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仗剑》 第一章 东南形胜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词中的钱塘又名杭州。 北宋咸平五年,大词人柳永进京考试途经杭州,见此地风光秀丽,富饶丰奢,遂滞留于此,终日沉醉听歌。 而后又作了这首《望海潮》,写尽了江南的繁华形胜。 此词一处,便广为传诵。如烟的柳树,如画的桥梁,还有划船在西湖上采菱清唱的江南少女,引无数风流人物心生向往。 后来这首诗传到金国,大金国主完颜亮颇有几分才气,他看了这首词,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之胜景,遂起投鞭渡江之心,并作诗明志: 万里车书尽混同, 江南岂有别疆封? 提兵百万西湖上, 立马吴山第一峰。 隔年便合兵百万南下。 此事见于北宋儒士罗大经的《鹤林玉露》内,罗大经将金朝攻伐北宋归咎于这首词,虽有夸大之嫌,但北宋杭州之繁盛也由此可见一斑。 其实自隋朝杨素凿通江南运河以来,杭州作为从江苏至杭州绵延数百里的运河点起点,繁华已可预见。 到了南宋建炎三年,杭州升为临安府,并作为陪都,城垣因此大事扩展,外城南跨吴山,北截武林门,右连西湖,左靠钱塘江,并设城门一十三座,城外引入钱塘江水开凿出宽达百米的护城河,气势端的宏伟无比。 随着南宋朝廷南迁的还有北方的大量人口。至咸淳年间,杭州的居民已增至一百余万,实为当时世上最繁华的城市。 后忽必烈即汗位,于崖山一战灭南宋,并在此之前定都燕京,称大都,杭州失去了往昔之鼎盛,但依旧十分繁华,与大都一南一北,成为大元帝国最重要的两个城池。 元顺帝至正一十年,秋 杭州城内,行人熙熙攘攘,街道两旁摊贩云集,远处青楼内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王孙贵族斜倚在露天望台的金丝软榻上,眯着醉醺醺的眼睛把酒临风,放浪形骸。 如果不是城外还聚集着数以万计无家可归的流民,当为一副盛世繁华的景象。 这些流民来自中原大地的各个角落。 近年来大元帝国天灾人祸不断,中原各地大大小小的农民起义多达百起,加之黄河决堤,流离失所的流民多达百万。 杭州城作为南方最繁华的城池,自然有很多流民前来避难,只是这些流民逃到城内没有营生手段,除了乞讨,便是偷窃,因此在一个月前,官府便不再允许难民进城。 “小兔崽子,又来偷吃东西,看我今天不打断你的狗腿!”知味楼内响起一声咆哮,一个邋遢少年怀里塞着一个油布袋连滚带爬的从里面跑出来,随后一个掌柜打扮的中年男子也追了出来。 这中年男子正是知味楼的钱掌柜,他身材矮胖,肚子肥圆,没跑出几步就已经气喘吁吁,如何追得上那少年。 “砸死你这兔崽子。”钱掌柜见那少年越跑越远,自己已是追不上,便将手上的木棍奋力扔过去,木棍正中邋遢少年头顶,那少年吃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但很快就恢复平衡一溜烟跑远了,只留下一声臭骂远远传来:“姓钱的,我操你祖宗!” 邋遢少年一口气跑了两条街,跑进了城北的一条小巷。 “怎么样,收获如何?”小巷里早有两人在等候,那两人年龄与邋遢少年相差无几,十五六岁上下,一个名为赵四,一个名为章猴儿,至于这个偷东西的邋遢少年,姓陆名潜。 三人都是半年前逃到杭州城的难民,无意中碰到了一起,便结成意气相投的兄弟。 那时候进杭州城还不算困难,但三人没有谋生手段,这半年时间都靠东家讨点东西,西家偷点东西填饱肚子。 半年时间过去,街上的摊贩大多都认得这三个泼皮,三人的一日三餐已经越发困难了。 赵四接过陆潜手里的油布袋打开一看,欢天喜地道:“老大,这次好东西可真不少啊,还有支鸡腿。” 陆潜夺过那支鸡腿道:“这支鸡腿来之不易,今天还是由本帮主自己享用了。” 陆潜在一个月前曾偷偷溜进杭州剑术名家燕南的院子里偷看燕南使了一回剑,平日里便以燕南的传人到处吹嘘,并自称“天剑帮”帮主,赵四和章猴儿两人以陆潜马首是瞻,则自称为左右护法。只是天剑帮上下除了这三个“位高权重”的核心人物就没有其它成员了。 三人来到一处废弃庄园内。这个废弃庄园本是杭州富商李文杰的庄园,颇具规模,只因两年前李文杰被查出勾结台州义军首领方国珍而被抄家问斩,这个庄园就此废弃下来。 元人统治残暴,对勾结义军的更是残酷,这个庄园也因此无人敢收购,也只有陆潜这三个朝不保夕的小混混敢拿这里当栖身之所。 陆潜将偷来的食物分配了一下,三个人立刻狼吞虎咽地吃下肚,仍意犹未尽将十根手指都吮吸了一遍。 “帮主老大,咱们这天剑帮也应该扩充一下成员了,不能每次连一日三餐都要亲力亲为。”赵四躺在地上摸着肚子道。 他们三人轮流解决一日三餐,明天轮到了赵四,赵四不如陆潜机灵,偷吃不成反挨揍是常有的事,一想到明天的三餐问题,赵四愁得五官都挤在了一块。 陆潜从地上折了一根草茎,剔了剔牙齿,说道:“左护法莫慌,本帮主看你近来越发皮糙肉厚,知道你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只要能填饱肚子,挨几顿揍又算得了什么?” 赵四叹了口气,颓然道:“我倒宁可要帮主老大脚底抹油的逃跑的功夫。” 陆潜拍了拍赵四的肩膀以示安慰,说道:“本帮主英明神武,迟早会带领天剑帮成为天下第一帮会,到时候咱们就请那个什么‘中原第一高手’张三丰做咱们天剑帮的‘伙食长老’,让他帮我们解决一日三餐,不必再劳烦左护法出马了。” 一听到陆潜描绘未来蓝图,赵四也来了兴致,道:“依我看有那个闲钱请张三丰,还不如去百花楼请花芙姑娘来为我们唱首小曲儿,让我们开开耳界也是好的。” 陆潜摇了摇头道:“比起听花芙姑娘唱歌,还不如请翩翩姑娘来跳支舞。” 赵四也摇头道:“帮主老大,其他事我都听你的,但这事儿你还真得听我的,翩翩姑娘跳舞虽然好看,但又怎么比得上花芙姑娘唱曲儿呢?” 陆潜道:“我说请花芙姑娘就请花芙姑娘。” 赵四怒道:“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能自个儿说了算。” 两人越争越起劲,好像天剑帮已经是天下第一大帮,只差两人争个输赢便能决定请名满杭州的花芙姑娘或者柳翩翩姑娘了。 章猴儿在一旁慢悠悠地吮完手指头,插口道:“启禀帮主,本护法有重要的消息要禀告。” 陆潜道:“什么重要的消息比请翩翩姑娘来跳舞更重要?” 章猴儿道:“城东孙二狗那厮,三天前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二两银子,孝敬给黑鱼帮的刀疤脸,现在已经正式进了黑鱼帮,还当了刀疤脸的贴身小弟。这个消息不知道有没有比帮主和左护法做白日梦重要。” “什么!”陆潜从地上弹起来,怪叫道:“你说的就是那个经常跟我们对着干被我们胖揍的那个孙二狗吗?” 章猴儿道:“可不是吗?原来孙二狗那厮势单力孤,是杭州城内仅剩的比我们弱小的混混,接下来我们连他也欺负不了了。” “何止是欺负不了,简直是看到他还得绕道走。” 陆潜怒道:“他妈的,老子堂堂一帮之主,青锋剑燕南的亲传弟子,哪有见了孙二狗那小子绕道走的道理。区区黑鱼帮怕它做什么?那刀疤脸没给本帮主遇到还好,若是遇到了,保管他满地找牙。” 赵四道:“帮主老大,咱们好汉可不能吃了眼前亏,你如果真跟黑鱼帮干上,我们左右两护法今后可要群龙无首了。”赵四虽然不知道“刀疤脸”在黑鱼帮内算什么角色,但黑鱼帮可是杭州城第一帮会,进黑鱼帮是杭州城每个小混混的夙愿,想来总比他们这便宜“天剑帮”要强大的多的。 章猴儿道:“我打听到了,这个刀疤可是个狠角色啊,拳脚功夫非常了得,寻常四五个壮汉都近身不得,而且听说他下手阴狠,成名绝技便是阴狠无比的撩阴腿,帮主老大你可要三思啊。” 陆潜顿觉胯下凉飕飕的,刚才的豪言壮语早已抛到脑后,他紧了紧双腿,脸色发白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形式比人强,真要见了孙二狗那厮,本帮主暂时服软也不是不可以。” 第二天一早,赵四便出去给三人解决早餐,但半天都不见回来。陆潜和章猴儿左等右等,不自觉到了中午,两人已是饥肠辘辘。 章猴儿想起孙二狗的事,忧心忡忡地道:“赵四不会在路上被孙二狗那厮撞见了吧?” 陆潜起身道:“杭州城那么大,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我们今天的午饭多半指望不上赵四了,还是自己出去一趟吧。” 临走前陆潜在门口一偏僻角落摆了两颗石头,这是三人约定的暗号,表明外出离开。 其时正值农历八月,杭州城桂花盛开,清香扑鼻,大户人家的丫鬟在院中采摘桂花酿酒,院落内的台榭上张灯结彩,布置了祭月的香案。 街道上到处是叫卖月饼果品的,月饼大小尺寸齐备,上面大多绘有月宫蜡兔,果品也一应俱全,香水梨,银丝枣,御黄子,红果子,应有尽有。 陆潜道:“再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 每年中秋佳节,杭州城内又是另一番繁华景象,只是这繁华与他们并无多大的干系。 月饼的香味勾得两人的肚子直抗议,奈何身无分文,大饱眼福容易,大饱口福却难了。章猴儿看着街上人来人往,低声道:“帮主老大,你看这中秋佳节就要到了,我们是不是直接想法子弄点这个。”说着,右手食指和拇指搓了搓,意思便是去偷点银子。 平日里城里的混混如果只是偷点东西吃,官府也懒得管,但如果偷的是财物,闹到官府里去,难免要吃一顿苦头,所以如果没有十成把握,陆潜等人根本不敢动手。眼下却转眼就是中秋佳节,街上人来人往,下手便容易的多,两人胆子也壮了不少。 陆潜四处张望了下,目标锁定迎面走来的两人,一个是生得浓眉大眼的壮年男子,另一人则是个光头和尚。 这两人身上背着包裹,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显然是外地人。这些人一般身上带着不少盘缠,兼之又是外地来的,人生地不熟,就算被偷了东西官府也不会花力气追究,是城内混混眼中的待宰肥羊。 “就这两人了。”陆潜对章猴儿使了个眼色,不着痕迹地向那两人靠近。 就在双方擦身而过,陆潜正欲下手时,前面人群忽然一阵骚动。 一阵马蹄声自远处传来,却是一队骑兵奔驰而至。 “闪开!闪开!都给我闪开!” 开路的两骑挥舞着马鞭大声呼喝,马鞍上还各自插着一杆迎风招展的大旗。 “快退后,是飞虎营。”街上行人看见两杆大旗上均绣着栩栩如生的插翅猛虎,纷纷避让至街道的两侧。 飞虎营是杭州城内最精锐的一支骑兵,虽然只有区区两百人,但每一人都是百里挑一的蒙古勇士,寻常不轻易出动,且只受江浙行省平章政事韩嘉讷指挥调遣,享有诸多特权,如果被飞虎营的军马撞伤,只能自认倒霉。 浓眉男子和和尚也快步避到一旁,这倒是让陆潜的打算落空了。 “老东西,耳聋了吗?还不快快让开!” 一名步履蹒跚的老汉走慢了两步,只听“呼”地一声响,当先一骑一马鞭当头挥下,老汉头上便多了一道血痕。老汉吃痛,嘴里哼哼唧唧,想加快步伐,奈何年老力衰,这两步走得急了,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你这老不死的东西!不在家等死,在这里挡路作什么!”左首的元人军官奋力在老汉身上抽了两鞭,竟然不顾他死活,任由马匹踏过去,这一下如果踏实了,老汉必定性命不保。 也亏得老汉在这生死关头手脚并用爬到一旁,路边一行人待他靠近壮着胆子拉了他一把,这才免了杀身之祸。 那名军官哈哈大笑,骂了一声“下贱的东西”便扬长而去。 其时元朝廷把全国各族人划为蒙古、色目、汉人、南人四等。蒙古人地位最高,色目人次之,南人最为低下。其中南人是指长江以南,曾在南宋统治下的汉人,因蒙古人起自北方,又因南宋时期南人的抵抗使得蒙古诸部族损失惨重,所以南人比长江以北的汉人还要低一等。 杭州地处江南,正是蒙古人随意欺凌的对象。 元朝治下的蒙古人就算杀了汉人,只需赔一头牲畜便能了事,而汉人如果反抗,便会被处死,所以不少元人每日以欺凌汉人为乐,汉人却反抗不得。 眼前的这一幕虽然令人愤怒,但比起元人的重重暴行,却又算不了什么,何况眼下欺负汉人的便是以嚣张跋扈著称的飞虎营,众人就算恼怒也只能放在心里,谁敢多言一句? 一队飞虎营军士开路,紧跟着队伍的却是一辆囚车,囚车后面还跟着长长的队伍,少说也有一百来人。 能够让一百多名飞虎营押送的囚犯,显然不是什么易于之辈。 待囚车驶过身前,陆潜看清里面绑缚着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这名男子手脚均被手臂粗细的铁链锁着,虽被关押在囚车里,仍昂首挺胸,脸上毫无沮丧之色,一双眼睛神光湛湛,自有一股威猛的气势。 陆潜眼神无意间与中年男子接触了一下,竟不自觉产生心惊肉跳的感觉。陆潜在坊间曾听闻,武林高手如果将内家气功练至登峰造极的境界,单凭眼神就能摄人心魄,眼下囚车中的中年男子显然就是这一级别的内家高手。 其实中年男子此刻正环目四顾,有这种感觉的不止陆潜一人而已。 待中年男子看到浓眉大汉和和尚两人时,略微一怔,眼中隐现异色,但这异色一闪而逝,谁也没注意到。 章猴儿忽然道:“帮主老大你看,囚车旁边的那人莫非就是飞虎营统领飞天神虎褚正。” 陆潜望去,只见一虎背熊腰的大汉身披铠甲,腰间斜跨一把厚背大刀,他虎目含威,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四周的人群,似要把一切风吹草动都收入眼底。 飞虎营的军士无一不彪悍,但与此人相比,却如绵羊之于猛虎,显得微不足道。单单是看此人虎立羊群的气度,定是飞天神虎褚正无疑了。 “好个飞天神虎。”陆潜心里暗叹,却又瞥见囚车另一侧的一人。 那是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骑马与囚车并行,跟褚正一左一右将囚车夹在当中。 中年书生手拿着一把折扇,这折扇与寻常折扇不同,通体散发着金属的光泽,竟是一把铁扇子。 “帮主老大,还有那个书生,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铁扇子魏先生!” 章猴儿也注意到这个中年书生。 陆潜道:“书生装扮,手持铁扇子,除了韩嘉讷麾下第一谋士——铁扇子魏先生,杭州城内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铁扇子魏先生和飞天神虎褚正两人一文一武,堪称韩嘉讷的左右臂膀,只是这魏先生虽以谋士闻名,却是文武双全,一手风雷扇法出神入化,放眼整个江浙行省,能胜过他的人也屈指可数。 陆潜低声道:“这个囚犯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不但惊动了飞虎营,居然还要魏先生这等人物亲自押解?” 章猴儿道:“不管什么来头,碰到魏先生和飞天神虎,就算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他这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妥,因为魏先生和飞天神虎是为元人卖命,欺压汉人,往难听了说就是为虎作伥,章猴儿这番话,未免失了立场。 果真,章猴儿的话刚出口,身后便传来一声低低的冷哼,同时章猴儿后背猛地一阵剧痛,却是被人用手肘狠狠地撞了一下。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不要命了。”章猴儿转身骂道,只见身后站着的恰好是刚才被当作肥羊的浓眉大汉和和尚两人。 那浓眉大汉此时正冷冷地看着章猴儿,刚才便是他撞了章猴儿。 第二章 狭路相逢 章猴儿怒道:“他奶奶的,刚才是你撞了小爷吗?” 浓眉大汉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章猴儿大怒:“好胆!你不想活了吗?知道杭州城是谁的地盘吗?” 那浓眉大汉正欲答话,身旁的和尚抢先上前一步,笑嘻嘻地道:“这位小兄弟别生气。我朋友方才是不小心的,小兄弟少年英雄,别跟他一般见识。” 这和尚二十来岁的年纪,脸颊狭长,满脸黑子,额头与下巴外凸,中间内凹,端的是其丑无比。 章猴儿心里不由暗暗称奇:“丑的人我也见过不少,这么丑的倒是第一次见到。” 陆潜心想:“刚才正想找你们这两肥羊下手,没想到你们倒自己先撞上来了。” 他怕章猴儿坏事,自己上前道:“你这和尚倒也明理,不过这人撞了我兄弟一下,不是赔句话就能算了的。” 浓眉大汉冷笑一声,攥紧了拳头,不过却被那和尚抓住了手臂。 陆潜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道:“你还想要动手吗?你可要想清楚了,我们兄弟两人是黑鱼帮的人,杭州城内惹了黑鱼帮的,尸体都还在钱塘江上飘着呢。”陆潜见浓眉大汉身形壮硕,心里也有几分害怕,所以扯起黑鱼帮这张虎皮。 那浓眉大汉一声冷哼,作势要上前,丑和尚却将他拦在身后,嘻嘻一笑,从怀里拿出几个铜板塞到陆潜手里,说道:“小兄弟,我们两人初来贵地,不太懂规矩,你要多多包涵。” 陆潜内心窃喜,脸上却不动声色道:“那好吧,这次看在你的份儿上,就不跟他计较了。”他见浓眉大汉脾气不好,生怕如果再得寸进尺,丑和尚一个拦不住,自己只怕会吃了眼前亏,当下也就见好就收。 陆潜将几枚铜钱收好,道:“章猴儿,我们走!” 两人便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浓眉大汉道:“重八,对付这种小混混何必客气。” 丑和尚却道:“跟两个泼皮计较什么?”,说完又压低声音道:“别忘了我们来的目的,正事要紧,凡事能忍则忍,别节外生枝。”说罢,面带忧色地看着远去的囚车。 浓眉大汉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的包裹,这一摸,却“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只见那包裹不知何时开了一道口子,看样子是被人用利器割破的,不用说是遇到了扒手。 丑和尚脸色巨变,一把抓住浓眉大汉的手臂道:“快看看那几样东西还在不在?”他怕被人旁人听到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但却是用焦急万分的语气低吼出来的。 浓眉大汉伸手一摸,脸色又难看了几分,结果自然是那东西不在了。 丑和尚连拖带拽将浓眉大汉带到一条巷子里,道:“你快回想路上都跟哪些人有接触。” 浓眉大眼两手一摊,苦笑道:“我一路上不是一直跟你在一块儿吗,你接触过哪些人我便接触过哪些人,我……”说到这里,浓眉大汉猛然间想起刚才那两个混混离开时,故意往他身上撞了一下,当时他还不以为意,只当两人余怒未消,现在想来,那两个混混甚是可疑。 他将心里的想法对丑和尚一说,丑和尚一锤掌心道:“十有八九就是这两人了。”忙奔到街上,举目四望,但又哪找得到陆潜两人的身影。 陆潜章猴儿走出那两人的视线后,渐渐加快步伐,走了半柱香的时间,确定那两人已经追不上,这才钻进一条小巷里。 陆潜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着的包裹,笑道:“哈哈,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手了。” 这个包裹正是刚才陆潜从那浓眉大汉身上偷过来的。 章猴儿道:“帮主老大真是妙手空空,那个丑和尚还想用几块铜板就打发我们,当我们两个是乞丐吗?” 他丝毫没意识到他们混得未必及得上乞丐。 陆潜打开包裹,只见里面放着一个火折子,一个手臂粗细的木筒,还有一块金属材质的铁牌,除此之外就没有其它东西了。 “他奶奶的,怎么连一个铜板也没有?”章猴儿大失所望,“一点油水也没有,竟然出来行走江湖。” 陆潜拿起木筒摇了摇,发现木筒口用塞子塞着,打开塞子,里面一阵硫磺的味道。 章猴儿道:“这是什么?是烟火吗?” 陆潜道:“是烟火不假,不过这两人将一个烟火带在身上,真是奇怪。” 章猴儿笑道:“眼看着就要中秋了,难不成这两人特意带烟火来杭州过节。”,他这也只是说笑,杭州城每年中秋的确都会放烟火,但烟火中的火药是违禁之物,寻常人就算有渠道弄到,决计也不敢带在身上。 想到此节,陆潜隐隐觉得那两人身份甚是可疑。 陆潜又拿起那个铁牌,只见铁牌上共刻着八个字。 “帮主老大,这铁牌上写着的是什么字?”章猴儿不识字,陆潜幼年却上过几个月的私塾,虽然识字不多,却恰好认得上面写着: 白莲出世,光明大同。 陆潜再细看,发现右下角还刻着“龙华”两个小字。 陆潜将这几个字告知章猴儿,两人猜了半天,均不知这块令牌有何用途。 那木筒太大,带在身上多有不变,何况两人也不敢将违禁的火药带在身上,所以就随手扔在了地上,至于那令牌,陆潜则随手放进怀里。 两人闷闷不乐地走出小巷,肚子已叫个不停,好在刚才从和尚那里得了几个铜板,午饭起码有了着落,便找到一家饺子铺坐下,各自买了一碗饺子。 就在两人等饺子的当儿,身后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呦,这不是天剑帮的帮主和右护法吗?” 孙二狗! 两人暗叫一声苦也,一回头,果真是孙二狗那厮,如果单单只有他一人也就罢了,偏偏他身旁还站着几个满脸横肉的青年,其中隐隐为众青年之首的一人脸上一道刀疤自右眼角划到左下颌,甚是狰狞可怖。。这么明显的特征,陆潜章猴儿两人用屁股想想也知道此人十有八九是黑鱼帮的刀疤脸。 “二狗子,就是这两个小子吗?你没认错吧”,刀疤脸指了指陆潜章猴儿两人道。 孙二狗咬牙道:“这两兔崽子就是化成灰我也不会认错,今天真是天堂有路偏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竟然在这里撞见了,请老大和哥哥们帮我教训这两兔崽子一顿。” 刀疤脸点头道:“我的小弟自然不能随便让人欺负,今天看我不把这两兔崽子的卵蛋给踢出来!” 陆潜章猴儿两人内心暗暗叫苦,章猴儿见刀疤脸一伙人摩拳擦掌的样子,全然没了主意,陆潜倒还能保持镇静,他咳了一声,赔笑道:“孙兄弟,以前我们兄弟三人跟你打架都是跟你闹着玩儿的,兄弟今天怎么当起真来了?” 孙二狗呸了一声道:“放你娘的狗屁!上次小爷被你们踹了一顿屁股,肿得三天没法蹲着解手,那也是闹着玩儿的?今天你就是跪下来装孙子,孙爷爷我也不会放过你。” 就在这时,店铺老板端了两碗热腾腾的饺子,战战兢兢地上前,陆潜灵机一动,道:“那天小弟三人下手没有分寸,也难怪孙兄弟生气,要不这样吧,今天我做东,请黑鱼帮的各位兄弟都吃一碗饺子,这件事就这么过了怎么样?” “谁他妈稀罕……阿呦,我的亲娘!”孙二够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嚎叫起来,原来陆潜趁他不备猛地将一碗滚烫的饺子泼到他脸上。 “快跑!”陆潜一声大喝,同时将桌子一掀,人已经抢到街上去了,章猴儿哪还用等陆潜提醒,也紧跟着夺门而出。 “他妈的,敢在老子眼皮底下动手,给我追!”刀脸一声吆喝,当先追了上去。 陆潜章猴儿两人沿着街道没命地狂奔,后面的混混追得凶猛,两人跑过了几处岔路便跑散了。 陆潜脚底抹油的功夫极好,人又机灵,七弯八拐地跑过几条小巷就将一群小混混甩得不见人影,只剩下一人仍紧跟不舍。 陆潜内心叫苦不迭,因为仍没甩开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刀疤脸。 刀疤脸有拳脚底子在身,陆潜跑得虽快,却还是被刀疤脸渐渐拉近。两人又跑了一盏茶的功夫,陆潜的体力已快到了极限,两腿像灌了铅似的,如果是在平时,宁可挨一顿胖揍也不愿再跑了,但今天追着他的可是刀疤脸,一想到他的成名绝技“撩阴腿”,陆潜两脚便不敢停下来。 “小兔崽子,等一下老子让你断子绝孙!”刀疤脸极速飞奔之下依然能顺畅地说话,陆潜现在别说是不敢答应,就是敢,也提不上那么一口气了。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片刻功夫就已经相距不过十步远,陆潜慌忙中回头看了一眼,不由吓得魂飞魄散。 “完了完了,本帮主今天要卵蛋不保了!” 陆潜知道这么下去,不出片刻定会落在刀疤脸手里,于是不在小巷内跑,反而转出大街,他这么做,自然有一番算计:在大街上人来人往,又常有城卫军巡逻,刀疤脸便不敢往死里打。 一番剧烈奔跑之下,他已感觉胸膛快要炸裂,本打算跑出大街便束手就擒,不料一跑出大街,柳暗花明—— 只见不远处一家店铺前拴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 陆潜大喜过望,使劲平生力气跑了过去。 枣红马虽然拴在一根柱子上,但缰绳上打的却是活结,陆潜随手一扯便解开了,他不敢片刻犹豫,立刻翻身上马。 还没待他坐稳,刀疤脸已然赶到,伸出右手要来提他腰带,不料那枣红色马颇通人性,被陌生人坐上去便一声长嘶人立起来,差点把陆潜甩下马背。 刀疤脸怕被马蹄蹬到,往后退了两三步,不敢再靠近。 “兔崽子,快给我下来!”刀疤脸喝道。 “傻子才下去!”陆潜脸色发白,死死抓着马鬃不敢松手。 “燕小姐,有人偷你的马!”枣红马的长嘶声把店铺伙计给引了出来, 他见刀疤脸模样凶恶,不敢出来出头,便叫唤枣红马的主人。 陆潜寻思如果马匹的主人出来,自己就走不脱了,于是不敢再停留,狠狠往马屁股上抽了一记,枣红马吃痛,长嘶一声如同利箭般窜出去,转眼间将刀疤脸甩在身后。 “偷马的小贼,给本小姐站住——”身后传来马匹主人的呼喊声,陆潜却已无暇理会,只一个劲儿地对身前的人群大叫:“让开!让开!快让开——” 枣红马越跑越快,所过之处,摊贩行人乱作一团。陆潜耳中灌满呼呼的风声,街道两旁的景物不断往身后飞掠。 他从未骑过马,刚才慌乱之下硬着头皮上马,现在却不知如何是好了,只好俯下身子,死死地拉住缰绳,嘴里哇哇叫个不停。 枣红马体力甚健,一口气跑了十几里才放缓了速度,陆潜却成了惊弓之鸟,依旧趴在马背上一动不敢动,过了许久才敢直起身体,一阵秋风吹过,后背一阵凉意,原来衣裳早已被汗水湿透。 陆潜擦了擦额头,打量了下四周,发现眼前是一片明镜也似的湖水,这才知道枣红马一阵狂奔已将自己带到西湖畔。 此时秋高气爽,远处隐隐有箫声传来,西湖湖面水波不兴,蓝天白云皆倒映其中,让人仿佛置身仙境。 西湖美景天下闻名,陆潜虽已在杭州城内呆了半年,但每天一日三餐都难以为继,更哪有什么闲情逸致来逛西湖,此时他虎口脱险,看到眼前碧绿的湖水不免一阵心旷神怡,便将一切事情都搁在脑后,拍了拍胯下的枣红马道:“马儿马儿,今天多亏了你小爷才保住了一对卵蛋,为了以示谢意,就让你先带我逛一圈西湖再宰了当晚饭。” 他这么随口一说,不料枣红马却停下了脚步。 陆潜挠了挠头,思量着:“难道这畜生成精了,听得懂我说的话。”于是又道:“马儿马儿,刚才是小弟失言了,你大马不计小人过,劳烦了你带我逛一圈西湖,我等会儿帮你找到主人。” 话音刚落,枣红马果真迈开了步伐,陆潜惊奇不已,随后又笑道:“马儿马儿,我这次骑你出来,只是江湖救急,可不是想偷你,到时候你见了主人,记得多多美言几句。” 枣红马低低地嘶鸣了一声。 陆潜大笑道:“你这是答应了!” 他伸手摸了摸马鬃,见马鬃修剪齐整,也梳理得很是干净,又瞥见马鞍做工精巧,两边配以华美的流苏,像是女儿家用的东西,这时他隐隐想起刚才身后马主人的呼喊,像是一道女声,只是那时心急火燎,也听得不分明。 “他奶奶的,管他是男是女,先逛一圈西湖再说!” 枣红马极其神骏,通体不见一根杂毛,便是再不懂相马的人也能一眼看出这是难得的良驹。陆潜衣着邋遢,与枣红马极不相称,所以一路上常引得行人侧目,不过陆潜却毫不在意。 不知不觉,已到了苏堤。 苏堤是北宋诗人苏轼在杭州任知州时疏浚西湖,利用挖出来的淤泥堆筑而成,后人为纪念其功绩,将该长堤以苏堤命名。 苏堤两侧植于杨柳桃树,此时正值秋季,桃花虽然没有开放,但两侧杨柳依依,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陆潜行到中途,觉得有几分口渴,见湖水澄澈,于是将枣红马系在一棵大树旁,自己下马掬水喝了几口,又洗了把脸。 正打算起身,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娇喝:“小贼,你好大的胆子,敢偷本小姐的马!” 第三章 衣白胜雪 陆潜连忙转身,只见一白衣少女远远走来,待她走近,陆潜瞧得分明,只见白衣少女唇红齿白,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分外有神。 陆潜愣了愣神,不禁脱口而出道:“小娘皮真漂亮!” 那少女听罢,脸上一红,斥道:“臭流氓!”,上前两步,听得一声脆响,陆潜的脸也红了——只是他的脸只红了半边——右边脸颊一个巴掌印清晰可见。 陆潜摸了摸火辣辣疼痛的脸颊,怒道:“我不过夸你一句你干嘛打人!” 白衣少女道“你这小贼,偷了本小姐的马还敢出言调戏,你说该不该打?” 她语气显然已极其生气,但声音却甜甜糯糯的,还带有几分稚气,很是悦耳,陆潜听得耳根痒痒的,怒气也消了一半,加上自己确实有偷马的嫌疑,便立马换成一副笑脸道:“原来在下借用的是小姐的马,真是罪过罪过?” “偷马就是偷马,借用什么?” 陆潜嬉皮笑脸道:“江湖救急,借用一下而已,小姐干嘛说成偷马这么难听。” 白衣少女道:“等我抓你到官府里你也这么说吧。” 陆潜吃了一惊,进元人的官府可不是说着玩儿的,没有上下使钱,就是规规矩矩的良民进去,也要脱层皮才能出来。 陆潜忙道:“小姐貌美如花,想必心地也十分善良的,怎么忍心送我去官府?” 说着学着戏台上的书生施了一礼,唱了个大喏,道:“小生借用小姐的马,虽是事出紧急,但在没有得到小姐许可之下总是不对,请小姐原谅则个。” 白衣少女见他学得有几分滑稽,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但随即又板起面孔道:“臭小子油嘴滑舌,肯定一肚子坏水,今天一定要抓你去官府。” 陆潜叹气道:“小姐真要带小生去官府吗?哎,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欺我。” 白衣少女喝道:“你说什么!” 陆潜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趁白衣少女不备,忽然一个转身,撒腿就跑,嘴里同时大喊道:“小娘皮,要去官府自个儿去吧,小爷我不奉陪了。” 西湖畔游人不少,枣红马跑得再快在这里也施展不开,而那白衣少女一个娇滴滴的姑娘,陆潜料定她也追不上来。 不料还未等陆潜跑出十步远,身侧一道白影掠过,那白衣少女已拦在他身前。 “这小美人会变戏法吗?这么快!”,陆潜大惊失色,来不及细想,又往反方向跑开,这次那白衣少女已经有了防备,陆潜才跑出五步远又被白衣少女后发先至拦在身前。 陆潜哇哇大叫一声,又转了个身,只是这次还没等他迈开腿,白衣少女已经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这一脚力道不弱,将陆潜整个人踢得扑跌出去,陆潜离湖岸本来就近,倒地后又在地上滚了两圈,正好落进湖水里。 湖岸附近的水不甚深,即便陆潜不识水性,掉下去本也不会有什么事,但他一落进水里,心里已经慌了,从水里爬起来后又踩空了一步,呛了几口湖水,于是在水里胡乱挣扎起来,这下离岸边就越来越远了,到最后已踩不到水底。 “救命!”陆潜慌乱地大叫,双手不断地拍打着水面,白衣少女初时还以为他使诈,后来见他呛得满脸通红,一颗脑袋沉在水里的多,露出水面的少,这才相信是真的不会游泳。 她虽恼怒这个偷马小贼,但还不至于想取他性命,便从一旁的柳树上折下一根柳枝抛出去,让陆潜抓住,将其拉上岸。 陆潜一上岸便吐了好几口湖水,白衣少女忍不住笑道:“看来我没说错,你这小贼果真一肚子坏水,不过现在吐出来就好啦!” 陆潜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道:“小美人儿从背后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白衣少女道:“掉进河里喊救命的便是英雄好汉吗?” 陆潜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道:“那是好男不跟女斗,我陆潜堂堂天剑帮帮主,如果不是刻意让着你,你怎么是我的对手。” 此时是中秋气节,天气已有几分寒意,陆潜浑身湿透,不免在秋风中瑟瑟发抖,他本想将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但牙齿不断打颤,也就没什么气势了。 白衣少女见陆潜落进水里也算吃了顿苦头,便不再提送他去官府的事,只是道:“什么天剑帮?没听说过。不过你本事这么差,也当得了帮主?” 陆潜道:“连天剑帮都没听说过,你还真是孤陋寡闻得紧,我天剑帮以剑法为长,一身功夫都在剑上,拳脚上的功夫自然平常了些。” 陆潜见白衣少女一脸不屑,又道:“我且问你一问,青锋剑燕南你听过没有?” 白衣少女道:“江浙第一高手,杭州城内谁不知道?” 陆潜道:“你知道就好,说出来也不怕吓着你,这江浙第一高手不是别人,正是本帮主的师傅,我天剑帮也是在他老人家授意下建立的。” 白衣少女似笑非笑地道:“那可真是失敬啦!不过能否请陆帮主露一手让小女子开开眼界呢?” 陆潜听出对方的嘲讽语气,有心要露一手,但心想这小美人身手矫健,多半是会武功的,自己如果胡乱比划,没准会被她笑掉大牙,自己能使的也就是溜进燕南院子里偷学过来的那几剑。 “偷学过来的那几剑我虽然看不出厉害在哪里,但这小美人显然是有功夫的,说不定能看出其中精妙,到时候如果能吓她一吓倒也有趣。”陆潜打定主意后,慢条斯理地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道:“本帮主已得青锋剑燕南的真传,刚才如果有这么根破树枝在手,小美人又哪有半点可乘之机。” 白衣少女也不理会,只是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看着。 陆潜拿着树枝回想了一下那日燕南使剑的情景,静立片刻,忽然手腕一翻,身随手动,已往身前斜刺了三剑。 他记心甚佳,小时候念私塾时,几乎有过目不忘之能,那日虽然只是暗中偷偷看了一眼,却已记下这三剑的基本要点,现在使来竟然有七八分形似。 “小美人,你可别看本帮主只使了这三剑,但每一剑后面却各蕴含着七七四十九种变化,不过谅你也看不出来。” 七七四十九般变化云云当然只是陆潜信口胡说,他会的也只有这三剑,所以一使完就把树枝扔在地上,以防备白衣少女让他把胡诌的四十九般变化也演示出来。 那白衣少女看罢,歪着头盯着陆潜看了半天,脸色十分古怪。 陆潜挠了挠头,道:“小美人在看什么?难道是垂涎本帮主美色?” 白衣少女沉吟半响道:“你这小贼果真是小贼,不但偷了本小姐的马,居然还敢偷学……”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阵阵马蹄声,随后传来一声呼喝:“那匹红马在那儿!” 陆潜循声望去,只见十数个城卫军骑马匹疾驰而至。 为首的十夫长是个蒙古人,一看到枣红马便喝采道:“好马!” 蒙古人自小在马背上长大,来自大草原的冰冷铁骑虽已被江南的桃红柳绿湿暖,但对于马的喜爱却已深入骨髓,这名蒙古军官一见枣红马便已看出来历,暗中动了心思想要将这良驹据为己有,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用马鞭指了指陆潜道:“臭小子,刚才就是你骑着马在街上横冲直撞吗?是想造反吗?”这句话讲得字正腔圆,比起汉人也不枉多让。 其时元统治者为了维护统治,防止汉人造反,严令禁止汉人百姓蓄养马匹,更枉论在杭州重镇内骑马了。 刚才陆潜纵马在街上狂奔已被这队城卫军发现,只是枣红马脚力惊人,城卫军的坐骑追赶不上,隔了这许久才找到这里。 不待陆潜辩解,那蒙古军官又道:“看你穿成这副德性,想来这汗血马也不会是你的。” 陆潜惊道:“汗血马!” 他虽然对马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古时天下名马多出自大宛、月氏二国,而又以大宛汗血马为尊,这汗血马又被汉武帝称为“天马”,汉武帝在位时期,曾派使臣出使大宛欲以金马换一匹大宛马而不可得,遂让大将军李广利远征大宛国,克其首都,杀其国王,此马才得以传入中原,迄今仍是千金难求的良驹,他怎么会想到自己骑了多时的马就是传说中的汗血马。 那蒙古军官冷笑道:“你连自己的坐骑是汗血马都不知道,怎么会是这马的主人,这马定是你偷来的。来人,把这臭小子连同汗血马都带走!” 白衣少女听蒙古军官要连她的马也带走,跳出来道:“喂,慢着,这偷马的小贼你们带走可以,但这马是我的,你们不能带走。” 蒙古军官看到白衣少女眼睛一亮,肆无忌惮地将其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好个美人胚子!”,他赞叹了一声,随后又笑道,“做我的小老婆正好!” 后面的军士一阵哄笑,戏谑的口哨声此起彼伏。 白衣少女两条柳眉渐渐竖起。 那蒙古军官初时只是想出言调戏两句,但越看越觉得白衣少女娇俏美丽,淫心已起,又见她是低等的汉人,便下令道:“来人,把这雏儿也带走。” 白衣少女冷喝道:“你敢!” 蒙古军官嘿嘿笑道:“小姑娘,你说这马是你的,但口说无凭,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和那偷马的小子是一伙的?何况就算这马是你的,你也要跟军爷我回去一趟做个口供。你如果不敢走这一趟,就说明做贼心虚。” 说罢对身旁的两名军士喝道:“还不快去拿人!” 两名军士得令翻身下马,一人过来拿人,一人过来牵马。 这时陆潜却上前一步挡在了白衣少女身前道: “几位军爷,这马确实是这位小姐的,只是我刚才情急下借过来骑,我可以跟你们回去录个口供,这位小姐就让她先回去如何。” 平日里城里的混混见了城卫军就如同老鼠遇见了猫,不被找麻烦就已经谢天谢地,哪里敢多嘴半句。 只是半年前陆潜千里迢迢从江北逃难到杭州,一路上见到不少元人对汉人女子的暴行。今日他看出了眼前这元人军官不怀好意,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白衣少女落入他们手中,不免于心不忍,况且这事还是因他偷马而起,挺身而出显得更加义不容辞,当下脑子一热,心底涌起两分英雄气概,眼前的城卫军也没有平时那么可怕了。 上来拿人的那名军士喝道:“没长眼的东西,想英雄救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说着使劲往陆潜的腹部打了一拳,紧跟着抬起一脚,将陆潜踢成滚地葫芦。 腹部的那一拳极其沉重,陆潜痛得在地上蜷成一团,想站起来却已是不能够。 那军士靠近白衣少女道:“小妞,你是要自己乖乖束手就擒呢,还是要我动手?” 白衣少女道:“凭你想拿住我,只怕没那个本事。” 那军士嘿嘿笑道:“那军爷我就不客气了,等一下如果弄疼了你,可别怪军爷不懂得怜香惜玉。” 说着抬起右手就要来拿白衣少女的左臂,不料他手臂才刚抬起,只听一声脆响,脸上已留下一个巴掌印。 动手正是白衣少女,她出手极快,众人都没看清她的动作,要不是那军士脸上有个显眼的巴掌印,谁都不知道白衣少女刚才抽了他一巴掌。被打的那军士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小姑娘打了一巴掌,怒不可遏,不顾她是上司要的人,怒骂道:“臭婊子,你……” “啪!” 又是一声响亮的脆响,白衣少女再次在他脸上抽了一巴掌,硬生生地将他的后半句话截在肚子里。 “你的嘴巴不干净,我让它以后长点记性。”言毕,左右开弓,一连在那军士脸上抽了十几巴掌,这十几巴掌抽得好快,十几声脆响连成一片,那军士被打得晕头转向,待白衣少女打完停手,他的脑袋兀自左右摇晃不停。 白衣少女出手快如闪电,这些城卫军就是再迟钝也知道碰到了硬点子。队中两骑纵马出列,马上的两名军士拔出明晃晃的长刀喝道:“你好大的胆子,胆敢打伤城卫军,不要命了吗?” 白衣少女见两名军士逼近,不退反进,欺进一名军士身侧,那军士本能挥刀砍去,却砍了个空,同时腰间一麻,京门穴已中了一指,翻下马来,长刀也不知何时落入对方手中。 白衣少女倒提长刀,几个起落就来到汗血马身侧翻身上马。汗血马颇通人性,不待她催促,径直往前急冲,硬生生地撞开迎面的两骑,冲出包围圈。 附近的游人从一开始见到城卫军在这里拿人就跑得远远的,所以现在汗血马已经可以在苏堤上疾驰,以汗血马的脚力,城卫军是追不上了。就在众人以为白衣少女会绝尘而去时,不料她又调转马头,照着原路冲回来。 汗血马在陆潜身侧停下,白衣少女喝道: “小贼愣着干嘛,不想死的话就快上马!” 陆潜大喜过望,手脚并用想要上马,却因为刚才挨了一拳,四肢无力,爬了两次都没能爬上去。 “真没用!”白衣少女腾出左手,抓住陆潜后心,提小鸡一样将他提上马背。 这时剩下的城卫军又重新围成一个包围圈,陆潜大叫道:“这些龟儿子又围上来了!” 白衣少女策马迎了上去,嘴里不慌不忙地道:“陆帮主,陆大侠,你看好了,‘梅花三弄’这三剑应该这么使。” 说罢以刀代剑刺出,一连使了三剑,这三剑正是陆潜刚才演示的那三剑,只是白衣少女此时是骑在马上使出来,而且二者的威力有如云泥之别。 “第一剑,弄清风。”这一剑如同清风般灵动,一名军士应声落马。 “第二剑,弄飞雪。”这一剑忽转刚健,便如红梅傲雪,又是一名军士落马。 待到白衣少女使出第三剑“弄暗香”时,已再次冲出城卫军的包围。 汗血马何等神骏,即便背负两人,依旧迅如疾风,片刻间就看不到影儿了。 第四章 白莲出世 为了防止城卫军追上,白衣少女专挑偏僻的小路。 汗血马如利箭般飞驰。 陆潜坐在白衣少女身后,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看着身前近在咫尺的美丽少女,心底突然涌起一种强烈的想将她拥在怀里的奇异感觉。 就在此时,枣红马跑出一片树荫,金黄色的阳光洒在白衣少女的脸上,染出一片金色的光晕,那一瞬间,春泉冷落群芳,秋水辉映云霞,白衣少女美得如同画中的仙子,陆潜内心咯噔一下,某种柔软的情感在心底萌芽。 白衣少女忽然道:“喂,偷马的小贼,你‘梅花三弄’这三剑到底是什么时候偷学的。” 陆潜此时正呆若木鸡地看着她,三魂七魄都被勾了一半,哪还能回答她的话。 白衣少女见他没有回答,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皱眉道:“臭小贼在想什么呢?” “想你。”陆潜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话刚出口,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想什么?”汗血马极速飞掠,两人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陆潜这句话声音不大,白衣少女没有听清。 陆潜哪还敢重复第二遍,忙转移话题道:“没想到小美人不但人长得俊,连功夫也俊的很啊。” 白衣少女听陆潜又夸她漂亮,又夸她功夫好,心里也有几分得意,只是不好表现出来,笑道:“哪敢当,跟青锋剑传人陆帮主比起来那还差远了。” 陆潜老脸一红,道:“小美人也别笑我,你如果真那么厉害,为什么又要落荒而逃。” 白衣少女道:“几个小杂兵而已,本小姐要不是怕打伤他们回去要挨骂,早就一一料理了。” 说完她又叹气道:“不过刚才我已经打伤了好几个,现在回去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随后她好像想起什么,反手把陆潜摘下马背,扔在一旁的草地上。陆潜“哎呦”一声,在草地上翻了好几个跟头才爬起来。 白衣少女怒气冲冲地道:“说起来还不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偷了我的马,哪有后来这么多事儿。” 陆潜内心苦笑:“他奶奶的,好好的怎么说发脾气就发脾气了,我这天剑帮帮主今天也当得太窝囊了。” 白衣少女扔下陆潜,竟然不再理会他,径自策马走了。 陆潜忙追上去喊道:“喂——小美人——你就把我扔在这里,不把我送回去吗?” “小贼自己走回去吧,后会无期啦。”白衣少女在马背上衣袂飘飘远去,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一听到“后会无期”这四个字,陆潜猛然间想起杭城这么大,今日一别,很可能真的是后会无期,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说不出的难受,情不自禁地又追出十几步,大喊道:“小美人——我们还会见面的——后会有期——我叫陆潜——你叫什么名字——” 白色的身影却早已消失在街道的尽头,落叶在秋风中打着卷儿,陆潜呆立原地,内心涌起一阵莫名的失落感。 