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从斩妖除魔开始》 第一章 天赋 深秋时节,月黑风高。 沂水县郊区弥漫着灰白色的雾霭。 顾旭踏着夜色,独自行走在幽长寂静的小巷。 作为大齐王朝驱魔司的吏员,深夜外出执行杀鬼任务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他走到小巷岔口,拐过弯,停下脚步。 前方出现了几团灰白色的影子。 这些影子飘在半空中,呈半透明状,通体泛着朦胧的光泽。 俱是身姿清瘦、容貌纤丽的女子。 她们肤色如尸体般惨白,身上裹着褴褛的白色衾衣,凛然飘于深沉夜色中。 而她们的眼睛却空洞无神,仿佛深不见底的黑色窟窿。 当顾旭与她们对视的时候,她们不约而同地微微张开嘴,露出雪白锋利的獠牙。 “魑魅,山林异气所生,为人害者。” 顾旭脑海中浮现出古籍中的描述。 于是他认出,眼前这些鬼物是山林阴气所化的“魑魅”,虽无灵智,却能吸人精气,杀人于无形。 xiaoshuting.la “我知道你们馋我身子,”顾旭看着她们,脸上挂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但抱歉,今晚,我才是猎人。” 说罢,便从衣兜中掏出几张符纸,朝着面前的鬼怪们轻轻抛去。 这是他亲手画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专门用来对付这些阴气化形的鬼怪。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 他口中轻念“驱鬼咒”。 他话音未落,那些符纸便瞬间化作耀眼的金色火焰,宛若旭日初升,把整条小巷照得亮如白昼。 嘶啦嘶啦。 炽热的气流翻滚上升,明亮的火舌四处乱窜。 那些“魑魅”们,还未来得及反抗,就被火焰统统吞噬了。 瞬间蒸发。 几秒钟后,烈火熄灭。 小巷重又恢复宁静,好似一切都未发生。 顾旭望着空荡荡的小巷,心中感叹道:“最近我改造的这‘杀鬼符’,效果似乎也太好了吧……” 他本以为自己一次性最多解决一两只鬼怪。 没想到“魑魅”们竟然一波团灭了。 这究竟是因为自己输出太高,还是鬼怪们身板太脆呢? 想到这里,顾旭从衣兜里掏出一本小册子,用炭笔迅速记录道: “实验时间:天行二十三年九月十五; “实验内容:对改良版‘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进行伤害评估; “实验结论:由于魑魅实力过低,三秒内被全部抹杀,无法准确估算新版‘杀鬼符’的威力(目测至少在原版五倍以上);具体数值有待进一步探索。 “备注:下次做实验一定要找耐揍一点的‘小白鼠’。” 随后他收起纸笔,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他还急着赶回驱魔司,汇报任务完成情况。 消灭这些“魑魅”,应该能够获取不少功勋,足以从驱魔司兑换一瓶“静心丹”。 有了“静心丹”,他的修为就可以更进一步。 他现在只是个弱小无助的第一境修行者,只能欺负一下更加弱小的魑魅们。 遇到更强的恶鬼,恐怕凶多吉少。 为了生存,为了长命百岁,他必须抓紧时间修行,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 ………… 顾旭是一个穿越者。 三个月前,他还是地球上一个沉迷学习的大学生。 有一天,他无意中打开一款修仙主题的游戏,本想随便玩玩,放松心情。不料刚随机选完天赋,就感觉脑袋一阵剧痛,接着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后,他便来到这个陌生的异世界,成了一个同名同姓的十七岁少年。 不同于地球的和平安宁。 这个叫“大荒”的世界充斥着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 它们总在夜色中出没,啖人血肉,食人魂魄,制造了无数家破人亡的惨剧。 在几乎拥有不死之身和超凡能力的鬼怪面前,普通人的力量显得渺小而脆弱。 只有非凡才能对抗非凡。 只有修行者才能对抗鬼怪。 这是人族在无数次战斗中得到的血的教训。 各大修真门派不约而同承担起除魔卫道的责任。 大齐王朝也建立“驱魔司”,专门对付魑魅魍魉,尽可能地保障民众们的生命安全。 顾旭是大齐驱魔司里一名不入流的典吏。 这里的“不入流”并无贬低之意,单纯只是指他的职级。 在大齐王朝,官为流内,分九品,由朝廷任命;吏为流外,不入品阶,由官员任命。 顾旭的工作,主要就是驱鬼捉鬼,协助上司维护社区和谐安宁。 干着这危险的行当,天天跟吃人的恶鬼打交道,他难免会忧心忡忡,常常担心自己哪天外出做任务,便一去不回了。 或许是因为穿越得太仓促,他也并未获得传说中的“系统”。 仅有的金手指,便是在游戏中随机获得的天赋——【博闻强记】、【招灵之体】和【薄命天才】。 【博闻强记】是一个普通但是很有用的天赋。 它能让顾旭具备近乎过目不忘的学习能力和远超常人的理解能力。 依靠这个天赋,短短三个月内,顾旭就已经读遍沂水县驱魔司衙门里的所有藏书。 各大门派的功法招式,各种鬼怪的致命弱点,各种稀奇古怪的冷门法术,他几乎无所不知——可谓“修仙理论家”、“键盘大能”。 其中,符箓之道,他最为擅长。 相比之下,【招灵之体】这个天赋给顾旭带来的麻烦则远多于好处——它能一定程度上提高顾旭撞见鬼的概率。 也可以理解为,顾旭在鬼怪眼中具有极高的“魅力值”,像黑夜里的一盏明灯,可以在不知不觉间把众多馋他身子的鬼怪吸引到他身边。 可这有什么用呢? 他又不可能去找一个女鬼做道侣。 至于【薄命天才】这天赋……顾旭宁可自己没有。 它能提升顾旭的悟性,增加他顿悟的概率。 它也能让顾旭的修行效率提升20%左右,使他鲜少遇到瓶颈。 但正如那句老话,“所有命运的馈赠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 拥有【薄命天才】天赋的顾旭,自从穿越以来,身体一直孱弱多病。 拎不起刀,舞不动剑,就连慢跑都会气喘吁吁、胸口疼痛。 凡俗的医疗手段无法治好他的先天顽疾。 给他看病的每一个大夫都斩钉截铁地断言,他这辈子活不过三十岁。 也就是说,顾旭现在只剩下不到十三年寿命。 只有一种方法能够改变他的命运—— 那就是修行。 ………… 注释: (1)“魑魅,山林异气所生,为人害者。”——杜预注《左传·宣公三年》 (2)“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道教驱鬼咒语。 第二章 功勋 “你先天不足,根骨有缺,”顾旭的顶头上司曾对他说,“只有修到第七境,才能蜕去凡胎、重塑身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大人,这很难吗?” “大齐建国四百年,从未有人能在三十岁前修至第七境。” “前无古人,不代表后无来者,”说话时,顾旭目光炯炯,笑容灿若朝阳,“我想试试。” “小子,我知道你悟性不错。但修为这种东西,终究是靠时间和资源堆出来的。你看看,现在大齐王朝最强的那几位,皇帝陛下、五方圣人……都是背靠大宗门大家族,修行了好几十年。” “我知道希望渺茫,但我不想英年早逝。反正……成功血赚,失败不亏,对吧?” 上司叹了口气,望向顾旭的眼神中充满怜悯。 