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剑志》 第一章 乱世 时值乱世,陈楚交战,天下战火硝烟,兵戈不断,血染江山,饿殍满地。 正此多事之秋,武林中也是波涛汹涌,暗流横生,先有当世一等一的剑道宗师、折剑山庄庄主叶扬风离奇遇刺,后有大楚护国法师因摩罗南下横扫陈朝武林,无一败绩,武功之高,手段之狠,委实惊世骇俗,令人生畏。 叶扬风遇刺一事,生的突然,毫无头绪可查,已然成了无头公案。有人猜测,如今陈朝江山岌岌可危,大楚却是高歌猛进兵锋所指,所向披靡,然此大好局势,却屡屡被南武林高手横加阻劫,虽对大局构不成致命影响,却也让楚贼头痛不已。 而折剑山庄,正是抗楚主力,多次在伏击楚贼的战役中杀敌无算,战功显赫,着实让大楚将领恨的咬牙切齿。 有因有果,前后联系,莫不是楚贼为了杀一杀陈朝武林的锐气,派那妖僧因摩罗所为也说不定,。 是年六月,衡山山麓,飞雪连天,折剑山庄上下一片缟素,哭声凄厉,聩耳欲聋。一代宗师叶长风,夜间呕血,伤势剧重,终是回天乏术,与世长辞。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而后,折剑山庄属实迎来了几十年来最大的一番磨难―― 连年九月,祭剑大典,十数名神秘高手突然现身,动手欲抢当世排名第三的宝剑“断水”,折剑山庄慌乱之中,被一击得手,弟子门人或死或伤无数,让贼人掠得宝剑,扬长而去。 庄主横死,镇门之宝被夺,长老弟子又是死伤不计,折剑山庄元气大伤,不过几年,渐渐土崩瓦解,唯有山门前的磐石刻字,述说着昔日辉煌: 上山解剑,违者折之。 时光荏苒,忽忽已过七年岁月。 当今天下,陈朝依然如痨病之师,皇帝偏居豫州一隅,终日酒池肉林醉生梦死,任由奸臣祸乱朝纲,锦绣江山已然在敌人的铁蹄之下千疮百孔,风雨飘摇,奄奄一息。若非有数不清的爱国义士前赴后继、殚精竭虑誓以驱逐外虏为己任,流血疆场,马革裹尸,恐怕一代王朝覆灭,不过只在顷刻之间。 陈朝积弱,大楚近年来也是日簿西山屡吃败仗,被周国打的丢盔卸甲溃不成军,已然无力南侵。 而今天下格局,周陈联合,兵锋正劲,大楚势微,堪有亡族灭种之虞。然而只待大楚一灭,只怕周国虎贲,便会调转矛头,直指陈朝。 奈何,不论日后是谁笑到最后执掌江山,脚下踩得都是累累尸骨,权利是生命所祭,龙袍为鲜血所染。 只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南岳衡山,折剑山庄遗址,如今已是破败不堪,难复当面光景。 不知怎的,自三日前,就有大批武林高手联袂而来,在山庄内东摸西索,似寻何物。本就风吹雨淋、无人打理的破旧山庄,被这些人横加破坏,更是摇摇欲坠,只怕不消几日,便会成了一片废墟。 正午时分,太阳升的老高,烤的人喉咙直冒烟儿。 一位中年男子牵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从东方缓缓走开。 这男子一身青衣,剑眉星目,英朗不凡,左手握着一柄三尺长剑,鞘身镂空,有日月纹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若是有心人识得此剑,定然惊呼,此剑竟是当世排名第四的宝剑――碧落! 天下十大名剑,无一不是人间绝品,而掌握它们的人,也无一不是人中龙凤,或是武林宗师,或是帝王贵胄,而能手握“碧落”的人物,天下间只有一个。 “楚长歌!” 不知是谁,突然惊呼一句,随后有人道:“是剑神楚长歌,他怎的也来了?” 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中人,无论是名门正派还是邪门外道,此时全都聚拢了过去。 楚长歌,一个似乎有着神奇魔力的名字。 多少人对他恨之入骨,只叹不能饮其血,啖其肉,戳骨扬灰也难解心头之怒;也有许多人受过他的恩惠,只求为他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此人行事乖张,全凭个人喜好,为人亦正亦邪,但却嫉恶如仇,许多在场的邪派中人,不是于他有杀师之仇,便是有灭门之恨,此刻眼见剑神真人,如何不惊怒万分? 怎奈剑神大名,早已深入人心,纵然给他们天大的胆子,怕是也不敢有半分的不规矩。 这些恶贯满盈之徒没胆寻仇,反倒是楚长歌目光冷然,看向一人道:“鬼司徒,上次在青州楚某饶你一命,想不到后来你依然死性不改为非作歹,这次你待如何说辞?” 鬼司徒平素里作恶多端,却偏偏不是个有血性的汉子,眼见剑神发难,吓得脸都白了,双膝不听使唤的跪了下去,拱手求饶道:“楚大侠饶命啊,小人知错了!小人……” 可惜这话还未说完,只听楚长歌冷哼道:“冥顽不灵,死不足惜!” “惜”字未落,鬼司徒陡然被一股无形大力打飞出去,口喷血沫,眼见是活不成了。 在场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久闻剑神行事雷厉风行,动辄杀人取命,绝不留半分余地,如今亲眼睹目,果然不假。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抚掌声,有人笑道:“多年不见,楚兄煞气,依旧不减当面啊!”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只见来人一身华贵丝绸,指扣金环,腰衔美玉,手握折扇,打扮的珠光宝气,贵气逼人,似乎是个拥有万贯家财的富贵商贾。然而美中不足的是,此人偏偏相貌奇丑,麻脸塌鼻,肤色黝黑,若非有这一身光鲜的行头装扮,恐怕较那路边行乞的乞丐,形象还要不如。 乍见此人,楚长歌皱眉道:“原来是你。” 他身边那少年问道:“楚大叔,他是谁?” “徐州第一首富,‘为富不仁’苏长青。”楚长歌说道。 那苏长青笑道:“楚兄还记得小弟,着实让小弟受宠若惊。” 楚长歌哼道:“你不过是一介鼠辈,若不是因为你的主子,你当就凭你这等货色,值得楚某铭记吗?” 苏长青一张丑脸霎时间变得阴晴不定,却是没有反驳。 任谁被这般奚落,恐怕都要火貌三丈,然而不知是苏长青忌惮剑神威名,还是他真的极有涵养,只是片刻过后,又恢复了那一张令人厌恶的笑脸。 “楚剑神说的极是,在下受教了。”言语之中,却是没有厚着脸皮,再与楚长歌称兄道弟。 楚长歌道:“你不在徐州经营你主子的产业,来这里干什么?难不成,公冶玄对剑祖画像也有兴趣?” 苏长青笑道:“剑神慧眼如矩,明察秋毫,在下敬佩。剑祖画像乃当世奇宝,自然有能者居之,我家主人非常仰慕昔年的剑祖风采,吩咐在下此行而来,务必要将画像带回去。” 他瞧了瞧楚长歌,又道:“恕在下斗胆说一句,楚剑神已然是剑法通神,堪与百年前的剑祖比肩,再得这剑祖画像,莫不说能否解析其中奥秘,便是当真参透,于您剑道修为,恐怕也只是有些助益,难以更上一层楼。” 楚长歌淡然道:“你不必如此抬高楚某,总之,这剑祖画像乃折剑山庄之物,是断不会容你们这些外人染指的。” 苏长青变色道:“楚剑神此言未免说的太过冠冕堂皇一些。” 他转身面向众江湖中人道:“几日前,剑祖画像尚存折剑山庄的消息不胫而走,我等千里迢迢赶来这里,难道便因楚剑神一句话,就要打道回府么?在下敬仰剑神威名,自然无话可说,可在场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们,又岂会答应?” 他一番话来,可谓用心险恶之极,宝贝在前,贪心作祟,有人壮着胆子道:“不错,你楚长歌想将宝贝据为己有,当我们大家都是傻子吗?” 也有心思谨慎之人,看出苏长青用意,道:“苏长青,你不敢和楚长歌叫板,别拿老子们当猴耍!” 场面一时混乱之极,只听楚长歌冷笑道:“人心不足,可畏可笑。一副剑祖画像,竟引来这么多人寻抢,然而即便得到,又能如何?练成上面的武功绝学,又能怎样?” “而今我陈朝国运将微,外敌在边境厉兵秣马,虎视眈眈,无时无刻不在想侵我国土,灭我国威。而你们,却为了一副虚无缥缈的画像,在这里相互争斗,简直可笑之极!” 有人怒道:“格老子的,你少用大话压人,老子想要剑祖画像,和他娘的国家有什么关系!” 楚长歌道:“居安尚且思危,更何况如今世道艰难。这位仁兄对自己的家国,似乎颇有怨言?” 那人叫道:“这大陈江山是他姓赵的,老子为何上心?” 楚长歌摇头道:“大陈若亡,诸位便是无根之水,到时恐怕还不如一介贱民。” 那人嘿笑道:“楚剑神竟也是个忧国忧民的爱国之人,可敬,可敬。”言语颇有几分讥讽之意。 苏长青眼见越扯越远,不由高声道:“国家大势,绝非我等江湖中人所能左右,当年折剑山庄的叶庄主如何?结局又是如何?总之,我等来此,可不是听剑神讲大道理的!” 楚长歌道:“楚某言尽于此,是非曲直,自有后人评断。既然诸位执意,楚某也不再阻拦,不过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有罪,即使真的有人找到剑祖画像,是否有命练成上面的绝世武功,可难说的紧呢。” 说罢,竟是头也不回,转身带男孩儿离去。 见这煞星说走就走,众人不禁松了一口气,一位年长老者抚须叹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楚长歌不仅武功是当世一等一,连人品胸怀,也在多数世人之上了。” “什么大侠,我看是狗屁,不过是个迂腐之辈!老杨家昏庸无道倒行逆施,凭什么让老子为他卖命?” 有人不屑道:“这位仁兄好大的口气,楚剑神方才在的时候,怎不见阁下出来指点江山?” 那人倒也坦然,瞪眼道:“老子的武功连他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了,难道上去惹他发火送死吗!” 众人哄笑,没过多少功夫,便接连散去,毕竟此行而来,寻找剑祖画像才是正经,在宝物诱惑面前,却是将楚长歌的言语威胁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二章 魔琴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 过了半月有余,那幅引得无数江湖人士趋之若鹜的剑祖画像,终究未被找到。 或许是早已被人取走,又或许传言根本不实,纯属空穴来风,如今这些人不免有些意兴阑珊,即便再是觊觎垂涎,也只能束手无策,不再久留,相继下山。 晚风习习,一长一幼,漫步在崎岖逶迤的山道上。 楚长歌自言自语道:“人有贪性,亦有恶性;一朝良善,大道可期。” 这位剑术堪称举世无敌的大宗师,此时摇头轻叹,言语中颇有悲凉意味。 一直跟随他不曾离开左右的那个少年,听得迷糊,憨憨问道:“大叔,你在说什么?” 楚长歌微笑道:“没什么,只是有感而发。” 两人行走半晌,来到一座山亭前,上面悬挂着匾额,借着月光依稀可以看清上面银勾铁画三个大字:衡山亭。 此处乃衡山最为明要处,立于此中,可尽览群山之连绵,高峰之壮阔,美景怡人,瑰奇秀丽,不可言语述之一二。 只是眼下正是月黑风高,赏不到这般壮丽景色,不免有些可惜。 “大叔,我们每天来这里做什么?” 夜里湿气很重,山风也格外凛冽,少年身体单薄,嘴唇有些发白,不禁紧了紧衣裳。 楚长歌负手而立,望向黑漆漆的群山深处,只说了两个字:“等人。” 少年虽然好奇,但意识到楚长歌显然不愿多说之后,便不再多问。 他们叔侄二人在衡山逗留十多日,白天不是游览当地的名胜古迹,便是去折剑山庄遗址看那些武林人士是否下山;而到了夜晚,就到这里坐到深夜,方才返回。 少年也不知每日来此究竟所为何事,只是乖巧的偎在楚长歌身边,自顾打着瞌睡。 约莫亥时左右,夜空愈发显得深沉,愁云惨淡,星光黯然,唯有半轮皎月透过漆黑的云层,撒下淡淡寒芒。 此时这山亭中,这位声名显赫的天下第一剑客,眼前不知何时坐着个黑衣人,未曾言语,只瞧对方眉眼颇有几分邪气,便知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少年已无睡意,从黑衣人出现的那一刻,不知怎的突然来了精神,同时没来由的感到一股寒意。 “久闻‘琴棋书画’四大高手,不仅武功卓绝,所学也甚是广博,其中尤以‘魔琴’秦伯牙为最,我本以为阁下应是个出尘洒脱之人,今日一见,却是不免有些失望。” 