他继续伤害萤了。再这样下去,萤就要被他毁了。到那个时候,就算他清醒过来,就算他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阻止了苍。” 在他将雨宫萤当成九条夏夜乃,犯下玷污亲生女儿的罪行之前,阻止了他。 在她的过错毁掉自己的亲生女儿之前,阻止了他。 天外沙罗转过身,无言的凝视着九条夏夜乃。 黑红的线条正在吞没她。喻示着死亡的“线”就像被无形的手涂抹着一样,在幽灵身上扩散开来,一点一点,自下而上的,将她吞噬。 “你是为了你的女儿,才会留在人世的吧。” 在死后,成为女儿的守护灵。 多么讽刺,为了保护两个人的孩子才忍痛离开深爱的男人,这份背叛却导致了恋人的疯狂,并且在十几年后,将罪孽蔓延到了女儿身上。 一个母亲要怎么忍受那种痛苦呢?看着女儿因为自己愚蠢的过错,日复一日的遭受着非人的折磨。从肉.体到心灵都逐渐被昔日的恋人摧毁—— 她曾经有多爱那个男人,就会有多愧悔。 最后,为了不让事态步入无可挽回的禁忌深渊,她不得不再一次背叛他,亲手将最爱的男人送进监狱。 “等待着我的,一定是地狱吧。” 九条夏夜乃微笑着,一边流泪一边微笑。 “会的吧。”天外沙罗淡淡说道,“不过,那个男人,也会下地狱的。” 她的罪是背叛所爱之人,将别人卷入自己的软弱。 他的罪是逼死无辜之人,还将无罪的弱者卷入自己的疯狂。 疯狂的爱情,疯狂的恋人,最后一定会在地狱相见吧。 “到那时候,你再对他道歉吧。” 天外沙罗看着病房,语调淡漠。 “我对你们的故事不感兴趣,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雨宫萤得救了。” 这个故事里最弱小最无辜也最受尽迫害的那个女孩子,从这个泥潭里,得救了。 “是啊……萤得救了。” 黑色的线条将她彻底吞没的瞬间,九条夏夜乃微笑着点点头。 52.52# 此为防盗章 第二天晚上,天外沙罗在昨夜买宝矿力的便利店前,被意想不到的人拦了下来。 “那个……你好?” 拦住她的少年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他抓着自己那头棕色的头发,有些为难地望着她。 “我能问你一些问题吗?” “加油!雄飞!不要被那个女生的冷气击倒哟~”这是他背后做出鼓励手势的少女。 “对女生搭话要更自然才行啊,不然会很像来搭讪的色.男,雄飞。”这是眯眯眼微笑着的背头少年。 “啰嗦!!!再多说一句你们就自己上啊!!!” 扭过头去冲两个死党怒喝一声,少年再转过头来的时候,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副破釜沉舟的表情。 “是这样的,我想问——” “那个校服。” 天外沙罗微微挑起眉,目光在这两男一女的制服上巡梭一遍,最后停在红发女孩身上。 “你们和那个叫饰马律的女生,是同学吗?” “诶……”被称为雄飞的少年睁大了眼睛,“对、对。我们是饰马律的朋友。” “来找我打架的吗?因为她昨天打输了所以叫朋友来出气吗?”天外沙罗抱起双臂,“不过看着又不太像……” “什、什么?!那个大象一样的女人居然和自己的救命恩人打了一架?!”少年一脸崩溃的抱紧了脑袋,“啊啊啊!我受够了!那女人到底要多没常识才可以啊!” “请不要把我当成那边那个只会嗷嗷乱叫的笨蛋和昨天那个乱开黄腔的女人的朋友啊,我是一个纯洁可爱的好少女喔!”这是一边拼命摇着手的红发少女。 “呃,请这位美丽的小姐不要误会,我们确实不是来找你打架的,以及,我只是一个路过的普通人,我不认识那边那个只会嚎叫的笨蛋也不认识昨天那个蠢女人更不认识左边这位野牛一样粗壮的女生喔!”这是微笑着和几人撇清关系的眯眯眼少年。 “……………………” 天外沙罗从没见过这么让人无力的组合。 不,应该说,这么让人无力的人,到昨天为止,她只见过一个。 “好的,我明白你们是朋友了。” 物以类聚真是个让人感到头疼的词。 饰马律加上她的三个朋友,就是头疼的四次方。 天外沙罗格外无奈的叹了口气:“所以呢,你们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在他们再度内斗之前,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快餐店。 “因为感觉你们会说很长,所以去那里说吧……先从自我介绍开始。” …… …… …… “我叫新田雄飞。”