从那以后,顾旭几乎把自己的全部时间精力投入到修行之中。 别人吃饭的时候他在修行,别人睡觉时候他在修行,别人结伴去郊游时候他也在修行。 言情小说网 此外,他还比别人更频繁接任务外出杀鬼,只求获得尽可能多的功勋,从而换取丹药、法宝等修行资源。 十三年太短,而第七境太遥远。 他必须只争朝夕。 ………… 咚!咚!咚! 午夜的钟声悠然响起。 此时整座沂水县已陷入沉睡,唯有巡夜的打更人提着灯笼,拿着锣和梆,一边“咣咣”地敲,一边声音沙哑地反复喊着“关好门窗,不要外出”。 顾旭踏着凹凸不平的青石路面,沿着逼仄的小巷前行数里,拐过几道弯,便来到宽阔的大街。 这条街叫做“正气街”,是一条纵贯沂水县南北中轴的主干道。 两座庄严肃穆的建筑矗立两侧,隔街相望。 东侧是处理世俗事务的县衙门。 西侧是驱魔司的衙门。 县衙门外摆着两座獬豸石像,象征清正廉明、执法公正。 驱魔司衙门外则摆着两只石狮子——准确来说,应该称它们为“狻猊”,代表“威武无畏”,在风水中也有辟邪挡煞的作用。 由此可见,在大齐王朝,由修行者组成的“驱魔司”地位崇高,与世俗机关算是平起平坐。 它直接向皇帝负责,六部、内阁、军队皆不得干涉。 顾旭从两只狻猊雕像穿过,登上石阶,步入驱魔司的大门。 门内油灯昏黄。 有一人在油灯下伏案工作。 那人身形削瘦,头戴乌纱帽,身着绣有日月星辰图案的黑色长袍—— 正是顾旭的顶头上司,沂水县驱魔司知事陈济生。 “知事”是一个正七品官职,总揽一县降妖除魔的所有事务,可以理解为驱魔司驻沂水县办事处主任。 而陈济生身上的服饰,便是驱魔司的制服。 在大齐王朝,文官袍服上绣禽,如仙鹤、锦鸡,以示文明;武官绣兽,如狮子、虎豹,以示威猛。 驱魔司制服绣日月星辰,则是因为很多鬼怪都畏惧光。 因此又被称作“七曜服”。 当然,像顾旭这种不入流的小吏是没资格穿它的。 尽管身为领导,但陈济生平时很少摆架子,对于顾旭而言更像是个亲近而严格的师长,经常给他传授修行方面的知识。 顾旭走到陈济生的书桌旁边,微微颔首道: “陈大人,我回来了。” “鬼怪都解决了?” “是的。”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取下腰上的玉佩,放在书桌上。 他伸出食指,在玉佩上轻敲两下。 玉佩大放光芒。 顾旭与魑魅战斗的整个过程,俱以投影的形式,重现在陈济生的面前。 ——这玉佩是驱魔司特制的法器,人手一个。 它的作用类似于摄像机,能够录制整个任务执行过程的影像。 这些影像有两个作用: 第一,计算功勋,避免冒领或谎报功劳; 第二,作为驱魔司研究鬼怪的重要资料。 陈济生眼角余光瞥向投影。 他手上仍然拿着毛笔,没有停下批阅公文的动作。 几秒钟后,影像结束。 但陈济生似乎还未完全看清楚。 “这就没了?” “没了。”顾旭回答。 “真短。” “没办法,那些鬼怪太弱了。我还没发挥出两成实力,它们就全没了。” “你这小子,真是一点也不谦虚。”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 “哦,那你再放一遍给我看看。” 顾旭又在玉佩上敲了两下。 这一回,陈济生放下毛笔,坐直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影像。 起初他面色平静,然后微微眯起眼睛。 “你用的是什么符?” “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顾旭回答,“陈大人,这还是您两个月之前教我用的。” “呵,杀伤力这么强的杀鬼符,我可没教过你。” “我只是在原有基础上,做了一点点改动。” “一点点?”陈济生冷哼一声。 顾旭微笑不语。 在大荒,符箓号称“神仙的语言”,是修士沟通天地大道的媒介,一向以门槛高、难掌握出名——它复杂多变、玄乎莫测,需要极高的悟性、聪慧的头脑和长年累月的练习。 因为符道学习过程枯燥乏味,见效缓慢,曾劝退成千上万的修行者——他们声称,真男人就应该拿着砍刀和大锤,勇敢地冲在最前面,不服就是干;只有怕死的怂蛋,才只敢躲在后面远远地丢符纸。 当然,这只是失败者的借口罢了。 大齐王朝的国师就是一位杰出的符道宗师。 他曾经以天地为纸,以真元为墨,凭空画出一座方圆百里的囚笼,轻描淡写便封印了一只“凶神”级的恶鬼。 可没人敢说他是怂蛋。 因为顾旭体质虚弱,无法舞枪弄剑,所以陈济生曾手把手地教过他画一些简单的符,希望他在恶鬼面前有自保的手段。 可不到两个月,这小子就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毕竟陈济生是个剑修,符道方面也只懂点皮毛,没法教他更多的东西。 顾旭那可怕的进步速度,以及那天马行空的创造性思维,常常令陈济生惊讶不已。 “这真是天妒英才啊……” 每当看到顾旭出色的表现,再想到他短暂的寿命,陈济生都会感到无比惋惜。 如果这小子身体能健壮一些,能多活三十年,说不定真能突破第七境,成为驱魔司未来的司首……甚至渡过天劫,飞升仙界,摆脱无边苦海…… 唉,可惜,可惜…… “好吧,先说正事。你这回杀了四只‘魑魅’,一共可以获得四十功勋,”望着顾旭清癯俊秀的面庞,陈济生叹了口气,说道,“截止到现在,你一共积攒了三百一十五功勋。 “有没有什么想要兑换的东西?还是跟上次一样,用三百功勋兑换一瓶‘静心丹’?” “是的。”顾旭回答。 陈济生在一张纸条上写下“静心丹”几个字,然后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大名,连同玉佩一起递给顾旭。 “自己去库房取吧!” “多谢陈大人!” “另外,顾旭,那边柜子里还有一盒银耳、一筐鸡蛋、一盒枸杞,是最近我亲戚送来的。我用不上。你身体太虚了,拿去补补吧!” “陈大人,这不必了吧——” “——我让你收着你就给我收着!”陈济生霸道地打断了他的话。 顾旭点了点头,无奈答应。 《论遇到一个霸道上司是什么体验》 顾旭:吃早饭几乎从来不需要自己花钱,两个月能省一贯铜板,真是太棒了。 第三章 修行 走出大堂,步入内院,沿着走廊一路前行,便到了驱魔司的库房。 库房门外有一座一人高的石碑,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 “《归元诀》,下品功法,兑换价格:五百功勋; “《闪电鞭》,下品武学,兑换价格:五百功勋; “《打狗棍法》,下品武学,兑换价格:五百功勋; “…… “穿云弓,下品法宝,兑换价格:一千一百功勋; “碎骨锤,下品法宝,兑换价格:一千功勋; “…… “聚灵丹(一枚),可淬炼真元、强化神魂,第一境至第二境破境必备,兑换价格:一百功勋; “静心丹(一瓶),可稳固心神、辅助修行,适用于第一境修士,兑换价格:三百功勋; “……” 作为一个普通小县城,沂水县驱魔司的库房中并没有神兵利器、绝世武功,只有一些平平无奇、但在修行过程中必不可少的资源。 倘若想要品阶更高的秘籍或法宝,得去附近的“大城市”——青州府才能兑换。 像顾旭的一个同僚,曾经花费两千功勋,在青州府兑换了一把削铁如泥的中品砍刀,天天背在背上,见人就要炫耀一番。 据说,在大齐王朝驱魔司京城总部的宝库,只要功勋足够,甚至还能兑换到极为稀有的上品功法、绝世神兵等。 比如国师大人亲手绘制的护身神符。 比如太祖皇帝开创的《泰阿剑法》。 比如过往飞升者留下的遗物。 顾旭盯着这张价目表看了两秒钟,心头不禁再次感叹自己的贫穷。 驱魔司在库房值夜班的是个驼背老大爷。 