普天之下,能让剑神这般赞赏的人物属实不多,虽说最后不免有些不屑意味,但也只是针对对方的行事风格,想必对其家学武功,还是颇为肯定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魔琴”秦伯牙身为“琴棋书画”四大高手之首,在江湖上素有威名,此人不仅武功极高,于音律上的造诣更是无人能及,几乎可谓前无古人。 据传在十三年前,宫里召民间乐师入宫为皇帝演奏,一位青年脱颖而出,怀抱七弦古琴踏入琼华殿内,当着满朝文武,皇帝妃嫔的面,说道:“吾所奏,乃亘古至今独一无二之乐,诸位可敢听否?” 众人皆道此人狂妄之极,便要遣侍卫将他驱逐下去,熟料皇帝反而大呼有趣,连道下方之人快快奏来。 青年人一摆长袍,袭地而坐,五指抚过琴面,又道:“此曲名为‘万古苍苍’,道尽岁月荏苒,朝代更叠,曲风之悲切,非等闲人所能承受,诸位还敢听否?” 周围尽是不屑之声,青年淡淡一笑,双手如幻,尽情演奏。 琴音刚起,颇是尖锐刺耳,满朝之人不禁心生怨气,道这乡间草民有眼无珠,竟敢在琼华殿上班门弄斧,皇帝也是颇为烦躁,忙遣殿前侍卫上前,就要将这信口开河之人拿下。 十数甲胄加身的侍卫奉命进殿,正要动手,岂料那青年双手疾弹,曲音愈加刺耳不堪,满殿之人即便捂住双耳,竟也抵不住这声音侵蚀,仿佛直指灵魂深处,令人痛苦难当。 随着琴音越发凄厉,青年四周似生无形气场,气流涌动,吹得他长发飞扬,疯狂之极。 曲音忽歇,毫无征兆,满殿已是无一人坐立,青年抱琴起身,道:“草民秦伯牙,不过徐州小地一乐师耳。今日之后,倘若皇上依然无心政事宠信奸佞,下次再来,草民弹奏的,可就是杀戮之音了。” 话音未落,人已是出了琼华殿外,再也不知所踪了。 此事之后,皇帝惊恐未及,盛怒之下斩了几十颗人头,同时加紧宫中防护,生怕那个无法无天的狂妄之徒再次摸进宫来。 原本籍籍无名的徐州乐师,一日之间名扬京城,忽忽不过数月,大名就已传遍五湖四海。 一曲而天下惊! 只是自那之后,此人就似人间蒸发一般,再也难觅踪影,只留下“魔琴”之名,为世人津津乐道。 此后几年间,魔琴秦伯牙几乎销声匿迹,偶有现身,也只不过是坊间传言,并不确实,然而却有好事之人,将他与另外三个武林当中一等一的人物,并称为琴棋书画四大高手,风头之劲,一时无两。 事隔多年,那位曾经将皇宫搅得天翻地覆的青年琴师,如今业已两鬓微白,就连性子,也少了些轻狂,多了几分乖张。 若是旁人见到秦伯牙真容,或许会崇拜,或许会震惊,然而剑神是何许人也,只是云淡风轻,随意品评。 秦伯牙也不以为忤,声音有些沙哑道:“楚剑神谬赞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已是深夜,剑神还未入睡,可是在等在下么?” 楚长歌冷冷道:“你若是那个人,楚某等的自然是你。” 秦伯牙“哦”了一声,问道:“在下与剑神素昧平生,却不知等我做什么?” 楚长歌哼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楚某夜夜在此,整个衡山上的人谁不知道,旁人是万万不敢来招惹我的,不过既然你来了,恐怕你和我心中的那件事脱不了干系。” 秦伯牙道:“那件事?哪件事?倒是想要剑神为在下解惑了。” “折剑山庄覆灭多年,有关于它的一切早已烟消云散,现如今却突然传出剑祖画像出世的传闻,不可谓不蹊跷。” 楚长歌顿了一顿,继续道:“楚某心中疑惑,却也摸不透此事的来龙去脉,直到我到了衡山,遇到了苏长青。” “此人明面上是徐州第一首富,但是在暗地里,却是‘森罗狱’的爪牙。他的那位主子虽然平日里高高在上,身份很是神秘,不过楚某却是对其知之甚详。苏长青说,那个人派他来衡山是为了寻夺剑祖画像,可是在我的认知里,那个人是万万不会为了一件空穴来风的事情而大费周章的。” 秦伯牙奇道:“楚剑神何以如此肯定,那个人不是也想得到剑祖画像中的秘密?况且在有机会得到剑祖传承的诱惑下,派人夺宝又有何稀奇?” 楚长歌冷声道:“别人不知道他,楚某又岂会不知。那个人阴险毒辣刚愎自用,素来蔑视天下,几乎没有人入得了他的眼,甚至曾经说过:‘剑祖与我孰高?’,对当年纵横天下的一代剑祖多有不屑,事实上他是心胸狭隘,凡是能与他相提并论之人一概痛恨之极。试问这样一个人,只怕有人在他耳边提起剑祖二字都会使他雷霆大怒,又如何会派人夺取剑祖遗物?” 秦伯牙略微有些讶异,不过很快掩饰过去,说道:“即便苏长青此行另有所图,与剑神夜夜在此候我,又有何联系?” 楚长歌道:“那个人派苏长青此来究竟所谓何事,楚某并不清楚,不过联想到剑祖画像出世一事,想必定有关联。所以楚某在等,等参与这件事的人来给我一个答案。” “剑神如何确认一定有人会来?”秦伯牙奇道。 楚长歌淡淡道:“因为我在等。” 话已至此,秦伯牙也无话可说,同时心中震撼,对这个傲气逼人又心思缜密的剑神,不由生出几分钦佩。 “楚剑神果然厉害,无怪我家主人对您推崇倍至,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乃人中之杰。”秦伯牙由衷赞道。 楚长歌摆手道:“恭维话便不必说了,只是楚某尚有疑虑,尚请阁下解惑。” 秦伯牙道:“请讲。” 楚长歌道:“初时见你,楚某略有不屑,以为是浪得虚名之辈,可听阁下言语得体,想必也是个有礼之人,遥想当年孤身一人入宫进谏该是何等意气风发,怎的却做了那个人的爪牙?” 秦伯牙道:“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个人在楚剑神眼中,或许是个目空一切心狠手辣之辈,但对我而言却不啻于再生恩人,为他做事,也是理所当然。” 楚长歌问道:“哪怕做的是恶事?” 秦伯牙点头,竟有些认真说道:“即便是杀人放火,千夫所指也在所不惜。” 说着,他目光一瞥,扫过楚长歌道:“我与楚剑神素未谋面,不知剑神先前如何竟能一眼认出在下。” 楚长歌道:“想当年阁下金殿一曲,惹得皇帝震怒,通缉的告示随即撒布大陈各州,楚某想不留意都难。” 秦伯牙点头道:“原来如此。” “说了半天,”楚长歌嗤笑道:“可是那个混蛋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做什么混账事了。” 秦伯牙苦笑道:“看来楚剑神对我家主人芥蒂颇深,以至于苏兄出现在衡山上都会引起你的疑心。” 楚长歌悠然道:“苏长青不过是他的一条狗,这条狗平时不声不响,在徐州经商敛财,极少参与江湖之事,若非公冶玄的授意,这鼠辈哪有闲心来蹚这滩浑水。” “楚剑神果然睿智,苏兄与我此来衡山,的确是奉了主人的吩咐,不过若说这其中有何阴谋,却是剑神误会我等了。”秦伯牙说道。 楚长歌道:“明人不说暗话,倘若苏长青来衡山当真是为了剑祖画像那么简单,恐怕今夜你也不会来找我了。” 秦伯牙说道:“事实正是如此,在下绝无欺瞒,不过楚剑神猜的很对,苏兄来此并非是为了剑祖画像,而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楚长歌早有所料,也不说话,只等秦伯牙说出下文。 “楚剑神以为剑祖何许人也?”秦伯牙没来由的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 第三章 剑祖 剑,乃百兵之祖,帝王之征,君子之器,神人咸崇。 古往今来,用剑者如过江之鲫何其繁多,其中不乏诸多惊才绝艳之辈,于剑术一道有极深造诣,被人尊以称号,而当代最出名的,便是楚长歌。 楚长歌生平以来,鲜尝败绩,不仅功力高深莫测,剑法更是出神入化独步天下,可便是这个被世人尊崇为“剑神”的男子,碰见那个名号,恐怕也要黯然失色。 那就是剑祖,剑道之祖! 有人也曾琢磨,当代之剑神,与历史上的剑祖究竟孰高孰低,不过毕竟隔着一百多年的岁月长河,根本无从比较,可若论名头之响亮,影响之深远,剑祖无疑更胜一筹。 即使楚长歌本人,对剑祖也是推崇备至神交已久,只恨不能与此等人物生于相同年代,把酒切磋,互为朋友。 一百多年的时间,可以淹没很多事物,剑祖的来历以及生平行事已不可考,多是民间传说,难分真假,故而秦伯牙有此一问,反倒让楚长歌无从回答。 剑祖何许人也?有人说他是天上的星宿谪落人间,仗义行侠,一腔正气立志斩奸除恶澄清寰宇;也有人说他是一派宗师,嗜剑如命,练武成狂,毕生苦心钻研剑道,方才闯下如此诺大名头。说法众多,无一而足。 “其实,剑祖本是个寒窗十载,只为一心考取功名的读书人。”秦伯牙给出了一个答案。 这个说法无疑会让人感到惊讶,甚至于难以相信,一代剑祖,在想象中应是个惊神泣鬼睥睨天下的人物,又怎会是个苦读书的酸秀才? 一直在旁边静静聆听的那个少年,忽然道:“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是个读书人?” 这个答案,荒谬到一个孩子都不信。 江湖人最重脸面,更何况秦伯牙而今变得性情乖戾,为人颇有几分邪气,可当被一个小孩子质疑时,他非但不以为意,反而微笑道:“读书可以开阔胸襟增长见识,继往圣之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剑祖那般厉害的人,怎么就不能是读书人了?” 少年本来恬静的脸上突然涌上一丝怒意,双拳紧握,大声道:“你胡说!太傅刘进的学问如何?满口仁义道德尊上恭亲,却是个老奸巨猾胡作非为的老匹夫,还有右光禄大夫、中书令那些奸佞之辈,与他蛇鼠一窝无恶不作,这些自诩读圣贤书的人,哪里有一个是好东西?” “衡儿!”楚长歌突然一声喝道。 少年气鼓鼓的看向楚长歌,只见后者神色严厉,半晌后轻叹一声,对他摇了摇头。 他深吸一口气,转头对秦伯牙鞠了一躬道:“小子一时失言,还望先生勿怪。”语气敷衍,心中似乎仍然有些愤愤难平。 秦伯牙一怔,不明白这个小子哪里来的无名火气,随后细想他一番言语,再看他衣着打扮,心里大致猜到了几分缘由。 “我看这位公子言行有礼,想来不是出身富贵,便是官宦世家了?” 少年听得小脸一红,说他言词犀利倒不为过,有礼却是万万谈不上的。 楚长歌道:“半年前这孩子家中遭遇变故,所以性子有些偏激。” 秦伯牙见他点到即止,绝口不提少年的身份来历,心中大概有数,也不多问,说道:“剑祖乃一介文人,绝非我所杜撰,实是有据可考。” 楚长歌奇道:“不知阁下是从何处获闻?” 秦伯牙默然许久,才道:“是在下折剑山庄的一位朋友所说。” 楚长歌皱了皱眉,没再言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年剑祖创建四大山庄,洗剑山庄早已不复存在,葬剑三十年前被仇家灭门,最鼎盛的折剑亦是在七年前一蹶不振,至今已成云烟,唯有一个神剑山庄还存留于世。江湖传说,这四大山庄有四幅剑祖画像,里面藏着剑祖的绝世剑法,殊不知,与那天大的秘密相比而来,这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不足为道!” “听阁下口气,这所谓的秘密是准备告知楚某了?” “正是。”秦伯牙说道:“百多年前,九州本是一统,然帝王昏聩,奸臣乱政,百姓离心,四处义军造反,兵灾荼毒,天下大乱,就连皇室同宗亦是分崩离析勾心斗角,各方势力互相攻伐,争城掠地,天子虽仍在位,却已是名存实亡,犹如玩偶,任人摆布。” 讲起这段历史,恐怕活在当下的人,都会略有耳闻。 当今三国争霸,常年征战不休,可若是跟那个时代比起来,只能说还不够乱,更不够惨。 那是一个王朝的末期,黑暗的开始。 秦伯牙继续道:“其时剑祖不过一介书生,眼见道德沦丧,天子难威,国将不国,于是投笔从戎,立志扫平叛乱,还天下太平。” 小孩子喜欢听故事,何况故事的主人公如此鲜明伟岸,听到此处,少年不禁咕哝道:“这个读书人,倒是与别人不同。” “并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是仗着学问玩弄诡计做坏事的。”秦伯牙笑了一声,接着道:“剑祖实是一代帅才,不过几年就已是战功彪悍,接连晋升统御一方兵马,此后戎马生涯十几年,扫灭强敌无数,可惜即便如此,也不过是让那腐败王朝迟一些毁灭罢了。” 少年忍不住道:“他失败了?” 秦伯牙叹道:“纵使剑祖有挽狂澜于即倒的壮志雄心,可一人之力,岂能回天,王朝已经是烂到骨子里了。他灭了不知多少叛军势力,可造反的人不见减少,反而越来越多,可见王朝民怨沸腾,实是天怒人怨,剑祖再是厉害,难道还能杀光天下人么?” 少年惋惜道:“我生不辰,逢天僤怒,这样的大英雄,可惜了。” 