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秀》 边城(上) 天宝十四年尾,洮阳城内。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主家有人否,主家可否化与小僧一些斋饭”一小和尚敲门问道。 但见小沙弥年约十八九,身着素僧袍,脸如雕刻,五官分明有棱有角,一双剑眉下却生的一对细长的桃花眼,高挑的鼻梁,厚薄适中的嘴唇始终带着微笑。 只听滋的一声,门慢慢打开,小和尚见门开,眉角上挑、眼尾上翘,笑的更加开心了起来,见门开即道:“阿弥陀佛,主家,可否化与小僧一些斋饭,小僧自少林出游,未曾想下山些许时日,听闻安节度使起兵,故此小僧只得沿路走到洮阳,几日不曾进食,望主家舍些斋饭便可。” 那人打量许久,无奈的道:“小师傅,非某家不与饭食,实乃家粮也然不多,不若你能做场法事超度家中亡人,亦能与你一餐,以为如何?” 和尚沉吟片刻,不久答道:“阿弥陀佛,请主家带路。” 踏着青石板,低头急步随着主人家走着,不久便走到了正厅。只见正厅之上,白帘道道,正厅之中灵棺置之堂前。小和尚细细看来,灵棺乃用上等金丝楠木制成,暗想到此间主人想来也是富贵人家,定睛望去,却见家中木器虽好,却无半分的家饰。 未经思索便脱口问道:“主家想来也是富贵人家,何故家粮不多?”语落,便暗悔多言,犯了口业,说道:“阿弥佗佛,主家切莫误会,小僧只觉不解,见主家实乃富贵人家,却并无半分家饰,因此心中好奇,并无他意,出家人亦以慈悲为怀,莫说主家人家粮不多矣,即便是不予小僧,小僧亦会帮主家此事”。言毕,又觉得多言,犯了口业,不禁暗自脸红起来。 主家听后,不禁笑道:“小师傅见笑,虽战乱非此间,但此间本边城,自哥舒将军立宛秀、神策于此,与往昔九曲军联纵,使此间太平。哎,只因今朝中原已乱,只得与众多乡绅变卖家业,筹集钱响助哥舒将军绵薄之力,恰逢此时家中长者归去,此时又寻不到师傅们做法事,恰好听小师父敲门,故有此一求,万望小师傅见谅!”话音未落主家人便再次问道:“这许久,还未曾知晓小师傅法号,还请小师傅告知。” 小和尚听罢,回答道:“小僧法号行苦,自嵩山少林而来,虽年不及弱冠,也习得些许大乘地藏经,主家人放心便是。” 言罢,行苦走到蒲团之上,从背囊中取出念珠与木鱼,轻步上前,停在六步处,望着灵位,礼拜,左手念珠,右手木鱼,便盘膝而坐。 许久,已近薄暮。主家人端着些许饭食,走上前来,唤着“行苦小师傅,先进些米饭吧。”行苦听闻,本想拒绝,怎奈话未出口,腹中却不争气,咕咕作响,却令主家人听到,便只得起身作揖,答谢主家。实是饿过了头,行苦吃相难免有些难看,一顿风卷残云之后,行苦再次答谢主家,便再次做回蒲团之上,声声地藏经从口而出。 疆北的夜,分外的凉。 灵位前行苦依旧盘膝挺挺而坐,一手敲着木鱼,一手捻着念珠,嘴中喃喃念着地藏经,晚灯晃晃照在脸上,神色凝重。忽然,只听门外咚咚敲门声不断响起,越敲越重。不久之后,衣冠不整的主家缓缓拉开大门,探出半个头往外望去,只见银甲红衣,却是驻扎此处不远的宛秀军,于是将门拉开,看着那兵头。只见兵头拱拱手说道:“老人家打扰了,实非得以,将军令我等将城中百姓聚在照月台,似有大事发生,我等即往下户人家,老人家可即去。” 主家关上门,急步走入正厅中,见行苦依旧盘膝蒲团之上,轻声唤道:“小师傅,城中似有大事发生,我前去看看发生何事,不知小师傅可需前往。”行苦听闻,即便起身,作揖答道:“阿弥佗佛,主家自去便可,小僧还有些许不曾念完,待毕,可等主家归来。”主家见行苦如此,便拱手别离,几步走出正厅,快步行在青石阶上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行苦款款上前几步,看了看四周,深夜的雕梁画栋,显得那么安详,仰着头,目及之处,一弯明月,似这沉淀纤尘,淡然、恬静,不禁想怀念气寺中暮鼓晨钟的时光。谈了口气,缓缓走近蒲团,继续诵经。 许久,粗喘的呼气声打破了宁静的深夜,主家似扛着什么,吃力的走入大门,行苦闻声,急步走到主家面前,只见主家扛着一袋粮食,未等开口,主家指着正厅右边一间房便说道:“小师傅,可否帮我搬入粮房内?”行苦闻言,便俯身将布袋抗在肩上,行入粮房。 片刻,行苦从粮房走出,见主家未眠,正跪在灵位之前。 便走上前去问道:“阿弥佗佛,不知将士何故此深夜急招城中百姓,不知发生何事。”许久不见主家有何反映,便走上前去轻声唤了几声,主家人缓缓回过头,却见面露绝望,双目泪流不止,行苦心一紧,忙声问道:“阿弥佗佛,主家何故如此伤心,发生何事。” 主家人双眸空洞,不带生气似自言自语说道:“我家从未做过何等伤天害理之事,为何刚送走先父,又须白发人送黑发人”喃喃念着便起身走到行苦身边,双手抓着行苦胳膊,摇晃着,歇斯底里的不断问道:“为何,这是为何,我的最后一丝希望都剥夺了。” 行苦呆呆的看着似狂似亡的主家人,不知说何是好,便任由作为。许久胳膊由红转紫,又由紫见血粒渗出,行苦却也一脸悲痛,似与主家人感同身受。渐渐,许是哭声无力,主家人如抽丝剥茧一般,缓缓落膝下地,喃喃念着:“我凝望苦等的莫非乃歧路,我痴痴的等,痴痴的等啊,等的却是不归之人。枫落叶飞,年复年,日复日,我以为归来的路只是如此长长,何曾想!我儿啊,我儿,我未曾见你最后一面,你怎舍得走啊!” 行苦见此,扶主家起身,将其安坐于木椅之上,不知如何是好,不由暗自叹息,便立于左右,这一立便是一宿。 清晨,缓缓睁开眼,左右望去,行苦却见自己躺在床上,欲起身,但见主家人端着一碗粥走了过来,主家人见行苦已醒来,便让其食下。 行苦不得拒绝,只得缓缓食之。食尽,便问道:“阿弥佗佛,主家是否好些,小僧为何在床中。” 主家人不见悲喜答道:“小师傅昨晚许是累乏,便晕厥过去。”行苦为自己把了把脉,见脉象较平日沉了些,并觉不妥,想来如主家所言,便起身答谢主家,安言宽慰。 主家说道:“小师傅自离去吧,昨夜将军令我等百姓过去,告知我等宛秀军须启程去往长安,将粮食等物给予我等轻装前行,若驻军一走,吐蕃复来,洮阳本吐蕃之地,我等百姓可无事,似你这等,恐生祸端。” 行苦闻言,问道:“阿弥佗佛,主家人可还好,昨夜见主家人那般,实是放心不下,小僧这本楞严经,希望能帮到主家。”说着便从背囊中拿出一本经书,放在主家人手中。 主家人接过经书回道:“多谢小师傅,我家已无事,小师傅为安全计,还是早日离开方好。我家也欲近些时日投奔家中亲友,”又指了指粮房说道:“小师傅,昨夜粮本是宛秀军赠予我等,小师傅还是拿走一些。” 行苦正欲谢绝,便又听到主家人说道:“小师傅,无须介怀,此些粮并非宛秀予我等抚恤,实乃宛秀军体恤我等百姓,听闻前些时日,宛秀将士知我等城中百姓已无存粮,故袭吐蕃粮仓,赠我等,小师傅安心拿上把。” 行苦知此时断不能拒绝,默默作揖,背上行囊,辞别主家。刚走两步回首,看看了呆坐的家主,恐其出事,便跪下身来,向释尊祈祷。不久便起身走了出去。 边城(下) 北雁南飞,苍茫空中时时传来悲凉的雁鸣。 疆北的深冬格外的寒冷,行苦慢步走出大门,心中仍放不下,回首望去,主家并无动静,依旧呆坐于斯,只得继续行着。 满目的苍凉、荒寂,似与这乱时有着丝丝同感,行苦双手合上,作揖状,轻微低头,想以微笑示人,却似心中压有千斤巨石,怎的也笑不出,想起寺中师傅教诲:若无外物度世人,我等僧众亦有颜、心、眼、身、宽,以欢颜、慈心、善眸、宽容、身力予人,度化向善,感化世人。于此,只得强颜欢笑,心中却始终不成有半分欢笑,不由感叹自己修为不够,又犯妄业。口中便念起金刚经,且念且行,不觉已走出街口,行着走着,哎哟一声,不觉撞到门柱。 便抬起头,寒风瑟瑟,犹如刀割却见街中四处无人,街角之处卷缩着一个孩子,便走上前去查看,上前便看到那孩子残衣破鞋,居一隅瑟瑟发抖,于是脱下僧袍,为小孩披上。小孩身感僧袍,似是觉得些许体温尚存,不由抬起头望着行苦,行苦见小孩脸色蜡黄,即知应是许久不曾进食,便从背囊中拿出粮食,喂予小孩吃,那小孩见有食物,眼神忽闪,手伸出,又缩回,却似害怕,行苦露出许久未见的微笑,轻声的对小孩说道:“别怕,吃吧!”孩子闻言,似乎不敢信,试探性的伸手碰到吃食,见行苦依旧微笑,便猛然拿了过去,大口的吃了起来。 行苦见小孩如此吃相,唯恐噎喉,便蹲下轻慢拍着小孩胸口说道:“慢点,慢点,不够还有,切莫噎着。”不久,小孩狼吞虎咽般的吃完,便看向行苦,行苦从眼神中看出惶恐,更多的却是不解。 行苦问道:“阿弥佗佛,孩子,你家人呢?何故一人独留于此?”小孩无言,行苦见其可怜,握其双手,予其取暖,轻声问道:“孩子,你叫什么。” 小孩这才慢慢好了过来,小声回答道:“娘叫我韦皋。”见其回答,行苦又问道:“你怎一人在此,你家里人呢。”韦皋见问到家里人不由哭了起来,泣声回道:“昨日我与娘走散,叔叔,带我找娘好么。”似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小韦皋抱着行苦腿怎么也不跟松开,行苦见此,摸着小韦皋的头说道:“乖,牵着叔叔的手,叔叔带你去找娘。”言毕,笑着伸出手牵着小韦皋,便走出了街口。 风越发的凛冽,行苦将僧袍给了小韦皋,刮骨的寒风吹透衣物,吹得直打颤。强忍住寒冷,行苦问着小韦皋一些何方人士之类无营养的话题,许是知道这般大小的孩子不会太懂,在此一问一答中,时常逗得两人发笑,故两人的关系不禁融洽了许多,小韦皋没有了之前的拘束。 走过几条雕阁楼台,踏过几条青石路,虽是四下无人似夜深人静似得,但此乾坤朗朗之昼日,行苦并无害怕。 不久,两人走到一座客栈,四下无人,却门庭大开。 行苦牵着小韦皋走入,见一店家坐着,行苦便作揖道:“阿弥佗佛,店家可否为小僧解惑。”店家头也不抬的回道:“师傅应是问洮阳城中为何昨日还车水马龙,今日却不见一人,是否?”行苦答道:“阿弥佗佛,是也,是也,还请店家告知,小僧万分感谢。” 店家笑道:“师傅应知昨夜宛秀将士予我等粮食,并告知不日即有大战,虽然我等本吐蕃浑属地百姓,自归唐之日,接受唐国教化,也仰慕唐国文化,故大部分城中百姓闻此,能走的即走,能逃的即逃了,只剩我等老弱不远离故土,故留此故土。”行苦闻言便问道:“店家,不知众多百姓从哪方而去,去往哪里!”店家答道:“许是北城而去,今早北城最为热闹。” 行苦答谢店家,款款而出,牵着小韦皋的手说道:“叔叔带你去找娘亲,牵住叔叔的手哦。” 行至北城,行苦见一队将士,便上前询问道:“阿弥佗佛,不知官家可知今早百姓去往何路。小僧先在此谢过!”那将士闻有人询问,回过头来,见一和尚,年纪不大,笑道:“我还未知城中有那座寺庙,不知小师傅是寻自家主持还是自家亲人啊,哈哈哈哈!”又见行苦领着一小孩,旁边将士搭腔笑道:“莫不是寻孩儿他娘?”两将士对眼,互相明白所指,笑的更加大声。 行苦却是听不懂他们笑什么,便认真回答道:“阿弥佗佛,官家真是慧眼如炬。今日小僧在街口,偶遇此孩儿,问起故,知其与母亲走失,城中人去者,十之八九,又闻今早百姓出城,故以为他娘应当今早出城了。” 那将士闻言,停住了笑声说道:“哦,失礼失礼,某家小姓张,单名一个野字。