刚一看到顾旭,他便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地说道:“怎么老是你?” “因为我是积极为民除害的模范修士,功勋自然比别人多一点点。”顾旭一边笑着回答,一边把写着“静心丹”的纸条递给驼背大爷。 老大爷瞅了眼纸条,然后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白瓷瓶子,头也不抬地朝顾旭抛去。 顾旭伸手稳稳接住。 “天晚了,不安全,赶紧回家吧!”老大爷开始赶人。 但顾旭仍然站在原地。 他打开白瓷瓶子,先嗅了嗅里面的气味——这可是三百功勋的美好芳香,然后把丹药一颗颗抖出来,放在手心,确认一颗不少,才把它们重新装回去。 “臭小子,还不赶紧走!别站在这儿影响我工作!”驼背大爷摆了摆手,板着脸再次催促。 顾旭终于转身离开。 老大爷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重新掏出藏在怀里的话本《卖油郎独占花魁》,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 顾旭取到丹药后,重新回到大堂,带上陈济生送他的鸡蛋、银耳和枸杞,便离开衙门,回到自己家中。 顾旭自家宅院与驱魔司衙门只隔了两条街,步行五分钟就可抵达。 这是一间一进小四合院,是身体原主的父母留下的遗产。 虽然面积不大,但顾旭一个人住却绰绰有余。 八年前,沂水县方圆千里遭受鬼怪大规模袭击。身体原主曾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母被一只巨大的蛇怪活生生地咀嚼、吞噬,尸骨无存。 从那时起,仇恨的种子就埋在了原主的心头。 于是,原主刚满十六岁,就愤然加入驱魔司,立志要为父母报仇,咬牙切齿地要“杀光所有的鬼怪,把它们统统驱逐出这个世界”。 ……… 顾旭打开门锁,跨过门槛,绕过照壁,穿过窄小的院子,径直走进坐北朝南的主屋。 屋内的蜡烛齐刷刷地亮了起来,把整座四合院染成明媚的橘黄色。 “少爷,您回来啦!”一个身着灰色布衫的小书童站在门口,朝他微微躬身道。 “去替我倒一杯茶,我要开始修炼了。”顾旭吩咐。 “是,少爷。” 当顾旭脱鞋更衣、在竹席上盘膝坐定时,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早已摆放在他的面前。 但那个小书童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在顾旭身后的屏风上,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幅人物画像——画像中的小书童面带微笑,外貌与刚才站在门口的布衫书童一模一样。 符箓之道千变万化。 可以驱鬼,亦可为画中人物赋予灵性。 只可惜顾旭现在实力低微。他画的小书童,目前还只会端茶倒水。 顾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接着掏出装有“静心丹”的白色小瓷瓶,从中取出一枚浑圆的浅绿色丹药,塞入口中。 然后他闭上眼睛。 一股清甜的滋味儿,从他的喉咙开始,迅速向全身扩散。 脑海中的杂念瞬间消失。 内心也变得平静安宁,仿佛世间万事万物都无法使他的情绪产生丝毫波动。 他开始默默念诵经文,运行功法。 与前世修仙小说中描写的不同,大荒这片土地上并没有“天地灵气”这种东西—— 只有无处不在的阴死之气。 阴气是妖魔鬼怪力量的源泉,但对人族有害无利。 直到修行功法出现。 人们运用修行功法,尝试将阴气强行纳入经脉,经过千锤百炼,将其凝聚成“真元”。 xiaoshuting.la 但这个过程也是极为凶险的。 一不小心,就会心神失守,魂魄与身躯被阴气吞噬,最终变成没有理智的怪物。 因此人们常说,修行乃向死而生。 每往前走一步,都是在阎王爷眼皮底下疯狂试探。 初步感知阴气,打开身体窍穴,凝聚真元,便是修行的第一个境界——【鬼门关】。 “鬼门关”是传说中人死后灵魂进入阴曹地府的第一道关隘。 晋入“鬼门关”境界,意味着正式踏上九死一生的修行路,从此再也无法回头。 顾旭也将其戏称为“作死第一步”。 而“静心丹”,则能帮助他在这过程中稳住心神,避免遭受阴气侵蚀。 随着顾旭口中轻声诵念功法经文,天地之间的阴死之气瞬间化作漩涡,汹涌澎湃地汇入他的体内。 他的脸色变得格外苍白,宛若死尸。 而他的耳边也传来若有若无的低语声,虚幻迷离,似乎在蛊惑着他敞开心扉,堕入黑暗,去拥抱更加强大的力量。 但在静心丹的庇护下,他的心神依旧静如止水。 一个时辰后,静心丹药效消失。 沉浊的阴气已经被滤尽杂质,化为纯粹的真元,宛若春雪初融,流淌于他的经脉之中。 然后他再次掏出一枚丹药,一口吞下…… 当第三颗丹药药力耗尽时,天亮了。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也照亮了少年苍白清隽的面庞。 第一境圆满。 这是顾旭修炼一夜的成果。 只需要再花几天稍微夯实一下根基,他就可以尝试去突破第二境界。 换做其他任何人,定然会因为这远超常人的进步速度而欢呼雀跃。 但顾旭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一瓶静心丹共九枚,他一晚上就用掉三枚。 这相当于他一晚上就用掉了一百功勋值,需要再杀十只魑魅才能赚回来。 “看来今天还得再去找几只幸运鬼怪啊,”顾旭从竹席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希望今天遇到的鬼怪能稍微耐揍一点儿,不然我的实验可没法完成了。” 想到这里,他重新披上青衫,穿上鞋履,戴上逍遥巾,精神抖擞地去驱魔司上班了。 第四章 任务 驱魔司对于修行者并没有太过严格的约束。 他们可以自由选择上下班时间,可以随心所欲地摸鱼,甚至可以连续几天躺在家里不来衙门。只要他们能够保证完成每月的保底任务,就绝不会因此被问责。 当然,对于顾旭来说,这样的“弹性工作制”则是为了让他更好地加班。 和往常一样,顾旭今天依旧是第一个抵达衙门的。 但他并不急着去领取任务。 反而直奔二楼藏书阁,在靠窗的书桌旁坐下,从抽屉取出黄纸朱墨,开始画符。 磨刀不误砍柴工。 作为一个“身娇体弱”的男孩子,符咒是他对付鬼怪最有效的手段。 由于符是消耗品,所以在战斗之前,他一定要准备数量充足的符——万一符文耗尽,鬼怪还没死,最后自己被反杀,那就要提前去见阎王爷了。 他手握毛笔,闭目念咒:“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急急如律令!” 然后他睁开眼睛。 此时他手中的毛笔金光闪闪,如同凝固的金色阳光,蕴藏着磅礴的力量。 笔落。 符成。 毛笔金光散去,恢复如初。 顾旭把画好的符塞进衣兜,感觉心头又多了几分自信。 就在这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喂,顾旭,今天咱俩要组队做任务吗?咦……你这家伙,怎么不声不响又突破了?” 顾旭转过头。 然后看到一个身穿驱魔司黑色制服的少女。 娇小身材,鹅蛋脸面;黑发如云,杏眼清亮。 常说古代女子性格含蓄、笑不露齿。 但这个少女却笑得无拘无束,毫无顾忌地露出了两颗洁白的小虎牙。 少女名叫时小寒。 