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水仙花少年》 第1章 秦步川与凌熙然(1) 2016/10/23首发且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民国三年,天津卫有一户富贵人家,这户人家男人全姓凌,公馆被人唤作凌公馆,凌公馆中有一个孩子叫做凌熙然,是凌家全家上下的宝贝,是凌老太太的眼珠子,是她的小心肝儿。 这心肝儿爸妈皆不在身边,生下来一个月不到,娘身体好,跑去东北找他带兵的爹了。 心肝儿是早产,十月未满九个月便生,他妈生了他没什么事,这凌熙然却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满十个月,从小身体就不好。 因为身体不好,全家上下都很宝贝凌熙然,更随着他逐渐展开的好样貌,全家人的喜欢就更加的真心实意了。 凌熙然却在十一岁那年生了场大病,只是感冒发烧,但烧退不下去感冒也一直不好,就是要了凌熙然的命。 中医西医凌熙然看了一遍,最后人躺在洋人开的医院里,家中也是投门无路,有人介绍了个孙天师来给他驱邪,没想到孙天师一来这孩子便是逐渐好转,最后又恢复了个健康身体。 老太太对此千恩万谢,愿意万金奉上,孙天师只取十分之一,老太太更是认定了孙天师乃是真正的高人。 高人发话,凌熙然八字轻,成年前需放在贵人身边养着,罗列了一框条件,最后真找到了贵人——秦家老太太杨善珍。 这一日,是天津卫一个寒冷的冬日,凌家老太太携着自己在家的儿媳妇一起送凌熙然去秦家。 秦家是天津卫一户富了三代的商人世家,和凌家的富有程度不相上下。在城中也是有公馆,秦老太太恋旧,不习惯在城中公馆的生活,常住在了凌家在天津郊区的老宅。 媳妇孙子孙女则在每年冬天时候回老宅过冬。 这会儿一大家子人坐在烧的暖烘烘的一个大炕上,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磕着瓜子,自己生的娃娃大些的在外面玩,两个小的刚会爬,正在炕上只穿着单衣开裆裤跟狗崽似的爬来爬去。 大太太怎么想,她们家里不要说多一个孩子,就算多上十个也能养的起,可多上一个人家家中的宝贝少爷这算怎么回事。 “妈,我和凌家太太打过牌,你是不知道,他们家真是全家宝贝这个孩子,送到咱家,养个孩子是没什么,可万一要是养不好了怎么说?” 老二媳妇也觉得老大媳妇说的有道理,一时间和老大四只眼睛齐齐去看她们的秦老太太。 秦老太太也早早思考过这问题,开了开口,佣人掀了帘子进了屋,是个声音好听的丫头,给老太太报信,凌家的人到了。 顿时一炕的人下了炕,佣人给老太太披上大袄,大太太和二太太搀着老太太出屋。 屋外是个宽阔的院子,十天前下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雪,如今院子已经干干净净的一片,他们这方三个会走路的大孩子也围了过来,和几个佣人丫头簇拥着老太太,就迎上了对面凌家一家子簇拥着个小男孩走过来。 两方面对面,秦老太太其实对方脸还没看清,已经难得语气怀念热情的握着对方一老太太的手。 “宝莉!” “善珍!” 两个老太太互相唤着少年时手帕交闺蜜的名字,握了手就不松,互相打量着对方,重点便是脸。一致的看到了对方衰老松弛的皮肤脸面,各自心底都想,这个老货。同时也一致的难过起来。 秦老太太哽咽着说:“你看看你,都老成这样了。” 凌老太太也哭,握着秦老太太的手更紧了几分:“善珍,你看看你,脸上的皮都皱成这样了!” 两位老太太不知是缺心眼还是真情实意的伤心,从凌家被护送而来的主角——凌熙然却是捂着嘴小小打了个呵欠,小男孩儿正无聊的犯困。 一水的人怎么能看着自家的老祖宗这样天寒地冻的在院子里流泪,哗啦啦的都也是眼含热泪的样子,搀着簇拥着两位老太太,劝着她们进了屋。 凌熙然本是被凌家簇拥着过来,这回到缀了最后。 他懒洋洋的跟着进了屋,进了屋两位老太太免不了又是一番对往昔的回忆,回忆着就含上热泪。 一众媳妇便赶紧去劝导两位老太太,等想起来他今日这个主角,凌熙然已经把大衣外套脱了扔地上,红着脸蛋被屋里烧的炕下热气,蒸的昏昏欲睡了。 “这就是我那小孙子,唤作熙然,熙怡的熙,自然的然。”凌老太太说着,把凌熙然招到炕前。 她和秦老太太在炕上坐着,炕前分两竖列站着秦、凌两家人,凌家的人看惯了他们这小祖宗的样貌,秦家的人却纷纷目光定在了这男孩脸上几秒。 秦老太太更是忍不住把他招到跟前,凌熙然乖乖走了过去。 秦老太太细细打量他,凌熙然脱了外套,里面穿的是白色衬衫罩着咖色的羊绒背心,下面是同色的格子纹呢子裤,裤腿收在一双深棕色的靴子里。这一身可谓摩登潮流,都是西方那一套的行头。 但比起这一身漂亮的行头,凌熙然的一张小脸更惹人多看几眼。 “熙然,凌熙然。”秦老太太心中暗自咀嚼这两个字,心想这孩子名字到是起的相当不错。 她打量起凌熙然那张俊秀单薄的孩子脸,这孩子面皮雪白细嫩,五官眉目清晰秀致,且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他身体羸弱。 理论上,小孩子还是生的圆润些招人喜欢,偏偏这个凌熙然在这里挺挺拔拔地一站,像是一颗俊秀的小白杨。 他那点病气就自动的让人转成了对他的怜惜疼爱,这可真是个神奇的气质。 秦老太太移开目光,笑了:“这孩子,长得可真俊。” 她一发话,开了头,秦家两位太太也赶紧接了话,不要命的夸赞凌熙然的样貌好看,因为夸赞的是事实,大家说起来不仅没有一点客套的意思,一个个夸得都十分真诚。 只是夸够了,秦老太太才笑着提了句:“然哥儿看起来比川哥儿还俊呢,我们以前总说川哥儿好看,如今和然哥儿比起来,小川还错了两分吶。” 凌熙然并不好奇“小川”是谁,只是因为离秦老太太很近,看到这老太太皱巴巴的脸上,在说道小川这个人时,眼中的疼爱可谓深刻。又听老太太说小川好看,这才有了点想法,暗想莫不是个漂亮的小妹妹? 第2章 秦步川与凌熙然(2) 凌老太太对凌熙然这个爹娘不在身边的孙子最是疼爱。 不仅是她,凌家上下就没有见过不喜欢这孩子的,一家人充分的展示了人的劣根性。 对待漂亮的人,人们总是很宽和,更何况凌熙然这孩子不仅漂亮,性格也很文静内敛,又有些病弱。 这样一个漂亮文静还病弱的孩子,就更惹人从心底的疼爱怜惜他。 凌熙然这张脸公正的说,与成年人相比自是没有比较的必要,毕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可与他一般年龄的男孩相比,却是顶尖的好看。 这样一个孩子又是凌老太太一手带大,感情可谓深厚,如今乖孙要放在别人家养了,凌老太太是一边和秦老太太寒暄回忆往事一边擦眼泪,感慨完了哭完了,把刚刚简直是能称得上非常懂事孝顺的凌熙然揽了过来。 对着秦老太太说:“我这个孙子,自小身体不好,爹娘也不在身边。” “但若说他可怜,他在我们家却是上上下下宠爱着长大的,不仅他的婶婶们个个都疼爱他,他的哥哥和弟弟妹妹们也都喜爱他。我们家又是不缺钱的,只是这孩子先天不足,身体不是很好,半年前生了场大病,若不是孙天师出手相助,怕是这孩子就要去了!” 秦老太太一直在不动声色的打量凌熙然,越看越觉得这孩子长得不无一处惹人喜欢,听到凌老太太这样一说,感同身受的觉得这么好看的孩子若是因病去了,那可真是人世间一大损失。 “孙天师提点有二,一是贵处,二是合八字的贵人,总之一合计,善珍,这孩子我就只能放在你身边养了。善珍啊,熙然我就交给你啦!” 凌老太太说到最后,眼泪刷拉一下又是两行,众人便一回生二回熟的上前给老太太擦眼泪。 凌老太太止住了泪,秦老太太也打包票,严肃认真的回老姐妹:“你既然放心把孩子放在我这里,实不相瞒,我也是会养孩子的。我自己四个孩子全养大了不说,现在老了身边也还在养着一个,是个叫步川的男孩,是我三儿子的小儿子,这孩子因为一些缘由由我接了手,他应该和熙然错不了两岁,熙然来了,两个孩子正是互相有个玩伴儿。” 王宝莉一听,得了保证这才勉强放下了一半的心。 “那我就拜托你了。”凌老太太握住的孙子的手,握着惊道:“然哥儿,你的手怎么这么热?” 老太太一说,众人便都去看凌熙然,只见凌熙然人恹恹的红着脸没有什么精神。 秦老太太去打量他,见他脸上两颊红通通的,就非常有经验的指挥人把凌熙然的呢子大衣捡起来给他披上。说是屋里热气熏着孩子了,又让几个孩子都穿上外衣,带着凌熙然出去透透风。 凌熙然被他亲哥和秦家的孩子簇拥着出了屋。 秦家最大的两个男孩看起来比他大两三岁,因为凌熙然长得漂亮,毫不夸张的说是他们见过的最漂亮的孩子,所以都愿意带着他玩。 凌熙然的哥哥也很宝贝这个弟弟,比凌熙然小的孩子也都稀罕这个漂亮哥哥,凌熙然顿时被孩子们众星捧月的簇拥着逛起来秦家老宅。 凌熙然刚开始到是开心,从没见过这么多孩子,且个个看起来整洁干净。 他在家中除了自己亲哥,两个婶婶的孩子都是两三岁还流鼻涕和口水的淘气包,整天挂着串鼻涕实在让他难以生出喜爱之情。 只是这点新奇和开心来得快走得也很快,凌熙然走了会儿就累了,拉着他哥哥:“哥,我走不动了。” 凌瑄阳仔细问他:“是累了吗?” “累了。”凌熙然点点头。 凌瑄阳便去问秦家的两个大男孩,这两个男孩看看四周,领着他们一群人进了个院子,是个半旧不新的院子,只有一层。 屋里有奶妈和丫鬟坐着唠嗑,一见进来一群孩子,认出秦家的少爷小姐,赶紧站起来。 “小川弟弟在吗?”秦家的大男孩问奶妈。 奶妈回他:“川少爷出去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回来。” 秦家的这位小少爷和他们秦家的孩子一听,都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这大男孩又指指凌熙然:“这是凌家的小少爷,他累了,要找个地方坐一坐,休息一会儿,让他进小川弟弟屋子里坐会儿行吗?” 奶妈在这个院子是有点权力的人,况且都是群小孩子,她也知道这个陌生男孩,凌少爷是怎么回事,就允了,还让小厨房送了温热的牛奶和饼干糖果给他们这群孩子吃。 凌熙然坐在屋里的大厅沙发上,沙发上摆了许多软软的靠枕,里面还有个屋,应该是卧室。他更想去躺躺床,只看沙发这个小川弟弟就知道是个会享受的小男孩。 凌熙然坐在了沙发上,一群孩子也挤着坐了沙发,凌熙然不吃牛奶饼干和糖果,要了杯温开水,对亲自送上来的奶妈礼貌的说谢谢。惹得奶妈多看他几眼。 越看越觉得真是个懂事漂亮的孩子,顿时就很喜欢他了。 一群孩子挤在这屋的沙发上,刚开始还会你一言我一言围着凌熙然说话,凌熙然却只是人家一大段话,他才意兴阑珊的嗯一声。 一刻不到,孩子们也不太愿意和他说话了,纷纷要跑出去玩。 这正合了凌熙然的意,凌瑄阳和秦家两个大男孩要留下来陪他,他眼睛都不眨的非常真诚的看着这三个大男孩,轻声说道:“你们去玩吧,过会儿我自己去找奶奶,你们不用管我了。” 凌瑄阳和两个大男孩是一半真心陪他,一半也是不耐烦呆在屋子里,被凌熙然一说,就一致的、没有负担的跑了出去。 这群孩子一走,只剩了个安安静静的凌熙然,客厅就静了,凌熙然这才瘫到了软软的抱枕上,觉得安安静静的很轻松。 他这边轻松了,人感受到了靠枕带着的阳光味,心想院里的奶妈和佣人晒这些东西到是勤快。 凌熙然枕着枕着,脱了靴子侧躺到了沙发上。 因为还是个孩子身量,躺在这沙发上和躺了一张小床差不多。屋内地下好像有地龙,他连呢子大衣也脱了,闭上了眼蜷起来准备小睡半刻。 院子外,秦家孩子和凌家孩子浩浩荡荡的小十号人到处游荡,秦家的大男孩当头迎来个身高不过五尺的“灰耗子”。 等这灰耗子走近了才发现是个小男孩,灰耗子小男孩一身的灰,仔细看是个人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沾了灰尘的灰。 这小男孩腮帮子鼓着,嘴里像是塞了糖,走路吊儿郎当,看着就是个淘气皮实的孩子。他迎面看到这群孩子,打眼一看,捂着裤子口袋喊了声大哥二哥,就绕着他们跑开了。 小的孩子一看他这样,全追了过去,边追边喊:“小川哥哥,你藏了什么好吃的,分给我们点啊。” 秦家的大男孩看他一见人就跑,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凌瑄阳解释:“这是我三叔家的孩子,叫步川,人有些淘气。” 凌瑄阳摆摆手一副理解的口气:“男孩吗,这个年龄正是淘气的时候。” 秦步川上房揭瓦下河捉鱼惯了,腿脚十分伶俐,眨眼的功夫就甩掉了身后的小萝卜头。 同时因为滚了一身灰尘,所以回自己院子是从后面翻了墙进,不敢走正门,害怕奶娘揪他耳朵。 翻了墙,又从自己卧室那扇玻璃窗翻进去,进了屋关上窗,屋里暖和的人骨子里发痒,而且猛地从外面进了屋一热和,秦步川立即流下了一串鼻涕。 他吸溜一声,从卧室往外走,边走边脱衣服,走到客厅裤子已经没了影,手里抓着最后一颗吃剩的巧克力糖,全身上下就剩个堪堪遮住屁股的哔叽白衬衫。 秦步川自认为这样奶娘就看不出自己在外面滚了一圈,衬衫至少看起来还是干净洁白。 到了客厅便大声喊:“奶妈!我要洗澡,给我灌一桶热水!我现在就要洗!” 他这一喊,喊完人也走到了沙发前,人正要往自己堆满靠枕的沙发上躺,就见一个陌生的男孩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没看清是谁,秦步川先不爽了起来,好像他的私人领域受到了侵/犯。 这孩子学着他的大婶婶甩脸子的样子,眼睛不是眼睛,嘴巴不是嘴巴的先对着这男孩不爽道:“嗨,你哪来的,怎么坐在我的沙发上?” 凌熙然放下来手,眼皮完全的掀开了,掀开的过程中先看到一双白润赤/裸的小腿,往上移的过程中怀疑自己要看到一个全/裸的小孩,所幸看到了这孩子还穿着一件白衬衫。 第3章 秦步川与凌熙然(3) 最后和这小男孩面对了面,两人互相打量,凌熙然看到一张圆圆的脸。 圆圆的脸上有着双大眼睛,眼眶里的眼珠子圆溜溜的黑的发亮,像是熟透的紫葡萄。 再细看,和他一样还是张单薄稚气的孩子脸,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才是个标准的孩子该有的可爱样貌。 秦步川也打量着他,他词语匮乏不爱学习,没有凌熙然这么多形容词。与其坐在屋子里看书,他更爱整个大宅的跑着玩。 只是这个跑着玩,始终是他独自一人,因为没有人陪他玩。 但这小少爷无师自通的也学会了自己一个人玩的开心。明明玩的也是瞎跑着玩,实在很难看出有什么可开心,但总之不愿意呆在屋子里。 因此爱玩不好学的秦步川,看到凌熙然,想的很直白,真他娘的长得好看啊。 这样意识到了人家好看,秦步川顿时扭捏害羞起来,扭捏的一低头,看到自己的光脚丫和光腿,又意识到自己正光着屁股,顿时要跑,太丢脸了。 跑之前,又很表达的爱意的手一伸:“给你!” 凌熙然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的手心,是一颗包装好看的小球,秦步川并着两条小细腿献宝似的:“外国的糖,可好吃了。” 凌熙然的成长过程中不缺糖果饼干汽水,便也不馋这类零食,只是这样包装的也是第一次见,所以就这颗糖就有了点诱/惑力。 但犹豫也有,因为和秦步川不熟,也不是很愿意接受他的好意。 秦步川见他不接,人有点急,急着回卧室穿裤子。 于是上前一步,眨巴着自己的一双大眼睛,一双绝对能称得上水润的大眼睛,期期艾艾的由上自下的看着凌熙然。 凌熙然心里一动,秦步川声音放得轻轻软软,不过他本来也是孩子的声音,这样一软听起来就是撒娇了。 他软软的喊:“小哥哥,给你吃啊。” 凌熙然便伸出手拿起了巧克力糖,他想,这小孩和别的小孩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大概是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小孩子的可爱吧。 凌熙然接过了糖,就去摸自己的兜,也想给这小男孩什么东西,就见这男孩刺溜一下跑了,顿时疑惑起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跑。 秦步川跑回了卧室,这一小段距离硬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跑得衬衫下摆飘了起来,真的光了屁股。 他一路捂着屁股跑回了卧室,第一件事就把自己的裤子从地上捡起来赶紧穿上了。 待秦步川穿上了裤子,这孩子光着脚又跑了出来,总之地下烧着地龙不会冻脚。 跑了两下因为没穿亵裤,感觉蛋和鸟被呢子裤子磨得有点疼,于是人都出了屋又犹豫着准备回卧室穿上亵裤。 堪堪在转头的一瞬,就见漂亮的小哥哥从沙发上冒了个头,秦步川年龄虽小却已经懂得欣赏美色,顿时不回去穿亵裤了,夹着自己的两个蛋一根鸟一路小碎步的挪了过去。 凌熙然的脑袋就顺着这小家伙的小碎步一路移到了沙发上,秦步川啪叽一下坐到了他身边,坐下来第一件事探身摸了块桌上的饼干往嘴里填。 饼干填进去了一半,他又拿了出来,眨巴着眼睛,不作假的很天真的把这带着他口水的饼干递给凌熙然:“小哥哥,吃饼干啊。” 凌熙然瞄了眼这饼干,感受到了一股糟心,面无表情的轻轻回他:“哎,小哥哥不喜欢吃饼干,你自己吃吧。” 秦步川信以为真,以为这漂亮小哥哥是真的不喜欢吃饼干,心下先是叹息一声,这天底下竟有不喜欢吃饼干的人,又真心实意的觉得自己一个人吃东西让人家看着不好。 于是指指漂亮哥哥握着糖的手:“哥哥,吃糖!” 凌熙然看看他,手伸出来,把攥住的糖剥了糖纸塞到嘴里,一颗圆滚滚的巧克力糖刚滚到舌尖,就传来一点很香的苦味,原来是个黑巧克力糖。 舌尖把糖球推到右腮帮,醇厚浓香的苦味过去就是巧克力特有的甜腻了。 凌熙然的味觉很真诚的承认了这颗糖——是颗在他看来也是称得上相当好吃的糖,他的眼睛也不由自主的微微眯了起来,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 秦步川见这漂亮哥哥吃了糖,自己便开始吃这块进了嘴又被掏出来的饼干。 他吃饼干有自己的一套,小小一张嘴张到最大,饼干有他巴掌大,长方形的一块一半塞进嘴里,咔嚓一声咬下去,这块饼干就被啃了一半。 凌熙然含着糖,看着他一张嘴吞了一半饼干,秦步川咔嚓咔嚓嚼了起来,竟是一点渣子没有漏出来,他暗想眼前这个小弟弟真是个相当厉害的吃货。 “甜吗?”秦步川嚼完另一半问凌熙然。 凌熙然愣了愣,反应过来是在问糖,点了点头:“甜。” “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秦步川又好奇的问他。 凌熙然看着他眨眨眼,以为自己来了秦宅的事人尽皆知,没想到这里有一个不知道的。 秦步川看他一眨眼,那一双睫羽密密丛丛的一小片也跟着扇了下,就忍不住靠近了他,整个人都贴到了凌熙然身侧,凌熙然看他一眼,不动声色的很嫌弃的移开了一条缝的距离。 “哥哥,你睫毛好长!”秦步川没发现自己被嫌弃,仰着自己的小圆脸,伸出爪子十分自来熟的想去摸漂亮哥哥的眼睫毛。 “我叫凌熙然。”凌熙然抬了手,挡住这小男孩的爪子:“你没洗手。” 秦步川赶紧缩回手,嘿嘿傻笑两声把手在白衬衫上蹭了两下,便巴巴地赶着自我介绍:“哥哥,我叫秦步川。” 凌熙然这回连看都不看他了,要起身离开,还是不喜欢小孩,秦步川的话带着单纯幼稚紧接着跟来:“熙然哥哥,我一看到你就十分喜欢你,你和我一起玩吧!” 凌熙然站了起来,往外走,这回是声音轻轻的敷衍:“哦,谢谢你喜欢我啊。唔,再见啦,秦川步。” 秦步川呆住了,他虽然顽皮爱跑着玩年龄也不大,是个切切实实的小男孩,却懂得察言观色,察觉到凌熙然堪称敷衍到极致的态度,第一个反应就是追了出去。 “哥哥!我叫秦步川,不叫秦川步!” 凌熙然低下头,一只单单薄薄小孩子的手抓在他的胳膊上,小手的主人仰着脸,不依不挠的追问他:“熙然哥哥,你的名字是哪三个字啊,还有我叫秦步川啊,你不要记错啦。你记错了我会不高兴的。” 凌熙然翻了个很隐秘的白眼,隐秘在秦步川仰着头盯着他看,都没看出来凌熙然翻了个白眼。凌熙然心下暗想,你不高兴关我什么事,谁管你叫川秦步还是步秦川。 秦步川这时突然松了手后退一步,他突然反应过来,顿时委屈的一撇嘴:“你是不是嫌弃我啊?” 凌熙然这次翻白眼就翻的很明显了,他屈尊降贵似的,不仅正眼的看了秦步川一眼,声音都重了:“小弟弟,哥哥不喜欢小孩子,不是嫌弃你,只要是小屁孩子,我都很嫌弃。” 秦步川:“嗳,那你只喜欢和大哥哥们玩?” 凌熙然撇了嘴:“我也不喜欢和大哥哥玩。” “那你喜欢和小妹妹们玩?” “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和大姐姐们一起玩?” “我也不喜欢和大姐姐玩!” “那你喜欢和大人在一起?” 凌熙然受够了,提高了嗓门:“我只喜欢一个人呆着!” 秦步川张大了嘴:“你是不喜欢人吗!” 凌熙然终于忍无可忍的迈开步子走了,这个秦川步,简直不可理喻!比熊孩子还讨人厌! 秦步川见凌熙然走了,有些垂丧的塌着肩膀往回走,其实也没什么,他只是有点喜欢这个小哥哥,也不是多喜欢。总之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呆惯了。 奶奶虽照顾他,但也是有点年龄的人。 他年龄越大,奶奶越老,他树上爬地上跑时是没心没肺,跑累了玩累了躺在地上看着天上的云朵,也是知道自己是一个人的,这时就也会想,我有点寂寞孤独了。 “奶妈!奶娘!”秦步川一个五尺小儿,长叹一声,叹出了声也送走了自己的孤独寂寞,脑袋很快被别的事填满,心想好不容易只是看了眼就非常喜欢的小哥哥不肯陪他,那他还是去洗澡吧。 秦步川就边往回走,边一路脱衣服,这回脱了个精光躺在了沙发上,拿靠枕围着自己看着天花板,奶妈还是没应声,于是扯着嗓子:“奶妈!妈!我要洗澡啊!” 话落了两三秒,就见奶妈掀了帘子进屋,二话不说对着他冲过来。 秦步川一跃而起嗷嗷扯着嗓子光着屁股抱头鼠窜,可惜人小腿短,三两步被奶妈追了过来,揪着耳朵在洗澡前先被打了一顿屁股。 第4章 秦步川与凌熙然(4) 秦步川再见凌熙然,凌家一大家子已经走了个干净,要赶在天黑前回城中的凌公馆。 他们来人不算少,放在平日里老宅只有秦老太太和秦步川两个主子,倒也是有能拿得出手的院子给他们住。 可秦家的大太太和二太太带着了儿子女儿来老宅过冬,剩下的院子给凌家的太太少爷住就不合适了,给凌老太太住,那就更不合适了。 三点多,凌家就搀着他们老太太打道回府。老太太实在是真心的爱自己的这个孙子,走时又是一番落泪,看得她的媳妇孙子们也是惊奇。 凌老太太王宝莉,此人一辈子好强,据说二十三守了寡死了丈夫,也就落了两滴泪,便撸起袖子撑起了整个凌家,堪称是个铁娘子一样的存在。 今日铁娘子落了不知几回眼泪,众人才知原来不过是没触到老太太的伤心处。人一伤心,还是要哭的嘛。 凌熙然这孩子却暗自的敷衍,面上到是很懂事的安慰奶奶,心下却想赶紧回到秦家给他安排的屋子里躺一会儿,他确实体弱,今日步行的这点距离已经让他感觉疲惫了。 但他拉来的两车家什,都是他用惯的物件,如果不是他那睡觉的床要拉过来非常麻烦。 且来人家家住,自带一张大床太过夸张,凌老太太到是想把他的床也一起拉到秦家。 因此两车家什还是精简过的物品,其中半车是给秦老太太的礼物,一车半凌熙然的生活物品,像是流水一样源源不断的搬进了给他准备的院子。 让秦家的大太太和二太太看得十分咋舌,怀疑凌熙然这个小子定是比大家小姐还要娇养。 凌熙然却犯了困,人站着看了会儿佣人搬东西,他的小厮保平保安指挥着摆放,看半天都怀疑他今晚能不能睡进屋子里。 “婶婶。”凌熙然困了就要睡,毫不认生的扯了扯秦家大太太,“我犯困的厉害,想躺一会儿。” 秦太太和二太太互相看了眼,两人一致的想到川哥儿的院子离这最近,又想当然的觉得两个男孩年龄差不多,那就是很快能成为好朋友的,便领着凌熙然去了秦步川的院子。 到了院子口,凌熙然站住,看着这院子眼熟的过分,正是那熊孩子的屋子,就停住了脚步。 秦太太笑着问他:“川哥儿的床是双人的,他白天向来跑着在外面玩,然哥儿,你先睡他的床吧。” 凌熙然低低垂了眼睛,秦太太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凌熙然这漂亮病弱的孩子没跟上来,回头疑惑:“然哥儿,你怎么不动了?” 凌熙然这才动了脚步,小声回了秦太太:“谢谢婶婶了。” 进了屋,一路上秦太太没见着秦步川的奶娘和丫鬟,还以为他们偷懒了。 一进屋才见两个丫鬟提着热水,见了她,又见大太太领着个陌生的漂亮男孩,都很惊奇,笑着问了声好。 秦太太一皱眉赶在丫鬟前进了卧室,就见秦步川冒着个头枕在木桶边,头顶顶着一块叠成豆腐块儿的白毛巾,小脸熏得红彤彤一片,他的奶娘则拿着浴巾给他搓背。 “这不是大婶婶吗?”秦步川泡澡泡得正舒服,眯着眼笑嘻嘻的看着他大婶婶,“我没穿衣服呢,大婶婶你有什么事等我穿了衣服再说呀。” “没少见你光屁股的时候。”秦太太嗤笑了声,转过脸又是一副慈爱的脸。 凌熙然慢吞吞的跟在他身后,秦太太有点拿不准注意,但也觉得秦步川在屋里也没什么。 总归都是小孩子,凌熙然睡会儿他的床能有什么,说不定两个男孩还能关系好上许多。 秦太太这样想很理解的对凌熙然道:“然哥儿,这是川哥儿,大名秦步川,你睡他的床吧。”转头又很专/制的对秦步川道:“川哥儿,这是你熙然哥哥,他睡会儿你的床,你不要去打扰然哥儿睡觉。” 秦步川“啧”了一声,不满大太太的两幅态度,他胳膊支了起来托着下巴,一双大眼睛睁圆了控诉道:“嗳,不知道的还以为凌熙然是你侄子呢,再说了,大婶婶,然哥儿愿意在我这睡吗,他可嫌弃我——” 秦步川的话戛然而止,睁大了眼,只见凌熙然一溜烟的从他眼前直直走到他那张西洋床前。 靴子外套裤子衬衫背心动作利索的一脱,只穿着个白色的亵裤就爬上了他的床。爬上去后扯开他叠好的被子一口气拉到下巴躺了下去。 躺下去不说,还和狗一样闻了闻拉到下巴的被子,似乎被子的味道算是过得去,就一转身团成了个团子。 秦步川张大了嘴:“他他他他他——”他了半天去看秦太太:“你看他他他他——!” 秦太太:“你他他他个什么啊,你结巴啊!” 秦步川头转向他床上那个大白团子,手不支下巴改指着凌熙然,也不是生气,只是觉得开了眼界:“他就这样爬我床上睡觉了?” 秦太太自觉完成了任务,想回去继续监工凌熙然那屋子,走到床边对这个白团子道:“然哥儿,婶婶先走了,你也不要睡太久,晚上和川哥儿一起来奶奶屋里吃饭,你有什么喜欢吃的吗,婶婶让厨房晚上做了。” 凌熙然的声音还是不大,小孩子的声音细声细气的冒个尖,是和他人一样单薄的感觉:“我不挑食。”顿了顿又道:“晚上不吃肉,喜欢好消化的,会积食。” 婶婶得了回应,脸上带着亲热的笑,好像凌熙然是她亲儿子,拍拍这个大团子:“哎,那婶婶就走了,你好好休息。”走了两步要出了卧室又叮嘱秦步川:“不准吵你熙然哥哥。” 秦步川再次感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但因为与大婶婶感情有限,并没什么感情,所以也不伤心,只是更加看凌熙然不爽,凌熙然的那点美色也压不住他的不爽了。 他便哗啦一下站了起来:“奶娘!我洗好了,我要去睡觉,你把凌熙然揪下来!” 奶娘两手一身把他抱出浴桶,拿了一块一尺半的大白毛巾裹住他,又给他擦头:“你要睡就睡,干嘛去揪然哥儿,然哥儿是客人,川哥儿,你要礼貌懂不懂。” 秦步川对奶娘是有感情的,奶娘并没有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疼爱,但也是相当的疼爱。 因此奶娘的维护就和大婶婶的维护性质十分不一样,他顿时心中窜起了真正的不忿。觉得凌熙然这家伙一下子分走了一部分奶娘对自己的爱意。 可秦步川又有些小智慧,和普通孩子比起来是聪明了点。 他眼珠子一转,语气是平常的懒洋洋:“那我和然哥儿一起睡行吗?我不会打扰然哥儿的。” 床上的大团子抖了下,秦步川又支使奶娘:“我要吃奶油面包,奶娘你去大厨房让西点师父给我做两个。” 奶娘很怀疑的瞥了他一眼:“你不是要睡觉吗?吃什么面包。” 秦步川愣住,随即裹着浴巾往地上一躺耍起了赖皮,大喊道:“我要吃面包!你亲自去看着大师傅做,要很多奶油!” 奶娘看着躺在地上,因为裹着浴巾秦步川十分像是一条大白虫子,奶娘也不生气,见惯这小子这样。 粗手粗脚的把他揪起来拍了拍:“行行行,奶油面包还要奶油很多,小祖宗,我这就给你去看着西点师傅做出来拿给你,行吗?” 秦步川笑开了眼:“那你快去啊。” 奶娘便扭着自己肥硕的屁股扭出秦步川的卧室了。 秦步川支走了奶娘,浴巾一扯,光着身子跑上了床去扯凌熙然这个大团子。 凌熙然一动不动,却因为疏于锻炼还体弱,被子很快就被扯开一个角,秦步川刺溜一下钻了进去,凌熙然这下躺不住了,一个转身,和秦步川这破孩子来了个肉贴肉。 凌熙然顿时头皮发麻汗毛倒立,这秦步川看起来细胳膊细腿,肉贴肉才感觉到他是实实在在的一身软肉。 他一人独睡多年,何曾无人如此坦诚相贴,凌煕然头皮一炸,二话不说脚一蹬把秦步川踹下了床。 秦步川光着一身肉,屁股着地哎呦一声跌了个大屁股蹲儿。 他只觉尾巴骨摔得生疼,顿时眼含热泪,瘪着嘴巴哇的一声嚎了起来。 第5章 秦步川与凌熙然(5) 秦步川是尾巴骨疼得真实可感,便嚎啕不止。 凌熙然被他驴叫似的嚎得心烦意燥,想把这破孩子扔出去,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但和秦步川一样,有着比一般孩子多一点的小智慧,想了想这毕竟不是他家,好像对人家这样做是很不合适的,这才从裹着被子慢吞吞的移到床边。 他因为裹着被子,整个人看着就很像是一只团子模样的乌龟探出了个脑袋。 脑袋慢慢的探出去,瞅着坐在那里哭的秦步川,轻声细语有,诚意全无:“哎,你别哭啦,是我不对,你是要上来睡觉吗?” 秦步川哭嚎的嗓子停了下,捂着眼睛的一双手空出来点缝,悄悄去打量凌熙然,只看出凌熙然一脸的敷衍了事,顿了下,继续嚎起来。 凌熙然被嚎的头疼,这次开口情真意切:“你别哭啦,吵得我头疼啊!” 秦步川听了,嚎的声音更大,整个卧室四面墙壁把这声音又回荡了一遍,凌熙然只觉像是魔音穿耳,现下真心后悔刚刚踹秦步川那一脚了。 凌熙然于是退让一步,抛弃了被子从床上跳下来,蹲到秦步川身前,提高了声音:“秦川步,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掉眼泪。这很丢脸的。” 秦川步打了个嗝,放下来手,直直看着凌熙然。 凌熙然就见他圆溜溜的一双眼一滴眼泪也没有,哪有什么哭起来的伤心感情,再细看,又看出一股子愤懑不平。 凌熙然只以为自己看错了眼,眨眨眼要再去看,秦步川已经扑了过来,他扑的毫无预备,是突然袭击的策略。 一扑一个准,把毫无防备的凌熙然扑的一个仰倒后脑壳狠狠撞上了身后的床。 “嘭”的一声撞的凌熙然这次翻了个很明显的白眼,脑袋“轰”的一下眼前白了一瞬,秦步川已经骑到他身上,对着他恶狠狠道:“我叫秦步川,去你妈的秦川步!” 凌熙然虽然小小年龄已经是副冷心冷肺的凉薄心肠,但为人是被凌老太太教的轻声细语斯斯文文,是个很绅士斯文的表象。 遇到的人无论大人小孩,对他更是没有不喜爱的,何曾遇到过秦步川如此野蛮的孩子。 加上他又也是个十来岁并不怯弱的男孩,男孩的血性这种东西他也是有的,凌熙然看着骑在自己身上的秦步川,语气是一贯的文绉绉的轻声:“哦,你叫秦步川啊。” 秦步川骑在凌熙然身上,从上自下的俯视着这个漂亮哥哥,气消了点,点点头,想想又觉得凌熙然这人脾气有点古怪,他都骑到他身上了,这凌熙然怎么不生气呢?语气还挺和善—— 凌熙然大吼了一声:“你妈叉的!” 吼完,秦步川两腿被一双手握住向上一掀,凌熙然使了狠劲,红着眼睛把他掀倒到地上。 转眼间两人就交换了位置,这回换成秦步川被凌熙然压在了身上。 秦步川却是成日里跑得摔摔打打,一身肉练得十分皮实,被掀倒便立即反击,凌熙然虽然体弱,但仗着比秦步川大几岁,身量还是比秦步川高一些壮一些,于是两个人一时片刻是打得不分上下。 等丫鬟急匆匆的喊了奶妈回来,两个都是十来岁的小男孩已经打红了脸,抱成一团互相锤对方。从卧室这头滚到了那头,撞了墙又从那头滚回这头。 这两个熊孩子一路滚到了床下,奶妈人高马壮的钻不进去,只能跪在地上探着身子去抓这两个男孩。 两个男孩一个全身裸着,一个全身只穿了条亵裤,她抓的滑不溜湫,出了一身汗蹭了一身灰,才把人拽出来。 拽出来佣人赶紧一边抓住一个,这两个男孩各自仇视的看着对方,鼻孔个个变圆呼呼的喘粗气,看着对方好像有了什么血海深仇。 秦步川喘着这粗气,一双本来就很大很圆的眼现在睁的更圆了,看着对面脸上都是灰道道的凌熙然,只觉他面目可憎一点也不好看。 既然不好看了,就豪不客气的骂:“你个瘦麻杆,你也敢打我!小爷非揍得你求饶!” 凌熙然也看秦步川,秦步川一开口就戳到了他的痛处。 他那张脸看着只是小孩子特有的单薄小脸,可脱了衣服他真是一身没肉,瘦条条的像是一只咸鱼。 胳膊和腿简直像是一截树干支棱了四支麻杆,看着就很咯人,和他那张漂亮的脸是一点都不配套。 秦步川骂完,骂完不说气冲冲的要往前冲,丫鬟死死拽着,奶妈也服了软劝他为先:“小祖宗诶,这是客人啊,你平常喜欢跑着玩就算了,怎么还学会打架了,你看看你,你要打架你先把衣服穿上啊!你看你这一身肉都咯青了!” 奶妈这样说,说完又去宽慰凌熙然:“然哥儿,川哥儿小不懂事,你别和他计较,你先把衣服穿上好不好啊?” 凌熙然面上的愤怒已经敛得干干净净,低下头看看自己瘦不愣登的腿,伸出手看看自己麻杆一样的胳膊,这下,真的想家了,在家里,可没人敢这样和他作对。 “我想回家。” 凌熙然思家的念头一起,轻声的自言自语道,且这个念头冒了出来就止也不止不住了。 奶妈:“啊?” 秦步川翻了个白眼:“你说话能不能别老这么小声啊?” 凌熙然抬起了脑袋,看看对面全身坦荡的,坦蛋露鸟的秦步川,也意识到自己全身上下不过比他多了条亵裤。 再看看很诧异的看着他的佣人,张了张嘴,意识到了自己的可笑和羞耻。 于是话没说出口,一双眼就齐齐落下一行眼泪,泪水从眼眶沿着脸颊落到下巴尖,停了一瞬砸到地上。 这眼泪便一时三刻没停过。 他就这样一直不停的落着,也不嚎不出声,死死地瘪着嘴,默默地睁大眼睛,眼睛往外不停的冒着泪珠,看得奶妈佣人惊得围着他安慰。 秦步川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好。 第一次见人能哭得这么安静,让他都心惊了,也意识到凌熙然和他真不是一个物种,更不是他见过的堂哥堂妹那些物种,凌熙然,这是个很新型的物种啊! 老秦家太太和秦家大太太二太太赶过来时,凌熙然还在哭。 凌熙然此刻坐在床边,衣服已经穿上,秦步川的奶妈也给他擦净了脸和手,凌熙然的脸上干干净净的,除了眼中不断的在落泪。 他落泪落得安静无声,嘴巴微微的抿着一点声音也不出。 一双眼直直的盯着前方,漂亮的脸上泪水不断的滑落着,看着哀伤极了。 “乖乖!”秦老太太赶紧上前,把他搂到怀中,轻轻摸他的头和脸,接过奶妈递来的干净手绢,给他擦眼泪。 但凌熙然现在像是个水做的孩子,那眼泪是怎么都擦不干净。 大太太和二太太也前来,温声细语极尽自己的爱意去安慰这个孩子,这么漂亮还病弱的孩子,谁忍心看着他哭泣。 但凌熙然始终是沉默,秦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带着爱意的安慰一点作用也没有起到,他现在沉浸在自己莫大的羞耻与哀思中不可自拔。 觉得十一年来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羞耻到了极点就怎么也停不下来眼泪。 “这是怎么回事?”二太太把目光转向大太太,“老大,你送然哥儿来休息,怎么送成这个样子?” 大太太没想到枪头调转的这么快,目光一转,火力带到奶妈那里:“这是怎么了,然哥儿怎么会哭成这样?” 这样说,扫了遍屋子,恍然大悟:“川哥儿呢?是不是他欺负然哥儿了!” 大太太说道最后,已经肯定是秦步川欺负凌熙然了。 奶妈虽心疼凌熙然,但论起感情还是喝他奶长大的秦步川更亲近,顿时不乐意,她去看秦老太太,一五一十,豪不偏颇的把来龙去脉交代了一遍。 秦老太太听了,到是有些诧异的看了凌熙然一眼,她盯着凌熙然:“然哥儿,是不是小川先动手的?” 凌熙然没回答,还是睁着眼无声的落泪。 大太太心疼的也想落泪了:“哎呦,然哥儿你哭的我都难受。” 二太太也插话:“可不能让孩子这么哭下去了,小心哭坏眼睛。” “小川!”秦老太太起身,找罪魁祸首,很熟悉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小川你给我出来!” 说着,就走到靠墙的大衣柜前,秦老太太动手去拉衣柜,拉不动,里面的秦步川咬着牙紧紧拉住柜门,知道自己闯了祸。 “你出来,奶奶不打你。”秦老太太平心气和的说道,“我带你走时,就答应过你不会打你,这么几年了,你信谁,难道还不信奶奶吗?你出来,给然哥儿道个歉,行吗?” 秦步川躲在衣柜里,这才松动了点,嘴上回道:“他是个爱哭包,关我什么事,我也被他打了,可疼了。” 秦老太太也格外疼惜这个孙子,叹了声气:“你出来,让我看看,别躲啦。” 秦步川慢慢松了手,准备出去,这时突然听到大太太惊道:“然哥儿?然哥儿!” “妈!”二太太也尖叫着出了声,“妈啊!然哥儿晕过去了!” 秦步川那松开的手啪的一下就攥回了衣柜,死死的攥住,知道这次他真是闯祸了! 第6章 秦步川与凌熙然(6) 凌家前脚刚走,可以这样说,后脚人家千叮万嘱送来的宝贝孩子就哭晕过去了,秦老太太简直不知道如何交代。 幸好家大业大,老太太年龄也老了,宅子里常年养着两个医生,凌熙然这边晕了,那边医生就被听差请了过来。 一个中医一个西医,各自拎着个方方正正的小皮箱,来之前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来了后两人轮流看了遍凌熙然。 一个翻眼皮,一个把脉,两人又商量了下,中医年长,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手里转着串檀木珠子,嘴里阿弥陀佛的念了遍,颇是惴惴不安的问这老中医:“这孩子是怎么啦,这怎么,就哭晕过去了?” 老中医揣度着开了口:“脾虚微弱,气血不足,外热内寒,略有虚火,这孩子好像还有些先天不足。” 老太太这些都是知道的,王宝莉没少交代,她直接问重点:“这孩子现在是怎么了?怎么就不醒了?” 老中医言简意赅道:“睡着了。” 老太太以为自己人老到要耳聋,一愣怔:“啥?睡着了?” 转过去对大媳妇二媳妇感叹:“你们看看,我真是年龄大了,耳朵都听不清了,刚刚冯医生说什么?” 大太太和二太太面面相觑,同时去追问冯医生:“冯大夫,你说然哥儿——这孩子睡着了?” 冯医生摸摸自己花白的山羊胡:“这气血不足就容易犯困,加上这男孩又哭的太厉害,身体一虚,一疲惫,不就两眼一闭躺床上睡觉了嘛。” 老太太和大太太二太太同时吁出了口气,凌熙然这睡的突然,还睡得死沉叫不醒。 但总归不是出了什么大事,甚至不算是出事了,就比什么都好,她们也算放下了心间一块大石头。 凌熙然这边没事了,那就要算算秦步川闯的祸。 大太太和二太太很想胖揍这熊孩子一顿,但却碍着不是他爸妈。 老太太站起来,走到衣柜前,很想教训教训这孩子,因为真是闯了个不大不小的祸。 不说别的,凌熙然是客人,是人家嘱托过来的宝贝孩子,秦步川这样把人欺负哭了,往深处说真是品性有问题。 老太太站在衣柜前,过了几秒还是叹了口气:“小川啊,你出来,你们两个,不过是两个小孩闹着玩,你还害怕祖母会当做多大事吗?小孩子,磕磕碰碰的,哭过也就好了。” 老太太话这样说,衣柜门还是纹丝不动,可见里面的人并不准备出来。 老太太最后差了粗壮婆子把凌熙然抱到了她那屋,领着一干人走了,希望秦步川见没人了能出来,躲在衣柜里,闷坏了怎么办。 谁知秦步川缩头乌龟做的十分彻底,到了晚饭听佣人来报,还是躲在衣柜里没出来。 奶妈用了劲儿要把他拽出来,可秦步川好像用什么东西从里面别住了门,奶妈也是没拉开门。 下午时候,奶妈就因为心疼他,在外面好话坏话说了一箩筐,说得口干舌燥,也没把秦步川说出来。 奶妈说得也上了火,喊了声“不管你了”,扭着肥臀出了屋。 秦步川抱着脑袋,缩在衣柜里,已然点着脑袋和凌熙然一样睡熟了,原来奶妈那番话他一个字没听进去,都当成了催眠曲。 到了晚饭的点儿,桌上是专门嘱咐了厨子做了些小孩子爱吃的东西,还让西点师傅做了两小块奶油蛋糕。 结果不仅秦步川缩成个乌龟不出衣柜,凌熙然也冬眠似的,还在呼呼的睡。 老太太晚上睡觉轻,眼见凌熙然要一觉睡到天亮,又让婆子把他抱回了他屋子——屋子已经整理好了,在他那小厮的指挥下,几乎摆放的和他在家时一模一样。 凌熙然中间醒了下,嘟囔了几句,人被放到了铺着软床垫的床上,盖上了鸭绒被,就脑袋缩进去半截,继续睡了。 这一睡,睡到了半夜月上梢头,晚风习习,月明疏朗,他卧室里有个很大的格子窗,窗户上的玻璃被擦得非常干净。 凌熙然这一醒,是饿醒的。醒来坐起来迷茫了半天,才哑着嗓子喊:“水,我要喝水。” 保平保安两个半大小伙子,前面见他没醒,就以为小主人要一觉睡到明天,所以这两人也就安心的睡了,现下睡得和死猪一样。 凌熙然喊了十来声,嗓子喊哑了,也没见这两人进来,顿时又渴又饿,气的鼓起了嘴巴。 同时思念起了家,这才觉得家中事事都好,甚至觉得奶奶那严格的教育也能忍受了。 正这样想,凌熙然似有所觉的一侧头,就见干净透明的玻璃窗外,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细看,就着月光只见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正直直的盯着他看。 凌熙然缓缓的张大了嘴,一脸扭曲的喊破了音:“鬼——啊——!” 声音一出,完美诠释了破锣嗓子是什么音,凌熙然顿时又紧紧闭上了嘴。 腔子里一颗心砰砰砰的跳,人坐在那里吓傻了,像是个傻狍子,动都不都会动了。 窗外秦步川见凌熙然看到了他,于是咧开嘴巴,自认为露出了一个很友好的笑。 凌熙然只看到了一排在月光映照下十分洁白阴森的牙齿,心中恐惧愈加加大,怀疑这鬼怪是不是要吃他。 秦步川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个鬼怪,他腿脚并用,很熟练的翻上了窗,准备夜会凌熙然。 秦步川是专门挑在大半夜,摸准了奶妈和佣人都睡熟了。 当然,他也是刚刚在衣柜里睡醒,这才偷偷溜出来。因为肚子饿,又先摸到厨房,发现有奶油面包,顺手包了塞进衣服里。 脑袋里则幸好不全是食物,想了想今天发生的事,决定应该自己先服软。 他先服软却并不是觉得自己错了,但如果服个软这事情就能揭过,他这么小的年龄就很懂得,那就自己主动服软放低态度吧。 但秦步川的聪明,如果主动服软能称得上聪明,那聪明也仅仅止步于此,丝毫没意识到大半夜来道歉服软,这时间是如何的不对劲。 脑袋只是想到了,就来了,完全不懂得不合时宜的时字是何意。 凌熙然卧室的窗户没有从里面上锁,秦步川推开窗翻了进来,很熟练的走到床头,拉了床头柜的小台灯灯绳。 