秦伯牙道:“生不逢时,说的甚好,不过此话对,又也不对。” 少年一愣道:“什么?” 秦伯牙道:“剑祖人杰耳,被朝廷拖累,平息不了战乱固然可惜,可他本是寒门出身,若非山河破碎,他又哪来的机会去建功立业?依我看来,时势造英雄,若没有王朝的破败,便没有后来的剑祖。” “正是如此。”楚长歌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随后话锋一转道:“阁下说了那么多,我看还是抓紧切入正题才是。” 这故事说的可歌可泣,楚长歌也并非是没有耐心之人,十几日都能等得,又怎会在乎这一时三刻? 可不知何故,他心中竟然有些许不安,也许是秦伯牙的啰嗦让他心生谨慎,又或许是直觉使然,总是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说起剑祖这等盖世人物的壮举,在下不由多说了几句,真是好生啰嗦,还望剑神见谅。”秦伯牙歉然一礼,接着道:“叛军越打越多,甚至有几分势力裂土称王,剑祖渐渐心灰意冷,明白这天下大势,已成定数,绝非一人之力所能左右,直到叛军攻入皇城,将皇帝缢死,宣告了这个王朝的覆灭。” “其后,天下更加大乱,各路义军为夺皇位喋血厮杀,剑祖虽然麾下精兵猛将如云,可他无意于争霸天下,于是黯然卸甲,归隐山林,与他同去的,还有那块传了上千年的传国玉玺!” “什么?”楚长歌惊声道。 普天之下,能让剑神惊讶的事物着实太少,很显然,传国玉玺算是一个。 要问这玉玺价值几何,究竟如何重要,单看它前缀的“传国”二字即可。 传国传世,无价之宝! 这枚象征着无上权利的玉玺,不知流传了多少朝代,每一时期都由当时权力最为滔天之人所掌控,实是帝王象征,无双权柄。 得传国玉玺者得天下,是自古传下来得规矩。 或许这普天之下,人人可以称王称帝,可若无玉玺印于圣旨之上,昭告天下其乃天命所归,即便坐上龙椅,恐怕也未必安稳。 当今陈、楚、周三国交战,别看打的热闹,你方唱罢他方登台,宛如一出大戏,可即使真的有一方日后扫清强敌,一统九州,没有那传国玉玺,怕也称不得天子。 自一百多年前,传国玉玺不知所终,后世之人苦心寻找也未有所获,也有人试图瞒天过海以假乱真,做了假的玉玺妄图骗过天下人,可玉玺自有岁月沉淀,帝王贵气,岂是寻常凡物所能仿造的? 天大的秘密,自然就是天底下最珍贵之物的去处,只不过被秦伯牙亲口道出,也不知是真是假。 “倘若你说的都是真的,这等秘辛,应是折剑山庄的不传之秘,你那朋友纵使与你是生死之交,又怎会泄露给外人?”说着,楚长歌冷然道:“朋友?我看是折剑山庄的叛徒吧?” 秦伯牙从容道:“楚剑身何出此言?” 楚长歌愠怒道:“当年叶长风被人偷袭身受重伤,我曾去见他一面,伤势虽重,却无性命之虞。可就在楚某离开之后,就传出了他的死讯,随后又有一群黑衣高手在折剑山庄大开杀戒,夺走镇门之宝断水剑,世人皆以为是大楚的护国法师因摩罗所为,楚某也是心中疑惑。现在看来,恐怕是折剑山庄出了叛徒,而一手操控叶长风横死惨剧的罪魁祸首,就是公冶玄吧!” 无怪楚长歌如此震怒,叶长风与他是多年好友,其死因一直是他这些年来耿耿于怀之事,甚至为了这桩悬案,曾远赴大楚与因摩罗打了一架。 剑神亲去兴师问罪,那因摩罗只称不知,此人虽然冷漠无情,而且手段残忍,可看上去也算是个光明磊落之人,楚长歌调查无果,愈发觉得叶长风的死因迷雾重重,甚是蹊跷。 多年疑惑,而今突然有了头绪,不外乎是那个人偷袭重伤叶长风在前,指使折剑叛徒暗下杀手在后,一切只是为了那枚天下间独一无二的传国玉玺! “此事在下并不知情,不过,以我家主人的行事风格来看,或许真是他所为也说不定。”出人意料的是,秦伯牙没有解释,反而认同了楚长歌的猜测。 “如此说来,玉玺是被那混蛋拿到手了?”楚长歌冷冷道。 秦伯牙道:“没有,否则在下今日也不会来了。” “什么意思?” “因为传国玉玺,就在你的手上。”秦伯牙语出惊人。 第四章 别离 楚长歌皱了皱眉,隐隐猜到些什么。 “剑祖临终之前,深知传国玉玺乃天下人梦寐以求的至宝,若是现世只会引起无尽的杀戮,于是将玉玺交给了他的大弟子,命其世世代代好生保管,不可流落于外,而那位大弟子,便是折剑山庄第一代庄主。”秦伯牙突然止住话,问道:“叶长风临死之前曾交给你一件物事,楚剑神可还记得?” 楚长歌道:“你说那就是传国玉玺?” “不是,可却与玉玺的下落有关。” “看来那个叛徒当年在折剑山庄也是个重要人物,这等秘密竟也知道的如此仔细。” 秦伯牙淡然道:“有关于那个人的事,在下并不了解。”言语中已不再称之为朋友,如同默认。 “原来,苏长青来衡山寻找剑祖画像只是一个幌子,你们的真正目的,是冲着楚某来的?”楚长歌语气有些冷。 “正是。”秦伯牙干脆利落的承认下来,道:“楚剑神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么多年来,想要找你还真不容易。” “他怎么知道我会来衡山?” 这个他,似乎名字叫公冶玄。 秦伯牙道:“剑祖画像尚存折剑山庄的消息传遍天下,我家主人料定,你一定会来。” “这混蛋虽说坏事做尽,倒是挺了解我。”楚长歌道:“还有一个疑问,楚某在此候了半月有余,为何你今日才来?” 秦伯牙有些无奈道:“我家主人对传国玉玺势在必得,可依剑神的性子,恐怕也断然不会拱手相让,说不得,要伤了和气打上一架。苏兄自衬绝非剑神的对手,于是飞鸽传书请示主人派些帮手,在下接到消息后风雨兼程,这才于今夜赶到,让剑神久等了。” 楚长歌不无嘲弄道:“苏长青有自知之明,不敢来送死,为何你就这般自信,料定能从楚某手中拿走那件东西?” 秦伯牙忽然笑了,笑的有些狡猾,说道:“若单单只在下一人,是决然不敢说此妄言的。” 他话音未落,黑夜中陡然掠出十几道身影,其中一人一马当先欺身上去,大吼道:“诸位慢来,先让老子领教一下这天下第一剑是否是浪得虚名!” “衡儿退后!”楚长歌早有预料,临危不乱,大声喝道。 突然有此变故,少年有些手足无措,但仍然遵循楚长歌的指示,匆忙后退。 出手的是个汉子,长得膀大腰圆,极为魁梧,一双眼似铜铃,声如霹雳,纵身而跃形似虎豹,只凭一双肉掌,来势汹汹,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遭此突袭,楚长歌稳如泰山并不拔剑,反而迎了上去与那汉子连对三掌,口中兀自说道:“好掌力!” 话虽如此,但结果显而易见,汉子被逼退五步,剑神却一步未退! 许是败得太快,汉子一张黑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羞是气。 那十几人中,一位白衣公子讥笑道:“咱们森罗狱倾巢出动,本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雷兄竟然二话不说先败一阵,可真是打击士气呀!” 汉子气得脑门青筋迸起,大怒道:“公孙无止,你他娘的少说风凉话,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子输了?” 那公孙无止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技不如人,却偏偏死不承认,雷兄这脸皮功夫,可远远比你手上功夫要硬的多。” 汉子气得七窍生烟,真想一掌拍死这个小白脸,可又不能当真对其发作,怒火无从宣泄,只能冲楚长歌吼道:“老子不服,咱俩再来打过!” “够了!” 说话的是一个老妪,身材极矮,似是侏儒,苍老的脸上遍布疤痕煞是吓人,拄着一根蛇头拐杖,语气威严,不怒自威。 她站在最前,连秦伯牙都屈居其后,那汉子被她一声喝止,立时偃息旗鼓,不再吭声,公孙无止亦连忙正色,不敢调笑。 楚长歌瞧她面熟,试探着道:“你是红罗女?” 老妪沙哑着声音道:“红罗女早就死了,这天下如今只有一个虿尾婆。” 楚长歌了然,这虿尾婆是毒王之女,承乃父之风,一手用毒功夫千变万化让人防不胜防,本也是个绝代佳人,不知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苍老模样。 他不由有些凝重,这十几人在此蛰伏许久,自己先前虽有几分不安,竟也未曾察觉,恐怕皆是非同寻常之辈。 那姓雷的汉子与他对了三掌,虽然被逼退五步,却并未受到损伤,内力之浑厚无俦可见一斑,也不知那个人这些年来,究竟从哪里网罗了这么多的高手。 强敌环饲,若是换作旁人,或已溜之大吉,可剑神何许人也? 一人一剑,敢与天争! 只是,他虽然不惧对方人多势众,却有后顾之忧。 他的顾虑,虿尾婆显然也想到了。 不知何时,在少年的身后,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全身裹在一张黑袍里,身体唯一露出来地部位,就是扼着少年喉咙地那只手,毫无血色、苍白如纸地一只手! 楚长歌忽有所感,猛然回头,断喝道:“放开他!” 黑袍人置若罔闻,只是扼着少年地那只手又紧了一紧。 “你想死吗?”剑神冰冷的声音,似能冻裂人心。 虿尾婆上前几步,说道:“楚剑神也明白我等一行来地用意,只要你交出那件东西,老身自会保证这孩子地安全。” 楚长歌冷声道:“你威胁我?” 虿尾婆沉声道:“老身虽然不知这孩子与剑神是何干系,但也不得不赌上一回了。” 楚长歌默然良久,忽的道:“你先放开他。” 虿尾婆问道:“楚剑神是答应了?” “故人之物,岂能交予他人?”楚长歌道:“不过,那混蛋不是想要传国玉玺么?楚某便往森罗狱走上一遭,当着我地面,我看他还敢不敢要!” 这话说的霸气十足,虿尾婆等人也不禁为之侧目。 而今看来,想要从楚长歌手中拿到传国玉玺,实在是难如登天,勉不了一场大战,且不说打不打得过,就算打赢了,那件东西是否在他身上还是个未知数。 心下思量一番,虿尾婆道:“楚剑神若是亲往森罗狱,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路途遥远,途中若是剑神临时起意,有个什么闪失……” 楚长歌懂她意思,哼道:“你的毒术不是很高明吗?” 虿尾婆扯了扯嘴角,似是在笑,牵动了脸上疤痕,更是丑陋。 “这枚‘七虫丹’,可以使剑神短时间无法动用内力。”虿尾婆将一枚黑色药丸,双手送向楚长歌。 楚长歌伸手接过,只听少年喊道:”不要啊楚大叔!” 少年被扼着喉咙,虽然较之先前松了几分,但想要喊出声来仍是辛苦,眼见大叔为了自己竟向这群贼人束手就擒,不由心急如焚使劲挣脱,努力的喊出声音道:“别跟他们走!” 楚长歌微微一笑,看着少年的目光有些宠溺,说道:“我与那个混蛋,也有一些私事未了,平时想要找他还真不容易,这回倒是省事,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也不犹豫,将黑色药丸吃了下去。 虿尾婆、秦伯牙等人有些惊讶,不知这少年与楚长歌究竟是何关系,竟能让堂堂剑神如此舍身相护。 楚长歌随即看向黑袍人,道:“还不放手?” 虿尾婆给黑袍人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松手,身影一晃没入黑暗之中,就似未曾出现一般。 剑神一言九鼎,虿尾婆自然不怕他会突然反悔,反之,自己这方也该拿出相应的诚意。 楚长歌走到少年身边,蹲下身道:“衡儿,大叔此去不知要多长时间,本来答应了你父亲照顾好你,没想到最终还是食言了。” 少年眼中噙满了泪水,低声道:“都怪我。” “怎么会怪你呢?那个混蛋身上有一桩命案,大叔若不亲去问个明白,只会寝食难安。”此刻,这个在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剑神,就像平凡人家的和蔼长辈一样,笑着摸了摸少年的头。 “我在昆仑玉虚宫有一位好朋友,你拿着我的信物去找他,今后好好生活,莫要苦了自己。”楚长歌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放在少年手上道:“大叔办完事后,自会去找你。” 少年突然哭声大作道:“我不让你走!”双手死死抓着楚长歌的衣襟不放。 楚长歌失笑道:“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我知道你担心大叔此去会有危险,可大叔是谁?谅那混蛋也奈何不了我。” 