方才不知此般缘故,开了个小玩笑,小师傅切勿往心里去,为路上保护百姓,今早出城百姓是随我宛秀司徒校尉而去,故洮阳城中唯我等将士了,这片刻,我等也将去追校尉了。” 行苦闻此,心想这两条腿的怎么追的上四条腿的,想着这个叫张野的军官带他与小韦皋一起,却有一丝难为情。张野常年混迹军队,难能看不出行苦心里想什么,便开口说道:“不若小师傅随我等一起,也好早日寻着这孩儿他娘。” 行苦闻言大喜,便答道:“阿弥佗佛,多谢官家。”张野见此笑道:“小师傅,无需客气,张某只是想问小师傅会马术否。” 行苦闻言,苦笑答道:“官家见笑,小僧怎么马术!”张野闻言,叫行苦坐其身后,小韦皋坐另一将士身前,说道:“小师傅坐稳了。” 策马扬鞭,驾的一声,只听马蹄踏踏,风声呼呼,一路烟尘,疾驰而去。 善恶(上) 一片白云横谷口,几多归鸟尽迷巢,应是晚冬,策马扬鞭,见千里茫茫,却是相顾无言。 声声马蹄,行苦等疾驰而过,路边孤坟断续闪过,张野见一众人皆不言语,开口插科打诨道:“不知小师傅送完这孩儿,应去何方。” 行苦闻言,沉吟片刻回答道:“应是想法子回寺中吧!” 张野见状问道:“张某观小师傅无半分阅历,似从未行走于此尘世,不知张某猜对否?” 行苦笑了笑说道:“官家所言是极,小僧自幼于寺中长大,除此次外并未下过山,故对尘世间之事知晓甚少,让官家见笑了。” 张野闻言,笑了笑,眉头忽的上扬,似是想起一些事情,问道:“小师傅,张某也曾出生书香世家,曾拜读不少佛家经典,据张某所知,早在贞观年间似你等出家之人皆自称贫道,不知何故改称贫僧?” 行苦闻此,不由吃惊,谁成想一行伍之人也知之甚多。此事虽听师傅说过,但师傅却也知之甚少,故此行苦更加不知,便回道:“官家学富五车,小僧并不知晓,还请官家赐教。” 张野一手扯着马缰,一手挠了挠头笑道:“其实张某也不太知晓,见小师傅出自少林,故此一问,没成想小师傅也不知晓,哈哈哈哈。” 行苦,似有所悟喃喃说道:“是啊,佛语常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此自称至此不过百年,亦有沧海桑田之变,一切成空,阿弥佗佛!” 众人闻言,皆有感叹,不禁沉默不言。 小韦皋突然说道:“前面好像有人!” 众人看去,恍惚之间远处似有一人影,相隔这般远,张野扯着嗓子喊道:“宛秀军过,前面那人让开。”行苦很是不解,问道:“官家不带此人一起走,路这般宽,为何叫人躲开。” 张野笑了笑,并无言语,搂着小韦皋的将士坏笑道:“小师傅片刻之后便可知晓。” 正当不解,那人已入眼帘。只见那人年方二十五六,身约六尺,长的却如邻家小哥,手握一柄不知哪里捡来的残刀,却横眉立目,强作威严。喊道:“呔,尔等听着,尔等踏过的路是我的,尔等看到的坟中人是我杀的,所以尔等的物件皆是我的!” 众人暗自发笑,张野逗笑着说道:“哟,你家军爷刚观众坟之中,多为十载之前,不知你个乞索儿是不晓年月,或是军爷眼花?凭你一把破刀,也敢拦你家爷爷等去路,莫不是不知死字怎写,想叫爷爷教你?” 那人冷笑道:“此獠休逞口舌之利,可敢一战!” 闻言,张野纵身跃马而下,横刀立马,侧眼而观,并不言语。那人见此,手盘腰间,只见抬手,咻的一声,一颗飞石破空而来。张野单手握刀,一记横劈将石子劈离,冷声笑道:“区区把戏,也敢卖弄。”那人闻言,提刀便冲了上来,张野见此暗中备好架式,稳扎马步,横刀于前。片刻便见那人冲入五步之内,张野暗自警觉,那人一记凌空横劈,张野横刀挡住,几回合下来,张野发现竟逐渐抵挡不住,却抹不开面子唤军中友人,行苦见张野逐渐不敌,纵身下马,跨入两人之中,左右一拿,抓住两人手腕。两人欲挣脱,却似深陷泥浆动弹不得,只见行苦说道:“两位暂且住手,听小僧一言。” 两人见动弹不得,便停了挣脱,行苦观两人停了挣脱,放下手说道:“施主,此番劫道不外乎为钱粮,小僧行囊中略有粮物,给予施主便是,望施主休了这等干戈兵刃。” 那人闻言,探出手来,行苦知是答应了,便从背囊中拿出去剩余粮食交予那人,那人拿了粮食,也不告辞,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张野欲要阻拦,半步未出,想了想便又停了下来。回首望了望行苦问道:“小师傅为何将粮食与他,莫非我等众人还怕他么?”行苦答道:“非是怕也,我见此人虽是冷面,但观其面容却知晓非狡诈之徒,许是遇到难事,故此帮上一帮。” 张野释然,回道:“话虽如此,但此人不知恩,我见小师傅方才阻我二人,武艺高强,若真不予,此人多半被小师傅擒下,何如费此唇舌。” 行苦笑了笑并不解释,只是喃喃念着:“南无阿弥佗佛”接着似是想到什么便回道:“出家人习武只为强生健体,不应以武力压人,师傅平日教导小僧亦以慈心度化众生。” 张野闻言不禁哈哈哈大笑:“小师傅说笑了,若今日无物交出,又待怎样?” 闻此言,张野愕然,许久不曾言语,张野见此继续说道:“据张某所知,出家人亦如小师傅所言,不过可曾想过,昔日达摩祖师,一苇渡江,东渡而来,虽是割肉喂鹰,却也呈遣除恶。张某以为此乱世之日,只得保全自己方能谈及我等将士之保家卫国,亦为小师傅所言之普度众生。” 周边将士嬉笑道:“哟,平日不见我们张队正如此文邹邹,今日闻言,若不见其人,定以为是为白嫩嫩的小书生,须叫我等好不欢喜,哈哈哈。” 张野听闻此言,也是被其逗笑,不禁哈哈大笑扮作娘娘腔语气说道:“诺,这位大爷,小生祖传捏骨,是否要小生替你捏骨一番啊!嗯哈哈哈哈哈。” 那将士闻言作萎缩状笑道:“不敢不敢,如此五大三粗、满脸胡腮的‘黑’小生,我是无福消受,校尉还是放过我等,哈哈!” 张野见状故作一脸愤怒说道:“军爷我今日须得霸王硬上弓,尔等小子方知军爷的厉害。” 众人见此不禁笑的更大声,行苦却低头沉思。于是众人上马再度启程,好似一番风萧萧兮易水寒,一番的策马驰骋,终是见到前方约有一干百姓。众人便快马加鞭,赶了上去。 本以为这些百姓许是在此休息,走进一看,却是发现四周枯草之中,草叶之上,滴滴鲜血,未干,缓缓滴落。些许血腥味飘荡在这原本应喧闹的人群中,此时却是死寂之中带有阵阵哀嚎。倒下的人,眼中倒映着灰色天空的模样,却随即成了破灭的灰烬。余下之人已然忘却了生的眷恋,忘了襁褓中的嗷嗷待哺的孩儿,忘了身处之地的险恶,他们眼中什么也没有留下,如困兽般哀嚎,似天感悲切。烟尘四起间,残留的烽火终是在那一场倾盆泪雨之后默默熄灭了。 善恶(下) 众人走上前去,张野连忙扯着其中一个未受伤的百姓问道:“你等在此发生何事,为何遭此变故?”那人应是孤身一人,不曾受伤,虽是吓得不轻,但无大碍,见有人询问便抬起头,想着何人多此一问,见一位官军身着银甲红袍,便回答道:“我等百姓随宛秀军一路至此,只因似我等这般实是赶不上,此路平时又太平。将军便一队在此护送我等,怎知将军走后不久,不知从哪里来的贼寇,哎!” 张野急忙问道:“然后呢,我宛秀将士呢?” 那人苦笑道:“将士们见贼寇众多,且战且退,便诱敌去了东边!虽是如此我等百姓也伤亡不少人,不知将士们怎样了,哎!” 张野闻言:“血迹未干,应是不久之前?” 那人回道:“嗯,约是半个时辰之前吧” 随即,张野便呼上众人,上马欲往东面,见少了一人,数了一数发现行苦跪坐地上,紧闭双眼,双手微合,口中似念着什么,便想这和尚为何如此迂腐,上到前去说道:“小师傅,我等欲救军中同袍,小师傅武艺高强,不知可愿随否!” 行苦闻言,断了诵经,头也不抬回道:“官家自可去,小僧需超度逝者。” 张野见此,不知是哪来的业火,开口讥讽道:“不知小师傅所念之经,能令死者重生?亦或减轻这等生者悲痛?” 行苦闻言,抬起头,直视张野双眸说道:“小僧度逝者往生,此乃大善!倒如官家这般,无非杀人,唤小僧前去,莫非也教小僧杀生?” 张野忽的清醒起来,知道不能耽误,冷静说道:“我知小师傅不可杀生,但此去乃是救我军中同袍,小师傅可曾想,救人毋须杀人,我等将其赶走即可,与其此刻在念经,不如随我等去营救,待回来再念,亦可啊!莫非你观我等宛秀将士如那安禄山一般?” 行苦闻言,咂舌。随后低头沉吟片刻说道:“小僧自下山许久并未见此般爱民如子之军。小僧这便去即可,但请官家记住方才之言,只救人,勿杀生”,于是便站起身来,随张野上马。张野见此便唤与小韦皋同骑将士下了马,说道:“你守着小孩儿,我等去去便来”怎知那将士十分不乐意说道:“怎地!队正是看不上我,此番救人不让我去?”张野宽慰道:“非是不让你去,只因需人留守此地待我等回来,此事也为重任。切勿放松警惕,好好护着百姓。我等去去就回!” 停了停,回过头来,望着行苦说道:“小师傅此一路见我御马,可曾学会,只因此事耽误不得,我等还是分开骑马方好。” 行苦闻言苦笑道:“应是会了些许,官家自便吧!”便踩着马鞍上马。 张野闻言翻身上马,扯了扯马缰,驾的一声,扬鞭策马,带着众人消逝在东面茫茫天地之间。 约是过了几盏茶,亦或几柱香的时间,渐闻兵刃声,远处隐约可见的打斗,众人拉紧缰绳,双腿猛夹,扬鞭,冲了过去。 只见一群身穿灰色半臂上衣之人,皆手握长刀,围困着十余名将士,四周躺着的将士浑身鲜血不知其死活,血迹、碎肉、残刃、亡马,满目鲜红,被围困的诸位将士皆受伤不浅。虽是满脸坚毅,眼神之中却露出绝望,虽是绝望,却互相靠背,紧握横刀,警惕的看着抢匪,似是生死茫茫。张野等人瞬间冲进人群,阵阵马蹄,许是惊着抢匪,闻声便躲闪开来,被围困的将士见来者皆银甲红袍,知是宛秀同袍,强作精神,趁着抢匪躲马之际,皆一个健步杀向最近的劫匪。前有狼后有虎,抢匪不留神之间,近者,皆受一刀或数刀。 劫匪虽似被围将士一般,皆有力竭之感,却见来者十余人,不禁哈哈大笑,笑其送死。其首领唤着身边之人说道:“尔等几个去将死去之人钱粮捡来,这几个娃娃交予我与剩余之人灭杀。”说着轻蔑的看着张野众人,指了指张野说道:“此人交予我,剩余之人尔等灭之。”说完便扬刀带着其弟兄冲了过去。 张野见此唤众将士迎敌,对行苦说道:“小师傅保护好受伤的兄弟,其余交给我等!” 行苦闻言,几步走到受伤士兵旁,从僧袍撕下几条碎布做简单包扎。 只见,说时迟那时快,眨眼之间,双方已然拼杀起来,片刻之后,张野一个不留神便被抢匪首领一刀伤到左手,抢匪首领大笑:“不过尔尔。” 张野不言语,知此人乃大敌,使出浑身解数与之缠斗,却实不敌,终落下风,却见四周抢匪因气力不支,又强行与将士厮杀,皆近倒地,便唤将士前来相助。抢匪首领见此,冷笑一番,说道:“我到宛秀如何,原是一群一众凌寡之辈,莫以为爷爷怕尔等?”说罢,攻势便越发凌厉,张野一着不慎,一脚被踢飞,众将士皆上前助阵,却被一一打倒在地,正欲逞凶之际,一手插入,那抢匪首领,抬眼一望,却见一和尚,说道:“呵,没成想今日须得杀一回和尚了。”说完,扬刀便砍了过去。 行苦向后纵身一跃说道:“阿弥佗佛,施主今日已多造杀孽,且你等兄弟虽已受伤,并无性命之忧,听小僧一言,就此罢手,可否!” 抢匪首领哪里肯听,没有罢手的意思,呼呼几声风声过去,便砍了几刀,却被行苦一一躲去,行苦见此人没有丝毫罢手得意思,只得迎敌。只待数十招过后,双掌化拳,犹若游龙一般,越过刀锋,打在双肩之上,而后化拳为掌,似九天惊雷,劈其手腕。