小小一盏台灯散发出暖黄色的光晕,只晕黄的照亮了床头这一小片。 但这一小片光,也足够凌熙然认出原来是秦步川。 “你——”凌熙然开了个口,他愤怒了,刚刚被吓的不轻,偏偏这时肚子“咕——”了长长一声,这一声有些大,但也说不上很大。 只是这大半夜,夜深,人静,这一声,就很大了。 秦步川眨眨眼,盯着凌熙然:“你肚子叫了?” 凌熙然别过脸,已然恼羞成怒,硬是面色不改,很冷漠的回了秦步川:“关你屁事!” 秦步川挠挠脑袋,并不生气,下午的气早在凌熙然哭晕过去——他还不知道凌熙然是睡着了,就已经惊吓的没了,没得干干净净不剩一丝一毫。 “嗳,那个,那个……”秦步川犹豫了下,伏低做小的扭捏着开了口:“熙然哥哥,下午,下午是我不对,你别跟我计较了。” 凌熙然冷着脸,不理会秦步川的道歉,因为下午的羞耻是真真切切的存在,刚刚的恼羞成怒又是新鲜出炉,一个秦步川,让他再也没有什么时候这么想家了! 秦步川见他不理自己,想了想,从棉袄里拿出来奶油面包,献宝似的举到凌熙然面前:“夹心面包,鲜奶油的,可好吃了!” 平日里,凌熙然晚上绝对不会吃奶油面包,平常白日也很少吃。 不是不爱吃,小孩子大多都喜欢糖果奶油面包苏打饼干,但他因为体弱就格外注意养胃,所以这些东西都是很受家里人监督。 就算能吃,也是下午时候能吃一点而已。 秦步川奶油面包举得更近了些,举到了凌熙然鼻子底下。 凌熙然不想理这破孩子,但奶油的甜腻味往鼻子里钻,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对秦步川的成见还是很深,所以很矜持傲慢的说道:“我渴了,要喝热水。” 秦步川不明所以:“我给你倒杯水喝?” 凌熙然点点头,秦步川便拿着面包刺溜的一下跑出了卧室。 等秦步川回来,奶油面包又塞回棉袄前襟里,他双手捧着个玻璃杯,递给凌熙然。 凌熙然接过来,是温热的水,便捧着杯子慢慢的喝,慢慢的滋润他干燥的嘴唇和嗓子。 秦步川见他喝水慢吞吞的,就脱了鞋爬到凌熙然床上,坐在凌熙然身旁,是很天真的问他:“然哥儿,我发现你说话慢吞吞的,喝水也慢吞吞的,你这个人,是不是做什么都慢吞吞的?你属乌龟的吗?” 凌熙然喝了水,见秦步川坐在床头柜那一边,就把杯子递给秦步川。 秦步川接过来,见杯子里还剩个三分之一,也不嫌弃是他的嘴巴,一口气干了,这才放到床头柜上。 凌熙然裹着被子,盘着腿,形象确实和背了个壳伸着脑袋的乌龟有异曲同工之处,但他不会这样想,也没兴趣多说什么。 他很没好气的回了秦步川:“我属龙的。” 秦步川见凌熙然理他了,高高兴兴的回他:“哎,我属马的,我奶奶说我是匹俊俏的小马驹!” 凌熙然伸出手,对秦步川的一切都不感兴趣,指指他鼓起来的前衣襟。 秦步川低下头,赶紧很识趣的拿出了面包。拿出来摊开油纸包,是一根和三岁小儿小臂般粗的奶油面包,而且是个很肥胖的三岁小儿的小臂。 秦步川也懂得干净,垫着油纸把面包撕成两半,对比下把看起来多了点的那一半分给了凌熙然。 凌熙然没察觉到他的好意,也不和他客气,两个人坐在床上就吃开了。 到了最后,却是凌熙然没吃完就吃饱了,并且感受到了很强烈的腻味,秦步川吃完了自己那半后,又去舔油纸上的奶油,觉得奶油真香真甜。 凌熙然便把自己没吃完的这一半递给秦步川,感觉这家伙不像小马驹,像是只舔东西的小狗崽。 秦步川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奶油面包:“你不吃了?” 凌熙然这时又觉得自己这样做,似乎不合适,秦步川也是个小少爷,以己推人,肯定和他一样,怎么会吃人家的嘴巴。 秦步川却手一伸,乐滋滋的接过来这剩个半个手掌大的奶油面包,还对凌熙然真心的道谢,觉得凌熙然这个小哥哥,除了一张脸,也还是有优点的。 凌熙然这会儿嘴上得了空闲,就无所事事的盯着秦步川看。 秦步川吃的腮帮子鼓起来,嘴巴边蹭了白色的奶油,吃的很没形象,但是长得可爱,所以鼓着嘴巴沾着奶油,看着好像成了个有着奶油般香甜的孩子。 第7章 秦步川与凌熙然(7) 秦步川几口吃完了那剩下的巴掌大奶油面包,吃完了伸出红色的舌头把油纸上粘染的奶油也舔了个干净。 舔完油纸,又意犹未尽的伸长了舌头把嘴边舔了一个遍,这才感觉肚子吃了个囫囵饱。 秦步川带着勉强饱了的感觉抬起脑袋,见凌熙然一双眼盯着他看,他便问凌熙然:“好像有点甜,哥哥,你要喝水吗?” 凌熙然下意识的摇摇头,摇完察觉到自己嘴巴里可不正是腻歪着,赶紧又点点头:“喝。” 秦步川得了答案二话不说跳下床,端起床头柜的玻璃杯跑了出去,边跑边喊:“哥哥,我给你倒水。” 凌熙然的脑袋就随着这孩子的身影一起移动,整个人裹着被子坐在床上转了个身,过了会儿客厅传来倒水的哗啦声,声停了秦步川没回来,到是听到他咕咚咕咚喝水的声音。 等他喝完了,又是一阵哗啦声,这才见秦步川捧着杯子跑了回来。 秦步川把水递给他,凌熙然低头看着这一杯子水,礼貌道:“谢谢。” 秦步川却是浑不在意,踩掉鞋子爬上床就躺到凌熙然的枕头上,刚刚一杯水下了肚,把吃过奶油面包的胃里的缝缝也堵了上去,此刻胃都鼓了起来。 他吃饱了犯困就准备睡,睡前眯着眼看凌熙然小口小口喝水,还不忘正事,很正经很严肃的问凌熙然:“然哥儿,你还生我气吗,你看我给你带面包吃,还给你倒水喝,白天的事咱俩就揭过去吧!” 凌熙然喝着水,喝够了,探过身子,把杯子放到了床头柜。 因为这动作幅度很大,裹在身上的被子也掉到了床上,秦步川就很不客气的拉过被子要盖。 但还等着凌熙然,凌熙然放好杯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秦步川身侧。 秦步川招呼他:“然哥儿,躺下来啊,我们一起盖被子。” 凌熙然不为所动,一双手交叉在一起,不明白这个秦步川怎么这么自来熟,同时也摸不准是不是小孩子都这么自来熟。 他看着秦步川,声音一如既往的轻,在这夜晚的房间里响起颇有点语气幽幽:“你怎么还不走,你要睡觉了?那你回自己房间睡。” 秦步川自认为半个面包和两杯水的交情,已经给他和然哥儿打造出了铁哥们一样的情谊,没想到凌熙然这么狼心狗肺。 但他也不生气,他打定了主意以和为贵服软为上,就很能坚持到底。 “然哥儿,这话多让人伤心。”秦步川不以为意,拍拍空出来一半的枕头,示意他快躺下,“你看看这大半夜的,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可吓人了,你就让我在你这里睡一晚上吧。” 凌熙然盯着他:“我不,你走。” 秦步川摊着肚皮:“你刚刚要喝水,水是哪来的?你刚刚肚子饿,奶油面包又是谁分给你的?咦,难道都是你坐在床上,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凌熙然没话说了,毕竟年龄小且脸皮比不过秦步川,接受的教育也很注重个人素养。 秦步川说的是很带点嘲讽的话,不过他小孩子说出来倒也并不可恶,还有些喜剧的效果。 凌熙然只好认命一样的躺倒了,再没有比此刻更懂得原来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是这个意思啊! 秦步川见他躺了下来,很利索的被子一扯,一张被子盖住他们两个小男孩也是正好。 他盖上后伸出胳膊把台灯给关了,顿时屋内一片漆黑,这是准备睡觉了。 睡觉前,秦步川又在被窝里侧躺,脸朝着凌熙然,继续追问他:“然哥儿,你不和我计较了吧,你别生我气了。” 凌熙然也侧躺,和秦步川脸对了脸,月光星光从格子窗照进屋内,这点光的亮度只能隐约照出对面小男孩脸的轮廓,还是黑漆漆的轮廓,看不清鼻子眼睛嘴巴。 凌熙然从五岁时奶妈辞了工回了乡下,就再也没有和人同床睡过,今晚突然床上多了个小男孩,他这时突然感觉到了点新奇。 “你多大了?”凌熙然轻声问这孩子。 秦步川眨眨眼:“我九岁了,然哥儿,你几岁了?” “我十一。”凌熙然回了秦步川,“大你两岁。” “然哥儿。”秦步川喊,想了想,又很谄媚的喊:“哥哥,小哥哥,熙然哥哥,你还没回我,你不生我气了吧?” “我没生你气。”凌熙然垂下眼睛,他白天哪是生气,他只觉得白天光着身子—— 虽然穿了条亵裤,但那和光着有什么两样。 就这样和秦步川打了一架,这个秦步川还小他两岁,他打赢了不值得得意,打输了,那他就立即打道回府吧。 不过好在这个架被及时制止了,没分出输赢,倒也不用在光着身子打架的羞耻上再加一层输赢都丢脸的羞耻。 “我问你。”凌熙然轻了声音,“你不觉得丢脸吗,光着身子打架还钻到了床底下,多丢脸啊。” 秦步川这时已经困意愈发浓厚,脑子开始变浆糊,迷迷糊糊的回凌熙然:“丢脸?光着身子丢脸还是打架丢脸?还是钻到了床底下……” 秦步川这么一反问,凌熙然顿时不好了,经这熊孩子一提才发现竟然是三重的丢脸,他心都凉了半截,感觉自己失了体面。 虽然从没想过他一个十一岁的毛孩子有什么体面,但就是觉得丢大发了,因此下了决定,说什么明天也要回家。 “我不生你的气。”凌熙然下了决定,准备把自己最后一点体面挽救下,因此真诚的开口:“小川弟弟,应该我给你道歉,我做哥哥的,怎么能和弟弟打架。我向你郑重的道歉,对不起,小川弟弟。” 凌熙然说完,没管秦步川怎么回,自己又先自我感动了一番,认为自己真是如同书中所说“清风明月”一般的君子,恨不得刚刚周围怎么不多几个人围观一下好夸赞他几句。 但可惜这大半夜的,他一个小孩子的卧室里,只有床上一个他,和一个不请自来的秦步川。 秦步川作为被道歉的对象,凌熙然纳罕,怎么不见秦步川回话,他不应该立即感恩戴德、也至少很谦虚的也向他说几句好话,比如再喊几声哥哥? 凌熙然很纳罕,但还是耐住心思,心想秦步川定是被他如此高尚的品质感动的愣住了。 但过了不知多久,还是没声。凌熙然这才忍不住头从枕头上挪过去了些,这下几乎和小川弟弟脸贴了脸,他就听到小川弟弟很均匀的呼吸声,心下一琢磨,这破孩子睡着了! 凌熙然意识到了他高尚的品质不仅是没有观众,连被高尚的对象也没看到听到,于是这高尚的品质就立即被他丢开。 他很不道德的去推秦步川的脸,一入手发现这脸温软滑嫩手感上佳,本想推醒秦步川,也不自觉的改了主意。 两手一起摸上人家的圆脸,捏捏揉揉感觉到了一股很奇异的满足感。 秦步川睡得正香,但也不至于睡得和死猪一样,感觉到了脸被人家揉捏,闭着眼晃了晃脑袋,嘴里像是婴儿一样咿咿呀呀了两声。 咿呀过后,就身子一转脸朝下,整个脸埋进了松软的枕头里。 凌熙然这下没脸能捏了,也不困,这会儿到是无聊的很,于是很稀奇的看着秦步川脸埋在枕头里睡觉,觉得这可真厉害,小川弟弟也不怕闷死自己。 正这样想,就见秦步川一侧身,脸又侧向了他,嘴巴也张圆了呼呼的喘气,凌熙然伸出手,竖起一根手指戳了戳秦步川的肉呼呼的下巴。 秦步川喘了几口气就闭上了嘴,继续呼呼地睡,对凌熙然的动作似乎没有丝毫感觉。 凌熙然却是找到了漫漫长夜的无聊中,能勉强算作乐趣的乐趣。 不时摸摸秦步川的脸,戳戳他的嘴,捏捏他的耳朵。 弄得秦步川虽然表面上没醒,却做了个梦。 梦里他看着自己躺在床上睡觉,床上除了他,还有一只硕大的蚊子绕在他脑袋边飞来飞去,这硕大的蚊子还不时停在他脑袋或者脸上,甚至叮了他耳朵一下。总之真是让他烦心! 凌熙然不知道自己在秦步川的梦中化身成了一只讨人厌的硕大蚊子,他玩着玩着不觉中也犯了困。 玩的过程中就眼皮彻底一耷拉,耷拉的严丝合缝阻断了所有影像,还在摸着秦步川脸的手也顺着人家脸一滑,他彻底陷入了沉睡中。 第二日一早,秦老太太起了床吃早饭,两个媳妇昨晚打牌到半夜,是不睡到日上三竿不会起来。 老太太吃早饭的时候,喊来她用惯了婆子,宅子里的人都称这位叫张婆婆。 老太太喊张婆,喊得是她名字:“丽梅,你去看看川哥儿起来没,起来了把他喊我这里一起吃饭。没起来,还是在睡觉,也回来报给我一声。” 张丽梅,张婆婆,是个容长脸黑头发微胖的妇人,因为不年轻了,脸上已经有了点皱纹,头发已经白了几根,黑中夹白的头发就利索的盘在脑后。 年龄则和老太太差不多,小老太太两三岁,是从老太太杨善珍十七八时用到现在的老人,一辈子没有嫁人,是二十来岁时受了男人骗的缘由,所以也不愿意嫁人。 张婆应了声,出了屋,还没走出院中,就见秦步川的奶妈慌着一张脸跑了进来。 她人也聪明,想了下就知道出事了,赶紧拦住奶妈直接问道:“是不是川哥儿出事了?” 奶妈白着一张脸:“川哥儿,川哥儿不见了。” 张婆一听,这事不能耽搁,赶紧领着奶妈进了屋,奶妈一五一十的给老太太交代:“昨晚九点多我睡前,还去瞅了眼,川哥儿还是躲在衣柜里,我听声音,川哥儿在衣柜里打呼噜睡觉呢,我就也回房睡了,今一早去了川哥儿屋里,才发现衣柜门大开,可房里找遍了,也没他人!” 老太太面上比奶妈镇定,直接吩咐道:“你们去差宅里的佣人,川哥儿指不定是跑在哪里玩了,树上房顶上就注意着看,这小子,平常跑野了,指不定昨天睡多了,今儿起了大早跑出去玩了。” 老太太说到最后,心里其实也在另一层慌,就怕秦步川这熊孩子,溜出宅子外可怎么办? 这郊区人烟稀少,背面有山,他要是跑进山里不说迷了路,遇到了什么野兽被叼走了……老太太不敢往下想了,再想,就要把自己活生生吓死了! 张婆和奶妈见老太太镇定,尤其是奶妈,秦步川出了事,她第一个逃不过罪责,但也认定老太太说的有道理,比张婆还急的往外走,要去找管家,让管家吩咐佣人赶紧找秦步川。 奶妈帘子掀了一半,听差领着个半大少年进来和她撞了个正着。 奶妈看着听差,听差看着奶妈,露出个笑,伸着脑袋朝里报信:“凌少爷的小厮保平有事情来报。” 奶妈让了下身,脸上还是焦急的,并不关心凌少爷怎么样,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凌少爷是谁。 老太太那边一听是凌熙然的人,赶紧让人进来,门腾出了空,奶妈赶紧往外走,幸亏耳尖,就听到保平对老太太说:“老祖宗,今儿一早我们去看少爷,就见少爷床上又多了个男孩儿,我们拿不准注意,想着也是秦家的少爷,见两位少爷都睡得香甜,也没敢冒冒失失喊起来——” 奶妈风一般的跑了回来,拽着这小厮:“那一定是我们家川少爷!你快带我去看看!” 保平这一来,再回来除了奶妈,张婆也扶着老太太一起来了,三位中年妇女进了屋,直接朝屋里的大床走过去。 走过去了就见一床被子下面鼓着两个人形,她们三个老婆子站在床边,探着身伸着脑袋去看,被子下面的两个男孩儿却是脑袋都埋进了了被子里。 老太太伸出手,掀了点被子,顿时讶然,意料之中保平口中的小男孩就是秦步川了。出乎意料的是秦步川怎么就平平安安的和凌熙然睡一起了。 三个婆子都是一般的讶异,讶异过后看着凌熙然搂着秦步川,秦步川脑袋拱在凌熙然胸前,脸上一致睡得红扑扑一片。 加上又都是两个漂亮的男孩儿,讶然过后,她们三个人也感受到了这情景的美好之处,放轻了脚步脸上带着笑,也不打扰这两个孩子悄悄地离开了。 第8章 好时光(1) 凌熙然醒时,眼睛还没睁,只觉得怀里胸前手上触了个软嫩光滑、手感上佳的玩意。 他忍不住摸了几把,往怀里又抱了抱,这玩意儿十分的温软,带着热气。凌熙然到了冬日总要被窝里塞上两个汤婆子,一个暖脚暖手。 昨日睡得突然,保平保安也是初来秦家忘了这茬子事,按理说他少不得一觉醒来手脚都是凉的——气血不足的通病,今日抱着怀里这个玩意儿却全身暖洋洋的。 手和脚覆在这个玩意儿上面柔软而舒服,凌熙然恍惚间想起了极其年幼时,他年轻漂亮的妈妈从东北回来,也曾这样抱着他睡觉。 现下的感觉如同那时一般,这是人身上光滑的肌肤所带来的温暖。 凌熙然吸了一口气,缓缓的掀起了眼皮,目光朝下,先映入眼中一个乌黑毛躁的头顶,头发已经蹭的四面八方支棱起来。 目光下移,是一个肌肤白皙滑嫩且充满肉感的圆润肩头,肩头朝下,凌熙然就惊住了,这个怀里的小玩意儿,秦步川,他那肉呼呼的小孩子的背上,遍布着长短粗细不一的肉红色疤痕。 “谁……打得吗?”凌熙然推开怀里这小男孩,把人家当暖炉搂着睡了一觉,还是没睡出什么感情,一大早的还被秦步川这背上遍布的疤痕吓了一跳。 “早啊,然哥儿。”秦步川被凌熙然推醒了,因为睡足了所以也不赖床,揉揉眼趴在床上支起了脑袋。 脑袋侧着一双大圆眼睛无知单纯的看着凌熙然。 “你背上怎么回事?”凌熙然裹着被子坐起来,问完又喊:“我要穿衣服!” 秦步川正要回他,两个佣人进来,是两个手脚柔软的半大姑娘。 两个姑娘一人捧着一身衣服,一身凌熙然的一身秦步川的。 凌熙然一身衣服很利索的穿好,佣人又递给他一双棉拖鞋,他穿上在地上走了两步,回过头秦步川坐在床边,那个姑娘正给秦步川套裤子。 他也没有等秦步川,直接去了洗漱间刷牙洗脸撒尿。 凌熙然做完这一切出来,就见秦步川站在床边,看见他,原本无聊的脸上那张嘴巴就咧出一个十分灿烂开心的笑容。 秦步川笑嘻嘻的对他道:“然哥儿,我先回我屋里洗脸刷牙,等会儿我来找你玩好不好?” 凌熙然别过脑袋,心想秦步川那一口大白牙在阳光下好像会闪光,嘴上很认真的回他:“一日之计在于晨呐——我该读书了,小川弟弟,然哥儿没有功夫陪你玩。” 秦步川挠挠脑袋,老宅附近没有学校,他的堂兄弟姐妹们都在租界里上洋人办的小学初中,他在秦宅奶奶也不想耽搁他学校,请了个女大学生,每周周末来给他授课。 秦步川就不明白凌熙然要学哪门子的习,想了想定是他有许多家庭作业要做,于是很佩服凌熙然竟然做家庭作业。 他虽不爱学习,但却很敬佩能静下心学习的人,因为自己做不到,所以由衷的觉得对方厉害。 “然哥儿。”秦步川一张脸严肃恭敬了许多,对着凌熙然很崇拜的挥挥手告辞:“你好好学习!我就不打扰你了,等你学习结束了我再来找你玩。” 说罢,走出房间时还不忘给他带上房间门。秦步川一路到出了凌熙然的院子,才吸了口气。 一吸一口天津卫大冬天的凉气,这下醒的更彻底,蹦蹦跳跳的跑回了自己院子,等吃完早饭出去又四处撒野的溜达了一圈。 路上到是没碰到和他一样闲的蛋疼的堂兄弟们,他跑完了一圈,这是日日年年看习惯的景色,那些景儿都是好景,虽然冬日里花草个个如同秃顶的中年男子一般,凋零的都没了毛,但也不乏让人欣赏之处。 只是这景儿,一年四季轮了个遍,秦步川掰着指头他也看过了四年了,就算是个仙女也看腻了。 更何况他这个小男孩能欣赏的了人的漂亮,可欣赏不了景色的美丽,跑了一圈就难得想要找个伴儿陪他一起。 秦步川先跑到大婶婶的院子,大婶婶不在,他进了屋要找大婶婶带的孩子玩。 两个男孩儿一个是他的堂哥一个是他的堂弟,还有一个女孩儿是大伯的姨太太生的,姨太太生完女儿没多久得了病死了,这个女孩儿就由大婶婶抱来养。 秦步川刚一进这屋,就见这个女孩儿,算是他的堂妹,名字叫做美琪。 美琪正在踢毽子,见了秦步川,因为与他不熟,秦家的孩子都与他不熟。而秦家的孩子除了秦步川他们都很熟,都住在法租界里上着一样的小学初中,秦步川只有每年冬天会与他见一见而已。 美琪于是语气很客气:“小川哥哥,你来找我妈吗?她去找二婶婶打牌了。” 秦步川摇摇脑袋,往里走着说:“你哥哥在吗,我找他们玩。” 美琪一听,毽子也不踢了,跟在秦步川身后,要拦他:“大哥二哥正在写寒假作业,小川哥哥,你这一去,他们就该忍不住和你一起出去玩了。” 秦步川一听,顿时大喜,要的就是有人陪他玩。 美琪人小腿短拦不住他,和他一起进了屋,就见她大哥二哥像是两只猴子一样,弓着身子骚头挠背的,仔细看一人一边脸上各自带着一个巴掌印。 这两个带着红巴掌印的猴子咬着铅笔坐在凳子上,身前的桌上摊着作业本,他们每写下一个英文字母就好像做了一件痛苦万分的事情。 秦步川和美琪只是看着,就觉得心中也要充满了悲苦,感觉每靠近他们两个人一点,就要败坏了自己的好心情。 美琪的大哥名字叫做绍元,二哥名字叫做绍峰,绍元和绍峰是真的痛苦,故意没带作业本来老宅,想的就是痛痛快快的玩过这个冬天。 谁知道他们亲妈早就给他们两个小子备了一沓作业本一齐带来了老宅。 他们两个小子早上赖在床上不肯起来,亲妈一人赏了一个巴掌不说,还命他们两人在她回来之前,一人写完一篇他们的洋人中国通班主任——伊丽莎白老师布置的一周一篇英语日记。 这两个小子白话文已经学到欲生欲死,洋文更是学成了浆糊一团。 单词硬是背了下来,却始终不明白该放到什么位置。 往往一篇英语日记下来单词没有一个拼错,可却也能得到他们老师一个狗屁不通的评价。 他们的妈名字叫做穆书芹,名字里有个书字,到是写的一手很好的毛笔字,也看得懂白话小说,还根据自己从丈夫那里得到信息,自我分析出学得洋文是很有前途的,且是现在公子哥儿们必备技能。 因此很督促两个儿子学习。 至于女孩,她并非不爱这个从姨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孩子,但穆书芹的思想观念也只限于这么一点聪明了,她对待女性还是中华民族传统封建观念,以后嫁个好丈夫不就什么都有了嘛。 这样差别对待三个孩子,造成绍元绍峰常常仰天长叹,可恨自己没生成女儿身,他们二人此刻见美琪拿着毽子进来,就对妹妹很没好气。 绍元道:“玩你去的,进屋干嘛?” 绍峰也看美琪,招招手:“来来,哥哥教你学洋文好不好啊?” 美琪扯了个鬼脸,摇摇头往外跑:“你们快写吧,妈妈回来了你们两个还没写出一篇,就又要挨巴掌了!” 绍峰对着美琪把铅笔扔了出去,羡慕嫉妒她不用学习,绍元去看秦步川,看他也很闲的样子,也来气,可一想,又露出笑来:“咦,这不是小川弟弟吗,你来找我和绍元玩吗?” 秦步川往后一退,脸上正正经经的摇头:“哎,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走这里了,大概是迷路了吧。绍元哥哥,绍峰弟弟,你们要好好学习啊,我这就走了!” 说罢,没等绍元绍峰回答就刺溜一下跑出了屋,美琪站在屋外对他摆摆手,他干脆和美琪跑到了院子外的小路上踢毽子。 两个人先是比赛谁踢得多,美琪败落的堪称落花流水,让她非常的生气,于是改成和秦步川对踢毽子。 这下两人都很游刃有余,边踢边聊起来,美琪问秦步川:“你不是找我哥哥玩吗,怎么现在和我踢起毽子了?” 秦步川也不瞒美琪,觉得她是个小丫头片子,告诉了美琪:“你的两个哥哥想什么,我一看就知道,他们和我一起跑出去玩,大婶婶问起来了,就肯定要把原因推到我身上。这样一来,要么大婶婶放过他们一把,要么还要连累我一起和他们挨训。” 美琪一想,觉得这正是他两个哥哥能做出来的事情,美琪再一想,很敬佩的去看秦步川,语气多了几分崇拜:“小川哥哥,你可真聪明,你怎么就想到了?换成我,我一点都想不到。” 毽子踢了过来,秦步川一侧身,没有接,和秦美琪踢毽子已经踢腻了,想自己跑着玩,于是来的突然走的如风,腿先跑声才出:“我不想踢毽子了,美琪妹妹,你自己玩吧。” 秦美琪被这小川哥哥的来去如风惊呆了,等他人跑了没影了,才气的跺了两下脚,并且暗自决定再也不和秦步川玩了,太讨人厌了。 秦步川离了大婶婶的院子,一口气跑到了二婶婶院子,二婶婶的孩子没见到,进了屋先撞上大婶婶和二婶婶在打牌。 见了他,因为打牌在兴头上,勉强分出心思问他:“川哥儿,怎么来我们这了?哦,是不是要找芳姐儿和卓哥儿玩啊?这可不成,他们两个要做家庭作业,你要找他们玩,等下午吧。” 秦步川张了张嘴,二婶婶突然开心道:“你去和官哥儿一起玩吧,官哥儿可喜欢和大哥哥玩了。” 秦步川嘴张大了,光哥儿年方九个月,虽然不会走,但正是爬的相当利索的时候。 可秦步川要的可不是个只会爬的小娃娃,他要的是个会和他一样会跑会爬树的玩伴。 更何况官哥儿还很会流口水和鼻涕,秦步川很果断的拒绝了二婶婶的建议:“婶婶,那我就不打扰哥哥和姐姐写作业,官哥儿和我,肯定是玩不到一块的,我这就告辞了。” 二太太听了这话不耐烦的一摆手:“走吧走吧,你们这些当哥哥的都不喜欢和小婴儿玩,官哥儿多可爱啊。” 秦步川告别了二太太,心下实在无聊,转念一想去找奶奶,一双腿就蹦蹦哒哒的跑到老太太屋里。 他刚进了屋,就见凌煕然和他奶奶面对面的坐在炕上。 第9章 好时光(2) 凌熙然来找老太太,问得是学习的事,得到的答案是他每周周末两天跟着秦步川一起,有个女大学生会来给他们做家庭教师。 凌熙然问道:“那平常呢?” 老太太一脸迷惑:“平常?平常你自己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呀。” 凌熙然来找老太太本意是想回家,没想到秦家对孩子的教育方式堪称天堂,他在家中日日早起读书的日子简直被对比成了地狱。 凌熙然思家的情思一瞬间就被不用学习的轻松,以压倒性的胜利打败。 可他昨日里一边落泪一边喃喃自语要回家的场景着实令人印象深刻。 秦老太太便没忘,看看凌熙然,摸摸他的脑袋:“然哥儿,你要是想家,奶奶每周陪你回去住两天?” 秦老太太这样说,是真不忍心,这孩子昨日哭的让人心都碎了,她便想不如自己陪他每周回去住两日,解解这孩子的思家之情。 凌熙然一听这话,本来有点血气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一分,他正期待着以后睡到日上三竿的好日子,这回家干嘛,找苦头吃吗? 这样想,凌熙然很冠冕堂皇的摇摇脑袋,先一双眼睛睁大了,充满了真诚看着秦老太太:“秦奶奶,谢谢你,但我怎么好意思麻烦您陪我,住到您家已经是十分叨扰了,回家的事就算了,我今天感觉已经没有昨天那么想家了。” 秦老太太细细看凌熙然,见他脸色不知怎么又白了,以为这孩子是强打着精神说谎话,是在安慰她这个老太婆。再看看自顾自踢到鞋子爬上炕吃点心的亲孙子秦步川,就对比出一肚子气,心想就差了两岁,这德性怎么错这么多。 秦步川吃着点心,不知道自己被凌熙然对比出一没心没肺的德性,他嘴一张,点心渣子往外冒,秦老太太和凌熙然很一致的挪了挪远离这个小吃货。 “然哥儿,你昨天哭的可真伤心,你想家了就不要勉强,大不了……”秦步川咽下点心,小肉手握成一个拳头,拍怕自己没二两肉的小胸脯,“我陪你回去,怎么样?” 凌熙然看着他,想翻白眼,碍于秦奶奶也在生生忍住了,语气放成他一贯的轻声:“哎,小川弟弟——我可真感动啊,谢谢你哦,哥哥不回家。”顿了顿,凌熙然又去看秦老太太,加重了语气:“我真的不想回家了。” 秦老太太人活五十年,大半生已经走过,什么人和事也都经历了一遍,又是个并不糊涂的人。她看凌熙然这样说,看他的表情,他的眼睛,就知道凌熙然是真不想回家了,甚至连一点思念的情思也没有,和昨天一对比简直可谓凉薄二字可以形容。 秦老太太就有些咋舌,不知道凌熙然这副性子是怎么养出来的。 可她又奇怪,那昨日里怎么哭的那么伤心? 秦步川这时拿了块枣泥糕,双腿跪在炕上爬到凌熙然身前,举着枣泥糕往凌熙然嘴边凑:“然哥儿,吃糕!” 凌熙然别过脸,客客气气的很有礼貌:“你自己吃吧,然哥儿不爱吃糕点。” 秦步川昨晚和凌熙然睡了一晚上,不仅消除了昨天下午的仇恨,还睡出了一份真挚的感情,凌熙然说的客气,他就以为然哥儿是真的在客气,坚决不信怎么会有人不爱吃糕。 “然哥儿,不要和我客气!糕点好多呐,你只管吃。”秦步川这回直接趴到了凌熙然背上,凌熙然想把他踹下去,倘若此刻屋里只有他和秦步川,他就真的踹了,偏偏秦老太太笑眯眯着一张脸看着他和秦步川,他就格外的好面子,说什么也要维护住自己一个体面的模样。 凌熙然为了这体面,强忍住怒气:“小川弟弟,谢谢你的好意,我真的不喜欢吃甜食。” 秦步川不依不挠的往前倾身,凌熙然后磨牙咬到了一块,去看秦老太太,秦老太太看着他们两个男孩像是看个乐呵,一副慈爱脸看着秦步川闹他,也不阻拦。 秦步川人小肉却丰满,凌熙然实际上只有个身高却是个瘦子,秦步川闹他,闹到最后凌熙然就被压趴下去,秦步川枣泥糕塞到了自己嘴里,搂着凌熙然要打滚。 凌熙然气的最后还是没忍住伸了脚直踹他,秦步川却以为然哥儿是在和他玩,抱着他,两个人在炕上滚做了一团。 凌熙然滚到最后,一头抹了桂花油的小偏分变成了草头鸟窝,衣衫也不整起来,皱成了一团,他坐在那里鼓起了嘴巴生了气,秦步川这皮小子笑嘻嘻的觉得玩的很开心。一开心,就更亲近凌熙然了,捧着自己的小圆脸肉麻兮兮的凑到凌熙然身边。 看着凌熙然闷着脑袋不说话,知道然哥儿闹了脾气,可是生气的然哥儿也是好看的,他这么大又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了差不多年龄的玩伴,而且这个玩伴还会长长久久的留在他们家,秦步川就欢喜的好像一天吃了十个奶油面包。 他凑到凌熙然脸前:“然哥儿,你生气啦?” 凌熙然不吭声,体面也不要了,懂事礼貌的外衣被秦步川闹没了,只想揍秦步川一顿。 秦步川如同吃了十个奶油面包的欢喜一时还没腻歪,凌熙然不理他,他也很喜欢凌熙然这个小哥哥,左看右看撅着嘴巴脸一伸,“吧唧”一声在凌熙然侧脸上亲了一下。 这一亲,凌熙然愣住,抬起头看秦步川,秦步川一双黑葡萄似的眼中是单纯不作假的爱意,那爱意单纯的就是喜欢你,凌熙然看着,抹了抹脸,很嫌弃的戳了戳秦步川嘴巴:“谁准你亲的?” 秦步川舌头一伸,舔了凌熙然戳到他嘴巴上的手指,凌熙然赶紧缩回来,手指头立马在衣服上蹭了蹭,指责秦步川:“脏死了,都是你的口水。” 这回连秦奶奶也出了声:“川哥儿,怎么还这毛病,不准随便伸舌头,有细菌的!” 秦步川缩回舌头,看着凌熙然的嫌弃,一瘪嘴巴:“我还没嫌弃你手干不干净呢。” 凌熙然:“肯定干净,你的口水才不干净呢!” 秦步川自知理亏,开口回道凌熙然刚刚的问话:“我亲你——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然哥儿。” 凌熙然眨眨眼,知道秦步川说的实话,喜欢他的人多了去了。但看着秦步川,圆圆脸大眼睛,长得可真是一等一的可爱,喜欢他的人多了去——但长得这么可爱的,秦步川算是独一份。再细看这小川弟弟一双眼中纯真的爱意,心下一突,凌熙然捂住心口,又骄傲又觉得是该对这小川弟弟好一点才是。 于是露出一点笑,招招手——像是招一只狗崽子,秦步川爬过去一躺,头枕在凌熙然腿上,仰着脸看他。凌熙然摸他头发,像是给狗捋毛,声音温柔了点:“哎,你这么喜欢我,那好吧,我偶尔也可以陪你玩一会儿。” 秦步川的耳朵左耳进右耳出,就把偶尔这个词给滤了出去,很开心的想,下午就找凌熙然一起爬树掏鸟蛋。 到了下午,绍元绍峰兄弟两个憋出了一篇在他们自己看来也是狗屁不通的英文日记,交差一样的交给了自己妈。大太太看不懂英文,但见两篇英文日记的字写得还是工整好看的,就大手一挥允了这俩小子下午可以自由玩耍。 两个小子带着妹妹美琪又去找二房的两个孩子玩,五个孩子凑在一起去了花园。时值下午两点半,凌熙然两点二十时,正在床上睡午觉,而且因为下午不用在学习,准备可着劲儿的睡一下午。 他躺在床上,身边还躺了个秦步川,秦步川是硬跟过来的,他想想昨晚,这个暖炉十分可靠就也留下了这皮小子,抱着睡得全身暖洋洋一片,只是秦步川如果没有等他睡够,就把他叫起来就更好了。 凌熙然被喊了起来,生了会儿起床气,秦步川到是个真是好脾气的小男孩,一直笑嘻嘻的哄他,然哥儿、熙然哥哥、小哥哥喊了一通,还给他做鬼脸看。凌熙然是醒了就睡不着了,这才勉为其难的跟着秦步川出去玩。 说是玩,凌熙然十一岁了,还真不知道“外面”的玩法,他在家所谓的游戏就是和婶婶或者奶奶在一起下各种棋类,或者偶尔自己在花园里走一走。 说他不好奇其他堂兄弟姐妹在外面的跑着玩,也是违心的。可他身子弱,夏天怕热冬天怕冷,剩下春秋到是风光正好。但奶奶和婶婶可是心疼他如心疼眼珠子,谁敢领着他出去玩,要么一大堆佣人簇拥着四面八方都要有人看着才行,要么就要有婶婶这种级别的大人陪在身边才行。 久了久了,堂兄弟们喜欢他,可也不敢领着他出去玩,甚至除了和他说说话,都是不怎么和他玩的,毕竟和凌熙然在一起玩,出了什么事,他们就是要接受老太太的雷霆之怒了。 凌熙然自己也知道这些,现在和秦步川结伴出了屋,秦步川还表达友好的拉住他的手,凌熙然就觉得真稀罕,太稀罕了,他也有人一起跑出去玩了。 凌熙然握着秦步川的手,感受到秦步川的手肉呼呼的小他手一圈,是个比他还小的孩子巴掌。以往都是大人牵着他的手,他是小手被大手牵着,他是个依赖着人走路的孩子。 现在秦步川比他更是孩子,他小手牵着大手往前走,莫名的心中涌上一股温情,觉得秦步川好像是他的弟弟,他的孩子一样了,他也成了人家的依靠了。 秦步川握着凌熙然的手,察觉到了这手手指细长,皮肤是孩子般的细嫩滑腻,但也察觉到了这手除了骨头就是一层细腻的皮,整只手好似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只有筋骨存在。 秦步川想想,叹了口气:“然哥儿,你的手怎么和只鸡爪子一样?” 凌熙然蹭的一下侧过头,目光朝下——秦步川矮了他半头。 秦步川晃了晃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很煞有介事的关心道:“你看看你手上都是骨头,简直就是只鸡爪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母鸡成了精,然哥儿啊——”秦步川拖长了腔,愁的脸都皱成了一团:“你可长点心吧,多吃点饭呀。” 凌熙然的那一腔脉脉温情伴着这话的结束——立刻全部收了回去。他瞥了眼秦步川,松了手,双手插兜不理他了,心下想,他若是有秦步川这样的弟弟,这样的孩子——那一出生就要掐死才对! 太糟心了!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会说话!母鸡成精——呸!见过他这么俊的母鸡精吗!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进了后花园。秦步川到是不知道自己说得话多不招人待见,还想拉凌熙然的手,五个小孩从另一头冒了出来,打头的绍元看到他们两个,绍元眼睛在两人面上扫了一圈,很热情的跑到凌熙然面前:“熙然弟弟,你也出来玩吗,那我们一起玩吧?” 秦步川腆着脸,知道绍元不理他还在记恨上午的事,但不恼不闹,笑的高高兴兴:“大堂哥,还有我呐,咱们一起去掏鸟蛋吧?” 绍元瞅他一眼,确实记恨这小子上午溜得比泥鳅还快,但他还真没掏过鸟蛋,对他来说这可是个新鲜东西。绍元作为一群孩子的老大,年纪最大,这才拍板让秦步川带路,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去爬树掏鸟蛋。 掏鸟蛋的第一步便是找到一颗有鸟窝的树,秦步川已经观察一鸟窝多日,确定此窝日日有大鸟归来,于是推测里面必有鸟蛋。秦步川领着一群大小孩子来到了这颗树下,他不爬,已经掏惯了鸟窝,不是什么新鲜东西了。 绍元绍峰美琪一群孩子,美琪和二房的美莉是女孩,不肯爬树,兴致勃勃的给要爬树的哥哥们助威。绍元打头要一个上,但是是第一次爬树,秦步川自觉指导的很清楚明白,绍元始终是腿脚并用的抱着树干,离地两个巴掌距离,再也上不去一点了。 一群孩子围着四肢紧紧抱着树干的绍元加油鼓气,凌熙然后退两步,冷眼看着秦绍元这样抱着树干,琢磨出了此景像是一群人围观一只大马猴,就不明白这爬树掏鸟蛋有什么意思了。 再看秦步川,这小子已经抱着肚子笑的眼睛都看不到了缝。 凌熙然一哂,看出了秦步川是在耍秦绍元玩,可也不觉得他这样做有什么错,心想秦绍元简直是白白比秦步川多吃了几年的饭,被秦步川这么一个九岁的小男孩耍。越想越幸灾乐祸,他嘴角一咧哈哈笑了起来。 第10章 好时光(3) 秦绍元抱着树干半晌没上去一点,却不肯放弃,围观的弟弟妹妹们却是看他半天就这样撅着屁股,哼哧哼哧的出了一个大红脸,可鸟窝依旧离他们大哥十万八千里,他们就不愿意了。 绍峰开始赶他大哥下来,他与他大哥从小感情好——好到他对这个哥哥没什么尊重,直接吼他哥:“哥!你下来吧,你看你——跟个大马猴似的,简直现眼!” 秦绍元一听,脑袋左右一晃,跳下了树,二话不说,怒气冲冲的冲着他这大逆不道的亲弟弟冲过去。秦绍峰赶紧跑,可耐不过他大哥人高腿长,屁股上还是挨了两下,兄弟俩拌了几句嘴,才又亲亲热热的拉着手走回来了。 凌熙然一双眼两处看,一处看秦家两兄弟,刚开始他看得觉得可笑,看到兄弟俩拉着手回来又品出点人俩是感情真好,心中突然觉得这对儿兄弟也没那么搞笑了,自己还生出点莫名其妙的失落。 另一处看秦绍元下了树,秦步川这皮孩子上前,二房的大男孩在他的指导下开始爬树——爬的结果和秦绍元如出一辙。 因此秦绍元回来,见二房的长子宝盛如同一只大马猴一样四肢抱着树干,就哈哈哈大笑起来,并且很不留情的走上前嘲笑他:“宝盛弟弟,你真是看不见自己,我在这旁观看着你,你可真像是一只大马猴啊。” 秦宝盛闻言立即跳下了树,横眉冷眼的对上了秦绍元:“哟,大哥这话说的可真没自觉,大哥自己刚刚不也是这副样子吗,大家彼此彼此——大哥你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秦绍元被这么一说,脑子一转,终于转出来了自己刚刚是个丢人现眼的境况。他差两个月十三,虚岁十四,自认为是个大人了,顿时羞怒交加,感觉自己丢了极大的脸,于是胸一挺,脸赤白,鼻孔浑圆朝天,向前一步,对着宝盛伸手一推:“你他娘的再说一遍试试!” 秦宝盛没想到秦绍元还动起了手,他还没反应过来,妹妹美莉已经像是个点着了火的炮仗,比他还火大的跳了出来,二话不说冲着秦绍元撞了过去。 按理说,秦美莉这小身板对秦绍元是造不成什么实际的伤害,但秦绍元因为毫无准备,竟是被撞了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地上。他这一坐,妹妹美琪就跳了出来,指着秦美莉:“你干嘛打我哥!” 美莉人小嗓门不小,不甘示弱的大吼着回了过去:“你哥干嘛打我哥!” 美琪一哽,还真是她哥先动手,这时秦绍元已经爬了起来,爬起来二话不说就开怼秦宝盛,秦绍峰见状自是去帮自己亲哥,二人以大欺小以多欺少,一点不觉得害躁,美琪美莉两个小姑娘也不甘示弱,纷纷跑去拉偏架。 秦步川看着乱成一团的兄弟姐妹,也不上去劝阻,三两步跑到凌熙然身边,扯了扯凌熙然的手:“然哥儿,我去给你掏鸟蛋吧?” 凌熙然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聚众打架,觉得自己理应上前劝一下才是,可又害怕被误伤无辜,见秦步川这么没心没肺,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脑袋:“你还有心思掏鸟蛋?他们都打起来了。” 秦步川很无所谓:“嗳,这有什么呀,这也算打吗?不就是闹着玩嘛,等会儿他们打累了就不打啦。” 秦步川说完,一溜烟的跑到树下,两手两腿一伸,攀上树干就见他跟只猴子一样蹭蹭的爬了上去。这一招凌熙然第一次见,稀罕的眼睛盯着秦步川都不带转了,顿时也忘记了身后打成一团的秦家孩子们。 秦步川一口气爬到了鸟窝边,探着脑袋往里一瞅,只见根本没有鸟蛋,只有五只刚刚长出绒羽的雏鸟翻着肚皮躺在窝里。仔细看,个个身体僵硬没一点活气。秦步川也不害怕,好奇的伸出手依次戳了戳这几只雏鸟,触手没一点温度。 他心想莫不是都冻死了,心里不免扫兴,正要下树,只听见啾的一声,细细嫩嫩的顺着冬风钻进他耳中。 凌熙然在树下,仰着脑袋看着秦步川上树下树,见他下来了一溜烟跑过来,拉着他就跑,后面秦绍元几个孩子的架并没停,愈发的如火如荼,正是进入了高/潮部分。 凌熙然张嘴:“你不管他们了?”一张嘴,吸了一口冬风,跑了两步死活不愿意跑了,秦步川便拖着他往前走。 “有什么好管的,我看他们打得很高兴。”秦步川兜着自己前衣襟,露了点缝儿,害怕怀里的小东西被闷死,凌熙然慢吞吞的被他拽着走,也不再回头,因为对秦家的孩子不感兴趣。 他只是盯着秦步川拉着他的小胖手,秦步川刚爬了树,一双手绝对是和脏兮兮三个字挨得上边,但他被这样一双小胖手死死的牵着,心中突然开心起来,是活了十一年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的开心。 他心想,秦绍元秦绍峰兄弟两个牵着手关系那么好,是挺让人羡慕的。但他现在也有个小东西牵着他的手了,就不觉得有什么可羡慕那对儿兄弟了。 “川哥儿。”凌熙然轻声开了口,“川哥儿,你给我当弟弟吧。” 秦步川满心都是衣襟里的小鸟,凌熙然的话左耳进了右耳还没出,很敷衍的“嗯”了一声,“嗯”完反应过来,他睁大眼转了头,语气充满了不可思议:“弟弟?诶?然哥儿,你说什么?” “我给你当哥哥。”凌熙然已经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你给我当弟弟,我们两个就可以牵着手走,别人欺负你了,我就有理由替你出头,而且做了兄弟,就有了伴儿,有了伴儿,就——” 凌熙然说到这里,嗓子突然哽住,秦步川听得认真,不明白凌熙然怎么不说了,问他:“就什么?你怎么不说了?” 凌熙然眨眨眼,当然是就不寂寞了呀。 可他不好意思说,年龄不大,却觉得把孤独寂寞什么的说出来,就是件什么样的事了?说不上羞耻,可是不好意思说,小孩子总是需要个玩伴的,可以光明正大的害怕孤独,因为孤独无人陪伴可以嚎着嗓子大哭。 可他又不是小孩子了,况且这么体面的凌熙然,说孤独寂寞,真是太不体面了。 “然哥儿?”秦步川不明白凌熙然,不明白凌熙然这么好看如宝如珠被人捧着长大的孩子——也会孤独寂寞,他只是很聪明的一想,反驳了凌熙然的话:“我不给你做弟弟,我也能拉着你的手走啊,我们不是兄弟,别人欺负你了,我也会替你出头的,你想和我做伴儿——我随时可以和你做伴儿啊。” “川哥儿……”凌熙然不知道怎么说了,心想你说的也对,可不是兄弟,这些你想做的时候就做,不想做的时候就可以不做——因为不是兄弟,没了这层保障你随时就可以脱身离开。 凌熙然不想要这种没保障的关系,他也没有朋友,不知道除了血缘关系的牵绊外,还有友情这种感情,而至交的友情是不让深刻的亲情与爱情的,他只觉得秦步川不愿意,就觉得这小孩很不牢靠了,摇了摇头:“小川弟弟,你不懂。” 秦步川:“哈?”感觉这个凌熙然,真是莫名其妙。 这时他拉着凌熙然,已经走到了自己院子口,虽然不知道凌熙然犯了什么神经,但秦步川还是想了一点东西,很义正言辞的告诉凌熙然:“不是所有兄弟关系都是很好的,有的兄弟,其实是连见面都不会打招呼的。” 凌熙然对这话,也是个“哈?”,想想自己哥哥,对他是个千依百顺的心,看看秦绍元兄弟俩,也是顶好的关系。便不解秦步川的话,他问秦步川:“你有亲兄弟吗?” 秦步川已经走进了自己院子,没听见凌熙然的问话,他嚷嚷道:“奶娘!娘!我捡了只鸟!你帮我做个鸟窝呗!” 说着进了暖烘烘的屋,小心翼翼的从衣襟里把小鸟掏了出来,秦步川捧着这和他巴掌大一样的小鸟,凌熙然这下子好奇的忘了他一心思的孤独寂寞和兄弟情,眼里只剩下这半死不活的小鸟。 小鸟一身灰褐色绒毛,头大身子小,垂着脑袋睁着绿豆眼,半天“啾”一声,看不出来可爱之处,看着像是只小怪物,而且像是只快死的小怪物。 但这么一个小生灵,再怎么不可爱,因为幼小而衰弱——凌熙然和秦步川还是感觉到了一点它的可怜之处。两个小男孩一齐的爱心大发,秦步川甚至贡献出了自己最宝贵的铁桶饼干盒,把里面攒的玻璃珠子汽水瓶盖到了出来。 适时奶妈进了屋,见了这丑小鸟,也因为其幼小生了点怜悯之心,于是找了碎布头和棉花垫在饼干桶里,又用秦步川的汽水盖盛了点温水泡软了小米,端过来喂这鸟。 鸟好像太小,不会自己吃,只是好似感受到了食物的气息,勉力仰着脑袋张大了嘴,凌熙然“嗬”了一声,这鸟嘴一张简直丑到整只鸟只有了个大张的嘴巴——更是坐实了小怪物的称号。 奶妈耐着心,不嫌弃鸟丑,用筷子沾了小米塞到鸟嘴里,喂了几筷子,才拍拍围裙,见凌熙然也在,很慈爱的去厨房要给他张罗零食吃。 