少年慢慢止住哭声,想了又想,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是啊,楚大叔那般厉害的人,天下间又有谁能害的了他呢? 心里一块大石放下,楚长歌起身对虿尾婆道:“让这孩子先走。” 虿尾婆点点头,知其用意。 公孙无止向来多话,语气有些嘲讽道:“楚大侠是怕我们食言掉头来害一个小孩子么?” 楚长歌不屑理他,径自为少年紧了紧衣裳,说道:“下山去吧。” 秦伯牙这时突然问道:“我看这孩子有情有义,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少年抹干泪水,大声道:“我叫杨衡!” 第五章 雨夜 子夜时分,天上下起了雨,淅淅沥沥。 半轮幽月,渐被黑云遮住,不露一丝光芒。 茂密的丛林里,枯藤老树,古木参天,青萝枝蔓,四处伸延,几根翠绿修篁,簌簌作响,亦在风雨中摇曳彷徨。 黑夜,阴沉的可怕。 “轰隆隆!” 突然,雷声炸响,惊天动地,仿佛是神灵怒吼,夔牛咆哮,震的大地生灵惶惶不安。 云层之中,旋即一道闪电划过,带来瞬间的光明。 这一息之间,照亮了山间草木,鸟兽麟虫,还有一个人。 一个向来隐匿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样貌的黑袍人。 “找到那个小子,拿到玉佩,杀了他!” 虿尾婆的命令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印刻在他的脑子里,不敢有丝毫疏忽大意。 他不会问虿尾婆为何出尔反尔,更不会对那个少年心慈手软,他的存在,就是服从,不论做什么事,哪怕是让他死。 因为,他只是一个影子。 那个人的影子。 从接受命令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他在山上四处寻找,却始终不见那少年踪影。 以一个孩子的脚力来说,少年下山的可能微乎其微,唯一一个解释,就是那小子意识到危险躲了起来。 直到搜索至此,直觉告诉他,少年就在这里! 事实上,他的直觉很准,杨衡此刻就藏在一片灌树丛中,就像一只被吓到地兔子,生怕被猎人找到。 雨越下越大,雷声也越来越响。 杨衡嘴唇有些发白,身体匍匐在地面,彻骨地寒意让他瑟瑟发抖。 黑袍人往前走着,走得很慢,像是在散步。 雨声,风声,雷声,可在杨衡耳中,此刻只有那人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楚长歌想必已经走得远了,杨衡根本不会奢望,在这个风雨之夜,会有第二个人出现搭救自己。 先前虽有预料,那面目可憎的老婆子或许会事后反悔,派人回来,可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 而且,还是那个曾一声不响将他拿住,可怕如鬼魅的黑袍人。 他出身富贵,自幼舞枪弄棒,且擅弓马骑射,半年来又在楚长歌身边耳濡目染,也算略有几分武艺,可若跟黑袍人比起来,只能说差距悬殊,犹如云泥之别。 所以杨衡不敢出来,那黑袍人若想杀他,实在是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 随着脚步声愈发地清晰,少年紧咬牙齿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一颗心剧烈跳动仿佛要爆炸开来。 “你还想藏到什么时候?” 黑袍人开口了,声音有些淡漠,就像极川之下的万载寒石,冷的让人心悸。 如果说绝望是这天底下最痛苦的情绪,杨衡此时已经感受到了,对方若是个索命的阎王,他顶多也就是一个小鬼,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逢此绝境,换做其他同龄之人怕是早已骇得嚎啕大哭,可他自小眼界开阔,见过许多世面,且性子坚毅果敢,此时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左右是死,大不了一拼便是! “果然不愧是主人的影子,本公子这般刻意隐藏行踪,竟也瞒不过你的耳朵。” 正打算出去和黑袍人一决生死的杨衡,听到这个声音悚然一惊,强行压抑住心中激动情绪,没再敢妄动。 不曾想这荒山野岭间,竟然还有第三个人在场! “你在做什么?是在找人吗?还是,虿尾婆觉得那小子非死不可,叫你回来杀他?” 那人连问了三个问题,声音很是尖锐,有些耳熟,杨衡悬起的心又沉了下去,原来这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公孙无止。 “你又回来做什么?”黑袍人说话依然不带丝毫情绪。 公孙无止笑道:“婆婆怕你失手,所以让本公子回来助你一臂之力。” 这信口胡诌的一番话,黑袍人自然不信,说道:“你的胆子很大,连主人看上的东西都敢动心思。” 公孙无止有些惊喜道:“你也认为,楚长歌给那小子的玉佩,就是那件东西?” 杨衡听得恍然大悟,原来这二人去而复返,竟是为了楚大叔给他的那块玉佩,不过这公孙无止看上去显然与黑袍人不是一路,一会儿勉不了要起争执。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杨衡觑得一丝生机,更不敢马虎,只待二人杀将起来,便想办法脱身。 黑袍人道:“公孙无止,你是要背叛主人吗?” “怎敢,怎敢。”公孙无止嘿然笑道:“只不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等万世之宝,说不得本公子也要豁上性命争上一争了。” “你争得过么?”黑袍人说话第一次有了情绪,是不屑。 公孙无止哼了一声道:“这些年来你虽然鲜少出手,对主人如影随形,不出半点风头,可别人都说你的武功很高,不再虿尾婆之下。本公子一直想与你过上几招,却苦于没有机会,眼下时机倒是成熟。”话说一半,却没了后文。 杨衡正自讶异,随后感到一股劲风呼啸而来,只听那公孙无止大笑道:“只不过,也要等本公子拿到玉佩再说!” 黑袍人森然道:“那也要你有命去拿!”也向着灌木丛处疾驰而去。 原来,这两人早已发觉杨衡的藏身所在,公孙无止心思深沉并不说破,此时断然出手,倒让黑袍人失了先机。 杨衡被公孙无止抓了出来,只觉胸口火辣,一口淤血哽在喉咙,痛苦之极。 黑袍人身法极快,顷刻间欺身而至,伸手去抢,反被公孙无止挥扇挡了回去,随后两人电光石火间拆了数招,难分高下。 这公孙无止虽然为人阴险,一身武功却非等闲,手中折扇或挑或拨,或拍或刺,总能在绝无可能躲避之险境,将黑袍人的攻势化为无形。 黑袍人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武功之高,几乎不在自己之下,以往当真是小觑了他。 雷声轰鸣,大雨滂沱,两大高手稍有停歇之后,再次对上。 夜里漆黑如墨,难以视物,只能依稀感到两道黑影在雨夜中你来我往,打的是棋逢对手,难解难分。 可公孙无止毕竟一手抓着杨衡,出手有所顾忌,身法亦是滞重,无法随心所欲施展武功,只能被动防守。 高手过招,胜败向来只在一瞬之间,容不得半点马虎差错,何况是有外物拖累。 久而久之,公孙无止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在黑袍人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下连连后退,却依然死抓着杨衡,不肯松手。 黑袍人眼光何等老辣,也不心急,攻势不见猛烈,竟稍缓了几分,只为等对方心生懈怠,便给予雷霆一击。 公孙无止果然中计,神经有所松懈,被黑袍人觑得一个破绽,在胸口连点三指,登时倒飞出去,鲜血狂喷。 杨衡被甩到一边,也是头晕目眩,摇摇欲坠。 公孙无止抹了一把嘴角血渍,狠然道:“这一手‘大阎鬼指’,委实厉害的紧,厉害的紧啊!”说着,又是咳出口血来。 黑袍人平静道:“若在平时,你我公平比试,我要胜你并不容易。” “技不如人,本公子无话可说,来吧,给个痛快!”公孙无止大声道。 黑袍人属实是干脆利落,也不拖泥带水,走过去二话不说,就要将这胆敢背主夺宝的叛徒毙于掌下。 先前虽然想过,这公孙无止武功高强,不可小觑,可直到现在,黑袍人还是低估了他。 公孙无止这般阴险狡诈,又岂会听天由命,束以待毙? 不过是白驹过隙地功夫,看上去奄奄一息,一条命只剩半条地公孙无止突然射出一枚银针,饶是黑袍人反应迅速,竟也是躲闪不及,只能反手一掌将他打飞出去。 “本公子这‘落雨针’浸了鸠毒,你死定了!”公孙无止一击得手,癫狂大笑,可口中不住往外流淌着地鲜血,说明他也是伤势剧重,强弩之末。 杨衡终于找到机会,见这二人两败俱伤,强忍着胸口疼痛,拔腿就跑。 黑袍人正要去追,可刚走一步,只觉眼前一黑,霎时间天昏地暗,鸠毒发作,痛苦难当,只能席地坐下,运功逼毒。 刚刚暗算了黑袍人,公孙无止大喜若狂,只以为玉佩已是掌中之物,可他千算万算,却是棋差一招,忘了杨衡尚有余力,见他与黑袍人玉石俱焚,岂有不逃之理? 他不由慌了神,想要起身追赶却牵动身体伤势,急怒交加之下,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只恨先前思虑不周,没能一掌打断这小子的狗腿。 杨衡跑得不见踪影,他越想越气,怒喊道:“小兔崽子,给我回来,回来!” 大雨如故,公孙无止披头散发,身边低洼处汇聚的雨水也成了血色,在这茫茫黑夜之中,看上去有些凄惨,有些恐怖。 反观杨衡偶然逃出生天,心有余悸之下,疯了也似的狂奔,生怕那两个恶人再追上来。 夜间伸手不见五指,看不清山险阻碍,林中又是荆棘密布,草木横生,地面被雨水冲刷的泥泞不堪,杨衡跌倒了一次又一次,头破血流也浑然不觉。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是筋疲力尽,訇然倒下。 不知不觉中,雨已经停了。 第六章 往事 在衡山山脚,有一间茶肆,因为地处偏僻,平时鲜有行人路过,显得有些孤寂。 再往后走,也就十几步的功夫,是个幽谧的农家小院,门前两颗柳树郁郁葱葱,生长得枝繁叶茂,看上去颇有些年头。 小院里也算别致,虽地不过半亩,房不过三间,却是家畜啼鸣,鸟声啾啾,花圃果树,应有尽有,满是安静祥和的气息。 此时正当晌午,天空万里无云,艳阳高照。院子里炊烟渺渺,一位美妇人端着瓜果菜蔬进了屋子,径直走向床前,皱了皱好看的秀眉道:“这孩子命也忒苦。” 只见床上躺着一个少年,容貌虽俊,却是苍白如纸,呼吸也有些沉重,时急时缓,身上衣衫破烂,血迹斑斑,伤势颇为严重。 屋里还有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儿,闻言过去抱着妇人的胳膊,问道:“这个小哥哥怎么还不醒呀?” 美妇人放下托盘,摸了摸女孩儿的头道:“这孩子也不知道昨晚经历了什么,一身外伤暂且不说,又淋了一夜的雨,现在身体实在太过虚弱。” 少年是在茶肆不远处发现的,当时就已经昏迷不醒,恐有性命之危,若非美妇人精通岐黄,原也是杏林圣手,见到后连忙为其诊治,只怕挺不到现在。 这少年正是杨衡,一夜逃亡,已然让他心力交瘁,疲惫不堪,加上伤势很重,直到此刻依然高烧不止,只不过已无大恙,全归功于美妇人的高深医术,和细心调理。 许是在做噩梦,杨衡眉头紧锁,在床上不住地翻来覆去,额头冷汗涔涔,神情极是慌张恐惧,吓得女孩儿道:“娘,你看他是怎么了?” 美妇人叹了一声道:“可能是这孩子在想一些可怕的事情吧!” 杨衡在半睡半醒之间,脑海中不断重演着昨晚的逃亡一幕。那黑袍人的冷漠声音,和公孙无止癫狂的嘶笑,如同魔咒一般,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恍惚间,意识中有一只大手向他头顶盖来,随后映入眼帘的,是公孙无止那张俊美却使人生厌的笑脸,杨衡口中不断的喊道:“不要,不要……”然后蓦然惊醒,大口喘着粗气,神情犹有几分惊恐。 他木然坐在床上,眼神呆滞,片刻之后,只听美妇人关切道:“孩子,你醒了。” 杨衡茫然看去,也不说话,就是这么怔怔看着。 “小哥哥,是我娘救了你,你怎么不说话呀。”女孩儿伸出小手,在杨衡眼前晃了一晃,“娘,你快看呀,他都不眨眼睛的!” 美妇人失笑,嗔怪的看了女孩儿一眼,道:“月儿,别这么无礼。” 良久,杨衡缓过神来,知道自己是被这美丽妇人所救,当下做了一揖,奈何伤势未愈,这一动牵动伤口,直疼的他龇牙咧嘴。 