虽与顾旭同龄,却已力压诸多资历深厚的前辈,当上驱魔司八品巡检。 一方面,她确实修为不低、战力惊人——她霸占沂水县功勋榜第一的位置整整一年,曾经以一己之力干掉“山魈”、“人蛇”等棘手的鬼怪,凭一柄砍刀把各路妖魔砍得苦不堪言。 像顾旭这种起早贪黑拼命接任务的“肝帝”,也只能在功勋榜上屈居第二。 而另一方面,时小寒的父亲在附近莱州府驱魔司担任“千户”一职,官秩五品,算是整个沂水县都得抬头仰望的大人物。 有实力,有背景,自然便是人生赢家。 “这点小小的进步,在高居榜一的时女侠面前根本不值一提。”顾旭微笑回应。 “那确实。”时小寒扬起下巴,坦然接受了顾旭的恭维。 她最近很喜欢找顾旭组队做任务——原因之一,就是顾旭这人长得不赖,看着顺眼,说话又好听,总能让她心情愉悦。 而顾旭也很乐意跟她同行:既然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能抱紧大腿轻松躺赢,那何必冒着生命危险自己单干呢? 就这样,两人各取所需,达成短暂的合作关系——或者换一种说法,成为彼此的“工具人”。 “时女侠,今天有什么新的任务?”顾旭接着问。 时小寒双手抱在胸前,用简洁的话语阐述道:“沂水县东北郊有一座大宅,住着一个姓王的财主。这位王财主最近莫名死在家里了。他的家属觉得是鬼怪所为。 “家属们认为,杀死王财主的鬼怪现在可能仍然藏在宅院里——他们希望驱魔司能帮忙查明情况,杀掉恶鬼,替死去的王财主报仇。” “危险吗?” “有本女侠带你,你怕什么?” “奖励有多少?” “两百四十功勋。咱俩一人一半,每人能分到一百二十。顾旭,去不?” 一百二十功勋,相当于杀死十二只魑魅。这对于顾旭来说确实是一笔丰厚的奖励——足够他兑换一枚“聚灵丹”,从而突破第二境。 不过,奖励越多,意味着任务难度越高。 这种奖励破百的任务,大概率会撞上那种有灵智、会法术、很难杀死,甚至会跟人类耍阴谋诡计的恶鬼,危险程度非同一般。 “请容我先算一卦。”顾旭沉吟片刻,回答道。 说罢,便从衣兜里掏出三枚铜币,采用“铜币起卦”占卜法,连续抛掷六次。 “结果如何?”时小寒问。 “巽上兑下,乃‘风水涣’之卦,算是吉卦,”顾旭回答,“‘涣’即涣散,表示恶事离身,患难将消。得此卦者,初有不顺,但终可解困,小心谨慎则百事亨通。” “这算是……你同意跟我一起去了?” 顾旭点了点头:“但我们一定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能疏忽大意。” “那肯定,”时小寒站在书桌边,居高临下地瞅了他一眼,“顾旭,真没想到,你竟然还会占卜算卦这种冷门的学问!” “旁门左道而已,比不上时女侠一力破十会。” “真不知道你脑子是怎么长的,竟然能把六十四卦的卦象记得一清二楚!那玩意儿我看见就头疼。” “我学占卜,是因为我怕死,怕遇见无法解决的恶鬼,”顾旭轻笑一声,“时女侠号称‘沂水县鬼见愁’,切鬼如同切菜,何必费时费力学这些无聊的东西?”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笑出声。 作为霸榜二人组、除魔好搭档,商业互吹是他们的相处日常。 “那好,”时小寒拍了拍顾旭的肩膀,“一刻钟后,衙门外见,咱们早去早回。” “没问题。”顾旭点了点头。 作为一个惜时的人,他就欣赏时小寒这种雷厉风行、说干就干的作风。 ………… 王财主的大宅位于沂水县东北郊——以八卦图来看,正是“艮位”。 艮,鬼门也。 按照典籍中的说法,艮位不宜埋葬死者、建墓立碑,因为阴气很重,容易引发怪异之事,令死者不得安宁。 可当顾旭来到沂水县城郊区时,却注意到,在这附近山坡上,竟偏偏有一片墓地。 大大小小的坟冢立于山坡之上,荒无人烟,草木稀疏——就算此时艳阳高照,看上去也有些阴森。 八年前沂水县鬼怪肆虐,死伤惨重。 身体原主曾噙着眼泪在祖坟给被鬼怪吞噬的父母立下衣冠冢。 而当年那些无人收殓的尸体,则被随意地葬在这片无人打理无人祭拜的荒坟。 想到这里,顾旭的脚步不禁顿了一下。 “怕了?”身边的时小寒淡淡道。 她背着一把一米长、近十斤重的大刀,走起路来却轻盈如燕。为了跟上她的步伐,顾旭已经感觉自己有些呼吸困难了。 “我只是有点累。”顾旭答道。他的心脏砰砰直跳,胸腔也开始隐隐作痛。 tsxsw.la 时小寒放慢脚步:“你身子这么弱,待会儿打得过鬼吗?不会它们碰你一下,你就当场暴毙了吧?” “你放心,”顾旭苍白的脸上露出从容的微笑,“我又不会跟鬼怪贴身肉搏——再说,有时女侠保护我,它们怎么可能近得了我的身?” “哼,那是当然。”时小寒就爱听这种话,嘴角不禁微微上扬,略带婴儿肥的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 ………… 注释: (1)“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急急如律令!”——道教下笔咒,画符时使用。 第五章 寻鬼 片刻后,两人抵达王家大宅的正门。 望着这高高的围墙、气派的大门,顾旭不由得感叹,不愧是财主家的豪宅,这面积起码有自家那小院子的七八倍大。 王财主家的遗孀早已在大门外等待。 这是一个丰韵娉婷的年轻少妇,看上去二十来岁的模样——她身穿粗麻孝服,以生麻束发,梳成丧髻;面容姣好,却满是泪痕,一双眼睛红通通的,显然刚刚还在为逝世的丈夫痛哭流涕。 在少妇的身后,还站着一个矮胖的小男孩,看样子应该是王财主的儿子。 他披麻戴孝、脸色惨白,低着头看自己脚尖,一言不发。 “两位是来自驱魔司的大人吗?”见到顾旭和时小寒后,王夫人抬头问道,“敢问二位如何称呼?” “驱魔司巡检,时小寒。”时小寒昂首挺胸地回答道。 顾旭沉吟两秒,回答:“在下萧长寿。” 谨慎起见,他临时瞎编了个化名。 “原来您就是号称‘无情斩鬼刀’的时女侠啊!”王夫人有些惊讶地看了时小寒一眼,“久仰大名,小女子失敬了!” 然后她望向顾旭,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许久,迟迟不肯挪开:“这位萧公子长得真俊!” “夫人谬赞了。” 顾旭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吐槽道:这位夫人,您的丈夫还尸骨未寒呢! 顾旭和时小寒在王夫人的带领下走进宅院。 这是一座开阔宽敞的三进四合院,正房、厢房、耳房、庭院、水塘、假山应有尽有,含隐蓄秀,看似古雅低调,却暗中尽显奢侈。 只是现在,这里烟雾缭绕、魂幡飘荡,空气中弥漫着纸钱焚烧后的气味。整座大宅都笼罩在一种凛然、钝重、驱不散的阴郁之中。 此时距离王财主去世未满七天。 因此,他的遗体并未下葬,仍然摆放在屋中,穿着寿衣,脸上贴着黄纸,看上去有些吓人。 “两位大人,你们一定要杀掉那只恶鬼,替我的丈夫报仇啊!”看到丈夫的遗体,王夫人又忍不住开始哭哭啼啼,一边抽噎,一边用丝绢手帕擦眼泪。 “夫人您放心,我们一定不负所托!”时小寒说道,然后她舔了舔嘴唇,望向顾旭,“你不是号称驱魔司里最了解鬼的人吗?快把鬼怪找出来,我来解决它。” 对于隐藏在暗中的恶鬼,她不仅不害怕,甚至还有一点点兴奋。 “包在我身上。”顾旭微笑回答。 然后他转头望向王财主的儿子——那个白白胖胖、八九岁大的男孩。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王贵财。” “之前向驱魔司报案的人是你吗?” “是的,大人。” “死去的王财主是你的父亲?” “对。” “那么王夫人就是你的母亲了?” “不,她是我继母。” 