顿时只见那抢匪首领,刀落,向后退了些许。冷冷看着行苦咬着牙说道:“今日不曾想败在一和尚手中,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行苦闻言劝道:“阿弥佗佛,今方乱世,小僧只念救人,不曾想过杀生,施主既已不能逞凶,还请归去,望施主日后弃恶从善。” 那首领闻言冷笑了笑回道:“善!恶!何为善?何为恶?这世间本就善恶难言,黑白之间,你以为单凭一笔临摹,一嘴诉说?” 刚说完,张野等人负着伤,走了过来,说道:“败军之将,也敢在此言语,你家军爷今日就让你知道什么叫恶。”说着晃晃走到一负伤倒地抢匪身边,一刀,插入胸膛,行苦正欲阻拦,却也不及。只得怒火中烧得看着张野,张野见行苦如此并无解释,回过头冷笑道:“你连你兄弟都救不了,谈何善恶,今日我等若无小师傅,想必下场也比此獠好不了多少,是否!” 那首领看了看张野,又盯着行苦说道:“今日已败,无需多言。”说完久憋一口血便从口中流出,便从腰间抽出短刀欲自尽。 行苦见此夺下短刀;说道:“今日小僧已然破誓,虽非小僧之为,亦是小僧罪过,施主请走。”说着便挡在那首领前面。 那抢匪首领吃惊的看着行苦,艰难的站了起来,对行苦拱了拱拳,说道:“大恩不言谢,杨某待事毕,定寻得师傅报此大恩!”说罢便领着活着的兄弟走了。 张野见此欲追,却被行苦阻了下来,开口说道:“我等将士被杀众多,小师傅不许我等为此复仇?” 行苦看了看张野回道:“官家莫非忘了来时如何答应小僧的。” 张野似狂笑道:“呵呵,张某未见小师傅如此迂腐之人,人乃张某所杀,非小师傅所杀,来时张某所言是说救人毋须杀人,那是对小师傅,对我等,我可曾说过?” 行苦见自己嘴拙,说不过,只待默默横阻在张野当前。 张野也明白莫说已然受伤,即使无伤也打不过行苦,只得恨恨作罢,回去照顾受伤同袍。待行苦走了过来,心中也平静了许多说道:“小师傅也许觉想得今日是张某仗小师傅之势,可曾想过,枯骨遍野刀刃沉霜,血染征袍黄土为葬之景,张某所见甚多,非呈一时之凶。即使所杀非我同袍,小师傅将其放归,今后杀孽如何,非是张某喜欢杀人,实乃被迫。”见行苦并无言语,顿了顿接着说道:“莫非小师傅以为黑白善恶有很大区别?” 行苦闻言,早已消了心中业火,不由喃喃念着:“一念成佛,一念亦成魔,善恶!到底何为善,何为恶,莫非今日小僧所做之事为恶?” 张野见行苦如此说道:“张某也非怪小师傅,我等将士知,犯我大唐子民者,虽强,必战之。虽是杀孽满身,小师傅可曾以为我等将士皆为恶人!我等也知今日若无小师傅,莫说救人,应是自身难保。张某之言,只是想告诉小师傅,勿以杀生为恶!” “勿以杀生为恶!勿以杀生为恶!”行苦忽受惊雷,心中犹如翻江倒海。虽与寺中所授尽然不同,却并无道理,久久不能平静。 行程(上) 夜在轮回中辗转,衣着褴褛的行僧,一路前行。 许是小胜,许是小别重逢,亦或战后余生的庆幸,众人一路上舍却了阴霾,虽不是欢声笑语,却也怡情悦性,行苦却不在此列。不久众人便回到百姓之处,亦到薄暮,便呼唤众将士将百姓安顿好,拾材生火。 疆北冬夜的寒风格外凌冽,刺骨阵阵,虽围坐篝火之旁,驱走空中寒气,却驱不走胸中凉意。行苦轻声诵着经,度逝者往生极乐,心中却是意乱心浑。默默的念着静心咒,却是始终静不下,脑中浮现的兵戈、将士、劫匪、张野断断续续出现,最后不得不停下诵经。睁开眼,抬头看了看天,后往四周望去,耳畔依稀飘荡着:杀生应为恶。看着身边睡下的张野等人,虽是一日的厮杀;虽是睡梦之中依旧神色凝重;虽是依旧陌刀不离身;虽是未守勿杀人之诺;虽见得双手之上血迹斑斑,分不清哪般是敌血,哪般是自己的血;行苦却依旧不能将其视为恶人,只得苦笑一番,不由目光迷茫。忽的一阵风来,行苦虽是在迷茫中不曾感觉,张野却醒来,见行苦依旧未眠,便开口问道:“小师傅何故未睡?” 行苦片刻才愣过神,回过头回道:“小、小僧,睡不着罢了。” 张野见行苦如此,料定心中有事,便开口说道:“不知小师傅可是为昼日之事,怪张某无信?” 行苦闻言,苦笑道:“官家误会,小僧早已不怪了,虽知官家此举并非无理,只是小僧胸中不解,内心困惑。” 张野微微笑了笑答道:“我等也算同生死,小师傅日后切勿官家长,官家短,小字道之,小师傅称我张道之或道之都可。”顿了顿,接着说道:“不知小师傅不解之事,可是何为善,何为恶,如何处之!可否?” 行苦苦笑几声,嗯了一声,并没有过多的言语,显然在等张野的解释。张野忽的坐了起来,正襟危坐,面容肃穆。透着篝火,行苦见他平日虽有些嬉闹,此刻细看来,面容坚毅,些许胡渣,浓眉大眼,右眼之处一道细微的刀痕自上而下,黝黑的双眸却是深邃,想必也是身经百战,历尽沧桑。 似从眼神之中有所感,念着这些日子发生之事,不禁自顾自说的悠悠说道:“小僧虽自幼生长于寺中,听师傅说却是昔年被家中人送之寺中,此次下山师傅命我了却红尘事,方可回山,这一路走来,寻了这般许久,谁知天下将乱,百姓流离失所,莫说寻人,归寺亦非易事。” 张野闻言归寺,念想着许久不曾归去的家,走到行李旁提起几壶酒,走了回来,抬着头,似有所感,许久方才坐下,长叹一声说道:“小师傅,其实何为善,何为恶,道之也并非十分知晓,不过道之这里有一则故事,不知小师傅愿听否?” 见行苦望着他,并无言语。仰头倒了口酒,擦了擦嘴角接着说道:“开元十四年春,长安张九龄大人家中小儿子出生,曾想既生于书香世家,应是考取功名,这孩子也算聪慧,自小便有才子之名,加之家中并无重文轻武,也算习得一身武艺,想着也能前程似锦,而故事也从这里开始,那年张家小子十七岁,自古文人多风流,张家小子常在莺歌燕舞之地吟诗作画,那日初见她,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绣幕芙蓉一笑开,斜偎宝雅亲香腮。她天真、活泼、善良,一曲霓裳动长安,他便知道自己爱上了她,至此之后,每日便去,两人逐渐坠入爱河,良辰又岂会长久。不久之后,一日柳莺莺告诉他,不久便要离开,或许今生再无相会之期,于是告诉张家小子想将自己给他,告诉他,她柳莺莺爱他,今生只属他一人!他倒是少年轻狂!轻狂啊!” 张野手提一壶酒,抬头痛饮至尽,低下头,行苦发现已然扭曲却泪流满面的脸,却听张野自顾自道的说道:“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说回去取银子替她赎身,她听后高兴极了,当夜便将自己这些年的首饰拿了出来,交予那小子变卖,那夜,说了许多,他与她说今后要白头偕老,她与他说要给他生许多孩子,她问他日后可曾会后悔娶青楼女子,他说不悔,他告诉她:君子一诺便似千金,他还告诉她三日,只需三日,定会说服家母,取得银两回来赎她。她信了,告诉他说会等他,他不来便不走。清晨两人还是依偎在一起,她问他是不是不爱她,为什么不要了他,他刮了刮她的鼻子笑话她傻丫头,告诉她要等到成婚以后。她幸福洋溢在脸上挥手告别,于是他便不舍的告别回到家中,却被家母告知不日便要与成婚,他不依,告诉母亲与柳莺莺之事,他母亲听完勃然大怒,令人将其锁在房内,他苦苦哀求,绝食相抗。” 说着,张野似清醒了些许,提着另一壶酒,一口灌下,看了看篝火,不由得行苦询问,便喃喃的对行苦说道:“小师傅,你可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么?仅仅两日,第二日夜,书童便急忙跑回来,告诉他,今日薄暮李林甫家那位公子外出,不知听得了什么风声直奔水榭楼,并直点柳莺莺,这时张家小子知道急了,立马破窗而出,策马奔去,只是,你知道么,刚下马便发现往日喧嚣的水榭楼,今日却只剩寂静,无尽的寂静,此刻他还在安慰自己,安慰着自己旁人须知他与她的关系,凭他家的势力,想必李家公子不会用强,可是破门而入的那刹那,看着苍白的却又熟悉的面容;看着她那紧闭的双眼;看着她衣衫褴褛,好似丢了心一般,晃晃的走了过去,搂着她,抚摸着她的面容;挽着她的青丝,不曾动弹。许久之后泪水才缓缓划过脸颊,而后往日跟着她的丫鬟取来她的遗笔,却只有三个字:忘了我。丫鬟告诉他,她自尽之时她还喃喃的念着他的名字,看着怀中之人,他仿佛失去了灵魂,他抱着她晃晃走到他们常待泾河旁的一棵柳树下,他挖了一夜欲将她埋下,最后却又不舍,最后他抱着她回到家中,放在席上,似她还活着在她耳畔轻轻的说道:我替你报仇,等我回来!刚出家门便被拦住,他不顾母亲阻拦,打伤家丁,寻着李家公子,拔剑便刺,呵呵,却被其护卫拦下,见是他,不敢杀,却狠狠羞辱。接着,他便又去寻他,却是依旧被拦下,李家公子许是怕了,其父便告知皇帝,皇帝下旨命张家不得生事,呵呵呵。” 行苦见他愈说愈伤,便拍着张野的肩膀劝道:“悲,便不说了!” 张野盯着行苦,眼神却是狠辣,说道:“不,今日我须说完,至于善恶,想来你便知!” 接着继续说道:“呵呵,张家那小子最终还是杀了李家公子,却因违逆皇命,家人庇护其逃脱,导致其兄长贬官,其母郁郁而终。所以,你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了么!”说完,张野长舒一口气,似好了些。 行苦闻言动容。双手合掌作揖道:“想必这故事中张家小子便是张道之你自己。” 张野拿起一壶酒,说道:“衣上征程染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小师傅慧眼,不觉已逃亡疆北十二载。” 行苦回道:“不知道之可曾回家否?” 张野愣了愣回道:“头几年太平时,每年回去拜祭莺莺与家母,那时最害怕酒肆她名字,听到每回便在莺莺坟头斟酒独酌,几昼夜,酒醒了,清寒入骨,念着最初扯着衣袖轻拂,念着念着便又回来了。” 行苦见此问道:“道之,心中可曾好些。” 张野苦笑着回道:“过了这些年,往事早已尘封,不提便不会悲殇。小师傅可是觉得此事善恶倒也分明。” 行苦答道:“阿弥佗佛,小僧以为道之为最重要之人报仇无可厚非,但逝者如斯,当为生者虑。不过小僧有一惑,闻言小僧虽从未出寺,但也闻昔年李家李林甫任宰相十九年之久,不知道之为何......” 张野苦笑道:“嗯,既同生死,便无不言,与莺莺之事都已告诉小师傅,小师傅尽可问得!想来小师傅是想问,为何我能活下来,且还能参军,担任军官。哎!当年虽杀李家公子,但李家势大,不仅李林甫当朝宰相,又为皇亲,但我父任宰相之时深得贤名,朝中大臣保我张家,虽李林甫千方百计陷害我张家,也只能贬官,无性命之忧。当日我逃到疆北,正逢哥舒翰将军镇守于此,往日与家父交情匪浅,加之朝中地位并不逊于李林甫,便叫我隐名保了下来。” 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在此疆北十二载,已然一轮春秋,每日所思便是我当日何处之错,使得那般结局,后来便慢慢知道了,当日明知家中定会反对,却仍怀一丝希望;明知复仇,希望渺茫;全因年少轻狂,以为只要我肯做,便没有什么做不到。谁知却负了她。故今夜告之,便是希望小师傅勿要对明知结果之事抱有希望,善恶全在自己一念之间。” 