美妇人赶忙将他扶住,道:”不要乱动,你虽然已无大碍,可身子还虚弱的紧,得好好修养才是。” 杨衡惭愧道:“多谢救命之恩,小子无以为报,心里实在愧疚。” 美妇人微笑道:“你这孩子年纪轻轻,恁的多礼节,实在无需这般客气。” 杨衡道:“不知道恩人怎么称呼?” 美妇人道:“什么恩人不恩人的,举手之劳罢了,你叫我青姨便是。” 女孩儿也凑上来道:“我叫子桑月,大哥哥叫我月儿就好。”说完笑了一声,梨涡浅浅,眼睛眯成了弧线,就似月牙儿一般。 这对母女心地善良,待他又是甚好,杨衡心中一暖,只觉伤口似乎也不那么痛了。 “我看你虽然一身的皮外伤,但是胸口却有三道指痕,淤青不退,显然是人为所致,难道是……” 还没等美妇人问完,杨衡陡然神色一变,慌忙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昨夜他趁着黑袍人与公孙无止两败俱伤之际,得以侥幸逃脱,那二人若是死了,自然皆大欢喜,可要是还活着,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待得伤势好转,定然会四处寻他,想到此节,杨衡不由揣揣难安。 美妇人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惊慌失措,只能先回答道:“早上我见到你时,你就已经昏迷不醒,到现在已经有三个时辰了。” 杨衡听罢就要挣扎起身,心想得赶紧离开此地,无论如何也不能连累这母子二人。 美妇人忙按住他道:“你别乱动!” 杨衡拗不过她,苦笑道:“我被仇人追杀,不敢在此地多做耽搁,青姨让我走吧!” 青姨微感讶异,只想知道究竟是何等歹徒,因为何种原因,竟会对一个孩子痛下杀手。又转念一想,这少年心急要走,应是怕那贼人寻来,连累了自己,着实是重情重义。想到这里,她微微一笑,道:“你只管在这里安心养伤,旁的自有我来担待。” “我只怕……”杨衡欲言又止。 青姨晓得他心中忧虑,宽慰道:“青姨也会些微末功夫,你不必担心。” 杨衡摇了摇头道:“那两人武功很高,远非寻常人可比。” 青姨浅浅笑着,也不说话,那叫子桑月的女孩儿凑上来道:“我娘可不是寻常人。” 杨衡无奈,虽不想拖累她们,可眼下自己伤势未愈,怕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勉强应着,将这份恩情铭刻于心,就此安顿下来。 得益于青姨的回春妙手,以及细心照顾,此后不过十余日,杨衡的身子愈见康复,平时汤药补品不断,似乎还渐增了几把子力气。 平时闲闷的紧,子桑月就来找杨衡聊天,这女孩儿生的漂亮可爱,两只眼睛水汪汪的仿佛会说话一般,又能言善道,总是说些俏皮话,日子过得倒也不甚寂寞。 生活看似平淡惬意,可杨衡却整日愁眉不展,看上去心事重重,一是为楚长歌的安危担心,二是怕黑袍人与公孙无止并没有死,穷追不舍追上门来,迁怒之下,连累青姨。 值得庆幸的是,过了这么长时间,这两人或许是伤势太重早已打道回府,也可能是死在了深山之中,总之终究没有出现。 这一日风和日丽,阳光明媚,晒的人身上暖洋洋的。杨衡坐在院子里,正砸着核桃,只听有声音道:“你怎么又跑出来啦!” 抬头一看,只见子桑月走了过来,看上去有些生气,杨衡不禁一笑道:“我整天在屋里躺着,感觉这身体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子桑月瞪着大眼睛道:“我娘说,你得好好在床上躺着。” 见她认真神情,杨衡苦笑道:“好吧,可是这太阳照在身上实在舒服,我再呆一会儿成吗?” 子桑月想了想,这才点头道:“好吧。”寻了个凳子在杨衡身边坐下。 “杨哥哥,我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呢。”子桑月问道。 杨衡一怔,眼神中掠过一丝黯然。许久,他搁下手中活计,叹了一声道:“月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子桑月能感觉到他的情绪低落,心想一定是勾起了他的伤心往事,不由有些自责,但还是强作开心道:“好啊!” “在大陈的京都,也就是豫州的襄云城,有一个很厉害的人,他叫杨韫。”杨衡缓缓说道,似乎在说着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他是一位王爷,同时也是一个将军,统帅着万千兵马,多年来金戈铁马驰骋沙场,庇佑着大陈的半壁江山,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呢,一人之下,终究是一人之下……” 许是想到了伤心事,杨衡的眼圈有些发红,长舒一口气后,接着道:“偏偏那个权利最大的人,为人自负,却是昏庸无能,嫉贤妒能,害怕他功高盖主,生有二心,虽然表面和气,却始终防备着他。” “直到有一天……”杨衡的声音有些颤抖,“御史大夫刘进,伙同一伙奸臣贼子,告杨韫谋反,满朝哗然,不过没人相信。怀王铁骨铮铮,忠君爱国,怎么会谋反呢?甚至是那个人的亲儿子,太子杨胤也上书道不可听信小人谗言,无奈之下,只能暂时羁押杨韫,下令搜查王府,寻找证据。” “王府清清白白,又何惧一查?可就在后府的假山里,刘进他们居然找到了几千套甲胄兵刃,还有一件没有做好的龙袍!” 杨衡的语气越来越急促,只听他强忍着哭腔道:“这分明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可那个人忌惮杨韫已久,得此机会,怎能不落井下石?于是他下令抓了杨韫一家,不顾满朝文武的反对,尽数杀掉,一百三十五条人命,只有一个孩子逃了出来,亡命天涯!” 说到此处,想来这个故事已经结束了,杨衡抱着头,眼泪一滴滴打落在地面,浸入泥土之中。 子桑月听得入神,怔怔道:“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叫杨衡,怀王杨韫是他的父亲,而那个下令屠王府满门的刽子手,就是大陈皇帝杨璟!” 第七章 褚衣 历朝历代,因为臣子功勋卓著,声望滔天,引得帝王猜忌的案例不计其数。 宫闱之中,人心叵测,伴君实如伴虎,须得时时小心,处处谨慎,步步如履簿冰,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杨韫或许是忠心耿耿,可他手握重兵,节制大陈兵马,权势惊人,又得百官爱戴,锋芒毕露。这样的人,碰到明主,便是一代贤王良将,若是事于昏君,下场一目了然。 杨衡有时也会在想,如果父亲只是一个寻常百姓,不理国家大事,每日虽只得三餐温饱,倒也能苦中作乐,最不济也能落个寿终正寝。他也能如其他那些普通孩子一样,无忧无虑,栖息在父母的羽翼之下。 可凡事没有如果,命中注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往事如烟,随风而去,如今骤然提起,杨衡不免又是一阵伤心难过。 他的身份敏感,理应秘而不宣,不该让旁人知道,可不知怎的,竟鬼始神差的对子桑月说了这些。或许是这个小女孩儿天性善良,让人亲近,也可能是他自己心中苦闷,只想找一个人去倾诉。 作为一个旁听者,子桑月苦着小脸,哪曾想大哥哥的身世竟这般可怜,再回想初见面时,他奄奄一息浑身是伤,实在是命途多舛,闻者落泪。 这时青姨缓缓走了过来,想来是听见了杨衡的话,叹息道:“好孩子,苦了你了!” 杨衡眼神有些游离,说道:“我父王在世的时候,常跟我说当今时局动荡,天下不安,苦的又何止我一人呢?” 青姨道:“你年纪轻轻,能有这样的想法,委实是难能可贵。怀王爷教子有方,即便在九泉之下,也当瞑目了。” 杨衡摇了摇头道:“可是我恨杨璟,不止是因为他昏庸无道,听信奸臣谗言害我父亲;而是他贵为帝王,却不思百姓疾苦,只图自己享乐,任由奸佞专权。好好的一个大陈江山,看看如今成了什么样子?” 这样的话,寻常人家的孩子是万万说不出来的。儿子亦有这等见识,由此可见,怀王杨韫该是何等英姿。 “你这孩子想得太多,心事太重,何必让自己活的那么累呢?”青姨又是叹了一声。 杨衡想着心事,也不再言。忽听前面茶肆传来一个粗豪声音,嚷嚷道:“有人没有?渴死老子了!” 青姨要去招呼,杨衡忙道:“我也去帮忙。” 到了茶肆,只见坐着四个汉子,一个个长得凶神恶煞,桌上搁着刀剑,显是江湖中人。其中一个蓦然起身,瞪着虎目道:“刚才人哪儿去了?怎的才来?” 这汉子一脸横肉,声如洪钟,满以为一通大喝,眼前这美貌娘子和那黄毛小儿定然会吓得屁滚尿流,岂料对方竟淡然自若,混当自己喝的不是他们一般。 青姨笑了笑道:“让几位久等了。” 这一笑,春风和煦,灿若桃花,让那汉子瞧得两眼发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后面有人不满道:“老四,你在那跟条死狗似得傻站着做什么?” 这老四嘿嘿一笑,回身坐下,眼神极不情愿的从青姨身上挪走,暗想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竟会有如此美人儿,着实是大饱眼福。 其中一个黑脸汉子道:“快去弄两壶茶来,一定要快,大爷们着急赶路。” 青姨应了一声去了。杨衡随后跟了上去,对她悄声道:“青姨,这几个看上去不像好人!” 青姨摆弄着茶盏,微笑道:“好坏与否,又与咱们有什么干系呢?莫要担心。” 见她全不在意,似乎没把那几个大汉放在眼里,杨衡虽有不解,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时当盛夏,燥热难当,那被称为老四的汉子赤裸着上身,半躺在长凳上,骂骂咧咧道:“他娘的,刚下完雨,这天气还是这般鬼热,老子喉咙都快冒烟了!”蓦地一拍桌子,大喊道:“小娘们磨磨蹭蹭,泡茶还是种茶呢?” 杨衡端着茶壶走了出来,越瞧这厮越不顺眼,往桌上一摔,扭头就走。 老四勃然大怒,嘿然道:“好你个小王八羔子,敢在老子面前摔打,我看你是活腻了!”正要出手教训,只觉肋下一痛,哎呦一声叫出声来,左手竟是没有了知觉。 其余三个大汉拿起刀剑,猛地起身。那黑脸汉子面色一沉,四处张望,大声道:“不知是哪位英雄好汉在此,还请现身一见!” 老四一身的横练功夫,也算是有两把刷子,此刻竟被人无声无息的暗算,可想而知,那躲在暗处之人,恐怕是个高手。 过了好半晌也没人应声,黑脸汉子又是大声道:“藏头缩尾,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出来见个真章!”目光一瞥,只见那美妇人正站在杨衡身边,不由心中凛然。 老四手不能抬,气得嗷嗷直叫道:“哪个狗东西暗算老子,滚出来!” 刚才一幕,这四个汉子云山雾罩,不知何人所为,杨衡却是瞧得真切,竟是青姨断然出手,将他救下。 只听青姨道:“你若再嘴臭,我就打烂你的狗嘴。” 那老四气得嘴都歪了,本想这娘们只是一个寻常妇人,谁知下手竟这般阴险。他贪恋对方美色,可再是垂涎,大怒之下,也忍不住要辣手摧花了。 晃荡着没有知觉的右臂,老四刚要起身,却听不远处马蹄声响,渐行渐近。一个褚衣男子走了过来,二话不说,扬手就是三个巴掌。 杨衡在一旁瞧的痛快,哈哈笑道:“打的好!” 青姨乍一见褚衣男子,先是欣喜,随后目光一黯,扭过头去,再不看他。 “好啊,他奶奶的,欺负到老子头上了!”老四被打得一懵,片刻后回过神来,怒火冲天。 那三个汉子也是大怒,不说哥们几个闯荡江湖多年,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儿,就算是脾气再好的人,被人不问青红皂白打了耳光,只怕也忍不了这口恶气。 几人拿着刀剑,将褚衣男子围了起来。老四大骂道:“娘的,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一刀砍去,足足使了九成力道,岂料被褚衣男子伸指弹了回来,如同砍在金石之上,震得虎口生疼,不禁心中大骇。 那几个汉子也是震惊之极,老四耍了十几年的刀,如今竟抵不过这人一指之力,可想而知,这褚衣人的武功该是何等高深莫测。 黑脸汉子不敢动手,嘴上功夫却不想输,说道:“敢问这位仁兄,我兄弟四人可是与你有怨?” 褚衣男子双手负后,摇头道:“无怨。” “那可有仇?” 褚衣男子又是摇头道:“也无仇。” 