秦步川抱着饼干盒,坐到了沙发上,不用招呼凌熙然,凌熙然这次紧跟着坐沙发上,并且死死的挨着秦步川,脑袋探在饼干盒上方,左看右看问秦步川:“你看它是不是好像精神了些?” 秦步川去看,觉得是精神了,于是开始对此鸟评头论足:“真丑,这是我见过的最丑的鸟了。” 凌熙然点点头表示同意,点完又反驳:“其实看久了,也是有点可爱的。” 第11章 好时光(4) 秦步川和凌熙然看了会儿鸟,刚开始都宝贝稀罕的不得了,虽然鸟丑,两人也很欢乐很充满爱意的去看它。可惜爱意维持的时间不够长,这鸟“啾”了几声就埋着脑袋睡觉了。 睡着的鸟不会动也不会叫,缩成了一个团子看着到是能称得上可爱了,秦步川伸出手去戳鸟,鸟不动,凌熙然拍掉他的手:“它睡觉呢,你别动他。” 秦步川看看凌熙然,没觉得然哥儿多管闲事,他很公正的说道:“然哥儿,你心肠可真好。” 凌熙然没自觉,觉得此夸奖受之无愧,点点头:“我毕竟大你两岁,肯定是要比你懂事的。” 秦步川这就不开心了,鼓着嘴巴盯着凌熙然看,心想他很不懂事吗,可是越看凌熙然越发现然哥儿没有一处长得不美,越看心中越是痒痒的厉害,很想亲然哥儿一下。 “然哥儿,我能亲你一下吗?”秦步川的小圆脸凑到凌熙然脸前,嘴巴撅成了猪嘴,凌熙然看得一边嫌弃一边觉得倒也很可爱,因为秦步川长得真是很可爱,这样子撅着嘴巴也是可爱的要命。 凌熙然这样想,在猪嘴巴凑过来时,手一摊开,巴掌一挡,秦步川那小猪嘴就亲到了他掌心。秦步川很不满的缩回嘴巴,对着凌熙然做了个怪模怪样的鬼脸:“小气鬼,亲你一下怎么了,你又不是小姑娘,难道还不能亲一下吗?” 凌熙然听了这话,左右琢磨好像说的是挺有道理,可细细一琢磨大怒,他大怒声音也不变,他的开心愤怒都是不显山露水的,他都是轻着声,只是脸上带出了点阴阳怪气的模样:“你这话说的,然哥儿就算是男孩,那就能随便被人亲了吗?” 秦步川大眼睛中大眼珠子一转,发现凌熙然说得很有道理呀,这好像是无论男女——随便亲人家好像是不合适的。秦步川这一察觉到理亏,便低眉顺眼了起来,瘪了瘪嘴给凌熙然道歉:“嗳,然哥儿你说的好有道理,那我给你道个歉吧。” 凌熙然也不稀罕秦步川的道歉,只是发现秦步川倒是有副好脾气。他之前和这小孩打了一架,以为这小孩是个熊孩子。 现在看,熊孩子倒还是熊孩子没错,可熊孩子其实是个并不会生气的熊孩子,之前那一架打得,现在想想简直是莫名其妙,仔细想,好像错处也在他——谁让他随便占人家床睡觉。 “然哥儿?”秦步川见凌熙然不吭声,睁着眼不知在想什么,以为他在生他的气,因为此刻很喜欢然哥儿,所以就能好着脾气去讨饶。秦步川腆着脸,笑嘻嘻的把自己的小圆脸一侧,对着凌熙然的嘴巴,很大方很单纯的道:“那你现在亲我一下,我们就算扯平了。” 凌熙然眼珠子慢慢转到了这小破孩子脸上,那脸圆的很实诚,侧脸白白嫩嫩鼓鼓的,像刚出锅的大白面馒头。虽然他不喜欢吃白面馒头,但这样的白面馒头看着也是十分可爱。 那我就勉为其难的亲他一下好了,凌熙然心中暗想,嘴巴凑了过去,到了秦步川的脸边,突然心中一动,痒得厉害,就张了嘴,在这白白嫩嫩的脸上咬了一口。 “哎呦!”秦步川被吓了一小跳,缩回脑袋,捂着脸,凌熙然咬的有分寸,是轻轻的表达喜爱的一咬,像是大人抱着一个白胖的婴儿看着很喜欢,就会忍不住咬咬他的那种咬法。 “都是口水!”秦步川抹了把脸,怀疑脸上是不是有了牙印,凌熙然面色不改:“才没有口水。” “有的,我都感觉到了,然哥儿,你怎么可以咬人!”秦步川皱起了小眉头,脸上全是疑惑:“你是饿了吗,你要是饿了,我带你去厨房找奶油面包吃吧。” 凌熙然摇摇头:“我不饿。” “那你干嘛咬我?” 凌熙然不知道怎么解释,他想来想去说了实话:“你的脸看起来好像一个大白馒头。” 秦步川嘴巴慢慢张成了一个圆,这个圆保持了一会儿又慢慢地闭了回去,两片嘴巴闭成了一条缝。秦步川抱着饼干盒子转过了身,留给凌熙然一个背影,凌熙然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何意。他也没和同龄的孩子非常亲密的玩过——秦步川算是最亲密的一个了。 “川哥儿?”凌熙然戳了戳秦步川肩头,秦步川纹丝不动。这时奶妈端着糕点饼干糖果进了屋,后面跟了个丫头,手上端着玻璃瓶装得汽水,这汽水还被温热了,奶妈想的很周到,这大冷天的怎么能让孩子喝凉气水呢。 奶妈和丫头送来了汽水零食就下去,把屋里让给两个小少爷,让他们自己玩。 凌熙然见秦步川不理他,就端起一杯插了吸管的汽水喝,一入嘴察觉道味道有些不对,但他在家中这些零食是非常的忌口,上次喝大概是夏天时候,时间算是久远,凌熙然就也拿不准味道哪里不对,只是也想了想,汽水可以温热了喝吗? 想来想去,没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想不出个所以然,凌熙然就小口的啜着喝,味道总归还是新奇,也能喝得下去。他喝着,就见秦步川动了。秦步川动的很别扭,保持着背对着他的方向伸手去拿另一杯汽水,这方向对着桌子——就是横着身子去拿了,看着非常像是只不会转方向的螃蟹,模样很搞笑。 凌熙然看得发笑,心想这个小川弟弟到是很有意思。秦步川把饼干盒子放到了地上,就这样的动作端走了汽水拿了饼干糕点。凌熙然一杯汽水慢慢喝完,耳朵听着小川弟弟咔嚓咔嚓吃东西的声音,两人都一致的伸出手把玻璃瓶放回桌上。 凌熙然这时脑子一动,看着背对着他的秦步川:“小川弟弟——你是在和我闹别扭吗?” 秦步川的身子一僵,僵了一下他快速的转回身,肯正面对着凌熙然了。凌熙然只见小川弟弟眼睛睁圆了看他:“然哥儿,你可真有眼色。” 凌熙然没听出这话的反讽之意,以为秦步川真心实意的夸他,就摆摆手自谦:“哪里哪里,我也只是一般有眼色而已。” 秦步川大眼睛一翻,翻出来一个无师自通的白眼,要知道他从来不会翻白眼的。凌熙然呢,眼睛一般大,是如同他脸上所有的五官个个拿出来单看,并不是顶尖的出色,可组合在他脸上是怎么看怎么好看,所以凌熙然翻白眼能翻得很隐秘。秦步川这一双大眼睛,一翻就很明显,是个好大的眼白。 凌熙然叹口气:“小川弟弟,你翻白眼可真吓人,我看着你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要是晚上翻,肯定能把人吓晕。” 秦步川也很佩服凌熙然:“然哥儿,你不说话看着多让人喜欢,你可千万别说话,你一说话,我就有点想再和你干一架了。” 凌熙然一哽,呵呵一笑,想起秦步川说他那一双手是鸡爪,人像是母鸡成了精,就轻声反击:“彼此彼此,你一说话,我也觉得你很欠打呢。” 二人如此一说,说的彼此爱意全无,睡一觉的情谊、看鸟的情谊全部荡然无存,爱意没了两人开始相看两厌,互相认为对方是个只有脸能看的草包,两人纷纷起身,都不愿与对方再呆在一间屋中了。 “你走吧,我要睡觉了。”秦步川很不委婉的送客,一脸精神的说谎话。 凌熙然也不留恋,弯腰去抱饼干盒,秦步川立马去抢,两人一手执一边,秦步川嚷嚷开:“你要把我的鸟抱去哪?” “你的鸟?”凌熙然扒着饼干盒子不松手,“这不是掏给我的鸟吗,怎么成你的鸟了?” “这——”秦步川一时语塞,初衷确实是给凌熙然淘鸟蛋,可鸟蛋没掏出来,掏出来一只鸟,把鸟送给凌熙然,秦步川就不舍得了。 “我要把丑丑带走。”凌熙然手上动劲儿,秦步川干脆不管初衷,反正初衷要送的是鸟蛋不是鸟。 “你还起上名字了。”秦步川哼了一声,扒着饼干盒子往自己这边拽,“你松手,丑丑是我的!” “你松手!”凌熙然难得对一件非人的小玩意有了爱意,就也不肯放弃,两人这样抢着,外间一阵脚步声夹杂着哭天喊娘的哭声传来。 秦步川和凌熙然耳朵一致的竖了起来,脚步声哭喊声近了,二人是还没见人先听到声,凌熙然听出了是秦家大太太的声,秦步川也听出是大婶婶的声,这声卯足了劲儿吼道:“川哥儿,你出来一下!” 秦步川一哆嗦,凌熙然也被震的一惊,两人手一松,饼干盒子落了地,盒子落到地上翻了个儿,鸟正好好睡着觉,突然天翻地转的摔在地上不说,饼干盒子也压在了它身上,压的此鸟尖着嗓子“啾——”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叫了起来。 第12章 好时光(5) 秦家大太太和二太太进了屋,先见的就是两个男孩弯着腰撅着屁股,凌熙然怪秦步川:“你怎么不拿好饼干盒,丑丑会疼的!” 秦步川掀了盒子捧起鸟,凌熙然端着盒子把棉布棉花塞回盒子里,大太太往前一步,头一伸,哎呦一声,惊讶的让人听着其语气极其欠扁。 大太太尖着嗓子:“这哪来的鸟?长得可真够磕碜人的。” 凌熙然、秦步川齐齐的转过头,两个小男孩也嫌弃这鸟丑,但因为都认为这鸟是自己的,自己嫌弃丑没什么,别人说丑,那就不能忍了。 大太太也只是一说,并不在意两个小男孩盯着她的目光,一扯帕子,二太太揪着自家儿子上了前,大太太也招狗似的,把自己两个儿子招过来。 绍元、绍峰、宝盛三个男孩已经止住了泪,嗓子也都喊哑了,不哭了。秦步川把鸟放回饼干盒子里,凌熙然抱着盒子,和秦步川一起好奇的盯着他们三个男孩看,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大太太看二太太,冷眉冷眼道:“现在到川哥儿这里了,川哥儿没参与他们打架,总不至于说假话,我这就问了,弟妹还有意见没?” 秦家二太太,姓何名晓婉,名字虽婉约人却不婉约,嗓子尖尖,最会给人甩脸子看。大太太冷眉冷眼,她就脸不是脸、眉毛不是眉毛,眼睛斜斜的一撇,嘴巴也撇起来,是快要撇到了一张脸外的撇法。 何晓婉斜着五官尖着声:“川哥儿,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宝盛怎么就和绍元绍峰打一起了,他一个人,怎么会去和两个人打起来,是不是绍元绍峰先动的手?” “嘿——”大太太顿时叉起了腰,指着二太太,两人横眉相对,是个要唇舌大战一番的前兆。 凌熙然嫌吵,秦步川好奇的去看绍元几个人男孩:“这都怎么了,我怎么看你们脸上都有巴掌印?” 绍元几人都很没好气的看着他,绍元道:“你什么时候溜了,不是我说,川哥儿,你就看着我们打架,也不来劝架?” 秦步川一歪脑袋,笑了,笑的天真无邪,指了指抱着饼干盒子的凌熙然:“然哥儿也没劝架啊,溜掉的又不是我一个人,你们怎么不迁怒然哥儿。” 绍元几人一听,又去看凌熙然,凌熙然正低着头看鸟,他们只看到一个眉目如画敛着眉眼的男孩儿,这男孩儿是雪白的脸,如画的眉目,干净的气质,他们一致的纷纷目光回到秦步川脸上,异口同声道:“然哥儿定是被你拐走的,然哥儿可是个好孩子。” 秦步川顿时语塞,没想到他的堂兄弟们竟然对凌熙然如此评价——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 “你们打架,打完了不就没事了,怎么把大人引来了?”凌熙然抱着饼干盒子,想走人,但秦家大太太、二太太和这几个小少爷把路堵得很严实,他就问出了关键问题。 他这一问,三个男孩身后两个女孩也冒了出来,五个孩子互相看,这才你一言我一语的把事情说了个来龙去脉。 秦绍元三人这一架打得,引来他们的妈,可谓是无巧不成书。 三个男孩的妈,在他们打架已经进入了尾声时,或者在他们打架正是高/潮时,两位太太并了两个婆子,从早晨八点开始打牌,一打打到下午两点五十,打得不说昏天暗地,也是屁股在椅子上将近七个小时没动过,连午饭都只是喝了杯茶吃两块面包将就过去。 大概就是因为这七个小时的久坐不动,二太太起了身,好不容易打完一局憋的尿终于可以去放水,一起身走了两步,捂着脑袋身子一晃,就又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大太太捂着嘴笑,起身去看二太太,自己一起身,也是刷白的脸一阵眩晕,这下谁也不笑谁了,喝了点温水穿上大衣,互相搀着去后花园透透风。 这一透风就把秦绍元秦绍峰和秦宝盛三个打架的男孩逮个正着,女孩子们见妈来了,是找到了主心骨,开始一言一语的说对方哥哥坏话。大太太见自己两个儿子头发乱成了个鸟窝,衣服皱成了抹布,脸上还多了几道,就糟心。 二太太三个男孩扫一遍,他家儿子是脸上左眼印着一个小包子般的淤青,右边再添一个,就非常像西南那边运来的动物——黑白熊[1]了。 二太太一寻思,气的发抖,手叉腰,人成了个茶壶,指着大太太:“穆书芹,看看你的两个好儿子把我儿子打得,真是出息了,还会二打一以多欺少了!” 大太太看自己儿子没事,心下就松口气,心想谁叫她会生儿子,但还是面上客气,轻轻巧巧的就想把这事揭过:“这男孩子嘛,玩着玩着打起来也是很常见的,今天打过了睡一觉,明天就还是好哥们了,弟妹,小孩子打架干嘛这么上纲上线呀。” 何晓婉被这话气的一个倒仰,吸了一口天津卫郊区的大凉风,左右看,儿子虽然叫宝盛,但其实并没有唯一的女儿美莉那么娇养,也没有最小的儿子官哥儿是个婴儿模样惹人怜爱。 此刻这宝盛一身灰、稻草头、满脸衰样,看得二太太气头一上,对着自己儿子一个巴掌扇了过去:“你个废物!打不过,你还不会跑吗?没看人家是兄弟俩吗,没看人家是挑着你没兄弟帮衬故意揍你吗!” 秦宝盛被亲妈一巴掌打蒙了一瞬,一瞬过去哇的一声涕泪齐下——他心中实在委屈,觉得自己这一巴掌挨得比窦娥还冤啊。 二太太这话,惹得大太太皱眉,大太太还算明事理,上前拦二太太:“这说是说,弟妹,不能打孩子啊,打坏了怎么办。” 秦绍元秦绍峰两个男孩,刚刚和秦宝盛那一架打得其实是不分上下,并说不上赢,这会儿见秦宝盛哭开了,也不当回事,他们两个今早不愿意写家庭作业,刚挨过巴掌,因此一点不同情秦宝盛。 兄弟两个不仅不同情,还跟着自己妈凑上前,对着秦宝盛做鬼脸,觉得自己这才算是赢了。 大太太一扭头,两个儿子鬼脸入了眼,大太太的明事理也就到了头,二话不说两个儿子各送了一巴掌,打得绍元绍峰齐齐嚎了起来,两个女孩在一旁看得全噤了声,三个哥哥哭得像是老鸹再叫,两位太太打完自己儿子,却都怨怼对方。 最后吵来吵去,从两个女儿得了话,原来最开始还有两个小子也在这里,事件的起因算起来——秦步川约他们来掏鸟蛋。 两位太太是有点埋怨秦步川的,也不算很埋怨,但也动了脑子去想,秦步川怎么溜那么快。 “川哥儿。”大太太严肃了声,“你就把这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吧。” 秦步川仰着脸,一张脸被灰头土脸的秦绍元三人衬托的雪白干净,秦步川眨眨眼,一双眼散发出纯真的光彩来。这个纯真的秦步川笑很无邪的把事件从头到尾说了,凌熙然听着,说的是能称为不偏不倚公正客观的。 大太太和二太太认真听,听完都觉得这起因小的不可说,也都觉得是对方孩子的错。于是两位太太又开始一番指桑骂槐,凌熙然这回抱着饼干盒子硬是挤出了屋,头疼,实在头疼。 这两位太太是属青蛙的吗! 到了晚上,做主子的全部集中在老太太房里吃饭,凌熙然看了一下午鸟,还用手去摸,小鸟的喙叨了叨他的手指,力度轻轻并不疼,叨出了凌熙然一些怜惜。这鸟虽然丑,却是和他一样——和曾经幼小的凌熙然一样病弱。 因此结束了晚饭,凌熙然就匆匆准备回房看他的小鸟。 大太太和二太太在他身后起身回房,这两个牌搭子还是互相不理睬,两家的孩子已经不在意下午的事。吃完了饭就忘了仇恨,更何况也称不上什么仇恨,可碍着自己的妈的臭脸,也都不敢和对方打招呼,只是离开时互相挤眉弄眼的表达了一番自己要和好的心意。 凌熙然回了房,饼干盒子放在床头,他坐在床上抱过来盒子往里瞅,小鸟睡够了啾啾叫起来,他抬头要喊佣人泡小米,一抬头,和一双玻璃珠子的大眼珠子对了个正好。 凌熙然的保持着嘴巴半张的姿态,就着这个姿态——发出了很长的一声“嘶——”声,又打了个嗝,全是被吓得。 秦步川探着脑袋,手指头伸进去逗鸟,鸟把手指头当成了虫去啄,啄的不疼,惹得秦步川觉得好玩不肯离开。 这一玩,玩到了两个男孩统一犯困的时间,他们打了个呵欠,凌熙然脱了袜子,要洗脚刷牙睡觉,秦步川摊开手:“然哥儿,我要回去睡觉了,你把鸟给我吧。” 佣人端了热水进来,凌熙然脚泡到热水里,舒服的吁出一口气,怀里抱着饼干盒子他的鸟,看了秦步川一眼:“我的鸟,干嘛要给你,你要睡觉,就快点回去睡吧。” 秦步川也不生气,只是看着凌熙然:“你不脸红吗,你还说你比我懂事,我都替你害羞。” 秦步川说完,料定了凌熙然是和外表不一样的赖皮孩子,没有对这话的攻击力抱了多大厚望,结果说完,就见凌熙然的面皮慢慢红了起来。凌熙然又是个雪白面皮,这一红简直十分的明显。 第13章 好时光(6) 秦步川可谓是眼睁睁的看着凌熙然的脸皮由白变红的全过程,最后凌熙然的脸红成了一个大红苹果,还是皮薄汁多的优质苹果,秦步川咕咚一声,突然就饿了,突然就很想吃苹果了。 “然哥儿。”秦步川忍着突来的饿意,压着嘴里分泌出的口水,眼中盛满得意洋洋的笑意看着大红苹果脸凌熙然,发觉了凌熙然其实是个薄脸皮的真相,觉得自己这是要赢了—— “你也觉得自己理亏对不对,既然觉得了,就把鸟给我吧!” 凌熙然伸出双手,两只手摸上自己的脸,两边脸蛋热乎乎的发烫,他心下想,这可不好,以后已经要练出一副处惊不变的本领才是。又想,这哪能怪他,他要什么——从来都是别人巴巴的捧着给他,哪里遇到过秦步川这样的,他喜欢这丑小鸟,他只要喜欢了——不就该给他了吗? 这样一想,本来意识到自己抢了人家小孩东西的羞愧,就变成了理直气壮。秦步川就很惊奇的看到凌熙然脸色和变色龙似的,那红彤彤的脸上的红色像是染料,像是红霞,来了又落,凌熙然在张口,就已经落回了那个雪白面皮了。 “川哥儿。”凌熙然开口,这一开口慢条斯理,只听声音就是很有道理的样子,但秦步川听得直翻白眼。 凌熙然道:“是你说的,然哥儿,我给你掏鸟蛋——那掏出来的东西不就是要送给我的吗?” 秦步川这一问题早就脑子里转了一圈,他不带犹豫的回了声:“可掏出来的是鸟蛋吗——这是一只鸟啊!然哥儿,要是鸟蛋我就给你了,可不是鸟蛋啊,你说我这算说话不算话吗?” 凌熙然嘴一撇:“有区别吗,这鸟不就是鸟蛋变得吗。” 秦步川:“啊……”好像有点道理,这鸟是鸟蛋孵出来的呀。 “我——”秦步川张张嘴,闭了闭,凌熙然心中给自己道了声好,觉得他真是太聪明了,觉得秦步川这下可以滚蛋了吧,下一秒,先听声——秦步川嚎了起来,再接着,只见这小男孩地上一躺——就地翻滚起来。 总结一下便是这秦步川在地上便打滚边嚎我的鸟!嚎的凌熙然脑袋疼,开口骂他:“你快给我起来,你叫的跟驴似的,我脑袋都快炸了!” 给凌熙然洗脚的丫头是秦家做工小十年的佣人,对秦步川这一滚一嚎是个见怪不怪的模样,门外又跑进来个婆子,见了也是见怪不怪,弯下身子去拽秦步川,秦步川人小身子灵活,直接滚到了凌熙然床下,接着和驴一样的哭嚎。 婆子也不甘示弱,弯下身去够秦步川,够着够着又一个婆子掀了帘子进了屋,这婆子凌熙然一看,是秦步川的奶妈,奶妈见到了睡觉的点少爷还没回来,就来寻人了。又因为还没进屋,就听到熟悉的哭嚎声,因此一进屋就嚷嚷开:“我的小祖宗诶!你怎么又嚎起来了,你是属马不是属驴的呀!” 凌熙然嘴角一抽,觉得自己和一个老妈子英雄所见略同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秦步川最后被捞出来,滚得一身一脸灰,成了个灰色小驴子,奶妈提着小驴子的后面两条腿要武力把他抱回自己住处。凌熙然抱着饼干盒子,坐在床边冷眼看热闹,一只脚已经出了水被丫头仔细的擦干——因此还是不能动的境况。 结果就被秦步川这小驴子两只手拽住了胳膊,凌熙然被拽的一倒,另一只脚带着水来了个仰天/朝上,踢得丫头一脸水。丫头淡定的抹抹脸,凌熙然被拽的一脸懵逼,饼干盒子随着他的倒下也倒了个方向,鸟跑了出来跳到他脸上,啾的一声扇着两只小肉翅膀蹦跶了起来。 最后奶妈问清了来龙去脉,和秦步川商量了半天,看着凌熙然:“然哥儿,这鸟——” 凌熙然抱着盒子,低头看着又团成一起的鸟,也觉得这事情闹成这样真是不体面,可是他看着这鸟,在这病弱的小鸟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因这奇妙的原因怜惜它的很,所以在体面和怜惜之间,就要弃了体面选择怜惜。 奶妈看出了他的不舍,去看秦步川,秦步川蹲在床角抱着床柱不松手,也是个十分想要这只丑小鸟的样子,奶妈只好劝这灰驴仔:“川哥儿,以前没听你说你喜欢养鸟,明天我们派人给你再捉几只好不好呀?” 秦步川瘪着嘴嚷嚷:“再捉——再捉也不是这只了呀,我只要这只!” 奶妈没招了,又去看看凌熙然,凌熙然半垂着脑袋不吭声,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就是一副画,是怎么看都很招人喜欢招人爱。但她更爱川哥儿,可凌熙然也不是她能左右的——忽略掉凌熙然的美,她是看到凌熙然不同于平常孩子的早熟,这样早熟的孩子她是不觉得自己能三言两语劝得动的。 以及她这个奶妈——归根到底还是个仆人,一个仆人能对少爷做什么。 “我不会把丑丑给你的。”凌熙然抬起了脑袋,看向秦步川,声音平平淡淡,似是没有起伏,“但我可以和你一起养,算是——我们两个的鸟吧。” 秦步川坐在地上抱着床柱,脑袋这次慢了一拍,脑袋一歪,眨眨眼,张了嘴:“嗳?”再眨眨眼松了手跳了起来,蹭的一下跑到凌熙然面前,凌熙然下意识的抱紧了饼干盒子,眼前一黑,侧脸一软,吧唧一声,秦步川收回脑袋和嘴,真诚的夸赞道:“然哥儿,你可真聪明呀!” 凌熙然摸摸侧脸,看看他,轻声道:“然哥儿再告诉你一遍,然哥儿不可以随便被亲。” 秦步川却已经兴奋的哼哼起来,不知道唱的什么,总之凌熙然的话没入耳。 这一晚秦步川又睡在了的凌熙然屋,因为要养鸟,鸟留在凌熙然这里,秦步川就不愿意走了,凌熙然也不介意和他一起睡,因为知道秦步川可以充当暖炉暖手暖脚。 两人睡前,一致的被剥光了衣服摁在了西式的浴缸里洗刷一下,这浴缸秦步川屋里没有,是凌熙然要来秦家前翻整一遍,通水管时专门给装得浴缸。 两个男孩儿跑了澡,凌熙然泡的昏昏欲睡,不稀奇西式的浴缸,秦步川稀奇,自得其乐的玩了会儿水。奶妈估摸着时间进来给他们搓了一通,包上大白毛巾把两个小子抱到了床上,丫头给他们两个擦头发。一切弄得清爽后,饼干盒子放在床头,两个男孩平躺在床上盖了被子,奶妈和佣人这才拉了灯离开屋子。 黑暗持续了一会儿,凌熙然等来秦步川均匀的呼吸声,呼吸声很轻,夜晚却更寂静,很轻的呼吸声也听得很清楚了。凌熙然还是有点不习惯这身边多了个人,正如手脚也还是一如既往的老样子发冷,来了秦家——真是没人记得给他灌汤婆子了。 凌熙然一翻身,长手长脚一伸把睡得和猪一样沉的秦步川扒拉到怀里,这次两个人都干干净净赤/裸/裸的,抱得肉贴肉骨贴骨,抱得凌熙然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的温暖。不出一会儿他也被这温暖,暖了全身,于是缓缓闭上眼在冬季的漫漫长夜中安稳的睡了下去。 这一次睡,再醒时,秦步川觉得睡出了更多的情谊,他一睁眼被人抱在怀里,这对他来说也是个很新奇的感受。 他的耳朵和脸贴在然哥儿单薄的胸膛上,听到了然哥儿咚咚咚的心跳声,心跳的声音不大但是是连续平稳的,让他感受到了他正和一个如他一样鲜活的生命紧紧地挨在一起,秦步川眨眨眼——想起了他的妈。 他的妈和他的爸是两个不提也罢的家伙,这是他的奶奶的原话。 秦步川当然也不会去想他爸妈,但却也记得他小时候是多想妈——或者说不是想他的妈,想的是一个干净温馨的怀抱,他是不得不承认,他一方面很希望自己没爸妈,一方面又希望自己有一个如同宝盛绍元他们那样的妈。 现在他在这样一个干净温暖的怀抱中醒来,不免一时恍惚,伸出手揪了揪这单薄胸膛上的小乳/头,心下想这要是个和大婶婶一样——白面大馒头一样大的奶/子就更好了。 正这样想,手被啪的一下打开,秦步川仰起脑袋,凌熙然低着头一双眼很没感情的冷冷看着他。 秦步川自知为什么被打手,默默把手指头塞进去嘴里含着,嘟囔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大不了你摸回来好了。” 凌熙然一大早被人揪了奶/头,很不爽很气愤,听了罪魁祸首的话就一点不客气的伸手一摸他的小胸膛,摸到了秦步川的小奶/头,二话不说揪了揪,才觉得这是两平了。 两个小孩起床到洗漱吃完饭,听差过来请他们,是老太太想和他们两个玩牌,或者玩五子棋什么的,总之很想这两个小子是,顺便问问昨天的事,老太太也是知道昨天小子们发生了不少事。 秦步川走路蹦蹦哒哒,凌熙然中规中矩的走,秦步川比他快了十来步的距离,已经到了老太太屋前,一个丫头出了屋,见了他就道:“川哥儿,奶奶说你今天不要来了,你——” 话没说完,秦步川两耳不闻喊道“奶奶”已经进了屋,他一进屋,屋里除了他奶奶,就见还有三个人。 这三个人两男一女,其中一个是个十三四岁的俊俏少年郎,挨着老太太坐。剩下的两人,女的穿着摩登时髦,长得是甜美可爱那一类的好看,正懒懒散散的坐在椅子上。 最后那个男的,一身军装,腰间束着武装带裤腿缩在长马靴里,男的站在屋门口,秦步川一进屋喊完声,男的低下头就看到他,眼中是不耐烦和很滔天的暴躁。 秦步川一哽,嗖的转身就跑,刚跑出一步,屁股上就是一重击——他人就飞了出去,脸朝下摔了个大马趴,抬起脸对上凌熙然愕然的眼神,他一撇嘴就嚎了起来。 凌熙然堪堪站在屋子的门槛上,是个进退交界的地方,抬头和一张英俊的脸对上,这人看看他,发现是个漂亮俊秀的男孩,很和蔼的笑了笑,笑完一只脚碾上趴在地上的秦步川小腿,边碾边道:“你嚎什么嚎,老子还没死呢,你见了你老子跑什么,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好像我这当爹的欠了你似的。” 第14章 人间情/事(1) 凌熙然被吓坏了,真的被吓坏了,他活了十一年,见过最严厉的惩罚就是打手板子,他人又是如宝如珠的被养大,谁见到他——这个病弱漂亮的孩子,那是连声儿都要轻上三分。 因此凌熙然见了秦步川被这样又踹又用脚踩得,第一反应便是脸白了两分人后退了两步,要远离这个看起来英俊实则野蛮的男人。 秦步川趴在地上还在嚎,只哭嚎不流泪,嚎的也听不出伤心,说实话——像驴叫,秦老太太是见了这景儿,张大了嘴要呵斥,不妨一口气卡了嗓子眼,先捂着心口咳嗽了起来。 老太太身边的男孩儿便赶紧去拍她的背,探身去给老太太倒热水。坐那里的摩登女郎,手上带着镶了珍珠的白手套,头发从耳朵往下是烫了小卷,这小卷让她看起来有些像狮子狗,但耐不住此女郎穿着摩登脸好看,因此这些小卷把她的脸反而衬得更加娇小。 女郎不脱手套,只是羊毛大衣搭在膝头,带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掩住嘴,眼睛笑成了两个弯儿。看着男人打秦步川这个小男孩,很幸灾乐祸的开了口:“使劲打啊,打死了也是你的崽,要我说,死了才好,畜生的崽是小畜生——小畜生就该被人宰了才是。” 她这话一落,老太太已经被灌了一口热茶,老太太也听见了这话,却先顾不得说这看热闹说风凉话的女郎,她快速的跳下床,三两步走到那军装男人身前,照着这男人就是一锤。 锤完弯腰去捞秦步川,男人赶紧抬了脚,喊了声“妈”,又道:“你看他,有个儿子样吗,有看到爹就跑的吗,有这样当儿子的吗!” 秦步川被奶奶捞到了怀里,就伸出小胳膊小手紧紧抱住奶奶,老太太心疼的搂着他上了炕,又看看凌熙然,凌熙然白着脸,这时女郎的目光也注意到凌熙然身上。 女郎名字唤作常丽人,人如其名是个丽人,是个绝对能称得上美丽的女郎。常丽人和秦步川和这军装男人也很有关系,军装男人是她丈夫,秦步川是她儿子,但这两个人她都不爱,所以秦步川长得可爱她看着也是毫无感情。 但常丽人并非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她看到凌熙然,就先睁大了眼,发现这真是个少见的漂亮男孩,雪白的脸上眉目漆黑,虽然人看着有些羸弱,可整个人都像是水墨画一般的写意,可真是惹人喜欢。 女郎便是心中一动,柔声道:“乖乖,吓着你了吧。”转头皱眉,对着那军装男人呵斥:“秦怀忠,你看你把人孩子吓得。” 秦怀忠,秦步川他爸,离凌熙然就两步的距离,低下头看凌熙然眼中明显惶惶的神色,于是一张脸就温柔了三分。 虽然很想揍常丽人,被常丽人整的很暴躁,可是看着凌熙然这个漂亮孩子,心中不由自主的就软了三分,张嘴声音是个正常的和蔼温柔,甚至伸出手摸了摸凌熙然的头,眼中是真心的自责:“乖乖,你是哪家的孩子,刚刚吓着你了吗?” 凌熙然仍然心有余悸,没有见过这么野蛮的人,他打秦步川那两下,太狠了,看得凌熙然心打颤,凌熙然抿了下嘴,张了张嘴,最后服从了自己的心意,转身跑了。 他一跑,常丽人就觉得可惜,是想把这孩子拉到跟前看看,顺便再摸出点小东西送他。秦怀忠也感叹两声他是不是吓着孩子了,一转身,和常丽人面面相觑,两人顿时又变成横眉冷眼的样子。 常丽人一双修过的秀气眉毛一挑,冷笑一声:“难得今天咱们一家子——聚齐了,那就给老太太说了吧,我们今天是来给您——”常丽人转头看向老太太:“给您说一声,我是来离婚的。” 老太太搂着秦步川,秦步川头埋在奶奶的胸里,悄悄露出一点眼睛。他左边的小少年低着头,余光不看秦怀忠不看常丽人,悄悄看秦步川,看着他两只小小的胖胖的手,这小少年的手动了下,想拉他的手,想得很,可还是咬了下唇忍住了。 老太太是烦透了这一对儿——也不能说是一对儿了,这一对儿夫妻——已经把对方活成了自己恨不能吸其血啖其肉的仇人。离婚——这个在现在人看来大逆不道的事情,老太太觉得与其两人不是秦怀忠哪天真把常丽人毙了,就是常丽人把秦怀忠给捅死了,还不如离婚吧。 从此天南地北各自飞,大家老死不相往来——总比这样仇恨着到死强吧,总归不是一路的人,不该走一路嘛! “离吧。”老太太也冷笑,伸出手抚了抚秦步川的背,也不替秦步川伤心,因为她知道秦步川是对父母没有任何感情的。 老太太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男孩儿却抬了头,开了口。这男孩的一张脸,长得很俊秀,细看和老太太有几分像,他看看秦怀忠,喊了声“爸”。 秦怀忠走上前,把这十四岁的男孩抱了起来,拍拍他的背,男孩儿倚在爸的肩头,又去看常丽人,这回是想哭了,颤颤的喊道:“妈——” 常丽人一副刀枪不入,好似就地要掐死秦怀忠的脸就变了。 她的眼一眨,一行眼泪落了出来,她赶紧拿出手绢摁了摁眼睛,开口是真的伤心,她伤着心充满了母亲对孩子的爱,对这男孩儿恋恋不舍的喊道:“小轩,哎哟——我的轩哥儿呀,我一走,你可怎么办呀!” 秦怀忠抱着儿子,脸贴了贴儿子的脸,开口是不阴不阳的声音,但并不像刚刚那么暴躁了,因为顾忌着儿子。 他看着常丽人,冷笑一声:“轩哥儿是我的儿子,他以后怎么办——我这个做老子的自然会把我的东西都留给他,你瞎操什么心。” 常丽人并不理会秦怀忠的话,一心扑在了儿子身上,突然看向老太太,眼中又要落泪:“老太太,让我把轩哥儿带走吧,轩哥儿还这么小,没了妈,以后谁照顾他呀!” 老太太抱着秦步川,摸了摸秦步川的脸,没有眼泪,秦步川露出一只眼,看他的哥哥像是个大宝贝儿一样被爸妈争抢,心中没有羡慕没有嫉妒,没有伤心没有委屈。只是想,哎呀,早知道刚刚和然哥儿一起跑出去了,他想去看丑丑了,看鸟——可比看他爸妈有意思的多。 老太太却是生气了,每次看着她儿子她儿媳,就觉得人这种东西——真是时时刻刻能刷新人的下限,她一时气急,就道:“混账!轩哥儿轩哥儿,你们两个还记得自己还有个小儿子吗!” 说完,老太太就知道白说——这对儿夫妻有多疼爱自己的长子,就有多不待见自己的小儿子。他们的小儿子对他们多么没有感情,正如他们对小儿子也没有感情。 人一但对另一个人没有了感情,心就能像是石头一样冷硬,一块石头能指望它会愧疚吗?那定是不会的呀。 果然,秦怀忠和常丽人听了老太太的话,连眼神都没有分给秦步川一眼,好像秦步川只是路边的一根草,人也许还会对路边盛开的花多看两眼,可谁会去看一根草。草,只是被人踩踏碾压的存在而已。 秦步川——可怜的秦小草心中,不知道离婚具体是什么玩意儿,但隐约知道应该是个让他爸妈从此没有关系的玩意儿。 不过他本来就不跟爸妈,跟的奶奶,所以记住了离婚这个词,就把要离婚的爸妈忘到脑后,人现在只想跑出这屋。但怕跑得过程中又要挨打,这是他曾经被打的经验。 他有时只是自己安安静静的走路,他爸就会飞来一脚把他踹飞,所以秦步川现在呆在奶奶怀抱中——呆在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也是他最爱的人的怀中,这是他的避风港,他人生感受到的第一份真挚的爱意所在之处。 秦怀忠眼中没有小儿子,对自己妈的话也不放在心上,转眼对着常丽人争夺起大儿子的抚养权,两人唇枪舌战一番,最后柔和了声音去问秦步轩。 常丽人满眼的爱意:“小轩,我的宝贝儿,和妈妈一起去英国吧。” 秦怀忠抱着儿子,鼻子拱了拱他的肩窝,男人温柔了起来:“儿子,爸爸拼下来的一切都是留给你的,爸爸爱你呀。” 秦步轩趴在他爸爸的肩上,一双拳头握紧了,恍惚了半晌,埋下了脑袋,声音是难过的,也是松了一口气,秦步轩道:“对不起,妈妈。” 常丽人一行眼泪就落了下来,她捂着嘴哭的悲痛,下周她就要去英国了,从此大概是再也不会回来,而她是多么的爱自己的这个孩子。 秦怀忠,听到儿子的话,脸上喜不自禁的露出一个笑,但见常丽人哭的伤心,难过的一张脸花了妆,突然想起曾经他们年轻时面庞。 他们抱着年幼的轩哥儿走在花园里,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眼中是真诚纯粹的喜欢——于是秦怀忠叹了口气,叹过气语气好了些,对还没变成前妻的妻子道:“丽人,你既然舍不得孩子,那就不要走了,你——留下吧。” 常丽人一双眼看向秦怀忠,秦怀忠透过她一双泪眼看到了蚀骨般的冷漠,少年时的相恋情景霎时间荡然无存,他给这女人身上留下的伤,和这女人半夜拿刀捅了他一下的往事压过了年少的爱恋,他和这个女人再美好的回忆——也抵不过给对方彼此的伤害了。 这婚,还是要离。 第15章 人间情/事(2) 秦怀忠这样想,就心想古人言女人如蛇蝎,尤其是蛇蝎美人,这话果真不是白说,他惦记着曾经的情分有什么用,常丽人这个丽人可是对他一点情分也没有了。 “离婚。”秦怀忠沉了声音,看着常丽人,“你要是想带走一个孩子,那就——”秦怀忠目光落到老太太怀里的秦步川身上,他连名字都不提,只是手一指:“那就把这小畜生带走吧。” 常丽人抹着眼泪,这才目光第一次分给小儿子身上,她看看秦步川,秦步川露出的那只眼睛却不看她。她发现这小鬼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发现这小鬼还是那个老样子——眼睛像她鼻子像秦怀忠,并不像轩哥儿是个父母都不像随了祖母的模样。 诚然,秦步川像她的眼睛这一点她是一点不讨厌的,可秦步川的鼻子却是让她十分厌恶了。 常丽人帕子一擦鼻涕,嘴角吊出一个不屑的笑,人也头一转,似乎秦步川是个非常让人不屑的小玩意儿,是完全不值得她去看一眼的东西。 秦怀忠就不用听她回答了,这女人的态度真是可恶,秦怀忠一阵心寒:“这也是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常丽人瞥他一眼,呵了声,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似笑非笑的看着秦怀忠:“哟,能从你嘴里听到这话到是很稀奇,这不也是你的崽儿吗——你不是要打死他吗,怎么这到起了慈父心肠?” “搞笑。”常丽人摇摇头,哈哈笑了起来,是真的好像看到听到了什么很可笑的事情,她摇着脑袋笑道重复道:“真是搞笑呀!” 秦怀忠慈父心肠自是没有起,只是发现女人冷硬起心肠原来如此可怖。所以原本觉得离婚是件很让人笑话他的事情,现在却觉得常丽人这个女人更可怕。 左右掂量,想起五年前被捅了一刀的往事,那一刀没捅到要害,但谁能保证五年过去他们继续住在一个屋檐下——常丽人再来一刀,兴许他就要上西天啦。 “离婚。”秦怀忠抱着儿子秦步轩,肯定了常丽人的想法,“我等会儿就让秘书起草声明,明天就能见报,你——就赶紧滚吧。” 常丽人却还有话,手一伸:“你叫我滚,可以呀,赡养费还请秦先生一次结清吧。” 秦怀忠瞪大了眼睛,左手一拍自己右边肋骨:“赡养费?你他娘的还敢和我提赡养费,你当年捅老子一刀,要不是看在轩哥儿的面上,老子没毙了你就是手下留情了。” 常丽人白手套套着的手,一根指头竖了起来,指指秦步轩,指头转了个方向,又指向了秦步川,也就是指向了老太太。 老太太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常丽人垂下了眼皮,声音坚定:“一个孩子三十万,我给你生了两个孩子那就是六十万,六十万一次结清——我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秦怀忠:“放你娘的屁——” “六十万,我给你。” 秦怀忠一句话骂了一半,一致的和常丽人把目光转到了说话人身上。老太太看着他们两人,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嫌恶,看着这两个大难没来临已经要各自飞的夫妻身上。 老太太嘴角动了动,脸上显出了说一不二的威严来:“我给你六十万,算是这些年来至少你照顾好轩哥儿的功劳上。” “丽梅。”老太太不容儿子和儿媳打断,喊进来了自己的身边人,张丽梅张婆子进了屋,老太太对她道:“拿着我的私章去账上支六十万给三太太——不了,已经不是三太太了,给常丽人小姐。” 常丽人的眼缓缓睁大,睁成了一个圆,圆到了极致又轻轻阖上,她起了身,套上外衣,张婆看着她,估摸着开了口:“三太、常小姐,跟我一起去?” “怪闷得慌。”常丽人这样说,好像她现在不想呆在这个屋里,真的是因为闷得厉害。她看看秦怀忠,秦怀忠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秦怀忠怀里抱得她儿子秦步轩,秦步轩脸埋在肩膀上,脸不看她。 她转过脸看看老太太,扯出了个笑,是个有些真心的笑,有了这六十万,她就算是从此有了保障在身,下半生是不用愁了。 张婆转身掀了帘子,微微躬身:“请吧,常小姐。” “走吧。”常丽人离了屋,帘子落之前还是没忍住回了下头看了看儿子,儿子依旧是只有个背影。她在帘落之前,还是只看到秦怀忠看着她离去的脸,很好,是和她一样已经对彼此再也没有感情的脸。 常丽人这一走,秦怀忠和自己妈呆在一间屋也是说不出的不自在,就抱着儿子秦步轩囫囵了几句话匆匆告辞。不是离开老宅回城,离婚声明拟好还要让常丽人签了名摁了手印才行。他便准备先抱着儿子溜达溜达。 秦步轩十四了,是个少年,被爹在屋里抱着已经是不好意思,挣扎着跳了怀抱要自己走,秦怀忠对这个儿子是一万个喜爱,这是他的人生、他死后血脉的延续,抱着又怎么了,这可是他的宝贝儿子。 秦步轩被爹牵着手,离开前礼礼貌貌的给奶奶告辞:“奶奶,那我和爸爸去外面转转。” 他说着,因为对着奶奶也就对着了弟弟秦步川,秦步川这会儿两只眼都露了出来,但是不敢看秦怀忠的方向,听见哥哥的声音,也好像只是听到个大街上毫不认识的擦肩而过的人的声音。秦步轩看出来了,看得心中千滋百味,不知道是个什么味道,总归是有点不好受。 “去吧。”老太太对秦步轩没意见,在他看来摊上这对儿爹妈,秦步轩也倒霉,但强在秦步轩不需要他的庇护,也不缺少她的关爱。 老太太摆摆手,抱着她的川哥儿,“你们赶紧走吧,我也清静清静。” 秦步轩和他爹这就彻底告完辞走人了,秦步川知道人转身走了,一扭身子面朝了外,看到他爸伸出手去拉哥哥的手。哥哥大概觉得丢脸,很纠结的去躲,秦步川看着,等人走的看不见了,就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觉得爸爸和哥哥很搞笑。 中午吃饭时,秦家一家人聚了齐,亮堂堂的大厅摆了大圆桌,一桌大鱼大肉很热闹还上了酒,老太太破罐子破摔,给秦怀忠、常丽人办散伙饭。 一桌上,凡是在秦家老宅的秦家主子都上了桌,就连二太太的小儿子官哥儿也被奶妈抱着坐在了二太太身边。 老太太举了举酒杯,想给事情画一个圆满的结局,她先对着秦怀忠:“怀忠。” 秦怀忠端起酒:“妈!” “你和丽人是自由恋爱,是你看上了她,她也看上了你,你们开端是真的好。”老太太杯子转向常丽人:“开端虽好,结局这是要劳燕分飞,现在你们婚还没离,我就还自称一句妈,丽人——” 常丽人端了酒站起来,六十万的支票已经进了口袋,她笑了笑看着老太太,一半假意一半真情喊了:“妈。” “妈和你们吃最后一顿饭,祝你们以后各自仍然有各自的大好前程。” 秦怀忠和常丽人这次回答是没商量的一致:“谢谢妈!” 圆桌上,其余人,凌熙然看得开了眼界,因为书和报纸待他识字后,他一直有读,他也是个很能称得上博学的小男孩,但也被这离婚吃的散伙饭惊呆了,暗想真是世界之大,什么鸟都有呀。 大太太和二太太已经脑袋凑了一起小声嘟囔,觉得三房可谓是丢人现眼的典范,更是觉得老太太是驴踢了脑袋,竟然允许常丽人离婚。 其余小的孩子们什么都不懂,等老太太落了座,老太太落了筷子,第一筷给秦步川夹了个鸡腿,他们也就纷纷拿起筷子开始吃起来了。 秦步川坐在奶奶左侧,这是他惯坐的位置,奶奶真心疼他,吃饭是要给他夹菜的。所以秦步川左侧坐的哥哥,哥哥左侧坐的妈妈,妈妈前前后后给哥哥夹菜,本来应该映衬他是个妈只疼长子不疼幺儿的小可怜,因为有了奶奶,小可怜也就不显得很可怜了。 秦步川虽然有奶奶夹菜,但是自己也会用筷子夹肉吃,他吃了会儿,奶奶去了厕所,他开始自己夹菜吃。 吃着吃着突然突发奇想换了左手用筷子。刚左手上了手,筷子不受控制的东倒西歪,秦步川就听“哎呦”一声,他一侧头,只见哥哥捂着右眼吸了口气,秦步川筷子一丢,脸凑过去:“你——” 你个什么,就没人知道了,秦步川话就说了这么一个字,脱了白手套上桌吃饭的常丽人,一只手快速的揽过儿子,一只手已经非常干脆利落且毫无预兆很响亮的“啪”的一声——打到了秦步川脸上。其响亮是整个桌上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响亮,霎时整个桌都静了一瞬。 秦步川平时机灵的要命,最会撒腿跑和不落泪干嚎,这一巴掌却来的突然,把他一时打懵了,呆愣愣的张着嘴巴睁圆眼,像是被打成了个小傻子。 那边,大太太就见老三秦怀忠起了身快步朝秦步川走过去,大太太便道:“三弟妹,不是我说,你怎么能随便打人!”伴着这声刚落,二太太叫了起来:“三弟——你要干什么!” 傻掉的秦步川顿时一激灵,回了神,可激灵的还是晚了一步,人已经被他爸一脚踢了出去。 这一次落地是真真的疼,疼的他一时竟然没有立即爬起来,他就浑身打起了颤,告诉自己快起来,快跑,不跑被打死了怎么办! 幸运的是秦怀忠踢飞了他,就轩哥儿、小轩的弯下身去看他的宝贝大儿子,这给了秦步川缓息的时间。他撑住一口气,在常丽人和秦怀忠的混合双打到来之前,终于手一撑,顾不上腰上的疼,刺溜一下跑出了屋,跑得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第16章 人间情/事(3) 秦步川一跑,秦怀忠和常丽人又忙着关心秦步轩,秦步轩松开手,原来没戳到眼睛里而是戳到的眼睛下面。秦怀忠和常丽人仔细的盯着儿子那眼下看,确定连个油皮都没破,只是那小片肌肤像是被不重不轻的掐了一下的“发红”程度,这才松了口气。 