陆潜回到废弃的庄园,章猴儿早已站在门口张望,见到陆潜远远走来,喜出望外地迎上去道:“帮主老大,你总算回来了。” 陆潜自己逃脱刀疤脸的追击,心里却一直担心章猴儿,现在见到章猴儿安然无恙,自然也是高兴。 章猴儿将陆潜上下打量一遍,见他浑身湿透,衣服上沾满草屑,模样甚是狼狈,惊道:“帮主老大,你刚才该不会被刀疤脸抓住了吧。” 陆潜笑道:“区区刀疤脸怎么抓得住本帮主。” 说着又指了指自己的裆部道:“如果被他抓住,本帮主还能自己走回来吗?对了,赵四回来了吗?” “赵四这家伙……”提到赵四,章猴儿一脸怒气。 “难不成赵四出事了?”,陆潜惊道。 章猴儿哼了一声道:“我倒希望他出事。” 陆潜听章猴儿这么说,便知道赵四无恙,心也放宽了。 两人走进院子内,赵四正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原来他早上偷跑进一家酒楼厨房里偷东西时,将厨房里的一壶酒喝个精光,回来的路上酒劲上头,醉倒在一条小巷里。 章猴儿甩开孙二狗一行人依旧不敢大意,专挑小巷子走,正好发现还躺在一条巷子里呼呼大睡的赵四,就把他带回来了。 章猴儿气哼哼地道:“赵四这家伙,有好酒也不用带回来给我们两人尝尝,等他醒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夜幕降临,陆潜早换了身干爽的衣服,躺在稻草铺就的床上,将双手枕在脑后,眼前仿佛又出现了白衣少女的身影。 从回来到现在,陆潜总是时不时不由自主地想起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他两眼望着漏洞的屋顶,脑海里却寻思着:“不知道小美人现在在干嘛?” “放屁!”章猴儿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陆潜大怒,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骂道:“你才放屁,小美人那么好看,怎么会放屁!” 赵四此时已经酒醒起来,正和章猴儿两人因喝酒的事争吵不停,章猴儿骂了赵四一声“放屁”。 陆潜刚才想得出神,没听见前因后果,光听到章猴儿说“放屁”两个字了。 赵四和章猴儿两人面面相觑,均感觉莫名其妙。 章猴儿低声对赵四道:“你看帮主老大是不是中邪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又说你好看,又叫你‘小美人’的?就算你算得上‘小美人’,也不见得不会放屁啊。” 赵四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陆潜挠了挠了头,也感觉自己自从见了白衣少女后就有点莫名其妙,在马上坐在她身后时莫名其妙的回答,分开时莫名其妙的失落,现在莫名其妙地动怒,最莫名其妙的是脑海里全是她的身影。 “难道我真中邪了?”陆潜猛地甩了甩头,两手捧着脑袋一通乱揉,将一头头发揉成鸟窝似的,好像这样就能把脑海里的身影赶出来。 章猴儿看到这一幕,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赵四喝醉了酒,脑子依然晕乎乎的,仰天躺下就准备继续睡觉,章猴儿却对赵四早上的事情耿耿于怀,一把将他提起来道:“你这小子独自喝酒的事没给我交代清楚,别想睡觉。” 赵四道:“本护法是喝了酒不假,但也打听到了一个天大的消息,你想不想听,想听就放手。” “谅你能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这个消息虽然不怎么有用,但你和帮主老大一定想知道。你刚才跟我吹嘘说今天见到铁扇子魏先生和飞天神虎褚正是不是。” “没错,这两人威风凛凛地押着一辆囚车,活该你醉倒在巷子里,没机会看到这两人的风采。” “嘿嘿,我虽然没看到,但却知道你不知道的。” “放屁!”章猴儿忍不住又骂了这两个人字。 “你才放屁,小美人那么好看,怎么会放屁。哈哈哈。”赵四学着陆潜刚才的语调说话,居然学得惟妙惟肖,自己把自己给逗乐了。 章猴儿却没抓住这个笑点,径自问道:“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 “你看到囚车里的那人,却不知道他是谁。” “囚车里的人是谁?”这下连陆潜都凑上来,他现在依然记着和囚车里的人对视时心惊肉跳的感觉。 “是白莲教龙华坛坛主碧空月。” 陆潜和章猴儿两人一齐“啊”了一声,震惊无比。 白莲教是中原第一大教,教主彭莹玉武学修为通天彻地,可跟中原武学第一人张三丰一争高低。 教中分设十坛,每一坛的坛主也均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这等级别的人物被擒,足以轰动武林了。 “你没弄错吧?” “千真万确,是我在酒楼里亲耳听见两个城卫军说起的,据说为了擒住碧空月,连飞虎营都折损了几十个好手。” 章猴儿道:“我就说呢,又是出动飞虎营,又是飞天神虎和魏先生亲自押解的,原来是这么了得的人物,难怪,难怪。” “白莲教,龙华坛……”陆潜嘴里念叨着这两个名称,隐隐觉得有点熟悉,白莲教他自然是听过的,白莲教有十坛他也是知道的,但具体十坛叫什么,他却不知道,但偏偏“龙华坛“这个名称他觉得似曾相识,这就有点怪异了。 他沉思半饷,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正是早上从浓眉大汉身上偷来的那个铁牌。 铁牌上铸着八个大字: 白莲出世,光明大同。 右下角还刻着两个小字——龙华。 第五章 麻烦来了 陆潜将铁牌上的几个字告知章猴儿和赵四,赵四还不知道这块铁牌的来历,陆潜也一并说给他听了。 赵四道:“这么说来,这令牌十有八九就是白莲教徒的信物,那个浓眉大汉和丑和尚定是白莲教徒无疑。” 章猴儿道:“他奶奶的,这也太巧了,一偷就偷到白莲教徒身上。” 陆潜却摇头道:“这恐怕也不全是巧合,白莲教坛主在教中是何等重要的人物,现在碧空月被擒,白莲教恐怕不会坐视不管,那天囚车两旁不知道有多少人是白莲教徒。” 白莲教是天下第一大教,教中教徒多达百万,分散于民间三教九流,是民间反元的中坚力量,各地义军都有白莲教的影子。 眼下白莲教龙华坛坛主碧空月被擒,无论是对中原武林界,还是对民间各地的反元力量,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接下来杭州城肯定不断地会有白莲教教徒混进来。 赵四道:“这两人在这个时候进城,也不知道要图谋什么,杭州城的防卫仅次于大都,一旦兵马调动起来,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难道他们还想劫人不成?要不我们把这两人告发了吧,说不定还能从官府那里领几两赏银。” 陆潜忙摇头道:“元人对待我们汉人何等苛刻残暴,眼下天下义军四起,全靠白莲教暗中支持,我们身为汉人,怎么可以为了几两银子就告发他们?” 赵四不满地道:“义军便都是好人吗?我看也不见得。”赵四的父母便是在逃难的途中死于义军刀下,所以对义军并没有好感,一并连支持义军的白莲教也带上了。 其时天下义军虽多如牛毛,但没有一支成气候的。这些义军大多都是底层百姓组成,没有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的远大志向,参与起义只是迫于走投无路,很多义军甚至四处打家劫舍,与土匪强盗无异。 白莲教支持义军为朝廷所不容,加入白莲教是要杀头的大罪,陆潜不敢把铁牌信物留在身上,但此时已到了宵禁的时辰,陆潜暗自思量:明天一早就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将铁牌扔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陆潜就带着铁牌出门,不料才刚走出大门,就看到刀疤脸带了十几个人远远走来。 陆潜大惊失色,忙跑回去叫醒章猴儿和赵四两人。 三人手忙脚乱的拨开墙角的稻草,稻草下露出一个铁环把手,拉开铁环连带上来一块木板,露出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四方小口,小口下却是一个宽敞的地窖。 这地窖入口建造得如此隐蔽,本是庄园的原主人李文杰暗中挖掘以备不时之需,但他勾结台州义军首领方国珍事发,飞虎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擒获,这地窖终究没能救他的命,倒是让陆潜三个小混混发现作为藏身之所。 陆潜最后一个下去,下去前匆匆忙忙地将稻草的位置摆放好,等他下去拉上木板,一堆稻草正好滑下来将木板盖住,如果不是仔细搜查,断难发现异常。 三人刚躲入地窖,一阵脚步声就传入耳朵,随后响起一道声音: “老大,这三个臭小子肯定是听到我们的脚步声躲起来了。”这是孙二狗的声音。 “嗯,光头,矮个儿,你们两人刚刚在外面负责盯梢,没看到那三个兔崽子跑出去吧。”这次是刀疤脸的声音。 “绝对没有,但是刚才有个人到门口张望了一下,说不定就是在那个时候看到我们躲起来的。” “把守后门的几个弟兄呢?” 那几个混混也均回答没有人逃出去。 陆潜暗暗心惊,这刀疤脸居然心思如此缜密,三人刚才如果从后门逃走,现在怕是早落入他们手中了。 同时寻思着:黑鱼帮不愧是杭州第一地下帮会,我们躲在这废弃庄园少有人知道,不过事隔开一天,就被他们探听到了,而且对付我们区区三个人,就带了这么多人手。” 又听刀疤脸道:“那三个兔崽子肯定还躲在这庄子里,都他娘地给我仔细搜。我刀疤脸要对付的人,就算让他逃过初一,不能让他逃过十五。” 众喽啰四下散开去了,地窖下的三人摒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只听四周乒乓作响,足足响了两刻钟,众混混又前来集合,却没有一个人说发现三人的藏身之所。 刀疤脸吐了口浓痰,骂道:“都是一群废物,都搜仔细了吗?” 一喽啰道:“都搜仔细了,连屁(和谐)眼大的地方我们都没放过。” “放你娘的屁!”,刀疤脸一嘴唾沫星子喷到那喽啰脸上,指了指身前的一堆稻草道:“这块地有多少个屁(和谐)眼那么大了,怎么没见你去搜!” 其实地上的那一堆稻草只有薄薄的一层,根本藏不下人,刀疤脸只是见一群手下半天没找到陆潜三人,大动肝火,随口反驳一句而已。 但那喽啰见他发怒,哪敢违拗,忙道: “是是是,我这就去搜。” 地窖下的三人大惊失色,内心叫苦不迭。 那喽啰这次果真搜得极仔细,一小把一小把地将稻草地拨开,如果三人真藏在这稻草里面,哪怕真就只有屁(和谐)眼大小恐怕也会被他找出来。 那喽啰搜查的地方越来越靠近墙角,按他这么仔细地找,势必会发现地窖的入口。 果真,那喽啰拨开角落的一把稻草,看到了木板门上的铁环,不由地“噫”了一声,他正打算招呼众人过来,忽然,门外响起两声惨叫,两个守门的混混倒飞进来,紧跟着门外走进来两个人,不用说,守门的两个混混就是被这两人打飞的。 这两人一个是个浓眉大汉,另一个则是奇丑无比的和尚,正是陆潜章猴儿两人昨天在街上碰到的那两只“肥羊”。 “你们都是那个什么黑鱼帮的人吗?”浓眉大汉环顾四周,看出刀疤脸是领头的人物,这话问的便是刀疤脸。 刀疤脸平日里在杭州城内嚣张跋扈惯了,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什么时候被人找麻烦过?要不是看这两人轻易打飞手下两个喽啰,显然功夫不弱,他早就冲上去一人一记撩阴腿撂倒。 “竟然知道我们是黑鱼帮的人,还敢动手,嫌命太长吗?”刀疤脸恶狠狠地道,他这次带了二十个弟兄过来,倒也不惧。 浓眉大汉一声冷笑,“我管你们是什么黑鱼帮白鱼帮还是咸鱼帮,今天如果不把那两个小子交出来,保管你们变成一群死鱼。” 浓眉大汉一大早就通过杭州城内的教徒打听到这陆潜两人的栖身之所,立刻和同伴赶来。来到门口却被两个嚣张跋扈的黑鱼帮喽啰拦住。而昨天陆潜自称是黑鱼帮的人,浓眉大汉当然就不客气了。 等进了院子,却不见陆潜章猴儿两人,却有一群黑鱼帮的人在这儿,浓眉大汉看出刀疤脸是众人的头目,现在便向刀疤脸要人了。 第六章 横练功夫 地窖里陆潜和章猴儿早听出了这声音是谁的,他们听到浓眉大汉向刀疤脸要人,暗暗好笑,心想这下有好戏看了。 果不其然,刀疤脸见浓眉大汉威胁要把他们变成死鱼,哪里还忍得住,别说他不知道浓眉大汉口中的“那两个小子”是指谁,就是知道,也绝对不会交出来了。 “他奶奶的,我操你祖宗,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不知道黑鱼帮刀爷的厉害!”说着把上衣一脱,露出精壮的上半身。他这一脱不单单是要脱出个气势,其实还另有讲究: 浓眉大汉身材矮胖,下盘扎实,双手骨节粗大,显然擅长擒拿手或者沾衣跌之类的功夫,刀疤脸脱了衣服,这些功夫落在身上便大打折扣。 浓眉大汉看着刀疤脸光着膀子步步逼近,依旧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儿,一副不把刀疤脸放在眼里的样子。刀疤脸怒从心起,猛地抢上一步,左手虚晃一拳,右腿猛地弹出,直取浓眉大汉裆部,正是他的成名绝技“撩阴腿”。 撩阴腿是刀疤脸的压箱底绝活,寻常不轻易动用,但这次他看出浓眉大汉显然不是庸手,又有心要给对方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所以一出手就是这一绝招。 这一招左手虚晃一拳乃是虚招,不求有功,但求分散对手注意力,真正的杀招却是在脚下,脚下的一脚竟隐蔽又刁钻,经过刀疤脸成千上万遍的苦练,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令人防不胜防,多少武功比他高的好汉均在他的撩阴腿下跪地讨饶。 刀疤脸原本预料浓眉大汉会闪身躲避他的左拳,然后他右脚就可以得手了,不料浓眉大汉面对这一拳竟不闪不避,“砰”地一声,虚晃的这一拳居然打中浓眉大汉的胸口,这是刀疤脸始料未及的,以至于他右脚也停在了半空。 刀疤脸这虚晃一拳旨在扰敌,便是寻常人要避开也不难,更别说练家子了。 “难道这鸟大汉被老子吓傻了?” 刀疤脸疑惑的念头在脑中也就一闪而过,因为下一刻,他拳头上传来的剧痛便告诉他对方为什么没避开了。 “横练功夫!”刀疤脸脑海中冒出这四个字。 武林人士身怀横练功夫并不十分稀奇,但刀疤脸击中浓眉大汉胸口的这一拳却犹如击在钢板上,拳面痛入骨髓。 他实在难以想象有人能将横练功夫练到这等境界。 浓眉大汉冷冷地道:“你这招只使了一半,后半招该是起腿撩阴,你也一并使出来吧。” 刀疤脸又惊又怒,惊的是对方已经完全看出他拳脚的虚实,怒的是对方居然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任你横练功夫再好,裆部却是任何横练功夫的罩门所在,你怎敢如此托大!”刀疤脸这么想着,撩阴腿已闪电般踢出,浓眉大汉依旧不闪不避,这一腿正中其裆部。 刀疤脸以往的对手会在下一刻一声惨叫,然后两手捧住裆部跪倒在地,但这一次,发出惨叫的却是刀疤脸——他的右脚竟如同踢中生铁。 这一脚刀疤脸是全力踢出,力道比起刚才虚晃的一拳何止强上一倍,脚背上传来的疼痛也不可同日而语,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流下。 “铁、裆、功!”刀疤脸吃力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你倒有点见识,但手段却不怎么样。如果你只有这点本事,我劝你重新考虑一下是不是要交出那两个臭小子。” 刀疤脸蹲下去捂着脚背,“这位大哥好本事,这功夫就是跟我们帮主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了,刀疤脸今天不得不服,我这就交出那两个臭小子。” 这“臭小子”的“子”字还没说完,刀疤脸猛地挺身,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匕首,借着挺身之势刺向浓眉大汉的眼睛。 刀疤脸性情阴狠,从不轻易服软,现在当着二十个小弟的面更不可能服软。刚才他蹲下表面上是捂着吃痛的脚背,实际上却是去取绑在小腿上的匕首,酝酿这雷霆一击。 其实任何横练功夫还有一个共同的罩门,那个罩门便是眼睛,任何横练功夫都无法练到眼睛上,只是眼睛是任何练家子都极力避免受攻击的部位,所以反而不将其称为罩门。 所谓善骑者坠,善泅者溺,人们往往会在自己的得意本领上疏于防范,擅长横练功夫的练家子在防御上就不够机警。 浓眉大汉往日遇上强敌时尤且倚仗横练功夫只攻不守,眼下刀疤脸已被他制服,兼之身手又弱,浓眉大汉根本没将其放在眼里,更谈不上防备对方出手偷袭。 刀疤脸表面上粗豪,内心却十分缜密,他也想到了这一点才敢发动这次偷袭。 浓眉大汉果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打得措手不及,待要躲避,匕首已离眼睛不足一尺,脸上不由现出惊骇的神色。 反观刀疤脸则一脸狂喜。 “只要匕首能刺进这狗杂种的眼睛便能灌进他的大脑,到时候就算他是大罗金仙也活不成了,剩下那个和尚就算武功不赖,我这边二十人一拥而上也未必就输了。” 刀疤脸心念电转,仿佛已看到他浓眉大汉眼珠崩裂,鲜血飞溅的情形。 便在这时,胯下猛地一阵剧痛,那种剧痛痛不可言,就像肠子被人翻出来一般,直达两侧腰眼,这剧痛打断了他的思绪,令他的脑子陷入短暂的空白。 下一刻,他一声惨呼,双手捧着裆部滚倒在地上,嘴里发出杀猪般的嚎叫,眼泪鼻涕一齐流了下来,刀疤脸隐约中看到浓眉大汉身旁的那个丑和尚收回右脚,笑眯眯地道:“刀疤兄弟,偷袭别人时要记得防备自己的裆部,毕竟你可没练过铁裆功啊。” 躲在地窖里的三人虽然看不见外面的打斗情况如何,但听到刀疤脸杀猪般的嚎叫,结合丑和尚说的话,知道刀疤脸的报应来了。 三人胯下一紧的同时都不免幸灾乐祸:“刀疤脸踢人子孙根无数,这次报应来了,最好被踢得断子绝孙才好。” 刀疤脸确实有几分胆色,到了这个时候却还不肯认输,边嚎叫边对那群喽啰喊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把这两个狗杂种给宰了!” 众喽啰面面相觑,不知道哪个胆大的一声吆喝,当先冲了上去,其余的人见状也一拥而上。 浓眉大汉一声冷笑,扑了上去。这一扑,就如同饿虎扑向羊群,拳脚翻飞间,将二十个混混打得七零八落,不过一盏茶功夫,二十个混混已有十五个倒在地上呻吟,剩下的五人吓得双腿不住颤抖,哪还敢上前。 浓眉大汉虽然身上也中了不少拳脚,但他有横练功夫在身,这些混混的拳脚打在他身上便如同挠痒痒一般。 丑和尚走到刀疤脸身旁,皮笑肉不笑地道:“刀疤兄弟,现在还不把那两人臭小子交出来吗?” 第七章 心狠手辣 刀疤脸知道大势已去,终于服软,“两位爷爷要找我黑鱼帮的哪两个兄弟?刀疤脸一定帮两位好汉找到。” 丑和尚道:“那两人一个叫陆潜,一个叫章猴儿。” 刀疤脸一听,差点吐出一口老血,院中的众喽啰也纷纷破口大骂。 丑和尚还以为这些人是在故意骂陆潜两人讨好自己,也不理会,只是道:“那两人现在在哪里,快点交出来给我。” 刀疤脸哭丧着脸道:“他奶奶的,老子今天被这两个天杀的畜生给坑惨了。不敢骗二位爷爷,这两个兔崽子不但不是我们的人,还恰好是我们的对头,今天我和兄弟们来这里本是想找他们算账的,没想到和两位爷爷一言不合倒先打起来了。” 丑和尚道:“你当和尚我是那么好骗的吗?你想包庇那两人,不会找个高明点的托词吗?” 刀疤脸忙拜倒在地上道:“两位爷爷的手段刀疤脸都见识过了,就是借给我一千个胆子也不敢骗你们啊。刚才我说的如果有半句虚言,叫刀疤脸我断子绝孙。”此时他胯下依旧疼痛难忍,不知道发这毒誓还有无意义。 丑和尚见刀疤脸的神情不似作伪,于是将众喽啰带到稻草堆旁一个个单独盘问,不让他们有机会串供。 众喽啰的回答基本没什么出入,丑和尚也不得不信了。 浓眉大汉道:“这么说,你们把这庄园都找遍了都没发现那两个臭小子的踪迹?” 众喽啰小鸡啄米似地猛点头。 刀疤脸道:“两位爷爷放心,虽然这次不知道那几个臭小子用什么手段溜了,但在杭州这一亩三分地,他们就是掘地三尺,黑鱼帮也有的是办法把他们挖出来。一旦找到那几个臭小子,我一定通知两位爷爷,就是不知道两位爷爷如何称呼?现在在哪里落脚?” 丑和尚嘿嘿笑道:“你想知道我们的名字和落脚点再带人来找回场子是也不是?” 刀疤脸脸色微变,忙道:“两位爷爷武功高强,刀疤脸这次栽得心服口服,哪敢有其它心思。刀疤脸就是想知道今天是栽在谁手里,日后如果兄弟们问起,也好有个答复。” 丑和尚冷笑道:“我劝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知道我们的名字,你的脑袋就留不得了。” 刀疤脸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问,在两个喽啰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出大门,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跟出去。 庄园中只剩下浓眉大汉和丑和尚两人。 浓眉大汉对丑和尚道:“重八,这个刀疤脸等一下肯定还会再带人过来,到时候如果把事情闹大,只怕会耽误了正事,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那两个小贼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回来的,我们回去再从长计议。” 丑和尚道:“你说的不错,但从长计议倒也不必。你们说是不是?陆潜章猴儿两位小兄弟?” 地窖里的三人大吃一惊,但均不知道这丑和尚是真发现了他们还是故意说这种话赚他们出去。 但下一刻,三人头顶就响起几声敲击声,那丑和尚的声音也自上方传来“你们三人躲在地窖里真以为我不知道?如果再不出来,我就把入口堵死了,到时候你们就是想出来都出不来了。” 三人相视苦笑,不再怀疑丑和尚是在使诈,陆续从地窖里钻出来。 陆潜道:“和尚,你是怎么发现我们三人藏在地窖里的?”他们刚才藏在里面一句话都不敢说,确信没发出任何声音,实在想不通是怎么被发现的。 丑和尚道:“和尚我这几年的功夫还不算白练,三个呼吸如同打雷的小屁孩即使藏在地窖里,我还是听得见的。” 不懂武功的人呼吸声粗重,这声音在平常人听来可能没什么,但练家子五官灵敏,却能捕捉得到。即便如此,陆潜三人刚才与丑和尚隔着地窖,丑和尚本是听不见的,只是后来丑和尚将那些混混逐个带到稻草边盘问,陆潜三人听丑和尚的声音就在头顶,紧张之下呼吸更加粗重,这才被丑和尚发现。 陆潜却是将信将疑,说道:“你们武功如果真这么好,那怎么会被我偷了东西都没发现。”说到这里,不免有几分得意。 浓眉大汉冷笑道:“那是因为你偷的是我的包裹,如果你偷的是我朋友的包裹,他早就发现并把你的手拧下来了。” 陆潜道:“这么说你朋友的功夫比你好了?” 丑和尚道:“我的功夫比他好倒不见得,只是功夫有内外家之分,他练的是纯外家的刚猛路子,适合一拳一脚在战场上正面厮杀,用巧上是不如我的。好了,臭小子,你的废话也差不多该消停了,东西交出来吧。”说到后面,丑和尚语气已然转冷。 陆潜道:“那些东西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还给你们也没什么打紧,但是……” 陆潜神色有几分尴尬。 “但是什么!”丑和尚冷冷地道。 “但是有样东西我却把它扔了。” “哪样东西!”浓眉大汉喝问道,神色紧张无比。 “是那个竹筒,我看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带在身上又不方便,所以就把它扔了。” “你……!”浓眉大汉虽然只说了一个字,但却是声色俱厉,显然已经怒极,他包裹里面的其它东西丢了也就罢了,而那个烟火却是万万丢不得的。浓眉大汉想破口大骂,却不知道骂什么才能解气,只能上前两步,恶狠狠地盯着陆潜,眼神似要喷出火来。看他那副样子,恨不得把陆潜抓过来生撕成碎片。 陆潜不自觉后退了两步。 丑和尚脸色也十分难看,问道:“你把那东西扔在哪里了?几时扔的?” “昨天偷了你们包裹不过半个时辰就扔了,扔在东面一条叫葫芦巷的小巷里,距离这里不过三里地。那条巷子通常没什么人走,那东西说不准还在。”这两人比刀疤脸更难对付百倍,陆潜不敢再耍什么滑头,什么都招了。 丑和尚问道:“当时有没有其他人看到?” “就我和我朋友章猴儿两人。” “好,那你跟我一起去一趟葫芦巷。” 浓眉大汉瞪着陆潜道:“那东西最好还在,不然有你好看!” 陆潜一句话都不敢回答,带着丑和尚走出门,浓眉大汉则看着章猴儿和赵四两人。 不到两刻钟的功夫,丑和尚带着陆潜回来,陆潜哭丧着脸,丑和尚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显然那个竹筒已经不在了。 浓眉大汉对丑和尚道:“重八,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丑和尚皱着眉头在庭中来回踱步,那个烟火筒对他们这次行动极其重要,饶是他向来足智多谋,此刻也想不出其它办法。 丑和尚来来回回踱了一盏茶的功夫,忽然看向陆潜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陆潜心里一惊,原想撒个谎,但丑和尚眼神凌厉如电,直勾勾地盯在他脸上,好似要从他脸上看出有无异样。 陆潜心想:这丑和尚精明的很,我说谎多半瞒不住他,况且我虽然偷了他们的东西,但他们最多教训我一顿也就是了,不至于真对我怎么样。如果我撒谎被识破,可能反而弄巧成拙。 想到这里,快要出口的谎话又咽回肚子里。 “白莲出世,光明大同,我知道你们是白莲教教徒。” 丑和尚眼中杀机骤现,陆潜却没有发现。 丑和尚又道:“你有没有告诉过其他人。” 陆潜心里隐隐有不安的感觉,但还是老老实实的道:“只有我们三人知道。” 丑和尚点了点头,道:“好,很好。” 后一个“好”字才刚出口,他右手一挥,已拍向章猴儿的天灵盖,紧跟着左脚一弹,脚尖急点陆潜胸口。 “重八,你干什么!”浓眉大汉见同伴出手毫不留情,竟是要取这两个混混的性命,也吃了一惊,抬腿一格,隔开丑和尚的左脚,但却已来不及挡住同伴攻向章猴儿的那一掌。 “砰!”地一声闷响,章猴儿眼耳口鼻都渗出鲜血,直挺挺地躺倒在地上。 “帮主老大……”章猴儿只来得及说出这四个字,便一阵抽搐,接着两腿一挺,气绝身亡,双眼兀自圆睁着。 第八章 横生枝节 “章猴儿——”陆潜一声悲号,扑到章猴儿尸体旁,泪如泉涌。 浓眉大汉对同伴怒目而视道:“重八,你为什么要杀他们,这两个混混虽然偷了我们的东西,但毕竟罪不至死。” 丑和尚外貌较浓眉大汉和善,不料到了关机时刻,竟如此狠辣,反而是面相凶恶的浓眉大汉救了陆潜一命。 丑和尚道:“这几人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如果泄露出去,我们两个的生死不打紧,就怕误了救坛主的大事。你让开,这三人万万不能留下活口。” 浓眉大汉摇头道:“如果怕他们泄密,让他们立个重誓,或者关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等大事一成再放出来也就是了,何必要杀人灭口!” 丑和尚道:“立个重誓便靠得住吗?这种朝不保夕的街头混混,要想撬开他们的嘴,几块碎银就够了。就算把他们暂时关起来,又要到哪里去找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你我发个善心留下这几个混混自然容易,但万一事情泄露,结果是你我担当得起的吗?” 浓眉大汉叹气道:“元人滥杀无辜,视汉人如猪狗,我们加入圣教无非是为了有朝一日驱逐胡虏,恢复中华,救万千炎黄同胞于水深火热,如果我们现在就滥杀无辜,又与元人何异?” 丑和尚摇头道:“你这是妇人之仁。自古慈不掌兵,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眼下天下义军四起,全仗我圣教在暗中支持,如果我圣教伤了元气,不知何时才能把元人驱赶出中原,又不知有多少炎黄同胞要死于元人的暴政。你既然下不了手,那就由我动手。” 浓眉大汉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丑和尚又道:“这次行动事关重大,我不能为了这两人就拿众多圣教弟兄的性命开玩笑,无论你同意不同意,今天这两人我是一定要杀的。” 说着,便向陆潜走去。 浓眉大汉长叹一声,背过身去,竟是默许了。 丑和尚对陆潜道:“小兄弟,你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挑我们两人下手,现在为了圣教,为了华夏同胞,和尚我只好请你上路了。” 陆潜情知今日已经无法幸免,他对这丑和尚痛恨已极,不愿在他面前示弱,当下站起身,擦干眼泪,挺直了腰板,大声道:“要动手就动手,何必婆婆妈妈,小爷我等一下如果哼上半声,算不得好汉!” 丑和尚叫了声“好”,抬起手掌,就往陆潜头顶拍落。 便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出家人心肠都是你这般歹毒,动不动就要出手杀人的吗?” 这道声音听起来很近,就像说话的人就在丑和尚耳边一般,但此时丑和尚身旁却没有半个人影。 丑和尚脸色大变,也顾不上击毙陆潜,对着庭院大声喝道:“是谁在装神弄鬼!快给我出来!” 他这一声爆喝,已动用佛门狮子吼的功夫,陆潜靠得近,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好似要炸裂一般。 那声音却道:“我几时装神弄鬼了?不就站在门口吗?” 丑和尚脸色再变,猛地看向门口,只见一美貌少女白衣仗剑,俏立在门口,她明眸皓齿,裙摆在秋风中飞舞,好似从古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这美貌少女正是昨天陆潜碰到的那个白衣少女。 陆潜大喜过望,大叫道:“小美人,快来救我,这个丑和尚要杀我!”但他随即想起,丑和尚和浓眉大汉武功甚高,单是那个浓眉大汉就能对付刀疤脸二十人,小美人虽然看上去功夫不弱,但只怕也不是这两人的对手,又连忙改口道:“小美人,这两人武功很好,你不要管我了,快跑!” 白衣少女见陆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口一句“小美人”,脸上升起两朵红云,嗔道:“人家是有名字的,你不要‘小美人小美人’地叫。” 她语气天真,跟一般少女无异,但丑和尚心里却已提起十二分小心。 丑和尚精修佛门功法多年,寻常武林人士靠近他三丈之内便能心生警兆,但白衣少女刚才距离他的位置不过两丈,却毫无察觉,即便白衣少女开口说话,他依旧辨不出对方方位,可见白衣少女的内家修为远在他之上。他实在难以相信身怀这等修为的居然只是一个十四五岁上下的少女。 浓眉大汉喝问道:“小姑娘,你是谁?跟这臭小子是什么关系?跑这儿来又是干什么?” 白衣少女道:“你这人凶巴巴的问我,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浓眉大汉道:“我们在这儿有正事要办,你如果没什么事,速速离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他这话三分恫吓,三分凶狠,却也包含三分好意。因为他深知他同伴的为人,白衣少女就算跟陆潜没有瓜葛,如果多管闲事,看到的听到的太多,很可能也会遭到同伴的毒手。 浓眉大汉只练外家的功夫,不像丑和尚早早就看出白衣少女的内家修为。 丑和尚对同伴道:“你还有心思担心她,此刻该担心的是我们自己才是。这位姑娘可不是普通的小姑娘,你我两人联手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浓眉大汉大吃一惊。 丑和尚又问白衣少女道:“小姑娘,你来这里所为何事?” 白衣少女道:“也不为别的,就是要借那个偷马小贼一用。”说着指了指陆潜。 “我也是有名字的,我叫陆潜,不叫偷马小贼。”陆潜忙纠正道。 丑和尚道:“你借他干什么用?” 白衣少女撅嘴道:“我也不知道,有个人吩咐我这么做,我就这么做了。” 丑和尚道:“‘有个人’是谁?” 白衣少女道:“你这和尚哪来这么多问题,要借就借,不借本小姐就要动手抢了。” 陆潜忙道:“要借的要借的,你不用问这和尚,直接问我就是了。” 白衣少女笑道:“你的小命还在别人手里,问你有什么用?” 丑和尚见白衣少女什么都不肯透露,心里越发警惕,说道:“这臭小子事关重大,姑娘如果不说清楚前因后果,只怕不能把他借给你。” 白衣少女道:“借一借又有什么打紧,你这和尚也太小气了。” 陆潜本想说:他们是白莲教教徒,来杭州城图谋不轨,被我知道了想杀我灭口。 但又转念一想:我就是知道了这些秘密,丑和尚才打算杀我灭口,现在如果让小美人也知道,不就等于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当下就不再吭声。 陆潜都没发觉自己已经时时刻刻替白衣少女的安危着想了。 丑和尚心念电转,却猜不出这白衣少女的来历,更猜不出是谁出于什么目的要让她将陆潜带走,而白衣少女内家功夫又着实惊人,一时也打不定主意是否要先动手。 白衣少女却替他做了决定,只听她说道:“看样子你是不打算把偷马小贼借给我的,那本小姐就不客气啦!” 她说动手就动手,话音未落,人已飞掠出去,长剑急点丑和尚胸口。 这一剑没有拔剑出鞘,连带着剑鞘刺出,但威势极猛,长剑所过之处,地上的落叶被劲风激起三尺来高,任是谁都不会小瞧这一剑的。 第九章 长空飞雪 剑尖距离丑和尚尚有一段距离,斜刺里却杀出一道身影,正是那名浓眉大汉。 他左臂横档,隔开长剑,右拳直取白衣少女胸膛,此时他已看出白衣少女绝非易于之辈,这一拳是全力施为,拳未到,拳风先到,将白衣少女的衣裳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美丽的身体曲线。 白衣少女猛地勒住身形,借着拳风飘退两步,随即又旋风般转身急进,剑尖刺向浓眉大汉右肋。 这一退一进之间,变招之迅捷,几乎违反常理,待浓眉大汉反应过来,右肋已然中剑。 这一剑虽是隔着剑鞘,却蕴含着惊人的内家真气,就算是武功比浓眉大汉高的内家好手,中了这一剑也必然受制,但浓眉大汉横练功夫强横,居然以血肉之躯硬抗了下来,同时蒲扇般的大手猛地前推,击向白衣少女右肩。 白衣少女见他膂力强劲,知道不宜硬拼,便展开小巧腾挪的身法绕着浓眉大汉游走。 浓眉大汉掌法大开大合,刚猛无比,每一掌都携带开碑裂石之势,却连白衣少女的衣角都碰不到。 而白衣少女动作轻灵潇洒,穿梭在浓眉大汉的攻势中游刃有余,并时不时地刺出一剑。 她的剑法极其精妙,令人防不胜防,三剑中总有两剑能刺中对手。 两人转眼间交换了二十招,白衣少女总共在浓眉大汉身上刺了一十三剑,而浓眉大汉却连她一掌都没打中。 二十招使完,白衣少女飘退丈许,说道:“你的横练功夫很好,但你不是我的对手。” 浓眉大汉此时身上被刺中的部位疼痛难当,而且隐隐深入内脏,不由点头道: “不错,你的内劲很强,虽然还伤不了我的筋骨皮,但却能伤到我内脏。我防不住你的剑招,只要再给你刺中十几下,就会内脏破裂而死,多谢姑娘手下留情。” 白衣少女道:“我又不是那个喜欢杀人的和尚,跟你无怨无仇,为什么不手下留情。不过你刚才说错了一句话,我不是伤不了你的筋骨皮,只是不愿拔剑伤你。” 说着,拍了拍剑鞘,道:“你的横练功夫已经练到刀枪不入的境界,但我这把剑却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绝不是血肉之躯能够抵挡。” 她手上的剑虽未出鞘,却已隐隐散发出一股寒意,浓眉大汉知她所言不虚,问道:“神兵利器通常有个名字,你的剑可有名字?” “它叫‘飞雪’,‘长空飞雪’的‘飞雪’。” “好名字。”一旁的丑和尚击掌道。 白衣少女道:“喂,和尚,你的朋友已经输啦,你还不把人借给我吗?还是说你自己想跟我过两招?” 丑和尚笑道:“小姐你剑法通神,和尚我自叹不如,又怎么敢和你过招,所以……人还是借给你吧!”说罢,提起陆潜领口,往白衣少女掷去。 他说话时脸上带着笑意,但下手却极其狠毒,这一掷已是竭尽全力,如果白衣少女任由陆潜摔在地上,陆潜非当场摔死不可。 白衣少女惊呼一声,手上动作却也不慢,只见她左手一托,正好托住陆潜臀部。 陆潜哇哇大叫道:“小美人别趁机摸我屁股!” 白衣少女却不理会,后退两步,借机将陆潜身上的力道卸掉九成,再任由他落在地上。 陆潜一声惨呼,屁股着地,差点裂开了花。 丑和尚哈哈大笑,早已身如利箭般窜出,右掌劈向白衣少女面门。 他算准了白衣少女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陆潜丧命,所以将陆潜扔过去自己就紧随而至,就是为了抢占这么一个先机。 结果确实也如他所愿,白衣少女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虽是挥剑招架,却已节节败退,好在她的剑法常年由名家指点,法度严谨,虽然落在下风,却依旧防守得滴水不漏。丑和尚一双肉掌如同狂风暴雨般猛攻,却无法将白衣少女击溃,甚至被她一点一点地掰回劣势,照这个情势下去,不出三十招,丑和尚精心算计得来的优势将不复存在。 丑和尚心中雪亮,对同伴大声喝道:“德兴,你还愣着干嘛,还不一起动手!” 浓眉大汉略一犹豫,却没有上前动手。他刚才见同伴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小姑娘,内心已经十分不悦,何况这个白衣少女刚才和他交手时手下留情,他现在又怎么可以趁人之危? 丑和尚见同伴迟迟没有动手,而白衣少女已将形式从守九招攻一招,掰至守七招,攻三招,不由又急又怒,破口大骂道: “周德兴!你这个直娘贼,你他妈又这么婆婆妈妈的,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话了吗?如果此次行动失败,你害的不是你自己,也不是我,而是千百个教中的兄弟,千万个炎黄同胞!” 这个叫周德兴的浓眉大汉浑身一震,长叹了一声,忽然大声道:“姑娘,对不住了。”言罢,大跨步上前,一掌劈向白衣少女后背。 丑和尚一顿破口大骂将周德兴骂入战场,但说了这么一长段话自己却泻了真气,眨眼功夫就被白衣少女完全掰回局势。 周德兴此时再加入围攻,已不容易得手。 只见白衣少女飘身躲过周德兴一掌,又挥掌挡了丑和尚一拳,借着对方拳头上的力道,远远跳出两人的合围。 周德兴两人也没有追击,双方远远对峙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白衣少女俏脸寒霜,眼神来回在身前两人脸上扫视,最后定格在丑和尚脸上,说道:“丑和尚,你这人坏的很,我很不喜欢你。”她心思单纯,说话倒也直接明了。 丑和尚冷笑道:“我一个和尚,要一个小姑娘喜欢做什么。” 白衣少女不再理会他,又对周德兴道:“这位大哥为人倒是不错,可惜却交了个坏朋友。” 周德兴摇头道:“我这朋友并不坏,只是有时候为了某个理想,做事过于极端罢了。姑娘你把这个小兄弟带走吧,但小兄弟要答应我不要说一些不该说的话,我指的是哪些话小兄弟应该是知道的。”说着眼神灼灼地看着陆潜。 丑和尚急道:“德兴,你说什么?怎么可以放这臭小子离开!” 周德兴道:“就算不想放他离开又能如何,这位姑娘的武功远胜于你我,她一心要把人带走,我们如何拦得住。” 丑和尚一挥袖袍,怒道:“好!那接下来的行动我姓朱的都听你的,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好法子。”其实他们两人联手,白衣少女想带活着的陆潜离开也并不容易,但周德兴显然是不愿再动手了,没有这个帮手,丑和尚孤掌难鸣,想杀陆潜已是不可能。 面对周德兴的目光,陆潜沉思半晌,道:“好,我可以答应你不泄露你们的秘密,但这个丑和尚今天杀了我的朋友,我想要知道他的名字,将来我一定要杀了他为我朋友报仇!”说到最后,已是咬牙切齿。 丑和尚冷笑道:“和尚我俗家姓名朱重八,法号如净,在濠州皇觉寺出家,随时恭候你大驾。” “朱重八,如净,濠州皇觉寺……”陆潜嘴里念叨几遍,已将这几个名称牢牢记住。 周德兴道:“小姑娘,现在你把这个小兄弟带走吧。” 白衣少女却冷笑道:“但现在我却不想走了。” “小姑娘,你……” “这个和尚刚才用阴谋诡计算计我,而且出招阴狠毒辣,招招致命,我岂能就这么算了!” 话音刚落,人已化作白影电射出去,同时带起一道雪亮的剑光。 众人隐约中听见一声清越的长剑出鞘声,下一刻,四周空气温度骤降,在场的众人如同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第十章 绿裙女子 “姑娘手下留情!”周德兴飞身扑上,想要援救同伴,但他实力与白衣少女相差甚远,白衣少女率先出手,他是追赶不上的。 如净和尚见一道寒光飞速逼近,大惊失色,他情知这一剑远非自己可挡,周德兴的救援也已来不及,当下一声大吼,右腿猛踏地面,僧袍在真气的激荡下如同鼓满风的帆,整个人倒飞出去。 这一退是很快的,但白衣少女的剑更快,如净在飞退中依然看到剑尖不断地接近自己的咽喉,剑未到,森冷的剑气已令他喉咙如同刀割。 “我命休矣!”如净心里一声惨呼,闭上了眼睛,等待长剑穿喉的那一刻。 突然,如净和尚腰间一紧,一条绸带从天而降,缠住他的腰部,一股劲力自绸带上传来,将他拉得倒飞出去,脱离了白衣少女的剑光笼罩范围。 随后一道曼妙的身影如同一只纸鸢,从天井上轻飘飘地落下,不带起一丁点声音。 这是一个身着水绿色衣裙,身材婀娜曼妙的女子,她一落入院内,空气中就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绿裙女子背对着众人,谁也瞧不见她的面容,但众人却不自觉地认为这该是一个极美的女子。 绿裙女子一条长长的绸带披肩直垂到地上,刚才便是这条绸带救了如净和尚的性命。 “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小僧感激不尽。”如净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心中却十分纳闷这个人是谁。 只听绿裙女子用绵软的女声说道:“白莲出世,普度众生。小和尚不必多礼。” 一听到“白莲出世,普度众生”这八个字,如净和尚和周德兴都吃了一惊,齐声道:“姑娘莫非也是圣教中人。” 绿裙女子咯咯一笑,嗔道:“你们猜呢~” 这短短的四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既娇且腻,仿佛蕴含着无穷的魔力,在场的几个男子听得骨头都快酥了。 绿裙女子说让他们猜,却已拿出一块小小的铁牌,这铁牌与陆潜怀里的那块一模一样,但在场的几个男子更多的注意力却不在那块铁牌上了,而在拿着铁牌的那只手上。 这只手纤细柔美,五根手指雪白柔嫩,像春葱,五片指甲晶莹剔透,似白玉,从衣袖中露出来的一小截手腕更是欺霜赛雪。 任何一个男人看到这么一只纤纤玉手,都不会想要再动手的,但偏偏场中却还有一个女人。 白衣少女瞥了一眼绿裙女子手上的令牌,冷笑道:“原来是和尚的帮手到了,本姑娘也一并领教了吧!” 说罢,飞雪剑一挺,往绿裙女子刺去。 “妹妹好生无礼,奴家又不想跟你动手,你怎么就拿剑来刺奴家了。”绿裙女子嘴上娇滴滴地嗔怪,手中却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细如柳叶的怪异长剑,皓腕挽了个剑花,迎上白衣少女的飞雪剑。 两人的剑都好快,一交上手,叮叮当当的兵刃交击声不绝于耳。 庭院中剑锋闪烁不定,银光飞舞,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兼之两人身法均是轻灵飘逸,这一番交手竟如一对花间蝴蝶在翩翩起舞,令人赏心悦目。 又听“叮”地一声,人影骤分。 白衣少女飘退一丈,而绿裙女子右手执剑竖在身后,一个轻盈的旋身,依然背对着众人。 两人均是一言不发,在场其他人都看不出两人胜负如何,庭中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半晌,白衣少女率先开口道:“你的剑法很厉害,是我输了。” 绿裙女子笑道:“多谢妹妹承让啦。” 白衣少女将飞雪剑插回剑鞘,执拗地道:“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承让不承让的。” “奴家侥幸胜了妹妹一招半式,想向妹妹讨个人情。” “是你赢了,又向我讨什么人情。” 绿裙女子叹道:“奴家或许可以赢妹妹一招半式,但想要将妹妹留下,奴家自问没有这个本事,何况放眼整个江浙行省,又几个人愿意得罪妹妹堂上的那位呢?” 