黑脸汉子强压火气,沉声道:“那你为何出手伤人?” 褚衣男子冷冷道:“我平生最恨仗势欺人之辈,欺凌弱小之徒,似你这种败类,依我以前的脾气,非得打断狗腿不可!” 老四是个火爆脾气,不似黑脸汉子这般瞻前顾后,闻言怒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褚衣男子淡然道:“欺你又如何?” 这时几匹快马飞驰而至,一人翻身下马,对褚衣男子拱手道:“盟主。” 这声“盟主”叫的响亮,老四仔细回想以前可曾听过这个名号,然而绞尽脑汁,也实在想不出江湖中有这号人物。 黑脸汉子却是想到了一个人,声音有些颤抖着道:“哪边的盟主?” 只听马上有人道:“你脚下踩得是大陈地界,你看见的,自然就是南武林盟主。” 黑脸汉子陡然失色道:“你是李青衣!” 第八章 心结 李青衣,是一个不亚于剑神楚长歌的人物。 话说天下武林,以豫州为界,划分南北。 南方武林门派众多,虽说高手如云,但却鱼龙混杂,犹如一盘散沙,直到李青衣出现后,励精图治,多年整合之下,已是众志成城,铁板一块。 李青衣不仅武功高强,曾与剑神论武三日而平分秋色,为人也是可圈可点,威望之高,于南武林人士,便如帝王于群臣一般,说一不二,领袖群伦。 黑脸汉子这兄弟四人,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也算略有小名,可若跟眼前这个南武林首屈一指的人物相比,着实是渺小的可怜。 “我几兄弟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李盟主大人有大量,莫要跟我等小人一般见识。”黑脸汉子硬着头皮道。 老四横行霸道惯了,做事不过脑子,却也知道惹上这个人,不消其亲自动手,只需放出风声,今后哥几个在南武林便再无立锥之地。踌躇再三,纵然再不想失了颜面,也只能跟着道:“李盟主得罪了!” 李青衣何等身份,自然不屑与这些鼠辈见识,可若不加以惩戒,又恐她多想,于是道:“去给这位小兄弟磕头赔罪,便饶了你们一回。”说罢,看向青姨,却见她瞧也不瞧自己,无奈苦笑。 黑脸汉子察言观色,见此一幕,心下恍然,原来这二人竟是相识!老四心思龌龊,暗地里寻思这娘们儿颇有几分姿色,莫不是那李青衣的姘头? 心中虽然腹诽,可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况江湖中人最重脸面,今日若是给一个毛头小子磕头赔罪,日后传扬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见这几个鼠辈犹犹豫豫,迟迟没有动作,李青衣还未说话,他身边的人已是不悦道:“还要我来帮你们吗?”其余几人也相继下马,虎视眈眈。 这几人追随李青衣多年,是为心腹,名号“竹林七友”。说话的是“墨染重云”云兮白,擅长笔墨,连“画仙”华丹青也曾赞过他的山水画,是天下一绝。 “碧海涛声”秦澜也道:“这几个小蟊贼,倒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黑脸汉子看向三个兄弟,心想大丈夫忍辱负重,一跪而已,不足为道,何况这荒山野岭,没有旁人,李青衣自恃身份,也定然不会将今日丑事宣扬出去。想了又想,终是下定决心,咬牙道:“跪!”膝盖一软,好大个汉子就要向杨衡跪下,却听青姨说道:“不必了,你们走吧。” 云兮白道:“不成,这几个狗东西敢冒犯大嫂,哪能就这么便宜放他们走。” 青姨道:“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云兮白忙道:“兮白不敢。” 青姨对杨衡道:“你的意思呢?” 得饶人处且饶人,是杨衡自小便懂的道理。那四人虽然可恶,若是打一顿出气倒也罢了,让其下跪却是太伤颜面,试问天下间哪个男儿肯如此忍气吞声? “放他们走吧。”杨衡道。 云兮白看向李青衣,见后者摆了摆手,他拧身喝道:“今后再让我见到你们欺行霸市胡作非为,可就没今日这么好说话了,滚吧!” 黑脸汉子四人不敢多言,千恩万谢落荒而逃。 李青衣走到青姨身后,轻声道:“阿青,跟我回去吧!” 青姨头也不回,看背影有些微颤,说道:“回去哪里?” 李青衣道:“回我们的家。” “不是你和那个女人的家吗?”青姨转过身来,眼圈泛红,涩声道:“那时候我曾说过,有我无她,可你最终是选择了她,而没有顾及我。我知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很平常,那个女人若是个温婉娴淑的良女也就罢了,可她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么?” 云兮白插话道:“大嫂,你误会盟主了!” 青姨道:“我不是你大嫂,去叫那个女人去吧。” 竹林七友相视苦笑,不想以大嫂这般温柔善良的性子,遇到感情之事发起火来,竟也变得蛮不讲理。 “妙笔疾花”孙迟道:“盟主只有一个夫人,七友也只有一个大嫂。”他素来沉默寡言,平时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此时连说了两句,听得云兮白直挑大拇指。 杨衡暗暗吃惊,原来青姨竟是南武林盟主李青衣的夫人。怪不得当日自己执意要走,只怕连累青姨母子二人,她却不甚为意,只道学了些微末功夫,可以应付歹人。说来也是,“素手医仙”子桑青,这天下间除了有数的几个人,又怕得谁来。 听了半天,青姨与李青衣之间可能发生了些许误会,方才出走到这等偏僻之地,隐居于此。杨衡身为外人,本不该插嘴,可青姨于他有救命之恩,若是她与李青衣真的是因为一场误会分隔两地,不愿相见,实是抱憾终身的事。 “青姨。”杨衡唤了一声,见子桑青看来,说道:“小子身为外人,原不该多嘴你们的家务事,可眼下实在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子桑青露出一丝笑容道:“你这孩子,有话但说无妨。” 杨衡道:“既然这位大哥说是误会,听一听又有何妨呢?倘若真的是误会,要是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您岂不会更加伤心难过么?” 竹林七友向他投去感激目光,尤其是云兮白,如今三十有四,却最在意年龄,平时自诩风流倜傥,最怕别人叫他老了,此时听杨衡称呼自己大哥,直是听得心花怒放。 李青衣也看了这个素不相识的少年一眼,暗自点头。 子桑青默然半晌,才道:“我亲眼所见的,怎么能是误会。” 云兮白急道:“有时候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 “让我来说吧,”李青衣说道:“嬴怜的身份想必你也知道。” 子桑青淡淡道:“大楚皇室的公主,不过三十年华,无论身份还是年龄,都不是我比得了的。” 李青衣道:“你以为一个远在大楚的公主,为何会与我结识?这不是缘分,更绝非巧合。” 子桑青道:“什么意思?” “当初我带着嬴怜回府,你性子恬静,我这般对不起你,你也没有说些什么。可是后来,你认出了她的身份,态度骤然转变,只想将她逐出府去,我知道,你是怕她别有用心。”李青衣道。 子桑青说道:“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李青衣道:“她对我隐瞒身份,你怕她包藏祸心,这无可厚非。你以为我负心薄性,旁人也道我喜新厌旧,其实你们都错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是大楚的公主。” 子桑青奇道:“你既然知道,又为何装做糊涂?” 李青衣道:“大楚日落西山,在我大陈和周国的夹击下苟延残喘,这个时候,堂堂公主竟出现在大陈境内,还偶然与我结识,这难道不奇怪么?我俩不过一面之缘,她却主动投怀送抱,接近我的心思昭然若揭。这其中若无阴谋,恐怕三岁孩子都不相信,所以我故作不知,却冷落了你。” “这么说来,你并不是痴迷于她了?”子桑青语气略转温柔。 李青衣叹道:“我是什么人,你再清楚不过,若不是想请君入瓮,设计诱她露出马脚,我又怎么会把她带回家里呢!” 第九章 冰释 说到这个地步,子桑青已然信了八九分。她也不是扭捏做作之人,语气再无丝毫冷漠,说道:“她想做什么?” 李青衣道:“她故意接近于我,其实是想害我。” 子桑青神色一变,握住李青衣双手,关心道:“你没事吧!” 云兮白“哎呦”一声道:“大嫂,你不生气啦?” 竹林七友哄然而笑,子桑青又羞又气,想抽回玉手,反被李青衣紧紧握住,对她道:“我早有防备,她又岂能害的了我。” 子桑青看着丈夫,心生愧疚,柔声道:“是我不好,带着女儿出走在外,却留你一人面对危险。” “你若不走,赢怜又哪来的机会对我动手?”李青衣笑了一声,说道:“她武功太弱,即使在我毫无防范之下,也未必杀得了我,于是便在饭菜中下毒,殊不知我的夫人可是医毒双绝,我要是被一个名不经传的弱女子毒翻,岂不是砸了夫人‘天下第一神医’的招牌么?” 子桑青嗔道:“就会瞎说!” 李青衣哈哈大笑道:“天下第一,名副其实,毒王那个老匹夫自称玩了一辈子的毒,当年不也是败在了你的手下,再无颜面行走江湖。” 提起这等光辉往事,子桑青疏无得色,而是问道:“那大楚公主为何处心积虑的要杀你?” 李青衣不再调笑,正色道:“她绝口不说,甚至几次三番要自绝性命,不过依我猜测,她只不过是一枚棋子,真正想要杀我的人,是大楚的皇帝。” 子桑青旋即会意,李青衣身为南方武林的盟主,多年来屡屡率众援助大陈朝廷,实是楚国的心腹大患,早想除之而后快。然而李青衣远在大陈,武功又着实太高,当世可匹敌者屈指可数,想要派人暗杀,无异于痴人说梦,于是才想出了这个贻笑大方的美人计。 楚国公主拓跋怜,花容月貌,倾国倾城,号称大楚百年来第一美女,平时久居于深宫之中,旁人很难一睹真容,年近三十也不婚嫁,听说是性情淡漠,厌恶男人,才孤身至今。 也不知大楚是真的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还是有别的原因,竟冒然指派一国公主,独身一人深入敌境,去杀害一个南武林的领军人物,若是让天下人知晓,定会笑破肚皮,李青衣是那么好杀的? 李青衣也颇为不解,他虽然确定拓跋怜接近自己是受旁人指使,却不信大楚会尽是些酒囊饭袋,连这种馊主意也能想的出来。要知道,楚国近年来固然被周陈打的快要亡国,能人却还是有的。 杨衡对那个楚国公主略有耳闻,曾听父亲的朋友提起过,不禁嘀咕道:“生在帝王之家,看似风光无限,寻常人又怎会明白其中的悲哀呢!” 他声音很小,但在场众人耳力极好,听得真亮。云兮白对他深有好感,笑道:“你这小子,瞧着文文静静,却跟个小大人似的。” 见众人看向自己,杨衡忙欠了一礼道:“小子失言了。”说着欲言又止。 李青衣眼光何等老辣,说道:“你有什么想说的,但说无妨。” 杨衡道:“我曾听人说起过那位大楚公主,她是一位宫女所生,从小便地位低微,受尽白眼,七岁的时候,母妃卷入后宫争斗被人暗害,之后过的更是可怜不堪。据说她长得很美,一次楚皇帝宴请群臣,她在后花园抚琴,如同天籁之音,众人闻声而去,都吃惊世人竟然有如此美丽的女人。之后这位公主名声远扬,被誉为大楚开国以来的第一美女,连将军家的公子都对她痴迷不已,乞求楚皇帝赐婚,楚皇帝欣然应允,哪知道她竟然早就心有所属,与一名琴师私定了终身。” 云兮白插话道:“虽然我是江湖中人,但也知道,大楚阶级森严,想来那楚国的狗皇帝要棒打鸳鸯了吧?” 杨衡点头道:“不错,那位公主得知婚期之后,断然抗婚,楚皇帝勃然大怒,将她软禁起来。待到婚礼当天,公主也是个固执性子,无计可施之下,竟然服毒自尽,楚皇帝颜面全无,盛怒之下,也不管她,后来那位琴师冲了进来,见此情景,当场呕了一口鲜血,抱着公主仰天长啸,而后连杀三十多人,带公主离去。” 云兮白讶然道:“连杀三十多人?那琴师可真是个厉害角色!”心下更震惊于这个要杀李青衣的大楚公主,竟是个肯为爱牺牲之人。 子桑青与李青衣互看一眼,心中疑惑,拓跋怜被那琴师带走后,既然没死,理应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二人隐姓埋名,直到白头,后来又为何潜入大陈,接近李青衣试图刺杀于他? 杨衡接着道:“之后过了一个月,匪夷所思的是,大楚公主竟然回宫了,非但毫发无损,反而更美丽了几分。