二太太一皱眉,屁股离了点椅子,胳膊就被大太太拉住,大太太把她拉了回来,一桌人静了一瞬,小的孩子们就又开始嘻嘻哈哈的吃起来,他们有的就没有看全刚刚那一幕。 刚刚那幕,当事人也许觉得时间并不短,但其实旁人看,常丽人和秦怀忠动作都很快。秦步川这个孩子爬起来后跑得更快,孩子们又是都见惯他平常撒野的跑,所以没看全的孩子们又吵吵嚷嚷的吃开了。 看全的孩子则心有余悸,有的心中想幸好自己爸妈不这样。也有大的孩子可怜秦步川,但自己身边坐着弟弟妹妹,就转身照看自己弟妹了。 总之,是没有人有那个闲心去管秦步川的。 凌熙然坐在大太太左侧,二太太坐在大太太右侧,大太太的三个孩子年龄都是能管住自己吃喝拉撒的年龄,所以大太太并不和自己三个崽一起坐。 大太太拉住了二太太,脑袋就凑过去:“弟妹,你这是要去干啥?” 二太太的小儿子官哥儿还是个婴儿,她人就母姓比大太太更多更浓重,虽然和秦步川这个孩子也不熟,但却看不得他这么一个九岁的小男孩儿被如此对待。 “三弟三弟妹他们两个——”二太太琢磨着词,难听话肚子里一箩筐,可身在大家庭中还是知道话不能说难听。 于是她简直是违心的委婉说道,“打孩子,扇一巴掌,注意着手劲儿也就还好,可哪有三弟三弟妹这样的打法,也不怕把孩子打坏了吗。” 大太太捂着嘴,捂着嘴却不是掩着声音,是掩着脸上不屑的表情。 大太太之所以是大太太,除了是因为嫁给了秦家老大,进门也是比二太太早了几年,早到那时候秦步川还没跟着老太太,还是跟着自己爸妈的时候,她进了门,算是看到了这孩子在来到老太太这里前——那悲惨童年的一个尾巴。 “你呀,这点打,我说句实话,对川哥儿来说,应该是没什么事的。”大太太这样说,带出了两分同情心,“这孩子跟着他爸妈的时候你是没有见过,你进门的晚,但也知道川哥儿五岁的时候丢过一段时间的事吧——你以为川哥儿是被拐子拐了吗?是这孩子被打怕了,自己跑啦。” 大太太话出,二太太因为算是听明白了,明白了脸上就是没表情了一瞬,因为真不知道做什么表情。不过也只是一瞬,一瞬落下,她睁大了眼,抿起了嘴鼓起了腮帮子,活生生的把自己做出了个鼓眼睛的青蛙模样。 凌熙然也侧着头,好奇的去听大太太的话,这话一出他这个小男孩也惊奇,却比二太太看着沉着,心里也是惊奇可脸上半点不显,是个依旧眉目安静的老样子。 因为凌熙然保持住了足够的沉稳足够的无声无息,大太太就没发现有一个外人听了她的话。 大太太看着二太太,看她惊奇的样子,自己就有点洋洋得意起来,感觉出了自己长房长媳的地位——比老二知道的东西多,这就足够满足她一点虚荣心了。 大太太这点虚荣心供起来的兴致,导致她就管不住了嘴,反正也不是她家出的丑,她就一边唏嘘一边兴致勃勃的给二太太八卦起来点——三房那还算不得陈年往事的往事。 “你有机会,可以去看看,川哥儿背上应该留了不少鞭痕——老三太狠,那年是真的要把这孩子打死。”大太太帕子掩住嘴,说道这里“啧”了一声,啧完继续说,这回说的语气是感叹:“可是这也不能全怪三弟——毕竟那时候三弟妹也是个混账,故意说川哥儿不是他儿子,这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戴了绿帽子不说,还给人家养儿子,更何况三弟是当兵的,暴脾气上来,好险要把三弟妹给毙了——” 一个“毙了”,凌熙然沉静的脸上,他那一双眼这时才讶异的睁大了点,因为他已经对“死”这件事有一点朦朦胧胧的感悟,知道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二太太呢,更是比凌熙然更知道“毙了”的含义,她直接嘴唇刚吓得开了点缝,就很自觉的手快速拿着帕子——把帕子塞进了自己嘴里,堵住了自己一声堪堪要出了口的惊叫。 大太太呢,“毙了”二字没经脑子——一时八卦说上瘾了,这二字没过脑子的出了口,也反应过来这往事是差点牵扯了两条人命。她在饭桌上桌这般说出来,地点是相当的不合适。 大太太于是手一拨,拨开跑到耳朵前的卷发,眼珠子一扫,因为秦步川跑了,秦怀忠和常丽人也不打孩子了,轩哥儿——轩哥儿看起来也是没事的,桌子上早就恢复了平静,大家各自吃各自的,除了她和老二在这里八卦,是没人在意三房那点事了。 “晓婉。”大太太嘀嘀咕咕的喊了声二太太名字,以示亲热,一场三房的往事把她和二太太昨天打孩子的间隙给修复了回来,两人又是个亲亲密密的好妯娌了,“下午打牌,我再给你细说三房那两口子的事。” 二太太帕子从嘴里扯了出来,改成捂着半张脸,和大太太像是两个交换机密的特务。她看看大太太点点头,大太太看看她,一切尽在不言中,两人相视一笑,端正了坐姿拿起筷子继续吃饭了。 凌熙然早在两位秦家太太端正坐姿前,就已经把脸正了回来,不经意的听了这么一出很有“往事”在里面的往事,他现在是觉得见人家离婚吃散伙饭都不是稀罕事了,同时也觉得,这一对儿离婚离得是件能称得上正确的事情了。 但这顿饭最后还是没吃成个平静结局,老太太上了厕所回来,一回来,就见秦步轩左边是他妈右边是他爸,而秦步川却已经不在了桌上,老太太再去看厅里,就确定川哥儿已经不在这屋了。 老太太脸一沉,心也沉,沉的是脾气压成了个即将爆发的活火山,是爆发前压抑着的沉默。老太太带着这样的沉默,沉着脸与声,一步一步走到了秦怀忠身边——也就是自己的座位上。 秦怀忠见妈回来了,他虽打孩子,自己却是个孝子,对自己妈也许说不上特别亲,但绝对敬重爱护,是绝对拥护华夏千年传承的孝道。 “怀忠。”老太太不坐,看着他喊了声。 秦怀忠就殷殷的拉了椅子:“妈,您坐,我给您夹菜吃。” 老太太一只手摸上了桌上的一只瓷碗,碗里有半盏汤,是人喝了一半人就走了样子,而这碗汤的主人正是秦步川。 老太太摸着这只碗,心里是气愤,开口自己却笑了,笑的沉郁:“怀忠,川哥儿呢?” 秦怀忠是真的不把秦步川当个东西看,没有感情,真没有感情,他自己也知道,当年自己亲手把那点感情打的灰飞烟灭的不剩一丝一毫。并且午夜寂静之时,自己梦到自己当年那打法,就已然心惊出了一身汗。 自认为自己如果被这样的打——就算是自己亲老子,他也是要把对方视为仇人,哪种仇人——恨入骨子的仇人! 第17章 人间情/事(4) 老太太见秦怀忠不吭声,慢慢端起了碗,她去看秦怀忠身后的秦步轩,声音是慈爱的:“轩哥儿,你弟弟呢?” 秦步轩目光越过爸爸,眼睛看着奶奶,嗫嚅了两声。秦怀忠和常丽人听到老太太问秦步轩,就浑不在意,因为秦步轩对这个弟弟向来是个视为空气的存在。 秦步轩嗫嚅了两声,老太太看着他,似乎有些失望,觉得川哥儿和父母不仅没缘分,连和自己的亲哥哥也是没缘分。 这时秦步轩张了嘴,声音有些打颤,好像是不熟练,但是说的清清楚楚,是向奶奶告状了,“妈妈打了弟弟一巴掌,爸爸踹了弟弟一脚,弟弟就跑了!” 秦怀忠耳中这话将将听了个尾音,眼前一花,额上一痛,大太太二太太纷纷看呆了眼,一桌的孩子也目光齐齐看向三叔。就见老太太连汤带盏的把那孩子巴掌大的瓷碗,砸在了他们三叔头上。 瓷碗啪嗒落了地,碎成了好几瓣,碗里的汤顺着三叔被砸傻的脸往下落,三叔却不敢还手,只好自己扯袖子擦脸并且站起来躲自己的妈。 嘴里讨饶:“妈诶,你一把年龄了,别生气,别生气——那小崽子绝对没事,你不知道,那小畜生跑得叫一个顺溜!” 老太太往前走了两步,秦步轩的脸一下子贴到了奶奶怀里,秦步轩身后他妈常丽人哈哈笑起来,笑的花枝乱颤:“打得真是好,老太太,要我说,你早就应该在你这儿子刚出生就掐死他才——” 才字后面没了音,才字后面是“啪”的一记响亮耳光,常丽人捂着脸站了起来,这回不说风凉话了。 因为不觉得自己欠秦家,只觉得秦家欠她,那秦老太太也欠她,秦老太太打她,她可不能忍。 常丽人向前两步,伸出了爪子尖叫出了声:“你敢打我!你儿子打我!你也打我!当我就这么好欺负吗!” 常丽人这样喊,以身作则的表示自己不好欺负,二话不说向前的爪子要去抓老太太,秦怀忠这就赶紧了跑了回来拦她。 大太太二太太见常丽人要对老太太动手,坐不住了也前去支援,只是不用支援,就见常丽人和秦怀忠已经打了起来。 两位太太见常丽人三时半会儿也抽不出身去找老太太了,就放下了心,叫了婆子进来带孩子出去,又叫了男性/佣人进来把常丽人秦怀忠给拽开。 分开两人的过程中,她们就站在一旁观战,战况结局常丽人被秦怀忠踹到了地上,秦怀忠被常丽人抓了桌上不知什么瓷盘子还是汤碗狠狠砸了头,流了一脸的热血。打到最后两人是不分上下的狼狈,老太太狠狠喘了几口气,看着这一对儿仇人,转身去找她的川哥儿了。 凌熙然在秦步川爸妈开战时,就被婆子带离了战场,他回了自己的屋,腔子里的心脏咚咚咚的跳,跳个不停。那两个人打架,没打到他身上,他也知道绝对不会打到自己身上,可就是觉得心慌的厉害。 慌着慌着他想到了秦步川,就想这孩子平常总是没心没肺的傻乐样子,还真不看出来小时候的经历这么悲惨。又想秦步川跑得这么快,是不是从小被爸妈打得,才练出来这么一副飞毛腿。 他这样一想,就联想到了一幅场景,秦步川爸妈一个伸手一个伸腿,秦步川这小男孩就“噌——”的一下跑了个没影。 这场景有点可乐,凌熙然忍不住想咧嘴笑笑,但嘴角的弧度刚起了一点,又落了下去,他在可笑中又品出了一股子无处可说的悲伤。 凌熙然捂着胸口,不知道悲伤什么,但是想到了今年九月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病床上的他,整个人身子是沉的,沉的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眼睛是模糊的,模糊的只能看到一片光影,却看不清光影后面的人和物。 但就是这样糟糕的身体,耳朵和脑子却是清醒的。 耳朵很清楚的听到医生叹气的声音,医生走出病房的脚步声,然后听到更多的脚步声进了病房,然后很清楚的听到奶奶和婶婶们的哭声。 耳朵听得这般清楚,脑子也开始很分明的去想,奶奶婶婶们为什么哭,为什么哭的这么悲痛? 想来想去,凌熙然得出了结论——他是要死了吗? 除了死,确是想不出来奶奶婶婶们为什么如此伤心的哭,哭的让他这个天生冷心冷肺的孩子也感同身受。 让他知道死不仅是书上单纯的释义,那释义让他感觉出了死是一件可怕可怖的事情。 奶奶和婶婶们的哭泣,却让他知道,比起可怕与可怖,原来死——更是一件让人悲伤的事情。 秦家大太太说,那年是真的要把这孩子打死,这孩子不用说就知道指的是秦步川。凌熙然若有所思,心想原来这个秦步川,和他一样是个经历过“差点死掉”的孩子。 他们都在没来得及长大的时候,因为不同原因差点走上同样的路——夭折。 夭折,又不过是死的另一种称呼,死这件事让他明白了悲伤这种心情,不仅亲人悲伤,要死的人也很悲伤。 凌熙然张开了嘴,知道了自己当年想到自己“要死了”时,脑子中什么都没了,一片白茫茫——这片白茫茫就是悲伤。 他坐在床边,很悲伤的叹了口气,叹完气把床头的饼干盒子抱进了怀里。他低下头,只见他和秦步川共有的小鸟丑丑翻着肚躺在盒子底部。 凌熙然察觉到了不对,伸出手去碰丑小鸟,小鸟的身体是僵硬没有温度的,凌熙然茫然的抬起了脑袋,知道小鸟是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死了,今天早上还好好的。 于是脑子乱糟糟起来,他躺在医院的景象,秦步川爸妈打架的景象,秦步川挨打的模样,丑小鸟死掉的模样——所有的影像混成了一团,最后组合成了一个脑袋是秦步川身子是鸟的怪东西,怪东西翻着肚子,僵硬着身体躺在床上不动,是死了。 凌熙然一眨眼,被想象中的影像击溃了心灵,不是害怕,而是心灵再次感受到了莫大的悲伤。 他呆愣愣的悲伤了一会儿,突然起了身,紧紧地抱起饼干盒子快速的跑出了屋。 第18章 人间情/事(5) 凌熙然抱着饼干盒子出了屋,出了屋一路跑到了院子口,正碰上保平保安两个半大小子捧着烤红薯回来。 这两个小子是凌熙然奶奶专门在凌家挑的伶俐小子,本来要跟着凌熙然一起来秦家的,还有个从小照顾他的丫头。结果丫头和从小指婚的小子还没结婚,就怀上了崽,这下子丫头就匆匆告假回家结婚生孩子去了。 保平保安捧着烤红薯,这么猛地一撞见自家少爷,两个小子面上笑着问:“少爷,您要去哪儿啊?”心里则暗自打鼓,心想这是偷懒被撞个现行啊。 所幸凌熙然是个小男孩,没想到这两个正当差的小子怎么捧着红薯从外面回来了。他只是被这么一喊,站在院子门槛边,人不动了,低头看看鸟尸体,抬头看看院子外,心想,我要去哪——我要去找川哥儿呀。 可是川哥儿在哪? 凌熙然迷茫了,迷茫的脸上看不出迷茫,脸上是个安静内敛的老样子,他去看保平保安,就问:“你们知道秦步川在哪吗?” 保平保安两个人互相对视一下,是从脸到心都显出一股迷惑,凌熙然就知道问错了人。他于是脸上这才显出了点气愤,盯着这二人,看到他们两个一人揣着一个红薯,于是板着脸批评道:“吃吃吃,你们两个除了吃还会什么!” 这样说,又察觉到身体发冷,他便改成一手抱着饼干盒,一手搓胳膊,同时意识到他这一出来——连大衣都忘了穿。 保平见了,就很机灵的往屋里跑,边跑边喊:“少爷,我给您把外套拿过来。” 保安捧起红薯,既是客气也是谄媚:“少爷,您吃红薯不,热乎的,还没凉呢!” 凌熙然对红薯不感兴趣,连再撇一眼保安的想法都没有,抬脚就走,走了两步一扭身,轻声的说:“红薯给我吧。” 保平拎着大衣再出来,凌熙然已经没了影,问保安,保安搓着手指头说走了,还把他的红薯给顺走了,他以为凌熙然不会要的,只是客气一下呀! 凌熙然把红薯揣进了衬衫里,衬衫里面还有件背心,红薯是一般的热,不烫手是个正好的暖烘烘,他就当成汤婆子使。 因此等他进了秦步川屋里,一路上走过的佣人,就只见个漂亮小男孩双手抱着个饼干盒,饼干盒下是他的肚子。小男孩是身姿纤细四肢修长的,可他的肚子却鼓了个小包,让人看着,既像是怀了胎也像是因为贪吃结果吃出了个小肚腩。 凌熙然这副样子,他好体面,但这会儿却是没察觉出自己是多么的不体面。进了秦步川卧室,见到老太太正拱着手对着衣柜,还很客气很礼貌的给老太太问好:“奶奶,我来找川哥儿了。” 奶奶转过身,和她一起来的张婆子也转了身,两个人目光落到凌熙然身上,是个从上自下的顺序,最后没落到底,一致的停在了凌熙然那鼓起的小肚子上。 秦老太太一惊:“乖乖!你肚子怎么了,怎么鼓起来了!” 凌熙然摸摸小肚子,一脸没什么的平常表情,礼貌道:“路上冷,我塞了个红薯。”顿了顿,补充了下:“暖和。” 老太太就没理清这句话,既不知道为什么冷了要揣个红薯,也不知道暖和是指什么暖和,不过既然凌熙然肚子没事,她就放下了心,同时很和蔼的送客:“川哥儿——”老太太手指衣柜:“川哥儿又躲柜子里了,奶奶正劝他出来。” 凌熙然于是朝衣柜走过去,他一走,啪嗒啪嗒的响。张婆子和老太太才发现,凌熙然脚上穿的是棉拖鞋。 凌熙然啪嗒着拖鞋抱着饼干盒子,走到衣柜前,伸出手,这衣柜像是一扇门,门里面有个小川弟弟,是让他真实的第一次察觉到可怜的人。他现在要叩门,“嘭嘭嘭”地轻轻敲了三下就收手,是很礼貌斯文的敲法。 “小川弟弟。”凌熙然提高了点音,想了想,又喊,“川哥儿,是我啊,我是然哥儿,我带丑丑来找你了。” 他喊完,就笔直的站在那里,等回应,奶奶和张婆看得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看完却神奇的感受到了凌熙然对秦步川的好意。 凌熙然喊完,静静地等,等了快一分钟了,这一分钟他都是沉默的等着,所以老太太和张婆也被带的不出了声。一分钟过去,老太太忍不住出了声,是对秦步川:“川哥儿,川哥儿你出来吧,你看,你熙然哥哥来找你玩了。” 结果——还是没声。 这衣柜里像是另有一个世界,秦步川躲了进去,就躲进了一个别人再也进不去的世界。外界的声音进不去,外界的人也进不去,他躲得无忧无虑,一点也不知道外面有一个老人一个小哥哥在找他。 凌熙然却不气馁,依旧是手指曲起来叩了三下衣柜门,叩完继续清清楚楚提高了声音说:“川哥儿,你出来,你出来我陪你玩,只要你肯出来,我以后都陪你玩好不好?” 凌熙然说完,这次嘴角露出了一个必胜的笑意,笑的弧度是很矜持的闪现了一下,闪现了下就很快收了回去。他得意洋洋的在心里对自己说戒骄戒躁,可同时是近乎傲慢的想,我——都愿意陪你玩了,你还不赶紧出来,不说喜上眉梢也要开心起来吧。 结果,还是没声。 这没声是真真切切的没声,安静的好像衣柜里没有人,凌熙然脸色红了起来,这回不顾体面,先伸手拉了拉门,拉不动。然后耳朵贴到了衣柜门上仔细听,确定听到了里面有细细的呼吸声,他才放下心,总之人在就行! 他也不走,秦步川怎么利诱都不出去,秦奶奶其实是看惯这孩子这毛病,秦步川只要感觉遇到了“危机”就会躲衣柜里,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最近一次不就前天惹了然哥儿,就躲衣柜里了吗。 于是老太太也走了,张婆子跟着老太太走,屋里只剩下凌熙然还在坚守。 凌熙然抱着饼干盒,盯着衣柜看,看累了想躺到秦步川床上,却又担心自己一躺要睡个人事不省,于是凌熙然后退两步,正对着衣柜盘腿坐在了地上。 秦步川在衣柜里也不难受。他人小,衣柜对他来说就正好,他屈着腿靠着一堆衣服也很舒服。外面和里面,都是声音安静,这里还黑暗无光,于是他就打了个呵欠很安心的睡了起来。 这一睡再睁眼,衣柜里彻底黑暗了,不像白日里有细细的光还会穿射进来。秦步川睡了个饱,一颗胃也把中午吃的那点食物消化了个干净,并且及时的咕咕叫了两声提醒主人该找食吃了。 秦步川揉揉眼睛,放下梗着衣柜的衣撑子,拉开门爬出了衣柜,爬出去腿是麻的,他一时站不起来,于是四肢着地的撑着身子准备先缓缓,这一缓一抬头正对上一个坐着的漆黑身影。 秦步川就着这个动作看着这突如其来的身影呆住了,眨眨眼,借着月光使劲的看。看得人眼适应了黑暗,也看清了对面的凌熙然对他眨眨眼,凌熙然抱着饼干盒子轻轻喊他:“小川弟弟。” 秦步川:“……然哥儿。” 凌熙然还是抱着饼干盒子盘腿坐的模样,他看着秦步川,继续说,说的很平静很无感:“丑丑死了。” 一句话说完,出了口,脑子里过了一遍,凌熙然感受到,难过——这才缓慢的爬上心头。 秦步川此刻脑子被食物填了个满,正思考厨房有没有剩奶油面包,于是丑丑是哪位,他是一点都没反应过来。只是保持着四肢着地的走兽模样爬到然哥儿面前,听到“死”了心里也很敷衍,面上却很知人事的对着凌熙然一点头,嘴一张悲痛道:“然哥儿,节哀啊!” 第19章 人间情/事(6) 凌熙然没听出秦步川内心的敷衍,只听到小川弟弟很真挚的悲痛。 以为小川弟弟和他一样感受到了生命突然逝去的难过,就放下了抱了一下午的饼干盒,伸出手无师自通的要抱抱秦步川,要用怀抱去安慰人——结果抱了个空, 秦步川四脚着地一爬一站,凌熙然只碰了个腿,秦步川跺了跺脚,嘴里很开心:“哎,然哥儿,你吃饭没?吃了也没事,我带你去厨房找奶油面包吃吧。” 凌熙然缩回了手,他这下子听出了秦步川的毫不在意,听出了刚刚这小子的那句“节哀”只是个场面话。 凌熙然心里这下子气死了——第一次这么气愤!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被人这么欺骗过,他当人家和他一样感同身受,结果是俏眼做给了瞎子看!真是气死他了! 凌熙然心里这么气,气的真是头一遭,可心里越气面上反而越平静,对着秦步川扬起了胳膊,语气甚至是堪称平井无波的说道:“你拉我一把。” 秦步川便伸出手去拉凌熙然的手,脸上嬉皮笑脸的对他说:“我说你在这坐多久了,我印象中你好像来很久了——哎呦!” 秦步川的笑言笑语骤然变成了痛呼,他一个前扑,侧脸着地趴在了地上,凌熙然缩回手,这才“呵”了一声,是感受到报复的快感笑了声。 秦步川趴在地上,不知道凌熙然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他哪里惹着这家伙了。他想不出来,委屈的捂着脸腿一伸、手一撑要爬起身,就听咣当一声,他把放在地上的饼干盒子踢翻了。 凌熙然也不多说什么,心累,盘着的腿伸开改成了跪在地上,探着身子去捡饼干盒和丑丑的尸体。心间则是空落落的伤春感秋,自觉这世间他的难过与伤心永远只有他一人知道。 大家都爱他都喜欢他,喜欢的也不过是他的好皮相,谁会真的去在意他的内心?哎!他就是这么一个孤独美丽的孩子呀![1] 凌熙然捡了饼干盒,跪着往前膝行了两步,手就要碰到丑丑的尸体了,一个黑影压在了身前,一双白白胖胖的小手从地上捧起了丑丑。 凌熙然抬起头,秦步川坐到了地上,和他面对面,秦步川没看他,低头看着手心一动不动的小鸟。 “给我吧。”凌熙然开了口,声音在黑暗寂静的房间里也是股寂静的味道。 秦步川低着头,盯着手里的小鸟尸体,这是才反应过来——丑丑是它啊,是他和凌熙然共有的丑小鸟,是一个丑陋幼小但可怜可爱的小玩意。 秦步川一歪脑袋,不看丑丑了,看着凌熙然,月光下,他流下了两行清澈的眼泪,小声的说:“死了啊。” 凌熙然本来早就难过的已经过了,心情是平静了下来,见秦步川突然这么一哭,他心里骂了句他娘的,人也被感染的鼻子一酸。 张开嘴就全是委屈哽咽的抱怨:“格你老子的秦步川!我在这坐一下午了,就等着你出来,我寻思着这是你我的共有财产,就要找你一起把鸟埋了,你倒好——躲在柜子里做缩头乌龟!我看你既不是属马也不是属驴!你他娘的是属乌龟的!” 秦步川落了两行泪,也就不落了,他是个曾经哭伤了的孩子,曾经哭的一副嗓子三天不能说话、一双眼两天才消肿,也明白哭是这个世上最没用的一件事,所以不如笑——笑起来谁看着都是个喜气的劲儿,招人喜欢! 四五年没真实的落过泪了吧。秦步川垂下脑袋,心中自我的叹息,胖胖的小脸蛋贴到了小鸟僵硬的尸体上。原来伤心了还是要落泪,还是控制不住的会哭。 鸟的身上羽毛还是软的,身体已经是僵硬没有温度的,在烧着地龙的房间里让人感觉出了冰冷,秦步川的脸蛋是软的,是温暖的,他闭上眼,开了口,说道:“对不起。” 听得人只有凌熙然,凌熙然却不知道他这句对不起是在对谁说,对他说?对小鸟说?还是对自己说?不知道,那就不想了。 凌熙然总归已经看到了秦步川的伤心,自己心里平衡了许多,气愤也被秦步川的两行眼泪给冲干净了。 于是推了推秦步川肩膀,这回声音有了温度:“你起来,我们先去把丑丑埋了,埋了之后我们去厨房找吃的。” 秦步川点点头,把小鸟放回饼干盒里,凌熙然手撑着地起身,刚起了一半眼前一黑一白闪过,他就一屁股坐回了地上,“嘭”的一声让秦步川都头皮一紧,感受到了凌熙然的屁股这下是要很疼了。 凌熙然屁股疼,但更难受的是头晕,他坐在地上半天缓不过神,秦步川则像是只成了精的麻雀,跑到他身边。这回换成秦步川跪在地上,扶着他的肩膀叽叽喳喳的问“然哥儿你怎么坐地上了”“然哥儿你没事吧”“然哥儿你快起来我好饿啊”……然哥儿然哥儿然哥儿! 凌熙然一侧头,凶巴巴道:“然哥儿快被你喊死了!” 秦步川闭上了嘴,收回了手,脸一撇,他不走,没有丢下凌熙然,因为凌熙然等了他一下午,但他真委屈,觉得凌熙然凶他凶的简直是毫无道理。 秦步川跪坐改成抱着膝盖坐,背对着凌熙然生气了闷气,等凌熙然解释——凌熙然果真凶过,也觉得自己凶的不应该,他的头晕已经缓了过来,于是讪讪解释:“坐久了,头晕。” 秦步川哼了一声,凌熙然又道:“你不是饿了吗?” 秦步川肚子很应声的“咕——”的响了一大声,在不是安静的房间中也能让人听个清清楚楚。 秦步川也不觉得害躁,肚子饿了要叫天经地义,他转过了身,要去拉凌熙然起来,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就见凌熙然解开衬衫扣子,和变魔术似的——从肚子那里掏出了一个红薯。 第20章 人间情/事(7) “你变戏法呢然哥儿!” 秦步川瞪着眼,凌熙然捧起红薯,看了看,有他两个巴掌大,这个红薯大体成椭圆形且长得浑圆饱满,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红薯,是一个非常实诚的红薯。 “给你。”凌熙然把红薯递给秦步川,“你不是饿了吗,吃吧。” 秦步川接过红薯,还是想吃奶油面包,但这会儿肚子饿的实在,有个红薯在手嘴里也怪馋,他便低下头拨开红薯皮,撕了几下露出了红壤,一张嘴咬了下去,嚼了嚼嘴里评价道:“甜!是个好红薯!” 凌熙然和他肩靠着肩,鼻子尖在秦步川评价前就闻到了甜丝丝的红薯味,红薯虽然凉了,但是它的甜味没有变,甜味顺着鼻子一鼓作气的钻到胃里心里,凌熙然捂着肚子,这才发觉他这么大方干什么?他也好饿啊! 正这样想,一只小胖手伸了过来,递来半只红薯,凌熙然忍着饥饿,这会儿把自己当人家的大哥哥看,很懂事很贴心很无私的摇摇头:“你吃吧,你不是饿得慌吗。”顿了顿,欲盖弥彰的补充道:“我不饿。” 秦步川这皮孩子——笑嘻嘻的举着半只红薯在凌熙然鼻子下面晃,开口就是没心没肺和幸灾乐祸:“我都听到你肚子叫了,你不吃吗?然哥儿?然哥儿——你真不吃啊?” “你娘的!我吃!”凌熙然自诩活了十一载,为人就沉稳冷静了十一载,没想到到了秦家接连三日被秦步川气的破功,一爪子捞过了红薯,低下头撕开红薯皮,专心的吃起来了。 两个小子坐在没开灯的房间地板上,屁股自然不凉,人也不冷,地龙烧的很给力。他们两个刚开始只靠着肩,吃着吃着头也碰了头,脸很一致的朝着窗户,那是一扇颇大的窗,月光和零星的星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子里。 两个小男孩就一致的边看月亮和星星边吃着凉掉的红薯。 凌熙然吃的比较秀气,秦步川几口乌拉乌拉的吃完,红薯皮随意的往身后一扔,他呆呆的看了眼月亮,侧过头借着月光看凌熙然。 越看越察觉出凌熙然不是普通的貌美,是你说不上哪里美,可你知道他是美的,还知道你一看他,就觉得你的声音都要放轻两分,就知道这个人让人喜欢。 “然哥儿。”秦步川头一侧,枕在了凌熙然肩膀上。 月光笼着他们两个,这光是银色清冷的好似带着冷意。秦步川却不觉得冷,他心里生出一股暖,不是地龙的热气,是一股突然足以感天动地一样的暖意滔天般的扑了过来,他想他身边也有了个人,有了个伴儿,他这也是有了朋友吧! ——有了个可亲可爱的人了。 他心中突然激动起来,激动的想要嚷嚷几声,因为这些感触以前是没有的——他长这么大只真诚的喜欢过奶奶一个人。奶妈也喜欢,可奶妈把他当主子看,他对奶妈就只能是主子对仆人的喜欢了。 今天不一样,这一刻,他发现又喜欢上了一个人,继奶奶之后,他又有一个人是让他感觉到了真诚的喜欢。 “嗯。”凌熙然懒懒的应了一声,红薯吃了个干干净净,嘴有点干,想支使秦步川去给他倒杯水喝。就听秦步川轻声说,稀了奇了——秦步川还会轻声说话? 秦步川声音真的放轻了,他说道:“然哥儿,你在这坐多久了?” 凌熙然曲起膝盖,抱着腿,秦步川提到这个他就来气,但也轻着声,凉凉的说:“哦,也没多久呀,也就是刚吃过午饭没多久我就坐这了。” 秦步川心里立马算起来,一算起来,那就差不多是一点多的时间,再看看现在,天黑的至少七八点了,也就是凌熙然至少坐在这里等了他六七个小时了。 “你干嘛要一直坐这里等我?”秦步川又问,问得心里打鼓,除了第一次躲在衣柜里,奶奶肯等他,一等等了大半天把他等了出来,再也没人肯这样等他了。 “为什么?”凌熙然头枕在膝盖上,语气很无聊,心想等你一起埋鸟,想了想,也不全是。大概是看秦步川可怜,对,可怜他吗,但张了口,难得的扭捏了,一撇嘴细着声音:“想等咯,想等就等了——需要那么多理由吗?不需要嘛!” 秦步川“哦”了一声,哦完,房间里静悄悄,静了一瞬,先是叽叽咕咕的怪笑声,笑的凌熙然起了鸡皮疙瘩,他搓着胳膊又坐直,笑声又变成了“嘎嘎嘎”,像是鸭子叫。 凌熙然听得翻白眼,侧过身想说你吵死啦,一团软绵绵的肉就抱住了他。 秦步川伸着四个小爪,抱法非常与众不同标新立异,人家都是两只手拥抱人,他四肢齐上,像是个小猴子抱着母猴子——四爪全扒在了凌熙然身上。扒的严严实实全身贴上。 凌熙然被抱得这回真的翻了白眼,费力的伸出手揪他后领子,要把他揪下去,同时骂道:“你这是不属乌龟改属八爪鱼啦!” 秦步川毕竟人小,比凌熙然少吃两年饭,被扒了下来,他就趴到凌熙然身上搂着他哈哈笑起来:“我高兴!我好高兴!然哥儿,你坐在这里等我,我觉得特别高兴!” 凌熙然拍拍他的背,这小子被老太太喂养的好,一身软乎肉,他拍了拍,改成手在上面揉面团似的揉起来,心想我等你——你当然应该高兴,你还是第一个有这待遇的人呢! “我喜欢你,然哥儿!”秦步川兴奋的厉害了,猛地一抬身子,“吧唧”一口突袭了凌熙然的脸,亲了凌熙然一脸口水。 亲完他很机灵的撒腿就跑,跑到了床后面,露出一双眼小心的盯着凌熙然看。凌熙然嫌恶的抹了抹脸,用袖子把口水抹掉,去看秦步川,秦步川看看他,一双大眼弯成了月牙,又开始“嘎嘎嘎”的笑起来。 第21章 人间情/事(8) 凌熙然听着这鸭子一样的笑声,跑去开了灯,房间内月光星光顿时没了,变成了一片明亮。 秦步川从床后面钻了出来,凌熙然招招手,抱起地上的饼干盒子:“去埋鸟,还有,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秦步川见凌熙然没有生气的样子,就放着心跑到凌熙然身边,刚站到他身边,凌熙然突然手一伸,掐了他的小圆脸一下,不轻不重的一下,松了手留下一块浅浅的红痕。 秦步川不觉得疼,只是也捂着了脸,因为不疼所以还是嘻嘻笑道:“你要报仇,我让你亲回来不就好了,干嘛掐我。” 凌熙然一只手抱着饼干盒子,盒子里装着他的小鸟,一只手去牵秦步川的手,秦步川不躲,很自然的就和凌熙然手牵起了手。 凌熙然道:“我亲你,我可不觉得是报复了回去,多少人巴不得我去亲他们,亲你那不叫报复,那是让你占了便宜。” 秦步川的手被牵着,心里的自己是个小人,小人张大了嘴,真是叹为观止,世上竟有然哥儿这般自恋的人。 但是他不说,他的心、他与熙然哥哥握着的手,让他感觉出了自己的是小手。凌熙然看着瘦瘦的,可是手和他比起来是大手。现在大手牵着小手,他们两个出了屋。 屋外是冬季夜晚的寒冷,一路从屋里走到屋外院子里,这一路寂静黑暗,好像这世界上什么都没了,没有光没有人没有声音,可是却也不觉得安静的吓人,也不会觉得寂寞。 他们握着彼此的手,彼此的手牵着就不再寂寞与孤独了。 两个人直到走到院里了才互相看对方一眼,被冷风吹得一致的打了个颤,同时反应过来他们两个竟然都忘了穿外套。 凌熙然也不好怪秦步川蠢,他怪他,他自己也没想起来穿外套难道也是蠢……他欲盖弥彰的低着头,看着自己还吧嗒着一双棉拖鞋,脚也有点冷了。秦步川却松了握着的手,直接跑到院子里种花的地方,他蹲在花圃边哼哧哼哧的不知道做什么。 凌熙然啪嗒着拖鞋走了过去,院子里很安静,佣人房亮着灯,衬得院子里到是有些光。凌熙然啪嗒着拖鞋的声音有些响,他走到秦步川身边,秦步川就抬起脑袋,指指已经挖成形的一个小坑。 凌熙然蹲下身子,只见秦步川的两只小胖爪子已经一手泥,这小子竟然直接下手挖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想这个年龄的小鬼玩泥巴也很正常嘛。但还是忍不住教训一样的说了一句:“你还真不讲究。” 秦步川不在意熙然哥哥的训导语气,也不是个玻璃心,被说了就被说了,只是听出了凌熙然的教训语气,托着自己的脸看着凌熙然。 凌熙然从饼干盒里拿出小鸟,把小鸟放进了坑里。这冬天的泥土是冷硬的,凌熙然不会碰,换成春天夏天的他也不会碰,他讲究干净讲究做什么事都要整洁体面,总之不会做出秦步川这样徒手挖坑的事。 “埋了。”凌熙然收回手,心想反正秦步川这小子已经脏了手,就很心安理得的指使秦步川埋坑。 秦步川没有多说,去埋坑,凌熙然看着他,看到他脸上下巴那里灰扑扑的——这小子是没长心吗,脏了的手还去捧脸。 “你呀!” 秦步川埋了鸟,一抬头没来得及说什么,一张脸被凌熙然一只手攥住了下巴,凌熙然另一只手单手扯着自己的衬衫袖子给他擦脸。 “我说川哥儿,小川弟弟,你好歹房间和衣服每天都是干干净净的,看起来也算是个漂亮孩子,怎么一不留神就这么邋遢起来了!” 秦步川被攥着下巴,不能动,说话都张不开嘴,脸还被凌熙然蹭的很疼——凌熙然看起来病弱,手劲儿怎么这么大?! 凌熙然是真看不得不干净,用了劲儿的把小川弟弟一张脸擦了干净才松了手。松了手他仔细看看,看小川弟弟又是白白净净的一张脸,这才很有成就感的露出一个笑。 “脏了就洗澡啊。”秦步川站起身,去扯凌熙然,凌熙然伸手和他握住,站起了身“嗨”了一声,皱着眉,感觉到他的手已经被秦步川污染了,也沾了这花圃的泥土。 “还有我这怎么就叫邋遢了?”秦步川自觉这顶帽子扣得冤枉,他拉着凌熙然进了屋,这回一路走开了一路灯,整间屋都亮堂堂了一片。秦步川拉着凌熙然去洗手,浴室里两个人挤在一个水龙头下,用着一注水两双手挤在一起洗。 凌熙然沾湿了手冲掉了土,拿了香皂先把小川弟弟一双手打了肥皂,叮嘱他:“多搓搓,泡沫起来了手缝指甲缝都洗洗。” 秦步川两只手互相搓了搓:“然哥儿,你比我奶妈都老妈子。” 凌熙然心里呸了一声,懒得理会这句话,真是句不像样的话。 秦步川搓出了泡沫,就要去冲水,凌熙然逮住他的手,狠狠地批评他:“洗干净了吗,你指甲缝还黑着呢,怎么这么懒,说你邋遢你还觉得冤枉啊?” 秦步川撇撇嘴,一双手被然哥儿拽着,然哥儿上手一个一个给他扣指甲,他摊着手任由然哥儿这样做,看着看着,开了口:“然哥儿,你袖子都脏了,你看你也是个邋遢鬼。” 凌熙然心里骂了句娘,气的,气的笑了声,语气清凉:“你说我这袖子为什么脏了?你还好意思说啊,还不是给你擦脸擦脏的。” 秦步川闭上了嘴,感觉到了理亏不敢再说了。一双手洗完,他们两个又各自喝了杯杯热水,胃里有了半个红薯打底再加上一杯水算是把胃填满了,于是也不再想着去厨房找奶油面包吃。 两个人又一致的打了个呵欠,抬头去看客厅的钟,这才发现原来已经九点了,是到了该上床睡觉的时候,于是又互相伴着把整间屋的灯关了。 关了灯,房间里没了灯光又显出月光,凌熙然想想,懒得回自己院子,“小川弟弟,我不回自己房间了,和你一起睡行吗?” 他要和秦步川一起睡,秦步川一点不嫌弃他,他大脑难得转了转,笑出了一双酒窝:“求之不得呀然哥儿!” 两个小子也不穿睡衣,凌熙然和秦步川这是在一起睡第三晚了。扭捏是无从说起,两个小男孩衣服一脱,脱得精光,光着屁股盖着被子。 刚开始各躺各的,身子之间还隔着一掌宽,可是光着身猛地一盖被子,床是冷的被子是凉的,俩小子齐齐抖索一下,抖索完就朝对方一挪。两只胳膊四双手互相一搂一抱,大的抱着小的,小的抱怨:“哎,我得要一个暖床丫头才是,这每次刚进被子里都是冷的。” 大的拍小的一下:“就你金贵,你还要暖床丫头,黄毛小子一个——你知道暖床丫头是干什么的吗。” “不是把床和被子睡暖和的丫头吗?” 第22章 人间情/事(9) “川哥儿真是个纯洁的好孩子。” 凌熙然搂着秦步川,面不改色的夸奖秦步川。手覆在他的背上是又揉又摸,心想这孩子怎么养的,养出了一身温软细嫩的肉。 “你揉面疙瘩呢然哥儿。”秦步川也不甘示弱,手摸到凌熙然身上,结果上上下下捋了一遍,停在凌熙然肋骨那里,手指头摸过去,一根根肋骨上好似没有肉,只是附了层皮。 秦步川顿时生了怜悯,张嘴就可怜道:“你看你,然哥儿,你一定很挑食吧,你看看,你这身子跟个瘦麻杆一样,摸着我都觉得咯手的慌。” 凌熙然的体面——被瘦麻杆三个字打击的可谓一丝不剩碎成了满地渣,风一吹就再也看不到了。 他磨了磨后槽牙,这个秦步川,每次都能在他刚刚对他有了一些好感——甚至有了一些爱意时,就能用非常不恰当的、堪称欠扁的话把他的好感与爱意击打的粉碎。 “哎,真不好意思啊。”凌熙然生气,气的轻轻一笑,手掐了股秦步川背上一小团肉,左右一拧,语气温柔内敛带着羞涩似的:“你的手咯得疼不,我给你揉一揉吹一吹?” “哎哎哎——!”秦步川嘶起了凉气,像是只大蚯蚓,咕隆咕隆的扭着自己的一身软肉的身子,凌熙然松了手,觉得自己怀里像是滚了个大面团。 “你怎么说动手就动手!”秦步川伸出手,别到背后费劲八叉的揉自己被拧的那块肉,想了想,一撇嘴骂凌熙然:“小气鬼,然哥儿,你的心眼就只有针——尖儿那么大吧!和个大姑娘一样!” 凌熙然拧完,略有后悔,第一次这样动手拧人是有违他从小接受的教育。 他自小接受祖母的教育,是风光霁月君子之道,别人看他长得好看,说话轻声轻气,往那里一站气质内敛安静,就是个小小君子的模样。 可他知道,他这一路病弱的身体,他一个男孩,却如同娇娇小姐一样养在深闺十一载。他身边的人无不捧着他、爱着他,且是十分真心的爱着他——谁不爱他呢。 还是那个理儿,凌熙然长成这样就能激发出人对他的怜惜爱护之意。 甚至这种怜爱喜欢是不用分年龄的,上到八十岁的老太太下到七八岁的小孩子,谁看到他都是喜欢的。就连秦步川,第一次见他都是小心讨好的放轻声音喊他小哥哥呢。 这样子的氛围长大,被教授的是君子之道,被教育的是五美四德,可是没用——凌熙然心里门清门清的。 他与君子唯一相似的地方也只剩个表面的皮相——这皮相看着到是很君子。 可是他的一颗心,是敏感孤独的,众人皆爱他宠他,他的那颗心就与风光霁月和五美四德一点不沾边,他只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一个被人捧着爱着却不满足的孩子。 他想要什么,他需要什么,他也不知道,可他知道他是孤独的,而这孤独却无人所知。 秦步川安安生生的被凌熙然搂着,凌熙然突然不出了声,他也安静了一会儿,闭上眼想睡觉,但怎么也睡不着,他想想怀疑是躲在衣柜里睡了一下午,把觉都给睡干净了。 秦步川睡不着,以前睡不着就在床上翻烙饼,翻来翻去滚来滚去,总归能把自己无聊的熬到睡着。 但今时不同往日,身边睡了个人,他就有心要闹一闹,觉得多好,身边有了个人,他睡不着也有了伴陪他一起睡不着,总之不去想,人家如果要睡觉怎么办。 “然哥儿。”秦步川便喊,喊了声,停了停。凌熙然没睡,上床前是有点困得,躺在这里却是不困了,但现在正伤怀。 想来想去没人知道他真正要的是什么,就得了个结论,他这般漂亮的孩子大概是独一份的与平常人不同,哪里不同,若说貌美他不敢夸大是顶尖,肯定还是有人不吃他的皮相。 可他就是与平常人不一样,于是安慰自己他是个天下无双世间瑰宝,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那这人间凡人定是也不知道。 谁让他是如此出尘绝艳,既然得了如此天人般的气质,那就也只能忍受凡人不知道的孤独寂寞了! 秦步川喊了声,停了有半分钟,也不见凌熙然回他,他就爬了爬,脸伸到凌熙然脸面前,来了个面对面,只见凌熙然睁着眼并没有睡,一双眼呆呆的看着前方,像是在想什么事情想入了迷。 秦步川又喊:“凌熙然?熙然哥哥?然哥儿!”还是没回应,秦步川便推了推他,凌熙然这才眨了下眼,动作迟缓的低下头,眼中噙着悲伤:“啊?” “啧。”秦步川自觉很中肯的评价道:“然哥儿,你怎么跟个傻子一样,我看着,和书上说的智障儿很有些相似呢。” 凌熙然又眨了眨眼,脑子中“智障儿”三个字过了一遍,再加上前因后果,是在说他,他思考了几秒,对着秦步川道:“你妈叉的秦步川!你怎么这么欠揍!” 秦步川被骂了娘,一点不觉得是被骂,嘿嘿嘿的笑,身子又钻下去,窝在小哥哥凌熙然并不宽广还很瘦弱的怀抱中,小手一搂他的腰,知道身边有个人,和他一样睡不着,就自得其乐的哼哼唧唧的哼起了歌。听不出是什么调子,就是小孩子的瞎哼哼。 凌熙然一脑子的自恋也被智障儿三个字给打击到了脑后,他静了下来,叹了口气。他早熟早慧,也觉得自己有时候有些想法很莫名其妙很不可理喻。 手还覆在秦步川背上,腰上是一双软软的小胖手,他感受着,突然间对秦步川的好感和爱意又回来了。 小鸟死了,那是个幼小可怜可爱的生灵。而他怀中这个,不也是个幼小的生灵吗,而且这个生灵还格外的可爱,一身的温软不说,脸也是标准的孩子般的可爱讨喜。 “川哥儿。”凌熙然想给他当哥哥的心思又冒了尖儿,抚着他的背,想起一个忘掉的疑问,心中有了点答案,但还是问出了声,“你背上,这些红印子都是怎么来的?” 他问了出来,没等秦步川回答,心中就自顾地生起了如同冻结了四肢般的寒凉悲意,他想,如果是川哥儿自己不小心摔得、磕得、碰得该有多好。 第23章 人间情/事(10) “背上的红印子?”秦步川窝在凌熙然怀里,一只手缩了回来,摸到自己屁股上挠了挠,嘴中很不在乎的问:“很多吗?我还以为都下去了,这不会是要留一辈子吧!” 说到最后,秦步川的声提了高,他人小可已经有了美与丑的概念,并且知道自己是漂亮可爱的,所以就很介意自己有地方是丑的了。 凌熙然的手在他背上滑来滑去,敲了敲他的肩胛骨,肉呼呼的一个背肩胛骨他摸出来的不容易,“疼吗?” 秦步川没反应过来:“疼什么?”问出来,才反应过来,就嘻嘻的笑:“怎么会疼,都过去多少年了,早就不疼了。” “多少年是几年?” 秦步川掰起了手指头:“我记得是五岁的时候,那就是,有四年了!” 凌熙然心中便发苦,知道问下去只怕会听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听到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事,但管不住嘴,管不住心。 寂静的夜晚两个孤零零的孩子,两个孤零零的幼小的生灵,这就是一剂催化剂,让他大着胆轻声的问了出来:“那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要挨打,你还记得吗?” 秦步川掰着指头,指头一僵,打了个颤,这小孩像是冷了,凌熙然身上还没有他热,他却使劲的拱了拱,像似要拱进这个小哥哥的身体里一样。 直到拱得肉贴肉再无一丝缝隙,他的声音才传了出来,满不在乎的声音带着一点后怕:“记得啊,我给你说然哥儿,我记性可好了。” 那是民国十年,天津十一月中旬的天,北方的天冷的早,冷的干巴巴倒也还好,只要衣服能穿暖倒也不怕寒风入体,不像南方的湿冷钻的人骨子缝发寒。 天津意大利人办的俱乐部里,有位年轻漂亮的太太常驻与此,好似此俱乐部成了她第二个家。 这位太太名字叫做常丽人,人如其名是为美丽的人,但因为常丽人已嫁做人妇,夫家姓秦,因此大家都不再称她本姓,而是称她为秦太太。 秦太太年轻貌美出过国留过学,和丈夫秦怀忠是自由恋爱认识。 丈夫秦怀忠先后在日本、德国读过军官学院,刚回国与秦太太相识,两人都是西方那一套的先进想法。 且秦太太看秦怀忠是怎么看,只要眼不瞎都能看出来秦怀忠是个英俊高大的男人。而秦怀忠留过学回来后,也是瞧不上了华夏传统女性,觉得常丽人小姐才是足以与他相配的一位先进女性。 两人天雷勾地火,相识两月后就要步入婚姻的殿堂,因二人都深受西方文化影响,所以婚礼自是西装婚纱配一个洋人天主教传教士。 传教士主持婚礼,按照他们那一套,有一段话大概意思是这样问要结婚的两个人—— 你与这个人结婚呢,以后你对这个人就要爱他、尊重他、保护他,要像爱你自己一样。 且以后他无论是富有贫穷还是生病了还是始终健康,你都要忠于这个人,你要遵守着这些诺言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 当是时,常丽人小姐幸福坚定的说我愿意,秦怀忠先生也很坚定的说我愿意,他们说愿意的时候那一刻是真心的愿意。 是真的如此的爱着对方,恨不得这一辈子不仅要永远相守,下辈子也要永远相守。 那一日过后,这世上多了一对年轻的夫妇,多了倒也不足为奇,华夏年轻的夫妇简直是不要太多。 结婚一个月后,这对儿年轻夫妇开始出现了第一次吵架。这第一次吵架伴随冷战,原因是相互的。