顾旭看了一眼身姿妖娆、青春美貌的王夫人,再看向面前的矮胖男孩,心想这么年轻的女人,确实生不出这么大的孩子。 男人果然是专一的,不管多大岁数,都喜欢二十来岁的漂亮姑娘。 “贵财啊,你为什么坚定不移地认为,鬼怪藏在你的家里?”顾旭接着问道。 “因为我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都能听到敲门声,”胖男孩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但我打开寝室房门后,外面都空无一人。 “我想……杀死我父亲的鬼怪,现在肯定盯上我了……我好害怕,它趁我熟睡的时候,挖开我的胸膛,吃掉我的心脏,就像杀我父亲那样……” 这男孩神色憔悴,眼睛里尽是红血丝,显然已经很久没睡好觉了。 “贵财,别怕,这里有我,”顾旭摸了摸男孩的脑袋,就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柴犬,“先带我去你房间看看吧!” “是,大人。”王贵财低下头,乖巧道。 ………… 父母住北房,长子东厢房,次子西厢房,女儿住后院,佣人住倒座房,这是大齐王朝四合院一直以来的习俗。 作为死去的王财主唯一的儿子,王贵财自然而然独占宽敞舒适的东厢房。 四面出廊,流角飞檐,雕花窗棂,猩红帐幔。 富贵与雅致并存。 只是现在,为了辟邪驱鬼,这屋子门上插着艾叶,梁上挂着一柄桃木剑,窗户上还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纸——黄纸红字,繁复诡异,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顾旭瞥了一眼这些看似高深莫测、实际毫无作用的符纸,默默摇了摇头——作为一个主修符道的修行者,他只觉得现在的骗子赚钱实在太轻松了。 他径直走到东厢房门口,抓住铜制门环,“咚咚”地敲了两下,问道:“贵财,你晚上睡觉时听到的,是这个声音吗?” 矮胖男孩王贵财微微皱起眉头,犹豫片刻,回答:“应该是吧。” 顾旭把男孩迟疑的模样记在脑海里。 然后他推开房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等身高的铜镜。 在这面铜镜中,顾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眉如墨画,目若朗星,好一个玉树临风的美少年。 只是比起前世的玻璃镜子,铜镜的成像效果要模糊得多,看上去就像是多了一层阴间滤镜。 镜子对门,这在风水上是犯忌讳的。 在顾旭读过的典籍中提到,镜子本身属阴,具光煞,对门摆放易形成招阴的气场,吸纳周围的晦气,给人带来厄运。 尤其王家最近正在办丧事,附近更是汇集着浓郁的阴煞之气。 众所周知,阴气是孕育恶鬼的温床。 王贵财的这间卧室,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鬼怪的安乐窝。 顾旭神色微凛。 他绕过镜子,环顾四周。 微弱的阳光透过窗户上的符纸,给屋内的物品镀上一层模糊的光晕。 室内家具精致而崭新,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但看上去并不舒适。 墙角处摆放着几盆绿萝,青翠欲滴,但未能给房间增添一分生气。 顾旭感觉呼吸的空气中也充满抑郁的情绪。 “贵财,你有没有想过,你晚上听见的敲门声,或许并不是从门外传来的?” ranwena.net 就在这时候,顾旭想起古籍里记载的一个案例,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大人,您是说……”矮胖男孩王贵财表情有些迷糊,似乎没听懂顾旭在说什么。 顾旭微微一笑,伸手在铜镜上敲了两下。 “当!当!”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房间。 王贵财顿时脸色煞白。 他伸手指着铜镜,踉跄着后退几步,险些摔倒在地,嘴里支支吾吾地喊着: “对……大人,就是这个……我深夜听到的敲门声……就是这个声音……那鬼……它在这镜子里……它是想从里面出来……” “莫慌。” 顾旭伸出一根手指,示意他保持安静。 接着他望向铜镜,咧嘴一笑。 他在镜中的倒影也咧嘴一笑。 他眨了眨眼睛。 镜中倒影也眨了眨眼睛。 他比了个剪刀手。 倒影也比了个剪刀手。 “要不咱们玩几局猜拳?”顾旭脸上挂着愉悦的笑容,向自己的镜像提议道,“来,石头剪刀布!” 然后他连输四局。 第六章 破镜 驱魔司的古籍中曾记载过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女子因丈夫外出从军,独守空闺。 满腔忧愁无人倾诉,只能对着铜镜默默流泪。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她隐隐约约觉得,镜中的自己似乎变得越来越陌生。 尤其是每天夜里油灯昏暗的时候,那镜像仿佛正在用一种阴森森的眼神盯着她,令她整个人瘆得发慌。 tsxsw.la 她曾向亲友写信表达自己担忧的心情。 但亲友们都认为这纯属她胡思乱想。 直到有一天深夜,她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敲击金属的清脆声响——那声音不是从门外传来,而是从镜子里面传来的。 只见她的镜中倒影表情狰狞,正在用脑袋一次又一次撞击着镜面,似乎想要挣脱镜子的束缚,从里面逃出来。 女子当场被吓得晕了过去。 醒来后,她从寺庙里找来一个和尚,替她作法驱邪。 那和尚声称,铜镜中确实潜藏着一只恶鬼。 它能幻化成人的倒影。 只要照镜子的时候与它对视,它就会悄无声息地吸食人的魂魄,借此壮大自身的力量。 那和尚对她说:“还好你及时找到我。不然的话,只要再拖上几天,你就会被镜中恶鬼吸成一具干尸。” 女子惊恐不已,立刻请求和尚施展法术,驱除鬼魅。 ——以上内容摘自《大齐怪异志·镜鬼》,作者不详。 ………… 顾旭站在铜镜面前,与镜中的自己相互对视。 只见那镜中倒影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伸出拳头,敲击镜面。 当!当!当! 每一次敲击,铜镜表面都会出现一道浅浅的裂痕。 暗红的血滴从裂痕中缓缓渗出,沿着镜面滚动流淌,然后滴落在地,汇聚成深红色的小水塘。 嘀嗒,嘀嗒。 “啊——” 看到这惊悚的一幕,矮胖男孩王贵财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尖叫,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门槛上。 顾旭却毫无惧色。 甚至,他的内心深处还有一点小小的期待—— 如此有趣的鬼,他可好久没见过了呢! 正适合拿来做小白鼠。 想到这里,他从衣兜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默念咒文,朝铜镜轻轻抛去。 这一回,顾旭吃一堑长一智,一次性只敢掏出一张“杀鬼符”。 他害怕这“杀鬼符”威力太高,一不小心就把这得之不易的“小白鼠”秒杀了,导致他无法获取有效的实验数据。 