行程(下) 行苦愣了愣,并未直接回答,倒似自顾自说着:“理,非小僧不解,小僧一直想着道之所说,勿以杀生为恶。念着,想着,初始似明悟,而后却愈加困惑。我佛五戒第一诫当是勿杀生,虽三聚净戒中饶益有情戒所指,发心行菩萨道者,当以众生为重,亦有十三棍僧救太宗,但所指皆为利众生,小僧实不知小僧今日之所为,是善或是恶!” 张野长舒一口气,似从沉浸往事之中醒来,回道:“心,乃罪源,也是善之本。善恶随心,似道家阴阳,本是共体。我道小师傅坚守本心便可,只是切勿墨守成规,不懂变通。其实小师傅放走那人,道之观其颜色,以为那人应会守诺来寻小师傅。只是小师傅以后切勿妇人之仁,须知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当以众生为重。” 行苦似有所悟,持佛偈回道:“阿弥佗佛,小僧受教。”随即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张野见此也不扰他,便独自喝起酒来。许久,行苦未曾言语,开说道:“有一言,不知小僧当不当问!” 张野举着酒壶,似有些醉意回道:“不知小师傅须知什么,道之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行苦不好意思得挠了挠头问道:“原本不是小僧该问,只是小僧心中好奇,不知道之今夕可曾还念着那么柳莺莺!” 张野闻言不禁露出一丝笑容,戏谑般得回道:“原来小师傅也思我等尘世情感!” 行苦被他这么一问更加不好意思,不敢直视张野的说道:“不是,不是,小僧只是好奇,师傅常说随缘而来,随缘而去,一切皆为空相,小僧以为道之大才,为何这些年竟也看不破。” 张野喝了口酒,擦了擦嘴角回道:“小师傅以为佛为空相?” 行苦咂了咂舌,连忙做佛偈喃喃念道:“妄言,妄言,阿弥佗佛!道之醉了,醉了!” 张野见此,大声的笑道:“哈哈哈哈,今日所言之事,道之并为同任何人说过,希望小师傅替道之保密。”而后大笑几声说着痛快,痛快!便倒头睡着了!却惊起了周围并未深睡的将士,一些将士起身一看,并无什么事,便又睡下。 想着这些时日之事,行苦却不得入眠。行苦想了想张野适才之问:佛为空相?便立马觉得佛不为空,却又想起师傅常言: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心中想着:是啊因果不空,道之与柳莺莺不正是因果之论么!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如地狱,不知小僧何时能......。想着想着,突然似醒了过来,双手合上作佛偈忏悔,默默念着:“阿弥佗佛,阿弥佗佛!怎能有如此想法,罪过!罪过!” 不知身旁张野是否睡着,张野忽的一手摊了过来,行苦一惊,探头瞧了瞧张野,观其紧闭双目,面露笑容,想是沉入好梦一般,却是睡着。原是虚惊一场,不由擦擦冷汗,却始终摆脱不了那般想法,只得强迫自己静下心来,默默念着静心咒沉浸在寂静无声的冬夜中。 忽闻远处轻微马蹄声,行苦初以为错听,便听马踏之声愈来愈大,便起了身来,本想问守夜将士,许是连日征战,虽无睡着,却也是浑浑噩噩之样。见此,并无招呼便向远处走去。那将士见是行苦,也无多问,便继续靠着笙旗,权当休息。 不久,透着月色恍惚看到人影,走上前去,忽的一人落马而下,行苦见是人,便连忙将其扶起,却感到手上有些湿润,仔细看去却是那人血流为止。 只见那人抬起头,透过月光,行苦一看不由愣了愣,吃惊的问道:“受此重伤,何故归来?” 那人看了看行苦,吃力的回道:“原来是小师傅,杨某早已有言,若事毕,当寻着小师傅报不杀大恩!” 行苦闻言苦笑道:“不杀之说对于小僧出家之人而言原是应做的,只望你往日多行善事即可!” 那人正欲开口说话,便彻底的晕厥了过去,行苦见此顾不得张野等人会反对的想法,便慢慢将那人扶起,轻轻的背上身来。 原本不远的路,行苦担心弄伤那人,便只得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向营地。 终是到了,那守夜将士见行苦背来一人,一见是行苦,只是瞧了一眼,便没有了搭理。 行苦背着那人走进篝火旁,连忙从背囊中找出一些粗布,为那人做了一些简单的包扎,按其脉象,见并无性命之忧,便走向远去,不一会,便将其马牵了回来。 冷风呼呼而过,行苦欲走进篝火旁取暖,见并无位置,便走到行李旁睡了下来。 一道阳光照到脸颊,行苦醒来已是清晨。却听耳旁传来几分吵闹,坐起身来,只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张野正看着自己。许是刚起身,便不太清醒,先挠了挠后脑勺,而后望着张野说了声阿弥佗佛,算是打了声招呼。 张野走上前,望着人群问道:“小师傅可曾休息好?” 行苦见张野似有言外之意,便向人群中走去,见一群人围着昨晚所救之人,欲上前劝解,却见众人群情激愤,便看向张野求助。双目对视,张野却假意不知,似有深意的笑望行苦。行苦无奈,只得回到张野身旁,劝道:“阿弥佗佛,道之,冤冤相报何时了,想必你也知此人来之,欲求一死,必是报我昨日护他之恩。” 张野闻言,笑了一笑,开口便推诿道:“小师傅也看到了,非道之找他寻仇,而是我等将士不欲放过他,你与我说,我也无能为力呀!” 行苦无奈的苦笑道:“此事非道之解困不可,道之胸怀非如此,莫非对此人还有仇恨?” 张野哈哈一笑回道:“小师傅莫激将道之,道之只是逗笑而已,诺,这便替此人解围,不过道之事先说明,此番乃视小师傅之求,若下次遇此等事,张某即便不杀此等人,便也不会救人!” 行苦想着随着宛秀到了长安,便应归寺,日后之事,若是遇着,便也不能见死不救,不过此时应救急,佛家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想来救人之果应大于妄语之果。便答应了下来。 张野便带着行苦走了过去,众人见张野走了过来,便群情激奋的说:“张队正,你说此獠杀我将士数人,为何不能杀!” 张野一瞪眼,那人慌忙遮住嘴,便知自己失言,行苦见此,便知是张野早有预谋,暗笑道这道之也真是童心未泯,却假意不知。开口道:“阿弥佗佛,诸位,人非圣贤,过而改之,善莫大焉!” 张野接着说道:“此事我等应当记得昨日若不是小师傅胜了此人,我等焉有活路?既然小师傅保此人,我张野便答应!” 众人见张野如此说,便不再言语,却有一将士不服的说道:“若不趁此獠受伤之际杀之,日后奈何?” 张野冷笑道:“若是你想杀,便等此人康复之后,张某予你们一场决斗,如何?” 那人知是自己打不过,便不在言语,张野借机说道:“我等宛秀将士,应当好生习武,外抗敌军,我观此人也是世道所迫方才落草。都为大唐子民,应是不计前嫌共击外敌。”说完也不想昨日的激愤,也不觉脸红。 众将士愕然,行苦趁机走上前去,那人见是行苦便欲起身,行苦安声说道:“有伤,休息一会吧!” 那人便未起身,坐着抱拳对行苦说道:“杨某在此先谢过小师傅,小师傅之恩,并非不杀杨某,而是放杨某归去,让杨某之事得以做完。” 行苦咂了咂舌,一直以为此人说自己有恩于他是放其归去,救其一命之恩,谁曾想却不是,不由疑惑起来便问道:“阿弥佗佛,不知何事比命更重要!” 那人沉吟片刻,想着该不该回,然后对行苦说道:“不知小师傅法号?” 行苦回道:“小僧法号行苦!” 那人便回道:“杨念本长安人士,只因祖上蒙难,逃至疆北,故此定居下来,至我父一辈便开了镖局以此为生,家父收留不少孤儿,但世道愈发艰难,今年又逢战乱,便无生计,往日还可寻些吃食,但前几日洮阳城内人去楼空,我等便生出打家劫舍之念,谁曾想这一路百姓却有宛秀护送,后见只一队之人护送百姓,便.......哎!”便不想说下去。 行苦闻言问道:“你所说之事莫不是将粮食送回?” 杨念嗯了一声,张野忽探过头,笑着说道:“哦,原来如此!” 杨念看着张野开口便说道:“若是要杀便杀!无需出言讥讽!” 行苦无奈的看着张野对杨念说道:“杨念切勿记挂于心,道之并无它意。” 杨念看了看张野便不在言语,张野便回道:“哟,脾气挺大,算了,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我家小师傅的面上,今日便不予你计较!” 说完见杨念并无反应,自觉无趣,便回头对众将士说道:“诸位,我们这便启程!”众人发来一阵吼声,纷纷起身上马。 行苦便对张野说道:“杨念身受重伤,便予他御马吧!” 张野笑了笑,点了点头。 杨念闻此,本不答应,但行苦予他说了几句,便默默上马。 红尘(上) 携民千里欲归处,戍边长行念宛秀。宛秀为骑兵,张野等将士本应半日便可归去,只因护着百姓,便缓慢前行。 三日之后,鄯州。 连日的奔波,虽是缓缓行军,也是乏极了,终是到了鄯州。 行苦抬眼望去,便见青砖矗立,城楼之下两个斗大的鄯州二字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张野走上前去,寻着守城将士问道:“张某乃宛秀将士,不知宛秀如今可到城中?” 那守城将士见有人询问,乍听之下原是昨日刚到宛秀军中人,便回道:“昨日到,便驻扎东城外白鹿坡。” 张野闻言便谢过守城将士,回首便对众百姓说道:“诸位,此地已是大唐内城,我等便护送至此,诸位若愿留于城中,便可去官府,想来我等将军已然与此地刺史说了,若有远去中原之地,自可先行,我等将士有军令在身,不便就留,我等就此别过!” 张野等人便在百姓依依不舍的告别中离开。 告别了百姓,张野等人很快便来到东城,远远望去旌旗阵阵,迎风而扬。张野等众将士见宛秀即在眼前,便急不可耐速行入营。 待得进入军营,便闻阵阵怒吼,亦有金戈之声。 许是张野名传宛秀,刚进,便有将士嬉笑张野,张野望了一眼,也不搭理,对众人说道:“你等各归营帐,小师傅便在此等候可好?”行苦点了点头,便见张野急冲冲的行至中军大帐,守门将士见是张野,应是接到命令,对张野说了几句,张野便走了进去! 入内,便见几人围坐一团似讨论什么,面门之人见张野走来,便露出笑容便叫身旁之人离开,众人抱拳而去,张野走上前来,抱拳说道:“将军,末将来迟!” 那人看着张野笑了笑,将张野双拳抚下说道:“野小子,你还愿回,我道你去何方入赘去了!” 谁知张野假正经说道:“张某岂是随便之人,不若入赘哥舒曜将军家倒可以考虑考虑。” 哥舒曜哈哈大笑道:“你小子一回来便戏弄于我,好了,不于你闹了。长安处传来消息,安禄山已兵犯潼关,高仙芝、封常清二人守关不出,陛下已略为不悦,家父传信我等即往长安。” 张野笑道:“此事早已知晓,何故重提,莫不是叫我入赘你家?哈哈哈!” 哥舒曜白了他一眼说道:“你若不愿,此事便不说了吧!” 张野何等聪明之人,便装娇嗔装说道:“我的好哥哥,好曜哥,便别卖关子了,告予道之吧!” 哥舒曜一身鸡皮疙瘩回道:“罢了,罢了,你这等无脸之辈,算是怕你了。家父告知因高仙芝之事,对李林甫家略为不满,甚至已然说出昔年当是错怪你张家。” 张野哦了一声回道:“莫不是我此番升官?” 哥舒曜笑了笑回道:“你个野小子,就你知事!” 