秦先生回国后先在军事学院任教官,下了学后也不回家,而是与他那一帮子同僚去俱乐部玩。 秦太太作为一个先进女性,也是在家中呆不住的人,秦先生是下学后去俱乐部,她则是一觉睡到三竿吃了午饭就去。 秦先生进了俱乐部,喝了两杯酒和一位年轻的小姐聊了两句,赫然这也是一位受西方文化影响的小姐,于是两人就进了舞池准备跳一曲华尔兹。 舞跳一半,秦先生发觉耳边一位女士的笑声十分熟悉,一扭头就见自己的年轻老婆搂着位混血青年也在跳华尔兹。 秦先生的那颗受西式文化影响的大脑——嘎嘣一声好似断了的弦,在看着他老婆被别的男人搂着跳舞,很立刻的叛变回了华夏传统大男子主义,恨不得把老婆关在家中让她大门不迈二门不出了。 秦太太常丽人觉得这种想法简直天方夜谭,据理力争了一番,表示了我都不介意你去俱乐部玩,你怎么先管起了我。 秦怀忠左右就一句话:“老子是个男人!你一个女人能和老子比吗!” 这一冷战倒也没冷出大事,甚至没等到秦家大太太出马劝诫,常丽人就查出了怀孕,这一孕,孕得二人自动和好且更加的如胶似漆。 来年二月常丽人生了长子,名字取作秦步轩,小名就唤轩哥儿,轩哥儿作为她与丈夫的第一个孩子,让两人的感情很是升华了一段时间,他们纷纷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延续。 可惜好景不长,轩哥儿一岁时,升华的感情就逐渐每年减华起来,待到轩哥儿四岁那年,秦怀忠愈发的抛弃西式文化,彻底回归成了华夏的大男子思想。 秦太太常丽人爱玩爱自由,西式文化的影响四年过去未曾减免一毫,与丈夫可谓大相径庭。 他们二人当初因都很瞧得起对方留过洋,都有着很开放的思想所以走在了一起,现在却是因为一方的思想已经彻底转变,一方的完全不转变已经动起了手。 秦怀忠是深知西方女性的开放,于是深刻的怀疑起自己老婆是不是背着他红杏出墙。而秦太太因为信了结婚时丈夫说的愿意——永远忠于她直到她离开这个世界。 这个忠于——不正是不背叛对方一生只有对方一人吗。 但秦太太深知,很明确的知道,她的丈夫在外面已经不知道睡了几个女人了!他既不守诺,她又为何要为他坚守家庭做一个传统女性呢?! 大太太倒也劝慰过她,并且真心的很不理解她:“你看我家,大姨太都有了,今年指不定还要添进来一个二姨太。老三外面是玩,可是家里不添,弟妹,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呢?况且不是我说,你日日外出不呆家,这也太过了吧!” 第24章 人间情/事(11) 大太太这番话,她自认为说的很有道理哪里都挑不出错,常丽人却懒得理会她,只觉得这番话简直处处都是错。 常丽人小姐把这番话左耳进右耳出,心中偏执的想,既然秦怀忠这个人不忠,那就这样吧,左右有了轩哥儿她是不舍得离婚。 因为她知道她带不走孩子,但家也不用当做家,丈夫就当死的吧,她只管拿着秦家的钱玩乐开心就好。 这样心大的一想,常丽人小姐在各种洋人开的俱乐部里如同一只花蝴蝶,今日飞到这家明日飞到那家,成了天津交际圈中一位非常有名的太太。 秦家老太太那时还没常驻郊区老宅,一家人都住在租借里的公馆中。老太太对这个花蝴蝶似的媳妇已经忍到了极限,也很怀疑这媳妇是不是已经给老三不知道戴了几顶绿帽子。 就在老太太忍无可忍准备亲自去把常丽人抓回家那天,秦怀忠坐了汽车回来,一同回来的还有脸上带着两个巴掌印的常丽人。 两人默不作声的下车回家,面貌形容皆是怪异,过了会儿家庭医生上了门,原来是常丽人查出了身孕。 这本该是一出喜事,秦家众人都觉得这是老三和老三媳妇关系缓和的一个契机。众人却不知,秦怀忠从孩子落地一晃眼过了五年,都在怀疑这孩子不是自己的种。 常丽人在怀着孩子的时候倒是母爱散发了一段时间,对这孩子还是有着几分的爱意。 秦怀忠却因她从查出怀孕后就怀疑不是自己的种,对常丽人不仅没有好脸色看,孕期甚至也对常丽人动了手。单照着脸打了十来巴掌,把常丽人一颗心打得——对秦家的一切都怀上了深刻的恨意,包括她肚里这个流着秦家一半血的小畜生。 这小畜生生下来爹不疼娘不爱,名字是奶奶给起的,叫做步川,算是个好名字。但可惜孩子从懂事起就没察觉到人间有何好处,先懂得见了爸妈要跑。 秦步川记事早,因为挨打的早,他走路刚走了个勉强不晃荡,会扶着墙自己自得其乐的到处走着玩了,就碍着了爸妈的眼。 爸瞧他,明明这小子还看不出五官像谁,就疑心病大起觉得没一处像自己。妈瞧他,瞧出了点他的鼻子有了像他爸的趋势,就心里犯恶心。 两人只要看到这孩子出现在自己眼下,通常常丽人甩巴掌,秦怀忠用脚踹,谁都不把他当人看。只当是一只小畜生,是一只野猫野狗,是一只随便打,打死了也不值得可惜的小玩意。 秦步川因这原因,刚会走路紧接着就会了跑,且被打的一回生二回熟,跑了几年等他五岁时,已经练出了一副同龄儿童没有的飞毛腿。 并且他十分会看人眼色,他的脸和身体甚至还有心灵明明是幼稚的,一颗心却如同兽类一样有了规避危险的撒腿就跑,跑不了就嚎着嗓子把其他人招过来救他的本能。 秦步川五岁那年,又是冬日,大晚上的他爸一身酒气揪着他披头散发嚎着嗓子的妈回了家。家中人是看惯了三房的打架,听见声纷纷不急着来劝,个个慢悠悠的穿衣喝水。 大太太正琢磨着下周二房一家从南京回天津,她又要添了个妯娌,只希望不要再是三弟媳这样的就谢天谢地。 正这样想,老太太一声撕心裂肺的嚎,惊动了整个秦公馆。这下子大太太不敢慢悠悠的捯饬了,披上外衣往三房院子跑,跑到三房门口撞上小叔子秦怀信,一个才十五岁的少年郎,是秦家老太爷的遗腹子。 秦家长子次子不在家,秦家大太太和小叔子慌忙进了三房屋,大眼一扫就往佣人围着的一间房钻了进去。 进去鼻尖先是一股浓稠的血腥气,眼睛一动,先看到的是一个粗壮妇人坐在地上搂着个小人哭。再一看,老太太坐在椅子上白着脸喘粗气,老三秦怀忠正孝子贤孙似的跪在那里一口一口一个“妈”。 秦怀信和大太太面面相觑一番,老太太看着倒也没大碍,秦怀信三两步的走到自己妈面前去抚慰。 大太太走到坐在地上哭的那妇人面前,走近了借着屋中灯光才发现地上是一滩血,她蹲下身伸手去拨那小人的头,小人的一张脸露了出来,是个紧闭着眼咬着牙关的模样。 大太太顿时“嗬”了一声,慌忙扭头喊:“张大夫!快打电话叫张大夫过来!” 喊完又一拍大腿,扯着嗓子吼:“备车备车!你们站着做什么,快把川哥儿送医院!” 抱着秦步川的妇人是他的奶妈,奶妈抽抽搭搭的被大太太硬拽起了身子。 奶妈一起身,大太太就见那小人身上往下滴滴答答的落血滴子,看得她心惊,只想一个五岁的小孩能有多少血可流,这是要活活把血流尽流干净了吗! 车是在大太太喊前就有人去备,是老太太嚎完交代的,孩子送到了医院,伤全在背上。 医生推断怀疑是用马鞭打得,并且想要报警,最后孩子一家人到齐了医院,真是用马鞭打得,给医生的说辞是孩子不懂事,孩子爸喝多了酒一时气火攻心就下了重手。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医生也就不多说什么,只是告诉他们,这个打法是能把孩子打死的。 秦怀忠醒了酒,常丽人坐在小儿子病床边,她人双眼幽幽,语气幽幽,对秦怀忠道:“我是骗你的,这孩子是你的种,你看脸也当是能看出来的呀。” 等秦步川醒了,睁了眼,她对着这孩子说:“你呀,命苦。你这个孩子人生刚开了个头就这么苦,你说你为什么要投生在我肚子里呢,你来的真不是个时候啊!” 常丽人这番说疯不疯的话说完,人那天晚上捅了丈夫一刀人就消失了,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秦怀忠养好了伤,老婆也没再出现,他也要去东北领兵,于是老婆消失就消失吧,他带着大儿子就走了。 秦家三房从此就剩了个秦步川,秦步川在医院躺了半个月,也消失了。 “你偷偷跑出了医院?”凌熙然抱着秦步川,无师自通的哄起了孩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拍着怀里这小子的背。 “我害怕啊。”秦步川回答的理直气壮,“我又不知道爸妈走了,要是知道我还跑什么,我不知道嘛,我害怕回了家还要挨打,被打死了怎么办!” “你想的还挺多。”凌熙然很佩服这小子,想想自己五岁时,到不一定有秦步川这胆识,但他奇怪:“你一个五岁的娃娃跑到了外面怎么活?” 秦步川的小爪子摸到了凌熙然的奶/头上面,左捏捏右捏捏,嗓子咕咚一声咽了声口水,想起了奶妈的两个大奶奶。凌熙然不惯他,捏住了他的小胖手,把他的手攥到了自己手里。 他察觉出了这小子大概在想什么,小孩子,骨子里有种兽类的直觉,渴望着喜欢着女人的一对儿胸脯。 “就是到处走,看到馒头摊子包子摊子往那里一站,站久了人家就给我东西吃了。”秦步川的小手被凌熙然握着,他钩钩手指头,感觉到了新奇,感觉到了两只手贴在一起贴出了一股温情。 他就咯咯哒哒的笑起来,说道:“就是晚上怪冷,我躲到了巷子里,巷子里有狗,我抱着狗睡,也就不冷啦。” 第25章 人间情/事(12) 凌熙然想了想,他是见过狗没养过的狗的孩子,奶奶太爱他太疼惜他,以至于是不让动物近他的身,害怕动物的毛发会进入他的呼吸道,还害怕狗啊猫啊会挠他。 “大黄狗,很肥很肥的大黄狗,肚子上都是肉。”秦步川颠三倒四的说起来,说着说着哼唧了一段咿呀咿呀的小调。 凌熙然没养过猫狗但见过孩子,大大小小的孩子,刚出生的孩子,几个月的婴儿,一岁多两岁多的小孩儿,他家满地都是。 他的两个婶婶自是不能生那么多,但两个伯伯的姨太太不算少,每个姨太太生一个,家里有段时间集中出生了好几个婴儿。 这些婴儿们洁净可爱时,他去瞅两眼,这些小婴儿就会细声的咿呀咿呀的哼哼唧唧起来,好像是在唱歌也好像是在自己不知道乐什么。 秦步川九岁了,这会儿窝在他的怀里哼哼唧唧的唱歌,他抚着他的背,就把这小子和那些洁净可爱的婴儿们重叠到了一起。 他纵然不大,也只是个毛头小子而已,秦步川也不真的是个小婴儿,可他却从心底涌现出一股万物生灵对于幼崽的怜惜。 “川哥儿。”凌熙然停止了轻拍秦步川的背,轻轻的摸那些鞭打后留下的痕迹,突发奇想到,如果川哥儿的爸妈不喜欢他,也不要打他啊,把川哥儿给他养吧!他也许脾气也不好,可他会好好地对这个孩子的! 伴着这样的想法,凌熙然突然间悲伤与欢喜这两种不该同时出现的感情一齐冲上了心头,他抱住这个小男孩儿,轻声道:“川哥儿,我之前说让你给我当弟弟,不是骗你的,也不是说着玩的,我是真的想给你做哥哥。我成了你哥哥,这样你身边就有了伴儿,以后就有人护着你了。” “有了伴儿?”秦步川老老实实的被凌熙然抱着,小胖脸贴着这小哥哥单薄的胸膛,脸上的肉被挤扁了,他声音传出来,先是震在凌熙然赤/裸的胸膛前,“我们现在不也是在做伴儿吗?”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给你做哥哥,你给我做弟弟,我们是了兄弟,以后就是名正言顺的我护着你,这样我护着你,别人看才是有理由。” 秦步川觉得凌熙然这番话可谓瞎扯淡,他和凌熙然又没有亲戚关系,算哪门子兄弟,但他一只小手扣了扣凌熙然的那排瘦肋骨,“嗯”了一声。 凌熙然顿时高兴了,一只手抱着他,一只手摸摸他的小脸蛋。 他这动作平心而论,颇像是无师自通的学会了登徒子调戏大姑娘,但他和秦步川都是两个小孩子,这动作到是单纯的只是因为喜欢所以摸一摸罢了。 “那你叫一声哥哥。”凌熙然捏捏川哥儿的小脸,秦步川平白得了个哥哥,他亲哥他都没有喊过哥哥,两人向来是互相无视对方。 这会儿要喊凌熙然哥哥,他琢磨琢磨,也不是不好意思,但是张了张嘴,喊之前突然问道:“你给我做了哥哥,是不是以后都要陪我玩了?” 凌熙然听了,很正经的纠正他:“我在你家要待在十八才能走,我肯定会陪着你,但不总是陪你玩,我还要教你学习呢。”凌熙然这个哥哥当得可谓走马上任之快,已经想好了自己给人家做哥哥,就要好好教弟弟,连教授秦步川学习的事都脑子一晃荡给晃荡了出来。 秦步川耳朵听声,没在意学习两个字,听出了凌熙然至少要在他家陪着他好多年,这才开开心心的响亮的喊了声:“哥!” 凌熙然听得嫌弃喊得不够好听,他喜欢绵软可爱的声音,于是挑剔起来:“声音软点,别这么大声,震得我耳朵疼。” 秦步川眼一闭,“呸”了一声,心想这个哥鸡婆事还挺多,他手往凌熙然腰上一搭,公然无视新鲜出炉的兄长大人,言简意赅道:“困,睡觉了!” 秦步川这一睡,自此懒觉就很少能再睡到日上三竿。凌熙然似乎觉少,也似乎是作息太规律改不过来,早七点起惯了就很少超过七点起床。 他起床,一开始享受没人管教随便玩,享受了两天就自发的恢复了早上读书练字下午学习洋文的习惯。他自己这样学,秦步川自是一百个没意见,可是凌熙然若是学起来了,也定会抓住秦步川一起学习。 秦步川不爱学习,喜欢满院子的撒丫子玩,凌熙然抓住他学习,道理很充足:“我现在是你哥哥了,你当弟弟的,就要服我管教。” 秦步川只送他两个白眼,当场表示:“那我们现在就断了兄弟关系吧!” 他这一说,凌熙然气的也翻白眼,觉得自己一颗好心喂了狗,气过了则又想,他给人当哥哥的总要能受住调皮弟弟的调皮才是个合格的哥哥。 至于秦步川的断绝关系,他只当秦步川放屁,从不当真,他那天晚上说出了话,他就一五一十的当真,要认认真真、长长久久的给人家做个好哥哥。 可是不说别的,这个好哥哥,老太太承认心意是有的,围观了两次凌熙然压着秦步川学习,就发现凌熙然自学能力很强,自己学的很有成效,可教学能力实在一言难尽。 老太太围观的那两次,公正客观的评价,那是全靠着秦步川有点小聪慧,也有点自学能力,不然就凭凌熙然那教学方法,换做一个愚笨的孩子只怕是要越教越蠢。 但凌熙然的说到做到,说给秦步川做哥哥,说要教导他学习,果真一言九鼎从未食言。秦步川被他压着也要早起学习,一压压了五年,五年来可谓对这个没血缘关系的兄长大人又爱又恨。 爱他的陪伴,爱他们两个晚上睡在一张床上互相搂着对方,从此心中不再寂寞孤独,可也恨凌熙然的勤勉,要知道他秦步川天生就是个好玩的性子呀。 民国十八年春末,早晨七点半,凌熙然坐在桌子前看报纸。秦步川苦着脸,临摹个字临摹出一副抓耳挠腮的猴子模样。 凌熙然翻了页报纸,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突然轻轻笑一声,秦步川不喝咖啡,端起加了糖的牛奶喝了一大口。 钢笔一丢,跑到凌熙然身后,往他身上一趴,两只手一搂凌熙然的脖子:“然哥儿,你笑什么呢?有什么新鲜事?” 他问,问完不用等凌熙然回答,眼睛一扫报纸就看到新闻标题,说的是南开女中部第一届学生毕业,校长张伯苓对毕业女学生讲了这么一番话。 你们将来结婚,相夫教子,要襄助丈夫为公为国,不要要求丈夫升官发财,他们若是升官发财,第一个看不顺眼的就是你们这个原配夫人。 “哈!”秦步川也笑,他今年才十三,还没遗/精按理说应该还不知男女间的那些事,但凌熙然十五了,十四那年遗了精却是知道的。 凌熙然从知晓这男女之事是怎么个回事,就一向不把这当回事。 他上个月应了自家堂兄弟的约,曾带着秦步川去城里俱乐部玩过两次。他往那里一站,不笑不说话,只是冷冷的一站,就有许多男女贴了过来。 贴过来的人,有人热情有人冷淡,事实证明那冷淡的人也不过是欲擒故纵。当他要离开时顿时就卸下了冷淡的面具,依依不舍的问他家的电话号码,要约他出来玩。 凌熙然本来在郊区老宅呆久了,猛地再入这城中的繁华是有点说不出的别扭——觉得自己好像是个乡巴佬。 他不说话不笑,是觉得自己一向自诩的天下无双往这里一放,竟然也有了点手无举措。他这样一个人,竟然要手无举措,简直是狠狠地伤了他的自尊心。 偏偏他的好弟弟秦步川,这小子应该和他一样才是,可谁知秦步川却因为才十三,长得又嫩又可爱,且一身一脸的孩子气,一下子就被几位年长的太太哄到了一边。 太太们要了许多汽水与蛋糕黄油饼干专门喂食秦步川,秦步川也不认生,坐在那里开心的吃吃笑笑起来,凌熙然怎么瞧,他是一下子就融进了这繁华喧闹中了。 凌熙然心中便不舒服,后来他又被一众年轻的少年少女围着,这群少年少女都很想和他交朋友,他的自尊心才被满足了些。 而俱乐部这地方说只是玩的地方,自然也难免撞见男女在玩那事。凌熙然去了两次,自尊心已经被挽救,且更上升的一个高度,他更加坚定的认为他凌熙然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世间瑰宝了。 才十五岁的世间瑰宝撞见了人家玩那事,晚上就理所当然的躁动了一番。他与秦步川习惯了光着屁股在一起睡,这天晚上就无意识搂着他的小川弟弟蹭了出来,蹭出来了他发呆,感觉到了丢了体面。 秦步川那话/儿被他蹭的半硬,搂着她哼哼唧唧的喊:“然哥儿,难受,然哥儿?哥哥!” 凌熙然被喊得一激灵,低下头仔细研究川哥儿那小玩意儿,是个干干净净还堪称稚嫩的东西,仔细看并不脏,粉嫩的一小支让他看着倒也是洁净。 于是凌熙然这才心无芥蒂的摸上去,没什么技巧瞎撸,嘴中道:“川哥儿,我记得你属马的,那你不是才十三吗,你硬个……硬个球啊?” 秦步川被他这又爱又恨的哥哥撸的又痛又爽,哼唧道:“我属驴的!” 凌熙然一听,就笑,秦步川这小子遇事特别会嚎,他知道这是他小时候被爸妈打得养出的习惯。但是他压着他学习,这小子往地上一躺滚着嚎,他耐着脾气忍了两次就忍无可忍了,时常秦步川一嚎,他便骂他是个小驴仔。 “你还怪记仇。”凌熙然嗤笑了声,秦步川却突然身子一抽抽,凌熙然就觉手上一湿,一股温暖的液体流了他一手。 他低下头,淡淡的骚味钻进了鼻尖里,秦步川舒服的吁了口气,也低下头,随即和凌熙然两个人都抬起了头,两人互相看着,秦步川讪讪道:“嗳,我怎么尿床了?” 凌熙然手一甩,人鹞子翻身一站,长腿一跨,跨过秦步川跳下了床直奔浴室。 秦步川也翻身仰面躺在床上,尿的不多只有一点,全被凌熙然接了个满手。浴室里水龙头哗啦啦的流水,秦步川想想就知道凌熙然一脸欲生欲死的表情狂打肥皂,想着想着叽叽咕咕的笑成了一朵乱颤的花。 第26章 人间情/事(13) 自此一事之后,两个小少年就时常在一起互相摸一摸,秦步川是个还不懂事的小少年,凌熙然却应该知羞耻知礼仪。 可对于这种事,凌熙然的态度和他那无可救药的自恋叠合在了一起。 凌熙然这个年龄的男孩儿知晓了男女床上那点事,应是无一例外的会想女人才是。偏偏凌熙然认为自己天下无双乃是瑰宝一个,所以他看人,男人女人,他个个瞧不上眼,个个觉得没人能配得上他。 让他去想女人——他只觉得自己被玷污被占便宜了呢。 这样看来看去,凌熙然的世界是只分亲人、以及川哥儿以外的人。以外的人都是不值得放在心上的人,都是他懒得亲近的人。 这种事与亲人没有分享的必要,这种事总归也是舒服,那不如和川哥儿一起互相摸摸,总之他不愿意也懒得去找不亲近的人做这样亲密的事情。 秦步川这毛孩子懂什么,什么也不懂,被凌熙然在床上带着揉搓多了,半大小子还没遗/精,已经懂了些此种妙处。 因此见了报纸上这南开女中校长的话,由夫妻就想到了光屁股,由光屁股就想到了男女在床上要做的事,就笑了声。 笑完了,把跑歪的思想拉回来,回到张伯苓校长的话上面,点点头,下巴垫在凌熙然肩上,很赞同的说道:“这话说的,我看很有道理。不说别的,光看我大伯二伯,生意越做越大钱也越来越多,新进姨太太也就一个个的越来越年轻貌美。上次见绍元宝盛他们,听说大伯吃多了酒和大婶婶吵起来,放了狠话说早就看不上大婶婶了。” “男人的心总是凉薄的,不像女人,一颗心总是那么容易系在另一个人心上。”凌熙然抖了抖报纸,翻页,说完愣住。 秦步川瞧着他,不知道他这番话怎么说出来的,说的老气横秋不说,还一副感慨良多的样子,但凌熙然明明是个连女人还没睡过的男孩而已。 秦步川越想越觉得凌熙然逗,手一紧搂着凌熙然的脖子,抱得两人胸膛贴着背,紧紧贴在一起。 秦步川大笑起来,笑出了眼泪:“然哥儿,你才多大,说的你好像很懂似的,不是我说,你那番话,岂不是把我和你也说了进去,我们长大了,是男人了,难道你我也是凉薄的人吗?” 凌熙然仔细想想,想出了一肚子苦水,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 秦步川笑完,擦擦眼泪,见凌熙然皱眉,他一张脸面皮细嫩白皙,嘴唇红润眉目漆黑。小时候就是个人人见了都要爱惜疼惜的孩子,如今大了是个小少年,就成了个你不看还好,一看就要移不开目光勾人心魂动人魂魄的美人了。 秦步川越看越觉得凌熙然人美,就先在这美人脸上“吧唧”亲了一口,亲完了,凌熙然不生气,只是皱着眉训他:“口水!” “你叹什么气,皱什么眉?”秦步川伸出手,擦擦凌熙然的脸,“哥,你别皱眉,你一皱眉看着特别招人疼。” “油嘴滑舌的混账话。”凌熙然展开眉目,开始老气横秋的教训弟弟,“你读书,我看再读个十年也是读进了狗肚子里,怎么天天嘴里都是些不着五六的无聊话,是不是给你布置的书籍你都没认真看?给你的书单,你看到第几本了?” 秦步川一听看书,杂书固然看起来还是颇有趣味,但熙然哥哥布置的书就甚无趣味且让人深痛恶觉了。 他舌头绕了绕,松开搂着凌熙然脖子的手,回到桌前拿起钢笔继续临摹字,嘴里嘟囔:“哎,问你皱什么眉,你怎么又扯到看书上,你再这样,我以后就不和你说话了。” 凌熙然放下报纸,端起咖啡把底儿给喝了,他听了秦步川的嘟囔,也不知道是咖啡苦,还是怎么了,眉头继续皱了回去,皱了会儿才低声解释了缘由。 “川哥儿,好弟弟,哥哥我——我心里苦。” 秦步川临摹字的笔尖一顿,听了这话,倒也不算很关心凌熙然,五年来凌熙然每月惯常来一次伤春感秋,实在把他的关心给耗得所剩不多。他钢笔一转,头微微抬了点,斜着眼看凌熙然:“哥,你又怎么啦?你苦什么呀?” “我觉得我以后是要孤独终老了。”凌熙然这次苦的苦大仇深,并且苦的很未卜先知,“我这样的人,是人人看我都喜欢我,可我看人人却是都一个样,你说我以后要找一个伴侣,至少是要和我一样的人吧,但是能找到吗?明显找不到啊,我就只能一个人单身到老了。” “你这样的人——”秦步川钢笔不转了,听得瞠目结舌,钢笔啪嗒一声滚到了桌子上,滚了几圈,他也不去拾,但是睁大眼微微张了嘴,脑袋转过去了看着凌熙然。 见凌熙然脸上表情苦的真挚,他才慢慢说出了后半句:“是什么样的人啊?” 凌熙然深深叹了口气:“举世无双、天下瑰宝。” 秦步川的嘴由半张变成了个圆,他以为大不了是听到谪仙下凡、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这样的词,没想到还是小瞧了凌熙然。 他也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说,干脆拿回了钢笔埋着头继续练字,不想说了,感觉凌熙然这自恋的毛病是没得救了。 凌熙然说完,说完等不到秦步川的回话,便起身溜达到他身旁,弯下腰脑袋凑在弟弟脑袋边,看秦步川的字怎么练也就是工整有余灵气全无,看来是和人一样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然哥儿。”秦步川写着写着,冷不清开了口,他侧脑袋,凌熙然还在看他的字,看得心想弟弟有他十分之一的好学就足以让他谢天谢地了。 秦步川喊完,想说你自恋的毛病总该改改才是。 可侧着脸静静看着凌熙然,那纤长的睫羽,那挺拔的鼻子,那侧脸的线条——每一样单独拿出来都不是完美的,拼在这个人脸上也不是完美的。 但是组合成了这个人,你看着就是忍不住放轻了呼吸、顿了心跳的,心想他可真美啊。 那凌熙然自恋就自恋吧。秦步川停了笔,他长成这样,就算自恋成了个神经病,也是个有足够资本自恋的神经病。 “然哥儿,我们去吃早饭吧。”秦步川丢了笔,笑嘻嘻的一站一动,从椅子上跳出了两米远,说完往外跑,凌熙然伸手抓他,没抓住,三两步跟着他出卧室。 追到外间,秦步川已经穿了外套,对着他招手:“快点呀然哥儿,再不去,奶奶以为我们今天早上不和她一起吃了。” 凌熙然接过佣人递来的外衣,一边穿一边摇头骂他:“凳子上长了钉吗!你坐在那里连一页的字都没练完!” 第27章 离别(1) 秦步川跑到院子外,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凌熙然的训斥声,反正他已经听了五年,五年来已经练就出了一副听到也能装作没听到的功夫。 秦步川在院外,站在花圃边,花圃中栽了几棵桃树,春末的时节桃树枝带着郁郁葱葱的绿叶四展。这颗桃树是早前落过了一批桃花,但这个时候还是有另外一批正垂死挣扎着颤巍巍的开放。 秦步川盯着那些桃花看,他个子不够高,于是踮了脚踩在花圃边的青石上。 凌熙然出屋时,先见的是他伸着鼻子去嗅花,走近了这淘气孩子已经伸着手踮着脚要去摘花。 青石立得不稳,不像树是在地上扎了根,秦步川踮着脚晃荡身子,他脚下不过两个成年人拳头大的青石也跟着晃。凌熙然看得摇头,觉得秦步川既不该属马也不该属驴,他应当属猴子最贴切。 秦猴子摘花,春天的风忽忽悠悠的吹,吹得花枝乱颤,他便总是差那么一点才能够着花。左右总是够不着,秦步川干脆向上微微一跳,这下摘下了一串零零碎碎的花。 他嘴一咧,是达成目标开心了,人往下落,青石头却不是平地,脚落到石头上站不稳人直愣愣的就往外栽。 凌熙然见了,脑子什么都来不及想,人已经三两步长腿一跨,两只手像一只大鸟展开了双翅,好险把这小子接了个满怀。他接得一身后怕,秦步川落在他怀里到是哈哈哈笑起来,是孩子气的没心没肺只顾着好玩。 凌熙然低着头,面无表情的看,这两年他抽着条的长个子,原本就一直高秦步川小半头。如今秦步川也长了个子,长得却不够快,五年来不仅没有追上他的个子,现在更是头顶堪堪只到凌熙然肩膀。 因此凌熙然抱他,真是如同抱着一个小孩。他双臂搂得紧紧地,抱着这小孩退后了两步,退到了平地上才放下一颗心。放好了心,火气就从心底一口气窜到头顶,低下头就要教训弟弟。 秦步川却是惯常的没个自觉,先是手一举:“哥哥,给你!” 凌熙然眼前就落了一串粉白的桃花,桃花有的完整,有的已经花瓣脱离了花蕊,变成了单个的花瓣儿。 但因为是新鲜开放的,如此零碎一串也还是好看的。凌熙然冷眼看,看到桃花下是一张秀气可爱的脸,两只大眼睛含着单纯稚气的笑意看着他。 他那一腔的怒火这才转为了喜怒交加,对这个小崽子顿时是又怒又爱,开了口的声音还是训斥,威力却小了许多,是个又气又笑的骂法:“就为了摘几朵花,你摘不到,不会叫我给你摘吗?” 秦步川听出来这训骂威力不大,基本不带什么怒气了,就笑嘻嘻转了个儿,两只手一抱凌熙然,头枕在他胸膛前,是一贯的撒娇方法。 嘴中天真无邪道:“我要摘了桃花送你,怎么能让你亲自去摘,当然是我自己摘了才有诚意。” 凌熙然那一点怒,伴随着这话彻底没了影,他掏出平日里擦汗用的帕子,让秦步川把桃花如数放在帕子上,细心的叠起了帕子要把这些桃花做成书签。 两个小少年做完了这事,肚中早已饥肠辘辘,一齐的加快脚步赶到了老太太那里。 老太太早饭吃了一半,乖孙来了她脸上更是开心。 人老了,就格外喜欢小孩,诚然凌熙然和秦步川已经算不上了小孩,是两个小少年了,但在她看也还是两个孩子。老太太坐惯了炕,不喜欢黄铜柱西洋床,吃饭也在炕上,凌熙然和秦步川脱了鞋和外衣,爬上炕,佣人在张婆子的带领下利索的添了两幅碗筷。 早饭是中式早餐,豆浆油条肉包子,唯一西式吃食是饭后老太太还要吃上两块巧克力蛋糕。 秦步川夹了个包子,小婴儿拳头大的肉包,他一口一个,吃的是男孩子式的粗鲁。凌熙然吃的则是斯文秀气,加之早前喝了杯咖啡,这顿早餐和着肚里那杯咖啡他自己也吃出了个不西不洋——感觉胃里莫名的就有点难受。 老太太已经用完早饭,开始吃巧克力蛋糕,边吃边看着两个孩子。 秦步川喝了口豆浆,便道:“奶奶,你吃你的,老看我和然哥儿做什么?” 老太太微微一笑:“你们两个小子又不是大姑娘,还不准我看吗。” 凌熙然吃了个肉包,没吃出肉香,只吃出了一阵恶心,赶紧端起碗喝豆浆。 老太太又很慈爱的说道:“川哥儿,然哥儿,你们真是奶奶的好宝贝儿呀,我看着你们两个心里就高兴,感觉饭都能多吃两碗了。” 秦步川一碗豆浆喝了个干净,一抹嘴巴,干脆利落的回道:“这话怪肉麻的!您少说点吧!” 老太太被这样回了,并不生气。 秦老太太人过了六十,除了两鬓有点花白,其实看着还挺年轻,她人老却不见瘦,每年是愈加肥胖,如今外形是个胖乎乎的慈眉善目的奶奶,和心宽体胖这个成语越来越格外的搭调。 凌熙然也放下碗,一碗豆浆勉强喝了半碗,心下不知为何惶惶,抬起头看老太太,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了自己的奶奶。 他在秦家一呆五年,并非完全不见自己亲人,秦家有汽车,他坐汽车进城也不过一个多小时的事情,每个月会进城一次看看自己奶奶,但也就每月一次,不积极。 因为家中实在没有至亲的亲人了,爸妈一直在东北,连哥哥前年也出国去读了士官学校。 奶奶是至亲,是天下独一份的爱他的人,可奶奶也是常年带病精神不济的老人,见到他也没了什么多余精神,两人见了也不过是个静静陪伴却无语的状态。 只是看着秦奶奶,凌熙然看着秦奶奶眼中的疼爱,虽然他的奶奶是个病容缠身越来越瘦的干巴巴老太太了,但这份疼爱和秦步川奶奶是如出一辙的真挚。 “我……”凌熙然开了个口,说出“我”字后却想起上周刚看过奶奶,看的没滋没味,高高兴兴的去了,奶奶却因为精神不好正打着胡噜在睡觉。 于是看奶奶就成了真的只是看奶奶,眼巴巴的看了两眼就被婶婶赶出了屋,害怕他这半大小子吵着老人家。 “然哥儿这是怎么啦?”秦老太太挖了一勺巧克力蛋糕,咽了下去,注意到了凌熙然的欲言又止,便慈爱的问这孩子。 同时想,这孩子小时候就俊,现在长大了些真是更俊,她都觉得看他久了,那喜爱程度都快赶上了她对川哥儿。 “算了。”凌熙然摇摇头。 他说算了,老太太也不会追问,秦步川这小子却整日太闲,一颗心也闲,吃完早饭跪在炕上,人趴到了凌熙然背上非要追问:“什么算了,然哥儿你在想什么呀,说出来呗!” “别闹。”凌熙然伸着手推秦步川,他感觉自己肠胃里的咖啡和肉包子豆浆好像起了化学反应,整的他一颗胃中涌起了股黏腻湿滑的不适感。 秦步川是说不闹还要闹的性子,嘻嘻哈哈的笑着还要抱熙然哥哥,张婆子一掀帘子进了屋,大眼定在了凌熙然身上,便匆匆道:“然哥儿!你家来人了,让你赶紧进城去教会医院,凌老太太发了急病进医院了!” 第28章 离别(2) 张婆子说得语气急切,凌熙然听完心里还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已经跳下了炕,两脚一蹬穿了鞋,拿着外衣边外走边穿。院外停了车,车里冒出个脑袋对他喊:“熙然!” 凌熙然跑过去,拉开车门急匆匆的坐了进去,坐进去正要关车门,车门被人拉住,他一顿,秦步川拉开了车门推了他一把,眨眨眼对他说:“哥,我和你一起去。” 凌熙然往里挪了挪,让了位,面色已经苍白,看着像是生了病,他嘴里嘟嘟囔囔:“你跟过来干嘛,又不是凑热闹的时候。” 秦步川也不在意凌熙然这话,钻进车里坐好,前面汽车夫身边的小子是凌家大太太的次子,凌熙然的堂哥。 凌熙然堂哥年龄比凌熙然大了两岁,是个说懂事也不太懂事的年龄,见秦步川也一起上了车,就开口道:“小川弟弟,我家里现在正乱着呢,你就不要来添乱啦,这次不是找你和熙然去城里玩的。” 秦步川上了车关了车门,对凌熙然堂哥一摆手:“快开车吧,事情这么急,堂哥你话还这么多,这不是耽误时间吗。” 凌熙然堂哥被这话堵的一哽,要不是事出紧急非要和这小子理论下,但事态实在紧张,他难得分得清轻重缓急。跟就跟吧,这小鬼也是个半大少年了,总归自己看好自己是能做到的。 汽车夫开了车往外驶,出了秦家宅子开得愈加飞快,凌熙然堂哥在前面说起了事端。 老太太从昨天晚上就闹不舒服,半夜人开始抽搐,家里人没敢耽搁送了医院。今儿六点被医生下了病危,家中人悲痛之余想起了凌熙然,这又紧赶着让凌熙然堂哥来接他去医院看老太太,指不定就是最后一面了。 凌熙然听完,“嗯”了声。 堂哥说完做好了安慰堂弟的准备,没想到就听到了个淡淡的一声“嗯”。堂哥平日里心中行动上都是很爱护这个漂亮堂弟,也知道他性子冷淡,但冷美人也是美人。 此时冷美人对待亲奶奶也如此冷漠。堂哥心里就不是滋味了,感觉自己的一颗心也凉了半截。 “你,我说你……”堂哥转了个身,趴在车座上往后瞅凌熙然,这一瞅才见到凌熙然一张脸刷白的没有血色。 堂哥这才心中又好受了许多,低声安慰起来:“熙然,这一次说真的,奶奶怕是熬不过去了。家中咱们这一辈,你和奶奶是感情最好,但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情,奶奶这年龄也算好走了,你不要太伤心,你身体本来就不好,你——” “你可看开点啊。” 秦步川听完凌熙然堂哥这番话,真是不爱听,觉得凌熙然堂哥真不会说话,他自己都说了凌熙然和奶奶感情好,老太太若真走了怎么不伤心? 秦步川也不会安慰人,但是为人乐观,往凌熙然身上一倚,手放到凌熙然肚子上,是个小孩子抱着大哥哥的形象。 他开口,语气只往好处说:“然哥儿,西医可厉害了,指不定我们到了医院奶奶就好了,你——”秦步川抬头看了看,瞧着凌熙然白的和刷了粉一样的脸,提高了音:“你别乱想,竟是吓唬自己!” 凌熙然还是“嗯”了一声,他只“嗯”,也不是故意,因为确实心中惶惶,不知道说什么,并且肠胃这会儿也格外的脆弱,跟着心肝一起发慌,慌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发冷发疼。 汽车开得更是快,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不到一个小时,就心急火燎的开到了医院门口。 这会儿已经将近九点,医院门口也来来去去都是人。 凌熙然下了车,堂哥一马当先的带路往前跑,凌熙然一手捂着胃部,一手牵着川哥儿的手跟着跑,待跑到了病房门口,堂哥已经钻了进去。 他牵着川哥儿的手正要进,病房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女人长长的“哭腔”,这一哭腔拖了个尾音没落,又是此起彼伏的哭声如同交响乐般从病房中荡到了病房外。 凌熙然的脑子刹那间就一阵白,白完眼前一片黑,黑完眼睛又是正常的视物,只是握着川哥儿的手已经松开,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的。 秦步川见他楞在那里不动,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凌家老太太不行了,甚至就在刚刚——人已经死了。 秦步川也不知道怎么办,死得不是他奶奶,说伤心肯定是不伤心。 但凌熙然伤心,不是普通的伤心,伤心的都站在那里僵直成了一根人棍,动都不会动了,秦步川也就手无举措起来。 还是凌熙然堂哥又跑了过来,二话不说拉着凌熙然进了病房,秦步川跟在后面无声无息的像是凌熙然的影子一样,也轻手轻脚的进去了。 凌熙然被堂哥一路拉倒病床前,病床前的人纷纷让路,知道这是老太太的宝贝小心肝儿,知道老太太到最后一刻最想见的就是凌熙然。 凌熙然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了奶奶床前,走的畅通无阻,但他本人好似灵魂出窍,是被堂哥一路轻飘飘的拉了过去。过去了,到了床前直着一双眼,脖子像是不会打弯生了锈的铁丝,但还是要弯下去,弯的万分艰难。 弯下去了一张皱着皮肤的老人脸映进眼中,凌熙然仔细的看,怎么看奶奶还是那个样,和活着时候没什么区别,他便轻声开口:“奶奶这不是好好的吗,她睡会儿就醒了,你们哭什么,真是吓死我了!” 他以为他是小着声问了出来,其实旁人看,他只是嘴唇张了一点缝,就那一点点儿缝,好像是出了声,和呼吸一样细不可闻的声。 他那番话根本没说出来——根本只是他在心中给自己默默的说了而已。 “然哥儿。”秦步川站在了凌熙然身边,耳朵竖的笔直,转过头想拉他的手,因为第一次看到死人,心里很怕得慌。 只是秦步川一转头便惊了,凌熙然睁着一双眼一动不动,眼泪却一直往外不停的落,他哭的太/安静了,是了无生息的哭法,以至于不看他的脸,没人知道他在哭。 秦步川这边发现了,想去抱凌熙然,那边凌家太太们也发现了凌熙然在哭。凌家一家人二话不说围了上来把秦步川挤出了凌熙然身边,挤得他一路踉跄着离了凌熙然两米远不说,还隔着层层人墙。 秦步川安安静静的站在人墙外,听到一群人都是很真心的在安慰凌熙然,这才摇摇脑袋,知道自己与人家格格不入,死的这位奶奶真是与他无关呀。 秦步川想的明白,小人很愁苦的无声的叹了口气,深深看了眼那群凌家人,见真是围的太严实,连凌熙然的一点影子也看不到,这才如同进来时一般轻手轻脚的退出了病房。 第29章 离别(3) 凌熙然被婶婶、堂兄弟姐妹们围着安慰了好一会儿,但也不多会儿,大家都爱他,可老太太的后事是更重要的事。 他被众人擦了遍眼泪、安慰般的被亲人们一个个抱了他一遍后,就被推出了人墙,婶婶和伯伯们干脆利落的指挥起佣人,这是要把老太太拉回家了。 小辈们,他的堂兄弟姐妹见他已经止住了泪,就要拉着他一起回家。凌熙然这会儿已经没了灵魂,壳子里面空荡荡的,明明五脏六腑血肉俱全,却因为失了魂如今一点重量也没有。 他被堂哥堂姐拉着手,每一步都落得沉重缓慢,却只有步子落得沉重,腔子与脑袋是飘着的,飘到了十万八千里外,随着奶奶的死亡好似他在人间没了根,成了一株随风飘散的无根草。 一直拉出了住院部,他堂哥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确是没头没脑的一句,其他堂兄弟们都在温声劝慰他们的小堂弟,唯有这家伙突然拽了拽凌熙然的手:“熙然,秦步川那小子呢?他人跑哪了?” 凌熙然一副飘到十万八千里外的魂魄这才追回了一两魂,他站在那里停住了脚,茫然四顾一番,天是亮的,风是和煦的,周围的人是人来人往都活着的,伤透了心的,伤的五脏俱焚的,只有他一个人罢了! 这些人,他不喜欢,是他的亲人没错,但加在一起还不如川哥儿与他亲。川哥儿他是当做自己亲弟弟一般对待的孩子,即使他们二人没有任何血缘上的关系,但五年的日日夜夜相伴,川哥儿就是他的亲弟弟了! “我去找他。”凌熙然垂下了眼皮,开了口声音是哑的,却打起了所有的精神,把飘走的思想全部拉回自己的脑子里。 面上开口说的条理清晰冷冷静静,精神上却是费了大劲儿才说出话来,“小川肯定还在医院,我去找他,你们就先回家吧,不用等我了。” 堂哥堂姐看着他,因为这番话凌熙然用了大劲儿打起精神,看着倒也不是很悲痛,至少悲伤看起来只是冷冷淡淡的一点悲伤了。 大堂姐更是厉害,琢磨出凌熙然应该是故意想支开他们,想一个人静静,于是使了眼色,和自己兄弟心灵相通,把一众兄弟姐妹们拉走带回了家。 凌熙然站在那里,目光冷淡的看着自己的兄弟姐妹们走了个干净,这才转身,一转身他的一双眼就成了两个空落落的孔。两个孔中射出呆愣的目光,他又成了一个失了魂魄没了思想的人,也像是柳絮成了精,随着春末的风无根的飘荡在人间。 凌熙然一路飘荡,脑子里刚开始还是奶奶死了和找川哥儿两股想法交织,到了最后只剩下奶奶没了。 他是没受过爸妈养育的孩子,爸妈爱他不假,但爸妈最爱彼此,是一对儿十足恩爱的夫妻,双双守在东北难回一次家。于是奶奶成了爸,成了妈,一路把他养大。 奶奶老了固然有些招人嫌招人烦,但这个招人嫌招人烦的人是对他最好的那个人,且对他来说是唯一的一个人,现在这个唯一的人——没了。 凌熙然彻底忘了找川哥儿,一颗心自发的痛起来,痛的好似已经碎成一片片不是完整的了。他碎着这一颗心,两眼无神的飘到了医院后花园,呆愣愣的坐在了一个无人的长椅上。 长椅后面是一株看起来有了百年树龄的槐树,槐树伸长了树枝挂着人脑袋大的片片叶子遮住了许多阳光。 凌熙然冷,四肢一阵阵的抽搐着冷,冷着冷着胃里的不舒服也发作起来,原先伤心的厉害就忘了胃中的不舒服。现在伤着心胃更伤,他一弯腰,来不及掏帕子,坐在那里就吐出了一早上吃到胃里的所有东西。 东西还没来得及消化,只是胃中囫囵呆了两三个小时,再出来已经是酸臭恶心的玩意。凌熙然吐得翻天覆地,吐得满脸是泪,吐完攥着帕子直直的坐回去,这次终于哭出了声。 刚开始哭得呜呜咽咽抽抽搐搐,像是个委委屈屈的小姑娘,哭得秀气胆小,哭得也挺貌美。 貌美的哭法没维续太久,不知道哪一声就变了音,秀气抽噎的哭法转瞬就成了嚎啕大哭,扯着嗓子嚎着哭,像是一只正被宰杀的驴,哭得竟是让人汗毛一紧,这哭声简直堪称凄厉。 这样的哭,地上又是一滩呕吐物,医院来往的人也个个敬谢不敏,纷纷远离这个哭得凄厉的小少年,光是听他的哭声,就让人惊起一身的汗毛,哭得简直像是厉鬼一样。 凌熙然哭,哭的全幅身心投入,好似一家人死绝了只剩了他一个。 他哭个不停,眼泪也不停。他总觉得眼泪是有限的,人哭哭眼泪也就停了。谁知最后嗓子都嚎哑了,眼泪也还是成串的大珠子落个不停。 “然哥儿。”耳边响了个声,有人坐到他身边,声音是熟悉的小孩子声,秦步川好似没经历变声期,也好似经历了,但说话声总带着点圆润稚气。 “然哥儿。”秦步川又喊了声,掰开凌熙然的手,把帕子抽了出来,帕子一散,一串桃花落了地上,他拿着这沾了桃花香的帕子去给凌熙然擦眼泪。 动作间却怎么都不舒服,干脆跪在了长椅上,一手搂着凌熙然的肩,一手给他仔细的擦。 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干净,秦步川擦湿了半个帕子,最后急的晃了晃凌熙然:“你这样哭,要是把眼睛哭瞎了怎么办!” 凌熙然哑着嗓子,刚刚嚎了一通,把思想思维嚎了回来,也能正常的开口说话了,他哑着嗓子道:“哭不瞎。” “那也不能一直哭,哭不瞎,哭坏了也不行!” 秦步川继而不舍的擦,一张帕子擦了眼泪擦鼻涕,最后脏的不能用,他左右着急,看着凌熙然一颗颗落泪珠子,干脆脸跑到他面前,一张嘴印到了凌熙然眼睛上。 凌熙然下意识的一闭眼,温软潮湿的舌头已经落到了眼皮上,他还在控制不住的落泪,这小舌头就又舔又吮,把他一侧的眼泪如数咽进了自己肚子里。 *了好一会儿,秦步川才离开,苦着一张脸抱怨:“又咸又苦,我晚上肯定得闹肚子疼。” 凌熙然眼含热泪,不再如先前一般眼泪落得汹涌,他含着热泪短促的笑了声,笑也不是欢喜的笑,是带着哭相的笑,但总归心中的难受下去了点。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没什么。”凌熙然哑着嗓子出了声,自言自语的说,说完揉揉脸,“我哭一哭……这次哭过了以后就不哭了。”他一个男孩——一个男人,哭是件很不体面的事,他也就放纵这么一回。 秦步川是聪明的,此刻就体现了出来,他心中十分明白,现在对凌熙然说什么,那安慰的话都是毫无用处。他便不说,攥住凌熙然的手,发现凌熙然的手冰凉的没有一丝热气,就上半身钻进了凌熙然怀里,双手绕过他的身躯将他紧紧抱住。 这个姿势,也是他与凌熙然用惯的姿势,凌熙然体质偏冷,冬天晚上就喜欢把小川弟弟抱在怀里,胸膛贴着胸膛,孩子一样紧密贪恋的怀抱。现在秦步川就这样抱着他,凌熙然垂下了脑袋,下巴垫在了弟弟肩膀上。 凌熙然眨眨眼,眼中含着的热泪落成一条线,他轻声的说:“哥哥身上臭,别抱了。” 秦步川耳朵贴在哥哥胸膛上,这个胸膛还是有些单薄,但已经足以依靠一个秦步川了。 “不嫌弃你。” 秦步川不悲伤,想笑,忍住不笑,现在笑那真是坐实了凌熙然总骂他没心肺。 “川哥儿。”凌熙然喊出了声,喊完秦步川静等下文,却只等来长长的、长长的一声叹息。这叹息既悲又痛,既伤又苦,这叹息像是很长的一串苦难,长的像是叹出了凌熙然短短十五年人生的所有悲苦。 