要知道她服的是黑蝎尾针之毒,天下无药可解,宫中的人不禁纳闷,这一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楚皇帝却无暇去想其它,就要将她处死,那位将军家的公子也是痴情,拼死保她,楚皇帝这才放她一条生路,将其打入冷宫,终身不得出来。” 云兮白大叫了一声,说道:“我明白了,楚国皇帝本来就对这个女人毫无亲情可言,又看她生的美丽,与其坐在宫中等死,不如派来以美色接近大哥,若是得手自然是好,若是歹计败露,被杀了也不心疼。” 李青衣点头道:“如今看来,应是如此了。” 子桑青叹道:“想不到她也是个可怜人。” 李青衣说道:“你又动恻隐之心了。” 子桑青叹息不语,李青衣又道:“我看这位小兄弟所知甚多,绝非出生于寻常人家,难不成……” “我姓杨,我爹是怀王。”杨衡倒也坦然,既然知道对方是青姨的丈夫,又是南武林盟主,遮遮掩掩,反倒让人看的低了。 怀王之子,饶是李青衣也吃了一惊,说道:“没想到你竟然是怀王的儿子。”他与怀王虽然称不上熟识,但也有过数面之缘,对其很是钦佩。 怀王乃大陈重柱,擎天一壁,当初遭小人垢陷,李青衣还曾惋惜,痛骂大陈皇帝不分忠奸,如此下去,非得亡国不可。 竹林七友亦是久闻怀王大名,江湖人最敬豪杰,早就听说怀王仁义,对上不逢迎,待兵如手足,若他是皇帝,大陈不会似当今这般景象,苛捐重税,百姓疾苦,由得外敌耀武扬威,咄咄逼人,更不会发生割让一洲之地求和,这种丧权辱国的事。 云兮白上去拍了拍杨衡的肩膀,笑道:“好样的,你爹是好样的,他的儿子,想必也差不到哪去。” 杨衡道:“多谢这位大哥夸奖,小子愧不敢当。” 云兮白道:“你这小子让人瞧着顺眼,可偏偏恁多地繁文缛节,咱们江湖中人直来直去,不必这般客气。” 杨衡笑着应是,心中却想青姨与李盟主之间已无芥蒂,恐怕不日便要折返,自己也应尽早离开,去往昆仑才是。他对子桑青道:“青姨,叨扰了十几日,我也该走了,救命之恩,小子日后再报。” 子桑青道:“你要去哪里?” 杨衡说道:“昆仑玉虚宫。” “昆仑山甚为遥远,路途何止千里万里,非五六十日不可到达,你年纪轻轻,又无人陪伴,恐怕找不到那里。”李青衣道。 杨衡面有为难之色,李青衣说的对,他无依无靠,武功不高,又未久经江湖,不懂人心险恶,别说近两个月的路程,便是半个月恐怕也走不下去。 “三个月后,就是昆仑山天、地两宗的论剑大典,届时南北武林的英雄好汉都会去观礼,我也会去,不如你先随我们回扬州,到时一路前去。”李青衣说道。 杨衡盛情难却,又不好意思答应。只见李月儿跑了过来,抱住李青衣道:“爹爹,你来啦!” 李青衣一把抱起女儿,刮下她的鼻子道:“月儿,有没有想爹呀?” 李月儿眼圈一红,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哽咽道:“月儿好想爹爹。” 李青衣笑了一笑,抹去她小脸上的泪水,说道:“月儿乖,爹爹这就带你回家。” 李月儿从他怀中下来,看了子桑青一眼,问道:“你和娘和好了吗?” 李青衣笑道:“从今以后,爹爹和娘,还有我们最善良可爱的月儿,再也不分开。” 李月儿这才破涕而笑,过去拉着子桑青的手道:“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子桑青摸了摸她的头道:“看你爹怎么说。” 李月儿看向杨衡,又问道:“那杨哥哥呢?也让杨哥哥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李青衣道:“爹爹正是这个意思。” 李月儿欣喜道:“太好了!” 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杨衡打心底里高兴,同时又难免有几分苦涩,他本来也是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年纪,只能怪老天不公,造化弄人。 临行前,子桑青突然问道:“后来你把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李青衣道:“她被关在了密室当中,若是楚国不派人来救,那就关一辈子吧。”直到此刻,这个对女和蔼、待人和煦的男人,方才展示出另外一面。 第十章 学剑 衡山以南三百里,便是“藺阳”。 这座荆州第一大城,因地理位置处于极南,故而很少受战争波及,民风纯朴,昌盛繁华,是天下六大名城之一。 李府座落在长盛街中央,门前是市集,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吆喝声此起彼伏。未到家门,李月儿就嚷着道:“爹爹,我要吃糖葫芦!” 李青衣笑道:“就知道贪嘴。” 李府门前站着个老头儿,乍一见李青衣,忙跑过来道:“老爷回来了。”又看见她身后的子桑青,大喜道:“夫人!” 子桑青笑着应了,说道:“林伯,府里最近没什么事吧?” 这林伯是府里的管家,多年来任劳任怨,将李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年逾古稀也是如故,深得李青衣夫妻二人信任。 林伯笑道:“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一路风尘,想必老爷夫人也是累了,中午非得让厨房老黄好好张罗一桌!” 随后一行人进了李府,李青衣交代完一些琐事后,与夫人商量一起去看那大楚公主,子桑青却道:“她也是个苦命的人,不如放了吧。” 子桑青心地善良,自从听了拓跋怜的悲惨往事后,全然忘了就是因为这个女人,她才心生误会,愤然离府,与李青衣分隔两地,再也不愿相见。 然而以李青衣的性子,是断然不会放的,无论夫人如何软言相求,他都无动于衷,属实是动了真怒。 子桑平深知丈夫脾性,只要认定了一件事,别人说破唇舌也无济于事,她内心虽同情那楚国公主遭遇,此事也只能作罢。 杨衡作为客人,被安排在一间雅致客房,房间里宽敞明亮,干净整洁,显然有人经常打扫。 还不到晌午,杨衡一人在屋子里有些无聊,起身出门,没走几步就见一颗柳树,于是折下柳枝,权当宝剑,自故耍了起来。 以前怀王尚在,杨衡学的是治国方略,行兵之道,弓马也算娴熟,但对武功却是一窍不通;怀王蒙冤后,他跟着楚长歌行走江湖,剑神教他剑法,他也只是囫囵吞枣,从未细心去学。 如今楚长歌去了森罗狱,也不知有无危险,更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杨衡心中担忧,怎奈身单力薄,即使楚长歌真的出事,他连报仇的能力都没有。 况且,他再也不想如那夜一般,被公孙无止轻描淡写地一招制住,全无还手之力。 他是怀王的儿子,就应是顶天立地坦坦荡荡,而不是任人宰割的绵羊。 柳树下,杨衡耍着柳枝,一招一式,按部就班,倒也似模似样。 这套剑法名曰“大衍周天剑”,穷尽变化,奥妙无方,当年楚长歌就是以此剑法在昆仑山技压群雄,一举奠定“剑神”之名。 杨衡自小博闻强记,聪慧过人,楚长歌当时只演示了三遍剑法,他便牢牢记在心中,讲的百字口诀,也一字不落的倒背如流。 可记住是一码事,学会又是另外一码事。大衍周天剑变化多端,从第一招“一元复始”,到最后一招“九九归一”,虽不过九招,但每招都有三十六个变化,若是两招连使,又增加七十二个变化,以此类推,一套剑法使完足足有一千八百个变化。莫说他不过初学剑道,便是浸淫此道多年的剑术高手,想要学会,也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杨衡就像一个孩子,字还没认全,便妄想去解读经典,甚至是吟诗作赋,结果只能是不伦不类,无以为继。 没过多久,杨衡愈发感觉力不从心,索性停了下来,嘀咕道:“难道是我记错了?” 他第一招练的虽然生涩,但勉强还能耍的下去,但使到第二招“两仪无形”的时候,却是犯了难题,明明第一招的收尾是剑锋上挑,可第二招的起手式却是向前横扫,两招之间的转换甚为突兀,根本难以连接。 正自琢磨,只听有人说道:“练剑最忌讳的就是循规蹈矩,拘泥于一招一式,你再想一天,也是练不下去的。” 杨衡闻声看去,见是云兮白,忙拱手道:“小子献丑了。” “你这小子,总这般客气做什么?”云兮白佯装生气,他本就瞧杨衡顺眼,得知对方是怀王之子后,更是莫名增添几分好感,此来正是想和杨衡说说话。 见这小子怔怔不语,似乎不知该如何接话,云兮白笑道:“咱俩投缘,你叫我云大哥就是。” 杨衡道:“小子怎敢。” 云兮白道:“我说敢就敢!”说着搂向杨衡肩膀,就似相识多年的兄弟一般。 杨衡暗暗苦笑,这位云大哥倒是爽快,还是个自来熟。 “杨小弟,我看你方才耍的剑法很是奇怪,不知你师承何人?”竹林七友中,云兮白的剑法可谓是数一数二,便是放眼天下,也当在中上之流,以他的眼光看来,杨衡刚使的那一招虽然歪歪扭扭,但却饱含变化之道,瞧着有些眼熟,故而有此一问。 杨衡说道:“我没有师傅,这是我一位叔叔教给我的。” 云兮白也不是个刨根问底之人,再不多问,而是道:“你练剑需得学会变通,死心眼儿可不成。” 杨衡心中一喜,急忙道:“请云大哥教我!” 云兮白折下一根柳枝,说道:“但凡是剑法,万变不离其宗,我就以我的‘终神秀十六剑’来做示范。”说着使了一招邈若河山,接着是枕石漱流、攀藤揽葛、峰回路转、水剩山残,待使到第六招望帝啼鹃时,停下手道:“你记得下来么?” 他每使一招,都会说出招式名称,只为让杨衡好记一些。 杨衡点头道:“大概记得全了。” 云兮白听得好笑,只当这位杨小弟要强,却是全然不信,说道:“那你给云大哥使上一遍。” 出乎他意料的是,杨衡随后便将这六招使了出来。云兮白看的一愣,不禁心下暗道:“这小子难不成是个练武奇才?” “终神秀十六剑”是根据太华派的“毓秀剑法”演化而来,经云兮白去其糟糠,留其精华,更加玄妙莫测,威力难当,在他自己看来,便是较之昆仑山那号称“天下剑法之樊篱”的“刹那芳华”,恐怕也是不遑多让。 当然,“刹那芳华”久负盛名,人称天下第一剑法,这“终神秀十六剑”比不比得上暂且不论,可它终究是云兮白的得意绝学,如今被杨衡短时间内连学六招, 不得不佩服其领悟能力之强,着实超出常人一等。 见他如此聪慧,云兮白教剑更来了劲头,说道:“你使完邈若河山,再接望帝啼鹃。” 杨衡点头应是,先使了一招邈若河山,可再接望帝啼鹃时,却无论如何也接不下去,这次是直刺之势转为弯腰斜挑,若按云兮白演示那般,根本无法完成。 云兮白道:“你把柳枝压低至膝盖,再使望帝啼鹃试试。” 杨衡闻言,手中柳枝下压,手腕一转,继而弯腰斜挑,果然是水到渠成,接上了望帝啼鹃。他有所感悟,不由欣喜道:“我明白了!” “你初出茅庐,差的火候太多,定要谨记一点,不管是掌法也好,剑法也罢,都要懂的变通,灵活运用。”云兮白说着有些纳闷道:“按理说,像你这么聪明的人,如此浅显的道理本无须旁人指点,可为什么就是不懂变通呢?” 杨衡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有时候聪明人钻起牛角尖来,更是一条路上走到黑,若无别人拉上一把,恐怕撞破南墙也不会回头。 第十一章 东来 云兮白洒脱惯了,以往从未动过收徒之念,但见杨衡天姿迥异于常人,是个可造之材,不由百爪挠心,恨不得立刻将他收在门下,一来是着实喜欢这个小子,二来也是想让自己的一身所学得以传承下去。 可先前杨小弟长、杨小弟短叫的热乎,如今却是不好再冒然提出收徒一事,只盼这小子学了自己六招剑法,能够知恩图报,主动拜师。 然而杨衡此刻正沉溺在奇妙的武学天地中,哪里理会到云兮白恁多心思,将刚学的六招剑法翻来覆去循环使来,动作虽显僵硬,但已渐臻纯熟,毫无桎梏。 云兮白见这小子全无拜师之意,只能暗叹如此良璞美玉,与己无缘,不过好在还能做个忘年交,倒也聊以慰藉。 师徒虽然做不成,云兮白却绝非敝扫自珍之人,心想不如将剩下十招倾囊相授,这小子聪慧的紧,人品也是不错,倒不至于埋没了自己的绝世剑法。 他属实是个爽快之人,说干就干,当即走上前去,执柳枝舞了一个剑花,道:“杨小弟,看好了,这是第七招‘日薄桑榆’!”一招使罢,又连使荡海拔山、避溺山隅、水陆毕陈,见杨衡依葫芦画瓢,学的有模有样,不由笑道:“好小子,我还从未见过似你这般聪明的人!” 终神秀十六剑有十剑脱胎于毓秀剑法,后六剑却是云兮白自创,也是精华所在。使完第十招,他住手说道:“接下来你可要看仔细了。”