白衣少女道:“原来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绿裙女子笑道:“这有什么难猜的,若不是那个人指点,谁能像妹妹一样在这等年纪就有如此惊人的剑术。” 白衣少女道:“我也知道你是谁,你刚才使的剑法是‘回风扶柳’。” 绿裙女子“阿呦”一声,幽幽地道:“果真瞒不过妹妹呢,哎,这正是奴家要向妹妹讨人情的原因。” 白衣少女沉吟半响,道:“你是希望我不要将你的身份泄露出去。” “妹妹冰雪聪明,不过奴家斗胆要得寸进尺一步。” “你希望我不要将今天的事情泄露出去?” “妹妹如果能做到,奴家感激不尽。” 白衣少女道:“但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对那个人隐瞒的。” 绿裙女子咯咯笑道:“妹妹堂上的那位兴许知道的比妹妹还多,妹妹回去但说无妨,只是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啦。” 钱塘江畔。 一粉墙大瓦的宅子,一宽敞的院子,一株老槐树,一张石几,一壶清茶,一个老人,擦拭着一把长剑。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他手中的剑更不是一把普通的剑。 这柄长剑曾威震大江南北,靠近剑柄处的两个篆文识得的人不多,但听过的人一定不少。 这把剑削铁如泥,在这数十年间共斩断一千两百二十四把兵刃,斩下七百三十二颗人头。 这一千两百二十四把兵刃中共有一十三把曾位列“天下神兵榜”。 七百三十二颗人头中又有四颗人头的主人曾位列“天下恶人榜”。 青锋剑燕南。 二十年前, 中原白道武林人士一听到这几个字无不肃然起敬。 中原黑道武林人士一听到这几个字无不骇然变色。 青锋剑因燕南而闻名天下,燕南也曾因有如此宝剑相助而声名日盛,人与剑曾密不可分,所以燕南虽退隐多年,每天擦拭宝剑依旧是他改不掉的习惯。 燕南擦拭得极仔细,三尺长的剑身足足擦了半个时辰,这需要很大的耐心——老年人通常都是很有耐心的。 长剑擦得一尘不染,老人将其放回匣子里,喝了口清茶,朗声道: “老朋友,多年不见,何以生疏至此,不过来喝杯热茶吗。” 院中本只有他一个人,但下一刻,便多了一人,确切的说是一个隐没在黑暗里的黑影。 黑影道:“燕兄擦拭宝剑,怎敢相扰。” 燕南道:“你的事很急,但你却也很有耐心。” 黑影道:“燕兄知道我来的目的了?” 燕南叹道:“难!难!难!飞天神虎褚正和铁扇子魏青这两人联手,难如登天!” 黑影沉吟半晌,道:“所以我才来找燕兄。” 第十一章 分道扬镳 黑影道:“圣教十大坛主中,碧空月虽不是修为最高的,却是最热衷于支持义军反元的。现在天下义军十之八九都靠我圣教在暗中支持,如果任由碧空月落入元廷手中,对天下各地义军打击极大。” “而且碧空月知道诸多圣教和义军的核心机密,元廷必定设法撬开他的嘴巴,一旦这些核心机密落入元廷手中,华夏河山不知何日才能重振。” 燕南奇道:“你们对碧空月没有信心?” 黑影道:“碧空月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泄露这些机密,但如果是伽璘真对他施展‘三世轮回’,那就很难说了。” 燕南微震,“大宝法王伽璘真?他不是在三年前被贵教彭教主重创,闭关疗伤至今还未出关吗?” “据大内眼线的可靠消息,伽璘真在半个月前就已经伤愈出关了。” “中了彭教主的‘净世莲华’能保住性命已是天大的能耐,怎么可能这么快伤愈?” “他是如何在这三年内治好这伤势却还没有这方面的情报。我们也很疑惑。” 燕南道:“如果你们的消息属实,那碧空月所知道的所有秘密将没有一个能守得住。” 黑影道:“若非如此,我又怎敢前来叨扰燕兄。” 燕南沉默了。 黑影忽然道:“算来燕兄的孙女今年也十五岁了吧。” 燕南沉吟半响,道:“菁菁当年能活下来,多亏贵教相助,贵教现在是想讨回这个人情吗?” “我只是想告诉燕兄,当年燕兄身遭险境,圣教诸位核心人物均不同意冒险相助,最后是碧空月力排众议,圣教才派出数十精锐相助。” 燕南再次沉默。 黑影也不着急,静静地站在一旁。 燕南看着剑匣中的青锋剑出神,说道:“我已经十几年没有与人动手了。” 良久,又道:“你们几时行动?” “八月十五,中秋之夜。” 废弃庄园中,绿裙女子已带着朱重八和周德兴两人离开。 章猴儿的尸体依旧躺在那里,赵四坐在尸体旁边,头低垂着,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陆潜上前,看到章猴儿兀自圆睁着的双眼,眼眶不由又红了。 “章猴儿,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就这么白白死了的,总有一天我会杀了朱重八那狗贼为你报仇。”说着,就要替他合上双眼。 就在这时,一直一动不动的赵四却一把抓住陆潜的手臂,“陆帮主,你真觉得章猴儿是那和尚杀死的吗?”他抬起头来,脸上挂着冷笑。 陆潜内心咯噔一下,“赵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四的笑容更冷了,“如果帮主听我的话将这两人告发,今天章猴儿还会不会死?” 陆潜内心巨震,竟说不出话来了。 “是啊,昨天我如果听赵四的话,将那两人告发,那两人说不定早已被官府擒拿,就不会有今天早上的事,章猴儿也不会死了。”想到这里,陆潜额头冷汗直冒,心里不断地有一个声音在说道“是你害死了章猴儿,是你害死了章猴儿!” 赵四忽然站起来大声道:“陆潜!你年幼时上过几天私塾,知道国家民族大义,我赵四可不懂这些!我只知道我父母就是被义军杀死的,我朋友也是被支持义军的白莲教徒杀死的!”说完,起身便离开。 陆潜追上去道:“赵四,你要到哪里去?不跟我一起去杀朱重八为章猴儿报仇了吗?” “我自然要替章猴儿报仇,但用不着跟着你!陆帮主,我们就此别过了!” 听见赵四决绝的话语,陆潜脸色变得惨白。 他看着赵四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愣在了原地。 陆潜身无分文,无法为章猴儿安葬,只得在废弃庄园的后院挖了个坑将章猴儿埋了。 埋了章猴儿,他坐在土堆前一动不动,也不开口说话,就像个木头人。 白衣少女见他内心悲痛,静立在一旁,也不催促他。 “小美人,今天多谢你救了我一命。”陆潜沙哑着嗓子道。 白衣少女柔声道:“我姓燕。” “好,多谢燕小姐救了我一命。”如果是在往常,陆潜绝不会这么一本正经,但今天他亲如兄弟的两个朋友一个死了,一个离他而去,便没有心情嬉皮笑脸。 白衣少女道:“我赶到时那个坏和尚已经杀了你的朋友,哎,如果我早去片刻,你的两个朋友……”说到这里,白衣少女又觉得不应该再提这件事,没有再往下说下去。 陆潜奇道:“燕小姐今天为什么来找我?难道上次一别燕小姐竟对本帮主恋恋不忘?”他想像昨天一样调笑,但脸上的笑容却十分勉强,“本帮主”这三个字不免又让他黯然神伤。 白衣少女轻轻“呸”了一声,道:“要不是因为我爷爷要见你,我才不会找你这个臭小贼。” “咦,你爷爷是谁?为什么要见我?” “哼,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那你又怎么找到我的?” “嘻嘻,我手段多的是,要在杭州城内找个人那是探囊取物般容易。” 白衣少女既然能有汗血马坐骑,自然来头不小,陆潜想到这点,也不再多问。 “好啦,爷爷肯定已经等了很久啦,小贼我们走吧。” 陆潜突遭变故,正心乱如麻,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所以也不多想,就老老实实跟白衣少女出门。 白衣少女的爷爷是谁,为什么要找自己,白衣少女现在不肯透露,他也不在意。 这白衣少女心思单纯,不像是会害人的人,这点陆潜倒也放心。 两人来到门外,陆潜奇道:“咦?你的枣红马呢?” 白衣少女道:“啊,你是说‘蔷薇’啊,哼,还不是因为你上次偷走了蔷薇,逼我把一群城卫军教训了一顿。后来城卫军统领派人把这件事告诉我爷爷,我这一个月都不能再骑蔷薇出门啦。” 陆潜笑道:“蔷薇?一匹马居然取了朵花的名字,真是奇哉怪也。” 白衣少女怒目道:“怎么啦?不可以吗?你不觉得它浑身上下红红的,就像一朵蔷薇花吗?” “我看就像一滩蚊子血。” 陆潜一路上和白衣少女斗嘴,心情也好上了不少,不知不觉就来到钱塘江畔一座粉墙大瓦的宅子前。 白衣少女道:“陆帮主,陆大侠,咱们到啦。” 陆潜苦笑,这所宅子他如何不认得,因为他一个月前曾偷偷溜进去过——这正是江浙第一高手燕南的宅子。 其实他在听到白衣少女自称姓燕之后,联想到她的剑术,以及在西湖畔她看到自己使出“梅花三弄”这三剑时的古怪表情,已经隐隐猜到她的身份,只是等到他的猜测得到印证却还是吃了一惊。 陆潜苦笑道:“燕大侠便是小美人的爷爷吗?” 白衣少女嘻嘻一笑,“我现在自己说了也算不得数,陆帮主不也自称是燕大侠的亲传弟子吗?” 陆潜道:“早知道小美人跟燕大侠大有关系,在西湖畔我又何必强出头,白白挨了城卫军几下拳脚。”他暗中叫回“小美人”这个称呼,白衣少女却也没有发现。 “哼,要不是看在你这小贼心地不坏,还懂得替本小姐出头的份儿上,本小姐后来会回头救你吗?偷马的事情会就这么算了吗?好了,陆帮主快进去替本小姐引见一下你师傅燕大侠吧。” 两人一走进内院,就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老者坐在一张石凳上喝着清茶。 白衣少女蹦跳着上前拉住老者的胳膊,说道:“爷爷,人我已经带到啦,你快把蔷薇还给我吧。” 老者哈哈笑道:“蔷薇的事先不急,先让爷爷看看这小子。”说着,双目往陆潜身上一凝,陆潜感觉身上的寒毛不自觉地根根竖起。 “小子陆潜见过燕大侠。”陆潜深深一揖,对眼前这位名满天下的剑术宗师,也难得一本正经起来。 燕南道:“小伙子,听菁菁说老头子我最近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弟子,就是你吗?” 陆潜老脸一红,忙道:“那是小子胡闹,燕大侠不要见怪。” 燕南道:“胡闹,恐怕也不见得。”随即猛地爆喝道:“萧乘风是你什么人!” 第十二章 梅花三弄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爆喝如同一声闷雷在陆潜耳边炸响,陆潜双膝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萧乘风?小子从没听过这个人。”陆潜慌忙辩解道。 “不认识?那你又怎么会‘梅花三弄’这三剑!”燕南声音不见缓和,眼神冰冷冷地看着陆潜。陆潜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气势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有如千斤巨石压在他身上,双膝竟不自觉地弯曲。 这自然是燕南刻意为之,意在挫他意志,令他在庞大的压力下难以说谎。 陆潜平日里虽然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实际上却心气甚高,绝不轻易受辱。他自认偷看燕南使剑不对,但对方硬要逼迫他下跪,反而激起了他的傲气,极力将双腿挺得笔直。 “小子仰慕燕大侠已久,曾在一个月前偷溜进来看燕大侠使了这三剑,记在心里,所以会这三剑。” 不过说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却仿佛过了一百年般漫长,陆潜知道只要屈膝下跪,身上的压力势必减轻,但心中一股傲气却令他依旧咬着牙根,硬自强撑 “哼,你就看那一遍便能记得?” “小子记性向来不错,记住的东西想忘却也忘不掉。” “口气倒不小。这么说你真的不认识萧乘风?” “小子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那你没有见过一个三十岁左右,眉心有颗黑痣的剑客?” “不曾见过。” 燕南盯着陆潜看了半晌,终于收回目光,陆潜四周的压力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身上的毛孔随之张开,汗如泉涌,整个人好似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菁菁,给这小子倒杯茶。”燕南吩咐道。 白衣少女撅着嘴,不满地道:“爷爷也真是的,动不动就要试探别人。” 燕南吹胡子瞪眼道:“我这么小心还不是为了你这丫头的安全,不然老头子都一把年纪了还怕什么?” 燕菁菁一言不发地倒了杯茶递给陆潜,陆潜大汗淋漓之下也觉得口渴难耐,接过来一饮而尽,他放下茶杯苦笑道:“喝燕大侠这一杯茶还真是令小子永生难忘。” 燕南道:“你这臭小子也不要心怀不满,你知道偷学武功在武林中是何等大忌吗?” 不待陆潜回答,他自己就说出来了: “轻者会被挑断手筋脚筋,重者性命不保。” 陆潜惊道:“小子只是偷学了那三剑,也不曾用来对敌过,更不曾泄露出去,燕大侠大人大量,不会严惩小子的吧。”说到这里,陆潜也有些慌了。 燕南哼了一声道:“那可难说了。” 陆潜听得内心突突乱跳。 这时候燕菁笑道:“爷爷你不要再吓他啦。”又转头向陆潜道:“陆潜你放心好了,我爷爷就喜欢吓唬人。一年到头不知有多少人偷偷溜进院子想偷看我爷爷使剑,如果把这些人的手筋脚筋都挑了,杭州城不知道要多出多少残废了。” 听燕菁这么说,来这里偷看燕南使剑的人居然不少。 燕菁又道:“爷爷的内家修为早已登峰造极,你们还没进门他就能听到你们的脚步声啦,如果真不给你们偷看,你们又怎么看得到。” 陆潜奇道:“燕大侠明知有人在偷看,为什么又暗中默许,不怕有人偷学过去吗?” 燕南道:“你当老头子的剑法是那么好学的吗?没有配合老头子的独门心法,这些剑法只是花架子罢了,学过去亦是无用。” “而且来偷看的都是一些不懂武林规矩的普通人,老头子也懒得跟他们计较,当真要一个一个计较,老头子也没有那个精力,只是有时候被看得烦了才打发几个。嘿嘿,如果你这臭小子稍微有点武功底子,今天老头子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燕南又道:“听菁菁说你把偷学过去的‘梅花三弄’学得有七八分形似,是也不是?” 陆潜挠挠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 燕南让燕菁从旁边的兵器架上取一柄长剑给陆潜,道:“你再将那三剑使一遍给我看看。” 陆潜接过长剑,这是他这一辈子第一次接触真正的剑,不由激动不已。燕南是中原剑术名家,即便是兵器架上的随意一柄长剑也不是凡品,陆潜手中的这把剑名为“百炼”,是燕南七十大寿时,江浙行省参知政事樊执敬亲自赠送的。 百炼剑剑身上布满松纹样的纹路,只有用“千锤百炼”的技艺炼制出来的兵器才会出现这种纹路,普天之下已没有几个铸剑师掌握这个技艺了,若不是百炼剑的取材太过普通,足以列进天下名剑榜。 即便是如此,“百炼”依旧是把千金难买,可以传世的宝剑。 陆潜一握上剑柄,心底就涌起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仿佛长剑是他手臂的延伸,他可以像控制自己的手臂一样随心所欲地控制它,剑柄上传来的冰冷触感也给他增添无穷的勇气,好像只要一剑在手,天下就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难倒自己。 陆潜手指轻轻地拂过剑脊,眼睛痴痴地凝视着剑身,仿佛入魔了一般,竟忘了演练。 燕南极有内耐心,也不催促,他将这一幕瞧在眼里,眼中隐现异彩。 良久,陆潜闭上了眼睛,开始回忆“梅花三弄”这三剑的要点。这一次他脑海中不只出现燕南使这三剑时的情形,还细细地回想了燕菁用这三剑对敌的那一幕。后者不过是一天前的事情,陆潜的记忆更加清晰,又注意到了不少之前没注意到的细节。 陆潜将所有要点回忆了一遍,又在脑海中将这三剑演示了一遍,右手突然一振,就往身前唰唰唰刺了三剑,正是“梅花三弄”。 这三剑他偷学过来已久,除了在燕菁菁面前卖弄过一次就从未练习过,现在使来,居然好似已经练过千百遍一般,动作顺畅无比,毫无凝滞。 陆潜三剑使完,依旧保持着刺出第三剑的姿势不动,这时一片树叶飘落,正好落在百炼剑的剑刃上,竟无声无息地被这把吹毛断发的宝剑剖成两半,此时院中极静,只有这一分为二的落叶缓缓飘落,平添一股禅意。 燕南眼中惊异之色一闪而过,沉默半响,问道: “菁菁,你从这三剑中看出了什么。” “第一剑,飘逸灵动,宛如清风。第二剑,刚健有力,如同红梅傲雪。第三剑,梅花出暗香,润物细无声。这三剑不仅形似,而且神似,远超过昨天我看到的。” 燕南点了点头,盯着陆潜看了好久,道:“好小子,这‘梅花三弄’你当真只是看我使了一回?” 陆潜道:“还看过燕小姐使了一回。” 燕南道:“很好,很好。菁菁,你去场中把‘达摩剑法’也给陆小友演示一遍。” 这达摩剑法在武林中流传甚广,虽然总共只有三十六剑,但涵盖了剑术中劈、刺、点,撩、崩、截、抹、穿、挑、提、绞、扫等基本要点,几乎武林中的所有剑客都是以这一套剑法入门。 燕菁五年前就已经将这套剑法使得纯熟无比,现在她却使得不急不缓,意在让陆潜看得清楚明白。 陆潜目不转睛地盯着使剑的燕菁,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将每一剑的要点都记在脑海里。 燕菁使完最后一剑“佛光普照”,收剑站定。 “喂,陆潜,要不要我再使一遍给你瞧瞧。” 陆潜摇了摇头,在院中来回踱了几步,长剑一扬,已是达摩剑法的起手式“达摩东渡”。 “不错!”燕南捻须夸道。 陆潜心无旁骛,一剑接着一剑将达摩剑法使将下来,燕南和燕菁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想要看看陆潜会在第几剑开始出差错,但陆潜直至使完最后一剑“佛光普照”,依然没有出差错,这三十六剑居然完完整整地使出来了。 第十三章 天风剑法 这个结果不单单是燕南和燕菁两人,就是陆潜自己也十分意外。他知道自己一向记性不错,但燕菁刚才不过演练了一遍,他又没有武学根基,记住这变幻繁复的三十六剑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他刚才一剑在手,如有神助,居然将这三十六剑一剑不差地使出来,着实令人惊异。 燕南将陆潜左巧右瞧,忽然伸手搭上陆潜肩头,往下一抚,将陆潜两只手臂的骨骼摸得清清楚楚。又绕到陆潜身后,按住顶门,沿着脊椎骨一节一节往下拿捏,直至尾骨。 “好!好!好!好根骨!”燕南连连点头赞叹,每点一下头便说一声好,随后他又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是可惜了,可惜,可惜,可惜。”每说一次可惜,便摇一下头。 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将陆潜弄得一头雾水。 燕南看着陆潜喟然叹道:“老头子早年曾收过一个不肖弟子,他的天赋是老头子生平仅见——但即便是他,也未有你这么好的根骨。你的根骨,万中无一,天生就是学武的料子,老头子真想收你这个便宜弟子。” 陆潜大喜过望,忙拜倒在地道,“如果承蒙燕大侠看得起,收下小子为徒,小子荣幸之至。” 燕菁嘻嘻一笑,道:“难道我要多一个师弟了吗?来来来,好师弟,快叫一声师姐听听。” 燕南摇头道:“菁菁,不要胡闹。”转头向陆潜道:“陆小友,老头子如果早三年见到你,不用你央求,也想把你收入门下,即便只是早两年,也可勉强将你收入门下。但是……” 听到这里,陆潜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但是现在却太晚了。”,燕南叹气道,“你今年十六岁,筋骨已经长成,我就是把你收入门下细心教导,你在武学上终其一生也不会有太大的成就,如果能赶上菁菁现在八成本事,也算你造化不浅了。这样的水准,是接不了老头子的衣钵的。” 这番话如同当头一盆凉水泼下,陆潜内心一阵冰凉。 燕菁却道:“爷爷,陆潜这么聪明,他看一遍就学会达摩剑,下一天苦功就足以抵上别人十天了。这么算来,只要他苦练一年,就相当于别人练上十年,练上两年,同龄人就是打娘胎里开始练也赶不上他啦。你现在开始教他也不晚啊?”燕南平日里管她甚严,极少让她出门,她一个人在家闷得很,倒是很想燕南能收个弟子,至少能陪她解解闷,也有机会摆摆师姐的派头。 燕南却摇头道:“如果一个人学习剑术的目标仅止于二流好手,多少岁学剑都不晚,但要想到达一流境界,非要从幼年开始不可,而且年纪越小越好。 初生婴儿先天真灵未散,理论上这时候学剑最佳,但这时候灵智未启,还无法学剑。 到了两三岁,灵智初启,真灵还未散尽,若能早慧学剑,只要不是太笨,又有明师指点,成就也不会太低。 如果到了四五岁开始学剑,已差上一筹。等到了六七岁,又差上一筹。如果七岁以后才开始学剑,想成为一流高手,非大恒心,大毅力,大机缘之辈,就是水中捞月。 陆潜根骨绝佳,或可往后推迟几年,但十六岁终究是太晚了,婴孩那点先天真灵,实为天授,一旦错过,便非后天努力可以弥补。 陆潜如果现在跟我学剑,或许前两年可以一日千里,赶上别人二十年的苦功,但两年之后,别人还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陆潜却再难以存进,至于二流了。 老头子门下,绝不能有止于二流的弟子。 陆小兄弟,你我没有师徒的缘分,甚为遗憾,但世间万事万物,自有缘法,却也强求不得。” …… 陆潜闷闷不乐地从燕南宅子里出来,没走出多远,燕菁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喂,陆潜,等一下。” 她一路小跑过来,手上还提着一个包裹。陆潜正疑惑着,燕菁就把包裹一把塞入陆潜怀里。 “这是……?”陆潜疑惑不已。 燕菁神秘一笑,说道:“这是爷爷送给你的,还不打开看看?” 陆潜打开包裹一看,只见这是一本苍青色封皮的书册,封皮上写着“天风剑法”四个笔走龙蛇的大字。 “这是……剑谱!”陆潜欣喜若狂,“这是燕大侠送给我的?” 燕菁笑道:“爷爷说了,他跟你也算有缘,而你这臭小子心性也不坏,天资悟性又高,不练武实在可惜了,他虽然不能收你为徒,但这本剑谱就送给你了。” “这套剑法只练剑招,不练气功也可对敌,就算练岔了也不至于有什么后果,正好适合你自行练习。爷爷说不收你为徒,你也别指望他能指点你,能练到什么程度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诶,你这臭小子也不知道是上辈子修了什么好福气,爷爷居然会对你这么好,把这套剑谱都送给你了。” “这天风剑法很厉害吗?”陆潜满心喜悦,随口这么一问,燕菁却叫道:“当然了,我爷爷是什么身份,他送的东西能差到哪里去?这么说吧,你只要能将这套剑法练得炉火纯青,替你的朋友报仇是绰绰有余了。” “替章猴儿报仇……”一想到章猴儿,陆潜不自觉握紧了拳头,他翻着剑谱,突然一怔,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燕菁问道。 陆潜苦笑一声:“我小时候只念过几个月的私塾,剑谱里面好多字我都不认得。” 燕菁皱起眉头道:“这倒是个难题。” 剑谱上虽然绘有剑招的图画,但天风剑法是极其精深的剑法,每一个姿势都蕴含着诸多运力技巧,就算看文字注解要领悟起来也很困难,如果不看文字注解,根本无法学到其中精妙所在。 “哈,我有办法了。”燕菁一捶掌心,高兴地叫道,“不过这个办法倒太便宜你这臭小子了。” 陆潜道:“什么办法?” 燕菁嘻嘻一笑,道:“我爷爷虽然不能收你为徒,但本小姐大发慈悲,就收下你这个乖徒儿了。臭小子,快叫声师傅听听。”言下之意,竟是要帮主陆潜练习这套剑法了。 陆潜内心窃喜,笑道:“能有这么年轻漂亮的师傅,小子荣幸之至,只是小美人年龄比我还小,被称作师傅未免老气,这声师傅还是放在心里的好。” 燕菁常年一个人练剑,练久了自然烦闷无聊,一想到自己能指导别人剑法,也觉得新鲜有趣,倒不在乎陆潜是否真叫她师傅。 两人都觉得现在如果各自回去也是闲着无事,就在江边找到一片干净的草地坐下,翻开剑谱看了起来。 第十四章 怒发冲冠 陆潜翻开剑谱,剑谱上的第一招是“风起云涌”,这一招只是天风剑法的起手式,但这套剑法前后气势相连,前后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故而起手式后续变化繁复,注解的文字之多居然是众多剑招之最。 陆潜才看了几行,就有十几个字不认得,完全不知所云。 燕菁便先把这些字教他,陆潜极其聪慧,只要燕菁说了一遍,下次再碰到这个字便无需说第二遍。 这下字是认得了,但天风剑法神妙莫测,涉及的剑理极其深奥,就算看得懂这些字,也难以领悟其中的剑理。 陆潜毕竟没有任何剑术的底子,不免看得云里雾里。 燕菁沉吟道:“天风剑法精深玄妙,你一开始就学这套剑法未免太难了。这样吧,我先把达摩剑法的剑招给你讲解一下,起码等你了解了基本剑理,再来学天风剑法也不迟。” 当下又让陆潜以树枝代剑,将达摩剑法演练了一遍。 陆潜虽然已将这套剑法记住,但也只是记了个架子,细节处难免疏漏,燕菁将这些疏漏之处一一指出,陆潜练了十来遍,已再无疏漏。 燕菁又将每一剑的用劲技巧都讲解给陆潜听,这些技巧不是肉眼可以看出来的,但却又非常重要。 就拿第一剑“达摩东渡”来说,第一剑要双脚笔直地站立,剑尖往身前急刺,这个姿势自然很直观就能看出来,但站立时重心是落在左腿还是右腿却无法通过肉眼判断,剑尖急刺时,是暗含上挑的劲力,还是下压的劲力,也无法通过肉眼判断。 燕菁现在将这些暗含的要点都告诉陆潜,陆潜牢牢记住,又将三十六剑达摩剑法使了一遍,顿觉茅塞顿开,其中原本劲力不畅的几剑也变得顺畅得多了。 最后燕菁又将每一剑具体如何应敌的方法告知陆潜。 两人一个教得津津有味,一个学得乐在其中,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 燕菁道:“臭小贼,天色不早啦,我也该回去了。” 陆潜一遍一遍练着达摩剑法,练得入神,却没听见她的话。 燕菁长叹一口气,凑上前大喊了一声,陆潜才停下。 燕菁道:“你一练剑真是像着魔了一般。天色不早,我该走了。” 陆潜道:“这么快。”语气中竟颇有不舍。 燕菁笑道:“明天再见。” 两人又约定了明天见面的时间。 …… 夕阳下,燕菁踏着轻快的脚步远去,还不忘回头向陆潜挥了挥手。 陆潜也笑着和她挥手道别,直到燕菁走出视线,陆潜才转身离开。 刚才和燕菁在一起练剑倒没觉得什么,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陆潜不由地想起章猴儿和赵四,巨大的孤独感涌上心头。 就在昨天,三人还在一块插科打诨,嬉戏打闹,不过短短一天的功夫,章猴儿身死,赵四与他决裂,陆潜又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 废弃庄园已被白莲教的人和黑鱼帮的人发现,陆潜是不敢回去了,何况他早上在这庄园里经历重大变故,就是敢回去也不想回去,以免又想起伤心事。 陆潜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歇息一晚,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来到西湖畔。 触景生情,不由回想起和燕菁共乘一骑的情形,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笑意。 天色渐暗,路上的行人越来越稀少。 这都是由于当时元廷实行宵禁政策: 一更三点钟声绝禁人行,五更三点钟声动听人行。 在宵禁期间,寻常百姓不得在街上走动,如有违反被抓获,轻的吃几天牢饭,受几天皮肉之苦,重的因此丢掉性命也不稀奇。 陆潜心想,在宵禁之前要找到能落脚的地方才好。 他又走了两三里路,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楼宇,灯火辉煌,甚是热闹。待得近前,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抬眼看去,楼宇大门前的一块牌匾上写着“国色天香”四个烫金的大字。 这才知道已经到了闻名杭州天香楼附近。 天香楼是杭州内首屈一指的青楼,也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能来这里不是王孙贵族,就是商贾巨富。 两个月前,陆潜还和章猴儿和赵四三人,商量着怎么才能偷偷溜进去偷看里面的姑娘洗澡,现在却已物是人非,想到这里,内心不胜唏嘘。 便在这时,后面响起一阵马蹄声,十几匹健马拉着几辆马车向天香楼驶来,马车后面还跟着一大队士兵,不用说马车里坐着的定是达官贵人,陆潜忙避让至大街一侧。 马车在天香楼门口停下,一个中年书生从里面迎了出来。 这书生陆潜认得,正是铁扇子魏先生。 而从第一辆马车下车的人陆潜也认得,是飞虎营统领飞天神虎褚正。 这辆马车里显然不止褚正一个人,因为褚正下车后没有立即进天香楼,而是微微躬身,拉开马车的帘子,恭恭敬敬地请车里的人下来。 陆潜吃了一惊,马车里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居然能令飞天神虎恭敬至此? 很快他的疑问就有了解答,下车的是一个高大的老者,这个老者身后背着一把威风凛凛的大砍刀,刀长四尺,刀背厚如砧板,刀刃却薄如纸。 陆潜看到这把大刀心里感到骇然的同时,又暗自好笑:“来天香楼这种地方,居然有人带着兵刃,而且还是这么霸气的兵刃,真是大煞风景。” 褚正将老者请下车后对魏先生笑道:“魏先生,这位是我师叔震山虎。”转头对震山虎道:“师叔,这位就是我跟你常提起的铁扇子魏先生。” 魏先生忙抱拳道:“久闻关中‘虎啸山庄’‘震山虎’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震山虎却只是微微“嗯”了一声,神色颇见傲慢,魏先生涵养甚好,也不在意,倒是褚正,神色尴尬,说道:“魏先生,我师叔一向不喜与人打交道,你不要见怪。” 魏先生笑道:“哪里哪里。”说着,却看向震山虎后背的那把大刀。 褚正会意,说道:“我师叔这把刀从不离身,就连睡觉也带在身边,还请魏先生通融则个。” 魏先生略一犹豫,道:“既然是褚统领的师叔,那想必韩大人也不会见怪,两位里边请吧。”魏先生嘴里的韩大人自然是江浙行省平章政事韩嘉讷了。 那两人进去,第二辆马车中走出一个肥胖的商贾打扮的中年人,魏先生也迎了上去与其打了招呼。 随后第三辆第四辆马车中也各自走出几人,魏先生一个也没落下,一一上前寒暄几句,陆潜虽然都不认得,但从双方的对话中也能知道这些人都是武林中成名已久的人物。 陆潜寻思道:“听魏先生的口风,这些人都是这两天内来到杭州的,是了,肯定是因为碧空月被擒,韩嘉讷以防有人劫狱,特地请了这一群武林高手前来。” 第十五章 还我河山 “你是谁?”陆潜惊道。 伟岸男子一言不发,进入大殿内。 “你刚才说岳武穆是大大的英雄,是也不是?”伟岸男子虽问着陆潜,人却背对着他,目光落在墙上的《满江红》上。 “那是当然,岳武穆一生浴血沙场,不为功名,只为中原不落入胡虏之手,这一片赤胆忠心,日月可鉴,是当之无愧的大英雄。” 陆潜这一番话,是从乡里的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却也是他的肺腑之言。 伟岸男子道:“但你知道这一片赤胆忠心换来的是什么吗?” “当时皇帝以十二道金字牌下令岳武穆班师。岳武穆班师后遭秦桧、张俊等奸臣诬陷为谋反,皇帝就把他杀了。”这些事迹在民间广为流传,陆潜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不错。”伟岸男子刚毅的面孔现出悲痛的神色,“高宗皇帝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岳武穆赐死,也断送了大宋的江山社稷。如果岳武穆不死,华夏何至于落入外族之手。” 陆潜道:“可是,岳武穆杀的是女真人,现在当皇帝的却是蒙古人。就算岳武穆不死,也没法杀蒙古人吧。” 伟岸男子摇头道:“岳武穆死后,南宋越发积弱,若非如此,蒙古人未必有可乘之机。” 说着,忽然看向陆潜,厉声道:“小子,当今世上,又有什么功业比得上将元人赶出中原?你既然想建功立业,为什么不加入义军?” 陆潜道:“我、我本领低微,只怕出不了力。” 伟岸男子冷哼道:“天下义军中不乏年逾古稀的老汉,也不乏黄口小儿,你正值年轻力壮的年龄,却拿这种话当托词!” 陆潜被伟岸男子一通训斥说得满脸通红,待想要辩解,那伟岸男子却不再理会他,大踏步走出大殿。 他在大殿门口停下,仰头望着星罗棋布的夜空,满天的星光落在他身上,平添一股莽莽苍苍的英雄气概。 他解下身后的长枪,手腕一振,长枪化为漫天的枪影,无数星光在他枪尖上跳跃。 大殿横梁上木屑纷飞。 待木屑落尽,枪影也消散于无形。 伟岸男子将长枪重新斜背在背上,纵身一跃,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陆潜跑出大殿,回头向横梁上看去,借着星光,看清上面已多了四个大字: 还我河山! 字迹龙飞凤舞,与墙壁上的《满江红》如出一辙。 陆潜在庭中站立良久,他与伟岸男子交谈不过数句,但却已被对方的英雄气概折服,想到对方训斥自己的话,不由心生惭愧。 “陆潜啊陆潜,你活到如今一十六岁,真是空有男儿之躯。” “你嘴里说着想建功立业,心里却是贪生怕死,不然你为什么不去参加义军?” “你整天在街头鬼混,却不要脸皮地自称英雄好汉。” “你只是个朝不保夕的街头混混,却硬要扯虎皮,说自己是什么青锋剑传人,天剑帮帮主。你……” 他自责了一番,又想到:“刚才那个好汉深夜来岳王庙,想必定是忠烈之士,可惜刚才没有好好请教一番,问问天下义军哪一支值得投靠。” …… 陆潜没想到栖身破庙,会有这么一段奇遇,心潮澎湃之下,直至深夜方才入睡,待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遭了,和小美人师傅约好碰面的时间快到了!” 陆潜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往江畔跑去。 路上路过一家包子铺,趁店主人不备,顺走了几个包子,解决了午餐的问题。 来到江畔,燕菁早已在那儿等着了,她面对着江面,手指缠弄着柳枝,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陆潜本想蹑手蹑脚地到她身后吓她一跳,不料她早已听见陆潜的脚步声,转过身来,气道:“乖徒儿好大的架子,竟然让师傅在这里等了这么久。” 陆潜笑道:“小美人师傅消消气,我为了见你早上特意打扮了一番,发现没?” 燕菁将陆潜上下打量了一遍,道:“也没见你和昨天有什么不同,还是那副人模狗样。” 陆潜嬉笑道:“人模狗样也分很多种,我这是最好看的一种。” 燕菁给了他一肘,道:“你下次再让我久等,我就不再理你啦,到时候你自个儿练剑去吧。” 陆潜自然是满口答应。 燕菁从地上拿起一个长条包裹,递给陆潜道:“乖徒儿,看看这是什么?” 陆潜打开包裹,里面放着的是百炼剑。 燕菁道:“既然教你学剑,你手上总不能没剑,我就向爷爷借了这把剑先给你用用。” 陆潜道:“可惜我不能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 燕菁道:“其实让爷爷送你一把剑又有什么难的,只是现在蒙古人太坏了,为了不让汉人反抗,汉人百姓家中不能私藏铁器,就连菜刀都要十户人家共用一把。” “爷爷是剑术名家,城里的高官卖他面子,家里放几把剑倒没什么,但如果送一把给你,哪怕只是最普通的剑,你这小子只怕也要遭殃了。” 陆潜点头道:“蒙古人果真很坏,害我想要一把剑都不可得……” 随即他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燕大侠剑术那么好,又嫉恶如仇,为什么不帮助义军对付蒙古人呢?” 这个问题一直是陆潜心里的一个大疑团。 燕南能安心隐居在杭州,自然是跟义军没有瓜葛的,甚至城里的高官跟他也有来往,这跟他的侠名倒有些不符。 燕菁眼神一黯,道:“爷爷是有苦衷的。” “我爹爹和娘亲在我小时候就被坏人杀死了,临死前嘱咐爷爷一定要好好照顾好我,爷爷从此以后就归隐了。” 燕菁想起自己从小父母双亡,不由一阵悲伤,眼睛也变得红红的,陆潜看到她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好是怜惜,心里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只想抽自己一巴掌。 燕菁擦了擦眼睛,说道:“总有一天我会杀了那个坏人报仇。” 陆潜惊讶地道:“燕大侠还没有替他们报仇吗?” 燕菁摇头道:“没有,那个坏人太厉害了,连爷爷也不是他的对手。” 第十六章 壮怀激烈 陆潜更是吃惊:“连燕大侠都不是对手,世上竟有如此了得的人物。” 燕菁道:“爷爷虽然号称江浙第一高手,但又不是不是天下第一高手,比他厉害的人还是有的。” 陆潜道:“是了,据说当今天下第一高手是张三丰。” 燕菁道:“张三丰是继往开来的武学大宗师,二十年前就已将道家先天气功练至通天彻地的玄妙境界,爷爷自然不是他的对手的。” “除了张三丰,燕大侠应该当世无敌了吧。” “那也不见得,白莲教教主彭莹玉,佛门密宗第一高手伽璘真,这两人的武学修为都在爷爷之上,这是爷爷亲口承认的,至于天下其他高手,我就不知道了。” 陆潜道:“难不成那坏人就在这三人之中?” 燕菁道:“张三丰是白道高手,自然不可能加害我父母,白莲教主彭莹玉,行事作风虽然亦正亦邪,但跟我爹娘没有过节,应该也不会下手。” “至于伽璘真,被当朝元人皇帝授封为‘大宝法王’,统领天下佛门。他为元人皇帝办事,杀了不少中原武林义士,我爹娘的死倒也可能跟他有关。” 陆潜吃惊地道:“听你这么说,那个坏人是谁你都不知道吗?” 燕菁道:“他们两个被害死的时候我才出生没多久,爷爷知道是谁,但他说我现在武功太低,年龄又小,怕我会做傻事,所以一直不肯告诉我。” “我爹娘的长空剑和飞雪剑双剑联手,就连爷爷也自叹不如,天下高手虽多,但有能力杀死他们两个的也就那么几个,总有一天我会查出来的。” “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练剑,但一想到那个坏人杀了我爹娘,我就每天练,每天练,每天练……”说到这里,已忍不住落下泪来了。 陆潜见她脸颊上挂满泪珠,不由生出满腔的怜惜之情,忙伸出衣袖替她擦去。 同时胸中热血上涌,大声道:“无论那个坏人是谁,就凭他胆敢让小美人师傅伤心落泪,我陆潜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扬,的确是发自肺腑,只因燕菁现在雨打梨花的样子实在令他心生怜惜。 燕菁破涕为笑道:“你这个小贼,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连我都打不过,又怎么帮得了我。” 陆潜道:“我看你想杀坏人报仇,就只想着帮你杀坏人,我陆潜现在无牵无挂,就这一条贱命,只要能让你开心,就是粉身碎骨那也不打紧。” 他这番话里的情意已流露得十分明显,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燕菁听了不由霞生双颊,微微低下头,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帮你练剑吗?” 陆潜道:“肯定是你平常在家太闷了,觉得教我练剑好玩儿。” 燕菁道:“这也是一个原因,但还不是最主要的。” 陆潜奇道:“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燕菁道:“那天你的朋友被人杀死了,你想替他报仇却无能为力。我由此联想到了我自己,感觉你我其实有些同病相怜。” “而且那丑和尚我也很讨厌他的。” 陆潜恍然大悟,之前燕菁那么轻易地就说愿意帮他练剑,他心里也很疑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燕菁擦了擦红红的眼睛,说道:“对了,陆潜,你又为什么到杭州来的,你只有一个人吗?你的家人呢?” 陆潜在一旁的草地上躺了下来,将双手枕在脑后,沉吟半晌,缓缓地说道:“我的父母也在我小时候就死了,我从小是我爷爷奶奶带大的,后来家乡闹了蝗灾,饿死了不少人。” “爷爷奶奶想带我来杭州避难,但他们年龄大了,在路上舟车劳顿,经不起折腾,还没到杭州就病死了。” 燕菁伸手扯了扯地上的草茎,柔声道:“原来你比我可怜。” 陆潜道:“我爷爷生前说,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眼下天下到处都是跟我同病相怜的人,我也就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可怜了。” 燕菁道:“你、你父母又是怎么死的……诶,我不该问这个的……” 陆潜道:“被镇压起义的元人杀死的。” 燕菁道:“啊,原来你父母加入了义军?” 陆潜摇头道:“没有,我父母都只是普通百姓。那时候家乡附近聚集了一支义军,朝廷派兵围剿,带头的元人军官贪生怕死,不敢和义军打战。” “朝廷连下剿匪文书,那军官就杀死附近的百姓充数,附近的好几个村落都遭了殃,我父母就是在那时候被元人杀死的。” “怎么可以这样?”燕菁惊道,“你,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报仇……”陆潜苦笑道,“元人军队数以百万计,我又不知道是哪个士兵杀的,甚至不知道杀我父母的士兵是否还活着,想报仇也无从下手了。” “如果真要报仇的话,有朝一日能把元人赶出中原,就算是替我父母报仇了吧。” “只可惜我本领低微,不然……”说到这里,陆潜突然想起昨晚岳王庙内那个伟岸男子训斥自己的话: “天下义军中不乏年逾古稀的老汉,也不乏黄口小儿,你年轻力壮,却拿这种话当托词!” 陆潜猛地从地上坐起来,自责道:“陆潜啊陆潜,说到底你还是贪生怕死,又何必找什么托词,你说自己本领低微,义军中不也大多是普通人吗?” 他站起身来。 钱塘江水从他身前流过,水面上金光万道。 太阳渐渐西沉,落日的余晖笼罩着这座古老的城市,显得其越发伟大。 陆潜一生中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感受到华夏河山的壮丽。 可是,这壮丽的河山却落入外族人的手里。 世世代代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炎黄子孙,却被外族人奴役。 陆潜想到了来杭州途中随处可见的乱葬岗。 杭州城外堆积如山的难民尸体,还有那个抱着婴孩尸体嚎叫的可怜母亲。 突然间,陆潜的血液仿佛沸腾了,就像眼前的滚滚江水般在体内奔流,一股愤懑之气涌上胸膛,好似要令他的胸腔炸裂。 陆潜猛地转头看向燕菁,大声道:“菁菁,我决定了,我要参加义军!你再教我剑法!” 燕菁不知道陆潜为什么突然下了这个决定,她仰头看着陆潜,只见他身前是滚滚的钱塘江水,日光斜照在他身上,大增其英雄气概。 燕菁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你不帮我为父母报仇了吗?” 陆潜道:“那自然是要的,但我不但要帮你报仇,还要把元人赶出中原。” 燕菁站起身来,红着脸将百炼剑递过去,说道:“陆潜,你刚才说话的样子真像变了一个人。” 随后她突然抬起头来,脸上红霞尽去,双眸璀璨如星辰,说道:“你无论打算做什么,我都愿意帮你的。” 第十七章 勤学苦练 当天黄昏,燕菁将天风剑谱上所有字都教陆潜认识,陆潜记性着实惊人,只这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将这本剑谱的所有字都记住了,但要领悟其中的意思,还要另下一番苦功。 …… 天色渐暗,又到了分别的时候。 临走前,陆潜叫住了燕菁。 燕菁见他神色尴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陆大英雄要说什么快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陆潜挠了挠头,道:“我既然要当大英雄,以后自然不能再干偷鸡摸狗的勾当,但不干这个也总得想办法填饱肚子。” “所以,所以小美人师傅可否先借我一点银子。” 燕菁听罢掩嘴笑起来,直把陆潜笑得脸上发红。 “乖徒儿,说起来我这做师傅还没给你见面礼,这几两银子就当是见面礼了。”她递给陆潜几块碎银,又忍不住弯腰笑了起来。 …… 当天晚上,陆潜又在岳王庙里过夜,他心里希望那个伟岸男子能再过来,自己好告诉他投身义军的决心。 