第30章 离别(4) 一声长叹,凌熙然这十五年来过的与悲苦二字毫不沾边,但他硬是叹出一股子刻骨铭心的悲苦。 “我身边只有你了。”凌熙然抱住了秦步川,抱住了弟弟,脸埋在弟弟的肩窝中,最后一串热泪落了下去。 他真心而深刻的想,奶奶死了,把他像是孩子一样疼爱的人没有了,他以后再也不是谁的宝贝儿心肝儿眼珠子了。从此以后,他就真真正正的再也不是个孩子了,把他永远当做孩子的那个人——已经没了。 今日之后,孩提时代彻底结束,他在今日奶奶的死亡中,正式的成长为了一个大人。 秦步川动了动脑,心想我奶奶也可以做你奶奶,话到了嘴边收住,知道这是不合时宜的话,触动不了也安慰不了凌熙然。于是到嘴的话变成:“然哥儿,哥哥——你还有我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凌熙然抬起脑袋,袖子擦了擦鼻涕,擦完两只手抱住秦步川的脑袋,把他一只脑袋抱在对着自己。秦步川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大眼瞪小眼的和凌熙然一对眼珠子互相看,直愣愣的看。 凌熙然看他,弟弟的眼睛还是圆溜溜的,是一对儿猫一样的眼,是一对儿大大的杏核眼。除了这一对儿最出彩的眼,弟弟的其余五官也是秀气可爱的,就连小时候的圆圆脸现在也显出了点秀气的尖下巴。 凌熙然脑子里一转,发现川哥儿越长大,相貌越像他妈,说不上女相,但是一个可爱漂亮的男孩长相,是个十分讨人喜欢的漂亮长相。 “川哥儿。”凌熙然抱住这脑袋,郑重其事的上前对着秦步川的嘴巴亲了一下,亲的十分纯洁,是再也纯粹不过的表示他不含杂质的爱意。 秦步川舔舔嘴巴,第一次被亲嘴,因为是凌熙然,是哥哥,所以不嫌弃,只是忍不住破了功,叽叽咕咕的笑出了声。 “川哥儿。”凌熙然等他笑过,又喊了声,语气真挚顷付了他十足的真心,“哥哥的奶奶没了,以后也没人会把哥哥当孩子看了,从此以后,哥哥就是个大人了,哥哥再也不是谁的心肝儿宝贝了。” 秦步川用尽了耐心去听这番话,每个字掰开了嚼碎了脑子里过一遍,他自认为自己听懂个人话是没问题的,结果凌熙然这番话他过了两遍脑子也没听懂。 且并不怀疑是自己智商不高,他觉得然哥儿这是伤心过度,说话都颠三倒四了。啧,真是可怜呀! 秦步川没听懂,没听明白,但不妨碍自己回话,他字正腔圆的开了口:“胡说,哥哥你是我的心肝宝儿呀!” 凌熙然这话听的,忍不住捏了捏川哥儿的脸,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训他:“油嘴滑舌的混账话,你都跟谁学的。”心中却是暖了,他跳下长椅,人与同龄少年相比虽瘦了点,背个只到他肩膀那里的秦步川却还是能做到。 秦步川说他聪明,看凌熙然要背他,又成了个小男孩,嘻嘻哈哈的趴到熙然哥哥背上,任他弯着腰弓着背一步一步的朝医院外面走。 凌熙然背着秦步川,走了十来步就微微喘气,但舍不得放下去,他不再是谁的心肝儿宝贝,也不再是谁心中一个永远幼小病弱的孩子。 他告别了孩提时代,他背着秦步川,这是他心中永远幼小可怜的那个生灵,是需要他关怀爱护的、永远不会长大的孩子。 凌老太太的后事处理起来是按着北方的传统流程,停了三天再下葬。 凌家的三个儿子,凌家老三,凌熙然他爸妈在第三天才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他哥哥凌瑄阳却是因为人远在欧洲,估计现在连老太太去世的消息都还没收到。 凌家老大老二是孝子贤孙,带着自己的儿子们给老娘守足了三个晚上的灵。 凌熙然守了一天,算是替他这一房尽最后的孝道。 第二天不是他不想守,但他郁气攻心加上底子不好,人躺到了床上发起了高烧。他发着高烧挣扎着要去守灵,也没人敢让他去,生怕老太太刚走没多久再搭进去一个。 凌家这三天,来吊唁的人可谓人数众多,因为老太太活了六十多岁,也不算早死,算是个喜丧,于是一场葬礼倒也没有多么浓重的悲伤,只是笼着一层平淡的哀意。 秦老太太向来是个抱窝的老母鸡,轻易不动,这回老伙伴死了,她也不得不从郊区大宅挪了窝,来城里凌家公馆吊唁了。她吊唁完顺便把秦步川捉走,人家家里办丧事,他这小子还赖在凌家实在说不过去。 秦老太太吊唁时,面不见悲色,是很想得开对凌老太太说:“老伙伴,你先走,过两年我也就去找你了,大家到时候还能凑一桌打牌。” 秦步川当时站在自己奶奶身边,他对凌熙然奶奶的死毫无感触,却因为自己奶奶这番话生足了闷气。从这天回家就闷头怪脑的不说话,看见自己奶奶就急头怪脑的飞白眼和瘪着嘴巴驴一样的哼来哼去。 老太太不知道这孩子生什么气,也很好奇他因什么事这次能生这么长的气。 不说别的,秦步川的脾气是真的一等一的好,他就算生气,那也从不往心里去,整日里嘻嘻哈哈的堪称秦家孙辈里心最大的那个人。 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子,能因为一件事情生这么长时间的气,真是快让老太太稀奇死了——究竟是什么事呀?! 秦步川嘴巴严,不露分毫端倪。其实是让他说,他也说不上来,但他记住了奶奶那番话,总觉得心中难过的厉害,太难过了,难过的他急头怪脑的生闷气。 除了这件事,就是然哥儿总不回来,一转眼过了半个月,秦步川的驴哼哼都停了,然哥儿也不见回来。他便日日去问奶奶,然哥儿什么时候回来呀。 奶奶是得了凌家的信儿,凌家是要按着天师说的,凌熙然不到十八是不会从她身边领走。秦老太太每次都笑眯眯道:“快了,你然哥儿快回来了,别急。” “快了,快了——快了是哪天?” “指不定你睡一觉,明天你然哥儿就回来了。” 秦步川被敷衍了半个月的明天,一转眼春衫换了短袖短裤,单鞋换成了凉鞋,他再也坐不住要去城里找哥哥了。 那天他早早叮嘱了奶妈早上七点叫醒他,他要去城里找然哥儿。 奶妈是信他的话,一大早七点来叫人,秦步川躺在床上睡得是只猪,奶妈怎么叫也叫不醒。 等秦步川揉着眼睛起了床,他一看钟,九点半了,全身上下穿着个大裤衩往外跑,边跑边嚷嚷:“奶妈!我让你七点叫我,你是不是睡过头啦!” 奶妈在厨房择菜,吼了回去:“川哥儿,你睡得跟只猪一样,叫不醒啊!” 秦步川哼了声,夏天的风吹过身子还挺舒服,他吹了会儿要转身回屋,院子外进了个人。 这人瘦瘦高高的站在那里盯着他看,秦步川也看他,他上身穿着海军衫下面是条工装裤,左手掂了个方方正正的牛皮箱。阳光下他白皙的面皮上,鸦黑的鬓角边出了点汗,但不见狼狈。秦步川向前走了两步,又跑了两步,噌的一下窜进了这少年的怀里。 少年手一松,皮箱落到地上,两只胳膊伸长伸直了抱住这只猪,抱住后原地转了一个圈,秦步川哈哈笑起来:“然哥儿,你好像长高了,只是怎么还是个瘦麻杆?” 凌熙然把他放在地上,摸摸他的脑袋,矜持的轻声笑道:“你以前是只驴,现在怎么跟个猴子一样了。” 第31章 离别(5) 按着惯常,凌熙然骂他驴也好猴子也好,秦步川都要回两句嘴。但因为半个月没见凌熙然了,五年来他们从来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秦步川这会儿只顾着盯着然哥儿看,没了心思去回嘴。 他弯腰掂起了凌熙然的牛皮箱,蹦蹦跳跳的往屋里回,凌熙然在后面双手插兜慢悠悠的跟,秦步川在前面道:“然哥儿,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想死你了!” 凌熙然这话听的很受用,嘴角翘了起来,回道秦步川:“我爸妈回来了,和爸妈呆了一段时间,他们昨天上了火车回东北,我今天一大早就坐汽车赶回来了。” 秦步川“哦”了声,对凌熙然爸妈不感兴趣,表示知道了听到了。进了屋慢了脚步,转过身一手掂着牛皮箱一手去拉凌熙然的手。凌熙然任他握着自己手,等进了卧室已经是他的手包着弟弟的手。 秦步川牛皮手提箱往地上一放,他跑到柜子边开了柜子翻衣服,记得自己也有一件海军衫,他撅着屁股在那里扒衣服。 凌熙然也弯下身打开了牛皮箱子,箱子里没什么重要东西,就是几件他的衣服,衣服拿出来放在了床上,他又从箱子的夹层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天鹅绒盒子。 秦步川扒出了海军衫给自己套上,转过身欢欢喜喜的过来骚扰凌熙然:“然哥儿,你看,我们两个这下穿的一样了。” 说完扑倒凌熙然身前,就见他摊着手,手掌心稳稳的卧着一个深红色的天鹅绒礼品盒。 “这是什么东西?”秦步川向来不和凌熙然生分,二话不说不问自取,小爪子伸过去把这礼品盒拿了过来。 凌熙然摊着手任他拿,秦步川拿了盒子打开,盒子中卧着一只银色镶钻的怀表。他打开怀表盖,发现这怀表除了里面正在走动的时针分针,表盖那一面嵌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十五岁的凌熙然和十三岁的他一张合影小像。 这照片秦步川熟悉的很,每年过年老太太都要叫人过来给他和凌熙然拍照片,这张正是今年新年时拍的。 大冷的天,他们两个为了拍出来漂亮,哆哆嗦嗦的穿着西装三件套在院里的花圃前拍,以至于拍出来后看他们二人的笑容,看着既牵强也还有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秦步川合上怀表,心想这洋玩意,又看凌熙然,凌熙然看着他微笑:“送你的。” “那多不好意思。”秦步川咯咯哒的笑起来,手上拿着怀表却是很珍惜的走到书桌前,把怀表放进了带锁的第二个抽屉里的铁质饼干盒中,这里面都是他从小攒下来的宝贝。 放好了秦步川转身,脚一蹬往前一扑,凌熙然张开双臂,秦步川十分准确的扑进他的怀中,凌熙然接住后顺势往后一躺,川哥儿就趴在了他身上。 “我想你,你还没说你想不想我呢?”秦步川嘴巴凑到哥哥耳朵边,理直气壮的笑嘻嘻的问。 凌熙然搂住他,轻轻的摸,从肩头一直摸到他的小屁股,在他圆滚滚的小屁股上拍了几下,和弟弟一样,薄薄的两张嘴唇贴着弟弟的耳朵唇:“想。”停了停,在这软润的耳朵唇上亲了一口,声音既轻也很郑重:“哥哥每天都在想你,想的都睡不着觉了。” 秦步川听了之后,整个人顿时兴奋的没了边,脸使劲的往凌熙然的领口里拱,供来拱去,把海军衫的领子口拱开了个大口子。他鼻子尖拱在然哥儿光滑单薄的胸膛前,在那片平坦白皙的皮肤上嗅来嗅去,嘴中发出老母鸡一样咯咯咯的笑声。 最后停在了凌熙然一侧红润的乳/头上,二话不说开口要叼,凌熙然却是早有预料,这孩子就这德性,抱在一起睡就喜欢摸他奶/头——问题是他一个少年郎哪来的奶喂孩子呀! 凌熙然手一挡胸,秦步川只叼住了哥哥手上的一点肉,他含着这小块肉,口水滴答的无理取闹道:“我要喝奶!” 凌熙然这才对着他的脸一推,另一只手抱着他坐了起来,秦步川成了坐在他腿上的姿势。凌熙然抱住他,整了整自己的领口,低下头看秦步川一双大眼眼巴巴的看他,就低下头对着他的额头轻轻吻了下。 然后一指院子外:“要吃奶啊?” 秦步川咬着自己手指头,不回话,感觉凌熙然憋了一肚子坏水。 凌熙然把他一推,推下了自己大腿,站起身眼一横,嘴角一笑恍然大悟的往外走着喊:“奶妈,川哥儿要吃奶,他说他要吃奶——” 秦步川啪嗒一下赶紧追过去,跳到了凌熙然身上,两腿夹着他的腰,手捂住他的嘴,半大小子知道了羞,大眼一翻:“你才要吃奶了!老子都多大了吃个毛线奶!” 凌熙然手往后一伸,托住他腿,走到院外秦步川松了手,凌熙然开口:“我要去看看奶奶。”这个奶奶指的是秦老太太了。 秦步川跳到地上:“我和你一起。”说完,凌熙然一扭头,却见他突然往回跑。 “你跑什么?” 秦步川吼了回来:“他娘的凌熙然,你没发现我没穿裤子吗!” 秦老太太坐在炕上,手中捏着一只小银勺。桌子上放着一块巧克力蛋糕一块鲜奶油蛋糕,中央是瓶橘子汽水。 她小银勺下去,巧克力蛋糕上就多了个坑,少的那块老太太填进了嘴里,她吃了半块,端过汽水咬上吸管开始喝,觉得这样有吃有喝的人生很好很幸福。 “奶奶,然哥儿回来了!” 秦步川人没进屋声先进来,他头顶了帘子窜进了屋,老太太松了含着吸管的嘴,汽水瓶子放回了桌子上。凌熙然慢了秦步川两步,掀了帘子进来,老太太抬头眼前已经是两个少年。 她仔细看这两个少年,一高一矮,都穿着款式一致的海军衫,背后的窗户透进来光,映得两个小子是一般的俊秀挺拔,是两颗正在蓬勃生长的小白杨。 “然哥儿。”老太太招了招手,凌熙然走过去坐在了老太太身边,老太太吃的圆润肥胖,一双手手心的皮肤温暖滑腻。这双手摸到他脸侧,慈爱的抚摸了他两下。 老太太刚刚已经觉得人生幸福了,现在看到这两个小子,那人生更是要再添上美满二字。她想,值了,这辈子她活的很值了,左右想唯一不足的就是三房一对儿夫妻劳燕分飞。 但她不贪求,她收回手,然哥儿看着她,她想了想,平日里没什么大智慧,对凌熙然却也忍不住想说一番话。 老太太动用了自己平生所有的知识,发现也说不出什么让人感天动地、醍醐灌顶的话,但她还是想为凌熙然奶奶王宝莉的去世说上一句话。 她想来想去,十五年前她丈夫死了,十八年前她娘没了,二十年前她爹死了,今年——老伙伴凌熙然奶奶没了。 老太太便憋出一句话:“这人啊,生来就是要离别的!” 至亲与好友终有一别,凌熙然先前不懂,现在懂了。他看着秦奶奶,露出一个很轻的微笑,秦奶奶憋出了这么一句话,已经是要了老命,她把那块没动的奶油蛋糕推到凌熙然面前:“什么事吃一吃,睡一觉,一觉睡醒还是难受,就再吃一吃睡一觉,吃吃睡睡吃吃睡睡,你就发现没事了。” 凌熙然不爱吃奶油蛋糕,觉得过于甜腻,让了位给秦步川,他看着秦奶奶,点点头。 秦奶奶这话是对的,吃吃喝喝半个月,他现在还难过吗,难过,但也只剩下一点点的难过,一点点的,不足以说道的难过。 第32章 离别(6) 奶油蛋糕秦步川吃了两口,他长大了,口味也有了些变化,也嫌弃奶油蛋糕太甜太腻,吃了两口就不吃了。 秦步川叫佣人拿了两瓶汽水过来,他和凌熙然握着汽水瓶咬着吸管,老太太也不嫌弃孙子吃过的蛋糕,端到自己身前小银勺挖下去给一口一口的吃完了。 秦步川看着自己奶奶吃完蛋糕,把剩下半瓶汽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喝完老太太打了个带着橘子汽水味的嗝,秦步川就见奶奶脸上的肉跟着打颤。 凌熙然也见到了,他看老太太这两年人简直成了个气球,见风就吹,去年已经是个胖老太太,今年比去年还要胖上一圈,肚子大的更是如同怀胎了十月的孕妇。 秦步川不嫌弃奶奶胖,但很直白的说:“奶!你肚子大的跟塞了个球一样,走路累不累呀?” 老太太走路当然累,走一步喘三喘,尤其是苦夏,到了夏天坐在那里不动汗也像流油一样的往外冒,如今夏天只是刚开了个头,老太太已经心中发苦,愁的连饭都要少吃一口了。 凌熙然书读得多,还爱看报纸,年龄也长些,他想的是另一处:“奶奶,你身体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身体挺好的。”老太太放下汽水瓶,抽出条秀荷花的小帕子,先擦擦嘴,又浑不在意的擦擦脑门冒出的一点汗,“但就是夏天来了,我这个老人家,夏天真是难熬,汗总是出个不停不说,连食欲也要下降,吃的都没以前多了。” 秦步川听了这话,立刻抢白:“您也就是比平常少吃一块蛋糕,少吃一块饼干,这算哪门子食欲不好呀,您一个人吃的东西都顶三个我了!” “我这把年龄了,吃多点你还有意见?”老太太探了身子,照着秦步川脑门拍了下,拍完肥胖的身子跟个球一样缩了回去,她极为乐观的笑,笑的三层下巴一起晃,“人老了也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剩下了吃这一样,你个臭小子,我吃你家大米了?你吃的还不是我的。” 凌熙然出了声,换成别人他不会说,但秦老太太算是他半个奶奶,他便要真心实意的说:“奶奶,不该吃这么多的。” 老太太对凌熙然,总是要比秦步川高看一眼,秦步川不笨不蠢很聪明,可他不肯多想,永远是笑嘻嘻的没心没肺的过日子。过了今天就是今天,今天的快乐最重要,永远不会去想明天。 老太太看凌熙然,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但和秦步川相比却多了个爱动脑子,这爱动脑子不仅是指他爱看书学习,指的还是凌熙然心中永远怀揣着一份思量。 思量什么不得而知,但总归一副脑子没白长,是在不停地思考。 “奶奶,我在书上看的。”凌熙然放缓了声音,温温和和的劝导,“人吃饭应该定量,主食吃饱了零食每日吃一点也无妨,但零食吃了太多,糖分太高,书上说会血压高和得糖尿病。” 老太太不爱看书,少年时代还会读几本风花雪月的话本,如今娱乐方式就只剩吃东西和看戏听曲儿,万万是不会把看书当做娱乐休息方式。因此对凌熙然的血压高和糖尿病这两个词是只听了个音,迷茫了一张脸不知道凌熙然在说什么。 凌熙然看出老太太的不明白,于是很直接的再次开口:“奶奶,甜的东西,这些蛋糕汽水吃太多,人会生病的。” 老太太这是听懂了,但是不在意,她哈哈一笑,想再探过身子摸摸然哥儿脑袋,觉得比她孙子强,知道未雨绸缪也知道关心人。 但体态太胖,探身子也不容易遂作罢,只是很看得开笑:“我这把年龄了还能活几年,到了这个岁数也没别的爱好了,就嘴上喜欢吃些甜的,然哥儿,奶奶有分寸,你看,我主餐也是照吃的,只是闲暇时候要再吃些奶油蛋糕和汽水罢了。” 凌熙然言尽于此,他也看出来老太太是真的爱吃这些东西,而老太太说的话也不能说全无道理,人老了有些喜欢的东西和爱好,确是没有阻拦的必要,人老了,还是活的开心最重要。 凌熙然却也没料到,他的一番话一语成了谶,今年夏天还没过完,老太太身体就开始陆续出毛病,先是人渐渐地瘦了下来,大家都高兴,因为老太太总是胖下去看着很吓人。 老太太见自己开始变瘦,吃起来甜食更加肆无忌惮,且常常吃完没多久就还想继续吃,好像总吃不饱的样子。 到了夏末,老太太开始全天无差别的尿频、尿多,还漏尿。等夏天结束眼睛又起了炎症,到了这年年末入冬,人已经是整日恹恹的总提不起精神。 老太太这样,自然请医生,西医中医请了两拨,西医说老太太得了糖尿病还血脂高。中医说老太太脾胃虚弱内有邪火,两位中西文化差异的医生询问了老太太日常饮食生活,在东西差异的文化下给了一致的建议——老太太必须戒了奶油蛋糕和汽水饼干。 老太太吃惯了这些东西,一时不能再吃,还要中午喝味道奇怪的中药、晚上吞各色药片,折腾到第二年,已经头发白了一大半,感觉整个人人生都不再开心,时常在床上翻滚耍赖,不肯吃药要吃蛋糕。 老太太这样,张婆子和佣人制不住,就叫凌熙然或者秦步川来,老太太在孙辈面前要面子,两个小子来了立马换一张面孔,很端庄的坐起身,二话不说就把药一口干了。 秦步川刚开始很关心奶奶,但见奶奶病了后除了头发慢慢白了人变瘦了,就是每日除了吃饭还要吃药。 除此之外奶奶该吃该睡还是老样子,怎么看这病好像都不严重,就在最初的关心后继续开开心心的过自己的日子。 春去秋来两回,秦步川十五了,凌熙然十七了,两人都成了两个俊秀漂亮的少年郎,两个少年郎也在这年夏初送走了老太太。 凌熙然两年前说老太太可能会得糖尿病,说过没多久一语成谶成了真。 秦老太太当年在凌熙然奶奶,自己老伙伴的葬礼上说过两年去找她打牌,更是铁口直断,果真离那场葬礼刚过了两年,她便去找凌熙然奶奶打牌了。 第33章 离别(7) 老太太走得那日是很平常的一日。 那是民国二十年六月三号,老太太发现人越老觉越少这话十分有道理。 她年轻时无论晚上几点睡,都能第二日日上三竿才起床,如今六十多岁了,晚上睡得永远是那个点,早上却一日比一日起得早。 秦老太太今早天刚露出点熹微的光,躺在炕上就睁了眼,外间万物寂静连声鸟叫都没有,老太太眯着眼看窗户外那片天空。 她睡不着,醒了也无事,一直看,边看边想今天要吃一块无糖的蛋糕,可无糖蛋糕吃起来真是没滋没味,只能当做个聊以慰藉的蛋糕。 而一块蛋糕没了甜味,说实话,真是难符其名,不甜的蛋糕真他妈的难吃!这和吃馒头有什么两样! 老太太这样想,从天光熹微看到了天光大亮,她起了炕,心想今天说什么也要弄来一块巧克力蛋糕吃。 老太太这样下了决心,佣人听见动静端着脸盆毛巾牙刷进了屋,老太太洗漱一番喝了半杯温水,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块怀表。 看了看时间七点五分了,她便开口:“你去少爷那院儿看看,他们两个睡醒了,叫过来和我一起吃早餐。” 佣人应了声,端着脸盆一系列洗漱用品退了出去,紧接着张婆子拿着报纸进了屋,挑着题目给老太太念了一遍,老太太感兴趣的她再念内容。读完了报纸,早餐也上了桌,老太太却不高兴不肯吃。 张婆子问,她道:“川哥儿爱睡懒觉我是知道的,然哥儿这个点肯定是起床的,怎么不来我这,是不愿意陪我这个老太婆吃饭吗?” 张婆子听着这话,真是个耍赖话,人家愿意来不愿意来都没错,但张婆子也明白,老太太的话没恶意,她是老了,人老了就容易感觉孤独,就总想身边有个人能陪着她。 张婆子便道:“夫人,有本事你别吃。”转身往外走,又认输一样的说:“我去叫然哥儿、川哥儿过来,怎么样也给您叫过来一个行了吗?” 凌熙然和秦步川两个人正光着身子躺在床上,先前佣人敲了敲门,凌熙然没理会,佣人以为两个少爷还在睡觉也就走了。却不知道凌熙然和秦步川昨天去城里玩了一天,玩累了回了家不到九点就上床睡觉了。 今天一早刚到六点,秦步川精力似乎比凌熙然旺盛,睁大了眼睡够了八个多小时就没了瞌睡劲儿。秦步川睡不着便很没公德心的打扰起身边人。 凌熙然睡得正安稳,被这小子一会儿摸摸脸一会儿揪了揪奶/头,秦步川的一双手早已经不是小男孩时的小胖手。这双爪子如今五指修长皮肤细腻,揪完凌熙然的奶/头,一双手往下滑,最后停在凌熙然大腿之间,他嘎叽坏笑一声,握住了然哥儿正安安静静垂在那里的一条肉。 此物乃男人的命/根/子,自然也乃凌熙然的命/根/子,一被握住凌熙然就醒了。醒了他也不做声,秦步川握住了然哥儿那物,先是研究了一番,平日里都是凌熙然玩他那根,每次弄得他哼哼唧唧,到没注意过然哥儿这玩意长什么样。 秦步川掂在手里,看了看,他巴掌长的一根东西,外观与他自己那根差别不大,颜色浅淡红中透粉,看着到是有种别样的干净秀气。 秦步川越看越心痒痒,干脆五指一握,凭着记忆里凌熙然撸他那玩意儿的做法,轻轻地上下抚动起来,果不其然就见手里的这玩意儿逐渐胀/大变/硬,最后撑了满手不说,前端也吐出了些透明滑腻的汁液,看着像是一只乌龟伸出了头在吐泡泡。 秦步川叽叽咕咕的笑起来,觉得很好玩,正笑着,凌熙然一个翻身把他压到身下,秦步川手里还握着他那玩意儿,开了口笑嘻嘻道:“哎,你没睡啊然哥儿,小心点,把你这玩意儿握断了怎么办!” 凌熙然哼了声,压着秦步川顺着他的眼睛往下亲,亲着亲着亲到了嘴巴,舔了下,秦步川便张开嘴,两个人两只舌头搅在一起亲出了一串口水。 他们两个,凌熙然以前总觉得接吻,尤其是热吻交换口水可真他娘的是件恶心人的事。结果这两年来和川哥儿在床上玩的越来越过火,他情动之时一口一个乖弟弟像个臭流氓不说,压着秦步川舌头往人家嘴里钻,就再也不想亲嘴儿这事恶心与否了。 秦步川亲嘴儿亲的下面发/硬,支棱成了一根小棍,他挺着腰在然哥儿光滑平坦的小腹上蹭起来,凌熙然松了嘴,脑袋朝下含住一颗川哥儿的乳/头吮/吸起来,手上则同时攥住他和秦步川的那玩意儿开始上下撸/动。 秦步川哼哼唧唧的双手抱住然哥儿的肩,双腿抬起来夹住然哥儿的腰,腰不住的往上挺,挺着挺着人一抽搐,腰和腿嘭的一声落回了床上,凌熙然小腹上一阵暖流,他也打了个激灵喘出了口气,人一翻躺在川哥儿身边,嘴中喃喃道:“真舒服呀!” 秦步川也学他然哥儿,两眼直直的看着天花板:“舒服死啦!” 两个小子舒服了会儿,又一致的侧过身,凌熙然把川哥儿搂进自己怀里,他一只手伸到川哥儿腿/间,没有情/色意味,只是就着那些黏腻的液体不住的抚摸。 最后摸到了川哥儿屁股/缝中,凌熙然这样摸惯了,秦步川被摸惯了,任由他熙然哥哥的手指在他股缝里抚摸。 秦步川屁股里夹着哥哥的手,头枕在哥哥胸膛前,侧着脸也毫不含糊的一张嘴吮上了凌熙然的一颗乳/头,每次也就做这个的时候或者做完了,然哥儿才不介意他叼他奶/头。 两个人这样抱着趁着余韵互相摸了一番,摸完两个小子蒙头大睡,一致的准备睡个回笼觉。 这回笼觉睡得颇为香甜,张婆子来喊人,卧室门是反锁的,愣是没把人喊醒。张婆子很没面子的回老太太屋,却发现老太太已经吃过了早餐,见她没领来任一位少爷,也没借机嘲笑,反而让张婆子陪她出去散步。 下午老太太去看了看两个小子,然哥儿在看白话小说,川哥儿坐在然哥儿身边剥花生吃,自己吃一个就剥一个塞然哥儿嘴里。 老太太来了,就变成自己吃一个,剥两个,一个给老太太一个给然哥儿。 老太太坐在这,坐了一下午,她脑子不糊涂,和两个小子也能有一句没一句的说几句话。 老太太不知道两个小子嫌不嫌弃和她在一起说话无聊,但她看川哥儿和然哥儿没有不耐烦的表情,就知道这是两个好孩子。 夕阳落了,她来时一人跟两个丫鬟,走时带着两个男孩一起回她屋吃晚饭。 晚饭吃完,川哥儿和然哥儿肩并肩的告辞,老太太看着他们两人,两个少年已经走到了门口掀了帘子要出去,老太太突然喊了声:“川哥儿。” 秦步川和凌熙然都回了头,老太太看着灯光下少年俊秀的脸,含着笑道:“我这辈子过得不错,很不错,我觉得很幸福呀。” “奶,你说什么呢?”秦步川听不懂,不知道老太太这是发什么神经,老太太摆摆手:“走吧走吧,明天早上记得来我这里吃早餐,不准再睡懒觉了。” 秦步川一听不让睡懒觉,赶紧拉着凌熙然装作没听到,一溜烟的跑了。 民国二十年六月四号,张婆子今天端了脸盆牙刷进了老太太屋,这时已经七点半,张婆子有些奇怪,老太太七点就该醒了。 她端着盆进去,尖叫着摔了盆出来。 老太太被发现时人歪着躺在炕上,脸上表情满足,身边落着一只小银勺,炕上窗台上是块已经吃了一半的巧克力蛋糕。 医生掰开老太太的嘴,嘴里还含着一口此蛋糕,因此医生推荐,老太太是吃蛋糕——正吃着就猝死了。 且是个她自己都不知道,就在这一口蛋糕刚入嘴,她就要死了。 医生道:“这倒是一个很幸福的死法,死的就是一瞬间,且死的时候正是很心满意足的在吃蛋糕。” 正如老太太所说,她这一辈子过得不错,生于富贵人家,一路衣食无忧到老,最后在吃着自己最爱的巧克力蛋糕时闭了眼,这果然是很幸福的一生呀。 第34章 离别(8) 老太太这一走,走得是秦家上下公认的没有痛苦的好走,因此全家上下回来奔丧的人,除了最初哀泣了两声,便忙忙碌碌的开始办起了老太太的后事。 时逢夏季,遗体不宜久放,秦家便准备让三个老爷们带着儿子们守一夜灵,这一夜过去就安排老太太下葬。 这次老太太去世,秦家老大老二老三都赶了回来,老四秦怀信留学欧洲,却是一时半会儿连自己老娘已经没了都不知道。 男人们带着儿子们披麻戴孝,白天灵堂哀乐奏了一天,秦老太太兴许生前认识的人不多,几个儿子却俱是从事与人交际的工作。 这三个儿子死了娘,他们的朋友、同僚、有的没的认识的人都亲自来送上一束白花,整整一个白日来吊唁老太太的人竟是络绎不绝,一批刚走又来一批,弄得整个葬礼看着十分热闹有人气。 凌家来了人,凌家来人有两件事,一是吊唁秦老太太,二来就是该带凌熙然离开秦家了。这事按理说,应是凌熙然爸妈兄长来做最合适,但这三人依旧不在天津,于是只能凌家大太太出面说。 凌家大太太找的秦家大太太,先拿着帕子抹了两下眼睛,带着哀容说道:“虽说老太太这个年龄也算是好走了,但谁不希望老太太能再多活几年。” 秦家大太太一听这话,又掉了两颗泪珠子。老太太这个人对人宽和,对媳妇也宽和,从不摆婆婆架子,她在秦家做媳妇做的十分轻松自在。 因此老太太一去世,大太太就很容易想到老太太在世的好处。 一想到这么好的一个人没了,秦家大太太也不免心中悲伤。 凌家大太太赶忙劝慰两句,随即话一转,又感谢到:“我们然哥儿,爸妈不在身边,十一岁那年就送到了老太太身边养,我们平常不说,心中都十分感谢老太太。不说别的,然哥儿送到老太太身边,真是再没生过大病了,这身体也一年比一年好了呢!如今老太太走了,我们家里想,也是该把熙然接回去了。” 秦家大太太对老太太有感情,但对她身边的两个小子没有感情。 听了凌家太太的话,一想凌熙然被送到老太太身边养的原因,原是定到凌熙然在老太太身边待到十八,如今一算离十八还差一年老太太却是人没了,真是让人唏嘘不已呀。 孩子本来就不是秦家的孩子,是凌家的明珠、亲孙子,该带走带走,秦大太太一万个不会说什么。 凌太太打过了招呼,秦家太太应了声,她便去找凌熙然,准备带凌熙然一起坐车回城。城里公馆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如今秦家办丧事,凌熙然留在人家里不合适,十分不合适。 凌熙然正在前面灵堂,他和秦步川白衬衫黑长裤,袖子上别着黑纱,两个少年站在秦步轩左手边,秦步轩右边是他爸秦怀忠。 秦怀忠拿着个大手绢摁着眼睛,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直默默地流眼泪。 秦怀忠从回来见了老太太尸体,眼泪就没停过,他两个哥哥见他总止不住泪,一齐骂他没出息。 秦怀忠被骂的瘪着嘴哭着喊:“我以后再也没娘了!” 两个哥哥本来只是心中哀伤,且已经掉过了两滴泪,弟弟这话一出纷纷骂道“我不也是没娘了”,骂完,老大老二互相看一眼,彼此眼泪已经冒了出来。大太太去找丈夫,就见秦家三个儿子抱头痛哭喊娘。 如今到了灵堂前,老太太的棺椁停在灵堂最里面靠墙,棺椁正上方挂了副老太太今年春节拍的黑白半身像,相片上老太太的笑容有些刻意,但也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凌熙然对老太太诚然是有感情的,老太太比不上他亲奶奶,但也是半个亲奶奶了。 可凌熙然是惯常的不爱哭不会哭,十一岁刚来秦家哭过一次,十五岁奶奶没了哭一次,至此以后他的眼泪就没有落过,要再找就要寻到他婴儿时期了。 凌熙然心中怅然,难过的不作假,但落不下眼泪,只是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哀意。他看秦步川,秦步川在老太太死的那天早上,飞毛腿似的跑进了老太太屋子。 他跑进去后上了炕,老太太已经被张婆子摆正了身子,人是个安安祥祥躺在那里的姿势。 秦步川这孩子上了炕,二话不说把老太太搂到怀里不住的摇晃,边晃边吼,怒气冲冲的吼:“奶!奶!别睡了!都几点了!你快起来啊!你不是让我今天早上来和你一起吃早饭吗!我人都来了,你快起来吃饭啊!” 张婆子抹着眼泪,看不得秦步川这样做,上前去拽秦步川:“少爷,让太太好走——” “去你妈叉的!” 张婆子一句话没说完,秦步川目眦欲裂、咬牙裂齿的对着她爆喝。 他这一发怒,张婆子顿时不敢说话,且屋内谁都不敢再开口,秦步川活了十五年,从来到这老宅就永远是个笑嘻嘻的面孔,偶尔发个小脾气还不需人家来哄,转面就又自得其乐起来。 这样一个秦家公认的脾气最好的孩子,原来也是会生气的,且因为他平常总不真正的愤怒,现在一愤怒起来看着竟然有些让人害怕。 凌熙然慢慢走过去,心中自然是不怕川哥儿的,但他看着秦步川喘着粗气,鼻孔开得硕大,两眼瞪得像是只牛,五官因为滔天的怒气全部走了形,心中也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没人敢拽他了,秦步川抱着奶奶,怒气腾腾的接着嚎:“奶!不准睡了!你现在睡,你晚上还睡什么!” 凌熙然爬上了炕,慢慢爬到秦步川背后,胸膛贴在了他背上,两只手穿过他腋下搂住了他。 “川哥儿。”凌熙然嘴巴贴到他耳边,“别这样,你总不能让奶奶走也走不安稳吧。” 秦步川和狗一样的狂吠这才戛然而止般的停了,停了后他低下头,看着怀里老人家已经没了温度的身体。他看看,把奶奶放回了炕上,放回后伸出手给奶奶整了整衣服和头发,看着奶奶的脸,她正面色平和的闭着眼。 “这和睡着了没啥两样啊。” 秦步川嘟嘟囔囔的开口,说完,两颗大泪珠子从一双眼大眼睛中滑了出来,砸到了老太太衣服上。 凌熙然脸埋在他肩窝,手摸到他脸上,不几秒就擦出了一手泪,凌熙然轻轻的拍这孩子,轻声的安慰:“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了。” 秦步川脸上随着这句话,五官来回晃动想要移位,瞅着像是五官失调得了什么病,五官这么古怪的晃荡了一遍,也没晃出原来的位置,最后固定成了一个吊丧脸。吊丧脸上嘴巴张了半大,一声长而大声的哀嚎顷刻间满了整间屋。 这一身哀嚎过去,下一声哀嚎紧随而来,秦步川流着满脸的泪长嚎:“奶——奶啊——奶奶啊——” 第35章 离别(9) 秦步川在老太太身边嚎了一通,直到把嗓子嚎哑了才停了声。秦家的大人赶来了老宅,在大太太的指挥下开始有条不乱的处理起老太太后事,秦步川这个小鬼就不能总守在老太太遗体身边。 他人哑了嗓子、红了眼睛,双眼发直,任凭凌熙然牵着他的手回到自己屋里。 凌熙然知道失去至亲的痛,不敢小瞧这痛苦,那是心碎般的痛,是直击人灵魂深处的痛楚。但同时因为这痛楚过于真实深刻,他面对秦步川的痛苦也就毫无办法。 凌熙然只好守着秦步川,他发现秦步川变成了一个又呆又乖巧的孩子,牵着他的手他就直愣愣的跟着你走,喂他喝水他就呆呆的张开嘴任你喂。吃喝拉撒照旧,只是人变成了个不会思考的小傻子。 秦步川这样的状态持续到现在,凌熙然把自己当秦老太太半个孙子,一起站在灵堂。凌太太过来,不动声色的扯了扯他,示意他出去说话。 凌熙然侧过脑袋低声道:“小川,我出去一下。” 秦步川毫无反应,低垂着脑袋犹如一个没有思想的瓷娃娃。 凌熙然跟着凌太太出了灵堂,凌太太见左右没人注意他们两个,这才开口:“熙然,人家奶奶去世了,你站在那里多不合适。” 凌熙然看着大婶婶,扯了扯嘴角,笑没扯出来,于是淡淡的回她:“婶婶,秦老太太把我亲孙子照看了九年,老太太去世了,你说我该不该跟着守灵?” 凌太太一皱眉,要说什么,凌熙然又道:“况且我这个年龄——”凌熙然眼皮一掀微微的笑了:“是可以给自己做主的年龄了。” 凌太太一哽,她下意识的去看凌熙然,幼时的漂亮男孩如今站在她面前,比她还要高上一头不说,那眉眼是黑的乌黑浓重,白的是雪白剔透。 一双眼看着她,眼珠子黑的比眉毛眼睫还要纯粹,成了一谷深不见底的深渊,让人不可轻易凝视,若非要盯着看就会摄人魂魄、动人心肠了。 凌太太语气就软了,不软不行,既是因为少年的美丽软了心神,也因为凌熙然的话是大实话。 凌熙然说走了凌太太,快步走回了灵堂,不放心秦步川。 到了灵堂秦步川还是这个老样子,呆愣痴绝,呆愣的也好,呆愣的听话乖巧,秦家大人老太太去世最担心的就是秦步川,担心他接受不了现实出什么幺蛾子。 结果没想到白天吊唁完,晚上守完灵,一直傻子一样安静的秦步川还是闹了一番。 一夜过去,凌熙然也为老太太守灵,还有两不耽误的守着秦步川。 一晚上老太太既没有诈尸也没有托梦,大家风平浪静、安安稳稳的守过了一夜,都伸着腰、揉着肩疲惫的起了身,佣人进来去抬棺材,准备给老太太入土了。 惊/变就发生在这一瞬,凌熙然正给自己揉着肩,脑子朦朦胧胧的发困,就感觉到耳朵边噌的一下起了一阵顺顺溜溜的小风。 待他一扭头,秦步川已经像是只手脚利落的猴子钻进了老太太棺材里,他人速度手脚真是快的像风,人钻进去了被他推开的棺材盖才随即落了地,发出沉重的“嘭”的一声。 佣人吓得赶紧放下棺材,秦步轩第一个跑了过去,探着身子进去拽弟弟。秦步川抱着老太太的遗体死活不松手,秦步轩拽的一脸对上老太太起了尸斑的脸,心中狂跳,觉得秦步川这也能抱上手,对奶奶可谓是情深义厚呀。 “小川!” 秦家男人们也跑了过来,秦步轩赶紧吼:“你快出来!你干嘛呢你!傻不傻啊!” 秦步川不松手,咬着牙,全身打着颤,眼泪也一颤一颤的往下落。 秦家男人们过来七手八脚的捞他,有的掰手有的拽腿捞胳膊,秦步川是个八爪鱼缠人的抱法,这抱法抱的再紧也是抵不过人家人多手多。 他眼见就被捞出了棺材,就带着哭腔哑着破锣嗓喊了出来:“你们他娘的滚!这是我奶奶!我奶奶!你们都滚!” 他让长辈滚,长辈理论上要揍孩子,但他喊得实在凄厉如鬼,听得人全身汗毛倒立,也听得着实让人感受到了他的绝望。 就连撸起袖子要揍儿子的秦怀忠也往后退了两步,平日里没人觉得秦怀忠和小儿子性格上哪里像,这会儿秦怀忠一撇嘴巴“嗷”的一嗓子嚎了出来,嚎的如同一只正被活着扒皮的驴,哀嚎凄厉的和秦步川一个模子。 “娘啊!俺的娘啊!”秦怀忠大张了嘴一边哭一边嚎,“俺的老娘啊——” 秦家老大老二和儿子们合力捞出了秦步川,又转头训秦怀忠,风平浪静的一夜过去,一大早的在灵堂闹出了一副死人和活人间的大戏。 大太太和二太太进来一起翻白眼,这闹得简直就像是在唱戏。 秦步川被重点看待,被他哥哥和两个堂哥摁了手脚,一家人去了秦家山后面的墓地,看着老太太入了土、立了碑,才放了秦步川。 秦步川跑到墓碑前,掘土的事没做出来,只是抱着墓碑哭,大家劝慰了他一番,见他两耳不听也就纷纷离开。 最后剩下一个凌熙然,守着他从早上到晚上,从哭哑了嗓子落尽了泪再也哭不出来。 秦步川脸贴着墓碑,没想别的,来来回回的只是想,怎么办啊,以后可怎么办。奶奶没了,他就成了孤家寡人,爸妈兄弟是生命中不需存在的,奶奶是唯一爱他的,也是他唯一爱的。 唯一的人没了,他从此再无牵挂之人,也无人会再牵挂他,这样的人还算人吗?这样的人只是一根随风飘得草,他成了一个无处着落的可怜虫。 “走吧。”凌熙然站在秦步川身后,抱着肩,山里晚上有些冷,冻得他哆嗦。 秦步川看他一眼,扶着墓碑慢慢站了起来,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嗓子彻底哑了。 凌熙然看他虚弱无力脸色煞白,就扶着他的肩往山下走,不长的路走了快一个小时才走回老宅。 凌熙然一天没吃饭,饿的身上无力也饿过了头,饿过了头回了屋也就不急着吃饭,先倒了一大杯温水喂秦步川喝下去,又把他领进浴室,老妈子一样的放洗澡水试水温,他手伸进去感觉温度可以,嘴上道:“把衣服脱了进来泡泡。” 一扭头秦步川站在那还是呆模呆样,凌熙然只好过去给他扒了衣服,把没了衣服光了屁股的秦步川往浴缸里塞:“抬腿抬腿,先抬右腿,好了——抬左腿,站好了没,往下坐吧——” 把秦步川扶正脑袋看他坐好不往下滑了,凌熙然才出了浴室。他在客厅给自己连灌了几杯热水,喝下了肚回了浴室,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进了浴缸。 浴缸里的热水往外漫了一波,他往后靠了墙,吁出一口气,觉得人又活过来了。 秦步川和他面对面,傻呆呆的泡了会儿,他动了。他往前爬,最终爬进了凌熙然怀里,两只手和婴儿一样圈住大人的脖子,脸埋到了他肩窝中。 凌熙然两只手穿过他的躯体,轻轻拍他的背,一双眼看着怀里小孩的肩头,圆润白皙的肩头受了热水显出了粉红的色泽,看得他低下头嘴巴轻轻咬了上去。 秦步川带着哭腔哼了声:“我难受。” 凌熙然含糊不清的回他:“都一样,我奶奶死的时候我也难受。” 秦步川眼角落下了一颗大泪珠子,张嘴是惶然无措的声音:“然哥儿,没人爱我了,你不知道,你不懂!那么多人都喜欢你,可我只有奶奶是爱我的,奶奶没了……我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凌熙然含着他的肩头,嘴中的肉温软细嫩,他吮吸了下,才抬起脑袋搂紧了这个皮滑肉嫩的大孩子:“有我呢,我爱你啊,小川,哥哥爱你呀!” 秦步川的脑子现在是一团浆糊,辨别不出这话是情真意切还是随口之言,但抓住了这个人是抓住了一根将要溺死之人遇到的浮木,或者只是一根微不足道的浮萍。 “哥哥。”秦步川眼一闭,又落下两颗大泪珠,他很真情实意的喃喃自语起来:“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凌熙然下巴枕在了乖弟弟的肩膀上,温热的水汽将他的一张脸蒸腾的愈发美丽。 他搂紧了怀中这个无错彷徨的大号孩子,他想,真好,他怀中的这个孩子以后就只属于他一个人了,他再也不会寂寞孤独了。 第36章 防盗第一丨 天津城里有家俱乐部,俱乐部原来的老板是个意大利人,这意大利佬年初收拾了家当回国,俱乐部转手卖给了个中国人。 新任中国老板是家贸易商行老板的小儿子,此人活了二十余年除了吃喝嫖赌什么都不会,他老子干脆给他买了个俱乐部也算是给儿子物尽其用了。 这只会吃喝嫖赌的小儿子时值双十年华,姓马名向卓,马向卓接手了俱乐部后瞧不惯里面金碧辉煌的装潢,转了一圈连道三句话。 “俗!” “太俗了!” “真他妈俗!” 此俱乐部之装潢俗气简直污染了马向卓小老板的眼睛,原来马向卓这人吃喝嫖赌玩乐,还不是普通的吃喝嫖赌玩乐,他竟是真心十分擅长此道。 既是擅长就对此非常有研究,等闲玩乐地方还入不了马向卓小公子的眼。 马向卓如今摇身一变,仗着老子有钱自己成了个小老板,便发誓要在玩乐一途上做出成绩给老子看。 且做出成绩的第一步,就先是去找老子要了一笔钱,要把这俱乐部重新装修一遍。 这一装修,从二月初装修到了四月初,马向卓于四月一号广发帖子邀请天津诸位公子哥儿来玩。 这帖子可谓送遍了天津三教九流,马向卓的面子自然是没什么面子,但他老子的面子却很有面子。众人收到帖子都备出一份礼物,不管人去不去,礼物总要送去。 秦步川也收到了这么一份帖子,这帖子不单是送给他的,而是送给他们秦家的。 秦家四房人,老四秦怀信留在了欧洲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二房去了南京、大房去了上海,如今秦家只剩下秦步川这一房还在天津。 秦步川的爹常驻在东北,天津城中的秦公馆如今住的是秦步川、秦步轩,和秦步轩的老婆张秀芬三人。 秦步轩娶得这个张秀芬是留学回来的大家小姐,今年二十三,人摩登爱玩思想西化,秦怀忠对这类女性非常有阴影,但耐不住儿子和姑娘看对了眼,天雷勾地火了一番在去年中旬把人娶进了家门。 秦步川收到这帖子,帖子上邀请的便是他们秦家这一房留在天津的人。秦步轩上月去了黄埔军校任职,如今家里只剩下他和嫂子张秀芬。 秦步川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含着颗水果糖,上上下下把帖子看了遍张口就喊:“嫂子,马向卓请咱们明天去俱乐部玩。” 他喊完,二楼楼梯上跑下来个聘婷苗条的女人,女人一头及腰卷发,穿着睡袍耷拉着拖鞋,脸上贴满了黄瓜片,她边跑黄瓜片边往下掉,待在秦步川身边坐下,脸上只剩了三两片。 张秀芬手一伸,捏下两片黄瓜片搁嘴里嚼了,又捏下最后一片递给秦步川:“吃不?” 秦步川一脸嫌恶的摆摆手:“你可真不讲究。” “我脸是洗干净才贴的黄瓜片。”张秀芬把最后一片扔进了嘴里,嚼了咽肚,手一伸抽出了秦步川手中那张请帖,她大眼扫了遍,“哟”了声,脸上挂了笑,“马向卓的俱乐部总算开张了,这小子最会玩,明天咱们一定要去。” 张秀芬说完,又喊来管家,管家来了她叮嘱道:“去订个花篮,再从窖子里拿瓶红酒,红酒明天和花篮用丝带绑在一起,记得绑个大蝴蝶结。” 管家应了声,张秀芬转过头,秦步川看她,她看秦步川。 秦步川看她是个眉清目秀的美人,美人年轻爱玩对他像是个大姐姐,大姐姐自己爱玩还能带着他一起玩。 张秀芬看秦步川,是个眉目俊秀的少年郎,她看少年郎当弟弟看,且很喜欢带着这个弟弟玩。 两人相视一笑,心想,他/她可真是个爱玩的人呀。 秦步川伸手又把帖子抽了回来,起身把放在桌上的细呢小礼帽歪带在了头上。 张秀芬往沙发上一摊,浴袍只系了根带子一直露到了大腿根,她懒散一笑:“又去找你熙然哥哥?