这是一开始向她搭话的棕发少年。 “我是来栖野小夏。”这是身材娇小的红发少女。 “稻城忠保。”这是一直微笑的眯眯眼少年。 “沙罗。天外沙罗。”天外沙罗用吸管搅着杯子里的冰块,“所以,你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们的朋友……也就是律,她失踪了。” 新田雄飞的声音低了下去,来栖野小夏的神色微微暗淡,稻城忠保也失去了他一贯的笑容,提起这个话题时,一种沉重的气氛在他们三人之中弥漫开来。 “失踪?” 沙罗的动作一顿。 “嗯。”新田雄飞垂下眼,“律很喜欢夜游,但是第二天早上从来不会迟到。我们去她家问过了,她昨晚也没有回来,连电话都没有一个。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律是个很有时间准则的人,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 “警.察怎么说?” “怎么说呢……”这次回答她的是稻城忠保,眯眯眼的少年苦笑起来,“总之就是很敷衍了事吧。‘会不会是离家出走’‘会不会是去哪里玩了’‘过两天就会回来吧’……就是这么说的。倒是有个叫‘饭田’的警.察路过的时候,跟我们说最好不要抱太大期望。因为每天都有很多青少年失踪,不管是调查还是什么,都很有难度。” “饭田……”一双狼一样的眼睛在沙罗脑中一掠而过,她喃喃出那个名字,“饭田响也吗?”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稻城忠保微微睁开眼,“真意外,天外同学你认识那个警.察么?” “打过两次交道。”她淡淡说道,“所以呢,因为警.察看起来不太靠得住,你们就打算自己找吗?” “嗯嗯。”现在解释的人是来栖野小夏,“虽然律强得就连大象从她身上踩过去也会安然无恙,但是,她毕竟还是一个女孩子。朋友失踪了的话,怎么都没法安心吧?我们去律常去的地方调查看看,问到这里的时候,便利店的老板告诉我们,昨晚律被不良少年围起来的时候,有个女孩子救了她。因为你是常客,而且很引人注目,所以老板印象很深呢。” 稻城忠保一摊手:“老板说这个点你可能会来买东西,所以我们就在那里等你了。” 新田雄飞碎碎念:“是啊,而且一看到你,那两个混蛋就把我一脚踹出来了。” 稻城忠保笑眯眯地拍着他的肩:“没办法啊,雄飞,像天外同学这样的冷美人,当然要你这幅小身板去撞冰山啊!” 来栖野小夏也微笑着从另一侧拍上他的肩:“对啊对啊,能和美少女说话的机会多么难得啊,虽然是一位周围都会自动进入绝对零度领域的美少女嘛。不过你这不也没被冻死嘛,我们也是为了你好啊。” 新田雄飞眼神都死了:“我感觉到了你们友情的重量——重如泰山恨不得压死我啊。” 来栖野小夏吃吃的笑起来,一巴掌抽在雄飞背上,打得他一个前扑:“我们的友情怎么会是那么脆弱的东西啊,雄飞你真讨厌!” 稻城忠保也啊哈哈哈的笑着,压在雄飞背上压得他直不起腰来:“对啊,起码也是一个小夏的重量嘛——嗷!”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呢。”娇小可爱的少女收回直击忠保腹部的拳头,笑得额角青筋直跳,“人家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体重可是比羽毛还要轻呢!” 眯眯眼少年抱着肚子一阵颤抖:“嘶……那是什么羽毛啊……唔……” 棕发少年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露出沉痛的眼神:“还是闭嘴吧,忠保,小夏要狂化了。” 咚咚咚。 天外沙罗敲了敲桌子,将马上就要打起来的三人组的视线吸引过来。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将话题引入正轨。 “我昨天的确帮过饰马同学,还和她打了两架。”她又叹了口气,“不过在那之后我们就分开了,我回到房间的时候大概是十二点二十五分。我印象里我大概走了十分钟左右的路程,所以我们分开的时候应该是十二点十五左右。那之后,饰马同学去哪里了,我并不清楚。” 面前的三人组脸上难掩失望之色。天外沙罗想了想,又补充上一句。 “那,我也来一起找吧。” “诶——????!”x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