但岳王庙内,一夜无事。 第二天,陆潜又和燕菁在江边碰面。 燕菁将天风剑法一招一式教给陆潜。 这套剑法共有四十九式,从“风起云涌”始,到“风清云淡”结束,每一式又有诸多变化,奇正相克,玄妙无比。 燕菁一时之间也无法完全领悟其中的奥妙,但她的见解总比目前陆潜的见解要好,所以陆潜目前还是暗燕菁的指点练习。 陆潜学了一个时辰,就已把这四十九式剑法记个大概。 燕菁再把每一招每一式的每个变化都细加讲解,陆潜也一一熟记。 自此每天中午,两人便在这个地点碰面。 如此过了五天,已是农历八月十三,再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 第六天一早,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陆潜跑到江边,在一颗树下躲雨,到了约定的时间,却不见燕菁过来。 陆潜心想:今天下雨,这空地上不适合练剑,菁菁应该不会来了吧。 便在这时,就听见有人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正是燕菁的声音,陆潜循声望去,只见燕菁撑着一把油纸伞远远走来。 “陆潜,今天下雨了,这里不方便练剑啦。” 陆潜道:“今天不练了吗?”语气里不免有些失望。 燕菁挥了挥小拳头,说道:“你想偷懒可没那么容易,跟我一起到爷爷院子里练吧。”,说着,也递给陆潜一把伞。 两人来到燕南的宅子前,屠管家迎了上来,接过两人手中的雨伞。 燕南的宅子虽大,却总共只住着三个人,除了燕南燕菁两人外,剩下的那人就是这个屠管家了。 上次来陆潜倒不觉得这个屠管家有什么特别,只是觉得是个沉默寡言的普通人。 这次再见到屠管家,陆潜隐隐看出屠管家的一举手、一投足,无不耐人回味,显然也是武林中人,而且还是个高手。 两人走进院子,陆潜把自己看法告知燕菁,燕菁笑道:“算你还有点眼光,屠伯伯以前确实是武林中人,而且还是使剑的高手,早年他被仇家追杀,是爷爷救了他一命。” “他感激爷爷的恩情,同时也厌倦了江湖厮杀,再加上在爷爷身边偶尔还能得到爷爷的提点,所以就成了这儿的管家了。” 陆潜道:“屠管家的武功跟你比起来如何?” 燕菁道:“这我就不知道了,爷爷一直要我对屠伯伯保持尊敬,所以我也不好提出跟他比剑,也从没看他跟高手交手过。” 陆潜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你看朱重八的功夫怎么样?” 燕菁道:“内家真气小有所成,可以算是武林好手了,大部分武林人士苦练一辈子都练不到他那等境界。” 陆潜心里微微一沉,因为那天他见朱重八和周德兴两人在燕菁手下毫无还手之力,便以为这两人的功夫不过尔尔,现在听来,不是那两人太弱,而是燕菁太强了。 他猜得不错,燕南身为江浙第一高手,天下闻名的剑术宗师,燕菁从小由他教导,剑术自然极其惊人。 其实就是放眼整个江浙行省,剑术胜过燕菁的也屈指可数,只因燕菁的年龄还小,功力上欠缺了一点火候,不然足以位列江浙十大高手之列。 而朱重八和周德兴两人,也是白莲教中“香主”级别的人物。 白莲教身为中原第一大教派,这一级别的人物在教中往往负责一州城的事务,手下至少也有上百个教徒可供差遣,绝无是庸手的可能。 陆潜又想起那天救走朱重八的那个绿裙女子,问道:“那天那个身穿绿裙的,身上香香的女人是谁?” 燕菁白了他一眼,道:“你鼻子倒挺灵的。” 陆潜笑道:“好说好说,不但如此,我还闻出了她一定是个大美人。” “长相还能闻出来?” “嘿嘿,这是我的拿手绝活,就叫‘闻香识女人’。” 燕菁气极,大声道:“既然如此,你自己到街上靠你的狗鼻子把她找出来吧,又何必问我。” 陆潜道:“街上?难道她身在杭州?原来杭州城里还有这么一个大美人,功夫又这么好,这等奇女子,我既然一直不知道,真是惭愧惭愧。” 其实那天绿裙女子和燕菁交手时速度太快,陆潜没能看清她面容,交手后又一直背对着众人,陆潜更是没能看清,但直觉里却总觉得应该是个貌美女子才是。 燕菁自那天败给绿裙女子后,心里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现在听到陆潜将她夸上了天,心里更是气愤,怒声道:“她剑法是比我好,人也美得很,但你这癞蛤蟆难不成还想吃天鹅肉不成。” 陆潜摸了摸鼻子,道:“咦?小美人怎么看出我想吃天鹅肉的。” “你那天看得眼珠都快掉出来啦,我又不是瞎子。” 陆潜摇头晃脑道:“小美人师傅此言差矣,那女子虽貌美,但又哪及得上你万一。我如果看她眼珠就快掉出来了,那天天看见小美人师傅你,眼珠不是早掉出来了?” 燕菁听罢,脸上微微一红,嘴里却“呸”了一声,但怒气却也渐渐消去。 第十八章 练剑 两人来到院中,只见燕南手执长剑站立在庭院中,他背对着两人,一动不动,好像没有发现有人过来。 陆潜刚想开口,却被燕菁止住了,因为她发现燕南手上拿着是青锋剑,而且身上已凝聚着极强的剑气。 燕南归隐多年,虽然常有舞剑,但都只是活动活动筋骨,而且也不会动用青锋剑。 像今天这种情形,燕菁每年只能见着一次,那就是在她父母的祭日。 但今天是八月十四,跟她父母的祭日八竿子打不着,心里不免感到奇怪。 “陆潜,爷爷等一下要练剑了,你好好看着,将来准获益匪浅。”燕菁低声道。 她话音刚落,燕南已往身前刺了一剑,这一剑极慢极慢,慢到让看的人都有点不耐烦起来。 好容易这一剑刺完,燕南又刺了第二剑,这一剑比上一剑略微快了一点,但快得也很有限,终究还是很慢的。 第二剑刺完,燕南又刺了第三剑,这一剑又比第二剑快了一点。 燕南就这样一剑接着一剑刺出,后一剑总比前一剑快上一丝,刺出数十剑后,出剑的速度已然很快,但依旧是后一剑比前一剑快上一丝。 这“一丝”始终分毫不差,没有任何一剑给人突兀的感觉,这正是对劲力完美控制的体现。 渐渐地,庭院中的落叶被剑风激起,一开始还只是在地面上翻滚,到后来干脆飞上半空,颤抖着翻卷。 而燕南的剑光已快得肉眼无法分辨,只能看见一个由剑光组成的青色光球在地上来回滚动。 燕南出剑的速度还在加快,但陆潜早已看不出其中的差别,只觉得院中的劲风越来越强,刮得自己脸上生疼。 “砰!” 一声爆响。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浪以燕南为圆心,朝四面八方涌去,陆潜只觉得衣袍连同头发猛地往后一振,随即风平浪静,四周再也没有一丝微风,只有衣摆还在微微晃动。 这一幕就好比一场暴雨没有任何过度就戛然而止,给人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极动和极静之间的转换又给人予一种难以名状的美感,使人不忍心破坏这份寂静。 陆潜呆立原地,差点以为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 “菁菁,你回来了。”燕南收剑爽朗地笑道。 “一千三百二十一剑,爷爷你真是越来越厉害啦!”燕菁扑了上去,挽住燕南的胳膊。 陆潜暗暗吃惊:“难道是说燕大侠刚才一共刺出了一千三百二十一剑?这么快的剑小美人师傅居然能数清楚?” 燕南笑道:“老啦,只要再多刺出一剑,出剑的速度就要有偏差了。”他口里的偏差,就是无法保持“前一剑比后一剑快上那么一丝”中的“一丝”不变,这么点偏差在普通武林人士眼中几乎没有区别,但对燕南这种剑术宗师来说,就是天壤之别。 “陆小友,你来了。”燕南也笑着和陆潜打了个招呼。 陆潜忙道:“燕大侠,你好。” 燕菁道:“爷爷,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怎么突然练这‘天衍剑’。” 燕南笑道:“没什么,活动活动这把老骨头而已。”他回答得漫不经心,燕菁却隐隐觉得其中另有隐情,但却也猜不到是什么。 “爷爷,今天外面下雨,我就带陆潜来这里练天风剑法了,你不会介意吧。” 燕南笑道:“老头子闲着无聊,正好可以看一看你们练剑。” 燕菁见陆潜还呆在原地,忙凑上去低声道:“呆子,爷爷在一旁看着,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他乐意随便指点你几句,都够一生受用啦,还不快演练一遍。” 陆潜被燕菁这么一提点,忙走到场中。 他先对燕南施了一礼,再将四十九式天风剑演练下来。 一套剑法使完,燕南称赞道:“不错,不错,虽然有菁菁指点,但短短几天时间就将这套剑法练到这种程度,确实很不错。” 他夸赞陆潜倒是出于真心,但以他的眼光,陆潜的剑法自然是漏洞百出,但偏偏没有提点一句,而这恰恰是陆潜最需要的。 燕菁道:“爷爷,这臭小子练得哪里好了,我教了他这么久,他还是漏洞百出,你这样夸他,我可不高兴。” 陆潜微微诧异,就在昨天,燕菁还夸他进境惊人来着,怎么突然间口风就变了,随后他突然明白了,燕菁是想要燕南提点他,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陆潜心中一动,又想到:“今天外面虽然下雨,但是也未必不可以练剑,菁菁让我来这里,难道是事先打算要让燕大侠指点我剑法。” “是了,前几天我说想去参加义军,要练好剑法,她说一定会帮我。她现在就是在兑现承诺了。” 想到这里,不由地向燕菁看了一眼。 燕菁此时目光也正好看过来,她目光与陆潜的目光一接触,好像察觉到陆潜看穿她的意图,脸上又是微微一红。 燕南笑着对燕菁道:“陆潜由你指点剑法已经够了,还要老头子多嘴什么。”言下之意是已看穿燕菁的企图。 燕菁却不依不饶,摇晃着燕南的手臂道:“爷爷,天风剑法玄妙莫测,我短短几天哪能看得明白,里面有很多东西我自己都一知半解,又怎么教陆潜。” “而且我这几天看这套剑法,越看越是心惊,发现剑谱里很多地方对我都有很大的启发,可见这套剑法十分精深,你为什么之前不教我。” 燕菁这几句话说的倒是实情,随着这几天对天风剑法研究的深入,燕菁发现天风剑法的精深还在她的想象之上,不难看出创造这套剑法的人境界应该在她之上。 这么精深的剑法,燕南之前居然没有教她,燕菁确实感到疑惑。 燕南沉吟半晌,忽然问道:“菁菁,你觉得这天风剑法比起爷爷的‘天衍剑’如何。” 燕菁道:“那自然是爷爷的‘天衍剑’更为精深。” 燕南却摇头道:“未必是这样,你会这么想,只是因为你还不能完全领悟这天风剑法的真正精妙之处。” 第十九章 传道解惑 燕菁道:“怎么可能,爷爷的剑术天下无双,这天风剑法再厉害,也不可能比爷爷天衍剑法厉害。” 其实燕菁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如果天风剑法真这么厉害,爷爷你又怎么可能送给陆潜。 燕南道:“我说天风剑法精妙,不是指实战能力而言,而是指其中的剑理。” “如果以实战能力作为评论依据,那天风剑法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天衍剑法’,哪怕是将天风剑法全部领悟贯通的人也不行。” 燕南这么一说,燕菁就更迷糊了。 根据燕南的说法,天风剑法的精深程度不在天衍剑法之下,但如果真是如此,又怎么能说天衍剑法的实战能力一定远超过天风剑法呢? 燕南看出了燕菁的疑惑,补充道:“只因这天风剑法是由不会内力的人练的。” “菁菁,如果一个掌握精妙招数的幼童,跟一个招数同样精妙,但力大无穷的壮汉对打,你说谁会取胜?” 燕菁道:“当然是那壮汉会取胜,因为幼童招式再精妙,终究力量太过弱小。” 燕南道:“那你能因为这幼童打不过那壮汉,就说幼童的招数不如莽汉精妙吗?” “当然不能。” 燕菁明白了燕南的意思,只因天风剑法适合不会内力的人修炼,所以剑法再精妙,始终难以对抗内家高手,但剑法的精妙却无可辩驳。 想到这里,燕菁心里突然又有了另外一个疑惑。 “爷爷,既然如此,那我照样也可以练啊,我的内家气功配合天风剑法的精妙招数,不是可以更上一层楼吗?你为什么不把这套剑法教我。”燕菁说到这里不由地撅起了嘴巴。 燕南道:“这要从创造天风剑法的木心道人说起。” “木心道人是百年前的一个武学奇才,对剑道有常人万难企及的天赋,可惜天道忌盈,木心道人天生丹田迥异,无法修炼内功。” 说到这里,燕南瞥了陆潜一眼。 陆潜练武太晚,根骨悟性绝佳,却受困与年龄,导致在武学上不会有太大的成就,这个跟木心道人倒也有相似之处。 “木心道人凭借他的惊人天资,花费毕生精力,终于创出了这一套天风剑法,天风剑法玄妙莫测,可以说穷尽剑术的变化。” “但他天生无法修炼内力,这穷尽的变化也只是没有内力的人的变化,对于内家高手来说,剑术自然可以另有一番变化。” “好比一个三岁小孩,只有十数斤力量,他将这数十斤力量运用得再完美,终究不及拥有数百斤力量的成人所能做到的变化多。” 燕菁道:“爷爷,你的意思是说我能修行内力,剑术的变化就不仅限于天风剑法上的变化,所以学了这套剑法,反而是多了一套枷锁,对吗?” 燕南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但剑术变化是一回事,剑理又是另一回事,剑理为本,剑术为用,天风剑法的剑术变化少,只是受制与内力,无法发挥其剑理之精妙而已。” “单从剑理上来说,木心道人对于剑的理解不在我之下。” 燕菁道:“可是陆潜并非不能修炼内功,也不是非练这套剑法不可。” 燕南道:“修炼内功比修炼招式凶险得多,一个不慎就会走火入魔,如果没有明师指点,万万不可自行修炼,所以我没有赠送陆潜一套内功心法。” “不修炼内功,陆潜就跟不会内功的人没什么两样,这套精深莫测的天风剑法自然是首选了。” “以后他如果另遇明师,有机会修炼内功,再练其它剑法也就是了,相信有这套剑法作为基础,练其它剑法也能事半功倍。” 燕菁道:“爷爷,既然天风剑法剑理精深,那你给就我讲讲这套剑法的剑理,我不练具体的招式也就是了。” 燕南笑道:“贪多嚼不烂,你会的剑法已经够多了,要领悟剑理,从天衍剑法上入手也可以,何必多此一举。” “我偏偏想听听这套剑法精深的地方。况且你也不是常说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你就快点给我讲讲嘛。”燕菁不依不饶道。 燕南无法,只好答应了下来。 “陆小友,你也过来听听吧。”燕南怎么会不知道燕菁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叫上了陆潜。 …… 燕南将天风剑法一招一式地讲解,讲的倒不是具体的技巧,而是每一招的剑理。 燕菁在一旁频频点头,陆潜却大多数暂时无法领会,但也暗暗记了下来。 燕南共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将天风剑法讲解完毕。 最后他合上剑谱,郑重其事地道:“用剑之道。神而明之,感而遂通,运用变化,存乎一心。其中的精妙所在,可意会不可言传,我就是说上十天十夜,你们也未必能好好领悟。” “这些剑理,你们现在就算不能理解,也要牢牢记住,将来在临阵对敌,总有豁然开朗的机会。到时候,自然会知道我所言真实不虚,而对于每一招的变幻,也能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 说着他又看向陆潜道:“陆潜,天风剑法精妙难言,往往能发挥出不可思议的威力,更容易让人沉迷于剑招无可自拔。” “你一定要记住,理为正,招为邪,理为拙,招为巧,理为主,招为辅,世间万法,奇正相生,要想领悟贯通,下一番笨功夫必不可少,如果一味讨巧,则剑入邪道矣!” “剑入邪道,便不能脱离招式的局限,永远是个庸手。” “你天资聪慧,对天风剑法练习越深,拘泥便越深,一旦发现自己剑入邪道,当以大恒心,大智慧,大毅力克服。” “壮士断腕,斩断执念,或可置之死地而后生,步入一流境界也未可知。” 其实陆潜习武太晚,无论是内外功,这辈子都很难步入一流之境。这套天风剑法,越聪慧的人修炼越容易剑入邪道,燕南之所以让陆潜修炼这套剑法,是希望他能抓住“入邪”和“出邪”这一线机会,突破局限,最终步入一流高手之境。 当然,陆潜如果光“入邪”而不能“出邪”,那武学上的成就还不如修炼一些稳打稳扎的剑法好。 燕南将剑谱递还给陆潜,“老头子在武学上对你的帮助到此为止,今后你要好自为之。” 第二十章 蓄势待发 燕南这次讲解天风剑法,没有解答陆潜任何剑术上的疑惑,但讲解的剑理,却从“道”的层面打开了新的一扇大门,给陆潜指明了今后的修炼方向。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显然后者对陆潜的帮助更大,陆潜今后修炼这套剑法必定事半功倍。 可以说今天这一行,陆潜收获颇丰。 …… 陆潜从燕南宅子中走出来,燕菁想要相送,燕南却叫住了她。 “菁菁,你留下,我有要事要跟你说。” 燕南的神色十分严肃,燕菁已经很久没见过爷爷这么严肃地跟自己说话了。 “爷爷,什么事?” 燕南道:“爷爷有一件事交代你去办。”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递给燕菁,“这封信,是爷爷写给颍州白云观观主玄静子道长的,信里面的事情非常重要,爷爷想让你骑上蔷薇送给玄静子道长。” 燕菁吃了一惊,她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燕南身边半步,而颍州远在河南,与杭州相隔数千里,一来一回不知要花上多少时间,且道路艰险,她实在想不明白爷爷为什么会让她去送信。 “爷爷,我一个人去吗?”燕菁有些不敢相信。 燕南笑道:“怎么,你不是经常烦爷爷管你管得太严,每天缠着爷爷说,要一个人出去闯荡,现在让你出去又不乐意了?” 燕菁低下头道:“我平时只是跟你赌气,又不是真的想离开爷爷。而且颍州那么远,我怕。” 燕南慈爱地摸了摸的她的头,说道:“菁菁都这么大了,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而且爷爷怎么会放心让你一个人去,我会让屠伯伯陪着你去的。” “屠伯伯陪我去?”燕菁的神色缓和了不少。 她接过信封,只见信封上写着“玄静子道兄亲启”的字样,她知道玄静子是爷爷的至交好友。 燕南隐居在杭州,极少出门,而玄静子是方外之人,常年在白云观内潜心修道,更是足不出户。 两人虽是至交好友,却已十多年没见面了,只是偶尔有书信往来,这些书信往常也都是通过驿站送达,燕菁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爷爷要派自己亲自送过去。 燕南看出她的困惑,叹道:“玄静子道长未出家前曾结下一个仇家,爷爷这几天无意间得知,这个仇家经过多年打听,已经知道玄静子道长的所在,很快就会上门寻仇。” “这个仇家并非易与之辈,爷爷怕玄静子道长毫无防备之下吃亏,所以写了这封信给他提个醒。” 燕菁听到这里,心中一动:“爷爷一直不告诉我杀死爹娘的凶手是谁,玄静子道长是他的至交好友,说不定知道是谁。” “而且玄静子是道家的隐世高手,修为只比爷爷略逊一筹,世上罕有敌手,连他都感到棘手的人物,天下寥寥无几,难道玄静子道长的仇家就跟杀死爹娘的坏人有关?” 这个差事她原本不是很想去的,但一想到这里,心里不由欢欣雀跃,暗暗道:“爷爷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次总给我逮到机会了。” 燕菁高兴之下,便没注意到燕南的这番话其实有诸多破绽: 首先,燕南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能得知这个隐蔽的消息? 其次,玄静子是他的至交好友,如果真碰到什么棘手的人物,以燕南的侠义心肠,应该亲自前去相助才是,绝不会只派燕菁前去送信提醒。 这些破绽原本也是不难发现的,但燕菁从未想过她爷爷会骗她,同时她现在心中全想着借机问出杀害她父母凶手的事,竟全然没有发现这些破绽。 燕菁笑道:“爷爷,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我过完中秋就把这封信送过去。” 燕南摇头道:“傻孩子,玄静子道长仇家上门寻仇就在这几日,送信的事情哪能耽搁,你现在就去收拾一下,明天一早,你就和屠伯快马加鞭赶去。” “时间这么紧迫!”燕菁吃了一惊,但想想救人如救火,理应尽快赶去。 其实八月十五的杭州热闹非凡,又难得没有宵禁,不能在这天留在杭州,燕菁心里也感到十分可惜,但一想到此行关系到查出杀死父母凶手的身份,又算不了什么了。 “我可不能再耽搁了,如果万一爷爷察觉出我另有所图,说不准就不让我去了,我得快点答应下来才是。”燕菁眼睛滴溜溜一转,嘴里答应下来,立马跑去房间里收拾行李了。 燕南眼神柔和地看着燕菁蹦蹦跳跳远去的身影,直到燕菁消失在他的视野,脸色又变得凝重。 屠管家也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他身边。 “老爷,看来小姐完全没有起疑心。等她出了杭州,你就可以安心参与白莲教的行动了。” 他跟随燕南十几年了,名义上是主人家和管家的关系,实际上却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所以明天燕南将相助白莲教营救碧空月的行动,屠管家也是知道的。 燕南道:“这小丫头还以为我不知道她的那点小心思,但她这一趟只怕要空欢喜一场了。” 又转头看向屠管家道:“屠刚,菁菁路上就麻烦你多照顾了。” 屠管家道:“老爷说哪里话,这些年,小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膝下无儿无女,早将她当做半个孙女儿看待了,爷爷照顾孙女儿,还怕不够细心吗?” 燕南笑道:“其实菁菁的剑术在江湖上已经少有人敌了,再加上有你在一旁照顾,我的担心本是多余的,但做爷爷的,总是不免多担忧一点。” 两个老人提到燕菁,苍老的面孔上都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笑意。 过了片刻,屠刚道:“老爷,这次行动你千万要小心。杭州城的防卫仅次于大都,城内城外驻扎着千军万马,碧空月又是朝廷要犯,他所在的地方防守更是严密,只怕连飞只苍蝇进去也难。 而且韩嘉讷手下高手如云,尤其是铁扇子魏青和飞天神虎褚正两人,更是棘手之极。” 燕南哈哈笑道:“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区区铁扇子魏青,飞天神虎褚正,又何曾让我放在眼里!”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意气风发,豪气万千,一副天下高手都不放在眼里的气势。 屠刚暗暗心惊,这才发现十数年的隐居,没有令燕南的热血冷却分毫,反而让他韬光养晦,积蓄了庞大的“势”,就像一张蓄势了十几年的弓弦,就等着明天爆发出惊天的一击。 第二十一章 密会 陆潜从燕南的宅子里走出来,心情不免有些澎湃。 “燕大侠说在武学上对我的帮助到此为止,但也给我指出了一条路。让我也有机会步入一流高手之列。” 其实按照燕菁所说,要杀朱重八,不是非成为一流高手不可,但现在陆潜练武的目的已经不单单是为了杀朱重八。 一来他想加入义军,在千军万马中冲锋陷阵,武功自然是越高越好。 二来他见燕菁武功这么好,自己也不想落下,心想自己堂堂七尺男儿,总不能一辈子当燕菁的徒弟。 想到这里,他忽然又转念一想:“如果一辈子当小美人师傅的徒弟,天天让她教我剑法,那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他一回想起这几天跟燕菁练剑的情形,觉得一生中从未这么快乐过,如果这种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那真是求之不得。 “不行不行”他忽然又摇了摇头,“我陆潜好歹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如此没有志气。” “我如果真喜欢小美人师傅,也应该学好本事,好好保护她,帮她报仇,而不是……咦?我刚才在想什么?‘我如果真喜欢小美人师傅’,我刚刚怎么会这么想?” 就在陆潜在梳理脑中杂七杂八的念头时,迎面远远走来一人。 这个人头上戴着一个黑色斗笠,笠檐压得低低的,让人看不清面容。 由于此人着装怪异,陆潜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将黑斗笠男子斗笠上的黑布吹开一道缝隙,陆潜的视线正好能从缝隙中穿过去,只见斗笠下的是一张三十来岁的脸孔,这张脸极其苍白,但眉心中间却有一颗黑痣,二者形成鲜明的对比。 “萧乘风?”陆潜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名字。 眼前这个黑斗笠男子的外貌特征,正好符合前几天燕南口中的萧乘风。 可是黑布被风吹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陆潜想要再细看,那张脸已被黑布挡住了。 陆潜转念一想:“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这个人虽说也是三十来岁,眉心也有颗黑痣,但世上符合这两个要求的人何其多,也不见得就是燕大侠说的那个什么萧乘风,而且,刚才我也没看清,他眉心真有颗黑痣?” 其实两人距离尚远,陆潜看得并不真切,现在一旦自己心里起了怀疑,就更不确定了,当下也不将这事放在心上。 …… 杭州城,一隐蔽的密室内,坐着十来个人。 如果陆潜此时也在密室内,定能认出朱重八和周德兴两人俨然在列,只是两人现在坐在靠近大门处的最下首,可见在场其他人身份地位均较两人为高。 一黑影站在上首,双手背负在身后,背对着众人。 密室内一片寂静,十几个人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只有墙上的烛火时不时地发出“卟卟”的声音,显得有几分怪异。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随后密室的门就打开了,门外也是漆黑一片,显然这个密室所在的地方是极其隐蔽的,以至于一点光亮都透不进来。 “我来迟了,让诸位久等。” 门外响起一道悦耳的女声,一绿裙女子携带着一阵香风进入密室内。 这绿裙女子极美极美,双眉如画,眼波似水,脸上带着浅笑,看上去风情万种,妖冶动人。 她从密室外走进来,落足飘逸灵动,一头乌黑的秀发垂至腰臀,及地长裙华丽丽地拖曳在身后数尺,潇洒至极。 绿裙女子目不斜视,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左首第一张椅子前坐了下来。 密室内的众人都是修为精深、定力深厚之辈,有的甚至之前已经见过绿裙女子几面,但现在都不由自主地被她的美貌所摄。 只有那个背对着众人的黑影依旧毫无反应。 待绿裙女子坐定,黑影转过身来,说道:“诸位,明天就是八月十五,能不能救出碧空月,事关圣教兴衰,所以今晚才召集各位前来,为明天的行动做最后的确定。” 听黑影的声音,正是数天前出现在燕南院子里的那个人。 此人名为烈山,是白莲教大成坛坛主,负责江浙行省事务。 其时元廷将中原划分为十大行省,白莲教也由此分设十坛,每一坛对应一行省的事务。 中原十大行省中,数江浙行省最为富庶,元廷每年的国库收入,有三成来自江浙行省。 白莲教设立在江浙行省的为“大成坛”,大成坛也是白莲教十坛中最为强大的一坛。 烈山能担任大成坛坛主,实力自然深不可测。 “烈坛主,大成坛这几天的部署十分顺利,杭州城的各个重要路段,都已安排了相应的弟兄负责。”一枯瘦老者禀告道。 这个老者名为重明,是大成坛的长老,这几天大成坛的部署就是由他负责的。 烈山点了点头,道:“那么龙华坛的弟兄呢?” 碧空月被擒,龙华坛此次营救行动由龙华坛副坛主叶添带领。 叶添一副中年富商打扮,不知道的人绝对不会将他与白莲教高手联系在一起。 叶添道:“龙华坛这几天的部署也未出现什么纰漏。只是,那个东西还未找到。”说到这里,不由眉头紧锁,显然那样东西另他苦恼至极。 烈山笑道:“如果只是那样东西的话,叶坛主不必忧虑。”说着,手上已多出一个竹筒。 周德兴大声道:“这个是……!” 这个竹筒居然是几天前被陆潜盗取,又被丢弃的那个焰火筒。 叶添又惊又喜,说道:“烈坛主,这个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烈山道:“那天我得知龙华坛弟兄丢了重要的焰火弹,就让城内的弟兄四处寻找,最后终于在城外堆积如山的垃圾堆里找到,可以说是侥幸之极。” 叶添接过焰火筒,喜道:“找回了这个,营救碧坛主的机会至少大上一成!” 这个竹筒里面放着的是龙华坛特制的焰火,里面的焰火弹每一颗都有特殊的暗号。 通过这些信号弹,就算隔着极远的距离,也能有条不紊的调动龙华坛教徒行动。 这次坛主碧空月被擒住,龙华坛精锐尽出,近百名教徒混进城内,这些教徒均是龙华坛最精锐的成员,如果通过焰火弹洞察全局,这些精锐就能进退有序,战力何止提高了一倍。 所以找回这样东西,营救碧空月的机会大上一成毫不夸张。 第二十二章 风雨欲来 烈山又向在场的人确认了具体的部署细节,都感到非常满意,不由地频频点头。 “烈坛主,燕南此人可靠吗?”叶添忽然发问道,他与燕南素无来往,也从未谋面过,此次行动是干重大,故而他有此一问。 烈山道:“这你放心,青锋剑燕南向来一诺千金,他答应的事,不会有问题的。” 叶添道:“如此甚好,此人剑法通神,几乎可以排进天下十大高手之列,如果能得他相助,我们的机会自然大大增加。” 这时绿裙女子忽然道:“或许,燕南对我们的帮助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大。” 叶添道:“圣使何出此言?” 绿裙女子微微一笑,说道:“我看燕南此人,看似刚强,实则柔弱,不然也不会老老实实隐居这么多年,韩嘉讷也不会容许他隐居在杭州。” “他虽然会出手相助,但我估计他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这么一来,他赖以成名的青锋剑不能动用,也不敢施展天衍剑法。” 叶添向烈山看了一眼,烈山也点了点头。 叶添皱眉道:“如果果真是如此,这个江浙第一高手,又能发挥出多少实力呢?” 绿裙女子道:“能发挥出巅峰实力的七成就不错了。” 烈山道:“七成,即便只能发挥出七成,也能胜过我们在场的任何人。能拉到如此外援,已十分难得了。” 叶添叹道:“诶,教主三年前和伽璘真交手,两败俱伤,现在伽璘真已经伤痊出关,而我们却依旧没有教主的下落,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教主失踪三年,教中人心涣散,各大坛主争权夺势,内斗不断,各自扶持自己的义军势力,现在的圣教,就像一盘散沙。” “这次碧空月被擒,其他各坛态度敷衍,居然都只派寥寥几人助阵,以至于我们还要请外人相助。”说到这里,叶添连连摇头。 “还是烈坛主顾念大局,全力支持龙华坛营救碧坛主,叶添感激不尽。” 烈山道:“叶坛主这么说,未免太见外了。圣教十坛,同气连枝,况且碧坛主又是在我大成坛负责的江浙行省内被擒,烈山自然责无旁贷。” 叶添道:“希望这次能成功救出碧坛主,不然圣教又是雪上加霜了。” 重明长老道:“此次部署极其顺利,想必有很大的机会救出碧坛主。” 叶添沉默半晌,道:“就因为这几天部署太过顺利,总让我有不好的预感,我甚至担心,铁扇子魏青,是否能猜到我们的计划?” 重明长老道:“八月十五,中秋之夜,杭州城举城欢庆,城内鱼龙混杂,明面上要劫狱在明天是首选。但实则明天城内的防卫外松内紧,要劫狱极为不智,但我们反其道而行,任由魏青此人再足智多谋,也难以料到吧。” 烈山摇头道:“魏青此人工于心计,号称韩嘉讷麾下第一谋士,绝对不可轻视此人。” “我有个疑问。”绿裙女子忽然开口。 “圣使请讲。”白莲教圣使隶属总坛,身份特殊,烈山对绿裙女子讲话也是十分客气。 绿裙女子道:“碧空月对元廷来说算是要犯,韩嘉讷必定会派人将他押解到大都处置,如果我们在路上营救,岂非要比在铁桶也似的杭州城容易得多?” 烈山摇头道:“碧空月押往大都的路上,必定会有大内高手接应,而且走的都是官道,我们未必就更容易得手。” “更何况,伽璘真已经伤愈出关,我们不知道他是否来杭州。如果他这几天在往杭州赶来,我们就不能再等了。” “一旦我们不能在伽璘真到达杭州之前将碧空月救出来,碧空月知道的秘密将没有一个能守得住。” 烈山顿了顿,又道:“此次行动,难度极大,如果到时候不能将碧空月救出来,也要让他永远无法开口。”说到这里,眼中杀机骤现。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均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 就在烈山等人在秘密据点内密会的时候: 天牢内,碧空月席地而坐,腰板挺得笔直,眼神看着天窗外面,面无表情,看不出悲喜。 杭州吴山山顶,一八角亭上,一身背长枪的伟岸男子,坐在一角飞檐上,山下整座杭州城尽收眼底。他解下长枪,手指摩挲着枪刃,一头黑发在山风中肆意飞扬。 杭州城东门,铁扇子魏先生站在城头上,手持铁扇,脸上带着微笑,看着城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智珠在握。 而飞天神虎褚正,则擦拭着他的大刀,这把刀,身长四尺,刀背厚如砧板,刀刃却薄如纸,刀身光滑雪亮,映着一抹寒光。 千里之外的元大都。 帝王之所,龙盘虎踞。 城郊外的一高山上,一清瘦道人站在山颠,头顶上空,飞鸟划过,直入云霄。道人面向南方,目光仿佛能穿过无尽虚空落在杭州城上。 …… 元顺帝至正一十年,秋,八月十五,清晨。 天微微放明,陆潜在睡梦中被庙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吵醒。 他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只见庙门口走进来一个美丽的少女。 “小美人师傅!”陆潜大吃一惊,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坐起来。 来人正是燕菁,她一进入庙来,打量了下四周,看见一片断壁残垣,叹气道:“陆潜,原来你这些天都睡在这种地方。我给你的银子呢?为什么不去住客栈?” 陆潜笑道:“住客栈有什么好的。以天为盖,以地为床,这才是大英雄本色。” 他看了看天色,道:“小美丽师傅今天怎么在这大清早来找我?嘿嘿,虽然我们约好晚上一起出去逛逛夜市,但也不用这么迫不及待吧。” 燕菁道:“陆潜,今天晚上我是去不成了,爷爷让我去一趟颍州,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你都见不到我啦,我现在过来是跟你告别的。” 陆潜这才发现她背着一个包裹,腰间斜跨一把长剑,俨然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颍州远在河南,好端端地,突然去颍州做什么?”陆潜一下子清醒过来。 燕菁道:“爷爷让我给他的朋友送一封信。” “我跟你一块儿去!”陆潜忽然站了起来。 燕菁笑道:“我是去送信,你去又是做什么?” “这里去颍州路途遥远,我不放心。”他这句话说的时候不假思索,说完便觉得不妥。 想想自己与燕菁非亲非故,说这种话未免太过暧昧,于是又补充道:“我现在一个人呆在杭州也很没劲,再说你这么一去,至少也要十天半月,又有谁来教我剑法。” 燕菁道:“那是不成的,这封信很急,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去颍州,路上哪有空教你剑法。” 燕菁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想不到你这便宜徒弟还是挺关心师傅的。” “你放心好了,我又不是一个人去,路上有屠伯伯陪我。好啦,屠伯伯还在外面等着,我该走了。” 陆潜站在庙门外,看着燕菁和屠管家纵马绝尘而去,对晚上热闹的中秋之夜也没了期待。 第二十三章 金风玉露 夜幕降临。 金风淅淅,玉露冷冷,自是一派好蟾光。 杭州城内,满城灯火。 陆潜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 街头的一酒馆内,桂花酒的香味传来,让人闻得暖洋洋,醉醺醺的。 陆潜走进馆去,里面灯火通明,十几张桌子当中空出一块空地。 一个老人和一个少妇坐在那儿,少妇手指拨弄着琵琶,老人拍着响板低低地应和着,清澈的曲声缭绕在酒馆内,赢得满堂喝彩。 想来是流落风尘卖唱的祖孙两人。 几个酒客喝得兴起,泛红的脸上透露出醉意,一淘腰包,扔出几枚铜钱丢在老人身前的铜盘上,叮叮当当作响。 有些酒客站起身来,吆喝着叫这两人再唱一首中秋对月时景的曲儿。 那少妇转轴拨弦三两声,放开喉咙,唱了一首苏东坡的《水调歌头》 唱的是: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陆潜听不懂这首词的意思,却从歌声中听出了悲欢离合的味道。 他仰头看了看天上的圆月,忽然想着:不知道小美人师傅现在在干嘛? …… 燕菁仰头看着窗外的一轮皓月,怔怔地出神。 她和屠刚两人今天赶了一天的路,晚上在一家客栈内借宿。 屠刚喜好喝酒,两人用过晚膳就来到客栈厅堂内,屠刚一口气喝了两壶酒,已有几分醉意,燕菁坐在一旁相陪。 她从小到达从未远离过燕南身边,这次第一次出门就是去远在千里之外的颍州,此时天上月圆,不由地想到往年中秋,杭州城内的热闹景象。 想得出神,恍惚间打翻了手中的茶水,将桌上的包袱淋湿了一块。燕菁忙解开包袱,发现里面的信也被浸湿了一片,信封被茶水浸湿变得透明,隐隐露出几行清晰的字。 燕菁伸手去擦时随意瞄了一眼,这一眼却令她脸色猛地一变。 “爷爷他骗我!” 燕菁又惊又急,正要去问屠刚,却发现他的脸色也变了,只是屠刚不是因为这封信,而是因为门外突然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站在月光下,头上戴着黑色斗笠,手上拿着一把长剑。 屠刚脸上醉意尽去,手掌已按向了桌旁的剑柄。 那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三十来岁左右的脸孔。 燕菁看得清清楚楚,这张脸脸色苍白,月光下,眉心一颗黑痣分外鲜明。 “萧乘风!” 燕菁站起身,飞雪剑出鞘两寸,客栈厅堂被寒气笼罩。 …… 酒馆内的喧嚣还在继续,又一首曲子唱到最精彩的地方。 忽听一声厉啸,一枚烟火冲天飞上,砰地一声响,化为漫天流星,在半空中停留好一会儿,这才缓缓落下。 “放烟火啦!” 酒馆内的人纷纷涌到街上去。 自第一枚烟火之后,厉啸声四起,杭州城上空变成烟火的海洋。 “砰!” “砰!” “砰!” “砰!” “砰!” 烟火爆破声响彻夜空,绚丽的烟火将天上明月的光辉都比了下去,城内欢呼声四起,恍如太平盛世。 …… 一黑色人影来到一僻静角落,拿出一个手指粗细的竹筒,拿出火折子,点燃引线,竹筒中一枚烟火冲天飞起,只是这枚烟火是用特殊的方法制成,在上升的过程中没有任何声音与光亮,升到十几丈半空后,才爆出一团烟火,细看时烟火中还有一朵白莲。 此时满城烟火,这枚特制的烟火显得毫不起眼,谁也没有注意到。 这样的黑色人影还有很多,隐藏在杭州城的各个角落,数十枚特制的白莲烟火升起,以保证城内各处的同伴能接受到讯号。 杭州城内,数百人在第一枚烟火炸响后就不时地注意着天空。 一茶馆老板看到了白莲烟火,对店内的顾客大声道。“打烊了,打烊了。” “老陈,怎么回事,难得中秋佳节,大家正热闹着,怎么突然就打烊了?”一客人显然是茶馆老板的熟识,不满地埋怨道。 在场的其它客人也纷纷出声附和。 陈老板连声抱歉,对众人连连作揖,说道:“真是抱歉,小女这两天害了热病,刚才上吐下泻,我要带他去章大夫那里。” “扫了大家的兴致,真过意不去,今天的茶水钱就给大家免了,大家明天再来啊。” 听陈老板是因为女儿害病,也就不好说什么了,众人陆续出门。 陈老板不断作揖相送,等众人都走出茶馆,关上大门,脸上的市井味儿荡然无存。 他走进地窖,地窖下早已有三四个身穿夜行服的人在等候,陈老板取下墙上的夜行服披上,道:“开始行动!” 与此同时,杭州城同时有十数家店铺关门,各行各业的都有。 街上不少逛街的,赏灯的,喝酒的,在白莲烟火升起后,也不着痕迹地往指定的地点移动。 偌大的杭州,这么点变化,自然毫不起眼。 …… 监牢内关着碧空月这等要犯,韩嘉讷特意派人抽调了一百名城卫军过来严密防守。 说是严密防守,但今天这等节日,外面举城欢庆,喧闹无比,大家都无心当班,三三两两坐在地上赌博喝酒,谈论女人。 每隔半个时辰,换一小队四处巡逻一下,就当是完成上头交代下来的任务了。 百夫长李军身旁围着一堆卫士,而他则唾沫横飞地在吹嘘自己的刀法。 就在这时,外面走进来三个军士。 李军从三人的服饰中认出是飞天神虎褚正的亲兵,忙让地上的弟兄站起来,内心不免惴惴不安。 他们这般玩忽职守,被飞天神虎的亲兵看到可不妙。 “李大哥,你们很悠闲啊。”为首的一名亲兵十夫长打扮,笑着走上前。 “原来是张虎老弟”,李军暗暗松了一口气,这张虎他认得,平时跟他还算也有点交情,“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他奶奶的,还不是因为那狗娘养的白莲教要犯。褚统领不放心,让我带两个弟兄过来看看。好好的中秋节,老子还要东跑西跑。”张虎不满地抱怨道。 李军道:“老弟的差事算很好了,看看老哥我,在这里连个屁事儿都没有。其实以杭州城的守卫,白莲教那些逆贼还敢来劫人不?韩大人也忒小心了些。咦,老弟后面的这两位弟兄脸生得很啊。” 张虎笑道:“这两人是白莲教徒假扮的,现在过来劫人,老哥你怕不怕。” 李军哈哈笑道:“如果真是这样,就让你瞧瞧李老哥我七十二路狂风刀法的厉害。”他拍了拍张虎的肩膀,“好了,既然是褚统领派你们过来的,老弟赶快进去看看回去交差吧。” “好,改天有空请李老哥喝酒。”张虎笑笑,带着两名亲兵走进了监牢。 第二十四章 营救 这是一间特殊的牢房,它单独设置在监狱的西面,墙壁由沉重而坚硬的岩石砌成,围栏是手臂粗细的精钢,通常用来关押重要的犯人。 牢房外守着的是两个身着劲装的大汉,这两个大汉腰胯长刀,虎口处布满厚厚的老茧,显然在刀法上下过苦功。 两人呼吸悠长,每一次呼吸的时间都足够常人呼吸两次,可见内家气功也有几分火候。 两人分别站在牢房两侧一动不动,如同两尊沉默的石像。 碧空月在牢房内慢慢踱步,他的双手均已被精铁镣铐锁住,每走一步,镣铐上的铁链都会叮叮作响。 这镣铐材质极其坚韧,专门是为囚禁武林高手而制造,就是碧空月还能动用真气,也难以挣脱,何况现在——狱卒每天给他送来的饭菜里都加入特殊的药物,令他无法动用真气。 “吱呀” 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牢房的门开了,走进来的共有四个人。 其中一个是每天来送饭的狱卒,另外三个则是张虎三人。 “张兄弟,这个就是白莲教的叛逆。”那狱卒指着碧空月道。 碧空月转过身,看了张虎一眼,目无表情,看了张虎身后的两人一眼,还是面无表情。 “打开让我看看。”张虎吩咐道。 “这……”那名狱卒显得十分为难 张虎道:“白莲教徒诡计多端,褚统领特意派我过来看看,这有什么问题吗?” 狱卒道:“魏先生吩咐过,这个牢门没有他的吩咐,是不能打开的。” 张虎冷哼了一声,说道:“魏先生的命令就是命令,褚统领的命令就不是命令了吗?” 那狱卒忙道:“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张虎道:“这白莲教叛逆现在是不是已经内力全失,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根本无法挣脱镣铐?” “不错。” “他手上镣铐的钥匙是不是只有魏先生手上有?” “正是。” 张虎冷笑道:“那我为什么就不能进去看看?我看你分明就是成心跟我为难。看来我只好回去请褚统领亲自来一趟了。” 那狱卒心里一惊,沉吟半晌,最终还是不想得罪褚正的亲兵,说道:“那我就打开给张兄弟看一下。”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就要去开门。 便在这时。 “慢着!” 一直如同雕塑般站在那里的一个劲装大汉开口了,“这个牢门不能开。” 那个狱卒拿着钥匙,看看张虎,再看看那个劲装大汉,一脸为难,不知道是该开还是不开。 张虎道:“这位大哥有何指教?” 劲装大汉将张虎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说道:“你当真是褚统领派过来的?” 张虎冷笑一声,从怀中拿出一个身份铁牒扔了过去。 不料那个劲装大汉一动都不动,没有伸手去接,任由身份铁牒落在地上。 “你!”张虎怒目而视。 劲装大汉看也不看那铁牒一眼,说道:“我相信你是褚统领的亲兵。” 张虎怒道:“那你还敢如此消遣我!” “我相信你是褚统领的亲兵,但你来这里却不是褚统领的意思。”