符纸落在镜面,迸发出绚烂火花。 刹那间。 屋子里大放光芒。 日出天地正,煌煌辟晨曦。 王贵财瘫在地上,仰头望着这震撼的一幕。 “这就是驱魔司的修行者吗?”男孩发自内心地感叹道,“好厉害!” 王贵财很小的时候曾经听父亲说过,驱魔司的修行者都是黑夜里降妖除魔的英雄。他们会神奇的法术,连鬼怪都惧怕他们。 王贵财一直对此将信将疑。 直到今天,当他亲眼目睹这耀眼的光辉时,他才真正感受到驱魔司修士的强大。 顾旭那天神下凡般的背影,已经牢牢印刻在他幼小的心灵之中。 片刻后,光芒散尽。 一切恢复如初。 而那面诡异的铜镜,却已经碎成两半,被烧得焦黑无比。 顾旭站在原地,望着铜镜的残骸,轻轻摇了摇头,遗憾感叹:“就这?” 这镜鬼实在太让他失望了。 然后他从衣兜里掏出小册子,迅速记录道: “实验时间:天行二十三年九月十六; “实验内容:对改良版‘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进行伤害评估; “实验对象:’镜鬼‘(估测为’游魂‘级); “实验结果:三秒蒸发; “实验结论:在改良版’杀鬼符‘面前,一切’游魂‘级恶鬼都是纸老虎。” 大齐王朝驱魔司根据危险程度,将鬼怪分为四个等级:“游魂”、“野鬼”、“恶灵”、“凶神”。 在此之上,还有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鬼王”级别,据说能够统御万鬼,把人间变成冥界。 其中,“游魂”指没有完全形成灵智的、实力较弱的鬼怪。 它们或许会对普通人造成一定的威胁,但对于修行者来说并不难解决。 因此,轻描淡写消灭“镜鬼”之后,顾旭一点也不感到骄傲。 欺负弱者,可没什么了不起的。 只是这个时候,顾旭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 既然这“镜鬼”实力这么弱,为什么驱魔司要提供足足二百四十功勋作为奖励? 那可是要杀死十二只魑魅才能获得的报酬啊! 要知道,驱魔司有不少擅长天机推演之术的高手,在评估任务难度方面极少出错。 而且,杀死镜鬼的过程实在太过于顺利,与顾旭“初有不顺,但终可解困”的占卜结果完全不符。 这个任务,真的如此轻松吗?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望着这座阴气弥漫的宅院,他的脑海中冒出一个更加大胆的猜测。 ………… 与此同时。 时小寒翘着二郎腿,怀里抱着大刀,背靠软垫,慵懒地坐在一把太师椅上。 她这副惬意的模样,与宅院里阴晦钝重的气氛格格不入。 她在等待顾旭喊“女侠救命”。 在杀鬼如麻时女侠的剧本里,高手永远是在最关键时候登场的。 轻易出手无法体现她的实力。 只有解决别人无法解决的困难,才能凸显出她的强者风采。 不知不觉间,时小寒在脑海中构想出了一场“英雄救美”的精彩好戏,嘴角不由自主微微上翘,露出愉悦的笑容。 不可否认,无论是她的战斗力,还是顾旭的颜值,都很配得上“英雄救美”这个词。 就在这时候,顾旭从东厢房施施然走了出来。 他面色平静,步履从容,青色长衫一尘不染,好似在自家后院悠闲散步。 而那矮胖男孩王贵财则紧紧抓着顾旭的衣袖,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脸色如尸体般惨白,显然对刚才的场景心有余悸。 “遇到麻烦了吗?”时小寒抬头看向顾旭。 “还好吧,已经解决了。” “这么快?” “不是我快,是那鬼不太行。” 时小寒坐直身子,不满地哼了一声:“你真是个混蛋,竟然不给本女侠留一个为民除害的机会!我上周去青州府兑换的《霸王刀法》,至今还没有用过呢!” “女侠息怒,”顾旭知道她在开玩笑,“那种不堪一击的弱鬼,可配不上你的《霸王刀法》。” “确实。”时小寒点了点头,毫不谦逊地赞同了他的说法。 这时,王财主的遗孀王夫人端着两杯热腾腾的茶水,走到他们面前,微微颔首道:“时女侠,萧公子,感谢二位出手相助。亡夫的在天之灵终于能安息了。” 她的声音哀婉动听,柔中带媚,每一个男人听见,都会不由自主心生怜爱。 只是,她虽然嘴上说着“亡夫”,目光却悄悄瞥向顾旭,仿佛痴迷于他俊朗的容颜。 顾旭淡淡一笑。 王夫人异样的动作,证实了他心头的猜测。 镜鬼只是开胃小菜。 至于真正的BOSS,其实…… “王夫人不必客气,”顾旭接过茶杯,礼貌地说道,“事实上,杀死您丈夫的真凶尚未伏诛,我们的任务仍在继续。” “真凶?”王夫人的脸色闪过一丝紧张的神色,“那恶鬼不是刚刚已经被您消灭了吗?” 时小寒和王贵财也同样用诧异的眼神望着他。 只见顾旭轻笑一声,继续说道:“镜鬼只会吸人魂魄,却不会吃人心脏。然而王贵财却告诉我,他的父亲是被鬼挖出心脏而亡——也就是说,真正的凶手另有其鬼。 “您觉得我说的对不对,王夫人?或者,我现在应该称呼您为……画皮?” ………… 注释: (1)“日出天地正,煌煌辟晨曦。”——唐·皎然《效古》 第七章 画皮 “画皮?” 听到顾旭的话,时小寒微微皱起眉头,用警觉的眼神望向王夫人。 ………… 驱魔司的卷宗中记载过这样一个案例: 一个书生在树林中见到一个身份不明的美女,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后,把她带到家中同居。 后来有一天,一个捉鬼道士告诉书生:“你身上邪气环绕,已被恶鬼缠身。” 书生起了疑心,便在晚上趴在美女的窗边偷偷观察。 他惊讶地发现,屋子里竟然有一个面目狰狞可怕的恶鬼——它把一张人皮铺在床上,用一支彩笔在上面描画。 画好后,恶鬼把笔扔到一边,把人皮披在身上,顷刻间就化身为一位美丽的女郎。 这就是所谓“美女画皮”。 而这个可怜的书生,最终也被“画皮鬼”剖开胸腹,挖出心脏,不幸身亡。 ………… “萧大人,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王夫人神色茫然地摇了摇头。 顾旭淡淡一笑,心想这位夫人还真沉得住气。若非自己见多识广,恐怕早就被她这出色的演技蒙骗了。 不愧是价值二百四十功勋的恶鬼! 跟那些不值钱的阿猫阿狗比起来就是不一样! “一位著名的侦探曾经说过,不寻常的现象往往能给人提供一些线索,”顾旭自顾自地开始了他的发言,“你以为你隐藏得很好,却不知有太多反常的细节,已经暴露了你的身份。” 反常的细节? 我怎么啥也没发现? 时小寒一脸懵逼。 不过她仍然装作自己很懂的样子,点头赞同道:“是啊,画皮,像你这样的邪魔鬼魅,可逃不过我们驱魔司的火眼金睛。” “反常之处有三,”顾旭伸出三个手指头,接着说道,“第一,如我刚才所说,镜鬼只会吸食灵魂,但王财主却被挖出了心脏。 “第二,这座四合院不论是选址还是布置,在风水上都有诸多犯忌讳之处——艮位鬼门,毗邻墓地,铜镜对门,藤蔓攀墙…… “这无疑会汇聚阴煞之气,给人带来疾病和灾祸。 “但对于鬼怪而言,却是宜居的乐土。” 说到这里,顾旭停顿片刻,转头望向身边的王贵财:“贵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间宅院是在你父亲娶了你继母后才买的吧!” 王贵财点头回应:“是的,大人。我继母看不上以前那座老房子,每天都缠着我父亲要求搬来这边。” 顾旭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看来无论是人还是鬼,都喜欢舒适宜居的环境啊!” slkslk.com 只是可怜那九泉之下的王财主。 