一招擅壑专丘脱手而出,接着是即鹿无虞、岳峙渊渟、气吞虹霓、龙蟠凤翥,剑意凝厚,气势磅礴,宛如泰山压顶,令人窒息。 杨衡为剑气所迫,被逼得连连后退,远在两丈开外,仍感气流如刃,刮脸生疼,不禁心驰神往,寻思道:“我何时能练到这种地步?” 第十五剑使完,云兮白蓦然收手,问道:“这回你可记清了?” 杨衡苦笑道:“小子愚钝,最后一剑不得其解。” “你若是愚钝,这天下便没有聪明人了。”云兮白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即便这小子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可终神秀十六剑毕竟是他引以为傲的心血成果,若是被杨衡一看就懂,岂不是显得这剑法太过粗浅? “这招‘龙蟠凤翥’,讲究的是稳如泰山,以慢制动,出剑不可操之过急,须得料敌先机,后发制人。”云兮白一边讲解,一边又将第十五剑使了一遍。 这一招与先前十五剑的风格大相径庭,从邈若山河到气吞虹霓,皆为攻势,全是得理不饶人的剑法;而这招龙蟠凤翥却是守势,若不见对手有所破绽,绝不主动去攻。 杨衡疑惑道:“云大哥,这招为何如此保守?” 云兮白说道:“终神秀十六剑原本只有十四剑,那时我心高气傲,自出道以来难逢敌手,极少能遇到逼我退剑回守之人,故而剑法招式全都是有进无退,迎头硬憾。” 杨衡道:“想必是云大哥后来遭遇强敌,这招龙蟠凤翥方才应运而生的吧?” “你这小子!”云兮白笑着道:“那人并非我的敌人,相反,后来我还很敬佩他。” 杨衡不由道:“那他定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是谁?” “楚长歌。”云兮白一脸追忆,说道:“事过多年,我却仍然清楚记得,在那年的昆仑山论剑大典上,楚长歌手持碧落剑,败尽天下英雄,连昆仑山地宗宗主也惜败一招,非其敌手。当时我自负武功,甚不服他,于是上去挑战,可与他对攻不过十几剑,便败下阵来,丢尽脸面,贻笑大方。” 杨衡听得一怔,不想他说的那个人竟是楚大叔! 云兮白道:“楚长歌剑法通神,我可能终身都难以望其项背,但你云大哥又岂是妄自菲薄之人,后来我苦心琢磨,我的剑法虽然凌厉,但遇上比我更快、更狠的对手,一眛对攻之下,只会不敌,于是我苦心琢磨,方才创出这招龙蟠凤翥,只为来日再与楚长歌一较高下!” 听他败给楚大叔后,非但没有心灰意冷,反而痛定思痛期盼再战,杨衡着实有些佩服,心想这云大哥古道热肠,看上去大大咧咧,却也是个不甘失败的英雄好汉。 他突然想起道:“对了云大哥,你方才只使了十五剑,还有最后一剑呢?” 云兮白抱着胳膊道:“这最后一剑可是我压箱底的东西,我得把它带进棺材里,谁也不教。” 杨衡忙道:“我绝无此意!” 云兮白噗嗤笑道:“你这小子,这么古板,不经逗。” 杨衡尴尬不语,云兮白见他面薄,也不再取笑,随后开始传授他剑法口诀。 终神秀十六剑的口诀只有百余言,且简单易懂,朗朗上口,杨衡聪明伶俐,只听一遍便已铭记于心,口诀与剑法相互印证,练起剑来。 云兮白站在一旁指点,到底是剑术高手,随便说上几句,都能让杨衡有所感悟,豁然开朗,俨然名师模样。 这二人一个细心去教,一个认真去学,不觉时光匆匆,业已到了晌午。 杨衡一招龙蟠凤翥使罢,累的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也顾不得地面太脏,原地便坐了下来,对云兮白道:“云大哥,我练不动了,实在是练不动了!!” 云兮白撇嘴道:“你这才练了一个多时辰就满腹牢骚,那可不成。练剑是个细致活儿,不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也得是勤修不坠,不能半途而废。” 杨衡苦着脸道:“真的是起不来了。” 云兮白道:“起不来也得起来,你方才使的那招气吞虹霓,就像老太太绣花,哪里有半分气势可言?我是这么教你的么?” 杨衡明白云兮白这般严厉,实是一片苦心,无奈之下只能挣扎起身,可站到一半,只觉双腿酸痛,一个踉跄又坐倒在地。 云兮白摇了摇头,上前将他搀扶起来,说道:“你这小子脑袋比谁都聪明,可身体还不如个娘们儿。”口气轻佻,又是在取笑杨衡。 杨衡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几十石的硬弓也能拉成满月,其实体质远比寻常人要好,可这终神秀十六剑皆是大开大阖的招式,使起来极为耗费体力,莫说他未及弱冠之龄,便是不会武功的成年人练上几遍,怕也不见得会比他强上多少。 “云叔叔你好不害臊,这么大的人了还来欺负杨哥哥!”李月儿皱着琼鼻跑了过来,生气道。 云兮白哎呦一声道:“我真是冤枉,小月儿,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负你杨哥哥了?” 李月儿气的眼中直泛泪光,拽着杨衡就走,一边走还一边道:“杨哥哥,我们不理他。” 她虽是女儿之身,年纪又小,但自幼习武,力气却是颇大,杨衡此时筋疲力尽,哪里拗的过她,无奈的看了看云兮白,满是歉意。 云兮白心里酸溜溜的,心想这小月儿喜新厌旧,有了杨哥哥,便忘了云叔叔,以往真是才疼她了,苦笑一声,跟了上去。 三人往正厅走去,途中不论云兮白如何辩解,李月儿只做不理,自顾和杨衡说着悄悄话。最后还是杨衡替他开脱,李月儿才弄清事情始末,讨好似的说道:“云叔叔,我错啦!” 云兮白板着脸,佯装生气,但架不住李月儿软磨硬泡,终是装不下去,使劲捏了捏她的脸蛋,说道:“感情云叔叔在你眼中,就是个以大欺小的人啊!” 李月儿甜甜一笑,憨态可掬,小声道:“人家不是误会了么。” 不过盏茶功夫,三人便走到正厅。没进门多久,却见林伯尾随其后匆匆进门,对正在喝茶的李青衣道:“老爷,门外有一位僧人,说是自东而来,与您是故友,特地前来拜访。” 李青衣淡淡一笑,一介僧人,自东而来,应是那人到了。 第十二章 老僧 自一百多年前的那场佛教浩劫以来,天下间的僧人数量骤然减少,时至今日,已不足夏朝时期的十之一二。 现如今,除却大楚信奉佛教,以此立为国之根本,周、陈皆是对其避而远之,所辖境内莫说僧人,便是寺庙也不允许建立。 其实在二十年前,大楚亦是抵制佛教,而且尤为惨烈,直到一位僧人横空出世,立下了天大功劳,楚皇帝封其为护国法师,方才为佛门正名,奉为国教。 僧人名为因摩罗,佛法高深,武功惊人,大楚而今山河日下,却仍然在周陈的夹攻下苟延馋喘,可以说与此人不无关系。 这位当今佛门的第一人,此时就站在李府门前,双手合十,垂眉不语。 因摩罗长相很是平凡,既不是金刚怒目,亦无宝相庄严,他须发灰白,薄唇紧抿,身着一袭杏色僧袍,和普通僧人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杵在身旁的那根九环禅杖,通体金黄,光芒璀璨,各类宝石镶嵌其上琳琅满目,华贵无比,昭示着他的超然身份。 李青衣与他打过几回交道,深知这老僧看上去其貌不扬,一副慈悲模样,实际上却是虚有其表,绵里藏针,心狠手辣之极。 当年此僧南下,借着弘扬佛法之由,横扫中原各派高手,手段之狠,对手非死即残,连忠义帮老帮主那等年过花甲的老英雄,亦不见因摩罗有丝毫手软,将其废掉武功,打断双腿,最终含恨而死。 其时李青衣正在豫州边境,率领一众高手截击楚军,难以抽身;剑神楚长歌神龙见首不见尾,亦未露面。诺大一个南陈武林如若虚墙,由得因摩罗逞凶,竟找不出一个堪堪匹敌之人。 李青衣身为南武林盟主,早就想报这一箭之仇,只是苦无机会。如今这老僧南下到此,定然是与大楚公主有关,说不得要过上几招,为那些死伤之人讨个公道。 “不知是大师莅临鄙府,有失远迎。”李青衣淡然说道。 因摩罗唱了句佛号,合十说道:“昔日与李盟主一别,不觉已过数载,老衲近来夜不能寐,着实有些惦念,特地前来一叙,不知李盟主贵体安康否?” 李青衣心下冷笑,心想这妖僧城府极深,此言大有深意,他恐怕并不知道那大楚公主是否得手,更不知是死是活,故而才出言试探。 “不劳大师挂心,远来是客,里面请。”李青衣做了一个请势。 因摩罗面无神色,一提身旁禅杖,地面三尺内的碎石尽皆碎裂,无意间露了一手极为精湛的内功修为,随后移足进门。 李青衣只作不见,暗下却道这妖僧功力深厚,当年南武林上下高手无数,却败的无比惨烈,不是没有道理。 进门后,因摩罗闲庭信步,四处观望,说道:“李盟主乃当世豪杰,所居府邸也是富丽堂皇,宛如深宫内院,着实让老衲大开眼界。” 李青衣道:“寒舍简陋,让大师纡尊降贵,若有怠慢之处,还望不胜海涵。” 因摩罗绝口不提大楚公主一事,而是说话暗含机锋,李青衣也端的好耐性,只是一笑,不置可否。 这时杨衡等人从正厅走了出来,杨衡与李月儿江湖阅历尚浅,不晓得因摩罗身份,子桑青与竹林七友却是一眼认出,这杏衣僧人正是大楚的护国法师。 云兮白哼哼一声,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妖僧!” 因摩罗修佛多年,喜怒早已不形于外,但言辞却是极为犀利,只听他道:“云施主此言差矣,老衲为僧不假,又何来妖邪之说?” 云兮白冷笑道:“既为出家之人,便该远离俗世,在寺庙里吃斋念佛,而你却贪图权力,助纣为虐,仗着武功滥杀无辜,草菅人命,不是妖僧又是什么?” 因摩罗道:“云施主说的越来越离谱,老衲为了弘扬佛法,忝为一国法师,奉迎大楚正统,如何是助纣为虐?再者,你说老衲滥杀无辜,更是荒谬之极,那些人罪孽深重实是死有余辜,与其在世上苟活度日,不如由老衲代为解脱,如此岂不正显我佛慈悲?” 云兮白怒道:“忠义帮的老帮主也是死有余辜么?” 因摩罗叹了一声道:“阿弥陀佛,岳老帮主忠义无双,奈何屡屡与我大楚作对,为了天下一统,盛世太平,他非死不可。” 云兮白与忠义帮的老帮主是故交,如今见这妖僧假仁假义,害人竟也说的冠冕堂皇,不由怒火中烧,真想一剑劈了这个老贼秃。可李青衣尚未发难,他也不好越俎代庖,沉声道:“好一个巧舌如簧的妖僧,若有机会,云某非要讨教讨教不可!” 因摩罗笑了一声,对李青衣道:“李盟主的待客之道,可真是别出心裁啊!” 李青衣说道:“大师远道来此,舟途劳顿,难道只是为了与我等做口舌之争的?” 子桑青巾帼不让须眉,见这妖僧巧言令色,竟敢在李府放肆,饶是她这般的好脾气,亦是愠怒道:“明人不说暗话,大师是为了楚国公主来的吧?” 因摩罗看向子桑青,笑道:“这位想必就是素手医仙李夫人了?贤伉俪果然是珠联璧合,心意相通,连对老衲咄咄逼人的态度,亦是如此相似。”随后笑容收敛,神情颇显阴暗,说道:“不错,老衲正是为了公主而来。” 李青衣道:“你可知道,她是生是死?” 因摩罗森然道:“即便是具尸体,老衲也要带走。” 李青衣晒然道:“看来你并不担心她的安危。” 因摩罗说道:“这等不孝之女,胆敢忤逆圣上,是死是活又有何干。” 李青衣奇道:“既然楚国皇帝如此无情,那又为何吩咐你来?” “她再是该死,也是我大楚公主,岂能流落在敌国境内。”因摩罗道。 帝王之家,素是无情,杨衡深有感触,听这僧人大放厥词,视己国公主性命为草芥,不禁道:“佛家以慈悲为怀,你这么做,难道不怕佛祖怪罪么?” 因摩罗阴恻恻道:“这位小施主器宇不凡,难道是李盟主之子?” 杨衡道:“小子一介无名之辈,不劳大师擅自揣测。” 因摩罗虽是出家之人,却最重身份地位,见这黄口小儿竟敢冒犯自己,不由起了杀机。 云兮白瞧出他的意图,将杨衡挡在身后,喝道:“你敢!” 李青衣此刻属实动了真怒,说道:“好大的威风,好大的煞气!” 因摩罗双手合十,垂眼说道:“正要领教。”待得眼皮睁开,起手使了一招“无我相”,身体弯曲,陡然向李青衣飞掠而去。 李青衣不敢怠慢,“紫阳功”徐徐催动,内力提至七分。见因摩罗如离弦之箭,来势惊人,周身上下却无一处不是破绽,挥掌拍其胸口,岂料因摩罗肢体柔软之极,双膝弯曲,胸口也随之下沉,李青衣一掌随之落空,正是一招“无众生相”。 杨衡从小到大,从未见过如此骇人听闻的武功,不禁道:“这和尚是个怪物么?” 云兮白凝重道:“这种武功名为‘金刚七十二相’,据说练到绝顶处,既能刀枪不入,亦可缩骨成寸,四肢百骸随意变换,五胀六腑也能移形换位,实是天下第一等的奇妙武功。” 杨衡担心道:“那李叔叔岂不是危险了?” 云兮白哼了一声道:“这妖僧武功虽高,却未必是盟主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