张野闻哥舒曜言回忆往昔诸事,不觉心一痛,心中念着李隆基啊,李隆基至今日方知李家之错,何曾想过我张家这许久以来之痛。想着想着便面容肃穆,眼露凶光。哥舒曜不知何事,见他露出每逢杀敌之时方才露出的目光,便知他应是又忆其往事,便想分其心问道:“野小子,何故今日方归?” 张野闻言便将归路之事告知,哥舒曜闻言,便回道:“此事,你自可归置,至于你,我上言振威副尉。” 张野咂了咂,似难以相信的回道:“连升六级?若不出之你口,乃旁人之言,我道不为信!” 而行苦见张野久久不出,往四周望去,便见草棚之下一军医正煮着药草,见不远处,想来张野出来也能一眼看到自己,便走了过去。 初行几步,便是般若清音;禅语道出红尘情。只是霎那,羁绊的宿命轻轻拨动了琴弦。几回迢迢而来的寻找;几度岁月磨合的沧桑;几瓣目过千里的婵娟。似重逢,行苦不由自主的踏着轻快的步伐,走上前去。少女许是从未在军营之中见过和尚,一双汪汪似水的眸子便没有离开和尚,行苦见少女如此,略为慌张,低着头,走到军医处。 边走边念着:“阿弥佗佛,五蕴皆空,五蕴皆空!”却不见前方帐柱,便迎头撞上。却听耳畔传来咯咯银铃般的笑声,传入行苦耳中却如般若清音清澈心扉。只听咚的一声,那军医闻声便抬头看去,见一和尚,不知从何方而来,便没有搭理,行苦此时却是进退两难,只得硬着头皮对军医说道:“阿弥佗佛,张野队正携小僧欲往长安,小僧见施主在此行医,因得心中好奇,便想着帮施主照顾伤将。” 那军医闻是张野带来,想着往日张野的难缠便开口回道:“不必了,师傅还请去别出帮忙,诺,小女在此帮忙,并不需要人手。” 行苦闻言,突然灵光一现,便回道:“小僧这里有一伤员不知可否就医?” 想来是医者仁心,军医刚欲拒绝,听有伤员便改了口说道:“师傅快将此人带来让我看看!” 说完,行苦便转身将杨念带了过来,军医瞧了一会,便说道:“嗯,些许刀伤并无大碍,我观你身子强壮,静养几日便可,待我拿几副创伤药!”说着便走回帐内将药拿出交予杨念。并说道:“此药须文火口服,武火外敷,各熬两个时辰便可,若是把握不了火候便可找小女。” 杨念嗯了声,谢过军医便随行苦又回到中军大帐帐前。 行苦走时,看了眼军医之女,却见其似惊奇完之后便去忙照顾伤将之事去了,脑中却是想着她,想着这也是救死扶伤,想来菩萨亦复如是。想着想着便走到帐前,却是转念一想自己乃佛门中人,即是普通百姓也知非礼勿视,自己乃佛门中人却念着姑娘,想来也是修为不够,便心中默念着般若经,暗暗警醒自己。 却听帐内传出哈哈大笑,不是张野还是何人!行苦见张野出门,连忙走了上去问道:“道之何故如此愉悦?” 只听张野缓缓说道:“小师傅,天大好事,张野自此之后,任去长安,不必躲藏。”见行苦听得迷糊,张野便又继续解释道:“安禄山叛将等已攻到潼关,潼关岂易攻破,但守将高仙芝、封常清二将据守不出,引得皇帝不悦,加之宦官边令诚煽风点火,故皇帝十分不悦,据言气至扬言欲斩高仙芝,虽不知此言真假,不过高与昔日李林甫交情匪浅,乃至于牵扯李家后人。故此我家将军告知我往日之事亦无事!” 行苦释然,却仍有疑问得问道:“阿弥佗佛,道之,小僧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张野见行苦似有困惑,此刻心情极佳便说道:“无妨,小师傅但说!” 行苦想了想问道:“非小僧多言,道之在中军帐下,将军之前不该如此放纵。” 张野知行苦是为他着想,不该在长官之前放声大笑,也知行苦不知他与将军关系便开口解释道:“哈哈,多谢小师傅关心,小师傅应是不知我与将军之谊,昔日哥舒翰将军与家父交情甚笃,这点道之曾与小师傅说过。却不曾告知小师傅宛秀军将军乃哥舒翰长子哥舒曜掌管,哥舒曜虽长我些许,但早年长安之际,虽非多年一同长大,亦可称得上总角之交。故这些年一直是亦师亦兄,不然道之小小队正怎可在千人之中如鱼得水,小师傅不必担心。” 红尘(下) 行苦点了点头,张野知行苦是关心自己,便继续说道:“不过道之还是多谢小师傅关系,方才道之观这杨念手中似多两副药,莫非小师傅去过军医处?” 行苦一听张野问及军医处,在惊其心思细腻之余,不禁想起了军医之女,不由痴痴的念想着,却忘了回话,张野见行苦似出神,便拍了拍行苦叫道小师傅。行苦回过神,面露茫然,旁边的杨念替行苦解围说道:“张队正,不知我与小师傅所住何处?” 张野见杨念问他,瞧了一眼,没好气的回道:“放心,既不杀你,也不会冻死你,你与我同住即可。” 说着,想了想便与行苦说道:“道之本与兵士同住,此次升迁,想必单独居住,小师傅稍等一会,再与小师傅入帐。” 行苦嗯了一声,忽的想起什么对张野问道:“道之,不知韦皋身在何处!”。 张野微微一笑回道:“小师傅不必担心,想来几日奔波,许是乏了,那小子入帐便睡了!” 见着张野渐行渐远。目光不由看着军医帐出了神,杨念看着行苦,大概猜出七八分,想着这般年华,遁入空门,灭了人欲,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行苦看了许久,却始终踏不出半步,便与杨念攀谈了起来。 交谈不久,行苦忽觉背后被拍了一下,以为是张野,便转身正欲帮张野拿行李,不料是位姑娘。 姑娘家本就身轻体柔,行苦在转身提手之际,却不小心将姑娘绊倒,行苦没经思考,躬身将其抚起。发现搂着腰,连忙罢手,姑娘一失去重心,倒在了地上。睁眼仔细看去,不是军医之女是何人! 此刻,张野不知从何处归来,见此情景。不经哈哈哈大笑,军医之女见张野笑话,不由怒嗔道:“好你个张野,一回来便笑话我。我还想着将前几日你求爹爹的安神药偷予你,你此番笑话我,便不予你了。” 说着便似撒起小脾气来。 张野闻言,连忙哄道:“哎哟,我的小姑奶奶,谁敢笑话你啊,这军中除了将军也就你整日野小子、野小子的,叫的最欢,你也知我每日夜不能寐,快将药予我吧!” 那姑娘闻言,盯着张野说道:“予你也行,上次之事,你答不答应!” 张野一听,知是难逃此难,无可奈何的回道:“哎哟,我的姑奶奶,不是我的答应,是你爹不答应,若是他知我带你去骑马,还不投毒予我。” 谁知那姑娘回道:“这几日在本姑娘软磨硬泡之下爹爹早已答应,现在我就问你,答不答应!” 张野知是逃不了了,心中却想着,明日便启程去往长安的行程,哪有时间教你,便无奈的应承下来。说道:“你不帮你爹照顾伤人,何故来此!” 那姑娘娇嗔道:“要你管,野小子!”说着便做了一个鬼脸。 张野无奈道:“你若不说,我便带小师傅走了。” 那姑娘赶紧从腰间掏出一枚玉佩,说道:“方才爹爹在药前拾得一枚玉佩,想来是你的吧。”说着便给了行苦,接着又笑话道:“你这和尚好生痴呆,先是撞到帐柱,后又将我绊倒。” 行苦先是接过玉佩,又听此言,不由两颊渐红,尴尬起来。 张野见行苦尴尬,插言说道:“小师傅应是不知这位姑娘怎么称呼吧。” 行苦点了点头,那姑娘见张野说话,不由说道:“要你说。” 张野便对行苦说道:“小师傅,这姑娘啊,是军医之女。名叫上官婉儿,你看看这文雅的名字,这丫头却如此刁蛮。” 上官婉儿闻言,气呼呼的对张野说道:“要你管!” 张野瞧了瞧婉儿,对行苦说道:“诺,你看!” 婉儿正欲回嘴,只听她爹爹在唤她,只得向张野悻悻的吐了吐舌头,回头对行苦说了句:“你这和尚还挺好玩。”便回去了。 张野见婉儿走了,便开口说道:“小师傅何故惹这丫头?” 行苦见张野问其故,挠了挠头言不由衷的答道:“小僧方才见其父煮药,便不由走了过去。” 张野知是口是心非,便嬉笑道:“呵呵,莫不是小师傅看到婉儿了!” 行苦双手作揖却非正面回道:“阿弥佗佛,小僧乃出家人,道之切莫取笑。” 张野却不言语,引着行苦与杨念来到住处。 不知从何处取出几壶酒,看着杨念问道:“要么!”杨念伸手,张野便给了他。 三人缓缓坐下,张野提着酒壶,随着杨念一同灌下一口酒,便开口说道:“一壶酒,尽饮入喉间;风凌冽,故土悬一线。小师傅,明日我等即往长安,不知小师傅有何打算?” 行苦知是战乱,便回道:“小僧随道之一同去往长安,方归寺。” 张野点了点头,说道:“道之有一言,小师傅勿怪。” 行苦作揖,点了点头,示意但说无妨。 张野顿了顿,缓缓说道:“恕道之唐突,小师傅可心有外物?” 行苦闻言,想否认,却不得妄言,只得苦笑了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张野接着问道:“可为身世之事?” 行苦想了想回道:“嗯,此次下山师傅方告知身世,故小僧虽须寻亲人,但心中有些抵触。山中岁月悠悠,寺中日子虽是清苦了些,但内心清冥,心无旁骛。小僧此次下山,踏足红尘,心中却早以泛起涟漪。”停了一会,似是思索着什么,行苦接着说道:“阿弥佗佛,道之恕小僧妄言!” 张野看着行苦叹了口气回道:“无妨,小师傅尽管言尽,无须放在心中。若有疑问,道之若知,当言无不尽!” 行苦抬了抬头,没有瞧着本想见的天空,看见的却是帐顶,于是叹了口气,对张野说道:“小僧那日下山之时,师傅曾对小僧说,此次下山若是寻不着,只当红尘一次历练,若是落入红尘,便是因果注定,叫小僧不必回寺。”停了停接着说道:“佛语常说,虽身在红尘,却不昧因果。想来易说难做。” 张野见行苦如此,不知怎么安慰,身旁久久不曾言语的杨念突然开口说道:“师傅不必如此,我等皆在红尘中,几人能不落因果,看不透则昧,看透者寥寥几人却是圣人,师傅随心而心即可!” 张野见杨念许久不曾言语,只道是莽汉一位,却不曾想道一出言便是舌灿莲花。便接着杨念之言劝道:“小师傅,杨念所言甚是,心在何方,道场便在何方!小师傅须知破迷开悟,转凡成佛。不入红尘,怎离红尘!须得舍生死,方才入涅磐。” 行苦目光迷茫,喃喃念着,用仅有自己方才听清的声音说着:“大乘菩萨,发菩提心,以度救众生为己任,积极入世。不舍生死,不入涅磐。可小僧愈加难以静心,亦难守本心。” 张杨二人不知行苦这几日久见厮杀,内心早若旱天惊雷一般,虽说平日见人伤亡,便想着度人往生,度人消痛。却发现对眼前之事无半分之力。虽是武艺在身,却始终秉持佛家之念,心中十分彷徨。也不知行苦年少对男女之事万分懵懂之际,见着上官婉儿宛如菩萨般救苦救难照顾将士,便视其为心中菩萨,情窦初开。虽是人之本性,却因无人教导,内心便愈发迷茫。 杨念自顾自的在旁喝酒,想着家中人应当如何。 张野不知行苦所思为何,却误打误撞的说中了,便闻他说道:“小师傅,道之初行军之时,也曾如小师傅一般,后来便想通,我等将士本应守土安疆,若是每逢战时,便想着与自己厮杀之人死于自己刀下,其妻儿如何,其父母当如何?可是转战几回便明白了,仔细想想若是不与之以命相搏,那我等呢?我等身后大唐百姓呢?须知我等将士身后便是我大唐千千万万子民。” 行苦知张野劝他,却难以一言解惑,只得嗯了一声。 只听张野接着说道:“小师傅若是心有外物,不妨随心而行。” 行苦闻言却回道:“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若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方才体会世间诸多苦痛。怎能随行而动。” 