本以为自己是在花钱取悦美女,结果不仅舔到一无所有,还成了对方的盘中美餐。 这个世界太可怕。 娶妻不谨慎,亲人两行泪。 “那第三个反常之处是什么?”时小寒好奇地催促道。 “第三,”顾旭盯着王夫人,接着说道,“我承认我自己英俊潇洒,风度翩翩,魅力超群,但也不至于让一个服丧期的寡妇用僭越礼制的痴迷眼神盯着我看,对我垂涎欲滴。” 时小寒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这跟王夫人是人是鬼有什么关系?” 她没想到顾旭私底下竟然如此自恋。 顾旭笑了笑,解释道:“在下体质特殊,总是对鬼怪有些莫名的吸引力。” 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招灵之体】天赋虽然常常给他添麻烦,但在这关键时候,却能帮助他识破鬼怪的伪装。 尽管王夫人是价值二百四十功勋的高级鬼怪,可她馋顾旭身子的模样,却跟昨天晚上的那些十功勋一只的“魑魅”一模一样。 痴迷,贪婪,把对猎物的渴望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 之后是短暂的安静。 气氛紧张而凝重,仿佛暴风雨前的平静。 王夫人低着头,沉默不语。 男孩王贵财则躲在顾旭身后,神情惊恐,脸色煞白。 《我的继母是恶鬼》 在得知这一可怕的事实后,他顿时觉得自己能一直活到今天,已经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情。 至于时小寒,则轻轻抚摸着怀里的刀鞘,同时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顾旭。 这家伙确实长得眉清目秀,很是养眼。 没想到竟然人鬼通杀! 既然如此,以后做任务的时候,只要把顾旭带在身边当诱饵,说不定能源源不断地吸引鬼怪来送死。 这样一来,自己再也不需要为功勋来源发愁了。 守株待兔…… 不,“守顾待鬼”,这个主意太棒了! 我真是个天才! ………… 最终,还是王夫人率先打破僵局。 “你说的对,”她朝顾旭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我确实是画皮。 “可那又如何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向自己秀美的脸庞。 她长长的指甲掐入血肉之中,划出一道深深的裂痕。 然后她从伤口处轻轻一提,竟然像撕面膜一样,把整张脸直接扯了下来。 “别看,少儿不宜。”看见这惊悚的一幕,顾旭伸手捂住旁边王贵财的眼睛。 没有流血,没有疼痛。 王夫人仿佛脱衣服般,毫不费力地把自己身上的人皮剥落下来,露出真身—— 脸色翠绿,牙齿嶙峋宛若锯齿。 枯槁的身躯已然腐烂,白色的肋骨若隐若现。 口角绽裂,两眼放光。 丑陋而骇人。 “驱魔司的修士啊,难道你们以为,在识破了我的真面目后,还能活着走出这座宅院?”画皮鬼狰狞地笑道。 “画皮鬼,你别嚣张,看我一刀劈死你——”时小寒一边说着一边拔刀。 “——时小寒,定身!”画皮鬼厉声喝道,打断了她的话。 在听到自己名字的一瞬间,时小寒发现自己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根本无法把怀里的刀从鞘中拔出来,更别说一刀劈死这画皮鬼了。 这是她从加入驱魔司以来,所遇到的最被动的局面。 “这鬼竟然这么强?”她忐忑不安地心想,“我堂堂第二境修士、命中注定会威震江湖的侠女,难道今天竟然要葬身于此了?我的《霸王刀法》还一次都没用过啊!” 虽然她的父亲曾给她准备了一些保命的底牌,可是把珍贵的底牌用在这丑陋的怪物身上,她总觉得非常不划算。 “萧长寿,定身!”画皮鬼再次喊道。 顾旭也应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看到如雕塑般静止不动的两人,画皮鬼伸出绿色的舌头,得意洋洋地舔了舔嘴唇。 “我活了几十年,还没吃过驱魔司修行者的心脏……想必一定很美味吧!” 说罢,它便悠然踱到顾旭的身边,再次用那痴迷的眼神看着他,嗅着他身上那令鬼沉醉的气息。 第八章 出鞘 然而就在这时候,意外发生了。 画皮鬼忽然感觉自己身上传来一阵烈焰灼烧般的疼痛感,不由得哀嚎一声,后退两步。 它低下头,看见自己腰腹部的位置,竟不知何时被贴了十几张“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这些符纸灼灼燃烧,迸发出炽热的火光,把它腐烂的血肉烧出了一个大窟窿,冒出缕缕青烟,流出墨绿色的散发着腐臭味的血液。 只见顾旭手握一沓“杀鬼符”,正笑容戏谑地看着它:“我的味道闻起来如何?” 画皮鬼的“定身”咒语,并没有能束缚住他。 他刚才动弹不得的模样,完完全全是装出来的。 “你骗了我,小子!”画皮鬼愤怒道,“你根本不叫‘萧长寿’!” “我确实不叫萧长寿,”顾旭轻笑一声,“但是作为一个慎重的修士,我凭什么要把自己的真实姓名告诉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你……”画皮鬼气得说不出话,牙齿“嘎吱嘎吱”地摩擦着。 高级的鬼要有高级的战斗方式。 作为一只有智慧的高阶鬼怪,画皮鬼早就不屑于像它那些低等同胞一样,只会凭借蛮力跟人干架。 它还掌握了一些诡异的咒术。 “定身咒语”,便是它的底牌之一,能够把敌人禁锢在原地,无法行动。 只是这条咒语生效是有条件的——它需要以人的真实姓名为媒介。 所以,在刚刚见面的时候,它才会急着询问顾旭和时小寒——“敢问二位如何称呼?” 顾旭报了假名,咒语自然无效。 想到这里,画皮鬼在心头默默骂了一百遍“狡猾的人类”。 人类的套路实在太深。 作为一只刚刚尝试混进人类社会的鬼,它还是太单纯了。 望着气急败坏的画皮鬼,顾旭用空着的手擦了擦自己的鼻子,继续说道:“还有,画皮鬼,你的味道真是难闻,简直就像快要腐烂的死鱼内脏一样。 “既然你有心思学习化妆邪术,那为何不再花点时间,给自己敷点香粉、挂个香囊,改善一下体味呢?” “你……” ………… 时小寒被“定身咒”禁锢在原地,默默听着顾旭与画皮鬼的对话。 都说鬼怪是人族的天敌。 可现在看上去,画皮鬼似乎更像是一个被欺负的小可怜,在顾旭的言语攻势下节节败退。 真是一出精彩的好戏啊! 时小寒忍不住想要为顾旭鼓掌。 此时唯一的遗憾,就是自己刚刚大意了,竟然中了这画皮鬼的阴招! 如果自己能够参与其中,想必更能让这鬼怪体会到求生不得求死不得的快乐吧! ………… 趁着画皮鬼忙于修复它的伤口,顾旭来到时小寒的身边,低声念诵“净身神咒”: “太上昊天,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 咒语念罢,时小寒身上的束缚被瞬间解除,重新恢复了行动能力。 然而,尽管禁锢解除,但时小寒心头仍然感到有些困惑。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净身神咒”是每个驱魔司修士必须掌握的入门级咒语。 它的作用只有一个——安稳魂魄,驱除心魔。 大部分时候非常鸡肋。 只有在修炼出岔子的时候才用得上。 可为什么顾旭能够拿它来破解恶鬼的定身咒术? 难道他们两人学的不是一个版本的咒语? 