劲装大汉伸手按向了刀柄,张虎都能听到刀刃摩擦刀鞘内壁的声音。 “你凭什么说我来这里不是褚统领的意思?” “因为——我们也是褚统领派来的,而他给我们下的命令是——任何来监牢里看碧空月的人——杀、无、赦!”另一名劲装大汉缓缓开口,同时挡住了三人的退路。 张虎额头渗出了冷汗,还想再说什么,他身后的一名军士却开口道: “小张,算了,不过多费点手脚罢了。” 这名军士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但声音却无比苍老,显然是经过乔装打扮的——假扮的人是大成坛的重明长老。 “白莲教真是无孔不入,居然连褚统领的亲兵卫里都渗进去了。” 劲装大汉摇了摇头,猛地拔刀出鞘,长刀携带着刀风向三人席卷而来,他对面的同伴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两人前后夹攻,动作整齐划一,显然经过多年的配合,联手对敌,已不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张虎也飞快地拔出长刀,但重明长老已快过他一步,手臂一挥,几声破风声响起,牢房内的烛火都被他打出的暗器扑灭,陷入了黑暗。 那名狱卒突见变故,张大嘴巴想要呼喊,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低沉的“嗬嗬”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他的颈部不断喷涌出来,带走的还有他的生命。 黑暗的牢房内响起密集的兵刃交击声,但这声音没持续多久,就变成两声闷哼,闷哼声过后,牢房内变得一片寂静。 黑暗中张虎吹亮火折子,重新点亮了烛火,那两名劲装大汉已倒在血泊中。 重明长老也已经抹去伪装,恢复本来的样貌,另一名军士现出了庐山真面目,却是龙华坛的领头人物叶添。 “重明长老好快的身手。”叶添由衷地赞叹道。 重明长老却摇头道:“这两人刀法很好,如果光明正大地交手,我以一敌二也不易取胜。可惜,论黑暗中听声辨位的功夫,他们却比我差远了。” 原来重明长老年轻时失明过一段时间,练就了听声辨位的本事,在黑暗中与人交手,罕有敌手。 “好了,该把碧坛主请出来了。” 重明长老从狱卒身上搜出了钥匙—— “吱呀”一声—— 牢门开了。 …… 牢房外,李军等一干城卫军还在赌博聊天。 “他奶奶的,张老弟几人进去得有点久啊。”李军自言自语道。 他想了想,正想派两位弟兄进去看看。 便在这时。 “着火啦,着火啦,快来救火啊!”街上传来一阵喧哗。 李军不由地皱起眉头。 心想:“每年这等节日,总是要闹几出这档事情。” 没过多久,外面又传来呼喊救火的声音,而且这次声音的方位与上次不一样,显然是另一个地方又起火了。 “这也太不小心了。”李军连连摇头。 “着火啦,着火啦,快来救火啊!”救火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声音传来的方位又与上两次不一样了。 “连续三次?绝对没有这么巧的事情,难道是……有人故意纵火!”李军从地上猛地站起来,“弟兄们,可能有情况,大家都……” 他的话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一支弩箭贯穿了他的胸膛。 第二十五章 小试牛刀 陆潜闲逛了一阵。 街上熙熙攘攘的,他却孤身一人,没有家人,没有朋友,越发显得孤独,想来想去,还是走回了岳王庙。 月光如水,将岳王庙照得一片亮堂。陆潜拿出藏在角落里的百炼剑,在月光下将达摩剑法和天风剑法都练了一遍,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燕菁练剑的情形。 “小美人师傅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杭州。” “等她回杭州,如果发现我的剑法突飞猛进,肯定会被吓一跳。”想到这里,陆潜也有了练剑的动力,当下将所学的两套剑法练了一遍又一遍。 也不知道练了多久,隐隐听到庙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嗯?谁会在这个时候来这个破庙?”陆潜心里疑惑。 很快,一道身穿夜行服的男子从门外冲了进来,把陆潜吓了一跳。 这个男子显然也没有料到这破庙内会有人,也愣了一愣,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别让那个纵火的贼人跑了!”庙门外响起一阵呼喝声,又一阵脚步声传来。 夜行服男子回过神来,连忙对陆潜打了个手势,示意不要泄露他的行踪,脚下一动,已躲到后殿去了。 庙门外冲进来的是五个城卫军。 “喂,臭小子,你是谁?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黑衣人跑进来?这么晚了你躲在这个庙里做什么?你是不是跟那个人是一伙的?” 为首的十夫长一连问出一长串的问题。 陆潜心想:我跟那个黑衣人非亲非故,也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如果替他隐瞒,结果却被这些元军发现,那可就遭了,我又何必冒这个险。 陆潜这么想着,刚打算说出黑衣人的藏身之处,一名城卫军忽然叫道:“这小子肯定跟那个人是同伙,你看他手里拿着兵器!” 陆潜大吃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拿着百炼剑。 其时元廷为防止汉人造反,不允许汉人百姓习武,更不允许私藏铁器,甚至连菜刀都要几家几户共用一把,如果有人被发现私藏铁器,那可是要杀头的。 百炼剑在月光下闪着森冷的寒光,陆潜额头冷汗淋淋,真是百口莫辩。 “好小子,果真是他同伙。” “堵住门口,别让他溜了!” 十夫长大声喝道:“小鬼,你要自己束手就擒还是让我们动手!” 陆潜心想:私藏兵器是死罪,万万不能束手就擒。 他目光往四周一瞥,见破庙的围墙不高,一个箭步就往围墙冲去,想要翻墙逃走。 不料一名城卫军早有防备,抢步上前拦住了他,同时提刀就往陆潜身上砍来。 陆潜连连后退,险之又险地躲过这一刀。 众城卫军本来打算上前围攻,但见陆潜脚下虚浮,躲避的姿势笨拙,显然不会任何武功,也就好整以暇地一旁看着。 “孙飞,别伤他性命,要抓活的!”十夫长下令道。 “好嘞!”这个叫孙飞的城卫军见陆潜本领低微,本就想好好戏耍一番的。 他提刀上前,连砍了几刀,将陆潜逼得手忙脚乱,不由哈哈大笑。“兔崽子,敢不敢接军爷一刀。”孙飞一边笑着,一边一刀一刀地砍来,将陆潜逼得四处躲闪,就像猫在戏耍老鼠。 他却不知道陆潜在躲闪的同时,脑海里不断地回忆着燕菁教他的步法,并逐渐地用在躲闪上。 十几刀过后,陆潜躲避得越来越从容,已不似开始那么狼狈。 “好小子,这一刀看你怎么躲!”孙飞突然一个矮身,砍向陆潜腰部。这一刀来得突然,陆潜不假思索地挥剑挡了一下。 二者兵器一接触,陆潜只觉得一股大力至剑身上传来,不由地连退了两步,脚下踩到一块碎石,跌倒在地。 “该死,小美人师傅说‘刀似猛虎,剑如飞凤,刀走刚猛,剑走轻灵’,我怎么可以用剑跟他的刀硬拼。” 陆潜就地一滚,立马站了起来,但这一滚,却将白莲教铁牌从怀中甩了出来,正好落在那十夫长的脚边。 十夫长捡起铁牌一看,脸色猛地一变。 “好小子,原来是白莲教逆贼!” 原来陆潜心里记挂着章猴儿的仇,考虑到朱重八是白莲教教徒,自己有白莲教徒的信物,今后报仇可能会方便许多,所以一直将这个信物留在身上。 “白莲教逆贼!”其它几名城卫军也脸色一变。 眼下白莲教龙华坛坛主碧空月就囚禁在杭州城大牢内,这时候在城内发现白莲教徒可不是什么小事。 “孙飞,别玩了,快拿下他。”十夫长大声喝道。 孙飞收起笑容,挥出一刀往陆潜身上砍去,这次他不再抱着戏耍的心思,这一刀用了十成的本事,不料陆潜脚下一动,竟然又落空的。 “怎么回事?”孙飞心下惊疑,这一刀他原以为十拿九稳,没想到还是被陆潜避过了。 “这小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灵活了?”在场的城卫军也察觉了陆潜的变化,暗暗感到奇怪。 不过他们也看出陆潜的脚步依旧虚浮,显然是没有任何根基的人。孙飞见自己连续好几刀都拿不下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大感脸上无光,一阵急劈猛砍,将陆潜逼到了墙角。 “兔崽子,这下看你往哪儿躲!” 孙飞一声低喝,长刀往陆潜右肩劈去。 陆潜此时已避无可避,但奇怪的是,他此刻心里不但连一丝慌乱也没有,反而觉得念头比平时更清晰了,这就连他自己也感到意外。 “这一刀似曾相识,是了,小美人师傅前几天跟我拆解剑招的时候,也常常用剑这么削过来,只是此时小美人的剑削,变成了眼前这人的刀砍而已。所以……这一刀应该用这招破解!” 陆潜心念电转,身体微侧,快速往前刺了一剑,正是达摩剑法中的“达摩东渡”。 孙飞的长刀戛然而止,百炼剑从他的咽喉刺进去,从后颈透出来,一股鲜血溅到陆潜脸上。 “我杀人了!”陆潜猛然反应过来,一把抽出长剑。 李飞直挺挺地仰天倒在地上,身体抽搐着,伤口上不断涌出鲜血,在身下扩散成一片血泊。 这一幕在月光下显得又诡异又恐怖。 第二十六章 渐入佳境 生逢乱世,谁没见过死人,在来杭州的路上,比孙飞死状凄惨百倍的陆潜也见过,但这跟自己亲自下手又是两回事。 陆潜大脑陷入短暂的空白,愣在了原地。 异变突起,那十夫长率先反应过来,大吼道:“这白莲教反贼在扮猪吃老虎,大家一起上,拿住他!” 说着,率先冲了上来,长刀疾劈而下。 他能在城卫军中担任十夫长,自然有几分本事,这一刀无论是力道、速度、还是准头,均比孙飞强得多。 这一刀将陆潜从精神恍惚中惊醒,但见一道刀光袭来,右手自然而然地挺剑上挑,这一剑是天风剑法中“风卷珠帘”。 刀剑相碰,陆潜虎口剧痛,百炼剑差点脱手飞出。 “好强的膂力!我这一剑本不是打算跟他硬碰,而是打算斜挑他胸膛,但时机把握不对,看来拆解剑招和实战有时相差甚远。” 陆潜脑中念头清晰无比,剑柄上传来的冰冷触感,也给他增添了无穷的勇气和战意。 就在十夫长和陆潜交换一招的功夫,另外三名城卫军已然杀到。 “嘿嘿,想以多欺少吗?”刚刚躲进后殿的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出来,他见另外三名城卫军要上前围攻陆潜,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抬手就往当先的一名城卫军刺去。 “这贼人果真藏在这里!” 那名城卫军挥刀招架,没挡几下就手忙脚乱,显然远非其敌手。 另外两名城卫军见状立马放弃围攻陆潜,转而围攻黑衣人。而黑衣人却也生猛无比,靠一把匕首以一敌三居然丝毫不落下风。 “你们三个给我先缠住他,我先收拾这白莲教反贼!”十夫长一声大喝,挥刀斜劈,他急欲快速解决陆潜以增援同伴,所以攻势又急又猛。 燕菁教导的腾挪技巧陆潜毕竟还不熟练,对付刚才那个叫孙飞的城卫军还可以从容应对,对付眼前这个实力比孙飞高上一筹的十夫长,却有些捉襟见肘。 要不是燕菁教导的步法极其精妙,刚才又有孙飞先给他练手,现在早就横尸当场了。 十夫长长刀横劈竖砍,陆潜手忙脚乱地躲闪,险象环生,时刻都有性命之忧。 但在这危机的时刻,陆潜内心却能依旧保持冷静,躲闪有条不紊,仔细地观察十夫长的每一招每一式。 数十刀过后,“撕拉”一声,陆潜后背中了一刀,幸好这一刀只伤及表皮,并无大碍。 陆潜中刀后并不觉得沮丧,因为他发现这十夫长的招数重复了。 “下劈”陆潜嘴里暗暗念叨,下一刻,那十夫长果真一刀下劈过来。 “横劈、上挑。”十夫长的下两招又被他猜对了。 十夫长用的刀法名为狂风刀法,是军队里最常用的刀法,共有七十二招,百夫长能学全这七十二招,而十夫长却只能学前三十六招,这名十夫长刚才一阵猛攻已经将这三十六招使完了,现在正重复使第二遍。 他哪里知道陆潜的记性如此惊人,只看他使了一遍就记住每一招的大概及出招顺序。 十夫长又猛攻了几刀,都被陆潜事先预知,自然连衣角也沾不到。 “怎么回事,这小子怎么好像能未卜先知一样,难道他也会这狂风刀法?” 想到此处,十夫长立马改变策略,不按照刀法的顺序出刀,东使一刀,西使一刀,将狂风刀法的顺序全部打乱。 其实招无定招,法无定法,高手相争,全靠随机应变,没有固定招式可言,可那是在到达“无招胜有招”的境界方可如此。 武林高手出招虽然随意,但总符合武学之理,而这名十夫长放在江湖里连三流角色都算不上,距离“无招胜有招”的境界还差个十万八千里,现在东使一招,西使一招,简直是乱七八糟。 陆潜回想起燕南给他讲解的剑理,虽然刀剑有别,但道理相通,渐渐地看出这十夫长的这一轮攻击毫无章法可言。 “此人如果也像刚才那孙飞一样一通乱攻,将我逼至墙角,我倒也没有好的破解方法,但现在他又拘泥于招式,又打乱招式顺序,使得不伦不类,刀法的威力比常人胡乱挥舞还不如了。” “既然如此,拿他练剑正好!” 陆潜打定主意,不退反进,使出了天风剑法的一招“风起云涌”。 “铛!” 这一剑被十夫长用长刀荡开,陆潜毫不气馁,躲过对方紧随而至的几刀攻势,又还了一招达摩剑法中的“一苇渡江”。 这一招再次无功而返,但陆潜却渐渐地抓到反击的机会,躲闪的同时,时不时地刺出一剑,战局渐渐扭转,陆潜此时已经有攻有守,不像一开始一样只能一味躲闪招架。 “老大,你还不能解决那个小子吗?”另一边的战况却是黑衣人以一敌三开始大占上风,一名城卫军腿上被刺了一匕首,不由出声大叫。 十夫长被下属这一声大叫叫得心慌意乱,刀法中露出了极大的破绽。 陆潜抓住了这个机会,猛地使了一招“风卷残云”,正中十夫长的右臂,这一剑刺得极深,十夫长一声惨叫,长刀脱手,右臂血流如注。 而黑衣人那边,那个腿上受伤的城卫军行动受制,被黑衣人逮着机会,一匕首正中其颈部,倒地抽搐几下便气绝身亡。 三人本来就处于下风,现在少了一个同伴,剩下的两人更加难以招架,很快又有一人被划破咽喉,最后一人更是没撑过五招就被黑衣人击毙。 那名十夫长想要拾起长刀,但他右臂受伤极重,却连刀都无法握紧了,此时又见几个下属均已毙命,哪敢再战。他趁陆潜不备,猛地跃起前冲,撞开了陆潜,玩命似地往庙门口跑去。 陆潜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出神,知道自己如果就这么放他离开,很可能后患无穷,但还是下不了杀手。 眼看着那十夫长就要跑出庙门,只见黑衣人右手一扬,匕首脱手飞出,正中其后脑勺。 十夫长脑袋插着匕首跑了好几步,最终栽倒在门槛上。 到此五名城卫军无一活口。 第二十七章 假冒 黑衣人上前拔出匕首,在衣袖上擦了擦,收入怀里。 又从地上捡起陆潜掉落的铁牌,看了一眼,笑道:“原来是龙华坛的兄弟,怪不得脸生的很。” “我叫曾远,大成坛的。” 曾远笑笑,把铁牌递还给陆潜。 “大成坛?白莲教徒?”陆潜暗暗心惊,“是了,他刚才一直躲在后殿,直到那几名城卫军将我误认为白莲教徒,才肯出来帮忙。” 陆潜接过铁牌,知道这黑衣人将他误认成同伴,刚想出口否认,但猛然想起章猴儿的死因,心里暗道好险。 “这曾远打扮成这副模样,又被城卫军追杀,必定有所图谋,白莲教徒心狠手辣,如果发现我不是教众又撞破了他杀了城卫军的事儿,说不定会对我下狠手。” 想起曾远刚才连杀几个城卫军的凌厉手段,陆潜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曾远还想开口说些什么,门外却又有脚步声响起,两人连忙躲进大门两侧。 进来的是一个同样身穿夜行服的黑衣人,他看到一地的城卫军尸体吓了一跳,本想退出去,曾远却从门后走了出来。 “小卢,我在这儿。” “曾大哥!”小卢脸上闪现喜色,“这几名城卫军怎么回事?是被你解决掉的吗?” 曾远笑道:“我还没有这个本事,刚才多亏了龙华坛的弟兄帮忙。” 他自问自己对付三名城卫军没有问题,但以一敌五就毫无胜算了,不然刚才也不用落荒而逃躲起来了。 这时候陆潜也从门后走了出来。 曾远道:“小卢,这位就是刚才帮忙的龙华坛弟兄,他叫……” 说到这里,发现自己也不知道陆潜叫什么。 “我叫钱陆。”陆潜灵机一动,将自己的名字颠倒了一下。 “哦,钱陆兄弟。” 曾远又指了指小卢道:“钱陆兄弟,这位是小卢,也是大成坛的弟兄。” 小卢年龄比陆潜还要小一点,陆潜心想:“没想到这小卢这么小的年纪就加入白莲教了。” 三人将五个城卫军的尸体搬到殿后,陆潜搬起十夫长的尸体时发现他的佩刀上布满缺口。 “咦,这个城卫军好歹也是一个十夫长,怎么会用这么一把满是缺口的长刀。” 陆潜心里暗自疑惑,但他随即发现刀身上的缺口全是新磕的,心里猛地一惊,“难道是……刚才跟我交手时被砍缺的?” 陆潜暗自瞄了一眼百炼剑,剑刃毫无损坏,剑身在月光下给人一种森冷的寒意。 “是了,燕大侠收藏的剑自然不会是凡品,要不是我气力太小,无法发挥出百炼剑的威力,不然都可以把别人的刀剑砍成两截了。” 陆潜放好十夫长的尸体,将满是缺口的刀藏在他尸体下方,以免被人发现。 三人藏好尸体,回到大殿内席地而坐,这时,远处不断传来救火的声音,小卢笑道:“我刚才一口气放了七八处火,这下有得他们忙活了。” “这次共有十数个弟兄负责四处放火,希望能让城里的守军手忙脚乱才好,这样就能大增救出碧坛主的机会了。” 陆潜听得暗暗心惊,这些白莲教徒居然打算今晚劫狱,他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卷入了了不得的大事。 心里更是暗道:“我现在已经听到了这个秘密,白莲教徒的身份只能一装到底了,不然这两人绝对不会让我活命。” 小卢忽然看向陆潜道:“对了,钱大哥,你应该不是负责放火的吧,怎么会在这里?” 听他这口气,好像今天负责放火的教徒才会在岳王庙里会和。 陆潜灵机一动,“周德兴周大哥派我四处联络坛里的兄弟,但刚才我见四处起火,外面城卫军搜查得紧,就先来这庙里避一避。” 他刻意说出周德兴的名字,一来增大了可信度,二来旨在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果然,小卢一听“周德兴”这三个字,不由笑道:“原来钱大哥是周香主的下属,我听大成坛的弟兄们说,周香主为人正派,很讲义气的。” 陆潜笑笑却没说什么,只因他知道自己如果再说下去,早晚要露出马脚的。 这时候曾远道:“好了,小卢,不要再说话了,先抓紧时间休息吧,等一下可能要有一场恶战。” 一听到曾远说到等一下的恶战,小卢收起了笑容,向陆潜扮了一个鬼脸,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去了。 陆潜此时也感到一阵疲惫,右手臂还一阵阵酸痛,知道这是自己体力和力量都太差的缘故,刚才一场战斗下来,体力就到了极限,握剑的右手也被对方震得发麻,暗暗下定决心今后要勤加练习。 其实那名十夫长用的狂风刀法算不上精妙,只适合战场上厮杀,不适合单打独斗,但即便是如此,那十夫长已练习这套刀法数年,陆潜学剑从头到尾加起来还不到十天,换做其他人,绝无可能将那十夫长击败。 只因陆潜的武学天赋实在惊人,练剑不过数天,就能将学的两套剑法熟练运用,换做其他天资平庸的人,就算练上两三个月,也难以做到这种程度。 而且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将燕菁教的步法运用于实战,并快速记住对手的招数。 最难得的是,这是他第一次对敌,还是事关生死的战斗,却依旧能保持沉着冷静,也难怪燕南说他天生就是学武的料子。 陆潜一边休息,一边回忆刚才的两场战斗,发现刚才对敌时自己的几个失误,他在脑海里再次演练与十夫长对敌的过程,过了半晌,他睁开了眼睛,“现在如果让我再跟那个十夫长对决,不出五十招,我就能击败他!” 陆潜休息片刻,见曾远和小卢在大殿内闭目养神,目光微微闪动,悄悄地起身,往庙门外走去。 “钱兄弟,你要到哪里去?”曾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陆潜身体微震,道:“周大哥让我负责四处奔走联络,我出去四处看看。” “不用看了,外面又宵禁了。”声音自围墙上传来,随后一道人影落到地上,此人也身穿夜行服,显然也是负责四处放火的白莲教徒。他落足轻盈,显然轻声功夫不赖,否则也不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围墙上。 “冯老弟,你也好了。”曾远从殿内走了出来。 “我和小王一口气放了十几个火头,就连城西的粮仓也给点着了,够那些城卫军吃一壶的。”冯姓男子说到这里,突然一脸狐疑地看着陆潜,“这位是……?” 第二十八章 战况 “哦,这位是龙华坛的弟兄钱陆,都是自己人。”曾远介绍完陆潜又给陆潜介绍那个冯姓男子,但陆潜却没有听进去,心里只想着: “这些白莲教徒居然连粮仓也烧了。是了,他们要救碧空月,自然要让城内越乱越好,粮仓这种重要的地方一旦着火,城卫军就算明知道是有人故意要让他们疲于奔走,却也不得不分散大量兵力去救火。” “只是,他们到处放火,不知道城内有多少无辜百姓要遭殃。尤其是这粮仓一烧,富贵人家是饿不着的,但不知道要间接饿死多少穷人。”想到这里,陆潜心里不免也有些气愤,心想白莲教支持义军反元,虽然占据大义,但有时候行事未免太不择手段。 “对了,小章呢?”曾远突然想起小章是和冯姓男子一起行动的。 “小章被杀了。”冯姓男子讲出这句话时也不见悲痛,“粮仓守卫严密,我们点了几处火头就被守军发现,小章没能逃脱他们的追捕,我本来也逃不掉,幸亏后来有其他弟兄接应,才能占着家传的轻功捡回一条命。” 冯姓男子说得轻描淡写,但他身上的几处刀伤却述说着过程的凶险。 曾远听见小章死了,也没有多大反应,他们加入白莲教有些日子了,身边的同伴死了一批又换一批,能活下来都靠运气。 作为白莲教徒,每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的脑袋还长在头上,便是第一个好消息。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也没时间为别人的死黯然神伤。 尤其是这次行动极其凶险,参加行动的人员能有三成活下来就不错了。 冯姓男子简单地包扎一下身上的伤口,也找了个空地坐下。 “现在被我们这么一闹,杭州城内到处着火,乱成一团,城卫军已重新下达了宵禁的禁令。街上也有大量城卫军在巡逻,在街上游荡被抓到就是当场格杀,现在出去无异于送死。”冯姓男子这番话是说给陆潜听的。 陆潜无奈,只好老老实实坐下。 现在出去是送死,但留在这里面就是等死。 随着时间的推移,进这庙里的白莲教徒会越来越多,陆潜身份露馅的可能性越大。如果到时候被发现是假冒的白莲教徒,真是百口莫辨。 没过多久,庙门外又走进来两个人,这两人伤势极重,身上鲜血淋漓,一进门就倒在了地上。 曾远几人前去把两人拉进来,解开衣服一看,一人胸口被劈了一刀,深可见骨,一人腹部一道巨大的伤口,肠子都快流出来了。 这种伤势如果是在平时,及时找到大夫医治或许还有救,但在今天,就是致命伤。 “外面街道已经布下哨防了,你们等一下出去要小心。”一个意识还保持一分清醒的教徒说完这句话,就晕了过去。 曾远长叹一声,将他拖到了角落,自己继续闭目养神。 又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外面再次进来一个教徒,这人身上也挂了彩,但却比前面两人轻多了。 陆潜早想了个计策,假装在闭目养神,听见有人进来,也不睁开眼睛,这样就不用跟他们对话,也不容易露出马脚了。 那人虽然见陆潜面生,但见他是跟曾远等人呆在一块,自然不会怀疑他身份,只是瞥了他一眼就管自己径自坐下了。 “铁扇子魏青果真厉害,重明长老完了。”那名教徒一坐下就抛出一个重大的消息。 “什么!”曾远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大成坛的成员谁不知道重明长老,此次大成坛行动的布置全权由他负责。 曾远惊道:“重明长老武功高强,心思缜密,堪称烈坛主手下第一干将,怎么会……” 那教徒道:“重明长老是在大牢里被人杀死的,一起去的叶坛主也受了重伤。” 曾远更是吃惊:“重明长老和叶坛主两人联手,天下谁有那个能力将他们打得一死一重伤?难道是大牢里埋伏了大量的人手?” 那教徒摇头道:“狭窄的监牢里又能埋伏多少人手,何况如果有大量人手埋伏在里面,我们的眼线怎么会不知道?动手的人只有一个人。” “是谁?” “是碧坛主。” 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脑中一片空白。 幸好那教徒随即补充道:“确切的说是有人假扮碧坛主,监牢内的那个碧坛主是假的,他趁重明长老帮他打开镣铐的一瞬间,突然出手偷袭得手的。” “假扮的人是谁?” “不知道确切的身份,不过能瞒过重明长老和叶坛主,想必也是十分了得的人物。” 那教徒随即长叹道:“原本烈坛主是打算让重明长老和叶坛主进去救人,然后外面弟兄解决大牢的守军,来个里应外合,救走碧坛主,没想到铁扇子魏青如此阴险狡诈。” 小卢问道:“那真正的碧坛主在哪儿?” 那教徒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曾远道:“不知道碧坛主在哪里,难道这次行动要中止了?” 那教徒沉默半晌,说道:“我在路上听其他弟兄说,烈坛主打算集中人手攻击行省府,擒住韩嘉讷来交换碧坛主。” “进攻行省府!”在场的所有人都骇然变色。 陆潜也是心里大惊,心想这些白莲教徒的胆子也太大了,行省府驻有重兵,身为平章政事的韩嘉讷身边又有千余名亲兵保护,这些亡命之徒竟然敢去进攻,那不是去送死吗? “当然,这只是听其他弟兄说起,上头还没下令,我们具体如何行动要等‘掌柜’过来才知道。” 街道外面远远地传来阵阵喧闹声,没过多久,城南响起了号角声,陆潜知道今晚杭州城要大乱了。 “幸好小美人师傅今天早上已离开杭州城了,不然……不然好像也没怎么样……她剑法那么好,又有燕大侠保护,能有什么事。” “哎,早知道我刚才就应该到燕大侠宅子里避难,想来也没有人敢到他那里闹事。” …… 明月高悬,星芒如剑,燕南静立在院中,钱塘江水拍打江岸的声音远远传来。 “涨潮了……”燕南呐呐自语道。 一个黑衣人在屋顶上飞跃,几个起落来到燕南的院子内,这是一个精瘦的男子,他叫田勇,是白莲教大成坛的成员,今天晚上就是由他负责跟燕南的联络。 燕南道:“现在局势如何?” 田勇摇了摇头,“很不乐观,重明长老中计身死,叶坛主重伤,参与行动的弟兄也已经损失了三成,真正的碧坛主的关押地点却依旧毫无头绪。烈坛主打算进攻行省府,到时候就要多多倚仗燕先生天下无双的剑术了。” “进攻行省府?”燕南略一思索,就知道烈山的打算。 没过多久,只听一声巨响,一朵巨大白色莲花形状的烟火出现在半空中,这白色莲花又高又亮,杭州城内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到。 “这么快?”田勇吃了一惊,“燕先生,烈坛主要发动进攻了,成败在此一举!请先生出手。” “好。” 燕南迎风抖开一件黑色大氅,披在身上,大氅上连着一个兜帽,将他整个人严严实实包裹在内,没有人能看清他的面容。 “走吧。” 燕南迈开大步,田勇跟了上去。 但燕南只迈出了两步,就停下了脚步。 “燕先生?”田勇疑惑地叫了一声。 燕南默然无语,脸上现出极其复杂的神色,他仰头看了看天上的圆月,良久,忽然说道:“田兄弟,我不能跟你一起去了。” 田勇愣了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随即猛地怒气上涌,“烈坛主常说燕先生一诺千金,田勇今天算是知道了!” 燕南好像没听出他嘲讽的语气,平静地道:“我既然答应烈坛主帮他对付最棘手的人物,自然不会失信。” 田勇怒道:“最棘手的人物正在行省府门口挡着!是铁扇子魏青和飞天神虎褚正!” 燕南摇头道:“现在已经不是了。” 地上落叶哗哗作响。 燕南对着门外朗声道:“石破天惊,沧海龙吟!白龙真仙法驾亲临,燕南荣幸之至!” 第二十九章 黑衣剑士 “白龙真仙!”田勇浑身巨震。 只听庭外脚步声响起,一个黑衣剑士沐浴着月光步入院内,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好似在自家院内散步。 待田勇看清来人样貌时,大吃一惊,只因来人太过年轻了,怎么看都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一点都不像已经成名数十年的老怪物。 他英俊伟岸,两条剑眉斜飞入鬓,一身黑衣劲装,斜背一把长剑,通身散发着凌厉的剑气。 便是身怀这等凌厉的剑气,燕南却依旧被对方靠近五丈之内才发觉,可见对方已将内家真气练至收放由心的圆融境界。 “道家陆地真仙之名,果真名不虚传!”燕南暗暗叹服,刚才他刚刚迈出两步,突然一阵长啸声传入耳朵,犹如沧海龙吟,啸声借着钱塘江水的潮声,一浪接着一浪,排山倒海而来,冲击燕南的精神。 这长啸声是以传音入密的手段送来的,故而田勇没有听见,不知道燕南已经和黑衣剑士进行了一次精神上交锋,其中凶险更甚于刀剑比拼,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燕南将黑衣剑士浑身上下打量了一边,暗自思忖,“白龙真仙成名已有数十年,年龄与我相近,怎么看上去如此年轻?是了,道家功法向来在驻颜上有奇效,练至高明的境界返老还童也不十分稀奇。” 田勇渐渐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沙哑着嗓子问道:“燕先生,你有几成胜算?” “不足一成。” 田勇苦涩一笑,但他也知道白龙真仙是何等人物。 白龙真仙乃是元顺帝亲自册封的大元国师,被中原武林人士称为黑道第一高手,是张三丰亲自出手都杀不死的人物,燕南如果说他的胜算超过一成,那才令人感到奇怪。 “田勇这就回去禀告烈坛主,燕先生保重。” 田勇知道这种级别的高手交手,他是无论如何也插不上手的,当下纵身跃上围墙,几个起落消失在燕南的视线中。 黑衣剑士任由田勇离开,也不阻拦,甚至连看都没看上一眼。 燕南道:“久闻白龙真仙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我儿子和儿媳两人联手,依旧死在你的手上,一点儿也不冤。” 黑衣剑士笑道:“燕先生错了。晚辈只是家师一个不成器的弟子,又如何敢与他老人家相提并论。” “什么!”燕南骇然变色。 他第一眼看到黑衣剑士,就看出对方体内真气上通泥丸,下透涌泉,周身流转,自然无碍,分明是将道家气功练至“天根月窟闲往来,三十六宫皆是春”的境界。 古往今来,道家先贤无数,能达到这个境界的却也屈指可数,如果黑衣剑士是白龙真仙,已足够惊世骇俗,但他居然只是白龙真仙的弟子。饶是燕南的修为如此深厚,依然骇然变色。 “你当真不是白龙真仙?” 黑衣剑士摇了摇头,微笑道:“燕先生是天下闻名的剑术宗师,家师向来也仰慕的紧,此番本欲亲自前来领教先生剑术,只是近日皇城郊外的十里枫叶煞是好看,他老人家不欲错过,所以晚辈斗胆请缨,替家师前来,如有僭越,还请先生勿怪。” 燕南长叹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燕某十几年未踏足江湖,不想年轻一辈已出了阁下这等人物。单是阁下便有此等修为,想必白龙真仙必有通天彻地之能,老夫无缘领教,甚为遗憾。” 燕南随即又道:“白龙真仙远在大都,怎么也派阁下过来插手碧空月的事情?” 黑衣剑士摇头笑道:“家师一心向道,早已超然物外,对这些武人的小打小闹又怎会上心。” 燕南道:“阁下如果不是为碧空月而来,今日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 黑衣剑士笑道:“晚辈此行的目的有两个,第一,晚辈自三岁开始学剑,至今一十八年矣,自问剑术已臻至圆满,却一直无缘与真正的剑术高手印证,燕先生剑术天下无双,隐隐号称天下第一剑客,晚辈想要一战成名,先生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黑衣剑士这番话毫不掩饰,竟是要将燕南作为成名的垫脚石,可以说是无礼之极。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燕南不怒反笑,“那么第二个目的呢?” “至于此行的第二个目的……”黑衣剑士微微一笑,“是想向先生借手中的《黄庭经》一观。” “《黄庭经》!”燕南勃然变色,他今天与黑衣剑士交谈不过片刻,却屡次三番被其话语震惊,精神上已出现破绽,可以说还未交手,已先输了一半。 燕南沉默了许久,神色才恢复正常,“《黄庭经》在我手上,令师是如何知道的?” 黑衣剑士道:“天下岂有不透风的墙?” 燕南沉吟半晌,“我那不肖弟子萧乘风,是否已经投靠令师?” 黑衣剑士笑而不语,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燕南也一言不发,好像陷入了回忆,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大声道:“阁下可否告知姓名?” “晚辈姓风,单名一个逸字。” “风逸,好!燕某今日斗胆奉劝风贤侄几句:令师为虎作伥,戮我华夏同胞,风贤侄如能劝止,实我中原之幸,如不能劝止,也应洁身自好,弃暗投明才是。” 风逸道:“晚辈不敢闻师之过,况且燕先生此言差矣,世间万物,天生天杀,道之理也。” 燕南道:“老夫虽对道家所知不多,但也听闻道家好生恶杀,常言上天有好生之德。风贤侄说这番话是坠入邪道了。” 风逸摇头道:“正邪存乎一心,或许只是晚辈与先生对正邪的看法不同罢了。” 话说到这等地步,燕南知道今天一战已不可避免,仰天长叹道:“风贤侄如此年轻,就有此等修为,假以时日,必定又是一个‘陆地真仙’级别的人物,如果任由风贤侄成长下去,中原武林危矣!” 说到这里,衣袍无风自动,杀气铺天盖地而至,“今天燕南就算拼个玉石俱焚,也非将你斩杀不可!” 第三十章 巅峰对决 面对燕南铺天盖地而至的杀气,风逸不为所动,微微一笑,道:“先生已对晚辈动了杀机,想必等一下动手不会有所保留”,他伸手握向了剑柄,“为了以示对先生的敬意,晚辈也自当竭尽全力。” 言毕,长剑出鞘。 其时月光倾泻而下,剑身波光流转,盈盈如秋水。 “好剑!”燕南忍不住大声赞叹。 风逸将长剑横举至眼前,剑刃上的寒光映在他两眼一线,平添一股肃杀之气。 “此剑乃我道家名剑‘秋水’,死在秋水剑下,想必也不会辱没先生的威名。”秋水剑出鞘,风逸终于锋芒毕露,话语更不客气。 燕南仰天大笑,大袖一挥,藏在大氅中的青锋剑已落入掌心,他潜运真气,猛地拔剑出鞘,剑刃挤刮剑鞘内壁的声音如虎啸龙吟。 这倒不是燕南故意卖弄,只因高手过招讲究一个气势,风逸从头至尾都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在气势上已胜了一筹,燕南这一记拔剑,便是撼其心神,破其气势之举。 风逸微笑道:“先生年事已高,晚辈不欲占先生便宜,请先生先出招吧。”这话看似客气,其实无礼之极。 大凡武林人士比武过招,只有前辈让晚辈先出招,绝无晚辈让前辈先出招的道理,风逸让燕南先出招,颠倒双方身份,实是大不敬。 风逸这么做也是刻意而为,旨在激怒燕南。 高手过招,任何一点破绽都是致命的,这破绽不单单是指剑招上的破绽,还包括情绪上的破绽,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皆是破绽。 燕南纵声大笑,“好!后生可畏,燕南却之不恭!”话音未落,青锋剑猛地刺出,剑尖所过之处,空气被撕裂,爆发出一声厉啸,可见这一剑劲力之刚猛。 燕南如此不自重身份,只因太想将风逸除去。 风逸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却已将道家气功练至鬼神莫测的境界,假以时日,张三丰都未必能够制得住他! 今日不除,将来必成大患! 面对燕南来势汹汹的一剑,风逸淡然一笑,秋水剑已化作漫天剑光。 “叮叮当当” 只听见双剑交击声连成一片,上一声刚响起,下一声便紧随而至,如同急雨击打在琴弦上。 两人出剑的速度实在太快,此时如果有旁人在场,必定无法看清两人是如何出剑,如何收剑,更别提上前插手。 院内剑气纵横,一棵挂满树叶的老槐树,转眼间便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铛——” 两人长剑猛地硬拼了一记,洪钟大吕般的声音响起,一股气浪携带着漫天的树叶,以两人为圆心,朝四面八方蔓延,直至被围墙所阻,又涌向天空。 树叶被托至十丈,气劲才逐渐消散,缓缓落下,院内仿佛下起了一阵黄褐色的大雪。 两人在漫天落叶中交手,不断地有飞舞的落叶被剑气击中,被切成两半,空气中仿佛暗藏着无数刀刃。 “砰”! 人影骤分,两人相隔十步遥遥站立,刚才在空中飞舞的树叶,再难以找出一片完好无损的。 两人默然不语,都在回味刚才对方剑术中的精妙所在,同时还想找出对方剑术中的破绽,但无论如何寻找,都发现对方的剑术没有任何破绽可言,刺出的每一剑,都是在当时状况下所能做出的最佳选择。 燕南率先打破平静,“风贤侄说自己习剑一十八年,剑术已臻至圆满,燕南方才还不信,现在却不得不信了。” 风逸笑道:“先生的剑术也未让晚辈失望。” “风贤侄可知剑术共分几重境界?” 这个问题太过简单,风逸笑笑,“剑术共分五重境界:守拙、入巧、刚柔、通明、圆满。” 燕南点了点头,脸上现出追忆的神色,“我五岁开始学剑,八岁守拙,十五岁入巧,二十五岁刚柔,四十五岁通明,六十五岁圆满。共花了一甲子的时间,到达常人穷尽一生心力都无法到达的圆满境界,不想风贤侄仅仅只用了十八年。” 说到这里,燕南顿了一顿,“这等天赋,天下只怕只有一人可跟风贤侄比肩。” 风逸脸上现出微微诧异的神色,他从与燕南会面到现在,还是首次出现如此贴近人间烟火的神色。 “晚辈还以为自己的天赋说不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却也能傲绝当世,不料先生居然见过天赋可跟晚辈比肩的人,这着实让晚辈诧异,不知先生可否告知此人是谁?”风逸显然对这个人产生了极浓厚的兴趣。 燕南摇头道:“其实你不用知道也罢,此人习剑太晚,天赋已经毁了。”言语之下,颇为惋惜。 风逸闻言,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 “风贤侄,你我的剑术都已臻至圆满之境,可以说穷尽人类招式变化的极限,再也不会出现任何破绽,如果这么打下去,再过十天十夜也无法分出胜负,我们不妨在剑道上分个高低如何?” 术有圆满,道无止境,对于他们这种级别的高手来说,也只有在“道”上见个高低才能分出胜负了。 风逸微笑道:“晚辈也正有此意。” 燕南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天心的皓月,沉吟半晌,缓缓道:“适才和风贤侄一番交手,燕南实有不少收获,现在又看到天上皓月当空,即兴创造了一剑,名为‘一朝风月’,取的是‘万古长空,一朝风月’的意境,这一剑已包含我毕生对剑道的领悟,我就以此剑来领教风贤侄高招吧。”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好!此剑意境甚高!”,风逸忍不住赞叹道,“正好晚辈此番自大都南下,一路上沿长江而行,行至杭州,见江河汇于大海,心有所感,也自创了一招‘万川归海’,正好借此机会与先生的‘一朝风月’印证一二。” 燕南大笑道:“好!万川归海,一朝风月,这两招倒也相得益彰!” 风逸笑道:“月有圆缺,风有止息,唯长江大河奔腾不绝,晚辈自问这一招万川归海,能胜过前辈的一朝风月一筹。” 话音未落,风逸四周空气已开始奔腾涌动,形成一个个若隐若现的气流漩涡,地上的落叶在气旋的搅动下,再次在空中乱舞,如果此时有人站在风逸身旁,必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落入滚滚江水中难以自已。 反观燕南,巍然不动,站在那里如同长空皓月,无凭无住,亦无处着力。 两人都已开始积蓄庞大的剑势。 这一剑的胜败,决定了今后谁是天下第一剑客,也决定了今晚谁能活下来。 第三十一章 暴露 岳王庙内,曾远等人等了许久,却再没有同伴过来汇合,想必是今晚负责放火的十几人,只剩下庙里这几人活下来。 想到这里,他们的心情均变得无比沉重。 刚才他们已经看到巨大白色莲花烟火,知道那是发动总攻的讯号,但“掌柜”没来,他们不能擅自行动,而且现在街上各处布下哨防,也不容易突破。 几人在庙内又呆了一段时间,只听外面号角声越来越频繁,显然调动的军队不是小数目。 曾远几人心急如焚。 “各位弟兄,‘掌柜’到现在还没过来,很可能出问题了,我们不能再等了。”,冯姓男子站起身,“既然坛主刚才已经发出总攻的讯号,我们也赶去行省府就是了。” 曾远沉吟半晌,摇头道:“现在街上布满哨防,凭我们这几个人,出去只是白白送死,还是再耐心等一会儿吧。” 冯姓男子道:“如果‘掌柜’已经出事了,难道我们就这样一直等下去吗?” 就在这时,庙门外进来一个身穿夜行服的人影,此人身材肥胖,但动作却十分灵敏,几个起落就来到大殿门口,而且双足落地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众人直到他来到大殿门口才发现有人过来。 “嘿嘿,各位‘伙计’,‘掌柜’可没那么容易出事。”肥胖人影蒙着面,但听声音可以知道是一名中年男子。 曾远等人大喜,迎了上去。 “掌柜,现在战况怎么样了?” “很不妙,我们虽然在行省府有内应,但战况还是陷入胶着状态,而且城外的驻军也快调进城来了。如果不能很快拿下韩嘉讷,等大军到达行省府,我们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那我们现在就赶过去吗?” 掌柜摇头道:“上头另有任务下达,要我们现在赶去北门。对了,这位是……” 掌柜指了指陆潜。 此时陆潜正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一样,刚才掌柜进来的时候陆潜也没有任何反应。 “这位是龙华坛的弟兄钱陆。”曾远皱起了眉头,心里十分不满,心想:“你虽然不是隶属大成坛的,但好歹同是圣教的人,见到大成坛的‘掌柜’怎么可以如此失礼。” “钱陆兄弟,你没事儿吧。”曾远上前伸手拍了拍陆潜的肩膀。 便在这时,陆潜猛地翻身,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着百炼剑,曾远大吃一惊,想要后退,百炼剑却已经搭在他的脖子上。 以曾远的武功,如果是正面打斗,陆潜绝不是他的对手,但他怎么会料到陆潜突然来这么一着,在场的其他人显然也都没料到,陆潜这一次冒险才能成功。 “钱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曾远脸色阴沉地道,他脖子上虽然架着长剑,倒也没有丝毫惊慌失措的样子,这等涵养功夫,也难怪能被选拔出来参与这次行动。 陆潜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但剑刃却始终不离曾远脖子,曾远的性命被握在陆潜手上,其他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钱大哥,你在干什么?曾大哥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小卢在一旁叫了起来。 陆潜摇头道:“曾大哥没有什么地方得罪我,但我想活命,只能这么做了。” 在场的众人一脸茫然,不知道陆潜在说什么。 “钱大哥,这次行动是十分凶险,但参与此次行动的人都是自愿的,都抱着有来无回的觉悟,你既然那么贪生怕死,一开始为什么要参与这次行动!”小卢气愤地道,他还以为陆潜是见局势凶险,不敢继续参与行动才这么做的。 陆潜略一沉吟,道:“其实,我不是白莲教的人。” 在场的白莲教徒都是一愣,“你是韩嘉讷手下的奸细?元人的走狗?” 陆潜再次摇了摇头,“也不是,我只是杭州城内一个朝不保夕的混混,虽然没什么志气,但还不至于为元人办事。” “那你怎么会有圣教的铁牌,又知道龙华坛周德兴周香主?”,曾远就是因为这两点才对陆潜的身份深信不疑的,现在却是一头雾水。 “这两件事说来话长,我想你们也不会有时间听的。曾大哥,我对你没有恶意,只要你们能保证我安全离开,我不想伤害你。” 小卢道:“钱大哥……” “我姓陆。”陆潜纠正道。 “好,陆大哥,就算你不是白莲教徒,但你也不是为元人办事,你如果告诉我们真相,我们又怎么会难为你?你快把曾大哥放了,大家有话好好说就是了。” 陆潜摇了摇头,“我以前没多长心眼,曾吃了你们同伴的暗亏,朋友也因此丧命,现在已经信不过白莲教的人了。你们扪心自问,就算我只是个普通百姓,但不小心知道了你们的行动计划,你们还会不会放过我。” 