张野却是笑了笑回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小师傅可知,道之所言随心而行,乃本心,非因外物所染之心。尊师所言,若身染红尘,便不必归寺,实非责罚小师傅,若想谁人能身在红尘而不落因果,想必尊师只念小师傅在此间能修的寺中修不得之物。” 行苦愣了愣看着张野,久久不曾言语,却见张野继续说道:“不瞒小师傅,道之只觉小师傅归往少林非明智之举,安禄山等叛众已攻入河南道,道之早想请随我加入宛秀,以小师傅武艺建功立业想必不在话下,况佛门自古亦有僧兵匡扶社稷,保家卫国。还请小师傅多加斟酌!” 行苦听张野言意想让己参军,初是震惊,却发现不无道理,细细想来,也觉比每逢见人逝去,只能默默念经的好。此言似为行苦心中打开了一扇门,虽是为难,但想着回寺问过师傅再做打算! 行苦念着随心而行,虽知此理,却难舍却数十载佛家之念,便是这会想着佛家之戒,这会又想着这世间的痛楚,分外迷茫,难以决断! 知是执念,便走出了军帐,看着将士操练,阵阵怒吼;看着疆北晚冬,山瘦水凝。似雾中行走,远远望去,却是迷蒙一片,辨不出前路何! 一摸头,只觉云鬓渐起,叹了叹气,从身上拿出方才掉落的玉佩,一字龙飞凤舞的斗大‘李’字映入眼帘,四周印着龙凤麒麟,若非皇室中人,想必无权佩戴此佩! ‘行苦,你自幼在寺中不知世间人心险恶,虽自幼告知你,乃是被送至寺中,却将一些事情隐瞒了下来,你且将此佩携于身中,你观此佩想来也知应是李唐皇室所有,但切记万法皆空,不过因果之论。’想着临行师傅之言,想着想着,不觉思归之情渐起,不觉目及寺中。 长安(上) 红尘紫陌,斜阳暮草,长安道。将临长安雪满城,恐逢此地故人认。 几日行军,宛秀军行至长安已薄暮,便在近郊驻扎下来。 张野见这座熟悉的雄城屹立于前,多少年的风雪,多少年的花琼,它不曾有半分的沧桑,依旧是当年的样子,曾经多少次的归来,不曾入城只在近郊墓处,昼夜挣扎。城中太多的往事,太多的回忆,不敢去触碰,怕是碰着了便是一个头破血流。 初到长安,张野便默然不语,杨念也似想着什么,行苦见两人皆有心事,安顿好小韦皋之后,便早早准备入寝。 安详宁静的冬夜,城中喧闹传出,行苦念着归寺即在眼前,辗转难眠。便点着灯,想着打坐片刻。 左见杨念搂着小韦皋,右见张野双目微闭,却是双拳紧攥,两颊似有泪痕。行苦叹其不易,便默默吟着佛偈。 青灯微烁,映在行苦的脸上,一夜便这样过了。 清晨,张野等人早早醒来,见行苦盘坐着。张野为其披衣,刚披上,行苦便惊醒,见是张野,念着一声阿弥佗佛,算是打过招呼。 张野见行苦醒来,便领着几人前去用餐。餐罢,张野前去议事,行苦几人回道帐内,行苦对杨念开口问道:“已到长安,小僧不日便回少林,不知杨念兄做何打算?” 杨念见是行苦问他,便回道:“小师傅无须客气,杨念字月观,小师傅直呼我名便可。”想了想又回道:“杨念也不知此去何方,不过杨念有言于先,小师傅救我手足一众人等,杨念所想便是随小师傅前去少林!” 行苦闻杨念之意应是随其归寺,便立刻回道:“月观不可,前路如何小僧自不得知,月观何不留于军中,建功立业!” 杨念苦笑了一声说道:“小师傅应是不知杨念家事,我杨家万不可助李唐。至于何故,实乃祖训不可违之!”停了下,接着略带疑问的问道:“莫不是小师傅觉得杨念武艺不佳,护不得小师傅?” 行苦却扭头看着小韦皋,回道:“离城那日,遇着小韦皋,便应其寻着他母亲。现今如此,不知寺中哪般模样,这些时日在离城百姓中寻着,也不见其母,道之听小韦皋口音,想来也是长安人士,或许其母已在城中,便想这些时日帮其寻母。” 杨念见行苦提及韦皋,想着这几日与韦皋相处,这孩子着实惹人喜爱,便应道:“此事交予杨念便是,只是杨念大恩未报,望小师傅静待数日,待此事之后,杨念随小师傅前往少林!”说着也不由行苦答不答应,便陪小韦皋玩耍去了。 行苦只得暗自无奈,便起身,欲在军中行走,看看军中之态,却是刚出门便见着张野匆匆而来。便问道:“道之何故行色匆匆?” 张野虽见是行苦,却没停下脚步,边走便说道:“小师傅,道之须得即刻前往宫中。” 说着,张野片刻便从帐中走出,后随哥舒曜策马入城。 一路风华烟尘客,哥舒曜几人很快进了城。 城中虽谈不上狼藉,却也没了长安往日得繁华!茶坊尚新,依旧无人访;酒庄余香四散,路人却形色匆忙!哥舒曜领着众将到了兵部,却见无守门之卫,便领着众将走了进去,入门,却只见一扫地之仆从,仆从见军士前来,便说道:“将军,莫不是哥舒翰将军之子?” 哥舒曜见此人认得自己,也不与他废话,便问道:“大人等人去往何处,何故此地竟无人看守!” 那人回道:“小人也不知,这些时日一直如此,听闻今日大人去往大明宫中,临行前说着唯宛秀未曾到矣。” 哥舒曜只听得大明宫三字,便领着众将又是急忙赶往大明宫中。不久便赶至宫外,却见大门紧闭,左寻右寻,便见一骥红尘而来,似有什么重要公文军情,只见那一骥自右侧门而过,众人便寻着那人之路行了过去,便见黑甲重兵,不是玄甲军又是何军! 哥舒翰使了个眼色,张野意会,便走上前去问道:“这位兄弟,我等宛秀军迟来一步,不知这位兄弟可知我等应往何处去” 那兵士见别军来人,一见乃边疆之兵,不禁面露鄙夷,似瞅着村野之夫。张野见状只得忍气吞声,想着:玄甲军虽早年随太宗陛下征战天下,赫赫战功,曾数千之众力破数十万敌军,名扬九州。但此后却日渐沉湎享受,虽是拱卫京都,却不曾有半分的征战疆场,哪里比的边疆之军。虽是如此,张野也知愈是如此,这等天子之卫气性便越大,不得招惹,便赔笑着从腰间拿出些许银子,在其耳畔轻声说着:这些银子兄弟拿去饮酒。 那兵士见张野此人也算懂些规矩,便说道:“不是兄弟不通融,实乃殿议早已开始,进去是不行,若是有相识之人,你等可在旁等候!” 张野听完,知进宫无望,便只得走了回去,告知哥舒曜。哥舒曜听完不禁怒气上扬,身为哥舒翰之子,何时受过此等气,却知实乃非常之期,只得暗自忍了下来。 正当众人无计可施之时,便见一马车徐徐而来,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车辋划过石板之声寂寥而单调,马蹄嘚嘚敲击青石板,溅起阵阵沙雾。不一会,便行至宫门,守门之士一见此乘,连忙叫众人让开,张野看有人进去便大声嚷嚷起来,喊道:“方才不说殿议已开,为何此人能进,我等千里而来,且我等王命在身,却拒之门外?” 那兵士冷笑回道:“你等岂能与陛下相提并论,凡俗焉能欲麒麟比之?” 哥舒曜一听,便知是某位皇子,想到父亲在家之时,也曾识得多数皇子,便欲上前,却见那乘刚过宫门,许是闻着喧闹,便探头后看,哥舒曜遥遥一望,不禁大喜,喊道:“殿下,殿下,末将哥舒曜来迟,万望恕罪!” 那人一听哥舒曜之名,没有过多的犹豫便走了下来,哥舒曜一见果真是当朝太子李亨,当即抱拳、单膝跪地,众将见哥舒曜如此,纷纷单膝而跪,只见哥舒曜说道:“末将来迟,请殿下责罚!” 李亨一见哥舒曜便笑道:“我道是谁敢在大明宫门喧哗,原是你子明,许久不见,子明健壮许多!” 哥舒曜嘿嘿一笑,回道:“殿下依是如此风采,不知陛下为何召回我等?” 李亨扬了扬衣袂,将哥舒曜拉到一旁暗暗说道:“非陛下召你等进京,乃吾召你等入京!” 哥舒曜愣了愣,不知太子何故冒天下之大不韪暗自召兵入京,不觉冷汗直流,暗觉不妙。 李亨见哥舒曜愣了愣,知其念想,便开口宽慰道:“如今长安已无余卒,为防万一故调边士前来,前几日吾已与父皇上禀!” 哥舒曜擦了擦冷汗,长舒一口气,安下心来。 便说道:“陛下,那我等该如何自处!” 李亨便回道:“你等先随我进宫,且在殿外等候,想必殿外应有一干人等也同你等一般在此等候,待议后,你等随我入府,且有要事商议!” 哥舒曜不解的问道:“殿下何故叫我等入府,晚些末将曾想回家看望老父!” 李亨闻言面无表情的回道:“哥舒翰老将军前些时日已被父皇遣往潼关镇守!家不必回了!” 哥舒曜听此言,知是断不能拒绝,只得默不作声,当是答应了下来! 便听得李亨处宫门说着:蠢材,陛下所召之人也敢阻拦! 而后,便见那兵士惶恐的令守卫之士让开,让哥舒曜众将随李亨而入! 不久,便行至宣政殿,李亨令众人在此等候,便走进殿去。 张野左右望去,见军将颇多,想来是长安之中余将皆列于此。 长安(下) 宣政殿中。哥舒曜行至殿门,入殿门便在右侧停了下来,只见朝堂之上一人身着暗黄色长袍,衣袂长扬,绣着龙腾云端,朝下虽是喧闹,那人却似天生拥有着威仪与亲和。 只见李亨走上前去,躬身说道:“父皇,儿臣已办妥!” 说完,玄宗并无任何反应,身旁宦官高力士便说道:“有劳太子”,闻言李亨便行入左面最前。 而后便听高力士说道:“诸位,商议结果如何?” 众臣皆知高力士乃代玄宗所问,却无一人敢出声回禀。 便听闻上堂之处传来几声咳嗽,高力士看着众臣,眼神似盯着一人,只见那人侧身走出,拱了拱手躬身说道:“陛下,玄礼谏。”高力士见玄宗瞄了一言,便说道:“讲!” 只听陈玄礼接着说道:“陛下,玄礼以为安、史二贼兵将甚多,潼关雄雄,我军应固守此地,令各地节度使援兵而围,二贼离本部甚远,若久攻不下,必自退兵。而后,再徐徐图之!” 语音刚落,便见李亨身后走出一人,眼神甚是蔑视的看着陈玄礼说道:“陛下,切不可听此言,国忠倒似觉众将倒是怕死,议出此等荒谬之策。陛下,自哥舒翰前去,携陇右本部将士及天子亲军,带高封招募之兵,国忠粗略算得概有二十万之众,据我军得报,二贼不过区区十万乌合之众。国忠请陛下下旨令哥舒翰主动出击,大败安贼!” 却听陈玄礼回道:“相公所言二十万之众?”冷笑一声继续说道:“陛下,陇右本部不过数万金戈。高封二人募兵不过些许时日,其战斗力想必不战即知,至于亲卫想必不用玄礼多言!而二贼所率皆是边疆之士,还请陛下下旨固守潼关!” 却听杨国忠说道:“陛下,贼子远道而来,正是兵困马乏之际,兵法有云:以逸待劳可击之,陛下莫听旁言。” 陈玄礼闻言,不禁冷笑说道:“呵,玄礼不知相公还深谙兵法!我道相公只知袂带之系。相公可知二贼兵刃之处,各地皆望风而降,不知二贼谈何劳之。” 杨国忠虽不谙兵法,却也是人精,听他言及自己靠其妹关系乃为相,不禁怒从心中起,讥讽道:“此等太平年间,你等将士空领俸禄,却出此等贼寇,不知是何故?” 言毕,也觉失言,不过想着圣眷在身,便没有了顾虑,却听玄宗突然开口道:“够了!” 陈玄礼忽然嘴角隐晦的上扬下,却刹那便沉了下去,对玄宗说道:“皆由陛下圣裁!” 玄宗看了看殿下众臣,正欲开口,只听殿外传来急报,一个眼色,高力士便令人呈上,不久后便见玄宗将奏报甩了下去,疾言厉色的说道:“你等看看,看看!我等在此心急火燎商议此事,哥舒翰所为之事!” 却是无人敢拾,便听玄宗说道:“罢了,罢了,明日在议!” 说完便起身离开。 众臣见玄宗走远,各自离了朝。哥舒曜见李亨走出,便急忙赶了上去,出了殿,叫上张野,便随着李亨离开了。 夜畔,张野与众将归营。 陈玄礼府。 正值晚宴,陈玄礼端碗饮羹,突觉羹中含沙,指着仆从说道:“去,将膳堂主厨之人叫来!” 只是片刻,便见仆从领人急忙而来,见陈玄礼饶有兴致的问道:“今日羹中为何有杀?” 便听那主厨之人漫不经心的回道:“大人,今日之羹乃鱼翅羹,非常时所用之勾翅,今夜所用是脊翅,故而羹中略有沙土。” 陈玄礼哦了一声回道:“下去吧”。