要我说,你不用去找,找了他不仅不会去,还要训你一顿,你何必去找他。” 秦步川拿着帖子往外走,笑嘻嘻的回道嫂子:“我们两个感情好,他训我,那是他真心为我好,才训我。” 张秀芬不懂男人间的友情,只是稀奇了:“那又不是你亲大哥,我看你和你哥感情都没和凌熙然好。” 秦步川这就不多说了,他人已经走远,只远远传来了句话:“哎,嫂子你不懂。” 张秀芬长眉一皱,觉得这话意味深长的很不中听,再一想凌熙然训他是他为他好,一琢磨,那经常带着秦步川到处玩的她——这凌熙然背后没少编排她吧! 秦步川出了屋,一路直奔花园,到了墙边,墙上架了把梯子,他三两下十分熟练的爬上梯子翻了墙,就到了凌熙然的住处。 跳下了墙,秦步川脑袋转了一圈,一路走到洋房客厅,迎面遇上了佣人。 佣人见他神出鬼没的出现豪不惊奇,是已经见惯了这位少爷突然就冒了出来。 “你家少爷呢?”秦步川问佣人。 佣人回他:“少爷在楼上书房。” 秦步川就一路走也不是好走,蹦蹦哒哒的跑上书房,到了书房门口放轻了脚步,轻轻开了门踮着脚走了进去。 他一路无声无息的走到凌熙然身后,凌熙然正伏案写字,秦步川双臂一张人要往他然哥儿身上趴,凌熙然的声音冷冷淡淡的传了出来:“你还知道来看我啊。” 秦步川站在他身后做了个鬼脸,人没吓成他也笑嘻嘻的趴到凌熙然背上。 “然哥儿。”秦步川搂着凌熙然脖子,脑袋伸过去看他写的稿子,“还在写小说呀。” 凌熙然停了写字的手,钢笔盖上笔帽放进了笔筒,回道秦步川:“写完了给你看。” 秦步川立刻回道:“我不看。” 他回得又快又坚决,凌熙然面色一扭曲,秦步川搂着凌熙然继续道:“然哥儿,明天和我一起去俱乐部玩吧。” 他这样说,红色的请帖递到凌熙然面前,凌熙然扫了眼,嘴一撇:“我不去。” “马向卓最会玩,指不定备了什么好节目。不去多可惜。” 秦步川松了手,绕到凌熙然身前,蹲下身子像只小巴儿狗一样,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盯着凌熙然。 凌熙然低头看,椅子带人往后退,退了半米把秦步川拽起来,秦步川直接双腿一跨坐在了他大腿上,两人面对面的搂在了一起。 “去吧去吧。”秦步川搂着然哥儿晃了起来,“你整天闷在家里做什么,你还没老呢,就活的跟个老爷爷一样了。” 凌熙然的手撩开了怀中小子的衬衫下摆,五根手指头探进他裤子里,摸着秦步川圆滚滚的屁股,听他这么一说,手一拧,眯着眼对着川哥儿的嘴亲了下,才道:“你这张嘴,什么时候能狗嘴吐出一回象牙来,那肯定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秦步川扭了扭身子,屁股被拧的不重,凌熙然是有分寸的一拧,他却穿着西装裤背带衬衫,裤子如今勒得屁股大腿发紧,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扭什么,要掉下去了。”凌熙然凑到小川弟弟耳朵边,声音低了下去,低低沉沉的声音也是青年清凌凌的嗓音,他笑了声,“你要扭,不如我们到床上去扭。” “我又不是找你来做这事的。” 秦步川动手解了皮带,裤子就往下掉,凌熙然一手揽着他的小屁股,一手解他的衬衫扣子,脸上一本正经:“那你倒是别脱裤子呀。” “裤子紧了。”秦步川一瘪嘴,“他娘的勒着我的蛋了!” 凌熙然一听,赶紧把他裤子一把捋了下来,秦步川支起了点身,裤衩子也被凌熙然一并捋了下去,两件衣物齐齐挂在了脚脖上。 凌熙然手心托起了他的小玩意,仔细看,大眼看,就翻了个好大的白眼:“这看着不是没事吗。” 秦步川坐了回去,觉得屁股和一只鸟两只蛋得到了解救,便吁了口气,吁完一口气又感觉到下身凉飕飕的,往凌熙然身上一靠:“借我条裤子呗,我总不能光着屁股回家。” 凌熙然拍他屁股:“你是不是吃胖了,这裤子怎么紧了?” “谁知道。”秦步川叹口气,“兴许是胖了吧,也兴许是我长个儿了。” 凌熙然听了这话,二话不说站起了身,双手搂住他的腰把他抱了起来。 吓得秦步川赶紧搂紧了他脖子,两只腿也紧紧夹住他的腰。秦步川这番举动可谓很有先见之明,凌熙然是个实实在在的“文弱书生”,勉强抱着秦步川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就和他一起跌在了书房的沙发上。 “然哥儿,你,你又 第37章 防盗第一丨 “笑什么?” 秦步川两腿跨在他腰两侧,低下头额头和凌熙然贴在了一起,眨眨眼:“你可千万别这样对别人笑呀,他们都会爱上你的!” 凌熙然听了这话,听出来是很至高的夸赞,夸得人又是他喜欢的人,就笑出了声。 他伸出手温柔的抚摸着这孩子的脸,笑的是春风,心间也软成春水:“你呀,永远都是一副孩子话,我对人家笑,人家就要爱上我,那你爱不爱我?” “爱啊。”秦步川回答的很干脆,因为太干脆,凌熙然就挑三拣四起来,觉得过于干脆好像失了重量,听着轻飘飘的很不真诚,便张了嘴要惯常的训秦步川两句。 “你小时候就很会说混账话,怎么长大了——嘶——” 凌熙然话没来得及训完,秦步川一只手摸上了他裤/裆,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支起了顶帐篷。 秦步川一模,凌熙然满口仁义道德的老大哥训弟弟的话,立即变成了饱暖思淫/欲,腰往上一停,脸上这回荡得是春心。 秦步川身子往下,两只脚来回蹬把裤子和裤衩子一齐蹬到了地板上,下/身彻底没了束缚,手又去解开了凌熙然的腰带扒了他的裤子和白/内/裤。 凌熙然一双手探过来松松抓住他的头发,笑的声音低低:“你不是说不是来找我做这事的吗?” “那你不愿意吗?你不愿意我就走啦。” 秦步川脑袋一歪,眼睛斜斜的往上看凌熙然,只看到个俊秀的下巴和红润的嘴角,凌熙然不说话,只是笑。 ----------- 秦步川的笑变了调,尖叫了声,叫声落下小声的喘气,衬衫扣子被凌熙然一只手往下拽就此报废,凌熙然下边草/他上边含住他的乳/珠吮/吸轻咬。 秦步川只觉得下边是有些痛的,上边是过电般的苏爽,但他耐着心等,没一会儿下边也爽快起来,舒服的他两只腿盘上凌熙然的腰,嗯嗯啊啊的毫不忌讳的喊了出来。 这一闹,闹到了第二天白日。 两个人都是血气方刚且身体健全的青年,下午第一炮干得迅速,第二炮就要慢慢来,轻挑慢捻的细细研磨,研磨完两人都没了精/水,被彼此榨了干净,却还要抱着继续磨,继续摸,到了最后前面出来的只剩下一层稀薄透明的液体,这才互相软着腿搀扶着去了浴室。 到了晚饭点儿,秦步川也没离开凌熙然这幢小洋楼,两个人亲亲热热的吃了饭又跑床上说话去了。 另一边,张秀芬隔着一堵墙一个花园,等秦步川回来吃晚饭。 左右等不到,叫了佣人去叫人,被告知秦步川明天早上再回来,气的想去拽人。 她丈夫去了黄埔军校任职,家中公馆就只剩她和秦步川,秦步川刚十八,看着却像是个十五六的小少年,两人性子非常相投,张秀芬就把秦步川当自己亲弟弟看。 没想到亲弟弟下午去送个请帖,一送不回不说,这公馆不大不小但对于她一个人来说绝对大,张秀芬闷闷不乐的自己吃一桌晚饭,她是最怕一个人的,她骨子里爱的就是热闹呀。 秦步川和凌熙然躺在床上,不知道嫂子正一脸怨气的独自吃饭,凌熙然非要给他读自己写的小说,这小说,秦步川平日里也是看得,好看的小说他也能看得废寝忘食。 但凌熙然的小说,好看不好看他无法评价,但人物关系之复杂,感情之充沛——不是一般的充沛,除了男女主角要死要活一番不说,就连配角也是要通通经历遍生离死别。 如此庞大的感情关系,凌熙然念完了,问他:“怎么样,你有什么感想没有?” 秦步川很老实的一摇头:“没感想呀。” “怎么会没感想?” 凌熙然对自己的外貌是一等一的自信,这没错,这点自信导致他对自己的小说也有了很严重的误解。 “这么感人的一篇爱情小说,你怎么会没感想?”凌熙然一推小川弟弟,恨铁不成钢的转换成了人大哥身份,“我说你,平常就应该多读点书,你看看,你不爱读书,连小说都看不懂。” 秦步川手一伸,照着凌熙然奶/头摁了上去,狠狠捻了下,嘴上不留情了:“我不懂欣赏,人家书局也不懂欣赏吗?人家怎么拒绝出版的你的书,还要你自费出版?” 这话一出,立即触了凌熙然霉头,凌熙然从小就是个闷性子,因为觉得自己是举世的瑰宝,是众人独醉我独醒的大白莲花,没人能理解他能和他心意相通,就很不爱出去玩也不喜欢和人打交道。 他闷在家里,只和弟弟玩也难免无聊,便爱上了看小说,尤其是爱情小说。 他看就看,看着还很不屑的评价,对于女主男主的不幸遭遇通通只是一句话:“这人长得不够美啊。” 秦步川总听他这样点评,信以为真,以为书中的主人公真是相貌平平。 结果偶有借阅看得津津有味,发现书中主人公就是美与高尚纯洁的化身,因此很不理解的凌熙然的点评。 凌熙然一双眼长在了脑袋顶对他解释:“若是够美——比如美丽如我,怎么会遇到如此之多挫折?” 秦步川对凌熙然诸如此类的话已免疫多年,早就懒得评价,但书是好书,故事是好故事,他忍了忍,觉得凌熙然这话太歪曲人家作者写的好故事,就骂了句:“呸!然哥儿,你迟早得去看看眼睛。” 凌熙然回他:“我眼睛一没发炎二没近视,看什么眼睛。” 秦步川指指一书架被凌熙然不屑的爱情小说,很严肃的回他:“你眼瞎啊没发现吗?” 凌熙然就此一事,坚信眼瞎的是秦步川,是弟弟没看过真正好看的爱情小说,但市面上的爱情小说他买了一堆没一本看顺眼的,秦步川进一步讽刺他:“你这么能耐,怎么不自己写一本。” 若是时间真可以倒流,秦步川发誓必要回到那天阻止自己这句话,凌熙然经了这句话就真的开始埋头写作,且如同入了魔,发誓要写出一本惊天大作——一本感天动地的爱情小说。 凌熙然要写,秦步川就成了第一个读者,他刚开始还兴致勃勃的去阅读,凌熙然这人一写,竟然直接洋洋洒洒写了十万,是个长篇爱情故事了。 秦步川抱着阅读大作的思想来读这故事,最后晕了一脑子浆糊,满脑子只剩下男女主和一众配角动不动就寻死腻活大声嚎啕,我这么美!你他娘的怎么能不爱我! “日啊。”秦步川骂了句脏话,这会儿在床上一翻身,搂着被子坐到了床上,捂着耳朵嚷嚷起来,“我脑子不聪明,好,那就不聪明,但他娘的你小说有毒啊!我听了你的小说直接要变智障了!” 凌熙然上周刚被书局又拒了本小说,想出版还是要自费。 这还不足以让他生气,反正已经被气了七八回,气的他习以为常了。 但秦步川这一嚷嚷,就像是毫无关系的两种元素碰撞起了化学反应,凌熙然心眼本来就不大,不过比针尖儿大几圈,两种元素一碰撞他炸了,气呼呼的要去揪这小子。 秦步川裹着被子往床底下一钻,凌熙然没够着,站在那里喘了会儿气,怒气冲冲的跑去关了灯,他往床上直愣愣的一躺,闭上眼吼了声:“有本事你就在床底下睡别上来!” 凌熙然吼完,静了声,床下秦步川也不出声,两个人比着谁脾气更犟,成了两只小公牛。 秦步川在床底下,地板硬邦邦的咯得他屁股疼,凌熙然在床上没被子盖冻得打哆嗦。 过了不知道多久,凌熙然“哈啾”一声打了个大喷嚏,秦步川这才从床底下冒出个脑袋,秦步川伸着脑袋看他:“哥哥,你冷啦?” “谁是你哥。”凌熙然一翻身,“有你这种弟弟,哥哥早气死了。” “你就小心眼吧。” 秦步川裹着被子爬出了床底,凌熙然突然鲤鱼一打挺翻下了床,张牙舞爪的扑向秦步川,秦步川裹着被子满地爬,最后被凌熙然连人带被子抱了个严实。 “冻死我了!” 凌熙然抱住了这一大团,秦步川哈哈笑着认输,他和凌熙然从小到大吵来吵去,他的犟永远持续不了多久,他永远第一个认输,他也要承认,谁舍得让然哥儿委屈呢。 凌熙然掀了被子,和秦步川肩并肩坐在地上一起裹着,两个人也不上床,面朝着窗户看外面的月亮星星。 “山里面的更亮更大。” 秦步川开了口,凌熙然知道他指的是老宅。 他也开了口回忆:“我们在老宅一直睡在一起,我搂着你,我们对着窗户经常看星星看月亮,你还记得吗?” “前两年的事,你说的好像过了多少年了。” 秦步川打了个哈欠,凌熙然继续说:“川哥儿,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搬,等我大哥回来我就搬。”秦步川揉揉眼睛,“不放心嫂子一个人在家。” “你嫂子应该跟着你大哥一起走才对。”凌熙然哼了声,说完搂住秦步川,“困了?再看会儿星星月亮呗。” “梦里看吧你。” 秦步川一歪脑袋,枕着他的肩闭上了眼。 凌熙然不推他,自己去看月亮星星,月亮星星在那里千年百年都还是那个月亮星星,地下的人却是千百年后已经换了一拨又一拨。 “小川,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啊。”凌熙然轻声说。 秦步川嘟囔着“嗯”了声。 凌熙然又道:“别忘了,你只有我了。” 秦步川这次很不耐烦的“呸”了声。 凌熙然搂住他,心想小白眼狼,他的小白眼狼,他的小宝贝儿,他的弟弟,他的玩伴,他的青梅竹马。 他这辈子爱他的 第1章 更 秦步川九点多睁了眼,凌熙然还在床上呼呼大睡。 他放轻手脚下了床,光着身子先去浴室里冲洗了一番,整个人爽利了,踩着拖鞋钻到凌熙然衣柜里翻出了件白衬衫和裤子。 两样衣服拿出来,秦步川鼻子凑过去闻闻,闻到一股肥皂味,他手臂一扬把衬衫穿好了,下面的鸟和蛋还在晃,就撅了屁股去扒凌熙然的裤衩子。 “然哥儿!”秦步川没扒出来的新的,只拿出来几条明显是穿过的,他大喊:“你有没有没穿过的裤衩子,给我个呀,我不能光着屁股回家呀。” 凌熙然昨夜实在睡得太晚,他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含含糊糊的回了音:“最、最下面,你自个儿找……” 话没说完,人就又睡过去了。 秦步川只听见个最下面,他蹲下去在衣柜底层一模,只摸出一沓洋纱袜子,他盯了半天,不确定的凑过去闻闻,才确定这袜子是新的,便高高兴兴的把袜子穿上了脚。 穿好了袜子一拍脑袋:“裤衩子呢?” 秦步川全身上下只穿了件衬衫和脚上一双袜子,吧嗒吧嗒的跑到床边,凌熙然脸埋到了被子里,他便去锤凌熙然:“然哥儿!哥哥!哥哥你别睡了!我要穿条内裤呀,你快起来给我找一条新的!” 凌熙然被锤得纹丝不动,只当没听见,秦步川锤得锲而不舍,凌熙然一个翻身,脸从被子里露出来:“你哥死了!闭嘴!” 秦步川长大了嘴,手上动作停了,凌熙然二话不说又一个翻身,这回背对了秦步川,背对后被子一拉盖住脑袋,身子一团,把自己团成了大白团子。 秦步川缓缓闭上嘴,翻了个白眼,也不愿意理凌熙然,转过身走到衣柜边,把凌熙然那几条裤衩子挨个闻了遍,最后挑了一条闻着看着都最干净的穿上。 等裤子也穿好换了鞋,他就往外走,走到门边愤愤不平的骂:“我哥可不就是死了。” 骂完又回了身,走到床边把床头那张请帖拿了过来。 拿好他转身哼了声就走,走到门边开了门,高声喊:“我走了。” 背后没声,秦步川推开门,更大声的喊:“我真走啦!” 背后还是没声,秦步川一个转身大步走了回去,凌熙然脑袋已经从被子里钻出来,红着脸呼呼呼的睡得正香。 秦步川低头看了半晌,这人面皮白皙,睫毛浓密鸦黑纤长,睡得香喷喷的样子也是个睡美人的样子。 他看看,心里又气又爱,深觉凌熙然这人幸亏一张皮长得出类拔萃,不然他这么一个毫无优点的人迟早让人打死。 秦步川叹口气,心想幸亏还有我,弯下腰对着凌熙然的脸叭叭亲了两下,这才转身走,走了两步,又回去,对着凌熙然另一边脸再亲两下,义正言辞的自言自语:“不能厚此薄彼呀。” 这次亲完,秦步川看着是真要离开了,谁知刚转身又回过去,对着凌熙然的嘴狠狠亲了下,亲完照着凌熙然盖着被子的身子一锤,锤完扭头就跑,身后这才传来凌熙然的骂声:“他娘的秦步川!你给我滚回来!” 秦步川一口气跑到了一楼客厅,跑到很不舒服,原来凌熙然看起来瘦高个,但因为比他高,凌熙然的衣服他穿着便是大了一圈。 秦步川只好扁起裤腿袖子回了家。 一到家,张秀芬已经穿了身洋装坐在沙发上,沙发前的茶几上是个五彩缤纷的花篮,花篮中一支红酒瓶上用粉色的缎带系了个大蝴蝶结。 “你还知道回来。”张秀芬语气酸溜溜的一股醋味,不是心爱的姑娘被抢走的醋酸,是秦步川好像她养大的闺女被臭小子拐走忘了娘的酸。 张秀芬再一眼扫过去,惊奇了:“我说你——怎么穿的跟个打鱼的一样?你原来的衣服呢?” 秦步川晃荡着一身不合身的衣服往楼上跑,只传来句话:“给我备份早餐呀,饿死了。” 等他换过一身衣服吃了早餐,张秀芬头上戴了顶插着根鸵鸟毛的宽檐女士帽,秦步川换了身西装,脑袋上也扣了顶黑色圆顶小礼帽,他和张秀芬互相看看对方,一致的笑起来夸赞:“这一身真好看。” 异口同声的话撞在一起,两人挽着胳膊笑出了声,上了汽车一路到了马向卓的俱乐部。 张秀芬挽着这小绅士打扮的弟弟下了车,到了俱乐部门口,就见马向卓小老板穿的是也是西装,只是西装外面没穿西装外套,穿的是个西装马甲。 理论上,这四月初的天还是能称得上冷,秦步川被嫂子挽着手臂,他便对嫂子说:“马向卓这小白脸,他一个男人这么爱俏做什么,也不怕把自己冻进医院?” 张秀芬这话听得不乐意,论起来穿的薄厚,她这位时髦女郎穿的更是露胳膊露腿,张秀芬扭了秦步川胳膊一把,两人已经走到了马向卓身前。 马向卓笑的一脸春风得意,见了他们二人,手一伸微微一弯腰:“哎呀,密斯张一来,顿时感觉蓬荜生辉,我这俱乐部一下子都亮堂了许多。” 张秀芬抽出把小扇子一打开,挡住半张脸,一只手伸过去,马向卓蜻蜓点水的吻了下女士的手背,才又直起身。 张秀芬下半张脸被扇子遮着,露出的一双眼没好气的看着马向卓:“我是属灯泡的吗,一来就亮堂许多,密斯特马,你不会夸人就不要夸了。” 马向卓对待美人向来优待,他和张秀芬又是从小认识,这位大姐姐脾气一向如此,他这个青梅竹马的小弟弟只是呵呵一笑,转头去看秦步川。 他看秦步川,白皙俊秀的脸,红红的小嘴唇,秀气的长眉下一双大而亮的眼睛一眨,上下两排睫羽就犹如两排小扇子,刷的一下刷过了他的心底。 马向卓就笑得更加真诚讨好了,在他看来秦步川真是个小白脸,但是一个可爱漂亮的让他十分喜欢的小白脸。 “密斯特秦!”马向卓向前一步,秦步川立即后退一步。 马向卓看着他后退,脸上挂着微笑,心想这是唐突美人了,小美人不像他的嫂子是位直爽女性,小美人是只可爱的小绵羊。 马向卓看着这只美味的小绵羊,一躬身,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伸出来:“密斯特秦,欢迎来我的俱乐部玩,你和密斯张今日的费用都嘱咐过全免了。” 秦步川没看马老板深伸出的手,直接侧过头笑嘻嘻的夸张秀芬:“嫂子,你的面子可真大。” 张秀芬重新挽上他的手臂,带着他进了俱乐部,留给马向卓一句话:“密斯特马,不耽误你迎客了,我们进去玩啦。” 马向卓维持着躬身伸手的姿态,一只手在半空一时也不收,过了两三秒才慢慢起身,身前换了一位抱着自己三岁闺女的太太。 太太向他打招呼,马向卓斯斯文文的执起小姑娘的手深情一吻,脑子里则还在想密斯特秦的那双大眼睛,那可真是一双勾了他魂魄的双眼啊。 这位太太一眼瞅到马向卓,只见他对着自己流鼻涕口水的闺女一双眼脉脉深情的堪称猥琐,吓得连道别都没有,抱着女儿赶紧进俱乐部了。 秦步川和嫂子进了俱乐部,这俱乐部中便有穿着统一工作服的工作人员前来引导介绍。 秦步川听了一番下来,发现马向卓真是下了本钱,此俱乐部不仅外面看着罗马柱大高门,里面更是玩乐项目众多,包括电影、西餐、中餐、棋牌室、舞厅、烟室、桌球馆等一众项目,可谓是一间俱乐部把吃喝玩乐做全了。 这里面,每一样挑出来,秦步川和嫂子都是玩惯的,如今聚集在一处,两人立即成了掉进了糖罐中的蚂蚁,先去看了部电影,看完电影吃了西餐,吃完西餐下午去棋牌室摸了两把牌。 两把牌输了一千,两人觉得这是今日手气不好,又去打桌球,最后到了晚上也不舍得离开,跑到舞厅中跳舞去了。 张秀芬和熟识的几位男士跳了两场,男士们就有点想入非非,张秀芬并没有给丈夫戴绿帽子的想法,轻轻一笑三两句话脱了身,钻进了女人群中和自己的小姐妹们聊了起来。 秦步川却在舞厅中成了只花蝴蝶,花在他翩翩飞舞怀中的小姐女士来回变换,每位小姐女士都是朵各有特色的花,却没人能让秦步川这只蝴蝶肯永远的停留。 秦步川一曲华尔兹毕了,便松开手绅士翩翩的请下一位女士。 下一位是一户家中从政的小姐,她与秦步川去年相识,便芳心暗许给了这位俊秀少年郎。若说天津城中的俊秀少年秦步川绝非独一份,可是他的那张脸似乎专门就是照着可爱与纯真长得。 小姐们喜欢和他玩,大多把他当小弟弟,太太们则是被激发出了母爱,因此秦步川就成了天津交际圈中最受女性欢迎的一位。 秦步川也爱和这些女士们在一起跳跳舞吃吃饭,且没有花花心肠,只是单纯的 第2章 更 若是诸位女性对他的好感都是女人对男人的好感,秦步川这种做法就不知要伤了多少位女士的心。 但女士们对他的喜欢都是女人对男孩儿的喜欢,而非对男人的喜欢,秦步川从不留恋与任何一位女士的长期固定玩乐,她们亦同样如此。 秦步川没有想过这样有何不妥,理论上还是有些不妥的,他单纯的穿梭在众多小姐太太间,小姐太太们对他的感情亦是单纯如斯,但秦步川还是被传出了个纨绔公子哥儿的名号。 这名号秦步川不知,嫂子张秀芬知。 知道了也是淡淡一笑,因为秦步川如这名号,确实如此。 十八岁的少年郎,不上学也不做什么正经事,每日只是吃喝玩乐,嫖赌不沾算是唯一还能说得上的优点,但这优点大多数人都有,也不值得说道夸赞。 家中从政的冯小姐却偏偏口味异于常人,她是真觉得自己爱上了这位可爱的男孩儿。 冯小姐抢在别的女士前,往秦步川身前一站,一双眼既幽怨又生怒:“密斯特秦,好久不见啊,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分别你说了什么?” 秦步川看着面前这穿洋装的姑娘,还好脑子记性好,记得这位小姐姓冯,但也就只记得小姐姓冯,其余事宜是全部没有印象。 秦步川微微一笑,不多说,记不住就不说,多说多错,他微微躬身伸出手:“密斯冯,真是好久不见,不知有没有荣幸请您跳一支舞?” 冯小姐这次不急着上当,双臂抱在胸前,且恨死了密斯特秦这副永远的好脾气——对谁都无差别的好脾气。 她一撇嘴,细眉倒竖:“密斯特秦,上次一别,说好了再约我出来玩,我在家中日日等你电话,你倒好,我听人说你日日出来玩,身边的小姐还总是不重样,你有没有想过和你约定的人正在家等你电话。” 秦步川是真对这位小姐毫无印象,直起了身,感觉出了冯小姐来者不善,倒不害怕她做出什么粗鲁举动,只是感觉出了冯小姐与其余女士的不同,对他的不同。 秦步川一笑,不想惹上麻烦,更不想惹上女人官司。 他对女人向来敬谢不敏,一旦想到日后要与某位女性共度余生,就想到自己那个妈,导致心理阴影极大。与女性泛泛之交吃个饭看个电影做个朋友无妨,做男女朋友成家生子那就是万万不可的。 “密斯冯。”秦步川退后一步,面上带着笑就想溜,他摇摇头,礼貌诚恳的回话,“我想这中间大概有什么误会,下次再出来玩——这不就是句随口之言吗,这样的话你若与人交往不是时时能听到吗,有谁会因此一句话就一直守在家中。” 冯小姐当然知道这样的一句话和客气别无两样,她一皱眉,哀泣倒不会,家中掌上明珠嚣张惯了,只会怒不会哭。 她向前两步,还是怒:“那真是不好意思,我还就是当真了,但这话你确实说过,难道要不认账吗?” 秦步川皱了眉,觉得这位冯小姐有些咄咄逼人了,他哄人的话自是会的,凌熙然这个龟毛蛋,从小到大他做弟弟的没少嬉皮笑脸的哄哥哥,但凌熙然是他的独一份,他愿意哄,这位冯小姐不过路人一枚,他并无耐心与其周旋。 不仅不愿与其周旋,为了杜绝麻烦,秦步川一挥手,面上微笑着转身就要跑:“冯小姐,我要去找我嫂嫂了,您还是自便——” “秦先生,小心点啊。” 秦步川一句话戛然而止。 马向卓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他一转身就撞进了这人怀里,说怀中也不准确,他与马向卓身量相近,马向卓两手一张是个想把美人迎进怀里的姿势,结果美人和他一样高,并且及时刹住了脚。 秦步川一双大眼盯着马向卓的一张脸,被突然身后冒出来的这人吓了一跳。 密斯冯踏步而来,横眉冷眼了:“自便什么?” 秦步川暗骂,马向卓这个小白脸,怎么跟个鬼似的突然冒了出来。 马向卓想,秦步川这个小白脸竟然还真能招到女人喜欢,他男女都玩,自是知道秦步川这一类型的能引起女人的喜欢,却引不起女人的爱。 “冯小姐,我和密斯特秦有话要说,先走一步。” 马向卓拽住秦步川,一点头,这次很利索的拔腿就走,秦步川将他与冯小姐一对比,立即跟着走了。 两人步子极大,窜进舞池中犹如两尾泥鳅,冯小姐紧随其后也没跟上,气的站在舞池里跺了两下脚,这下感觉到了点伤心的滋味。 秦步川跟着马向卓一路穿过半个舞池,马向卓把他带到了露台,露台是个极大的露台,四下散着零零散散的人,是个幽静密会的地方。 秦步川将胳膊从马向卓手中抽了出来,靠着铁艺栏杆往外瞅了眼,只瞅见一片朦朦胧胧的草树影子。 “多谢密斯特马搭救。” 秦步川转回头,嘻嘻一笑,把马向卓当做哥们儿一样,他一手插兜身子一晃:“密斯冯的脑袋是怎么想的,那样的话还真能信,她是不是唬我呢?” 马向卓对秦步川和冯小姐之间的对话没听全,对他的没头没尾的这一句话就很奇怪:“冯小姐对您说什么了?” 秦步川有心感慨,脑子一动背后议论女性不好,至少不该对马向卓说,就轻轻一笑,脸上咧出两个小酒窝,摇摇脑袋:“没什么,一点玩笑话而已。” 马向卓向前一步,和秦步川离得更近些,一双眼探射灯似得盯着秦步川的脸看,黑影朦胧模糊,小美人的脸看着也朦胧模糊,朦胧的他身心一荡漾,似是醉了,声音甜腻的说道:“密斯特秦,女人的心思海底的针,真是摸不清她们整日里脑袋中装得都是什么,就连我,现在都不喜欢和女士们在一起玩了。” 秦步川一歪脑袋:“嗳,这话可有些偏颇了,大多数的姐姐们还是很友善可亲的。” “是吗?”马向卓身子前倾,鼻尖闻到了脂粉混合的气味,是秦步川和女人们跳舞染上的气味。 他使劲一嗅,人就陶醉了,晕乎乎的头一歪要靠到秦步川身上:“密斯特秦,在我看来你可比女人美丽可爱多了!” 秦步川眼疾手快,手一伸,挡住了马向卓就要搭到他肩上的脑袋,他顺势把人往外一推自己后退两步。想到马向卓夸他比女人可爱,越想越乐,最后张大嘴“哈哈哈”笑了起来,笑的弯了身捂着肚子停也停不住。 马向卓被爽朗的笑声从沉醉中惊醒了,他站直了身子,迷茫的看着秦步川大笑,秦步川笑了将近一分钟,抹着眼角的泪站直了身子。 心想搞笑,马向卓这个小白脸竟然夸他比女人美丽,在他看来 第40章 我本多情(1) “这夸奖我可担不起。” 秦步川摆了摆手,想了想觉得马向卓这小白脸夸人的方法到是独特,于是他也很不客气的回夸了马向卓:“要我说可爱美丽,马公子才是一位可爱美丽的人啊。” 马向卓一听,立即上前两步把他与秦步川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他伸手就去揽秦步川的腰,秦步川一手拽住他的手腕,马向卓的手就停在半空中。 秦步川握住他的腕子,讪讪一笑:“你不喜欢我这样夸你,也不要动手吗,我道歉便是。” 马向卓委屈的一瘪嘴,声音快要腻死了人,幽怨甜腻的开了口:“川弟,你这就冤枉哥哥了,我怎么是要向你动手,我只是想要与你亲近亲近罢了。” 秦步川本来要松了握住马向卓腕子的手,一听这话,大眼一睁,他迷惑了:“亲近?亲近!”秦步川皱了眉:“怎么个亲近法?” 马向卓任他拽住自己的腕子,羞羞涩涩的斯文一笑:“这还要细说吗,川弟弟,男女之间的事想必你已经玩腻了,男男之间的事却也是妙处极多,哥哥我一见你,就喜欢死你了!” 说道最后,马向卓一激动,恨不得跪下把自己的一颗心掏出来给秦步川看看。 秦步川松了手,警惕的往后一退,先开口澄清:“谁男女间的事玩腻了,我看那是你,马公子,你不要以己度人好嘛,我本人可是非常冰清玉洁的。” 澄清完,不等马向卓回答,秦步川挑剔的将他细看一遍,又道:“马公子,我不喜欢你这型,下不去口,你长得太小白、秀气了。” 马向卓听了这话,他脾气只是一般好,但现在心悦佳人,至少对这位佳人是一百个好脾气。他嘻嘻的一笑:“川弟——” “谁是你川弟,叫我名字!” 马向卓改口:“密斯特秦,我有我的好,你与我相处相处,就知外貌是其次,脾性相投才最重要,再说——”马向卓厚脸皮了:“我外形不合你口味,但你的样貌却是极合我的口味啊!” 秦步川叹了口气,听了这话,暗想躲过了冯小姐,却没躲过马向卓,今天这可真是流年不利。 “我真对您不感兴趣。”秦步川抬脚要走,语气坚定了,“天色太晚,我要回家睡觉啦!” 秦步川这一走,还担心马向卓会紧追不舍,没想到马向卓到没有追上来。 他进了舞厅,左右晃荡一圈拒绝了几位大姐姐的邀请,从女人堆里捞出了嫂子。 张秀芬和姐妹们谈话,谈着谈着喝了几口威士忌,秦步川捞她出来,向几位小姐太太笑眯眯的道别,挽着醉醺醺的嫂子赶紧离开了俱乐部。 一路坐车回家,车刚驶进公馆,就见家中亮着灯光,听差也跑了出来,见秦步川扶着的太太醉醺醺的,就又叫了丫鬟过来。 秦步川和丫鬟合力扶着已经醉了的张秀芬进屋,听差则道:“少爷,大少回来了,正在客厅坐着呢。” 秦步川嗯了声,因为对自己亲大哥实在没感情,虽然现在住在了一起,但还是兄弟二人如陌生人般的相处。 他和丫鬟刚进屋,过了玄关就是客厅,秦步轩正坐在沙发上,见老婆和弟弟回来了,又见老婆醉的东倒西歪,就赶紧起身过来一起扶,秦步川见他接手了,自己松了手,一点头:“大哥。” 这就算打过招呼准备离开了。 秦步轩却叫住了他:“小川。” 秦步川走了两步停住脚,转身笑嘻嘻的看他:“大哥,有什么事吗?” 秦步轩指指沙发:“我把秀芬送回房,你在客厅等我一会儿行吗,我有话对你说。” 秦步川看秦步轩表情严肃,收起笑,无所谓的走到沙发那里坐下。 秦步轩扶着老婆上了楼,秦步川坐在沙发上,大哥一时半会儿下不来,他在沙发上无所事事,眼睛就盯着桌上的一件东西看。 这东西出现的十分突兀,与整个欧式装潢的秦公馆对比出了一副格格不入,且是很严重的格格不入。 秦步川盯着看半天,确定这是个泡菜坛子。他探过身子,知道这是秦步轩带回来的东西,于是忍住没乱动。 但好奇心有,先从坛子边的托盘里拿出一颗水果糖,剥了糖纸填进嘴里,含了两下还是好奇的要命,忍来忍去,心想秦步轩从黄埔军校回来带了一坛泡菜? 秦步川不忍了,身子探过去手掀了泡菜坛子的盖,眼睛一瞅,里面是一坛子灰色尘土。 “小川。” 秦步轩的声音响起来,秦步川把坛子盖儿赶紧扣回去,端端正正的坐好,对秦步轩客客气气的露出个笑:“大哥,还没到放假的时候,你怎么回来了?” “丧假。”秦步轩走到他面前坐下,看着他,面上表情先是秦步川一进门时的面无表情。 秦步川盯着他看,脑子真是反应不过来,但见秦步轩一身黑衣,他就问:“啊?丧假?谁死了?” 秦步轩眨了下眼,一颗泪珠子从眼眶里掉了出来,脸上露出了沉重的哀伤,他含糊不清的吐出两个字:“爸爸。” 秦步川一脑门的莫名其妙:“你说谁?” 秦步轩再开口,嗓子是哑的:“爸爸……爸爸死了。” 秦步川大脑使劲的想,想起来了,他还有个在东北带兵的老子。 秦步川好奇的问:“怎么死的?” 秦步轩语气像是要哭了:“爸爸在东北带兵遇到了土匪,受了伤,伤口严重感染……没救过来,就死了。” 秦步川一点头:“哦,死了。”随即严肃了脸:“大哥,节哀啊。” 秦步轩见他没有一丝伤心神色,心中是理解的,但情感上难过,低了头,他也不光彩:“你还恨爸爸吗?” 秦步川这次讶异了,赶紧摇摇脑袋:“我不恨,我真的不恨。” 秦步轩不信,苦笑一声:“爸爸……他在你小时候打你打得那么狠,你怎么会不恨。” “小时候——”秦步川加重了语气,“你也说了小时候,四五岁的年龄,我脑子里就是一团浆糊,什么都不懂,恨是什么?大哥,我老实给你说,我长这么大,从来不知道恨这种感情是什么样的。” “我觉得我过得挺好。”秦步川歪头一笑,是个真诚的笑意盈盈的模样,“衣食无忧,奶奶疼我爱我,然哥儿把我当亲弟弟看,我虽然没爸妈,但有奶奶和然哥儿,我觉得——我什么都不缺,我很幸福,真的!” 秦步轩抬了头,对上弟弟一张幸福的笑脸,他笑不出来,他的脸应该是悲伤的,悲伤的脸与幸福的笑脸间隔了一坛骨灰,也隔了十八年来永远补不回来的亲情。 客厅中,弟弟,爸爸的骨灰,大哥,三个本该最亲近的人经年后相聚一堂,死者不可追回,活着的人也发现活人之间逝去的年月也不可追回了。 秦步川一打呵欠:“大哥,我困了,回房睡觉啦。” “你小时候,我第一次见你,就是你刚出生。” 秦步轩没理弟弟,自顾自地开了口,秦步川起了一半身因为好奇心还是坐了回去。 “我刚下课,就跑到了医院,你刚出生,看护妇把你抱到我身前,掀了襁褓,两个巴掌的一团,不白不胖不说,全身红彤彤皱巴巴的像是一只猴子,十分难看。”秦步轩叹口气,好似当日情景如临眼前,“我当时想,我弟弟怎么这么难看,难看成这样,看来以后是娶不上媳妇要靠我这个大哥养一辈子了。” 秦步川觉得这话有些意思,也觉出了秦步轩小时候的天真可爱,“哈”的笑了声:“小孩子刚出生,都是不好看的。” “是的。”秦步轩点点头,眼中浮了点笑意,浮了没几秒又落下,“后来你慢慢长大,我才发现你是个长相极其漂亮可爱的孩子,就很想与你亲近,想带着你一起玩——但是我不敢。” “我大了你五岁,你挨打时我也是还是个小男孩,我眼中的爸妈一直都是温柔可亲的,我看他们那样打你——我害怕。” 秦步轩一双手放在了膝盖上,紧紧地握住,身上打起了颤,他咬着牙说出了心中最羞耻的、最不愿意告诉别人的心事:“我怕我去阻拦,爸妈会带着一起打我,我害怕那样的打法,我害怕我护着你,爸爸与妈妈就会一起跟着不爱我了。” 秦步川听了,心想,今天晚上这就什么事啊。 先是冯小姐莫名其妙,又是马向卓说喜欢他,好不容易回了家,爹死了,哥发起了神经,唉,这事情怎么偏偏要撞到一天! “大哥。” 秦步川微微的笑,大度的一摆手:“不怪你,你那 第1章 更,20章 六月天,刚入暑,按理说这天该是干热干热的,但只见窗外天上乌云密布低垂,是个要下雨的前兆。 平成写字楼在三环,周围算不得太繁华,但旁边有家私立医院和一家著名疗养院,在这片穿西服打领带的小白领不算主流,医护人员和老弱病残才是主流。 这两年风头无量,号称萝莉脑残粉中战斗机中的战斗机之主——小鲜肉张炽,正站在写字楼七层一间会议室的落地窗前,电话听得吊儿郎当。 他哥在那边闲闲地嘲笑他:“当演员有什么好,你看我们老爹,手下养了批职业经理人,他自己环游全球去了。我呢,虽然不时要照看下公司,但总得来说也是轻松,没事就搂着女朋友去度个假睡个觉,你这,许诚谦的剧组都进不去,用不用我帮你啊?” “你——帮个屁!”张炽一张确实足以让萝莉大妈等颜狗奋不顾身的脸上,露出了个往事不堪回首的便秘脸。 “上次你帮我,我让你牵线a城电影学院的王老师去给李导说情,你嫌麻烦,直接用钱砸,你不知道李导最讨厌这砸钱塞人的风气啊,人直接放话用谁都不用我啊!你是我亲哥嘛!啊?啊!肯定是猴子请来的逗比吧你!” 对面货真价实的亲哥,并没有听他亲弟说什么,突然语调肉麻的来了句:“宝贝儿,我这就挂了电话,哎,你这身礼服好看,真好看,衬得你皮肤特别白。” 这话当然不是对张炽说的,张炽冷笑两声,闻苏白旁边定是有个妞,他刚刚说搂个女朋友去度假睡觉,看来睡觉是真,度假是假。 闻苏白那边:“那你不让我帮你啦?行,宝贝儿弟弟,有骨气,哥祝你早日拿到影帝,拜拜喽。” 电话应声而断,张炽收了电话,哼了两声,一回头,转过身对着会议桌上望着他的公关团队,团队头头儿张女士年四十,一身传统版西装套装,头发盘的一丝不苟还带着个黑框眼镜,看着张炽语气严肃:“老板,您电话打完啦?” 张炽挠挠脑袋,有点不好意思,但转念一想他付薪水他最大,有什么不好意思。 张炽嘴角一边翘起,眼睛一眯儿,看着应该蔫坏儿的小流氓模样,耐不住长得好看像是送秋波,张女士有点受不住张炽这样,欲盖弥彰的低下头不再看张炽。 张炽也不是故意这样,他无意义的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撩人,上前走了两步,正了正嗓子:“虽然我是老板,不过会议中接电话也不对嘛,晚上请大家吃饭唱k好不好?” 老板请客,张炽又向来大方,员工们立即配合的起哄:“好啊好啊,炽哥请客要高级点呀,咱们唱个通宵不回家啦。” 诸君不客气,请客的人又财大气粗,一群人分析了下怎么帮张炽先把舆论导向一下——没办法,张炽这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有媒体缘,每次出事那标题带上他,都是怎么微妙怎么来,总之怎么看,都是在黑他。 这次出的事,就是张炽去年年末拍的电影上了,青春喜剧电影,说来张炽有点亏,这电影更偏向女主,男主有点做配,但导演很厉害,之前拍的两部文艺电影都拿了不大不小的奖,这次转型拍商业片,张炽奔着学东西去的,谁能想——这片,拍的真烂啊。 更倒霉催的是,明明大女主剧,张炽却被拉出来鞭尸了再鞭尸,一个个影评恨不得把所有的锅全让张炽背了,张炽怎么感觉都不对劲,十分怀疑是女主请了水军黑他——以便转移诸位消费者对她那烂演技的鞭笞。 但显然,女主演技烂的清新脱俗——到一定地步了,现在是她和张炽齐齐被鞭尸,一时间两人齐头并进,风头无量,整这个月,两人是成双成对儿的被拉出来骂啊骂。 张炽呢,烦躁了一段时间倒也看开了,脸皮吗——大概是能被骂厚的,于是耸耸肩,该干嘛干嘛,但这舆论总这样也不好,他就临时组了个班子,请他哥曾经的得力干将张姐——著名公关经理,来看看能不能给他挽回点正面形象。 张姐对此表示:你必须得给我涨工资。 忙了一下午,张炽掏钱大家吃了顿星级的自助餐,吃完又去唱k,唱着唱着红的白的黄的都上场,一个个喝开了,张炽一喝酒,容易醉不说,还会体温升高,于是偷偷让会所老板签他哥的单,自己则偷偷溜走了。 他也不想回家,于是溜溜达达的回了写字楼,他的平板电脑还放在会议室,张炽准备拿了电脑回酒店开小号,给自己刷几篇“客观”的影评,比如这电影明明是大女主戏,现在这么烂,怎么能把给女主做配的他——一起骂呢! 刚到平成写字楼,下了车,这晚上倒也不算寂静,旁边的高级疗养院有许多护士护工领着病人或者推着轮椅,从写字楼前过。前面就是个风景不错的公园,一时间街上很有夏日晚间的怡然自得。 张炽也放松了心情,写字楼停车场在对面,他停了车,双手插兜过马路,刚走了几步,听见一阵男女争吵声,心想问世间情为何物啊,直教人心烦意乱理不清——就吵架呗。 正这样想,刺耳的刹车声袭来,他一侧头,哇的一声叫了出来往回跑,后面一辆suv,透过挡风镜可以看到一男一女正在夺方向盘,显然两位发生了什么不可磨合的矛盾,以至于没发现车前一人影。 张炽两个腿还是没敌过四个轮子,这车不知道被谁,大概油门当刹车踩了下去,直奔张炽,张炽一刹那想到一句台词——吾命休矣,下一秒,也大概只是下一个瞬间,他被人推到了一边,人在地上滚了一圈,再去看,惊住了。 这时,闷了一天乌云的天儿,发出一声长长的轰隆声,闪电应声照亮了半边天,一阵算不上大的雨哗啦落下,张炽躺在地上,对上一双缓缓闭上的眼。 那是个女人,借着路灯的光看出来大概三十多岁末尾四十岁出头的样子,张炽只见她长而弯曲的头发铺了一地,人侧躺在地上,脸对着他,嘴角笑了下。 然后眼睛里像是有火正在慢慢熄灭,她张嘴说:“长……宁……” 张炽看着她呆掉了,女人眼闭上了,头下一滩血洇了出来,暗红深沉像是场噩梦,张炽睁大眼嘴唇发颤,喊:“阿……姨?” 喊完,眼一黑,眼一亮,他看到红色斜房顶白色的墙壁,绿色的花藤攀爬着房子外的铁艺的栅栏,还有小天使喷泉正在往外喷水。 他又看到喷泉边一只小豆丁低着头在画画,他走过去摸了摸小豆丁头,小豆丁抬起头一双眼真好看,又大又亮,小豆丁伸出手要抱抱,他却转身走。 张炽捂了捂胸口,心好痛,好后悔,好想抱那孩子。 他又眼一黑,眼一亮,坐上了车,他扭头透过车窗看到小男孩举着一张纸追着车跑,追着追着哎呀一下五体投地趴地上了。 那纸被吹来的风高高的吹起,“啪”的一下贴到车窗上,张炽睁大眼去看,使劲去看—— 一张年轻女孩的脸出现在眼前。 “呀!你醒啦!”女孩声音清脆,戴着护士帽,白色的护士服,见他醒激动的像是要哭,“少爷你醒啦!我是你粉丝啊炽少爷!” “咳咳咳!”一起随行而来的医生咳了两下,小护士这才压下激动,讷讷补充:“我是市第三人民医院的护士,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疼不舒服?” 张炽侧头去看刚刚那女人躺着的地方,他还没上担架,人还在原地躺着,雨也不大,但是淅淅沥沥的不停在下。 他只见女人不见了,有担架走过去,担架上的人一只瘦弱的胳膊耷拉下去,一整张白布连着这人的脸一起盖的严实。 张炽睁大眼,那纸上,简笔画的女人牵着小男孩的手,下面字写得歪歪扭扭。 歪歪扭扭的字写到—— 妈妈,我爱你 “你脸上都是雨……”小护士见张炽不吭声,拿出纸巾去擦他的脸,擦完了发现怎么擦张炽脸都是湿的。 这才发现不对劲儿,噤了声。 张炽躺在地上,睁着眼雨水落进了眼中,死死咬着牙,腮帮子绷了起来,眼眶红了一圈,眼角的泪水像是自来水龙头被拧开了,刷刷的往外流眼泪。 没一会儿,雨水泪水混在一块,他哽咽了一声呜呜呜呜地伤心的哭了起来,听着不像是害怕,像是后悔。 后悔有什么事再也来不及做了,再也来不及说了,再也没有以后了。 再也来不及告诉他,长宁,我也爱你。 第2章 更,26章 张炽侧头去看刚刚那女人躺着的地方,他还没上担架,人还在原地躺着,雨也不大,但是淅淅沥沥的不停在下。 他只见女人不见了,有担架走过去,担架上的人一只瘦弱的胳膊耷拉下去,一整张白布连着这人的脸一起盖的严实。 张炽睁大眼,那纸上,简笔画的女人牵着小男孩的手,下面字写得歪歪扭扭。 歪歪扭扭的字写到—— 妈妈,我爱你 “你脸上都是雨……”小护士见张炽不吭声,拿出纸巾去擦他的脸,擦完了发现怎么擦张炽脸都是湿的。 这才发现不对劲儿,噤了声。 张炽躺在地上,睁着眼雨水落进了眼中,死死咬着牙,腮帮子绷了起来,眼眶红了一圈,眼角的泪水像是自来水龙头被拧开了,刷刷的往外流眼泪。 没一会儿,雨水泪水混在一块,他哽咽了一声呜呜呜呜地伤心的哭了起来,听着不像是害怕,像是后悔。 后悔有什么事再也来不及做了,再也来不及说了,再也没有以后了。 再也来不及告诉他,长宁,我也爱你。 张炽再醒来,张姐拿着ipad,食指点了点新闻头条,张炽一张流着泪的脸放大了整个屏幕,先是告诉张炽:“老板,你上头条了。” 头条赫然写着——男女车上吵架,误将油门当刹车,张炽险些命丧车轮之下。 附一行小字:有幸被救后,张炽当场流下对生命感悟的热泪! 张姐比媒体客观:“老板,你是被吓哭的吧?” “你没看,我那是劫后余生对生命进行了深刻的感悟,而流下的光辉之泪吗。”张炽翻了个白眼。 他刚醒不久,整个人还有点楞,看了看四周只见墙壁雪白还挂着天使和圣母玛利亚的大幅挂历,“我说这是哪家医院?怎么还宣传天主教?” 张姐坐在张炽病床边,随意回他:“公立医院哪有单间让你住,就近把你送到仁爱私立医院啦,信天主教好嘛,这里医生护士肯定特别仁爱。” “你对宗教这么有研究?”张炽挠挠头,手指却碰到一个鼓包,疼的呲牙,听到张姐回他:“我瞎扯的喽。” 张炽无语,张姐一向最稳重严肃,这会儿这么语气故作轻松看来今天这一出把她也吓得不轻。 他对着张姐笑起来,八颗大白牙好像会发亮,年轻的一张脸元气满满像是个小太阳:“你别怕,我没事,今天这么倒霉以后连续几个月想必都不会走霉运,大凶一过之后就都是大吉了。” “我怕什么。”张姐嘴硬,但说着已经忍不住用手抹眼睛,“今天真是吓死人了,现在的小年轻,一言不合这是要杀人啊?” 张姐说着,抹掉后怕的眼泪,带回眼镜,吁了口气,张炽又突然问:“那个阿姨呢?