在场的众人都沉默了,此次行动事关重大,就算陆潜真只是个寻常百姓,但知道了他们的行动计划,他们也不会冒险放过陆潜的。 陆潜见他们一言不发,已知道了答案,暗中庆幸自己做出了这个正确的选择,“我佩服你们的血性和义气,也佩服你们的志向,但你们的行动常常伤及无辜,我却不敢苟同。曾大哥,只要你们答应放我走,我绝对不伤害你。等我安全离开,我走我的独木桥,你们办你的正事,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曾远叹气道:“陆兄弟,你不知道战争的残酷,也不知道要推翻元人统治有多艰难,等你知道了就会明白的:要想成大事,就要不拘小节,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不择手段。优柔寡断,只会害死更多的人。” “所以——就算你以我的性命要挟,他们也不会顾忌的……” 曾远这句话刚说完,掌柜右手一扬,一道暗器射出。 “不好!”还未等陆潜做出反应,暗器已经撞在百炼剑上,陆潜手臂一麻,百炼剑差点脱手飞出。 在掌柜动手的同时,曾远也猛地侧身,一肘撞在陆潜腹部,随即脚下一钩,将陆潜绊倒在地,百炼剑也不知何时被他夺去,反架在陆潜脖子上。 曾远一摸脖子,手上沾了一滩鲜血,知道是刚才动手时被不小心划破了皮肉,只是没伤到血管,便没什么大碍。 “陆兄弟,现在你明白了吗?刚才掌柜根本没把握救我,如果你的剑稍微快上一点,就能将我杀了,那我就是无辜的,但我死了,同伴就能不用顾忌地把你杀了,避免计划泄露的可能。这就是成大事不拘小节。” 陆潜躺在地上,脖子上架着百炼剑,面如死灰。 第三十二章 脱险 曾远又道:“其实你要动手,也应该趁早,不该选在掌柜来之后再动手。圣教里的‘掌柜’跟香主比起来也只低了半级,每一个都是武功高强之辈,以你的这点三脚猫功夫,在他手下连一招都走不过。” 白莲教里“香主”以下便是“掌柜”,“掌柜”以下又分“先锋”、“伙计”、“小刀”三个级别。 新入教或者入教虽久,但能力平庸,亦无所建功的教徒称为小刀; 入教有些时日的并且有能力的,就能由小刀升为伙计,伙计已有资格为掌柜办事; 伙计里面能力特别出众的则能被升为先锋,先锋已有能力独当一面,可单独出使任务。 冯姓男子便是几人中唯一的先锋,所以烧粮仓这么重要的任务才交给他。 其余几人都是伙计,又以曾远资格最老,差一点就能升为先锋,又以小卢资格最嫩,只是刚升上伙计而已。 至于掌柜这个级别的教徒,就是各个小据点的负责人,像城里白莲教开设的茶馆,酒馆,客栈等店面的掌柜,一般就是由教内“掌柜”担任,这也是“掌柜”这个称呼的由来。 “他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是迫不得已,因为他知道他的身份已经瞒不住了。是不是?陆潜小兄弟?”,掌柜语气毫无波澜。 陆潜抬起头来,“没错,刚才我一听你的声音,就猜到了你是谁了——知味楼的钱掌柜。” 掌柜沉默了半晌,摘下脸上蒙着的黑布,果真是知味楼的钱掌柜。 他的知味楼在杭州城内开了近十年,也算是老字号了,如果不是今晚亲眼所见,实在很难想象这么一家老店面,居然会是白莲教的秘密据点,也难以想象,那个身材肥胖,走几步路就要喘上几口气的钱掌柜,会是武林高手。 陆潜道:“我在你那里偷吃过几次东西,几天前还差点被你抓住一次,如果被你看到我的脸,你绝对不可能认不出我。” “不错。” “你不打算放过我?” “不错。” 陆潜长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要不是来的是钱掌柜,陆潜也不会选择劫持曾远,而是会选择假装跟他们一起行动,然后在路上找个机会偷偷溜掉,这个方法的成功率可是高多了。 钱掌柜沉默半晌,吩咐道:“曾远,送陆小兄弟上路吧。” “陆兄弟,对不住了。”曾远没有丝毫犹豫,将百炼剑抬起,就要往陆潜心脏刺落。 陆潜闭上了眼睛,“没想到我最终还是要死在白莲教徒手上。章猴儿,对不住了,我没能替你报仇,还有……还有小美人师傅,我也答应帮你为你父母报仇的,现在也做不到了。” 想到自己一死,就永远见不到燕菁了,陆潜心里不由一痛,“不知道小美人师傅知道我死了,会不会为我掉一滴眼泪……” 长剑终于狠狠刺下,却没能刺中陆潜心脏。 因为一道银光自门外飞射进来,正好击在剑身上,以曾远的臂力,竟然握不住长剑,百炼剑脱手飞出,插进梁柱里,剑柄兀自摇晃不定。 众人定睛一看,飞射进来的银光竟只是一块碎银,只有指甲盖大小。 刚才钱掌柜以暗器击中陆潜的长剑,只能将长剑荡开,不能令陆潜长剑脱手,而来人以一块小小的碎银,就令曾远的长剑脱手飞出,要知道曾远的力气远非陆潜可比,可见掷出碎银的人,实力高出钱掌柜不止一星半点。 “刚才是何方高手出手,何不现身一见。”钱掌柜朗声道。 “高手是谈不上的,但现身一见却不无不可。”话音未落,庙门外已走进来一个美丽少女。 “小美人师傅!”陆潜又惊又喜,“你怎么会在这儿!” 燕菁白了他一眼,“好争气的徒弟,你这是第二次落在别人手里了。” 陆潜见到燕菁过来,就知道自己今天是死不了了,欢喜还来不及,哪还会在意她的嘲笑。 钱掌柜等人显然没料到暗中相助的高人,竟然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各个目光惊讶不已。 “小姑娘,你是谁?跟他是什么关系。”钱掌柜问道。 “他是我徒弟”,燕菁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你们为什么要杀他。” 钱掌柜道:“他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这些事恰好我也知道”,燕菁冷冷一笑,“其实你们现在已经弄得这么声势浩大,谁不知道你们打算救出碧空月,何必动不动就杀人灭口。” 钱掌柜等人听燕菁随口说破了他们的秘密,眼中杀机闪过,但随即就冷静下来,“小姑娘,你到底是谁?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你想动手连我一起灭口吗?我劝你大可不必这么做,首先,就算你们所有人加起来也绝不是我的对手,其次,你们跟我动手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钱掌柜等人面面相觑,第一点他们是理解的,虽然他们不愿意承认,但从燕菁击飞曾远长剑的那一手来看,他们所有人加起来确实也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大水冲了龙王庙这句话他们就听不明白了。 “姑娘莫非也是圣教中人?” “那倒不是,只是我爷爷今晚也为你们出力。” “你爷爷是……?” “青锋剑燕南。” 众人听到这个重大消息均是大感惊异,其实这次行动燕南会出手相助是十分隐蔽的事情,白莲教香主以下的成员都不知道,否则燕南隐瞒身份就半点意义也没有了。 在场的人身份最高的就是钱掌柜,他虽不知道此次行动有燕南相助,但也知道有一个强大的外援,现在听白衣少女这么说,算是知道这个外援是谁了。 “原来如此,钱某刚才多有得罪了。”钱掌柜对白衣少女的话深信不疑,首先,以她的武功,实在不需要编这种话救人,其次,除了燕南那等级别的人物,谁能教出这么年轻的高手。 “听燕小姐这么说,小姐跟我们算是自己人了,但这个小子……”钱掌柜指了指陆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燕菁不耐烦地道:“我不是说了吗?他是我徒弟,我跟你们是自己人,那他当然也跟你们是自己人了,难道你们还要跟他为难不成?” 钱掌柜等人内心暗自嘀咕,“小小年纪,什么‘徒弟’的,‘师傅’的,花样真多……” 燕菁摆了摆手道:“好了,你们不是有很重要的任务要做吗?还不快走!” 钱掌柜等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终于还是走出了庙门。 陆潜从地上爬起来,笑道:“小美人师傅,你怎么去而复返了,是不是太想念我了。” 说着,上前拍了拍燕菁的肩膀,不料他只这么轻轻一拍,燕菁却身体一软,歪倒在地上。 陆潜大吃一惊,“小美人师傅怎么这么不经拍了!” 燕菁坐倒在地上,猛地一声咳嗽,地上殷红一片。 第三十三章 借马 “菁菁,你怎么了!”陆潜这才知道大事不妙,连忙将她扶起,只见她脸上毫无血色,苍白无比。 “陆潜,我受重伤了,已经走不动啦,你快带我去爷爷那里……”燕菁有气无力地道。 “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受重伤了,难道那个钱掌柜刚才暗中伤了你吗?” 燕菁摇摇头道:“我在回杭州之前就受伤了,不然刚才也不用靠爷爷的名头来吓跑他们了。” 燕菁受伤颇重,随时有性命之忧,刚才为了救陆潜,又妄动真气,身体状况更是雪上加霜,靠强提一口真气才能维持站立,钱掌柜等人一走,她就支持不住了。 陆潜本有诸多问题要问,但看燕菁的状态,带她去见燕南已刻不容缓,也不敢再多问,“好,我这就带你去燕大侠那里,蔷薇在庙门外吗?” “没有,城门都关着,蔷薇进不来,我把它先留在城郊了。” 陆潜只好将燕菁背在背上,又从梁柱上拔下百炼剑,摸出庙门。 杭州城内到处着火,乱成一团,城卫军四处救火,四下里都是喧哗叫喊之声。 陆潜背着燕菁小心翼翼地走在街上,城卫军早下达了宵禁的禁令,街上一个百姓都没有,有些百姓走得匆忙,连摊位都来不及收起。 地上还散落着花灯,月饼之类的过节用品,孰料好好的一个中秋节会变成这样。 陆潜走了两三条街,只听远处吹起号角,有人大声叫喊:“有敌人攻打北门,北营速去增援,南营驻守行省府,不得擅离!” 陆潜暗暗心惊:“这次白莲教徒到底出动多少人手?还敢攻打城门?” 又有人大喊:“白莲教逆贼在猛攻行省府,别中了逆贼的声东击西之计,快去救援韩大人!” 陆潜听这些声音就在不远处,不敢再走大路,专挑小路走,好在他这半年在杭州城内干了不少偷鸡摸狗的勾当,对附近大大小小的小巷小路了如指掌,倒能避过不少哨防。 “菁菁,你怎么样了。”陆潜走了一小段距离,见燕菁半天不出声,小声地叫了一声。 燕菁只低低地“嗯”了一声就没有再说话,显然是伤势极重,连说话都很勉强了。 陆潜常年缺乏营养,身体并不强壮,背着燕菁走了一段路,早已大汗淋漓,但他见燕菁的状态这么差,却是片刻都不敢休息,咬紧牙关硬自苦撑。 又走了一刻钟时间,转出了大街,走在大街上十分危险,但这条大街是通往燕南宅院的必经之路,却是非走不可了。 街道空旷,月光如水在地上弥漫开来,地上树影斑驳,本该是极美的景色,但陆潜此刻哪还有心情欣赏。 他四周张望了一下,加快了步伐,想尽快穿过这条街道。 “有人过来了,快躲起来……”燕菁突然开口,声音虽然有气无力,但难掩焦急。 陆潜张目四望,四下里无处可以躲藏,只好靠在阴暗的屋角勉强藏身。 燕菁虽然身受重伤,但内家修为深厚,只要有人接近,远远地就能听见,刚才两人已经凭借这点躲过好几波巡逻的城卫军了。 没过多久,果真有一队巡逻的城卫军驰马经过。 两人藏得虽然不甚隐蔽,但这城卫军也走得匆忙,并没有发现。 就在陆潜以为万事大吉时,燕菁突然猛地咳嗽起来,陆潜大惊失色,想要掩住她的嘴巴,却已经来不及了。 “谁在那儿!” 为首的十夫长一声大喝,纵马调头奔了过来,随行的军士紧随而至,来到陆潜藏身的屋角围上来,明晃晃地火把探了过来,将阴暗的屋角照得纤毫毕现。 陆潜两人自然暴露在火光下。 “你们两个是谁?三更半夜躲在这里干什么?”十夫长大声喝问,但他随即发现这两人身上都带着兵刃,又改口道:“这两人携带兵刃,定是白莲教逆贼,来人,快将这两人拿下。” “慢着!”陆潜大声喝道,“我身后这位是青锋剑燕南燕大侠的孙女,怎么会是白莲教徒?” 那十夫长冷哼一声道:“我管你是谁,现在是宵禁时刻,就是天王老子胆敢在街上瞎逛,我也照样给拿了!” 说着,就要催促下属拿人,但在这时候,他身后的一名军士凑上来低声道:“头儿,据说青锋剑燕南跟参知政事樊执敬樊大人私交甚笃,如果这小姑娘真是燕南的孙女儿,你可不能轻易得罪。” “参知政事樊大人?”十夫长微微一惊,燕南在武林中名望再高,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个江湖草莽罢了,但参知政事可是从二品的官职,比城卫军统领还要高上一品,常言道,官大一品压死人。如果燕南真跟樊执敬有私交,确实不是他这个小小十夫长可以得罪的。 “你说她是燕南的孙女儿,有什么凭据吗?”十夫长的语气不由地缓和了一点。 燕菁低声在陆潜耳边说了几句话,陆潜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百炼剑递过去,“这把剑就是燕大侠七十大寿时,樊大人亲自相赠的,剑鞘上还刻着他的名字,不信你拿去看看。” 十夫长接过来一看,只见剑鞘上确实刻着“樊执敬赠”四个字,当下也不疑有他。 “便是如此,燕小姐也不要在宵禁时刻在街上随便走动,还是快点回去吧。对了,燕小姐现在身体不舒服吗?”那十夫长看看燕菁,看看陆潜,虽觉得两人有几分怪异,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陆潜看着这些城卫军胯下的马儿,突然灵机一动,“燕小姐刚才被白莲教徒打伤了,可否请几位军爷腾出一匹马让燕小姐代步。” 那军官略一犹豫,吩咐身后的两名士兵共乘一骑,腾出一匹马来。 “现在白莲教徒在城中闹事,我派两名卫士护送燕小姐回去吧。”十夫长起了巴结的心思。 燕菁费力地摇了摇头说不用,十夫长只好作罢。 陆潜将燕菁扶上马,自己则坐在身后。 他不会骑马,一路上不敢让马匹跑起来,但即便是如此,已经比步行快多了。 “早知道这把百炼剑还能当樊执敬的信物用,那还躲什么城卫军,早该故意找上去借马了”,陆潜自己也不由暗暗佩服自己刚才的机智。 燕菁却摇头道:“呆子,爷爷今晚帮助白莲教营救碧空月,未必能瞒得住身份,你刚才太冒险了。” 陆潜一愣,想想也是,如果燕南营救碧空月时暴露了身份,那报出他的名号就不是通行证,而是催命符了。 第三十四章 黑暗 陆潜从燕菁口中得知燕南也参与这次行动,心想这次白莲教行动伤及不少无辜,但燕大侠依旧参与进去,难道真像曾远说的,成大事应该不拘小节?难道朱重八杀死章猴儿也没错?一想到章猴儿临死前的那副模样,还有那一声“帮主老大”,陆潜猛地摇了摇头,不允许自己再想下去。 又走了一小段,陆潜忽然想到:“咦?如果燕大侠也参加这次行动,那我们就算赶回去是不是也未必能见到燕大侠?” 燕菁点了点头,“就算爷爷不在,药房里的丹药也能控制住我的伤势。”说完就闭上了眼睛,显然是不想再说话了。 …… 后半途一路顺利,两人终于到达了目的。 宅子的大门却是敞开着,在月光下就像一个狰狞的大口,陆潜心里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菁菁,我先进去看看。” 燕菁打量下四周,摇头道:“我跟你一起进去,我一个人呆在外面……我怕……” 陆潜无奈,只好扶着燕菁一起进去。 宅子内静悄悄的,月光惨白,厅堂前院等地方一切正常,只是不见燕南的踪迹,太过安静的气氛让宅子显得有几分诡异。 “燕大侠!”陆潜大喊了一声,却没人答应,只听见回声在建筑间回荡。 “燕大侠可能已经参加白莲教的行动了。”陆潜低声说道,但刚才宅子的大门敞开着却始终是一个解不掉的心结。 “陆潜,带我去后院看看。”燕菁看到地上大片的落叶碎片,声音有几分颤抖。 他们现在就差后院没去了。 “好” 后院一片狼藉,墙角那颗粗壮的老槐树拦腰而断,倒在了地上。 满地都是落叶碎片,这些碎片没有一片是完好无损的。 地上,墙上,柱子上,布满纵横交错的划痕,这些划痕每一条有三尺长,深达两寸,共上百条之多,每一条划痕边缘光滑平整,就是让石匠细心开凿,也不容易弄出这等光滑的划痕。 陆潜上前两步,脚下是一块弧形的大石头,却是原来放在老槐树下的石桌,此时这张石桌也被切成了两半,切面光滑如镜。 “怎么回事?”,院内的景象令陆潜心惊不已,不幸中的万幸是没有看到燕南的尸体。 此时燕菁的身体状况极差,如果在院子中发现燕南的尸体,燕菁的身体状况必定雪上加霜。 “燕大侠很可能在后院与人发生激战,而且对手很强大,不然不会造成这么大的破坏”,陆潜细心地推想着,“燕大侠的武功这么好,就算不敌,应该也有办法脱身,出事的可能性极小,我的担心应该是多余的。” 陆潜这么想着,燕菁忽然惊叫了一声,“陆潜,你快把那个东西拿过来给我看看。”她语音颤抖,眼神里充满惊恐。 陆潜心里咯噔一声,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那是一把剑。 陆潜上前拾起,这才发现这把剑其实是一把断剑,连着剑柄只剩下两尺不到,剑身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显然是把好剑。 燕菁颤抖着接过断剑,端详半晌,突然“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眼泪簌簌落下,哽咽道:“爷爷……” 陆潜瞬间就明白这把剑应该就是青锋剑,心里震惊之余,又想到燕菁此时伤势极重,不能再让她伤心了,忙安慰道:“菁菁,你别多想,燕大侠功夫那么好,怎么可能出事,青锋剑断了就断了,也不能说明什么。” 燕菁哭道:“不会的,青锋剑跟爷爷已经浑然一体,爷爷曾说过:剑在人在,剑亡……”说到这里,只剩下哭声了。 “菁菁,你听我说,燕大侠如果出事了,又怎么会只有断剑在这里?” “你先别哭,先告诉我疗伤丹药在哪里,我们要快点出城,杭州城不能再呆了。” 既然燕南曾在这里与人交过手,可见他参与今晚行动的事情已经泄露,呆在这里已经不再安全。 现在可能因为白莲教徒还在猛攻行省府,官府无暇派人来这里。一旦白莲教的行动被镇压,杭州城内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将不再是安全之地。 “我只要爷爷!我只要爷爷!”燕菁已经失去了理智,双手不断捶打着地面,什么都听不进去。 但她没捶几下,就筋疲力尽,差点晕过去。 陆潜问出燕南放置丹药的地方,找到一个个瓷瓶,燕菁指了指其中一个瓶子,这个瓶子是用白玉制成,与其它瓶子不一样,单从盛药的瓶子就可以看出里面丹药的珍贵。 一打开瓶塞,满室生香,里面却只放着一颗丹药,陆潜让燕菁服下,再抓了几瓶药物放进怀里,以备不时之需。 陆潜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没有任何耽搁就走出宅子。 此时燕菁已经出于半昏迷状态了,陆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抱上马背。 跨上马背,陆潜看着天上的圆月,心想他原以为燕南的宅子里应是杭州城内最安全的地方,现在出了这等变故,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好了。 如果能出城,当然是离杭州城越远越好,但现在各个城门必定都有重兵把守,硬闯就是等于送死。 岳王庙作为白莲教的集合地点之一,肯定也不安全了。 想来想去,陆潜突然想起了之前栖身的废弃庄园,庄园下的那个地窖绝对是个极好的藏身之所。 想到这里,陆潜不再犹豫。 废弃庄园离燕南的宅子不远,又有偏僻的小路可以到达,一路上有惊无险,总算没有碰到城卫军。 庄园内杂草丛生,比以前更加荒芜,陆潜把燕菁抱进地窖,又出来到庄园各处打量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经过章猴儿埋骨的土堆的时候,发现这个土堆跟自己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陆潜双手合十,“章猴儿,你在天之灵要保佑菁菁没事,要保佑我们能平安逃出杭州城。” 绕了一圈再度来到前院,城卫军借的那匹马正在吃草,陆潜担心它会泄露行踪,将它拉到大街上,一拍它屁股,让它跑开了。 “接下来背负菁菁的任务就落在我两条腿上了。”陆潜苦笑,也钻进了地窖。 …… 地窖内月光照不进来,一片漆黑,陆潜拿出火折子晃亮,找到燕菁的所在,又吹灭火折子摸索过去。这时候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情况是什么,火折子能省着用就尽量省着用。 此时燕菁已经完全陷入昏迷,也不知道是不是服用神秘丹药的原因,黑暗中,燕菁的呼吸非常急促,陆潜摸了摸她额头,只觉得热得烫手,又摸了摸她的脉搏,跳得却十分微弱。 陆潜低声叫了两声她的名字,也没有回答,陆潜心底生起了巨大的恐惧感,生怕燕菁就这么一睡不醒。 但他现在除了听天由命,也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他在燕菁身旁坐下,伸出手指搭在燕菁手腕上,以便能随时监测到她的脉搏。 地窖内一片寂静,陆潜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使地窖变得没有边际。 地窖仿佛成了整个世界,这个世界没有光,没有风,没有声音,没有活动的生命,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无边的黑暗,而这黑暗仿佛没有尽头,能持续到永恒。 浓郁的黑暗让陆潜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从未如此恐惧过,不知不觉间握紧了燕菁的手腕,燕菁手上传来的温热成了他跟鲜活世界的唯一联系。 第三十五章 别有洞天 “菁菁。”陆潜轻轻的叫了一声,燕菁没有回答,声音渐渐被黑暗吞没。 他只能一下一下地数着燕菁的脉搏,燕菁的脉搏时快时慢,时强时弱,每一点变化都牵动着陆潜的神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八千一百二十一、八千一百二十二、八千一百二十三……” 数到现在,陆潜已经明显感觉到燕菁的脉搏越来越有规律,越来越强,虽然跟常人远远无法相比,但也不似刚才那般像风中烛火般奄奄一息。 陆潜内心一阵欢喜,四周的黑暗也不再那么可怕了。 “常人的脉搏是一个时辰七千多下,菁菁刚才的脉搏比常人慢得多,跳了八千多下应该过了一个半时辰左右。” “不知道这一个半时辰,外面变成什么样了?”陆潜暗自思量着,他拿出火折子,刚想晃亮,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地窖里能听到的脚步声,显然来人已经进庄园里面。 陆潜停下动作,一动不敢动,有了上次的教训,他甚至连呼吸声都竭力控制得平稳。 脚步声由远而近,随后又由近而远,想必只是经过这里,最后那脚步声突然消失,像是在哪个地方藏起来了。 陆潜屏息片刻,又是一阵脚步声响起,竟是一大队人马紧跟着进来了。 “快搜,那反贼是跑不掉了!”院中响起一阵喧闹声。 “反贼?”陆潜一下子猜到了这两批人员的身份,先进来的定是白莲教徒,追上来的这些人马自然是城卫军。 “这白莲教徒跑哪儿躲起来不好,偏偏跑到这里,可别连累我才好。” 陆潜暗暗担心,那些城卫军却已经开始四处搜查起来。 “那边有脚印,去那边看看”有人大声道。 “难道那白莲教徒这么快就被找到了?”陆潜才刚刚冒起这个念头,就听见城卫军的脚步声是往自己这个方向过来的,但是陆潜刚才听得清清楚楚,白莲教徒根本不是躲在这儿附近。 “那是哪来的脚印?难道是……难道是我的脚印!”,陆潜猛地变了脸色,“是了,我离开这个废弃庄园也有近十天了,地上肯定也积了灰尘,现在他们发现了我的脚印,这地窖多半也要被发现了。”陆潜冒出了一身冷汗。 很快的,搜查声越来越近。 “脚印到这里就不见了,大家快找找看这里有无密室。”一个城卫军的叫喊印证了陆潜的担忧。 随后四周响起一片敲击声。 陆潜急得满头大汗,听声音这一队城卫军至少有十几人,自己绝不是对手,如果被发现……陆潜不敢再往下想。 “菁菁” “菁菁” 陆潜凑近燕菁的耳朵旁边低声叫唤两声,燕菁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陆潜晃亮了火折子,火光下,燕菁双眼紧闭,脸色依旧苍白。 地窖四周空荡荡的,连个藏身的地方也没有,一旦被城卫军发现,除了硬拼便没有其它办法。 “这块地面下是空的,白莲教逆贼定是藏在下面,大家快找找入口!”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一名城卫军的大喊着,随即就是一阵刀柄敲击地面的声音。 “逆贼,识相的快自己出来,留你个全尸。” 城卫军叫嚷着,显然还没找到入口,但这只是迟早的事。 陆潜一咬牙,拔出百炼剑,将剑鞘卡在地窖门把手上,回头将燕菁背在背上,自己则吹灭火折子,握着百炼剑守在入口下方。 这地窖入口狭小,每次只能进来一个人,活命的机会就在进来一个就要立刻解决一个,一旦让多个人进来,就没有取胜的机会,唯一担心的是这些城卫军不知道有没有携带弩箭。 “入口在这里!”一名城卫军拨开稻草,终于发现了把手铁环。 他握住铁环拉了好几下,地窖门却纹丝不动,是被陆潜用剑鞘卡住了。 “白莲教逆贼,我们知道你在下面了,快快开门,军爷说不准能给你留个全尸!” 陆潜当然不会回答,更不会开门。 “来人,拿铁锤过来!”十夫长大声喝道,一名军士得令出去拿了一把铁锤进来,随后陆潜就听到铁锤敲打地面的声音。 一声一声闷响在密室类回荡,越发显得震耳欲聋。 好在李文杰当初建造这个地窖时是为了躲避灾祸,地窖门是用生铁锻造,很是坚固,城卫军就是用铁锤锤打,一时半会儿却也砸不开,但他们既然发现地下有个地窖,又认定白莲教逆贼就藏在地窖下,费点功夫进来便是必然的事情,无非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陆潜躲在地窖下呼吸急促,每一声闷响都像敲打在自己心上,牵动着他的神经,巨大的声响总是令他产生下一锤就能破门而入的错觉。 “砰!” 一声异样的闷响,地窖门没有破碎,门框附近的石块却被震落了一块,陆潜只好避让至墙角,看样子用不了几锤,城卫军就能破门而入了。 陆潜紧张地摒住了呼吸。 头顶上又连续几声闷响,不断有石块震落,陆潜紧贴在墙角,心情异常沉重,“这样下去,等一下城卫军进来我就无法守住入口了。”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像是有机括在运转。 黑暗中陆潜什么也看不见,却闻到空气中突然弥漫着一股霉湿味儿。 “怎么回事,地窖中原来有霉湿味却也没有这么重的。” 陆潜往伸手往身后探了探,不由大吃一惊,因为身后原来是一堵墙,现在却凭空消失了! “难道是……”陆潜连忙晃亮火折子,只见身后那堵墙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地道。确切的说是那堵墙其实是一道伪装得极好的石门,触发的机关就在墙角,陆潜刚才后退紧贴至墙角时不小心触动了机关。 地道内漆黑一片,就像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地道口就像一只凶兽张开一张狰狞的大口。 阴暗的地窖内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地道,陆潜内心也感到一阵惧意,迟疑着不敢进去。 头顶上的闷响声还在继续,而陆潜手中的火折子已经快燃尽,陆潜咬咬牙,不再迟疑,背着燕菁退入地道内。 这地道外面既有开启的机括,里面必定也有关闭的机括,陆潜四下寻找,果真在墙边找到一个转环,转动转环,轰隆隆的声音再次响起,石门缓缓降落,从石门另一侧看去,又是一堵毫不起眼的墙壁。 就在石门刚落地的时候,地窖上方轰隆一声,塌了一片,几支弩箭携带者破风声射入地窖内,如果刚才陆潜躲在这里偷袭,现在只怕已经中箭。 地窖内一片安静,又是一支火把丢下,将地窖内照得一片通明。 “咦?下面怎么没有人?”一个城卫军奇怪地道。 “小心点,那白莲教逆贼不会躲起来了吧。” 一名城卫军小心翼翼地探下脑袋,四周打量片刻,确定里面没有人,于是一群城卫军陆续进入地窖。 “他奶奶的,怎么会没有人?大家找找看,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什么机关。” 第三十六章 苏醒 废弃庄园的主人是李文杰,本是杭州有名的富商,他勾结台州义军首领方国珍,自然给自己留下后路,暗中建造了这个地窖,想来尤自觉得不够安全,又在地窖后面挖了一个地道。 众城卫军在地窖内四处寻找敲打,却只是徒劳。 当初李文杰设置这个石门的时候,就是为了躲进去后能阻断后面的追兵,所以地窖这一侧的机括只能打开石门一次,之后想要再打开,只能从石门另一侧打开。 这石门做得极厚,就算敲打也不能听出背面是空的,所以这群城卫军搜查了一阵也没有任何发现,只好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另一侧的陆潜自然不会知道这石门的设计,他生怕那些城卫军会发现墙角的机关,石门一关上就背着燕菁往里面快速行走。 这时候火折子已经快燃尽了,好在前面不远处墙上挂着一支火把,这火把自然是李文杰为自己准备的,但现在都便宜了陆潜。 火把的光亮比火折子亮多了,将地道照得一片亮堂。 陆潜走了一刻钟时间,还不见尽头,也不知道地道通往哪里,但除了一直往下走倒也别无办法了。 又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火把的光亮渐渐黯淡下去,显然是快要燃尽了,陆潜心里暗叫糟糕,但很快地他就发现前面不远处又挂了一支新火把。 “哈,建这地窖的人想得倒周到。”陆潜暗暗好笑。 换了火把,正准备继续往前走,后颈里突然感到一阵温热,像是有液体落在上面,紧接着又是第二滴,第三滴。 陆潜隐隐感到背上燕菁身体微微颤动。 “菁菁”陆潜试探着叫了一声。 “干嘛~”燕菁带着哭音回答了一声。 “你哭了!”陆潜欢喜无比叫出声来。 燕菁气道:“人家哭了你高兴什么?” “你如果平时哭了我自然不高兴,但刚刚你一直昏迷不醒,现在哭了你说我高不高兴。”陆潜激动无比地将燕菁放下,随即笑道:“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也不吭一声,这么重的人,害我一阵好背。” 燕菁气愤地踢了他一脚,但随即又哭出声来,嘴里不断地念叨着“爷爷” 陆潜又是一阵安慰,好不容易让她止住哭声。 “现在感觉怎么样了?”陆潜轻声问道。 “刚才我服用的那颗丹药名为九转金丹,是千金难求的续命圣药,不过等药力一过,我如果不赶紧找个地方好好疗伤,依然有性命之忧。” 陆潜听到“依然有性命之忧”几个字,不由得又是一阵忧虑,他见燕菁现在气色好多了,还以为伤势好了不少,现在看来很大一部分是靠药力吊着。 “这是哪里?我怎么到这儿来了?”燕菁张目四处打量了一遍,不解地问道。 陆潜便把她昏迷后自己如何将她带到废弃庄园,如何躲进地窖,如何被城卫军发现,如何躲进这条地道,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啊,我们得快点走了,不然等那些城卫军发现这个地道就遭了。”说着,蹲了下去,要将燕菁背起来。 “你要干什么……”燕菁一阵脸红,推开陆潜,自己挣扎地爬起来。之前她的伤势太重,迷迷糊糊之下让陆潜背着也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服了丹药,脑子里一片清醒,便觉得这样大有不妥。 陆潜担心她的身体,打心眼里不愿意让她自己走,但也不好勉强,只能由她了。 燕菁扶着墙壁颤巍巍地走了两步,一阵气喘,陆潜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就这样又走了两步,燕菁又是一阵气喘,停了下来,显然是走不动了。 陆潜笑道:“小美人师傅不要勉强了,还是弟子给师傅安步当车吧。”说着又蹲下来。 燕菁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这地道的,心里一阵气苦。犹豫了半晌,还是咬了咬牙,俯到陆潜背上。 “哎,小美人师傅以后该少吃点了。”陆潜笑着调侃道。 燕菁一愣,随后明白过来了,大声叫道:“臭小贼,嫌我重就把我放下来好了,我也不稀罕你背,大不了让我在这里饿死好了,反正爷爷他已经不在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平白无故让人欺负,呜呜……”说着又哭了起来。 燕菁如何不知道陆潜只是跟她开玩笑,但她刚遭遇变故,内心无比脆弱,突然就伤心起来。 陆潜讨了个没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干嘛不说话了。”燕菁抽抽噎噎一阵,见陆潜始终没有开口理她,又忍不住问道。 “没想到小美人师傅连哭声都那么好听,我怎么忍心打断。” “你闭嘴。”听陆潜这么说,燕菁就不哭了。 “诶,小美人师傅真不讲道理,闭嘴的时候让我说话,说话的时候让我闭嘴,正话反话都让你给说了,我怎么做都不对了。”陆潜笑笑,又问道:“对了,小美人师傅不是去颍州吗,怎么又回杭州城了?又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这些问题陆潜一开始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 燕菁沉默半晌,说道:“我和屠伯伯在路上碰到萧乘风,我就是被他打伤的。” 陆潜猛然间想起自己昨天傍晚从燕南宅子里走出来时,在路上碰到一个很像萧乘风的人,只是当时并不在意,现在想来,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萧乘风了。 而且陆潜碰到他的地方距离燕南的宅子不远,很可能也并非偶然。 陆潜道:“对了,萧乘风到底是谁?上次燕大侠为什么提到他那么激动?” 燕菁道:“萧乘风是爷爷唯一的弟子,当然现在早已经不是啦。” “诶,你还记得第一次见爷爷时,他问你和萧乘风是什么关系吗?” “这个我怎么会不记得,当时我可是还吃了一顿苦头的。” “爷爷当时怎么会想到你的武学天赋这么好,这梅花三弄是爷爷自创的剑招,会的人也就爷爷和我还有萧乘风三人而已。你平白无故就会了,不怀疑你怀疑谁?” 燕菁又道:“爷爷曾说过,萧乘风的武学天资是他生平仅见,本是可以继承他衣钵的,可惜,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反目成仇的,萧乘风居然会恨爷爷恨成那样,以至于都迁怒到我身上。” 对于有关萧乘风的事情,燕菁知道的也不多,她也曾数度询问燕南有关萧乘风的事情,但燕南总是闭口不答。 陆潜哼哼两声道:“要是燕大侠早几年碰到我,就不会这么说了。” 第三十七章 出口 “臭小子得意什么。”燕菁白了他一眼,随即又皱起眉头道:“萧乘风的剑法确实已得爷爷真传,我和屠伯伯联手都不是他的对手。” 她在客栈和屠刚两人联手,依旧被萧乘风重伤,但萧乘风也受伤不轻,只能暂时退却,屠刚担心萧乘风卷土重来,就让燕菁骑蔷薇先回杭州城疗伤。 “对了,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屠管家为什么不和你一起回来,难道你们送的那封信急成那样吗?” 一听到楚易提起那封信,燕菁长长叹了一口气,“那封信哪是什么替玄静子道长通风报信的信,信里的真正内容是说爷爷他自己要帮助白莲教营救碧空月,担心身份暴露,会让我也陷入危险的境地,所以特意支开我去白云观,让玄静子道长多多照拂我,诶,我真是笨,被爷爷骗了都不知道。” “屠管家说我受伤颇重,他的马没蔷薇快,所以就让我先回来了。要不是这样,今天白天赶了一天的路,我怎么能在两个时辰内回到杭州。其实把屠伯伯一个人留在身后我还是很不放心的,但萧乘风的目标只是我,他跟屠伯伯无怨无仇,应该不会对屠伯伯下狠手。” 陆潜点了点头,又道:“小美人师傅回杭州怎么先去了岳王庙?” “诶,我伤得太重了,支撑不到家里,本想让你帮我去通知爷爷过来,没想到你这不争气的徒弟又被白莲教的人给抓住了,害我跟人动手,伤势雪上加霜。” “额……是吗……”陆潜一阵尴尬。 …… 一路上能跟燕菁闲聊,陆潜也感觉没那么累了,期间又换了一次火把。陆潜从头到尾觉得地道既没有上行,也没有下行,平坦得很,正暗暗疑惑这个地道通往哪里,没过多久就看到了尽头。 尽头处依旧是一道石门,石门上的机关也十分显眼。 陆潜没有去立刻去触动机关,沉吟道:“不知道这个石门的另一头是什么?会不会有危险?” “让我来听听。”燕菁把耳朵贴在石门上,听了半晌,“石门另一头没有动静,应该没有人。” 陆潜小心翼翼地转动机关,轰隆隆的声音响起,石门缓缓地上升。 石门后还是一片漆黑,陆潜蹑手蹑足地上前,拿着火把四处探照,发现这也是一个封闭的空间,但他又很快地发现头顶上方有道暗门,这道暗门垂直于地面,要不是下面连着几个台阶,极不易发现。 陆潜道:“我先上去看看。” 他把燕菁放在墙角,自己提着百炼剑走上台阶,轻轻地打开暗门上的门扣。 “陆潜”,燕菁叫住了他,“小心。” 陆潜点了点头,轻轻推开暗门。 “吱呀”一声,暗门常年没有人开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在黑暗中听来甚为刺耳。 陆潜屏息半晌,探出头去,迎面的是一堵墙,距离暗门不过三尺。 陆潜躬身走出暗门,打量四周,发现这是一座庙宇,而暗门就设置在偶像身下的神坛背面,所以一打开暗门就看到墙壁。 “这李文杰真是精明,竟然把暗门设置在这种地方。” “刚刚那个地道足有十里长了,也就李文杰那等财力才有能力暗中开闸出这么长的一条地道。这么长的地道,应该已经在杭州城外了。” 陆潜绕到庙宇正面,看到一尊白衣观音塑像盘膝坐着,两旁分别用金漆写着“南海观世音,梵音海潮音” 金漆已脱落大半,显得略显荒败。 陆潜放下火把,双掌合十,恭恭敬敬地道:“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燕大侠平安无事,保佑菁菁伤势快点痊愈。” 他又拿起火把,走出庙门外,月光下,门外是一条乡间小路,两旁是一片竹林,四周草木丛生,隐隐有虫子的鸣叫声。 陆潜大致能确定自己已经在杭州城外了。 …… 天上启明星已经升起,想必过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 短短的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陆潜看着四周一片安静,对比于杭州城内的喧闹,竟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从新回到地道内,把燕菁背出来。 燕菁见这里还算安全,就在一旁盘膝坐下,运功疗伤。 九转金丹控制住她的伤势,但如果不借着药力抓紧疗伤,等药力一过,依然有性命之忧。 陆潜则斜倚在庙门口,吹着晚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燕菁突然睁开眼睛,“陆潜,有人来了,还不止一个,快藏起来!” 陆潜一惊,心想这个时候还出来走动的明显不是普通百姓,他虽然没在四周看到人影,但对燕菁说的话却没有怀疑,两人飞快来到观音塑像后面。 陆潜正打算打开暗门躲进去,燕菁低声道:“来不及了,快别动,调匀呼吸。”说着,握住陆潜的手掌,陆潜只觉得一股暖流沿着手掌游进手臂经络,再到达心肺,突然间感觉呼吸变得悠长了,心脏的跳动也变得微弱了,但通身上下却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略一思考,就知道这是燕菁将真气渡入自己心肺的缘故。 “来人肯定有内家高手在列。”有了上次躲在地窖被朱重八发现的经历,陆潜自然知道燕菁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只是燕菁现在的身体状况依旧不容乐观,这么做显然是百害而无一利,不由地投去询问的目光,燕菁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动也不要说话了。 很快,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几个人掠进庙里。 “叶坛主,你快休息一下。”陆潜一听这声音,眼睛里似乎要迸出火来,因为这是朱重八的声音。 燕菁连忙握紧了他的手掌,以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叶添此时脸色苍白如同金纸,他在牢内被假扮的碧空月偷袭以致重伤,现在是连走路都困难了,一路上全靠别人背负。 “烈坛主,你们不要管我了,我活不了多久了,魏青等人很快就会追来的,你们快走吧。”叶添倒是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其实参加此次行动的人,每一个都将自己的身死置之度外。 逃到这观音庙里的共九人,其中三人是烈山,叶添,朱重八,其余六人也均是此次行动的高层。 其中两人俨然就是昨晚在城内酒馆卖唱的祖孙两人,想来也是刻意装扮混进城的,陆潜如果现在看到也定能认出来。 那两人早已换了夜行装束,但那美貌少妇手上尤自抱着琵琶,在这种时候她还抱着这个琵琶,可见这琵琶很可能就就是她的兵器。 第三十八章 拼命 “叶坛主别说这等丧气话,抓紧时间疗伤才是,如果魏青等人追来,自有我等料理。”烈山淡淡地道,他此次主持了这次行动可以说是一败涂地,但他的语气中也并未露出沮丧之意。 此次营救碧空月的行动,白莲教徒最大的仪仗是在韩嘉讷等人身边混进了眼线,从而得知杭州城内的守备部署情况,以及碧空月的关押地点,乃至于最后决定攻打行省府时都有人在里面做内应。 但魏青也不知道是通过何种手段,瞒过了这些眼线将真正的碧空月掉包,导致白莲教一开始进攻的地点就不对。 即便是如此,后来烈山决定攻打行省府,擒韩嘉讷换碧空月的这个看似荒谬的决策,也未必不可行。 首先,白莲教在行省府内已混入级别不低的内应,其次,他们数天前已经事先联系台州义军首领方国珍,让其在今天借着钱塘江大潮,以轻舟秘密渡过封锁,佯攻杭州城门,虽然投入的兵力并不多,但也使城内的驻军大部分调至城门,不敢擅离,故而能支援行省府的军队很有限。 可惜的是行省府本身驻有重兵,烈山的这招险招依旧没能成功。 其实想在防御仅次于大都的杭州城内劫人,本就是异想天开之举,成功的把握本就不大,但一想到这次行动折损了这么多人手,还是出乎意料之外。 “韩嘉讷此人居然暗中收罗了如此多的武林高手,若不是那些武林高手,我们进攻行省府的计划也未必不能成功。”,美貌少妇咬着银牙道。 他们攻打行省府,不是为了跟驻军拼个你死我活,只是为了擒拿韩嘉讷,所以只要能将驻军的防御撕开一个缺口就行了。 众教徒浴血奋战,本来已经突破驻军的阻挡,来到韩嘉讷附近,不料韩嘉讷四周居然埋伏着十数个武林好手,将他们拦截在外,就这么略一阻挡,军队已重新包围过来了。 一想到上百精锐死在行省府,与美貌少妇搭伴的老者气得一掌击在梁柱上,屋顶灰尘簌簌而落,可见其掌力之深厚。 老者姓孙,在教内担任“大掌柜”的职务。 白莲教内,“大掌柜”统领十个“掌柜”,地位还在“香主”之上,武功自然不弱。 “燕南这无耻小人,关键时刻居然失信,若非如此,我们也未必没有机会!”孙大掌柜破口大骂,“还什么青锋剑侠,根本就是贪生怕死,背信弃义的无耻小人!” 躲在观音像后面的燕菁气得浑身发抖,差点儿跳出来。 烈山摇头道:“我和燕南认识多年,他不是这种人,他不能赴约,或许是出什么状况了。”其实负责跟燕南联络的田勇,在回去的路上就被人劫杀,所以烈山等人并不知道燕南被强敌缠住,进攻行省府失败,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燕南未能赴约,导致白莲教众人高估了己方的战力。 众教徒对此颇有怨言。 “烈坛主说得不错,燕南确实是出状况了。”庙门外突然响起魏青的声音。 庙内的众人大惊失色,燕菁和陆潜两人也是脸色大变。 月色下,魏青持着铁扇上前,堵在庙门口,他身后还跟着四个人,这四人无一不是内功深厚之辈,否则烈山等人早已发觉有人接近。 想来魏青为了不被烈山等人事先察觉,只带了四个高手先行追踪,后面肯定还有大批还未赶来的人马。 “燕南自身难保,你们还要请他相助,实在可笑之极。”魏青哈哈笑道:“从今以后,世上再也没有燕南这个人了。” 听到这里,燕菁脸色巨变,急火攻心,“哇”地一声吐了一口鲜血。 “谁!”庙内的众人大惊,连魏青等人也是吃了一惊,居然有人躲在庙里他们都没能发现。 孙大掌柜脚下一动,人已飞掠到观音像后面,只见一对十五六岁的男女躲在那儿。 两人虽然年轻,但既然能瞒过庙里的众人这么久,孙大掌柜自然也不敢怠慢,右手急劈,率先攻向陆潜。 陆潜来不及拔剑,明知不敌,但还是本能地挥手招架。 燕菁知道孙大掌柜绝非陆潜可以抵挡,抢先一步伸手点向孙大掌柜掌心劳宫穴。 以燕菁的真实本事,本来丝毫不惧孙大掌柜,但她现在是重伤之躯,此时又是急火攻心,一动真气,体内经脉如同刀割,十成本事连三cd发挥不出来,孙大掌柜手腕一翻,已扣住她手腕脉门。 