便见那人微微躬身,一言不发的走了下去。 虽是短短插曲打断饮食,若是一般军中之人应是心气不平,可陈玄礼却似无事发生一般继续面无表情的吃着,不久,吃完之后,与家人打声招呼,便独自走回书房,只听吱的一声,将书房的门关上,深望房内,不禁露出一丝微笑,说道:“早知你在此,却又是黑灯瞎火!” 那人闻声是陈玄礼进入,那人便掌着灯,微微灯光照在那人脸颊,却是饭时主厨,只见那人回道:“将军,虽外有战乱,长安人心惶惶,但切不可大意,误了大计!” 陈玄礼直接说道:“李士今日何故多一杀?不知?” 那李士却说道:“将军莫多问,咱这须回禀”,顿了顿说道:“贵妃”二字。 陈玄礼一听惊了一惊说道:“那陛下?” 李士却漫不经心的回道:“此事,我家郎君自处,将军不必牵挂,只需各司其职便可!” 说完,突然便见陈玄礼一掌煽在李士脸上,大声喊道:放肆!今日便教你终生难忘,说着便又下着狠手,只听李士喊道:将军今日之‘恩’,李士来日再报。陈玄礼便打得更凶,李士欲反抗却不是其对手,只得慌忙爬出门去,出门便见仆人皆低着头窃窃私语,李士看看了众人,行李也不收拾,便欲走出陈家。 却见守门之人,拦路其间,此刻,陈玄礼走出,见此景,守门之人说道:“大人,李士无礼,不能就此放去!” 陈玄礼摆了摆手说道:“罢了,李士终究未入仆,给次教训便可。” 守门之人闻言,只得恨恨将门打开,将李士放走,便回头对他人说道:“李士此人屡次惹怒大人,却如此放过!” 被问之人回道:“可不,大人待我等良善,若是他人早已教训得贴服。叫他日后去哪里寻得如此好的主人家!” 便见陈玄礼在此归入书房,却是一笑! 李士行在路前,虽是脸有伤痕,也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却是扯着伤口,哎哟一声,便捂住脸颊。 李亨府邸。 便见李亨拉着哥舒曜道着家长里短,哥舒曜终是忍不住,便问道:“殿下,若是常日这些许家常琐事,尽可言。却是如今,外有贼内无安,若是殿下有事,尽可说得,若无事,时日不早哥舒曜须住往军中,免叫陛下生疑!” 李亨呵呵一笑:“子明,这仍未学得令尊沉稳性子,不过听闻子明爱兵如子,想来也与令尊一般。” 哥舒曜抱拳回道:“恕哥舒曜无礼,殿下若无他事,哥舒曜便去离之。” 只见李亨忽的收住笑容说道:“子明,我等相识也近数十年了吧!” 哥舒曜愣了愣回道:“嗯,殿下何故此问?” 李亨却又是一变脸,似喊冤不白的模样说道:“唯今日之天下,子明以为谁人之过?” 哥舒曜一惊万万想不到平日战战兢兢、温文尔雅、不喜言语,在玄宗之下艰难度日的李亨来此一问,脑中却浮现玄宗之影。便试探性的问道:“殿下何故此一问” 李亨叹了声,揉着头回道:“子明尽可言之,旁无外人” 哥舒曜不知李亨为何此问,只得默不作答,却感李亨细细得看着他,便只得说道:“殿下恕哥舒曜无礼,哥舒曜想来应是安禄山、史思明二人之过,此二人深受皇恩,不知反哺,犯下此等天地不容之过......” 话却没说完便被李亨打断,只见李亨说道:“子明毋须言此,若你不便说,我便代你说。”看着哥舒曜无言之意,便继续说道:“今日之乱无外乎藩镇,此过应于杨国忠代之,若说杨国忠无此权力,毋由我言尽,是否?” 哥舒曜闻此天大不敬之言,久久不能言语,似狂风暴雨中之一叶扁舟,是惊涛骇浪。便听李亨继续说道:“子明,你我旧交,我且予你交心,这些许年父皇见杨国忠抨击于我,却是无意照拂。旁人太子与我之太子,你觉我这些许年易否?” 哥舒曜连忙说道:“殿下切莫如此,陛下许是磨练殿下!莫伤父子之情!” 李亨摇摇头,却言及他事:“若说我朝忠义,莫过于令尊,却也是身患重病,仍行令出征。” 哥舒曜闻言,不禁瞪大双目,站了起来连忙问道:“家父何病,我怎不知?” 李亨却又叹了口气回道:“哎,子明稍安勿躁,听我言之,当日边令诚上奏,父皇处斩高、封二人,杨国忠却进言须令尊出征方能平定自乱,那时哥舒翰老将军便患风疾。我虽极力劝阻,也依旧敌不过杨国忠等人,令尊只得被逼出征。” 停了停又说道:“今日朝殿之争你已看到,杨国忠却极力进言出战。我实为哥舒翰老将军担忧!” 说完便见哥舒曜目露杀机,咬牙切齿,却极力忍耐,便继续说道:“子明远在疆北想来不知,那日殿议之时,令尊苦苦哀求,条条言及自己不可去之之情,却被杨国忠等人以歪理邪说回击,终是不得不应下,听闻归府之后,病愈加深,杨国忠等人却还死揪不放,上言不可带陇右本部兵马,若不是我等苦苦进谏,老将军恐本部之兵亦无法随行!” 说完睨着哥舒曜,哥舒曜起身怒呼杨国忠之名,抱拳便说道:“殿下若无事,哥舒曜便自离去!” 李亨见目的达到,却依旧似深闺怨妇一般说道:“望子明以社稷为重,今长安之卫仅千余人,勿与杨国忠为难,到时我等难做!” 哥舒曜看了眼李亨,从鼻孔中嗯了一声,便欲离开,李亨便急忙说道:“子明,今日我告知,只望子明,明大义。若他日平定战乱,定罚罪于杨国忠。” 便见哥舒曜头也不回的走到行马处,一个上马,扬鞭策马而去。 只见李亨轻哼一声说道:“进来吧!” 一人慌忙走进,捂着脸一脸媚笑拍马道:“郎君运筹帷幄、料事如神,陈玄礼之事已妥。” 李亨轻轻一笑说道:“自此你便落得清闲,怎将脸捂住!” 李士将手放下,李亨见到假意问道:“何故受伤?” 李士诧异问道:“莫不是郎君知会之意?” 李亨此刻心情极佳,笑了笑,摆了摆手说道:“哪里,哪里这些时日之乱,宫中之人哪里会暗查我等,我并无暗意告之陈玄礼!” 李士一惊,暗道不好,吃亏了,委屈得说道:“咱以为是郎君之意,故被伤之时,还刻意迎合。没成想,哎!郎君,不看僧面看佛面,陈龙武此次辱我,无关紧要,就怕日后......” 李亨笑了笑说道:“应是你平日在人府邸之中,横行霸道惯了,临走之时,人家出口气,且以你手艺,在他家大厨这许久,想来玄礼之甚矣!” 李士知晓李亨性子,平日虽是牲畜无害,整日挂着笑容,实则心思缜密,见李亨对陈玄礼并无隔阂,只得知趣的默然不语,站于李亨身后。 却见李亨,双手置后,望着宫内,喃喃念着:“父皇啊,父皇,此次无怪儿臣!” 归离(上) 待飞絮,轻流逝,覆满年华。 一月雪,六月下,梦醒刹那。 许久不回的长安,魂牵梦绕的长安。虽是期待,抵达却是心绪万千。 张野回时便以近薄暮,稍待几刻,哥舒曜便已回到军中。 张野见他怒气似难以按捺,便问何事,哥舒曜虽是满腔怒火,却也是久经沙场之人,强按住心中之气,对张野说道:“已到长安,今夜便可休憩一刻。” 张野愣了愣,心道常日哥舒曜虽对自己很好,但治军严明,从未轻易饮酒。此刻却是。想着哥舒曜应是从李亨之处归来,想来也是说了什么。叹了口气,喃喃念道,长安却依旧是非地。 不久,军中欢饮便启始。 张野拉来行苦,行苦连忙摆手说道:“佛门中人,不饮酒!” 张野觉无趣见杨念陪着韦皋,正是兴致所为,便拉着杨念饮起来。行苦见他两人关系似没了平日的隔阂,心中也是放心了许多。 正当对饮之时,却见婉儿走了过来,大声对张野喊着:“又独自饮酒,却又不曾想起我来。” 说着便抢过张野手中之酒,张野见是婉儿,知晓总是斗不过她,便走去又拿了一壶。席地而坐,独自喝了起来。 婉儿不知是否来时已饮酒,脸微红,见张野走远,便赶了上去。行苦见两人皆略带醉意,与杨念言语了几声,便匆匆赶了过去。 却是你在前,我在后,后却还有一人,三人追追赶赶,不觉已然行远,便行到泾河之畔。 婉儿实是无力,便喊道“野小子,你就不能等等我么!今日是清明么,这么心急火燎。” 却听张野回道:“疯丫头,你就不能让我安静会么!” 婉儿一听,便咬着银牙,提起力气继续追赶,见她说道:“你不让我追,我偏要追!” 张野无奈,便停住,说道:“也罢,今日便是你赢了,日后莫要如此!” 说完便提着酒壶,向婉儿之处走来。 婉儿见他走来讥讽道:“怎么不跑啦!就知道你逃不过我的手掌心,嘻嘻!”说完便呃的打了一个酒嗝,连忙将嘴捂住。 恰好行苦走来,见两人一起,便走上前去三人席地而坐。 月入脸颊。婉儿面容微红,娇艳欲滴。行苦透着月色不由看痴了,却听张野大笑三声说道:“婉儿,这些许年我一直将你视为小妹,可你这等性子须得改改了,若日后还这等任性胡为,将来可很难出嫁!别到时成为老姑娘咯!” 行苦见婉儿不知为何低着头,而张野看着婉儿言时分明面笑心未笑着,知情况不对,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静观其变。 张野见着婉儿低头不语,便接着说道:“以近莺莺之墓,你二人先回,且让独自待会,陪着莺莺。” 行苦闻言便欲与婉儿离去,见婉儿却是猛地抬头,似鼓起勇气。张野、行苦见婉儿泪眼朦胧,顿时不知所措。 却听婉儿说道:“张道之,这些许年我知道你不曾忘了她,可是你便不活了么!” 张野见婉儿应是提及两人之事,回到:“我与莺莺之事,无需旁人之言”。 却见婉儿哭笑道:“呵呵!旁人!张道之!我今日问你,我上官婉儿在你心中就是旁人!是么!” 张野看着婉儿着实说不出:是。便沉默了下来。 婉儿所幸闭上双眼,本是在眼中挣扎的泪水,便顺着脸颊划过,留下两条泪痕。仰着头说轻轻念道:“那年婉儿十七,你二三。你外出巡视,你见我与父亲二人被几个藩兵追赶嬉戏,虽是一人,却独自将那些人赶走,你身受重伤,我与父亲寻着你宛秀军后,你知你昏迷之时每日每夜口中所说为何么!” 停了停说道:“我知晓你定知是她,那时每日便听你喃喃念着:对不起,莺莺!那时,我好奇。可当你醒来却整日顽闹,我便知你心中藏着多少痛!” 却听张野回道:“不,谁告诉你我张野心中有伤!” 婉儿抬起头,泪眼朦胧,却是死死的盯着张野说道:“你不必否认,你真以为每逢冬日,你归长安,整日,醉倒墓前,醒来之时,身披之物,是你的莺莺之魂为你所披么!” 张野大吃一惊,便问道:“你是如何得知!难道?” 婉儿却笑了笑,似哀怨似自嘲似倾诉的回道:“我是如何知道?你难道不知么!张道之!” 张野惊道:“来此千里之遥,数载去往,我怎未曾发现你!” 婉儿似听闻什么好笑的戏语,不禁放声大笑,却是那么悲凉。 紧盯着张野说道:“张道之,你少睁眼诉瞎话,你未曾发现我?用我告诉你么!一路你总是痴痴颠颠,何曾能发现!” 张野不语,抬着头,想着每逢大雪之日,便自疆北去往长安,却从未发现身后之人,想来婉儿也不想令他知所跟之事,想来一柔弱女子不知吃了多少苦!想来这一路若是出了半分差池,自己定会后悔终生! 婉儿用仅自己方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念道:“道之,你知否,婉儿最开心的便是那日:婉儿见你醉了过去,方才去为你披衣,为你搓手取暖,谁知你却酒酣微醒,朦朦胧胧之际握着我的手,轻声唤着我婉儿,告诉我不能对不起柳莺莺!” 婉儿似下定决心,趁酒醉之际似将心思全盘诉与张野,眼中便不见他人,只见婉儿一口酒下肚,站起身来,摇摇坠坠,只听啪的一声,见婉儿猛地一用力将酒壶摔倒在地地,说道:“张道之,你以为婉儿对旁人也是如此任性!你以为婉儿对旁人也如此善变么!你以为婉儿也曾寻旁人借姓氏么!” 张野不想让婉儿继续说下去,便出言阻道:“婉儿,够了!” 婉儿却回道:“不,不够,你不让我说我偏说,你莫以为我不知晓,你一直在欺骗自己。