救我的那个阿姨……还好吗?” 张姐听他问,才明白张炽醒来一直想说的是这事。 “那位女士……”张姐表情复杂,“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两个坏消息,老板你要先听哪个?” “先说坏的吧。”张炽心底感觉不太好,想到那块盖着脸的白布,寒意从脚底往上冒,结果张姐就说了最坏的消息:“那位女士姓王,名娟笙,等救护车来的时候,医生确认……当场死亡。” 张炽四肢冰凉,病房里空调开得二十六度恒温,他听到死亡二字像是瞬间跌进了深海冰窟,天仿佛一瞬间就黑了,人像是跌入了深海,周围没有声音也没有光,世界是黑暗的让人绝望。忍不住去想,生命——生命怎么这么脆弱! “第二个坏消息就是,王娟笙女士,她是洛长宁的母亲。” 张炽呆着脸,听到熟悉的名字也没反应,张姐心想完啦完啦,老板不会接连两个坏消息被打击的傻掉了吧,却不知比起第二消息涉及更多利益关系,张炽还是被第一个消息打击的快要抑郁了。 没有谁该理所应当的以另一个人的生命来换取自己的生命。 张炽眼睛一酸,脑海中忽然奇异的浮现女人和小男孩的画面,一个深爱着自己儿子的母亲用自己的命救了他的命,张炽这辈子都要寝食难安,一辈子活在愧疚中了。 “好消息是王女士的家人在她疗养院的房间中,发现了遗书。”张姐继续说,看样子松了一口气,“她是肺癌晚期患者,昨天自己偷跑出了疗养院就是要自杀的,结果阴差阳错的救了你,但结果应该也是她期望的吧。” “这样一来,洛长宁也没什么理由找你茬了。”张姐彻底吐出一口气,虽然以后圈里见面难免还是有点尴尬,但至少不会再多生别的事端了。 “我难受。”张炽脑子乱哄哄的,做不到张姐久经风霜看淡生死,被子往上拉,抽了抽鼻子,赶张姐出去,“我要静一会儿,你出去吧。” 张姐还想说工作,后期还要公关引导下舆论走势,见张炽摆出驱客的态度,好声安慰了两句才拎着包离开。 她关上门,轻轻地嘭了一声,张炽才把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抽了抽鼻子,女声温婉对他说:“你别哭,男子汉大丈夫像个小姑娘多不好看。” 张炽侧头,循着声音,眼睛睁大,女人一头长卷发,仔细看有四十多岁了,但保养得好面容又漂亮看着像三十来岁的少妇。 她见张炽先愣住然后张大嘴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不好意思的撩了撩头发:“你已经知道我名字了吧,我姓王,娟是娟秀的娟,笙是鼓乐笙箫的笙,你别喊我王阿姨,华夏的王阿姨太多,喊我娟笙阿姨。” 张炽王阿姨、娟笙阿姨都喊不出,他裹着被子往后退,一屁股栽倒了地上,这才喊出声:“鬼!鬼啊!” 第1章 更.6日11点 张炽王阿姨、娟笙阿姨都喊不出,他裹着被子往后退,一屁股栽倒了地上,这才喊出声:“鬼!鬼啊!” 本.章.6.号.11.点.替.换 王娟笙大惊失色,一只手紧张地攥着自己裙子边,紧张的四处观望,病房四四方方就那么大,王娟笙看了一个遍,什么也没看到,又去看张炽,四十多岁看起来像是三十多岁的美阿姨嗔怪他:“你这孩子,哪来的鬼,阿姨年龄大了不要乱开玩笑。” 张炽喊完紧张完,裹着被子坐在地上,恒温二十六度的病房中,他一边觉得泛着嗖嗖的凉气,一边又想起自己无神论,这才打起精神,丢开被子站起来,结果右脚脚踝一阵钻心疼,他呲着牙咧着嘴要向前栽。美阿姨见状二话不说上前伸手要扶他,张炽下意识伸手将自己手递过去,就见自己的手义无反顾的穿过美阿姨的手,张炽“嘭”地一声栽地上了。 “对不起啊!”娟笙阿姨脸色大变,张炽抬起脑袋,他嘴唇打颤脸色发白,只见阿姨像是不好意思,那张脸上愧疚的让人心软,她捂着嘴可怜巴巴地说:“我都忘了我已经死啦。” 张炽两眼一翻,刺激太大,想晕,这时病房门又被打开,张姐领着小程小严探进脑袋:“老板,有事啦有事啦!洛长宁他私人助理要见见你啊!” 话喊完,张姐推开门看到屁股朝上撅头向下抬着脸的张炽,“啊!”了一声快步上前,宅男小严难得有眼色一回,怀中抱着的电脑备用电源塞给小程这姑娘,赶紧上前帮着张姐去把boss抬起来。 小严走近,张姐正弯下腰去扶boss,他也弯下腰,只见boss抬着头一脸痴呆的看着床对面,他奇怪,顺着目光去看,今日天大晴,阳光炽烈的有点刺眼,对面窗户拉着窗帘,也能感觉到金黄色而热烈的光正在穿透大气层要拥抱我们的地球妈妈。 但除此之外,就是墙壁和一张靠着床方便病人家属坐的四腿小凳子。 小严挠挠脑袋,还是觉得boss是在看什么,宅男昨天刚看一部著名恐怖片,搭着手帮着张姐把boss扶上床,这才想到boss那脸上表情和恐怖片里主角每次见了鬼露出的那表情一模一样啊。 “小……小严啊!”张炽见小严望了床对面好几眼,他僵着脖子也看一眼,王娟笙愧疚的对他一笑,张炽心脏就要往外跳,求救一样的死死盯着小严:“你也看到啦对不对!你也看到对面那个阿姨啦!救我的那个!王娟笙王娟笙啊!” 小严眨眨眼,宅男一滴冷汗往下落,笨嘴拙舌的回老板:“boss,你、你什么意思啊?对面有什么嘛,我看你刚刚直直盯着对面所以好奇啊。” 张炽脸色这下彻底大变,又去抓住张姐手:“张姐你看我床边啊,你们对面!对面!王娟笙正对着我笑呢!” 张姐一脸担忧的看着老板,伸出手去摸他额头:“老板,人死不能复生的,你压力是不是太大了?你这样我们都很难过,而且说的话有点吓人啊。” 张炽打着颤松手,最后把目光落在小程身上,他眼中饱含着最后的仿佛渴望救赎一样的目光,还有点像干涸许久的麦田正在渴望着一场大雨,只等一个期望的答案一场及时的雨来证明自己。 小程摆出的脸比他还可怜,说话都结巴了:“我……我胆……很小的老板,你别玩啦,对面……对面真的没人啊!” 张炽垂下了脑袋,这回老天真的玩笑开大了,他学历不高但学过科学是坚定的无神论者,这会会儿只能抬起头满脸痛苦,张姐一看要拿手机打电话给闻苏白,大老板你弟弟这是要疯啊,就听张炽抽着鼻子说—— “我觉得我可能要转精神科啦!” 全病房都静默了一瞬,王娟笙闻言凑到张炽身前,张炽吓得一哆嗦往后缩,缩完见张姐小严小程三人三双眼诧异的看他,这才挺着胸膛小声给自己打气:“你是假的,你只是我的幻象……” “你好歹看着我说啊。”王阿姨幽幽地吐出一口气,张炽“哇”的喊了一声伸手指着美阿姨:“别过来别过来!恶灵退散啊!” “你能看见我大概是因为我救了你,我们……”王娟笙身子坐回去,委屈的对这小孩解释,“我们之间可能因此有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关系,只有你能看到我的。” 张炽听见了,还是觉得要遭,他这是幻象产生的都会给自己找合理的解释了吗? 张姐那边已经被他吓住了,急的起身对他大声说:“老板,没鬼的!你只是压力太大太愧疚了,我们找心理医生疏导疏导情绪就好啦!” 张炽咽了口口水,强迫自己不要去看王娟笙这个幻象,去看张姐他们:“我也觉得我是压力太大了,我是不是应该给自己放个假,去马尔代夫或者夏威夷玩几个月?” 王娟笙语气幽幽:“我也不是幻象啊小朋友。” 张炽恍若没听到,咧嘴紧张兮兮:“或者我去西藏走一圈,听说能净化鬼怪的。” 小程忍不住插嘴:“老板,人家那叫净化心灵,不是净化鬼怪。” “都是那儿的商家为了提高盈利编出来的东西,是另一种营销策略,可信度不大的。我们自己就是这方面的行家,还信这净化心灵这一套?”张姐嗤了一声,语气眼角的不屑快要飞上了天,好像去年信誓旦旦的说要去去西藏朝圣,一把年纪文青精神复发的大龄女阿姨不是她。 “你肯定不喜欢西藏啦。”张炽一边紧张还不忘揭她底,“你竖着进的西藏横着出来的,高原反应那么严重你肯定不喜欢那里啦。” “高原反应会死人的。”张姐被揭了底也不生气,话一转把歪到天边的话题拽了回来:“老板你心情好点没,还要去精神科吗?” 张炽愣住,一转头,床边哪还有王娟笙的影子,只有透过蓝色窗帘的几道细细光线浅浅映在屋中,他压抑着心情病房环顾一周都不见那阿姨身影,顿时松了口气:“看来真的是我太愧疚,最近又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啊。” “那我们下面要有正事上门了。”张姐太有职业精神,坐直身子语气严肃,“老板,洛长宁的特助从w市连夜赶回来,人家要和你面谈一下呀。” “他人呢?”张炽一听,脸上复杂,但随即又反应过来:“助理?来的是助理?洛长宁本人呢!” 张炽这样问,张姐神色也奇怪:“我问了,人家说,洛总在w市正忙,影视城投标到了关键,这实在脱不了身,所以专门派了特级助理来处理这边的事。” “我艹!”张炽刚刚被吓得那怂蛋样都没了,他面目有点狰狞,像是为王娟笙不忿,但突然一下不知怎的心里发酸,眼前明明是张姐脑子里却又闪过小男孩拿着画追车的模样。 张炽心情莫名其妙的好悲哀,明明还想骂,语气却酸涩的像是吃了一颗超级大酸梅:“他老母死了,还有什么事比这还重要哟?” 说完,张炽惊讶:“你们干嘛这样看我,我有说错什么?” 小程颤颤巍巍的递上一张维达面巾纸:“老板……你擦擦眼泪啊。” 张炽白她一眼,要说你有病啊,就感觉到脸上一凉,他僵住伸手去摸下巴,眼泪已经从眼角一路流到了下巴尖,看着好伤心好难过。 一只手伸过来,白皙瘦弱还挺美,要给张炽擦眼泪,那手却像幻影直接穿过了张炽的脸,什么也没触到,张炽眼珠子发直,王娟笙身子探在他身前,收回手,眼里又愧疚又哀伤,小声对他道歉:“对不起啊,我知道不是你要哭,你是在替我哭嘛。” 张炽脸也发僵,眼泪停了,嘴角扯了扯:“啊?” 娟笙阿姨低下头:“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感情你似乎都会感同身受。” 张炽不明所以,感同身受是什么鬼? 他接过纸,擦了擦眼睛和脸,维达无味面巾纸变得皱巴巴,小程刚想再递过去一张,就见老板很环保的用被眼泪浸湿的面巾纸狠狠地擤了擤鼻子,那声音让小程想到了她看得狗血韩剧来自星星的你,女主角伤了心在家就是这么狠狠地擤鼻子。 平心而论,张炽脸帅,但嘴欠,张炽有钱家背景好,但他行事还挺接地气,小程来给这位做事前,还偷偷幻想着大总裁和小职员的爱情故事,见了真人共事之后就幻想破灭了。 “你看着我干嘛?”张炽随手把擤鼻子的纸的往角落垃圾桶一扔,没扔进去,纸团蹭着边掉在了地上,张炽不在意,看向王娟笙:“什么叫感同身受?我这是通灵了啊?” 第2章 更.6日15点 他接过纸,擦了擦眼睛和脸,维达无味面巾纸变得皱巴巴,小程刚想再递过去一张,就见老板很 本.章.6.日.15.点.替.换. 环保的用被眼泪浸湿的面巾纸狠狠地擤了擤鼻子,那声音让小程想到了她看得狗血韩剧来自星星的你,女主角伤了心在家就是这么狠狠地擤鼻子。 平心而论,张炽脸帅,但嘴欠,张炽有钱家背景好,但他行事还挺接地气,小程来给这位做事前,还偷偷幻想着大总裁和小职员的爱情故事,见了真人共事之后就幻想破灭了。 “你看着我干嘛?”张炽随手把擤鼻子的纸的往角落垃圾桶一扔,没扔进去,纸团蹭着边掉在了地上,张炽不在意,看向王娟笙:“什么叫感同身受?我这是通灵了啊?” 小程现发现老板精神好像不正常了…… 张姐见boss侧着头对另一边说话,可她怎么看对面都无人,顿时心里唏嘘不已,又想落泪,私心都算到那对儿开车吵架的情侣身上,不是这两个人,好好一个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估计是惊吓过度再加上王娟笙的死讯,张炽这是精神压力太大神经啦。 王娟笙别人看不见她,可她看别人毫无压力,注意到对面张姐、小严、小程的脸色,尤其是张姐都快哭出来了,就好心提醒张炽:“小炽啊,他们看不见我,你这样子旁若无人的和我说话,会吓着人家的。” 张炽不在意的摆摆手:“你这个幻象,没人权的,我给自己的幻象说话我乐意,他们拿我薪水不敢怎么样。” 王娟笙被他说得哽住,脸上表情有点裂:“我说了,我也不是幻象啊。” 张炽这边却不再理他,转过头对张姐说:“那个什么特助,他现在在外面吗?” 张炽话问完,门就被推开,男人穿一身黑色西装,六月天领带绑的一丝不苟,寸头金丝眼镜,活活得给旁人演示出衣冠奇兽的衣冠二字什么感觉,张炽猛一看,要不是张姐她提前说,他只以为是仁爱私立医院管理层的高管莅临医院来基层视察病患。 “鄙人是洛长宁洛总的特级助理,姓常,常青荣。”这人三两步走过来,直接对上张炽,语气彬彬有礼,可张炽怎么看他眼神,都品出来了点高高在上的味道。 “我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了,这才冒昧进来。”常青荣语气不缓不慢,张姐给他让座,他看了看那四腿和床等高的小凳子,又看看自己这一身“衣冠”,委婉的拒绝,“生死不随人,事情的来龙去脉洛总虽远在w市但也已经了解,我来也不过是听张炽先生再说一遍。” 张炽皱眉,有心想问妈死了洛长宁不来,派个助理来,究竟死的是谁妈,可一想王娟笙救他而死他又不自在。 常青荣见他神色变来变去,隐去嘴角不屑,装作斯文有礼,故作哀思的对张炽继续说:“夫人的遗书已经传真给了洛总,他发话能救张先生一命也是做了一件好事,绝对不会纠缠张先生或者影响张先生事业什么。” 张炽心中还来思来想去,洛长宁这是和他妈怎么回事,常青荣的话听得不往心里进,嘴里“哦”了一声:“谢谢洛先生这么大度啊,我还真是感激不尽啊。” 常青荣被这话回得脸色有点变,觉得张炽态度有问题,想他不过是个小明星,虽隐隐听过传闻张炽背后金主是闻苏白,但他只想闻苏白这人有名的面冷心冷,张炽迟早要过期,这么拽真是恃宠而骄不会做人。 常青荣给洛长宁做助理,很少看过人脸色,一向瞧不上张炽这种“偶像派”明星,声音冷了下去,公事公办的问张炽事情的经过。 张炽低着头神色恹恹,有一搭没一搭的回他,常青荣问得仔细负责,但事情经过实在不长,他开了录音笔,录完音听当事人说完,起身礼貌告辞,张炽待他都到了门边,却出声喊住他:“那个,常助理?” 常青荣回头,张炽这会儿神色扭捏:“我说,洛长宁真的不来吗?” 常青荣点点头,张炽吸了口气,神色变得狰狞:“那你替我给他带句话,我艹你妈啊洛长宁!” 骂完,身体舒畅,常青荣礼貌的带上门,还不忘回他:“我一定带到。” 等人走了,张姐三人目瞪口呆的去看张炽,张炽气的从床上调到地上,右脚一着地疼的吸凉气,他就单脚跳着在病房里绕圈圈,床边王娟笙神色更是裂的不能看。 张炽现在不悲伤也不愧疚,他火大,边绕圈圈边骂洛长宁:“不孝子啊不孝子!他妈死了他还投标影视城?投你妹的标啊!我草你妈啊洛长宁!” “boss……”小严这个死宅看不下去了,他it理工男,学编程的,在场几位他逻辑思维最强,提醒张炽:“洛长宁的妈已经死了。” 张炽愣住,随即扑回床上,对着床边看着他抽嘴角的王娟笙阿姨高呼:“娟笙阿姨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要骂你,我是骂洛长宁这个不孝子啊啊啊!” 七日后,张炽脚踝还没消肿就出了院,打电话给闻苏白借了私人飞机飞s市,刚一下飞机,他就坐进车窗全部贴膜的路虎往郊区赶。 下了车,哥特式教堂的尖塔顶高耸入云,一群白鸽哗啦哗啦的飞过去,四周绿草如茵蔓延到远方天际,如果这教堂后面不是坟地,这倒真是个好地方。 “阿姨你还挺浪漫啊。” 张炽让司机在车上等,王娟笙的身影跟在他身边,语气哀怨:“我遗书中写了嘛要在教堂办葬礼,生前我叫他来看我他不来,死了到是挺听话。” 张炽弯身把后车座的一束玫瑰花拿出来,是一束火红刺眼让小女生见了会脸红心跳的红色玫瑰。 第1章 更.7日11点 张炽弯身把后车座的一束玫瑰花拿出来,火红刺眼让小女生见了会脸红心跳的红色玫瑰,一共四十六朵被黑色的缎带扎住,代表了王娟笙活了四十六年的人生。 四十六朵玫瑰有点重量,张炽抱在怀中,他天不怕地不怕惯了,但现在来教堂参加葬礼也有点怵怵,觉得自己这不像来对恩人哀思,怎么看怎么有点像踢馆。 所以果然应该不听王娟笙的话,抱一束菊花才是正确的吧? “我一定会被赶出来的。”离教堂越来越近,张炽一紧张就忍不住吐槽,“阿姨你活着我给你送玫瑰没问题啊,你死了我抱着这么一束玫瑰来参加你的葬礼,人家会不会以为你活着的时候和小鲜肉张炽玩夕阳恋啊,我还不想给洛长宁做后爹吗。” “你是明星啊。”王娟笙叹口气,“人家会以为是有钱贵妇包养小明星,意外死亡之后小明星来葬礼踢馆,妄想分得一份财产才是吧?” 张炽脚顿住,转身要走,王娟笙伸手去拉他,手穿过张炽胳膊,只好幽幽的喊他:“是我救了你啊,你连恩人的葬礼都不出席吗?” 张炽转过身,咬牙恨恨:“走吧!按你说的,你葬礼要玫瑰不要菊花,小的这就给您送花去。” 进了教堂,才发现之所以那么安静不是大家正在肃穆,拉住一个正在清扫现场的修女,原来葬礼结束,众人正在去后面墓地看棺材入土。 张炽只好在修女诧异的目光下抱着玫瑰往后面赶,这回挺好认,来参加王娟笙葬礼的人挺多,张炽加快脚步走过去,走到了人群边才止住。 他突然口干舌燥心跳加快,眼睛使劲往里瞅,透过人群缝隙,透过好多阿玛尼和boss黑色西装,还有女士各种黑色小礼裙,张炽认出了香奈儿还有dior,还有些看不出有点像是高定,一个个穿着黑色却是名媛淑女气质更加卓群。 只是女士们、绅士们看起来真不像是来参加葬礼,看着倒像是出席什么舞会,舞会中央本该是唯一的主角却闭口不言,没办法从棺材里跳出来,问你们穿得这么光鲜……是庆祝那个女人死了吗? 张炽捧着一束四十二朵的玫瑰,不管不顾的往里走,葬礼像是名利场,他好像唯一一个伤心人,王娟笙跟在他身后:“你怎么了,小炽?” 问完,王阿姨停住,眼睛深深地看着墓碑前垂头的人。 一水儿的名媛绅士被这抱着玫瑰遮住脸的年轻人挤得避让出一条道,淑女们文雅的捂着嘴小声埋怨这是谁,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张炽突然顿住,好奇怪,周围人那么多,大家都穿着黑色的西装套裙,每个人的脸好像都一样,他却突然目光落在墓碑前那同样穿黑西装的人身上。 就好像,这世上人来人往,千千万万,可我总能一眼认出你。 洛长宁身边,许诚谦胳膊肘碰了碰洛长宁:“喂喂,那个抱着一大束玫瑰的小伙儿朝你走过来了!” 洛长宁抬头,一大束火红的玫瑰盈满视线,随即捧着玫瑰的手往下落了,玫瑰也落下来,露出一张漂亮的脸,一双眼看着他,目光带着哀伤和欢喜,声音含着一股让他心惊的深情。 张炽动了动嘴,心中大喊不好,但却忍不住满身心的对眼前人的喜爱,像是刻在了骨血之中,贯穿了他整个人生。 他缓缓地、甚至深情的声音都点打颤,他喊他:“长……宁。” 远处一群白鸽哗啦啦的展翅起飞,头顶今日阳光灿烂,但胜在葬礼举办的早,这会儿还不算热,还余留着一点晨间的清凉。 张炽舔了舔嘴唇,他喊完,不过一瞬间,背上同时出了一层汗,喊完他就低头,想找东西遮住脸或者找个地缝钻进来。这会儿张炽到是感谢洛长宁给他妈办葬礼没请记者,否则不用到明天早上他今天下午就可以上头条了,继车祸之后来一个张炽葬礼上手持玫瑰深情告白? 总之太不美好了! “我是洛长宁。”洛长宁沉默了一瞬才开口,张炽听到他说话,又忍不住偷偷去瞄他。他鼻子有点酸,活了二十一年最苦的时候心中也没有这么苦,见了这个人他就满身心的都是这个人,但除了苦还觉得开心,看到洛长宁人高腿长长得帅,就好像与有荣焉比谁都自豪。 可这他妈的太奇怪了! 洛长宁比他还觉得奇怪,看着张炽低着头还不忘充满感情的偷瞄他,就算他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也觉得今天这一出太离奇,想来想去,倒也不奇怪张炽会来葬礼,又见周围议论四起,于是整起一张礼貌距离的脸:“家母本就重疾缠身,那天能救张先生也未免不是天意,张先生能来参加家母的葬礼,想必家母在天有灵也欣慰不已。” 这番话说出来,周围议论声都变成原来如此,许诚谦站在洛长宁身边,一直忍不住直看张炽。洛长宁那番话听着真挚礼貌但也不过是官方话,干巴巴的没什么诚意,就是说给别人听,他更好奇这个张炽到底来干嘛,拿着一束玫瑰倒也是特立独行,看着还真像是来踢馆的。 张炽心中想,你老母就在我身边,你看不到吗? 又想,这家伙怎么看着一点不伤心,但开口就忍不住期期艾艾的像是套近乎:“你叫我小炽就好,称呼张先生太生疏。” 说完,张炽脸色大变比洛长宁脸色还诡异,没办法,小炽这称呼太亲昵,张炽说完一身心的感情终于被羞耻压下去,他回头怒视王娟笙,王娟笙直直的盯着洛长宁看根本不理她,到是背后一水的来客被这孩子近乎恼羞成怒的目光吓一跳。 他来的时候那气势像是只小狮子,可现在那脸红的有点像马戏团里的猴子屁股。 洛长宁也怒,一个快要结束的葬礼这哪冒出来的奇葩,他也知道张炽背后,金主跟的是闻苏白,这家伙圈内盛传少爷脾气不好伺候,一水的人等他失宠到时候都踩他,但洛长宁今日才知道还有套近乎套到葬礼上的? “张先生。”洛长宁语气发冷,全当张炽是个来捣乱的,语气加重几分,“家母好歹救了你一命,还望你对死者有几分尊重,这种场合还是严肃一些为好。” 张炽满身心的感情暂且被羞耻感压下,这会儿恢复了点正常,但张嘴回话还是忍不住可怜巴巴的想问你怎么又喊我张先生,多生疏,好险嘴唇刚开条缝牙齿就硬生生的咬下去,舌头被咬的生疼才止住了和撒娇一样的话。 他抬头,疼得满眼噙着泪花,肿着舌头含含糊糊的回话:“我很严肃的,就是来送个发。” 舌头真是肿了,花发成了发。 许诚谦没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洛长宁还是冷着脸,张炽不敢看他,太邪门,羞耻感快要没了又想和他说话,只好赶紧上前把这么一束火红的玫瑰放在墓碑前。 墓碑上王娟笙阿姨的照片是黑白照,看样子放得是更年轻时候的模样,一张脸笑的含蓄温敛,是个年轻漂亮的气质美人。 他放完花,有些讪讪的站在一边,洛长宁身边大胡子的牧师小声对雇主说这不符合章程,还没到献花的章节,洛长宁冷冷看他一眼,示意他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整的牧师也很无辜,只好带着十字架捧着本圣经开始说悼词。 他说道:“那长夜是寂静而无声的,那河流是深沉而充满暗涌的。” 张炽献完花,没人理他,只好小心做人放轻脚步走到洛长宁身后,王娟笙也走过来与他并排站着。 张炽好奇,王阿姨这还是基督教教徒啊?但不好开口说话,王娟笙好像看出他疑问,自己缓缓地说:“我不信教,只是觉得葬礼上有十字架有牧师很浪漫,现在才发现我做人这么失败,自己的葬礼上连一个真心伤心的人都没有。” 牧师说:“长夜将至,长夜将逝,湍急的河流尽头,荆棘的道路已要结束,坎坷的生途上鲜花与浆果正在前方。” 张炽抽了抽鼻子,他小声的说:“哎,你别伤心嘛,至少我伤心啊。” 王娟笙露出一个笑:“小炽,你是个……好孩子。” 牧师说在胸前化了个十字:“如今黎明已来,长夜已逝去,而王娟笙女士,终将与我们同在。” 众人纷纷迈着合适的步子,尤其是淑女们,每每路过洛长宁身前,脸上的哀痛就要加上一分,这样一对比,洛长宁冷着脸倒像是死妈的不是他,你看,在场连牧师的表情都比他真诚。 墓碑前,绅士和淑女礼貌的弯腰,将手中的白花放于碑前。 第1章 更.7日15点 教堂内,巨大的十字架前,被一条通道分成两列的长椅第一排,一边坐着张炽,一边坐着王娟笙,一个能被人看到,一个除了张炽谁都看不到。 十字架上耶稣双手被钉,头颅弯曲的姿势俯视众人,满脸的悲苦与怜悯像是个殉道者。他背后,临近黄昏的日光已不像白日那般热烈刺眼,透过彩绘玻璃窗变得有些昏暗。 “小炽?”除了张炽,谁都听不到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愧疚,试探的喊出声,张炽坐在第一排,盯着受苦的耶稣,面无表情。 王娟笙撩了撩过肩的长卷发,日光打在她身前身侧,岁月没有带走过她的美丽,反而更添了几分妩媚,王娟笙去看张炽声音放柔还有点小埋怨:“哎,你就不要和阿姨生气了嘛,这种事,也不是我能控制住的呀。” 张炽还是面无表情,但是出声回她:“阿姨,我觉得我活了二十一年,一直以为自己最囧最丢脸的事就是七岁那年,被闻苏白当众扒了裤子打屁股。但我今天才发现,人的一生要发生的事情都是无法预料的,就像我以为自己的人生,不会再发生比七岁那年当众打屁股更丢脸的事了,但我现在发现,果然是我太年轻了。” 张炽后槽牙咬紧,“我太年轻了”几个字格外加重了语气。 “哎?”王娟笙惊讶的捂住嘴,“你哥哥可真不人道,小孩子也是有人权的。” 张炽侧头,出声阴测测:“你捂着嘴做什么,难道以为我看不到你嘴角正扬着在笑?做人要有良心的,幸灾乐祸这种品质我们华夏可不提倡啊,娟、笙、阿、姨!” 王娟笙轻轻咳了两声,努力把嘴角幸灾乐祸的笑收了回去,这才正色道:“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你在这坐了快一天了。” “你以为我想在这里坐着吗?”司机上幼儿园的小女儿出了事,张炽颇为善良的让人开着车先走了,他打电话给自己助理让来接人,助理却被张姐调走,要来接他的话大概要等到七八点左右。 张炽自己出去溜溜达达了一圈,又问了修女,才知道这里不通车,外面太阳又晒,他只能坐在教堂里面,盯着耶稣做了大半天,幸亏修女们心地善良,中午给他送了教堂布施时发放的饼干和牛奶,要不然他连中午饭都没得吃。 王娟笙一路跟着他,当然知道这来龙去脉,张炽倒也可以走下山,不过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就有去市里的公交站牌,可他一个正当红的明星连个墨镜都没有带,坐公交车肯定会引发什么……不太好的事件。 “我说阿姨,真的和你没关系吗?”张炽心累,叹气,垂着脑袋,看手机屏幕,搜完百度又去微博搜,关键词是车祸,死人魂魄,见鬼,母爱,共情。 完全不搭边的词汇,搜出来的就是一行字,抱歉,没有找到相关内容。 张炽只要不见到洛长宁,对洛长宁就没有任何好感,他见搜不出东西,顿时语气充满恶意:“我一见到洛长宁,阿姨,你知道我什么感觉吗,哎呦妈诶,这是我儿子啊,我看到他,我就觉得自己充满母爱!母爱啊!他妈的还不是父爱!我一大男人对着另一个大男人,我竟然充满了母爱!去你妹的——” 张炽骂着抬起头,瞬间傻掉了。 十字架不见了,受苦受难的殉道者耶稣也不见了,教堂不见了,王娟笙阿姨也不见了,四周是装修古典的墙壁,入目有沙发电视和书架。 “妈妈?”男孩抬起脸,声音嫩嫩的对他喊。 他手里还握着画笔,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侧和脸颊旁,一双眼睛中眸子漆黑但又剔透,像是浮着一层浅浅的光。 张炽愣住,想开口骂人,你管谁喊妈,可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这孩子的脑袋,小男孩的头发柔软漆黑,摸上去感觉心都软成了一滩初春刚化掉的江水,可是又很悲伤。 他缩回手,冷淡的“嗯”了一声,低头继续看手中的东西,一沓文件,密密麻麻的法文,还有去法国的护照,他仔细的审核了一遍,摆在最上面的是一封信,明明不认识法文却看懂了上面的法文,上面写道,亲爱的薇薇安·王女士,恭喜你被巴黎服装工会学院录取…… 男孩这时站了起来,他一直趴在自己脚边的地上,白色的画纸也摊在地上,周边散落着二十四色的蜡笔。 张炽心想,这可真奇怪,他怎么知道是二十四色的蜡笔,那里,身高才刚刚过了沙发扶手的小男孩,一双嫩白的小手搭在法文的录取通知书上。 他去看这孩子,孩子的表情安静并不讨人厌,只是像是见了鬼,他在这么小的孩子眼中竟然看到了悲伤。 “妈妈。”小男孩又开口喊,声音圆润稚气,眼中的悲伤落下了些,带上了点小小的讨好,像是一只尾巴轻轻摇起来的小猎犬,讨好的小心翼翼。 张炽的心软了下去,他问孩子:“怎么了,john?” “你要离开了吗,妈妈?”男孩问道,张炽沉默了一瞬,他说:“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理想的权利,我虽要离开,但我爱你,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卧槽!张炽说完,想给自己打10086个赞,这话太有逼格了!真不像他能说出来的! 可是对于一个孩子,这样说他似乎并不能听懂,男孩只听明白了妈妈确实要离开,他小声请求:“可不可以不要离开。” 客厅中座机的铃声响了起来,张炽匆匆忙忙的去接电话,小男孩被丢在了原地,过了一会儿他又趴回地上,拿起蜡笔继续在白色的画纸上画着什么。 电话那边有人在说什么,张炽听不懂,他有点愤怒,这幻象没完没了。 第1章 更.8日11点 那一日早晨,租房在外一人独居的王晓熠同学,再次错过前两节高等数学课一觉睡到了中午,等因为饥饿醒来出门买饭,门刚刚打开,小腿先是一沉,他低下头,靠在他小腿上的男孩,脸也抬了起来,两人正好来了个面面相觑。 那确实是个男孩子的脸,至多不过十四五岁的年龄,眉目清晰,用清秀形容正是合适,王晓熠皱眉:“你是谁家的孩子,坐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又去细想怎么看着这孩子有点眼熟,男孩站起来后也仔细的看他,尤其是盯着他的脸眼睛都不带眨,王晓熠问他:“喂,小孩,你是对面人家的吗,是没带钥匙——” “爸爸!” 男孩大喊一声扑到了王晓熠怀中,一双胳膊紧紧搂住王晓熠的脖子,仔细听,声音竟然带着些哽咽。 王晓熠的推理戛然而止,因为太过惊讶人都哑巴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大怒:“谁是你爸爸!你不要乱喊啊,这会引起误会的!” “爸爸,你不要我了吗!我真是你儿子啊!” 男孩还是喊,楼上人家父母带着孩子已经下到这层一半,闻言见状惊讶的捂住嘴巴,王晓熠大眼一瞧,尴尬不已,于是卯足了力气将挂在自己身上的男孩掰下来赶紧拖着离开了楼道。 到了光天化日之下,男孩抹了把眼睛,王晓熠捏着钱包往前走,男孩跟在他身后,他从头到尾只送了男孩一句话:“离我远点。” 男孩撅着嘴巴鼓着腮帮子,从半米远变成一米远,人像是五王晓熠的一根尾巴,一路尾随着他进到了餐馆。 王晓熠点了餐,男孩并不见外,在他对面坐下,眨了眨眼睛:“爸爸,我肚子好饿,我想吃汉堡。” 王晓熠痛心疾首:“你就算肚子饿没钱吃饭,也不该乱认人当爸爸,做人要有骨气的,你知道吗?” 男孩脸皱了起来:“我叫王安然,我爸叫王晓熠,2016年他在a市理工大学计算机专业念大二,爸爸,我为了找你专门跑到你的学校计算机专业打听了一上午,我现在肚子好饿,你给我买汉堡吃吧。” “吃吃吃,你怎么又拐到吃上面去了?”王晓熠有点恨铁不成钢,“而且你再叫我爸爸,我就揍你了。” 王安然闭了嘴,王晓熠点的牛柳饭和蔬菜汤被送了过来,于是不再理睬这男孩,自己开始吃饭,王安然便伸手端过汤,并无不好意思的念头,拿起汤勺低头默默喝汤。 王晓熠心中很不爽,于是筷子敲过去,在碗边敲了几下:“小鬼崽,这是我的汤,你如果要喝汤就自己去买,不要这样占人便宜。” 王安然吸溜了一口汤,抬起的那张脸上委屈并不作假:“爸爸——” “停!”王晓熠心中举起了小白旗,“算是我怕了你!喝喝喝,算是我请你喝得,你不要再叫我爸爸了!” “不叫爸爸叫什么?”王安然又喝了口汤,脸上委屈落下去,“哦,爸爸你今年19岁,那我叫你哥哥吧。” 王晓熠:“你随便,总之不要再叫我爸爸就好!” 一顿饭吃完,王晓熠又买了个汉堡给男孩,因为实在受不了他卖可怜的眼神。男孩吃汉堡的时候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一只仓鼠,到是让王晓熠看出了些可爱,看着看着他拿出手机调出自己照片,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觉得男孩有点眼熟。 “你……”王晓熠惊讶了,“你和我长得有些像。” “所以我没骗你啊,我真是你儿子。”王安然吃完汉堡,抹了把嘴,“爸爸你年轻的时候真好,二十年后的你都不让我吃汉堡。” “你骗鬼啦!”王晓熠摇头,“你是我儿子,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你十四我十九,我五岁的时候就能生出一个儿子吗?小子,你这些话留着骗鬼吧。” 王安然看出王晓熠一万个不信任,四周遥望一番,王晓熠确实不再理会他,自顾自的起身回住处,王安然赶紧跟上,一路跟到王晓熠家门前,王晓熠却并无同情心,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世界安静了。”王晓熠呼出一口气感叹道。 他进到屋中,一居室配着一个卫生间,狭窄的房屋书本衣服各种杂物乱七八糟的堆砌着,他划拉出一片空地,扒拉出笔记本电脑插上电源连上无线,先去dota玩了两局,然后又去自己的博客写了几百字。 写着写着有些困,便合上笔记本躺在地上睡了起来。 等再次出门已是夜□□临,开门的场景和上午如出一辙的重复,腿上又是一沉,他对这男孩无语,想想他一个正常人怎么拦得住对方死缠烂打,男孩是如愿的进了屋。只是进去后睁大了眼:“爸爸,你屋子好小,我站在这里,你就只能坐在床上了。” “……有这么小吗?你要这么夸张吗!”王晓熠盘腿坐在了地上,王安然也学他,盘着腿坐在了他对面。 “爸爸,你为什么不去上学?”王安然坐下来,脸上很好奇,“你为什么要住这么小的屋子,你为什么不整理屋子呢?你有没有闻见臭袜子的味道?” “……闭嘴!”王晓熠忍无可忍,这小鬼为什么总挑着他的痛处说! 王安然突然捂住肚子:“我饿了,我想吃饭,爸爸。” 王晓熠也饿,于是点了外卖,他将自己手机扔给了小鬼,自己打开电脑去看,让小鬼玩手机不要打扰他。 小鬼拿着手机摆弄:“好古老的手机啊,在未来采用的都是vr技术,早就不用实体屏幕了。” 王晓熠盯着电脑屏幕,在逛校内论坛,时间一分一秒过的很快,积累起来两个小时过去,王晓熠背上一沉,小鬼趴到了他背上:“爸爸,该睡觉了。” “我不困。” “你怎么还不回家?” “你和家里人闹别扭了也不该缠着我这个无辜的路人!” “我回哪里啊?”王安然突然落下了眼泪,泪水落到了王晓熠脖子里,王晓熠吓一跳,只好把他抱到了身前,手忙脚乱的拿纸巾递给小孩。 “我不过傍晚出门散步,路边搞抽奖我好奇参加了而已,就被送到了二十年前,我怎么回去!” 王安然哭了起来,一边一边说很伤心,王晓熠只好安慰他:“你闹了别扭不想回家,那今晚就先住在我这里算了,我不赶你走好不好?” “我都说了我没有闹别扭!”王安然使劲擤了擤鼻子,“刮刮卡啊!我刮开上面写的一等奖:时间礼物一日游,眨下眼人就被送到了这里啊!” 王晓熠摸了摸他脑袋,他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离这男孩越近就越生出一股亲近感。 “爸爸,我们睡觉吧。”王安然是个乐观的小男孩,扔了鼻子纸,起身拉着王晓熠啪嗒啪嗒的跑进卫生间,“洗脸睡觉,明天我和你一起去上课!” 王晓熠想,只能等这男孩想通了再送他回家了,他还是认为王安然是闹了别扭离家出走的小男孩。 等王晓熠躺倒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那里王安然打地铺也是个睡不着的状态。 “爸爸,我比你小,为什么你睡床,我睡地上,应该我睡床才对啊。” “你管喊我爸爸,你就该听我的。” “可你又不承认你是我爸爸。” “闭嘴……你不是要睡觉吗,闭上嘴巴才叫睡觉。” 王安然静了一会儿,过一会儿又开了口:“爸爸,你很讨厌这个世界吗?” 王晓熠翻了个身:“什么讨厌这个世界?”随即反应过来,人坐了起来:“你偷看我的博客!” “我没有偷看啊,那个应用软件一点去自己就是登陆状态,明晃晃的字怎么可以说是偷看。”王安然拒不承认罪行,侧躺着支着头在黑暗中看着王晓熠,“爸爸,你不要讨厌世界,世界是很美好的。” 王晓熠在黑暗中注视着男孩:“你是不是学习很好,运动很好,朋友很多,父母零花钱也给的很多?” 王安然:“除了最后一条,整体来说,是的。” “小鬼,这样的你当然觉得世界很美好。”王晓熠躺了下去,“你根本不懂得世界的残酷。” “爸爸……你才十九岁,说这种话有些好笑诶。” “闭嘴!睡觉!不然明天早上你别吃饭了!” 王安然闭上了嘴,为了早饭终于安静了。 王晓熠难得睡早了一回,第二日还是没有早起,但七点多就被王安然一屁股坐到了肚子上,人硬生生的被压醒过来。 他弯着腰干呕,王安然蹲在一边:“爸爸,我看到你手机上的课程表,你今天第二节有课的,我们先去跑步,然后吃完饭一起去上课好不好?我听说大学是可以旁听的。” 第2章 更.8日18点 王晓熠憋红了连,阿杰突然抓住他的手,王晓熠一惊,在他眼中看到了泪花,阿杰真挚的喊道:“回来住吧!对不起,晓熠!” 本.章.防.盗. 王晓熠红了脸,低下头狠了狠心:“其实你说的都对,我体育不好数学也不好,打dota还总拖累你们,大家明明都是互相骂的,只有我钻牛角尖觉得你们不拿我当朋友看,其实想想只有朋友才说话这么直。” “对啊对啊,晓熠!因为大家都是朋友才直来直去的!” “晓熠啊!阿杰都道歉了,我也向你道歉,我背后不该说你的袜子最臭。” “哎……好像真的是晓熠的袜子最臭!” 王安然复议:“对啊对啊,爸爸的袜子好臭的!” 众人视线集中到了王安然身上,王安然长大了嘴,慢慢闭上,再张开:“哥哥……就是遗传了爸爸呢。” 众人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王安然凑到王晓熠身边咬耳朵:“我要为我的机智点个赞!” 王晓熠暂时还是没有回宿舍,这个月才过去一半,他等住完这一半再搬回宿舍,宿舍中的舍友们纷纷鼎立支持,表示搬家那天要来为他扛行李,晚上还要举办一个欢迎会。 王晓熠有些不好意思,回了窄小的一居室,王安然绕着房间跑了一圈,然后愁眉苦脸的盘着腿坐下感叹:“真是太小了,爸爸你住在这里久了会得心理疾病的。” 王晓熠被重新拉进了宿舍微信群,之前他自己退了,现在群里男孩子们正在谈论新一届系花会是谁,他手机一响,一条不显示手机号的短信进来。 王安然还在叽叽喳喳:“爸爸,你住宿舍了我怎么办,我住哪里,还有我怎么才能回到二十年后,消失一天了,爸爸妈妈会担心我的!” 王晓熠看着短信:尊敬的用户,您的时间礼物一日游,额外附送六小时,现还剩十分钟倒计时,对于这次旅行您的体验是1,非常满意2,满意3,需要改进4,非常不满意,5,其他(可附原因回复),谢谢您的时间旅行体验,这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 王晓熠傻眼了,王安然爬到王晓熠身后,人爬到他背上伸着头去看手机,看完人也震惊了:“也就是说,还有十分钟我就可以回去了!” 王晓熠推了推王安然:“如果你和这条短信上说的都是真的,那你真的是我的儿子?” “我知道你肯定很难相信,事实上如果不是我确实被送到了二十年前——也就是此刻年轻的爸爸你面前,我也不敢相信呢,因为即使是二十年后时间旅行这一技术人类也是做不到的。” 王安然跑回来年轻时的爸爸面前,他盘着腿脸上很严肃,王晓熠:“那你来这里有什么意义?” 王安然掰着手指头:“嗯……我也不知道啊。”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蹭我三顿饭吗?”王晓熠挠挠头,“我还是不信你是我儿子啊,但是……如果你真的是……” 王晓熠发现自己的嗓子哽住了,他咽了口口水:“如果你真的是……那你真的是很优秀的孩子啊。”是比他优秀的人呢。 刚开始觉得不可思议,可是仔细想一想,想一想如果以后有孩子的话,那好像就是眼前这个小鬼头的样子。 但这样想其实是很奇怪的,他应该会想要一个漂亮的女儿,不仅听话可爱还会软绵绵的撒娇,而不是眼前这个臭小子。可是王安然坐在他面前,一张和他相似的面孔看着他,他突然觉得,如果自己以后有孩子……那就应该是王安然这样子。 王安然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突然神秘兮兮的说道:“爸爸,我给你说哦,妈妈长得很漂亮,你是在大四遇到的妈妈,毕业后你们就结了婚,然后25岁时生了我,你要记得,我的名字是王安然,安然的安然。” 王晓熠又意识到:“你……要走了。” 王安然叹口气:“如果短信是真的,那可太好了,我早就想回去了!年轻时的爸爸很靠不住呢!” 王晓熠垂下头:“那还真是对不起啊。”顿了顿:“你妈妈真的很漂亮吗?” 问完自己的脸红到了耳朵根。 王安然哈哈哈笑起来,抱着肚子笑的生气不接下气,笑完了才认真到:“其实我觉得也只是还好啦,我更喜欢袁冰冰啦,对了,袁冰冰是二十年后大火的女星,但爸爸说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人,所以对爸爸来说,妈妈是很漂亮的女性。” 王晓熠伸出了手,摸到了男孩脸上:“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会和室友一直互相误会到毕业然后大家老死不相往来,而我大学剩下两年也许就要在鸽子笼住到毕业了。” “你也承认这里很小了!住久了人会心理变态的!” “你赶紧滚吧!” “哎,不是啦,老爸你突然对我这么认真的道谢我不好意思啦。”王安然揉了揉脸来掩饰自己的害羞。 然后突然抬起头一本正经:“爸爸,有话就要说出来不要自己憋着受气,你不喜欢的要说出来,喜欢的也要说出来。还有你的体育不好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去锻炼身体,人家起外号喊你弱鸡简直太对了。还有你不要总是熬夜嘛,要按时早起,还要记得去上课,你不好好学习以后怎么养我。” 王晓熠一边心中充满了温情一边很想打他,王安然突然低下头:“好像……感觉要走了?” 王晓熠:“什么?” 王安然伸出了手,男孩的一双手捧住了他的脸:“爸爸,世界是很美好的,只要你成为很好的人,你就一定能感觉到世界的美好。” 王晓熠的脸上还残留着些男孩掌心的温度,手机提示音又响了一声,他低下头还是一片空白号码的短信:亲爱的用户,您的时间礼物一日游旅行已经结束,欢迎您下次的体验。 他抬起头,窄小的鸽子笼房屋内,那孩子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王晓熠翻出上一条短信—— 尊敬的用户,您的时间礼物一日游,额外附送六小时,现还剩十分钟倒计时,对于这次旅行您的体验是1,非常满意2,满意3,需要改进4,非常不满意,5,其他(可附原因回复),谢谢您的时间旅行体验,这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 他默默回复了5,其他,时间太短,很多问题还没有问人就走了,建议把人再送过来一回。 打完字点击发送,王安然这边刚刚显示发送成功,手机立刻再次进来新信息,依旧是没有来电显示的短信:亲爱的用户,谢谢您的反馈,十秒后开始记忆选择性清洗计划,祝您好梦。 王晓熠手机脱了手,人躺在地上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