这一扣用了十成力量,燕菁吃痛,发出一声惨叫,陆潜又惊又怒,猛地挥拳击向孙大掌柜面门,孙大掌柜腾出左手,又轻而易举地扣住陆潜的脉门。 “滚出来吧!”,孙大掌柜两手一带,将两人扯到庙当中,摔在地上。 燕菁重伤之下被这么一摔,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菁菁!”陆潜一声大叫,连滚带爬地来到燕菁身侧。 只见燕菁双目紧闭,脸上再无血色,陆潜颤巍巍地伸手探了探燕菁的呼吸,下一刻,只觉得大脑“轰”地一声,整个人如遭雷击,愣在了原地,脑海里只剩下一道声音在炸响——菁菁死了! “你们两个是谁,藏在后面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孙大掌柜大声喝问道。 “菁菁!”陆潜仰天一声怒吼,从地上拾起青锋断剑,状若癫狂地朝孙大掌柜扑去。 孙大掌柜一声冷哼,袖袍一拂,就将陆潜拂倒在地,“臭小子,好好地回答我的问题。” 陆潜此时已经理智尽失,从地上爬起来,再次挥动断剑往孙大掌柜刺去。 “臭小子,别不识好歹!”孙大掌柜将脸一沉,屈指弹出,弹在断剑剑脊上,陆潜虎口剧痛,断剑脱手飞出,孙大掌柜脚上一勾,又将陆潜勾倒在地。 若不是他还有话要询问,早就一掌将陆潜击毙了。 陆潜此时哪想得了那么多,他现在心里只想着如何要杀孙大掌柜为燕菁报仇,再次从地上爬起来,挥动拳头往孙大掌柜胸口砸去。 “找死!”孙大掌柜也是怒了,右手疾点向陆潜胸膛,这一指已动用真气,认准陆潜的膻中穴,竟是打算将陆潜一指点死。 第三十九章 争论 陆潜便是在神志清明的情况下也躲不过孙大掌柜的一指,更何况他现在理智全失,根本不闪不避,眼看着就要死于孙大掌柜的指下,烈山却突然一个闪身,眨眼之间已来到陆潜身侧。 烈山左手在陆潜身上一拍,一股真气将陆潜经络闭塞,令陆潜动荡不得,同时右手一格,挡开了孙大掌柜的一指,他距离陆潜尚远,又比孙大掌柜出手慢了半拍,却依旧能够后发先至,可见其武功比孙大掌柜高出不止一星半点。 庙门口魏青目光微微闪动,他自问要胜过孙大掌柜容易,但换成他站在烈山刚才的位置,要想阻止孙大掌柜这一指,却还办不到。 “看来这烈山的武功比碧空月还要高上半筹。”魏青目光微微闪动,对烈山心里也多了一分忌惮。 魏青对庙里发生的事不管不问,也不趁机攻击白莲教等人,只是静静地看着,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孙大掌柜道:“烈坛主,这臭小子实在可恶,问他什么又不说,就像疯了一样,这两人鬼鬼祟祟躲在后面,肯定也是不怀好意,让我杀了算了。” 烈山摇摇头不再理会他,从地上拾起断剑,拿到陆潜眼前,问道:“你和燕南是什么关系。”他显然是认出了青锋剑。 陆潜虽然行动受制,但眼睛通红,好似夹带着滔天怒火,死死地瞪着孙大掌柜。如果怒火可以杀人,孙大掌柜此时早已化成灰烬。 烈山略一沉吟,来到燕菁身侧,搭上燕菁的手腕。 “她还没死,只是闭过气去了,所以你也不用如此动怒。”说着输入一道真气,燕菁嘤咛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烈山又将陆潜闭塞的经络解开,陆潜飞奔至燕菁身侧,“菁菁,你没死!”,陆潜喜极而泣,一把将燕菁揽入怀里。 “呆子……快放开我……我要喘不过气了……”燕菁闷闷地声音从怀中传出来。 陆潜连忙松开手。 烈山盯着燕菁看了半晌,突然道:“燕南是你的什么人?” 燕菁道:“他是我爷爷” 烈山将断剑递还给她,“这把断剑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燕菁接过青锋剑,抬起头瞪着烈山,“就是你说服我爷爷参与行动的?是你害死了他?” “你爷爷的事情我很抱歉。”烈山只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理会她。 “哈哈哈,小姑娘,这位烈坛主何止害死了燕大侠,他还打算害死你,难道你没发现吗?”,魏青站在庙门口,脸上浮现出莫测高深的笑意。 “魏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陆潜紧张了起来,不着痕迹地挡在燕菁和烈山之间。 “你这小兄弟倒是痴情种子”,魏青微微一笑,“这烈坛主要害燕小姐,无需动手,只需袖手旁观就行了。” 陆潜听得一头雾水,魏青解释道:“其实燕小姐的伤势危及性命,刚才又因为那位孙大掌柜妄动真气,性命已危在旦夕。” “菁菁,这是真的吗?”陆潜一颗心直往下沉,燕菁默然不语,她服用了燕南珍藏的灵药,本来只要潜心运功疗伤片刻就可以免除性命之忧,但刚才和孙大掌柜一番交手,妄动真气,导致伤势复发,比原来更加凶险,若不是靠一口真气强撑,换成是普通人,早已气绝身亡。 但人的真气终有穷尽,又能撑到几时? 魏青又道:“只是,燕小姐受伤虽重,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脱离危险,她刚才伤势极重,已经闭气,可以说半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你猜为什么烈坛主给她输入一道真气她就能醒来,你当真以为真气能令人起死回生?” “那又是为什么?” “如果我猜得不错,燕小姐一定是不久前服用了‘九转金丹’之类的疗伤圣药,烈坛主只是以真气激发燕小姐体内的药力而已。”魏青心思缜密之极,单单是看到庙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就将燕菁的伤势推断得八九不离十,不愧是韩嘉讷麾下第一谋士。 “这么说只要将体内的药力激发,菁菁就能保住性命”,陆潜也不笨,立刻就想通了关键所在,“而且要想激发这些药力,必定要内家修为浑厚的人才可以做到。” 魏青哈哈笑道:“小兄弟真是一点就通,你不妨请烈坛主为燕小姐疗伤试试,以烈坛主的内家修为,只要他肯出手,保管还你一个活泼乱跳的燕小姐。” 孙大掌柜怒喝道:“魏青,你想得倒好!你忌惮烈坛主内功了得,想用这种阴谋诡计损耗烈坛主真气,好让你得手吗?” 魏青摇头笑道:“这可并非我的阴谋诡计,救不救燕小姐,全在烈坛主一念之间。” 陆潜大声道:“烈坛主,你不可以见死不救!” 烈山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孙大掌柜大声道:“放肆!现在大敌当前,烈坛主哪有精力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陆潜怒道:“如果不是白莲教请燕大侠出手相助,燕大侠怎么会出事?燕小姐又怎么会重伤?救燕小姐怎么会是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哼,烈坛主是请燕大侠出手不假,但燕大侠却并没有赴约!” “不错,燕大侠没能赴约令我圣教计划不能顺利执行,白白赔上上百个弟兄的性命,我们没有杀了这个女娃泄愤已是天大的仁慈,又有什么亏欠她的。” 白莲教其余几人也纷纷出声附和。 燕菁听得一阵气苦,但又毫无办法,她现在是连骂人的气力都没有了,只能在一旁暗暗垂泪。 魏青则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看着,脸上始终挂着笑意。 烈山却道:“我相信燕大侠并不曾失约。” “烈坛主!”众白莲教徒叫了一声。 “烈坛主,这个紧要关头你千万不可损耗真气。”孙大掌柜大声道,他生怕烈山真替会燕菁疗伤。 “烈坛主,孙大掌柜说得对,即便燕南不曾失约,此时也不是给别人疗伤的时候。”这次开口的却是朱重八,他此时义正言辞,但是否别有居心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朱重八!”陆潜大怒,此人杀章猴儿在先,现在又从中阻挠,陆潜如何不怒,一甩手就将手上的青锋剑朝朱重八掷去。 第四十章 春秋大刀 陆潜没练过暗器功夫,准头有限,虽是将青锋剑朝朱重八扔去,结果却是飞向了叶添。 站在叶添身侧的朱重八伸手一抄,想截住断剑,却没拿准,断剑依旧朝叶添飞去,以叶添的功夫,陆潜掷出的剑本伤不到他,但他在监牢里被神秘人所伤,现在的状况并没有比燕菁好上多少,居然也没避开。 剑锋贴着叶添手臂飞过,青锋剑何等锋利,叶添的手上顿时多了一道口子,虽只是皮肉伤,却也鲜血淋淋。 “大胆!”朱重八一声爆喝,挥掌往陆潜拍去,掌风凌厉,眼里分明带着杀意,陆潜瞬间就想明白了,朱重八刚才分明是故意失手,让自己伤了叶添,他才好对自己下杀手,不然以他的武功,怎么会接不住自己的随手一掷? “此人心机居然如此之深,又如此歹毒,为了除掉自己,连自己上司的安危都不顾。” 陆潜猜得不错,朱元璋刚才失手是刻意为之,他经过一夜的大战,真气损耗严重,就算失手,也不会太让人起疑。 陆潜虽然看穿朱元璋的企图,但面对朱元璋的攻击却又毫无办法,朱重八掌风呼啸,向陆潜飞扑过去。 就在这时,叶添却突然开口道:“朱香主,别伤他性命。”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阻止朱重八动手,反而是被陆潜误伤的叶添开口,众人不由微感诧异。 “叶坛主,这小子……”朱重八也没料到叶添会阻止他动手。 叶添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烈坛主说燕南不会失信,我信得过烈坛主的话,这人跟燕南的孙女关系密切,虽然伤到我,但我们却也不能伤他性命,以免让宵小之辈传出去,徒让天下英雄耻笑。”说着,看了魏青一眼。 魏青哈哈一笑,却也不在意。 叶添毕竟是朱重八的上司,又是当事人,他都开口说不让伤陆潜的性命,朱重八虽然十分不甘,却也无计可施。 “臭小子,你伤了叶坛主,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说着,一巴掌抽向陆潜脸颊,陆潜想要躲避,却无论如何躲避都被朱重八的掌影笼罩。 只听一声脆响,陆潜左脸颊已高高肿起,但他对朱重八恨意极声,挨了一巴掌却一声不吭,只是狠狠地瞪着朱重八。 “朱香主,好手段。”魏青微笑道,同时大有深意地看着朱重八,仿佛意有所指,朱重八微微心惊,却也没理会他。 魏青转向烈山道:“烈坛主既然信得过燕南,又为何不为燕小姐治伤,烈坛主再不出手,只怕燕小姐活不过一个时辰了。” 陆潜大惊失色,大叫道:“烈坛主!” 白莲教的众人也叫道:“烈坛主!” 同样是这三个字,双方要表达的意思却完全相反。 烈山沉吟半晌,“燕小姐,现在我们的处境你也看到了,请恕烈山无能为力。” 燕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烈山说的是跟她毫不相干的事情,倒是陆潜,听到烈山的话,心如刀搅,泪水夺眶而出。 魏青摇头叹道:“可惜啊可惜,这么一个含苞待放的姑娘,再过一个时辰就要香消玉殒了。”他语气里也确实满是惋惜之意,只是不知道他在惋惜燕菁的死,还是惋惜不能令烈山损耗真气。 “魏先生,你如果真觉得可惜,为什么不自己出手救这姑娘一命?”朱重八冷笑着道。 魏先生哈哈笑道:“燕南帮的是你们白莲教,又不是我魏青,君子以直报怨,我不救他孙女何错之有?” “不过燕小姐,有一点我倒要谢谢你。要不是你突然出现在这里,我的下属没有这么多时间把这里包围。”魏青话音未落,庙宇外的各个方位都突然响起脚步声,听声音至少有二十人,白莲教众人不由脸色一变。 烈山内功深湛,要想紧跟其后并不被发现,必定也要内功深湛之辈才行,这种级别的高手,魏青手下只有四人,也就是一开始就跟在魏青后面的四人,其余的人则落后一段距离,趁机合成包围,魏青刚才不急着出手,不断地纠缠燕菁的伤势,只是为下属的包围争取时间罢了,否则以他的谋略,其实早已算出烈山不会为燕菁损耗真气。 “魏先生,好手段”,烈山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我只想着你打算让燕小姐让我损耗真气,却没想到你暗中布置了包围。” “不,烈坛主其实早已算到我会暗中布置包围,也知道我只是在拖延时间”,魏青大声笑道,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只是烈坛主也乐得跟我耗下去,因为你们经过一番大战才逃到这里,真气消耗不小,多拖延一点时间,真气就能多恢复一点。” “而且——”魏青继续道,“我在等待援军,烈坛主又何尝不是在等待援军?不仅如此,烈坛主还对自己的援军信心十足。”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网’天字杀手‘浴血修罗’,和十二名地字杀手,这等阵容,也难怪烈坛主信心十足了。”魏青脸上笑意更浓了。 一听到天网二字,烈山终于变了颜色。 便在这时,庙宇上方忽然传来一声爽朗的大笑,随后一声巨响,地面都为之震动,庙宇上方破开一个大洞,碎石纷飞,尘土飞扬,一个人影从天而降。 烟尘散尽,观音像头上多出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白发老者身材魁梧,浑身散发出如山岳般雄浑的气势,同时他右手握着一把极其恐怖的大刀。 这大刀刀长七尺,刀背厚如砧板,刀刃却薄如纸,大刀通体散发着金属的寒光,少说也有两百斤,老者刚才就是以这把霸道的兵刃直接将庙宇破开一个大洞。 此时月光从破洞中倾泻而下,更添其不可一世的霸气。 世上竟有如此霸气的人。 竟有如此霸气的刀。 在场众人无不胆寒。 “天网天字杀手也不过如此!”,白发老者一声大笑,将众人的耳朵震得嗡嗡作响,随即将左手提着的一个黑色物什扔在地上。 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一个鲜血淋淋的人头。 “浴血修罗!”烈山脸色巨变。 这颗人头正是天网天字杀手浴血修罗,他的首级都已被取下,其他地字级杀手的结局就更不用说了。 魏青朗声道:“南宫前辈出手,天下谁人可挡。天网杀手在南宫前辈的春秋大刀之下,自然是不堪一击。” 南宫老者笑道:“不堪一击倒也不至于,起码这个浴血修罗就挡了我十刀,配合另外十二个地字杀手,老夫身上也中了九刀,受伤不轻,哈哈哈。” 他说到自己受伤,却依旧在朗声大笑,众人借着月光,见他身上确实有几道刀伤,不多不少,正好九处。 只是能以一己之力,解决天网一名天字杀手和十二名地字杀手围攻,放眼天下,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屈指可数,最起码在场的没有第二个能做到,包括烈山也不能。 “南宫前辈?春秋大刀?你是关中虎啸山庄庄主南宫春秋!”烈山脸色变得惨白。 第四十一章 霸道祖宗 南宫春秋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打量一遍,皱起了眉头,“魏青小子,青锋剑燕南呢?怎么不在这儿?老夫这次前来最想领教的就是他的天衍剑法。” 在这世上,也就南宫春秋此人会称呼铁扇子魏先生为“魏青小子”了。 魏青却毫不在意,笑着说道:“南宫前辈来得太晚了,燕南已被另一个人抢先下手了,世上从此已再无燕南此人。” “什么?燕南死了?”,南宫春秋再次皱起眉头,“此人的天衍剑法颇有独到之处,虽然未曾列入天下十大高手,但也是隐居太久的缘故,实际实力并不在天下十大高手之下,怎么会死了?是谁杀的?” “南宫前辈可记得白龙国师二十年前败在张三丰手下一事吗?”魏青忽然问了这么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南宫春秋道:“这事老夫怎么会不记得,白龙真仙一辈子都不曾吃过亏,唯一吃亏的一次就是败在张三丰手上。”,南宫春秋叹了口气,“老夫生平除了两人谁都不服,一个是张三丰,此人道家气功鬼神莫测,天下第一的名号给他,老夫心服口服。还有一个就是白龙真仙,在张三丰的劫杀之下依然能全身而退,光凭这一点,老夫就不得不服。”,说到这里,南宫春秋顿了一顿,“难道杀死燕南的就是白龙真仙?如果是这样,那他死得不冤。” 魏青摇头笑道:“白龙真仙身居国师要位,多少年不曾亲自动手了,燕南剑术虽精,但想让白龙国师出手,却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南宫春秋皱眉道:“那是谁杀的?你这小子讲话真不干脆,婆婆妈妈的卖什么关子。” 魏青道:“杀燕南的是风逸。” 在场的所有人都皱起眉头,能杀燕南的人应该是名动天下的人物才是,但这个风逸,众人却谁也没听说过。 “风逸……”,角落里的燕菁也暗暗记住了这个名字,但她一想到自己活不过一个时辰了,又觉得一阵气苦。 “陆潜,我快不行了,你如果还念着爷爷传你剑谱的恩情,你就记住这个名字,以后有机会要替爷爷报仇。”燕菁有气无力地说道。 “菁菁,你不会有事的。”陆潜此时悲痛难当,哪还听得进其它话,燕菁还只当陆潜不敢答应,深深地看了陆潜一眼,随即又想到连自己爷爷都死在“风逸”手上,陆潜就算练一辈子又如何是他对手,想到这里,又歉然道:“陆潜,对不起,我这要求太难为你了……你以后不要练剑了……好好活着就好……”说到这里,闭上眼睛,极力忍住泪水。 陆潜却泪珠滚滚,落在她身上。 “风逸?没听过!”南宫春秋干脆无比。 “此人杀了青锋剑燕南,这个名字很快就会传遍中原,南宫前辈早晚会听到的。”,魏青哈哈笑道。 “哼!那他跟白龙真仙又有什么关系?” “此人是白龙国师的弟子,是国师专门培养起来对付张三丰的,据说此人自三岁练剑开始,就是以张三丰为假想敌。” “以张三丰为假想敌?哼!说得轻巧。”南宫春秋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在他眼里,天下十大高手分为两种,一种是张三丰,一种是其他九大高手,九大高手的排名升升降降,偶有变化,而张三丰却始终雄踞天下第一的位置,无人能撼动。 南宫春秋又打量了下四周,不无遗憾地道:“可惜白莲教主彭莹玉不在这里,老夫早就想领教一下他的‘净世莲华’了。” “彭教主虽不在这里,但白莲教的大成坛坛主却在这里,而且武功也不可小觑。”魏青说着,不怀好意地指了指烈山。 南宫春秋瞥了烈山一眼,“大成坛坛主?怎么就这么点修为?”语气中竟颇为不屑。 烈山大声道:“南宫前辈位列‘天下十大高手’,晚辈这点修为自然入不了前辈法眼,但晚辈修为虽浅,却不像南宫前辈那样,甘愿做元人的走狗!” 天网杀手是烈山最后一张底牌,他是付出了极重的代价才能请动浴血修罗和十二位地字杀手,凭这十三个人,足以将魏青等人反杀于此。可谁会想到魏青竟然能请动南宫春秋,要知道南宫春秋这种级数的高手,已有几分超然物外,很难有东西能令他们动心,更枉论让他们出手。 “天网”这张最后的底牌被魏青瓦解,烈山终于难以再保持冷静。 “放肆!就是你们教主彭莹玉在此也不敢跟我这么说话,你又是什么东西,也敢羞辱与我!”,南宫春秋一声爆喝,从观音像头顶一跃而下,春秋大刀高举过头顶,对着烈山狠狠劈下。 虎啸山庄的猛虎刀法,乃天下第一霸道的武功,近两百斤的春秋大刀,更是天下第一霸道的兵器,南宫春秋这一刀居高临下,背后衬着漫天星光,恍如天神降世。 看这一刀的威势,别说身前只是一个人,就算真是一座山峰在他跟前,也会被劈成两半。 烈山此刻才知道,自己与天下顶尖高手的差距竟是如此之大。 云从龙,风从虎。 猛虎刀法一旦施展开来,便带起大片气流。 这一刀势不可挡,刀风呼啸,庙宇内的众人衣袍猎猎作响,首当其冲的烈山更是觉得自己被刀风迫得都喘不过气来。最可怕的是对方已将自己的气机锁定,自己避无可避,唯有硬拼一途。 在场的白莲教徒也看出烈山的困境,他们无一是贪生怕死之徒,但此刻被南宫春秋的霸气所慑,竟无一人敢上前相助。 在这生死关头,烈山猛地一声爆喝,全身真气汹涌澎湃,手中已多出一把厚背大刀,这把大刀也以刚猛霸道著称,足有四十斤重,是烈山的成名兵器,平时对敌本也霸气非常。 但在南宫春秋和春秋大刀面前,烈山无论是人和刀都已输了一筹,平日里霸道的人和霸道的刀,今日却碰到了霸道的祖宗,对比之下如同一个九品芝麻官在皇帝面前卖弄权势,极其滑稽可笑。 第四十二章 岳王枪 烈山将厚背大刀猛地一挺,欲要挡住南宫春秋这一刀——其实他是知道的,南宫春秋的这一刀,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挡不住的,但挡一挡还有一线生机,不挡却连一丝机会都没了。 眼看着春秋大刀不断地逼近烈山,众人心里都紧绷着一根弦,就等着二者兵器相碰的那一刻,烈山必败毫无悬念,但怎么个败法,能不能在这一刀之下活下来,却是个悬念——可惜众人的悬念却无法得到解答了。 就在两人兵刃快要接触的一刹那,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如同一颗陨石,穿过庙顶被南宫春秋砸出来的大洞,向南宫春秋激射而来,一道雪亮的兵刃飞速逼近,威势居然不下于南宫春秋的这一刀。 “难道又是一个天下十大高手级别的人物前来?”众人心内惊骇莫名。 被这等高手攻击,强悍如南宫春秋亦为之动容,无法继续攻击烈山。 南宫春秋猛地一声爆喝,悬在半空中的身体急转,春秋大刀划出一个弧线,刀尖距离烈山的兵刃不过一寸,险险地掠过,将下劈之势改为上撩,迎上来人的兵刃。 “轰”! 二者兵刃交接,发出巨大的轰响,几乎将在场众人的耳膜洞穿。 庙宇中气浪翻滚,交手中的两人在空中短暂地凝固一瞬,随后南宫春秋猛地向地面坠落,落地后又是一声轰响,南宫春秋脚下的地面四处龟裂,无数裂纹以他的双脚为圆心往四面八方蔓延,就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反观来人,也被南宫春秋这一刀震飞上半空,在空中连续翻滚才卸去力道,落在观音像头顶。 来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南宫春秋,而南宫春秋同时向上望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击,如实物碰撞。 众人借着破洞中倾泻下来的星光,看清了来人的模样,这是一个高大伟岸的男子,三四十岁左右的年纪,或许更老,或许更年轻。 他右手握着一把长枪,长枪连枪柄都散发着金属的寒光,可见也是一件厚重的兵器,刚才他就是以这把兵器和南宫春秋硬拼的一记。 伟岸男子虽是借着地利上居高临下的优势,但能在硬碰硬的情况下和南宫春秋平分秋色,已足够惊世骇俗。 “啊!”陆潜看到这个伟岸男子不由一惊,因为此人就是几天前出现在岳王庙里的那个人。 “或许菁菁有救了!”陆潜大喜过望,直觉告诉他这个伟岸男子应该极具侠义心肠,但陆潜也知道要向他求助也不是现在,而要等一个好时机。 “阁下是……”南宫春秋沿着来人长枪枪尖往枪柄上看去,庙内虽然昏暗,但以他的目力,还是清楚地看到枪柄中部刻着一个“岳”字。 “岳王枪!阁下是岳飞后人,岳王枪传人?”,南宫春秋的语气变得无比郑重。作为汉人,霸道如南宫春秋,提到岳飞后人也不得不郑重。 “岳王枪传人!”众人更是大惊失色。 岳飞是抗金英雄世人皆知,但对于这些武林人士而言,岳飞更是冠绝当时的顶尖武林高手,一把岳王枪在战场上十荡十绝,无人能敌,这等武功如果放在现在,也是天下十大高手级别的人物。 此人身为岳王枪传人,也难怪能跟南宫春秋平分秋色。 “岳飞后人,难怪……难怪……”陆潜回想起那天晚上伟岸男子提起岳飞时的悲痛神色,这才想通了缘由,“怪不得他半夜去岳王庙,想来是去悼念先祖。” 陆潜又偷偷看了燕菁一眼,暗暗下定决心要找个机会让岳飞后人救一救燕菁。 岳飞后人名为岳重,他看着南宫春秋道:“虎啸山庄什么时候也开始为元廷卖命?” 南宫春秋没有回答,冷哼了一声,春秋大刀斜举,“能跟岳王枪传人一战,老夫也算不虚此行了。” 岳重摇了摇头道:“我这次前来的目的不是为了跟人交手,而是为了避免碧空月知道的秘密落入元廷手中。” 岳重并非受白莲教邀请而来,此时突然出现在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意外,但对白莲教徒而言,这只会是个好消息。 魏青笑道:“岳先生不愧为岳武穆后人,隐居这么多年,竟也时刻都不忘民族大义。只可惜,当年岳武穆忠肝义胆,下场却不太好。” 岳重道:“人生一世,有所不为有所为,只要问心无愧,个人荣辱又算得了什么。想必先祖也未曾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魏青哈哈一笑,“岳先生高义,魏青佩服,只是岳先生此番只怕要白来一趟了,白莲教此次行动已经一败涂地,即便有岳先生在此,难道还能力挽狂澜不成。” 岳重的出现虽然让魏青感到意外,但魏青却也并不担忧,因为岳王枪再厉害,未必就胜得过春秋大刀,而他这边二十几个下属已经赶到,这二十几人都是武林好手,加上魏青身后的四人,足以将烈山等人斩杀在此了。 “不,白莲教这次的行动已经成功了”,岳重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往魏青扔了过去。 魏青大吃一惊,还以为是暗器之流的东西,原想闪身避过,但又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做未免颜面大失,何况岳重只是随手一扔,好像不带任何劲力,自己更不可小题大做。 想到这里,魏青便伸手去接,表面上也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但实际上已潜运真气,心里提起十二分小心。 东西入手,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力道,岳重并没有做什么手脚,以他的性格,也不屑于在暗地里使手段,但魏青一看到这样东西,却已冷汗淋淋,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从头至尾,魏青都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表情。 岳重扔过来的是一小块岩石,其他人均看不出这块岩石有什么异常,但魏青却知道,这块岩石上有独特的纹路,关押碧空月的牢房墙壁就是由这种岩石筑成,而且据他所知,整个杭州城也就那个牢房是由这种岩石筑成。 第四十三章 舍生取义 岳重道:“你关押碧空月的地方很隐蔽,可惜,杭州城是古临安,是南宋都城,先祖对其了如指掌,在他的遗物里有杭州城的图纸,详细无比——包括一些隐蔽的地牢。” 当年岳飞是抗金主力,岳飞对临安的布局下过苦功,绘制了图纸,没想到百年之后,他留下来的图纸会发挥这等作用,想必是谁也始料未及的。 “你救出碧空月了?”魏青喉咙有些发涩。 “不,我将他杀了”,岳重的声音毫无感情波动,白莲教的众人“啊”了一声,但他们随即就明白了,关押碧空月的地方必定有重兵把守,岳重一人一枪,能闯进去将碧空月杀死已是难如登天,要想将碧空月救出来,实非人力所及。 其实即便只是闯入牢里将碧空月杀死,岳重已受伤不轻,他全身上下至少有十几处刀伤,只是用新衣遮挡,众人无法发觉而已。 对碧空月的死,龙华坛的叶添长老等人无不遗憾,但他们也知道,为了大局着想,如果不能将碧空月救出来,将他杀死是最好的选择。 白莲教这次的行动说是营救碧空月,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明白,将碧空月救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能将其杀死就算行动成功了,只是这种事不能挑明了讲,否则会对教徒的士气造成极大的打击,知道的也就这些高层而已。 突如其来的坏消息让魏青眉头紧锁,他出神半晌,终于恢复了冷静,看向烈山道:“烈坛主,你是大成坛坛主,知道的恐怕不会比碧空月少吧?碧空月虽然死了,但抓住烈坛主是否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呢?” 烈山道:“有岳先生在此,你如果自问有这个本事,不妨试试。” 魏青笑道:“岳先生自有南宫前辈对付,我带来的这三十人,足以拿下烈坛主九人了。” 烈山目光闪动,没有说话,他知道魏青说的不错,自己这九人确实不是他们的对手,心念急转,开始思考脱身对策。 “魏青,我劝你还是带人离开,不然今晚你会死在这里。”岳重忽然开口,他杀了碧空月,自然不会任由烈山落入魏青手中,否则依然是白忙活一场。 “难道岳先生还有其他帮手?”魏青警觉地道。 岳重摇了摇头,“我要杀你,又何须其他帮手。” 魏青如释重负,微笑道:“岳先生,我承认我远不是你的对手,但你武功再高,却也未必强得过南宫前辈,有南宫前辈在此,你难道认为你杀得了我?”,南宫春秋就在身侧,魏青毫不担心,挑衅般地上前两步。 岳重深深地看了魏青一眼,忽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可知道岳王枪法共有几招。” 魏青笑道:“岳王枪法魏某也略有耳闻,据说共有一十三招,岳先生问这个问题是想说明什么?” “一套冠绝天下的枪法只有一十三招,你可想过是为什么?”,岳重再问。 “想必是这套枪法成型于战场,讲究速战速决,故而招式去芜存菁,只留下最直接、最简单、最高效的招式。” 魏青毕竟是一流好手,其中道理一想即通。 “不错,天下再也没有比岳王枪法更高效的杀人招式了”,岳重指尖摩挲着枪身,“在战场上,不能将敌人一击致命,死的就是自己。” 说着又猛地看向魏青:“你只知岳王枪去芜存菁,共有一十三枪,却不知道即便有一十三枪,但真正到了杀敌的时候,却从来只用一枪,一十三枪无非是为了针对不同的对手时,能有不同的选择。” 魏青笑道:“论一击致命的功夫,岳王枪当为当世第一,魏某向来也佩服得紧的,不知道魏某有幸让岳先生用哪一招呢?” 岳重没有再理会魏青,看向南宫春秋,“南宫先生,今天只要我一心要杀魏青,哪怕有南宫先生挡在他前面也绝无生还的可能。”岳重说得斩钉截铁,不容人质疑。 “岳先生未免夸大其词了,我信得过南宫前辈的刀法。”魏青大笑道。 “魏青小子,如果不想死的话就站在原地别动。”南宫春秋凝重的声音响起,阻止魏青继续后退,因为他已经觉察到岳重气势节节攀升,已将魏青的气机锁定,只要魏青敢再往后退一步,岳重就会爆发出必杀一击。 同一时间,魏青浑身汗毛突然竖起,后背竟渗出了冷汗。 他自从内功大成以来,还从未有过这种经历。 “怎么回事?南宫先生就在旁边,我为何有这么强烈的警兆?”魏青内心大骇,内家高手的直觉向来敏锐,隐隐中察觉的事情,多半就是事实,况且就连南宫春秋也提醒他不要再后退了,以南宫春秋的性格,如果不是也产生这种感觉,绝不会说这种话的。 魏青一步都不敢再退了。 庙宇中的气氛非常压抑,压抑中透着古怪,没有人再动上一动,也没有任何声音,时间仿佛静止。 最后还是南宫春秋率先开口,“你很古怪,”南宫春秋深深地看了岳重一眼,“为什么我会生出无法阻止你杀魏青的奇怪感觉?” 到了南宫春秋级别,是绝对不应该生出这种奇怪感觉的,因为就算眼前是张三丰,南宫春秋也有信心挡一百招开外,一百招的时间,足够让魏青远遁十里之外了,岳重在这种情况下要杀魏青,可以说绝无可能。 “你的岳王枪很强,但未必能胜过我,你为什么能给我这种感觉?难道我的感觉出错了?还是说岳王枪的一击必杀之力真的强到这等地步?”,南宫春秋问道。 “你的感觉没有错,岳王枪名义上有十三招,实际上只有十二招,剩下的一招是禁忌的招数,名为‘舍生取义’”,众人一听这一招的名字就隐隐明白了什么,“这一招一旦施展,施招者就会真气逆行,经脉尽断而亡,但同时也能在这一瞬间爆发出远超人类极限的力量,这一瞬间,就是张三丰也不是我的对手。” 岳重将枪尖遥遥对准魏青的心脏,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起来了。 第四十四章 大宝法王 南宫春秋沉吟半晌,“你施展‘舍生取义’,或许能在一招内将我重创,却无法将我杀死,没有人能在一招内将我杀死。” “不错,但我这一招不会用来对付你,我会把所有的破绽都暴露在你的刀下,任你攻击,而我会全力击杀魏青,在你杀死我的一瞬间,魏青也死了。” “你不会用这一招的。”,魏青声音微微颤抖,“没有人会以生命为代价去杀一个不相干的人。” “他会的,”南宫春秋低沉地道,“他的岳王枪有一往无前的气势,这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能掌握的枪法。” 魏青脸色铁青,心底突然升起极大的恐惧感,他身前有世上最霸道的人南宫春秋挡着,身后有近三十个武林好手,他自己本身也是一流好手。 可是,只要眼前这个天神般的人物一心要杀他,这些都无法救他的性命。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人?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枪?又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枪法? 对方的枪击离自己还很远,但魏青却感觉它就抵在自己的胸口上,只要对方想要取他性命,随时都可以。 “不,我不会用这一招。”岳重突然开口,这句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没有人会觉得岳重是贪生怕死之人,就如同南宫春秋所说,贪生怕死的人,绝对无法驾驭岳王枪。 “我不会动用这一招,不是因为我贪生怕死,而是因为你贪生怕死。”,岳重冷冷地看着魏青,“你会为了自己的性命向我妥协,所以我根本无需动用这一招。”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带人离开,我不杀你。二是下令继续动手,鱼死网破。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该怎么选。” 魏青目光闪动,只要他舍得自己的性命,一声令下,烈山等人今晚注定难以逃脱,可是,他是真的舍不得。 他为元人卖命,为的是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一旦没了性命,这些都没了,他又怎么能不贪生怕死。 岳重忽然长叹一声:“你很聪明,论计谋,我自然远不如你,但你太聪明了。” “智者失之于勇,一个人如果什么都要算计,太计较得失,反而落入下乘,可惜了,你的武功本不该止于此的,却也只能永远止于此了。” “我不会撤走的,我会将白莲教反贼都擒获。”,魏青忽然笑了,他的选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好!”,岳重只说了这么一个字,无喜无悲,猛地爆发出庞大的气势。 舍生取义! 这个天神一般的男人,言出必行,哪怕是以生命为代价,都未有一丝犹豫。 南宫春秋高举春秋大刀,如一座太古神山挡在魏青身前,构成天下最坚固的盾,而他面对的则是天下最锋利的枪。 能领教岳王枪传人的舍身一击,南宫春秋的血液沸腾了,身为武人,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欣喜的事? 庙内的众人全都摒住呼吸,等着魏青横尸当场,也等着岳重横尸当场,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敌是友,都为岳重感到一阵可惜,这么一个盖世英雄,堂堂岳王枪传人,今日就要“舍生取义”了。 就在南宫春秋等着迎接岳重旷古绝今的惊天一击时,岳重的气息却猛地收敛了。 舍生取义这一枪中止。 岳重盯着魏青看了半晌,又仰头望了望璀璨的星空,摇头道:“魏青,你真是让人失望了,我还以为你在生死关头激发了勇气,不料……” “不料,魏施主是因为贫僧赶来才敢做出这个选择是吗?”面外忽然响起一道亲切谦和的声音,一个身穿黄色僧袍的僧人缓步而来,他看上去走得不快,却犹如缩地成寸一般,一眨眼就到达魏青身后。 众人看得分明,这个僧人看上去四十来岁的年纪,脸上隐隐带着宝光,在月光下晶莹如玉。他嘴角挂着笑意,如同如来佛祖拈花微笑,让人不自觉生出亲切之感。 “大宝法王伽璘真。”岳重嘴里缓缓吐出这几个字。 “大宝法王!”白莲教众人骇然变色,他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们也绝对想不到,臭名昭彰的大宝法王,竟是这样一副有道高僧的模样。这哪像一个在深宫终日**的妖僧。 众人这才明白岳重为何突然停手,如果单单只是一个南宫春秋在此,岳重倚仗舍生取义依然有把握击杀魏青,但如果再加一个大宝法王伽璘真,岳重便再无半点机会。 伽璘真与南宫春秋一样位列天下十大高手,且排名第四,实力还在南宫春秋之上,这两人联手,岳重再施展舍生取义,只不过白白送命而已。 伽璘真走入庙内,见岳重站在观音像头顶,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岳重冷冷地道:“岳某何罪之有,法王慈悲,还请开示。” “岳施主见观音庄严宝相,何不生敬畏之心,反将宝相踩于身下,实乃罪过。”伽璘真低眉垂首,一副虔诚模样。 “岳某的罪过比之法王如何?” “阿弥陀佛,贫僧贪嗔喜怒未除,自然罪孽深重,”说完,又高宣了一声佛号,“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众生皆苦,愿众生罪孽归于贫僧。” 他说得虔诚,让人不自觉产生信以为真的感觉。 伽璘真又转向烈山道:“烈坛主,彭教主如今可还安好?” “不劳法王费心,法王都还安好,教主他老人家自然更是如此。”烈山话虽这么说,但底气未免不足,彭莹玉自从三年前与大宝法王交手重伤,就再没有音讯,是生是死都没人知道。 “阿弥陀佛,此番贵教的行动不可谓不声势浩大,如果彭教主安好,为何又不见彭教主在此?”伽璘真的这番话自是问到白莲教众人的心坎里去了,碧空月被擒是何等大事,如果彭莹玉真的没有出事,不可能不现身。 伽璘真微笑道:“贫僧此番前来,本欲以‘大圆满手印’再次领教彭教主高招,可惜,可惜。” 第四十五章 天剑 伽璘真又笑着对烈山道:“不过烈坛主此次能说动方国珍参与行动,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天下义军有九成有白莲教在背后支持,而方国珍是少有的跟白莲教无瓜葛的义军,方国珍的义军声势浩大,与湖广瑶民吴天宝的义军并称当时最为强大的两支义军,白莲教一直想与方国珍合作却不可得,这次行动方国珍居然愿意派兵相助,出乎众人的意料,就连铁扇子魏青也没能算到。 要不是有方国珍的义军偷袭城门,牵制住城内的驻军,凭白莲教的那点人手又怎么敢进攻行省府。 魏青重新恢复了轻松的神态,伽璘真能这么快赶来,实是意外之喜,魏青对岳重也再无惧意。 原本碧空月被杀,白莲教此次行动算成功了,但现在这种情况,烈山等人已是瓮中之鳖,魏青依旧大获全胜。 “岳先生,这一次劳烦你白白跑了一趟了。如果我是岳先生,一定不会再多管闲事了,否则大宝法王和南宫前辈联手,岳先生只怕难以活着离开。”魏青目光闪动,心里实则已经开始算计怎么连岳重一起擒住。 “魏青小子,我是不会帮你对付岳王枪传人的”,南宫春秋摇头道,“这次我跟你做的交易只是替你出手一次,还有保护你的安危,对付天网杀手算是出手一次,如果岳先生不打算伤你性命,我不会再动手了。” 南宫春秋就算打算对岳重动手,也不会选择和大宝法王联手,像他这种级别的高手,十分注重身份,与人交手都是堂堂正正,胜就胜,败就败,根本不屑于联手对敌。 魏青笑道:“这个魏青明白了,可是我猜像岳先生这种高风亮节的人,一定不愿意夹着尾巴逃跑,一定会留下来决战到底,以岳先生现在的状态,对战法王能有几分活命的机会呢? 岳重默然不语,他如果是在全盛状态,即便不敌伽璘真,全身而退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他闯入大牢击杀碧空月已消耗大量真气,如果此时执意和伽璘真交手,确实生死难料。 “岳先生,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抛去你的信念,现在就离开,自然能保全性命。二是留下来,但九死一生。岳先生,你会做出哪个选择呢?”,魏青语气里无不得意,刚才岳重让他在生与死之间做出选择,令他颜面大失,现在他反让岳重在生与死之间做个选择,心里满是报复的快感。 魏青尤自觉得不满足,又得寸进尺地道:“岳先生,你说得不错,一个人如果太计较得失,反而落入下乘,我就是这种人。但在我眼里,如果一个人完全不计较得失,未免太过愚蠢。请恕我直言,岳先生就是这么一个愚蠢的人,否则怎么会为了毫不相干的人愿意舍弃自己的性命。” “魏青,你现在得意太早了吧。”就在魏青得意洋洋的时候,一道声音由远而近,第一个“魏”字传来时声音还在极远,等到最后一个“吧”字传来,来人已经在庙门外,到此魏青两个守在路口的下属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月光一个魁梧的身形站立在庙门口,他身穿黑色大氅,大氅连着一个兜帽,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内,让人看不清面容。 此人,危险! 伽璘真和南宫春秋脸色凝重。 天下能给他们产生这种感觉的,也就同为天下十大高手级别的人物,可是他们都知道,此人不是天下十大高手里面的人物。 “阁下是谁?”,伽璘真脸上依旧宝相庄严,但心里已提起十二分戒备。 “你身上蕴藏着可怕的剑意,你是天下第一剑客青锋剑燕南?”,伽璘真猜测着,随即又在暗自否定,“燕南应该也未能有如此可怕的剑意,世上什么时候有如此可怕的剑道高手?” 这时候,陆潜和燕菁同时出声: “爷爷。” “燕大侠。” 陆潜大喜过望,燕菁则泪如泉涌,他们刚才已从声音听出了这个神秘人是谁。 “菁菁,你受委屈了。” 来人摘下兜帽,露出苍老的面孔,正是青锋剑燕南。 “燕南!你没死!”,魏青脸色剧变。 “久闻青锋剑燕南剑术天下无双,今日一见,贫僧才知道见面更胜闻名,贫僧以前还是小觑了天下高手。”,伽璘真自嘲地笑了笑。 “青锋剑燕南……”燕南摇头道,“燕南就是燕南,与青锋剑再无瓜葛,以后世上也再无青锋剑,法王叫我燕南便是。” 说着,又猛地看向魏青,“魏青,你不想死就速速带人离开。” 燕南眼神如同利剑,魏青眼神与之一接触,顿时如遭雷击,全身真气如同脱缰野马般四处游走,竟是走火入魔一般。 “咄!” 便在这时,伽璘真一声当头棒喝,同时迈开一步,挡在燕南和魏青之间,魏青这才收摄住真气,但也知道自己刚才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世上怎么会有靠眼神就可以杀死自己的人?刚才那哪是眼神,分明就是一把剑! 魏青惊骇莫名,这个燕南竟比岳重还危险百倍,之前的燕南绝无此等能力,这几个时辰燕南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燕施主,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危险。”伽璘真脸上再无笑意。 伽璘真和南宫春秋两人将魏青护在中间,而岳重和燕南则在两侧虎视眈眈,五人恰好排成一条直线。 魏青带来的下属没有得到魏青的命令,也不敢轻举妄动,其实他们也知道,一旦四个天下十大高手级别的人物开打,他们也根本插不进手。 燕南的到来,抵消了伽璘真,此时局势又回到对魏青不利的一幕,魏青吞了吞口水,眼角的余光突然撇到了燕菁,心生一计。 “魏青小子,老夫劝你不要做傻事,不然老夫第一个阻止你。”南宫春秋看穿了魏青的企图。 他此次帮助魏青,虽说在大节上有亏损,但行事倒还光明磊落,还不屑于做出以燕菁相要挟的事。 魏青心急如焚,再次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燕先生,贫僧既然来了,撤不撤人便不是魏施主说了算了”,伽璘真见燕南盯着魏青不放,面无表情地说道。 众人心里顿时明白了,伽璘真乃是元顺帝亲自册封的大宝法王,统领天下佛门,官阶也比魏青这个平章政事的谋士高多了,现在伽璘真在这里,撤不撤人自然不再由魏青说了算。 白莲教众人顿感事情变得棘手,魏青贪生怕死,修为又比岳重相差甚多,可以以性命要挟魏青撤人,但伽璘真却不一样,到了他这种级别的高手,如果不是几个同级别的高手围攻,几乎是杀不死的存在。 “好,那我刚才那句话对法王说也一样——如果法王还不想死,就速速带人离开。”燕南淡淡地道。 “燕先生,张三丰也没资格对贫僧说这句话。”,伽璘真摇了摇头。 “但我刚才说了。”燕南语气毫无波澜。 四周安静了下来,谁都感觉局势一触即发。 “阿弥陀佛,那贫僧就领教燕先生高招。”,伽璘真上前两步,两手高举过头顶,手指一动,竟幻化出重重残影,最后猛地定住,七尺血肉之躯仿佛在突然间化成崇山峻岭,任谁也不能撼动分毫。 这是大圆满手印中的不动明王印。 不动如山! 南宫春秋暗自叹服:此人在天下十大高手中排名在我之上,果真有独到之处,我的春秋大刀号称天下第一刚猛霸道,但却未必破得了他这招不动明王印。 “燕先生,你的青锋剑已经断了,可需要向在场哪位借一下剑吗?” 伽璘真毕竟是成名的高手,他自己向来是空手对敌,而燕南的一身修为则都在剑上,此时两手空空,未免太吃亏了,故而有此一问。 “不必了。”燕南拒绝得干脆果断,也没见他做出任何动作,脚下的落叶却缓缓升起,悬浮在他身体四周,此时并没有风,落叶悬浮着的样子也不像是被风吹起来的,像是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托起。 伽璘真见到这一幕,瞳孔猛地缩成针尖大小,不动如山的气势竟露出一丝破绽。 但燕南却没有借机进攻。 他还是这么站着,地上却有越来越多的落叶漂浮起来,一开始只是他身周一丈范围之内的落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范围却不断扩大,最后他身周方圆五丈之内的所有落叶全部静止在空中,如同空间被冻结了一般。 突然,漫天落叶飞舞旋动,往燕南头顶汇聚,竟组成一把长剑的形状,剑尖正对准伽璘真。 “天地万物皆可为剑,青锋剑已断,燕某就以草木之剑会一会法王的大圆满手印吧。”,燕南的声音缓慢而低沉。 “天剑境!没想到世上真有人能将剑术练到这一地步!”南宫春秋看着燕南头顶上空的草木之剑,震惊得无以复加。 “世人只知剑术分为五重境界:守拙、入巧、刚柔、通明、圆满。却不知道圆满之上还有第六重境界——天剑。”,燕南脸上现出复杂的神色,良久,他又看向伽璘真道:“法王还要再比吗?” 夜风吹动伽璘真的僧袍,他收起不动明王印,摇头道:“贫僧输了。” 燕南点了点头,草木之剑又散成漫天落叶缓缓飘落。 伽璘真没再多说一句话,飘身远去,过了半晌,他的声音才从极远的地方传来:“贫僧期待燕先生与张三丰一战。” “张三丰吗……”燕南眼神里满是神往的神色。 张三丰是神话级的人物,早已迈出了武道的最后一步,对于武人来说,能与张三丰交手,实在是无上的殊荣。 而现在,燕南也迈出最后一步,练成了剑术的至高境界天剑境,普天之下,除了张三丰便再无敌手。 张三丰雄踞天下第一高手的位置数十年,苦苦求一对手而不可得,如果得知有人可与他一战,该是何等欣喜,两人之间可以说必有一战。 这一战无关乎正邪,只关乎武道。 两人一战,或许可以为武道开辟出新的道路。 伽璘真已经离开,魏青也不敢多停留,带着数十个下属仓惶离开,燕南没有阻止他离开,其他人也不好出手阻止。 剩下南宫春秋深深地看了燕南一眼,长叹道:“燕兄,我此番前来,本想与你一战,现在看来,也不必了。”他摇了摇头,神色间颇为寂寥,寂寥中又透露着无限希望,让人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说完这句话,南宫春秋也离开了。 岳重则与燕南对视一眼,收起了岳王枪。 两人谁也没说一句话,互相抱歉致意,然后岳重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月色中。 这下观音庙内只剩下陆潜、燕菁和白莲教诸人。 “爷爷!”,燕菁再也难以自制,扑到燕南怀里,放声大哭,把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痛痛快快地哭出来。 “菁菁,你受委屈了。”燕南握住燕菁的手腕,一道柔和的真气在燕菁体内流转,激发九转金丹的药力。 “陆潜,谢谢你照顾菁菁。”燕南也对陆潜点头微笑,陆潜此时灰头土脸,一边脸颊还高高肿起,燕南自然看出他刚才吃了一番苦头。 陆潜道:“燕大侠,菁菁她不会有事了吧。” “不会有事了。”,燕南笑着回答。 这时候烈山上前道:“燕先生,今日多亏了先生……” “烈坛主,燕某和白莲教算是两清了。”燕南打断了烈山的话,声音不见丝毫情绪波动。 烈山还想再说什么,燕南已一手拉着燕菁,一手拉着陆潜,迈开大步,飘身掠出庙宇,竟如凌虚而行一般。 陆潜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一股柔和的真气从燕南手中传入体内,身上像是有使不完的气力,飞奔如风,却没有丝毫疲惫的迹象。 月光如水,远处,细草在微风中打着卷儿,柔软的草地从脚下延伸到天际尽头,一个老人拉着少年少女在星月下奔行,山河大地在他们脚下飞掠,渐渐地,月光黯淡了,地平线上翻起了鱼肚白。 天,破晓了。 第四十六章 醍醐灌顶 也不知奔行了多久,燕南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陆潜觉得燕南手上传来的真气源源不绝,全身暖洋洋的,如同泡在一个热水缸中。 起初陆潜也不以为意,但随着时间推移,体内的热流越来越盛,整个人像在一个大火炉中烘烤,脑袋都热得有几分昏胀,脚下机械般地迈步,却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如同腾云驾雾一般。 他想向燕南询问,但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付诸行动。 过了片刻,陆潜又觉得掌心一股热流向身下游去,经过手臂,胸口,腹部,在丹田内盘旋一周,直至两脚脚心。 体内肝、胆、肾、脾、胃、三焦、五脏六腑,都被热流包裹。 陆潜终于觉得难以忍受,便在这时,燕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陆潜,我在给你‘醍醐灌顶’,你快收慑心神,无论身上发生什么变化,都不要说话!” 燕南这话是以传音入密的手段送入陆潜耳中,一旁的燕菁也没有听见。 陆潜虽然不知道“醍醐灌顶”是什么意思,但听燕南的话语,他是知道自己身体的变化的,于是便听从燕南的嘱咐,抛去脑中杂念,收摄心神。 三人又奔行许久,陆潜体内的暖流突然齐涌向丹田,体内的不适感也消失了,身体反而说不出的轻灵,视觉听觉都比寻常敏锐,实是匪夷所思,陆潜大感惊异,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想来跟燕南的“醍醐灌顶”脱不了干系。 燕南的速度渐渐放慢,终于在一处开阔的草地上停下。 “菁菁,你现在觉得如何?” 燕南刚才在飞奔中已不断地为燕菁激发九转金丹的药力,又让她活动气血,燕菁现在浑身说不出地舒畅,已再无性命之忧,只是要想伤势全部痊愈,却还是要很长一段时间调养。 燕南又转向陆潜道:“陆潜,你经脉内隐藏着一股真气,这股真气隐蔽阴毒,刚刚已游走到心脉附近,要不是我及时发现,不出两个时辰,你就会暴毙身亡,刚才是谁对你下此毒手?” 陆潜大惊失色,自己在生死间游走了一遭竟然浑然不知,可是,是谁暗中对自己下了这种毒手? 孙大掌柜?朱重八?刚才自己只跟这两人有接触,只是这两人都有杀自己的动机,却无法确定是谁了。 “是了,一定是朱重八!”陆潜猛然间想起在庙里朱重八曾打过自己一巴掌,当时魏青还说了一句“朱香主,好手段。”,仿佛意有所指,当时陆潜不以为意,现在想来,很有可能是朱重八在那个时候悄悄地在自己体内留下真气,魏先生识破却不说破,而自己没有内功基础,却被蒙在了鼓里。 “朱重八,你果真好手段!”陆潜心里暗暗咬牙切齿,没想到对方如此阴狠,当时他被叶添喝止不能杀自己,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竟然暗中做了这等手脚。 “这笔账早晚会找你算!”陆潜握紧了拳头。 “燕大侠,刚才你说的醍醐灌顶是什么意思?”陆潜刚想把这句话说出口,燕南却问菁菁道:“菁菁,你是怎么受伤的,快跟爷爷说说。” “爷爷,都怪你,跑哪儿去都不知道,又在地上留了把断剑在那儿,害得人家快要吓死了。”燕菁不满地撅起嘴,但她接下来还是一五一十地将碰到萧乘风后的事情都告诉燕南。 燕南微笑着听着,但看上去对燕菁说的内容却不怎么在意,只是满脸慈爱地看着燕菁,这让陆潜隐隐感到有些奇怪。 照理说燕菁说的话有关她的安危,又跟萧乘风有关系,燕南应该十分在意才是。 “爷爷,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在说话。”燕菁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不满地撅起嘴巴。 “有”,燕南伸手摸了摸燕菁的头,依旧一脸慈爱地看着她,陆潜看到这副情景,隐隐觉得有点熟悉。 “奇怪,为什么这样?”,陆潜皱起眉头,“这一幕为什么这么熟悉?” 随后陆潜突然想起来了—— 那是在去年,爷爷和他在逃难到杭州的路上,爷爷染了重病,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的。 回忆起那一幕,陆潜身体猛地一僵,再仔细地打量一下眼前这个老人,终于发现了一点端倪。 老人胸口的位置隐隐扩散出一片血迹,只是他身穿的大氅是深黑色的,如果不仔细看,很难看出来。 陆潜猛地一阵悲痛,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也忘了继续问醍醐灌顶的事情。 燕菁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她说到陆潜学剑很快,说到院中那颗老槐树断了很可惜,说到受伤后自己很害怕。 清晨的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给她添一分朝气与活力。 她脸上挂着笑容,无忧无虑。 作为天剑的孙女,世上却是应该没有事情可以让她忧虑了。 老人只是静静地听着,慈爱地看着她,陆潜分明看到老人眼底闪烁着泪花。 是了,老人没有必要关心萧乘风的事情了,他知道他对这些事情已经无能为力了,他现在能做的,就是静静地看着孙女,记着她的笑容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红日东升,光芒照遍山河大地,将阳光下祖孙两人的身影镀上一层光晕,陆潜脸颊上不知何时已经挂满了泪珠。 “菁菁,爷爷可能要离开你一段时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燕菁叽叽喳喳地讲个不停,好像永远有说不完的话,燕南只好柔声打断,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昨天晚上与风逸交手,他输了。 天地万物皆可为剑。 他与青锋剑纠缠一生,人剑浑然一体,密不可分,以至于迟迟无法领悟天剑的奥秘。 直到与风逸进行剑道上的比拼,他的“一招风月”终究还是不敌风逸的“万川归海”。 名动天下的青锋剑在庞大的力量冲击下断成两截,在那一瞬间,他终于豁然贯通,明白自己之前一直太过于执着这把剑,以至于成为桎梏自己的枷锁。 青锋剑断了,燕南也随之迈入传说中的天剑境,但是一切都晚了。 青锋剑断成两截,一截连着剑柄落在地上,另一截现在还嵌在他的胸膛上,贯穿了他的心脏,这是一道致命的伤势。 燕南在昨晚就应该死去的,但凭借深不可测的真气,硬生生地撑到现在。 “爷爷,你要去哪里?”,听到燕南说要离开她一段时间,燕菁一脸警惕,“该不会要去找张三丰比武吧。” “张三丰啊……”燕南一脸希冀的神色,“多希望能跟他交手一次……”,燕南仰天长叹,他知道他已经没有机会在死前与张三丰交手了,这将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也是武道的遗憾,因为天剑境的剑客,千百年也未必会再出现一个,就算再出现,也未必能在同时代碰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爷爷,你以后可不要再骗我啦,这次你骗我,把我支开,我很生气!”燕菁扯住了燕南的胡子,随后她终于发现陆潜脸上挂着泪珠,“咦,奇怪,乖徒儿,你在哭什么?” 燕南看了陆潜一眼,知道他已经发现了,他略一沉吟,忽然道,“陆潜,你可愿意当我的弟子吗?” “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陆潜毫不迟疑地跪在地上“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 “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燕南的弟子!”,燕南放声大笑。 陆潜在杭州城内每天做梦都想着成为燕南的弟子,现在,曾经看起来遥不可及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可是心中却无半分喜悦,只剩下悲痛。因为他知道老人为什么会这么做。 燕菁还被蒙在鼓里,一脸古怪地道:“你们两个在搞什么鬼?” 燕南郑重地对陆潜道:“陆潜,你既然是我的弟子了,那么菁菁以后就拜托你多多照顾了。” 燕菁跳起来道:“他剑法那么差,好几次都是我救了他的小命,我哪需要他照顾。” “燕大侠,只要我陆潜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菁菁出事。”陆潜也无比郑重地道,这是他这辈子最郑重的承诺。 “气死我了!你这臭小子还当真!”燕菁狠狠地瞪着陆潜。 燕南又对陆潜道:“我这个做师傅的,也不能尽到做师傅的责任,以后剑法就让菁菁代我教你,至于内功……”,燕南顿了顿,“我已用醍醐灌顶的手段,将一甲子的功力全部传给你,算是对你照顾菁菁的一点回报。” 陆潜大吃一惊,想起一路狂奔时体内异样的感觉,不由地惊呼了一声,而燕菁则是脸色巨变,“醍醐灌顶!爷爷,你为什么这么做!” 燕菁脸色变了数变,随后突然放声大哭,转身捶打着陆潜,“你干嘛害死爷爷!你干嘛害死爷爷!” 陆潜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任由燕菁捶打,他已经隐隐地猜到醍醐灌顶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醍醐灌顶是一种传功秘法,能将施术者的内功修为传入他人体内,不过世上掌握这个秘法的人寥寥无几,而且施展醍醐灌顶对施术者的内功要求极高,若不是燕南已突破至天剑境,也无法将此术施展出来。 此功法太过逆天,却有个致命的缺陷,施术者一旦给人灌顶,自己将在一个时辰内断绝生机。 “菁菁,不要怪陆潜,爷爷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燕南解开了大氅,燕菁看的分明,他胸口插着一截青锋剑,剑尖从后背透出来,衣服早已被鲜血浸透。 燕南知道这种伤势,无论如何都活不成了,还不如在死前把一身修为都传给陆潜,让他有能力保护燕菁。 “爷爷,你不能丢下我……我以后该怎么办……我以后该怎么办……”,燕菁泪如泉涌,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陆潜,菁菁以后就拜托你了”,燕南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生机在飞速地流逝。 陆潜红着眼睛,坚定地点了点头,又一言不发地磕了三个响头。 燕南又转向燕菁,柔声道:“菁菁,好孩子,别哭,好好活着……” 老人声音越来越小,终于闭上了眼睛。 (第一卷天剑全卷完) 第四十七章 幽居 元顺帝至正一十年,冬,十二月。 壬午朔,修大都城。 辛卯,以大司农秃鲁等兼领都水监,集河防正官议黄河便益事。命前同知枢密院事不颜不花等讨广西徭贼。 乙未,太阴犯鬼宿。 己酉,方国珍攻温州。 是岁,京师丽正门楼上忽有人妄言灾祸,鞫问之,自称蓟州人,已而不知所往。 ——《元史?本纪?卷四十二》 八月十五中秋杭州城的一战轰动天下,此战距今已有四个月,早已传遍中原大地的每个角落。 碧空月因被擒而身死,引无数义军愤慨,而方国珍夜袭杭州城相助白莲教营救碧空月,随后又于一十二月己酉攻下温州,据有庆元、温、台之地,以黄岩黔赤,首弄潢池,揭竿倡乱,西据括苍,南兼瓯越,不可控制。 元朝惊惧,发诏数十道,招募民兵讨伐方国珍。 江浙之地富庶,近些年太平无事,许多海滨壮士响应招募,并为此立功,可是负责此事的官员接受重贿,克扣军饷,久而久之,无人再愿意应召讨伐。 方国珍义军声势愈盛。 此事传入元大都,元顺帝龙颜大怒,于次年正月命江浙行省左丞孛罗帖木儿讨伐方国珍。 而相比于义军声势,武林人士更乐于在茶余饭后讨论八月十五众武林高手的交手。 当日一战,杭州城外汇聚了四名天下十大高手级别的人物,仅此一点,就足以轰动天下。 岳王枪传人入世,令天下义军及白道武林人士为之振奋,比起他足以位列天下十大高手的实力,岳王枪传人作为民族气节的象征更为鼓舞人心。 与此同时,大宝法王伽璘真出关却令白道人士忧虑,此人本身实力惊天动地,名义上更是统领天下佛门的大宝法王,毫无疑问,伽璘真今后会对白道武林造成重大冲击。 而虎啸山庄庄主南宫春秋协助魏青对付白莲教,则令武林人士费解。虎啸山庄在关中一手遮天,向来不把官府放在眼里,与朝廷素无瓜葛,与白莲教更无过节。 南宫春秋此人强横霸道,我行我素,此次居然会为魏青办事,没有人能想明白其中原因。 后有人传出消息,此次南宫春秋出手,只是与魏青的一次交易,魏青以一件南宫春秋绝对无法拒绝的东西,换取他出手一次的机会。 这个消息更令人疑惑,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让南宫春秋这等层次的高手无法拒绝? 比起前面三人,众武林人士讨论最多的还是第四人燕南。 燕南在此战之前隐隐号称天下第一剑客,这个名号本已极具威名,又经此一役突破至传说中的“天剑境”,令大宝法王伽璘真不战而退,成为第二个神话级的高手,同时也是当今世上唯一可跟张三丰比肩的人物。 武林人士无不期待这两个神话级的高手能较量一次,将武道推至新的高度。 可是没过多久,自大都传出消息,燕南在突破至“天剑境”之前曾败给一个年龄不过二十来岁,名叫风逸的年轻剑士,并在此人剑下受了致命伤势,突破至天剑境也未能挽救自己的性命。 世人斥之为无稽之谈,认为那个名叫风逸的年轻剑士天赋再高,也绝无可能在这个年龄就有击败燕南的实力,加之两人交手没有一个旁观者在场,故而无人信服,可风逸这个名字,却也进入了众人视线。 …… 杭州城郊外一深山山谷,搭着两处简易茅草屋,相距不过两丈,茅屋前方是一处低丘空地。 此时正值冬季,远处疏林中满是皑皑白雪,空地上也堆了一层积雪,便是在这等严寒天气,却有一人在雪地上,一动不动,以五心向天的姿势跏趺而坐。 积雪在他头顶覆盖了一层,显然是在雪中坐了有一段时间了。 看这人脸庞,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若是普通人,在这等天下坐下雪中一定早已被活活冻死,但少年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均匀细长,显然是内家气功已有一定火候。 过了片刻,少年身上渐渐散发出一阵热气,这道热气从脊骨尾闾而起,再由督脉逆向上,经命门、至阳、大椎等穴冲至风府穴即停滞不前。 少年毫不急躁,脑中扫除一切杂念,任由这道热气停留在风府穴。 他身体越来越热,周身毛孔似乎都有热气冒出,身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渐渐地腾起水汽。 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热气终于冲破玉枕,直达头顶百会穴,一路势如破竹,冲破上星、神庭、兑端等要穴,直至龈交,又复归于平静。 至此,少年已经打通督脉,步入内家好手之列,这是大多数普通武人一生都难以企及的境界,但这个少年却在十六七岁的年龄就达到了。 少年猛地睁开眼睛,眼里隐有精芒闪动,他从地上一跃而起,迅捷地在空中一个翻转落地,身轻如燕。 他还未来得及感受体内澎湃的真气,身后破风声响起,一道白光电射而至,少年头也不回反手一掌,白光在手掌中央爆成一团雪粉,原来是一团雪球。 少年挡住雪球动作不停,一把抽出身旁的长剑,只因身后一道人影飞掠而至,同时带来一道雪亮剑光。 少年反手一剑,与来人长剑略一交击,各自后退两步。 来人轻“噫”了一声,又旋风般转身刺出一剑,少年也转身刺了一剑,两人的动作一模一样,就像在照一面镜子。 眼看着两剑将再次相交,来人迅速变招,改刺为削,少年也同样变招,改刺为削。 “叮叮当当” 转眼间两人就交换了数十招,每一招都是一模一样,使的却是同一套剑法。 “叮”地一声,两人猛地往对方刺了一剑,剑尖相交,各自飘退少许,一起收剑。 “陆潜,你打通督脉啦!”来人语气充满欣喜。 少年一揖到地,笑道:“都是菁菁小姐教导有方,小子岂敢自居其功。” “算你还算有自知之明。”,燕菁在一旁的木桌旁坐下,一手托腮,一手拿起一个茶杯递到陆潜跟前,示意陆潜给她斟茶。 第四十八章 黄庭经 两人这四个月一直躲在这山谷内,燕菁一边养伤,一边指导陆潜修炼,在一个月前伤势就已经痊愈。 陆潜则日月苦练内功,他受燕南醍醐灌顶,体内蛰伏着燕南一甲子的功力,就如同一个宝库,每日挖掘宝库,内功突飞猛进,自然远非一般武人正常修炼可比。 现下又打通督脉,单以内功而论,已不在朱重八之下,但无论是临敌经验和对招式的融会贯通,依旧跟朱重八有一段差距,实际交手,远非朱重八敌手, “可惜师傅的一甲子功力我不能短时间内完全掌握,否则区区朱重八又有何惧。”陆潜摇头长叹。 燕南虽然传他一甲子功力,但陆潜没有任何内功基础,经脉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强大的真气,所以只能一点点地吸收利用,无法立刻成为一个高手。 燕菁道:“诶,你这臭小子快点知足吧,有了爷爷醍醐灌顶,你内功三五年内就能步入第一流的境界,这是多少武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境界。” 陆潜叹道:“这我岂会不知,但我总想着能快点步入高手之列,先杀朱重八,再帮你找出杀你父母的凶手。诶,你说等我把师傅的一甲子功力全部融会贯通,会是什么水准?” 他现在不过吸收了燕南一成的功力,真气就能跟朱重八比肩,一想到将燕南的功力全部融会贯通,不免十分期待。 燕菁略一沉吟,道:“想来比起烈山这种级别的高手只高不低,但要想成为第二个天剑,只怕是远远不能的,毕竟这不是你自己修炼得来的真气,爷爷的一甲子功力,真落在你身上肯定是打了不小折扣。” “噢……烈山……”陆潜微微有些失望。 其实烈山在天下一流高手中也已是拔尖儿的存在,若不是遇到天下十大高手这种级别的人物,也足以纵横了。 如果陆潜那晚在破庙里没见过南宫春秋这些顶尖高手,说不定现在会欣喜若狂,但现在在他眼里,跟烈山等人比肩却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 “对了,你最近参悟《黄庭经》可有什么头绪?”,陆潜问道。 燕菁抿了口茶,从怀中拿出一本陈旧古朴的书籍直摇头。 这书籍便是他们口中的《黄庭经》,四个月燕南身死,他们在将燕南埋葬的时候在他怀中发现这本《黄庭经》。 陆潜不知道《黄庭经》为何物,燕菁却是知道的,确切的说应该是武林人士几乎少有不知道《黄庭经》的。 《黄庭经》乃道家无上秘典。 江湖传言,此经记载长生久视之道,阴阳变幻之理,据说悟透此经者,或可功参造化,白日飞升。 但这也仅仅是传言而已。 纵观道家先贤,谁人长生不死? 可见白日飞升长生不死之说根本不足为信。 可话又说回来,道家的练气之法实乃内家武学之宗,此经既为道家秘典,又有如此大的名头,武林人士皆认为白日飞升纵有夸大,但若能参悟其中玄妙,对武学之道大有裨益是毋庸置疑的。 “诶,《黄庭经》失传已有数百年,什么时候落在爷爷手里我既然浑然不知。这么重要的东西他生前没有跟我提起,现在也无从得知了。” “这《黄庭经》艰深晦涩,玄妙莫测,我研究了四个月,依然没有任何头绪。”燕菁双手托腮,皱起了眉头。 陆潜道:“连你都看不出任何头绪,会不会这经书根本是假的,想来失传数百年的东西,哪能这么轻易地让我们得到。” 燕菁摇了摇头:“这经书制作材料古怪,遇水不浸,遇火不焚,极难损坏,显然不是凡品,如果是伪造的,未免太说不过去。况且爷爷的眼光怎么会错,如果是假的他又怎么会收在怀里。” 燕菁又将《黄庭经》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其实我看不出头绪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里面很多丹经隐语,非道家正统传人根本无法从字面上推断出具体的修炼方法。” 陆潜沉吟半晌道:“如果是这样,是否可以去一趟颍州向玄静子道长请教,他是师傅生前的至交好友,想来极其可靠。” 燕菁合上《黄庭经》,“颍州是一定要去的,爷爷至死也没有告诉我杀死我爹娘的凶手是谁,单单是这个我也要去问问玄静子道长。” 燕菁站起身道:“和萧乘风一战,我收获不小,这段时间越发有所领悟,接下来我要闭关一段时间,看看剑术能否更进一步。” 陆潜点头道:“好,我也需要再修炼一段时间才能胜过朱重八,等你出关,我们一起去一趟颍州。” 两人各自走进自己的茅屋。 ……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山中无日月,转眼间冬去春来。 元顺帝至正一十一年,四月。 顺帝诏开黄河故道,命贾鲁以工部尚书为总治河防使,发汴梁,大名十三路民十五万,庐州等戍十八翼军两万,自黄陵冈南达白茅,放于黄固,哈只等口,又自黄陵西至阳青村,合于故道,凡二百八十里有奇,仍命中书右丞玉枢虎儿吐华,同枢密院事黑厮以兵镇之。 ——《元史?本纪?卷四十二》 黄河水患自春秋以来便频频危害两岸百姓生计,汉武帝时期,甚至因此不得不将黄河沿岸的百姓大量迁徙。到了唐代以后,黄河水灾常常横亘千里,而当时藩镇割据,互相掣肘,任由河水肆虐,至此开始长达千年河患。 元顺帝至正四年夏五月,大雨二十余日,白茅堤决堤。 六月,金堤决堤,沿河济宁路、曹州、大名路、东平路等沿河州县均遭水患,元廷束手无策,以致此后水势不断北浸。 元顺帝至正八年正月,河水淹没济宁路诸地,又北侵安山,沦入运河,延袤济南、河间。 其时元大都的粮食和生活用品,大多需要通过水路从南方运送过去,而河间、山东的盐场,是元廷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 黄河决堤,已让元朝风雨飘摇的统治更加艰难,河患加剧了动乱,河泛区的饥民和流民纷纷起义。 四月,被后人称为一代“贤相”的元人脱脱担任中书右丞相,力排众议,命都漕运使贾鲁治理黄河水患。 也正是这一月,陆潜和燕菁终于离开了幽居八个月的山谷,踏入了江湖。 第四十九章 茶铺 元顺帝至正一十一年,五月。 陆潜策马在官道上奔走,眉头紧锁。 半个月前,他和燕菁离开杭州城外的山谷,至此他们在山谷内一共呆了八个月。 这八个月的时间,陆潜将燕南的三成功力融会贯通,任督二脉也已全部打通。 根据燕菁所说,朱重八已绝不是他的对手,陆潜便决定去濠州皇觉寺找朱重八。 而燕菁则打算去颍州白云观找玄静子道长,看是否能借他相助而领悟《黄庭经》。 两人其实都不放心对方单独行动,但转念一向,双方内功都已小成,只要不是碰到一流高手,倒不惧怕一般武林人士,而天下一流高手却也没有多少,碰上的概率极小,于是决定各自行动。 两人分道扬镳,约定等陆潜与朱重八做出了断再去白云观找燕菁会和。 陆潜在赶往濠州的第二天,就在沿途听到颍州白莲教徒起义。 这次起义非同小可,由白莲教“明尊坛”坛主——明王韩山童亲自领头,杀白马黑牛,誓告天地,率领三千名白莲教教众起义。 不料起义事泄,官兵突袭围捕,韩山童被杀,颍州早已乱成一团,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罢了,最让陆潜担心的是传闻杀韩山童的人是风逸! 风逸也在颍州,陆潜不由心急如焚,立刻放弃去濠州,一路快马加鞭往颍州赶去。 “我应该陪着菁菁一起来颍州的!”,陆潜又是焦急又是自责,他已快马加鞭地赶了两天的路程,再沿着官道走上一天就能到颍州地界,但他尤自觉得不够快。 坐骑在官道上疾驰,前面渐渐传来嘈杂的声音,不一会儿,只见官道一侧的宽阔空地上有一个小小的茶铺,茶铺里摆放着几张桌子,其中一桌坐着四个行人在那儿喝茶用膳。 陆潜虽然心急火燎地想要赶往颍州,但这两天晓行夜宿,人和马儿都乏了,眼下在路上突然看到茶铺,也是心下一喜,便将马匹拴好,走进茶铺。 茶铺里的四个行人均是体型彪悍的壮汉,围成一桌,一副江湖草莽打扮,都携带着兵刃。 北方不比****风彪悍,加之这里又不是杭州城这种重要的城池,官府也管得不宽,元廷不准携带兵刃的禁令在这里形同虚设。 武林人士携带兵刃走在路上十分常见,陆潜一路上已经习以为常。 四个大汉正在喝酒喧闹,见陆潜进来,只是瞥了一眼,并不理会。 陆潜找了张空桌坐下,叫店铺主人上一壶茶,炒两碗菜。 茶铺老板是个驼背的老头,耳朵也有些背,陆潜喊了两三遍他才听清。 陆潜看他满衣服的补丁,一头花白的头发,心里不由暗叹了一口气。颍州这段时间大乱,年轻力壮的都远离这是非之地,这老人想必是年老体弱,才不得不留在这里继续开茶馆营生。 就在陆潜等上菜的功夫,远处马蹄声响起,三匹马连骑而来,在茶铺边上停下。 为首的是个头发微见发白的老人,约莫五十来岁,身材瘦小,但步履矫健,红光满面,尤其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让人不敢小觑。老者身后跟着一对少年少女,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生得浓眉大眼,相貌略微丑陋,但胜在精神气足。 而那少女的年纪与少年相仿,圆圆的鹅蛋脸,五官端正,颇有几分姿色。邻桌的四个大汉平日里过的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鲜有机会看到这么秀丽的少女,都是眼前一亮,看得目不转睛。 三人找了张空桌,老者和少年径自坐下,那少女则伸手摸了摸桌椅,见桌椅油腻,拿出手帕擦拭了一下才坐下。 一旁的陆潜看到这一幕,想到前段时间路上和燕菁一起打尖住宿时也是这样,不由微微一笑。 “秀芳,刚才你真是鲁莽,如果那个人出了事,岂不是麻烦。”老人刚一坐下,就开口训斥那个少女。 那少女撅起嘴不满地道:“爹,你路上已经说个不停了,快别说啦,我耳朵快起茧了。” 那少年忙插嘴道:“师傅,这事儿不怪秀芳师妹,刚才明明是那个公子哥儿对师妹动手动脚,师妹才出手教训他一顿。” “哼!”,老者一声冷哼,打断了他的话,“丁飞,你师妹下手没有分寸,你也没有分寸吗?就算教训别人一顿,有把人胸口刺个窟窿的吗?如果万一出了人命怎么办?” 老者名叫左文进,是丁飞的师傅,对徒弟向来严厉,丁飞被他训斥一通,不敢再说一句。 左秀芳气道:“那个人蛮横霸道,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我哪知道他竟是个脓包,竟连一点儿武功也没有,我随手一剑他都避不开。爹,你也太小心翼翼了,凭你‘流火神剑’的名头,就算那个人有点来头,你又怕什么?” “你还敢顶嘴!”左文进脸色阴沉,左秀芳还想再说什么,丁飞忙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话,左秀芳一把甩开他的手,闷闷不乐地坐在那儿。 一个时辰前,三人还在邻近的赤庄县客栈里落脚。 左秀芳在街上闲逛时碰到一个公子哥儿打扮人过来纠缠,最后还对她动手动脚,左秀芳心下恼怒,将他引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想要教训对方一顿。 岂料一动上手,对方竟如此不堪一击,被她一剑刺中胸口,鲜血淋漓。 当时丁文也陪同在一旁,两人虽然习剑多年,但从未与人真刀实剑打斗过,不曾见过这等血腥的场面,当时就吓傻了,两人六神无主,也不管那个公子哥儿,忙跑回客栈,却也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左文进。 左文进见两人回来后一直魂不守舍,连番追问之下两人才和盘托出。 左文进让两人呆在客栈,自己则去事发地点查看,但那个公子哥儿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一地血迹。 他行事向来小心谨慎,虽然想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公子哥儿不会有太大的来头,但还是立刻离开那个县城。 左秀芳一想到刚才的血腥画面,心里一阵七上八下,但她又转念一想,自己刚才那一剑并为刺中对方要害,应该不至于让人丧命,想到这里,又安下心来。 第五十章 黄义 左秀芳刚才赶了一阵路,额头上布着细汗,便吩咐丁飞到茶铺里打一盆水来,拿出一条手绢擦了擦了脸,白里透红的脸庞经水这么一滋润,越发娇艳。 丁飞看得不由有些呆了。 邻桌的那几个大汉也时不时地往这边张望。 一个方脸大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左秀芳看了良久,转过头对同伴低声道:“他奶奶的,那小娘们真他娘的标致,一张脸蛋儿就像新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嘿嘿,不知道把她扒个精光睡上一觉是什么滋味儿。” “定是比丽春院娘儿们的滋味好”,另外三人一阵淫笑,肆无忌惮地将左秀芳从头到脚打量。 四人的笑声引起丁飞的注意,他转过头看去,只见邻桌四名大汉不住地用眼睛瞟着师妹,并不时地交头接耳,发出阵阵哄笑,虽然听不清完整的一句话,但也能时不时听到几个污言秽语。 他刚才被师傅训斥了两句,正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不由地狠狠地瞪了这四人一眼。 四人见状也回瞪了回来,双方大眼瞪小眼,就跟斗鸡似的。 那方脸大汉忽然对丁飞吹了一声口哨,笑道:“乖儿子,这样瞪着你爹做什么?” 丁飞猛地站起来,喝道:“你有几颗脑袋?” 方脸大汉对身边的同伴笑道:“你们瞧瞧,这儿子这么跟老子说话,是不是该打。” 其余三个同伴哈哈大笑,他们根本没把这师徒三人放在眼里,刚才他们听到师徒三人的对话,知道那老头好像叫什么“流火神剑”,这外号听上去倒是威风,但那老头看上去没几两肉,大腿还没他们胳膊粗,能有多大本事? 丁飞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便要上前动手,左文进却喝住他:“坐下,我刚才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吗?” “师傅,这几人……着实无礼之极……”丁飞气得满脸通红,这群人辱骂自己也就算了,背地里还一直用污言秽语讨论左秀芳,这是丁飞最不能忍受的。 左文进摆摆手,“逞逞嘴皮子而已,理会他们做什么?” 丁飞无奈,鼻孔里喷着热气,但还是老老实实坐下来。 这么一来,方脸大汉四人更加认定这“流火神剑”只是徒有其名,越发肆无忌惮。 一名大汉对着丁飞道:“诶,龟儿子,你亲过你师妹的小嘴儿没有?” “哈,这傻小子一副蠢样儿,她师妹怎么可能看得上他。小娘子你说是不是?” “喂,小娘子,要不要来坐大爷腿上,大爷准比你师哥好。”方脸大汉大声道,四人齐声大笑。 丁飞再也忍受不住了,正要从座位上站起来,左文秀却早已先他一步,她满脸怒容,“唰”地一声拔剑出鞘,纵身一跃,长剑已往方脸大汉刺去。 “小娘子投怀送抱来了吗?”方脸大汉哈哈一笑,拔刀出鞘,一刀往左秀芳的长剑迎去。 陆潜看这两人出手姿势,就知道方脸大汉绝不是左秀芳的对手,接这一招必定要吃亏。 眼看着刀剑就要相碰,左秀芳手腕一振,剑尖抖动,避过了刀刃,径自往方脸大汉胸口刺去,这一记灵巧的变招,出乎方脸大汉的意料,他这才知道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少女武功实在他之上,只是此时想要闪避,已经晚了。 方脸大汉无奈之下当机立断,竟不闪不避,一刀往左秀芳的前胸砍去,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陆潜暗暗摇头,少女身法灵活,方脸大汉这一刀是注定要落空的。 只见左秀芳微微侧身,轻易避过方脸大汉的一刀,她刚才本已憋了一肚子气,现在又被这几个大汉言语侮辱调戏,早已将左文进的训斥抛到脑后,长剑长驱直入,竟要将方脸大汉身上刺个窟窿。 便在这时,左文进飘身弹出,眨眼间就来到两人身侧。 他右手一架,将左秀芳的手臂架开,令她这一剑落空,同时左手一把抓住方脸大汉的手腕,笑道:“这位壮士,是小女鲁莽了。” 方脸大汉手臂一振,想将左文进的手掌甩脱,却不料左文进瘦如枯柴的手掌竟似铜浇铁铸一般,纹丝不动,手上好似上了一个铁箍。 “壮士请继续喝茶。”左文进轻轻一推,方脸大汉连退三步,跌坐回椅子上,脸涨得通红。 “秀芳,你也坐回去。”左文进吩咐道。 左秀芳无奈,狠狠地瞪了那四个大汉一眼,坐了回去。 方脸大汉坐在位置上觉得手腕隐隐作痛,抬起手臂一看,只见手腕一圈淤青,隐隐看到干瘦的手指印形状,四人面面相觑,哪还会不知道碰到了硬点子。 四人瞥了左文进一眼,没有一个人敢再开口说话,茶馆里顿时安静下来。 四人匆匆忙忙地吃了两口饭菜就跑了。 陆潜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想这个“流火神剑”功夫不弱,行事作风却低调得很。 过了片刻,官道上又一阵马蹄声响起,一匹高头大马疾驰而至,这马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毛,也是难得的良驹。 马匹上坐着一个相貌英俊的青年,他一身锦衣,腰挂长剑,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 人未至,声音已先到了,“秀芳姑娘!总算追上你们了!”,语气中颇为欢喜。 “黄公子!”左秀芳站起身,脸现喜色。 “秀芳,坐下,成何体统!”左文进低声斥道。 左秀芳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失态。 黄公子翻身下马,来到三人桌旁,看着左秀芳微微一笑,左秀芳看着对方英俊的脸庞,脸上泛起红晕,低下头去。 黄公子又看向左文进道:“小子黄义见过左伯伯。” 左文进淡淡地道:“黄贤侄不必多礼。” “黄公子,你来干什么?”丁飞盯着黄义,语气十分不悦。 “师哥,你干嘛这么跟黄公子说话。”左秀芳忍不住瞪了她师哥一眼。 黄义是赤庄县第一门派无影剑派的少门主。 无影剑派的掌门人黄世俊最爱结交朋友,左文进在赤庄县客栈落脚,黄世俊得到消息亲自去拜访,还邀请左文进去他的宅子做客,算起来也算是有了一点交情,但也谈不上多深厚。 丁飞在黄世俊宅子里就看到这个黄义不断缠着自己的师妹,偏偏师妹还和他一直有说有笑,而且看这黄义的眼神明显不太一样,心里早已十分不快。原以为离开了赤庄县总算能摆脱这个令人讨厌的黄义,不料对方居然又阴魂不散地追出来。 第五十一章 避雨 而黄义一双眼睛只盯在左秀芳脸上,根本不理会丁飞的眼神,“秀芳姑娘,你怎么突然就走了,我刚才去客栈找不到你,听客栈掌柜说你已经离开了,所以就追出来了。” “我……”,左秀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由地看向了自己的父亲,左文进笑道:“黄贤侄追出来又是为了什么?” 黄义笑道:“晚辈在家里呆得太久了,也想出来走动走动,颍州最近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晚辈打算去颍州看看,家父也已应允。” “啊,黄公子也要去颍州。”,左秀芳语气难掩喜悦。 黄义笑道:“巧了,这么说秀芳姑娘你们也是去颍州?” 一旁的丁飞冷哼了一声,“巧什么巧?如果黄兄弟没有事先知道秀芳师妹会去颍州,黄兄弟也不会打算去颍州的吧。” 黄义被丁飞揭穿自己的真实意图,毫无惭愧之色,笑眯眯地对左秀芳道:“秀芳的师兄不知为何一直对小弟不太友好?” “秀芳秀芳!秀芳这两个字也是你叫的!”丁飞是个直性子的人,他从小就喜欢自己的师妹,但师妹却一直对他冷冷淡淡,眼前这个黄义却不知道给师妹灌了什么汤药,师妹看到他总是有说有笑,而自己这么多年对师妹百依百顺却很少得到她笑脸对待,此时见黄义越叫越亲热,径自把“姑娘”两个字都略去,更是忍不住了。 “师哥!你讲话干嘛老针对黄公子!”,左秀芳对着自己的师哥怒目而视。 “我……”,这个问题丁飞不敢照实回答,但不照实回答,却又实在没有理由对这黄义针锋相对,涨红了脸在一旁哑口无言。 黄义内心一声冷笑,又看向左秀芳道:“秀芳,竟然是顺路,不知道我可否有幸跟你们同行呢?” “姓黄的,你要不要脸!”丁飞气得脸都紫了。 “师哥!”,左秀芳也怒了,这个黄公子玉树临风,在黄家堡时也很会哄自己开心,而自己那个呆笨木讷的师哥,一点自知之明也没有,在黄家堡时屡次三番破坏她跟黄公子独处的机会,她早已一肚子气,现在却又来捣乱! “师妹,这姓黄的根本是对你不怀好意,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丁兄弟,你这么说话可是你的不对了。”,黄义也沉下了脸。 “飞儿,不得无礼!”,左文进也训斥道,虽然这个黄义看上去是对自己的女儿感兴趣,但两人都未曾婚配,知好色而慕少艾,这也没什么。况且就算这黄义真的品行不端,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丁飞这么说,徒让对方拿到话柄,传到黄世俊的耳朵里,面子上须不好看。 他行事向来小心谨慎,刚才就连那四个江湖末流角色的大汉都不愿意轻易得罪,更不会去轻易得罪声势浩大的无影剑派。 黄义道:“晚辈素无行走江湖的经验,一个人去颍州不免内心惴惴,此行想跟左伯伯同行,不知左伯伯可否成全晚辈?” “师傅!”丁飞一脸焦急,左文进却摆手制止了他,对黄义道:“昨天在黄家堡承蒙令尊款待,黄义如果看得起左某,就跟左某三人同行吧。” 左秀芳和黄义脸上均现出喜色。 丁飞则一脸怒意,“我去喂马!”他一屁股从座位上弹起来,跑过去喂马。 而左秀芳却看也不看他,一颗心全在黄义身上,她抬眼偷看向黄义,只见对方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浅笑,不由地害羞地低下头。 黄义虽比她大不了几岁,但却已是情场老手,他一看左秀芳的神情就知道这个姑娘已经对自己有意,只要自己略施手段,弄到手是早晚的事。 陆潜将这一幕都看在眼里,又看看在远处喂马的丁飞,不由暗暗摇头。 吃完饭菜,略作休息,便继续赶路,一路向颍州进发。 才刚走出四五里路,电光连闪,半空中忽然炸响一声霹雳,黄豆大的雨点落将下来,陆潜拿出油纸雨披披上继续赶路。 雨越下越大,陆潜纵马疾驰,雨点迎面扑来,打在脸上生疼,雨披没有起到丝毫作用,陆潜浑身上下湿透。 道路泥泞难行,到处是水洼,陆潜看看天色,估摸着路程,就算这么赶路也无法在天黑前找到下一个落脚小镇。 若是在平时,在路上林中随意睡上一觉倒也不妨事,但这等大雨,只能先找个地方避雨了。 陆潜放缓速度,一边策马一边四处张望,看有无可供避雨的地方,不一会,竟看到东北角的林中有一庙宇,隐隐有火光晃动。 陆潜靠近,发现这是一座废弃的破庙,但庙里却有说话声传来,此时四周大雨倾盆而下,天地间全是哗哗的雨声,若非陆潜内功深厚,也无法听见里面的声音。 “他奶奶,真是他妈的晦气。”陆潜听到这声粗豪的声音,不由莞尔一笑,心想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说话的正是刚才在茶馆里的方脸大汉,陆潜一听声音就认出来了。 “老何,这次算你走运了,‘流火神剑’真要跟你计较,凭你的两下子,有九条命都不够死。” 破庙里共有五个人,茶馆里的四个大汉俨然在列,说话的却是多出来的那人。 这是一个精瘦的男子,彪悍的气势比起另外四人竟犹有过之,他使得一手好快刀,绰号快刀刘。 “流火神剑左文进是何等人物,颍州附近方圆百里之内,哪个武林人士不知道,你小子竟敢调戏他女儿,真是太岁头上动土。”快刀刘摇头笑道,“幸好左文进此人武功虽高,但向来胆小怕事,平日里若非万不得已,从不得轻易罪人,你惹了他,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就在这几人说话的当儿,陆潜已经走进庙里。 方脸大汉四人看向陆潜,均是微微一愣,显然也是认出了陆潜。 “各位,打扰。”,陆潜对这四个调戏少女的大汉没有好感,径自走到一处角落坐下,找了几根树枝,升了一堆火,暗中却潜运内力,衣服很快就被蒸干了。 五个大汉也没再理会他,只听那个方脸大汉道:“老刘,你说这次我们四兄弟来颍州就能发达,到底是怎么个发达法,你倒是说说。” 快刀刘道:“这次‘明王’韩山童在颍州起义你们知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