你以为你能骗过自己,能骗过我么!你以为你自己不知我对你的心意么!你以为你对柳莺莺之事,现在还是爱么!” 说着便轻抚额头,步伐却又摇摆不定,整个人似摇摇欲坠。行苦连忙扶着婉儿,婉儿却将行苦甩开说道:“别管我!” 张野回道:“你醉了!” 婉儿却回道:“我没醉,我清醒的很。张道之,你个懦夫,你与柳莺莺之情不过半载许,你扪心自问,你难道不知!如今,你只不过愧对于她,更愧对你母亲。我曾与你言,借你之姓冠于我姓,你以为是戏言么!旁人或许以为婉儿疯闹,你却不可能不知!” 张野却是默不作声,暗暗的想着她所言,虽是有抵触,深处却清楚的知道婉儿之言并无半分错。 便见婉儿咽咽念道:“张道之,你娶我好么?” 张野一愣问道:“方才你说什么?” 婉儿趁着酒意,将方才之言大声了些许,虽还是不大,但在万籁寂静的夜空中,数米之内的几人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便听婉儿咽咽说道:“我说~张道之,你娶我,娶我!好么。” 说完便欲倒下身来,行苦未经思索便连忙将其扶起! 便见张野形若槁骸,心如死灰,方寸淆乱,灵台崩摧。叹了叹,对行苦说道:“张野欲此静!麻烦小师傅将婉儿扶回吧!” 行苦一闻言,忙见臂中搂着婉儿,正欲脱臂,转念却放弃适才之念,便对张野说道:“道之,小僧如何将婉儿带回?” 张野回道:“背回便可!” 行苦想着男女之别,说道:“这!”正欲拒绝,便闻张野说道:“莫拘小节!” 行苦想了想,便应了下来。 张野见行苦带着婉儿行离,便缓缓起身,向前走去,离泾河越来越近,却是月色凄凄愁不眠,明月清清醉未醒! 归离(下) 婉儿着实是醉了过去,不知嘴中喃喃念着什么,一路却是没有停歇,行苦搀着婉儿,第一次碰着女子,第一次搀着自己动心之人,想着方才之事,心中也是阵阵绞痛,却也不明所以,只当自己犯了戒,便竭力压制住这种感觉,情之往矣,却非人力所能压服。愈是这般,愈心痛,最后却落得个空落落的失魂落魄! 终是搀到营中,婉儿父亲见和尚扶着婉儿,婉儿却是醉昏昏,没有问行苦为何这般,想来也是知道婉儿与张野之事,便谢过行苦,与他一同将婉儿扶回帐内,便招呼行苦请他照看一会,自己且去拿些醒酒药。 行苦看着婉儿,婉儿闭着双眼,想要上前几步,却终是迈不开步子,却听婉儿虽是沉醉,嘴中却始终念着张野的名字,行苦不禁开口说道:“婉儿,这是何苦呢,他不爱你,便会有旁人爱你的!” 却听婉儿喃喃回道:“婉、婉儿,不、不要,旁人爱!就、就、就要。” 话却是没说完,便死死的昏睡了过去,行苦看着婉儿的模样,面色桃花,霞飞双颊,忍不住探出手,却是刚伸手,便闻外传来脚步声,赶忙收回。见婉儿父亲回来,便说声告辞,急忙走了出去,却令婉儿之父摸不着头脑。 出了帐行苦却是情知已被山遮断,心中担心张野,又独自外出寻着张野去了! 张野却是见两人渐行渐远,起身寻着莺莺之处去了,因是莺莺之墓本当离白鹿坡不远,走着走着,便也走到。 张野见莺莺之墓,便伸出手来,摸着墓碑,缓缓抚着爱妻柳莺莺之墓几字,最终坐在墓旁,喝着仅有着的那点酒。轻轻念着,莺莺,我来了! 似有共鸣,风过飒飒的一阵,张野抬起头,望了望,便低头依偎在碑上,饮着,说着:“莺莺,你听到了么,方才那丫头之言。方才之言所说我每逢来,她也至此,你为何不告诉我呢!” 却是停了停,不知在想什么,默然许久轻轻温柔说道:“莺莺,许久未成见你起舞,今夜便为我舞上一曲,好么!” 说着两行青泪便划下了脸颊,便喃喃念着:“莺莺,你爱的懦夫,若是当年带你私奔,想必此刻我们何来殊途,你知道么,这些年道之害怕,害怕将你忘记,忘记昔日的我们,可记忆成一片一片,道之拼命去捞,终是留不住,留不住哪些岁月的点滴,我知已不能拥有,道之唯一能做的便是毋须忘记,可是,可是!”说着便慢慢啜泣起来。 “莺莺,在那等待我好么!我会寻着你的!” 说着便欲撞在碑前,正逢行苦赶来,见此情景,虽不知发生何事,行苦赶忙将其拦下! 便见行苦问道:“道之,你这是何故?” 却听张野喃喃念道:这仇已然是无根之水,这念头便已没了,这些年,记忆便愈发模糊,我不愿,不愿忘记,更不愿去接受其他女子,唯有去陪莺莺心中方的释怀! 行苦听完,却是摇了摇头,对张野说道:“道之,已过这些许多年,即使放不下何须寻死!岂不知令堂之死,不也是为你么,若你今日逝去,岂不是对不起令堂一番苦心!” 张野却依旧低着头,说道:“这世间已无留恋,又哪管身后之事!” 行苦知张野一心寻死,只得另辟蹊径劝道:“道之,非也,你之心结非李林甫之家,若是李家,你杀其子早已报柳莺莺之恨,你当真不知时隔十二载,你却为何牵挂于心么?” 张野却是不做声,却听行苦双手合上继续劝道:“小僧今日也便为你破戒一次,小僧看来,道之你之悲痛实乃家中因你之牵连,小僧觉婉儿之言却是无错,你与莺莺之事,已隔这些许年,想来也是淡了,虽道之你强留于心中,却是抵不过岁月的涴染。” 顿了顿又接着劝道:“正如当日道之劝小僧之言,当以大唐天下为重,道之文韬武略,此刻却是战时,何不留此躯守黎民众生之乐。” 却听张野大笑道:“守土安疆!哈哈哈哈,行苦,你怎知我嘴上虽说守土安疆,却是哪刻不是想着诛杀李林甫,至于守土安疆不过麻痹自己而已。” 行苦知是劝不过,便只得昧着心说道:“道之,婉儿对你情深意笃,至少你还有她。何不?” 张野笑了,模子却是悲凉,回道:“婉儿,你说婉儿,我怎会不知她的心思,可是我却不能,我却不敢,我却是害怕!我怕日后因我之事,她会变成另一莺莺,她还有大好时光,我不能耽误她。” 行苦却说:行苦看得出,若你不娶,方是耽误了她终身!” 张野却回道:“我若娶她,那我的莺莺又怎样!” 行苦便回道:“若她是真爱你,便不会希望你如此这般的活着!若你还有不曾放下之恨,想必只有当今陛下一人!” 张野不想自己深藏在心中之恨被行苦一言道出,虽是不想承认,却终是开不了口,行苦借机说道:“小僧今日已为道之破戒妄言,今日便索性言尽,道之此恨想必由来已久,却是终是不得报,道之可曾想过,若是予你杀了陛下又当如何,你之兄长虽是贬谪,却仍是在朝。且有一言,小僧早有、早有,嗯!早有所想,小僧闻当年之事,其缘由皆为道之所起,想必道之也知,不过却是身在此山,迷雾遮眼而已!” 张野闻言,欲反驳却是说不出口,行苦之言,句句似箭,穿透心扉!便默不作声,不过想着刺杀李隆基之时,却目露希冀,想了想却是黯淡下来。 却是不想提及此事,便回道:“小师傅之言,张野并非不知,不过从他人之口说出,张野心中便是好受了些,小师傅可知为何当日张野将我两人之事告之?” 行苦当然不知,试探性的问道:“可是当日为劝小僧?” 张野回道:“此是一分,还有第二分,便是张野之事,虽有哥舒曜兄长知晓,却无倾诉之人,小师傅救过张野几次,便说出劝你!” 行苦知张野此刻虽不寻死了,心中之事,却非三言两语能解决。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得陪在身旁,却不知张野本一心求死,方才之言行苦误打误撞,先言婉儿之情,触动张野那颗脆弱之心,而后,说张野之过,最后言李隆基之过,张野似抓住一根救命之草,便有了生下去的希望! 行苦见张野没有了方才心如死灰的模样,便放心了许多,却不知张野此时心中所想所念,以为救得一人,不枉一番妄言。 便见张野拉了拉行苦,抚着碑文柔情的说道:“莺莺,今夜来客,不若你与我两人做个见证,我欲于此地结金兰之谊。” 说着便望向行苦,行苦听闻张野有意义结金兰,想着佛门并无结拜之戒,便答应了下来,说着便学着张野双膝落地,双掌抱拳,俯身而下。 便听张野说道:“你我相投,我长你年许,却毋须长幼相称,日后我称你行苦即可,你看可好?” 行苦点了点头说道:“道之,我不解何故寻我结义!” 张野回道:“一来你与我有救命之恩,今夜你又与我有再造之恩,你虽平素有些迂腐,却也甚对我气性,故张野早有此念!” 行苦哦了一下,以为张野所说再造之恩是今夜救命之恩,却不知替张野打开一扇心门,便开口言着夜色已深,不若早些回营。 张野却是摇了摇头,并无此意,说道:“天寒地冻,行苦先回吧!” 行苦哪肯答应,便回道:“刚结义,此刻却是不能抛下你,虽无生死之言,但行苦自幼无父无母,既已结义,当视张野为兄!” 张野闻言也是心中一暖,便只可无可奈何的说道:“此冰天雪地,夜时你并未进食,不若饮口酒!” 行苦却是连忙摆手,说道:“今夜已犯妄言,我可不想再破一戒!” 张野似是被行苦逗笑,回了一句:“既已破戒,一为破,五亦为破,不若全破!哈哈哈。” 行苦见张野此刻也可嬉闹,便终将心中重石放了下来。 行苦却说道:“道之,明日我即归去,实有一事放心不下!” 张野看了看行苦说道:“行苦安心即可,我日后须做大事,自不会寻死!” 行苦微微一笑说道:“我并无此意,不过担心小韦皋之事。” 张野哈哈一笑,说着你这臭和尚戏弄与我,看本军爷怎地欺负你! 行苦假意害怕配合张野,见张野并无顽闹之意,却听张野说道:“行苦,你至此一去不知何日我等方能重逢!不若你参于宛秀,我等一起,岂不快哉!” 行苦罢了罢手回道:“道之,你与我之言,所说往昔皆有佛门子弟守土安疆,我已想通,此归寺中,便求得师父让我下山,想来师父应是会答应的。” 张野点了点头,便回道:“行苦自可安心,韦皋之事包在张野之身,不过杨念此人!前日听你之言,须是让他帮韦皋寻亲?可是不曾放心于他?” 行苦说道:“并非如此,我今夜来时已与他说得,他一人在此偌大长安城想必是寻不着,不若你等。故求你帮之!不过我终觉杨念非歹人,不若将他留于宛秀?” 张野想了不久便答应下来,这几日观杨念此人,也非为非作歹之人,想必有不得已的苦衷,但却不是自己所能处理之事,便只能回道:“非是张野不愿,若杨念入我军中,若那日之事泄出,便再无他立足之地。且当日众多将士未归,将军心中早已有数,若此时,尚住些时日无妨,哎,既你我金兰,我便先劝服当日众同袍莫将此事泄出,而后在与将军言之,若是同袍应之,便无大碍,若不语之,张野便也无能为力!” 行苦知此事也只能如此,倒也释怀,想来杨念此番也只能听天由命罢了,便开口说道:“若是他们应之,道之你且莫戏谑杨念。” 张野也是一番假意奸笑问道:“莫非我在你心中就是此等下作之人!” 行苦知其又开始了,便回道:“阿弥陀佛,小僧方才言甚?” 张野戏谑道:“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和尚可是以我为镜乎!” 说完两人便笑了起来,雪夜似也无方才之寒! 便闻行苦问道:“道之与婉儿之事,小僧本不该多问,但既是金兰,小僧多言,道之与婉儿应是情投意合,且道之之事过去十二载,应以眼前人为重,切莫韶华颜去,空悲切!” 张野闻言亦是哀叹一声,仿佛即是回行苦之问,也是言与自己听的回道:“兴许张野一叶障目,不如旁着清醒。便待张野一些时日,应是能思虑清楚!” 行苦也不言语,想着明日即将启程,日后若是不得下山,此生便再无相见之期,想着这些时日与张野之情,想着婉儿,便是心中一阵失落,便只得安慰自己望张野能照顾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