似乎察觉到她的心思,顾旭笑了笑,解释道:“前些日子,我对‘净身神咒’做出了一些改进,配上我最近研究出来的‘解秽神符’,只要鬼怪的等级不是太高,基本能解除一切它们施加的控制类咒术和负面效果。”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张湛蓝色的符纸塞到时小寒的手中。 时小寒接过符纸,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如天书般的复杂符文,只觉得头晕目眩。 这根本不是正常人能看懂的东西好吧! “不想看,你收回去!”她果断把“解秽神符”还给顾旭,“我现在没时间研究这玩意儿。” 修符道的人都是怪物。 他们的脑子绝对跟正常人不一样。 她默默在心头吐槽道。 顾旭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收起“解秽神符”,说道:“你说的对,现在战斗才是要紧事儿。” 然后他指着前方捂着伤口的画皮鬼说道:“小寒,据我观察,这画皮鬼应该是‘野鬼’级别的鬼怪,并不算太强。 “刚才它让咱俩吃瘪,依靠的是防不胜防的阴招。但若论硬实力,它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是啊,”时小寒冷哼一声,赞同道,“这该死的恶鬼,打不过就玩阴的,真是太卑鄙了,太无耻了!” 话音落罢,她便从鞘中拔出沉重的长刀。 此刀名为“昆吾”,以昆吾山上的赤铜打造而成,蕴藏炎阳之力,是少有的能对鬼造成致命伤害的武器。 有古书记载:“此山出名铜,色赤如火,以之作刃,切玉如割泥也。” 描述的正是它。 两个月前,为了拥有一把称手的武器,时小寒专程离开沂水县,前往青州府的驱魔司衙门,花费两千功勋,兑换了这把“昆吾刀”。 自那以后,便对其爱不释手,只要外出做任务,就必然把这刀带在身上。 现在,昆吾终于出鞘。 在阳光照耀下,通体焕发绯红光芒,好似凝固的烈焰,又像灼热的熔岩。 画皮鬼的眼睛不自觉地眯成一条缝。 从这把赤红色的长刀上,它真真切切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你们给我去死!”它气急败坏地怒吼。 邪异的黑雾顿时笼罩了整个院落。 “杀鬼符”造成的伤势瞬间愈合。 而它的体型,也在刹那间膨胀、扭曲,獠牙和指甲迅速变长。 由一只绿色丑八怪—— 变成了一只两层楼高的巨型绿色丑八怪。 “啊——” 看到暴走状态的画皮鬼,男孩王贵财尖叫一声,直接吓晕过去。 但顾旭和时小寒一点也不慌。 “瞧瞧,它急了它急了。”顾旭面无表情地调侃道。 “真丑。”时小寒眯起眼睛评价。她的关注重点很符合她颜控的本性。 “那它就交给你了。” 顾旭心头估摸,若要亲自动手对付画皮,得掏出一些底牌、付出不小的代价才能彻底消灭它。 不如稍稍留一手,让时小寒来处置它——反正这丫头早就举着大刀跃跃欲试了。 还是那句老话…… 既然能轻松躺赢,何必强行Carry? “包在本女侠身上。” 时小寒举起“昆吾”,向前一步。 万道霞光照亮染红天际,青砖灰瓦尽染血色。 整座宅院仿佛敷上了一层红色胭脂。 魂幡猎猎作响。 受惊的乌鸦振翅起飞。 画皮鬼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声,就成了一地黑灰。 时小寒微笑收刀。 天地随之卸去红妆,重归素颜。 ………… 注释: (1)“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真。急急如律令。”——道门净身神咒。 (2)“此山出名铜,色赤如火,以之作刃,切玉如割泥也。”——出自《山海经·中山经》。 xiaoshuting.org 第九章 差距 顾旭站在一旁,默默观望着这场摧枯拉朽的战斗,心头有些羡慕,又有些憧憬。 面对同一个敌人,自己耗费大量时间精力,提前画好十几张“杀鬼符”,花里胡哨一顿操作,才能勉强造成一点不痛不痒的皮肉伤害。 而时小寒仅凭借干脆利落的一刀,就让敌人直接化为灰烬。 第二境修士,恐怖如斯! 看到这可怕的差距,顾旭默默叹了口气。 他想起陈济生知事大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修为每提升一个境界,战斗力都会发生的质的飞跃。” 吸纳阴气,凝聚真元,是修行的第一个境界【鬼门关】,标志着由凡人正式蜕变为超凡脱俗的修行者。 过了“鬼门关”,便是第二境界【黄泉路】。 俗话说“黄泉九曲”。 在这条漫长的接引之路上,共有九道弯。每拐过一道弯,真元的浑厚程度都会成倍增长。 如果说顾旭的真元是蜡烛的微弱火苗,那么时小寒的真元便是夏天的炎炎烈日。 待走到黄泉之路的尽头,则是修行的第三个境界——【奈何桥】。 顾旭的顶头上司陈济生就是这个境界。 顾旭并不知道“奈何桥”境界的修行者究竟有多么强大。 因为陈济生从来没有在他的面前出手过。 但想到陈济生在沂水县独一无二的威望,想到隔壁县太爷在见到陈济生时都要率先拱手行礼,想到张扬自恋的时小寒在陈济生面前都会变得乖巧听话,想到有一群强盗在偶遇陈济生后吓得金盆洗手当场改行…… 这位上司,还真了不得! “我道行尚浅,还需要更加勤恳地修炼才行。”想到这里,顾旭暗暗在心头勉励自己。 随后他从衣兜里掏出小册子,用炭笔迅速做记录道: “‘杀鬼符’伤害评估补充实验: “实验对象:画皮鬼(‘野鬼’级); “实验结果:感觉自己像个刮痧师傅; “实验结论:科研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就在这时候,时小寒来到他身边,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旭,我刚才那一刀怎么样?” 她笑盈盈地看着顾旭,一双大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快点夸我”几个字。 yyxs.la 顾旭立即对她比了个大拇指:“榜一大侠,名不虚传!” 时小寒心头瞬间乐开了花。 “你今天表现得也不赖,”她插着腰,颇有八品官员风范地说道,“如果不是你看破这丑八怪的伪装,替我解开束缚,恐怕我真得付出不小的代价才能脱困。” “雕虫小技而已,”顾旭自谦道,“时大人的惊天一刀,才是破局的关键。” “你的符道水平也不低,比我以前见过的符师都要强。” “我从未见过比时女侠更强的刀修。” 不知不觉间,两人再次进入熟悉的商业互吹环节。 ………… 成功解决画皮鬼后,顾旭和时小寒并没有急着回去交差,而是继续留在宅院搜寻了一圈。 确认没有隐藏在暗中的鬼怪后,他俩才决定离开。 “快走吧,顾旭,”时小寒说道,“这地方阴气挺重,待久了真不舒服。” “确实。” 顾旭望着那些飘荡在半空中、宛如裹尸布般的灰白烟雾,对她的话深表赞同。 “为了庆祝我们顺利完成任务,要不今天晚上我们去飘香楼吃饭?”时小寒露出笑容,愉快地提议道,“那里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比如油焖虾、千层糕、叫化鸡,还有醋椒鱼、一品豆腐、拔丝山药……” “要不还是去衙门公厨吧……” 顾旭眉头微皱。 飘香楼是沂水县最出名、也是最昂贵食肆。 在那里吃一顿饭,至少要花三两银子。 作为一个月俸只有二两银子的小吏,顾旭一向对这种有钱人的消费场所退避三舍。 对他来说,衙门公厨——也就是驱魔司的公务员食堂,才是他应该去的地方。 “今天本女侠请客!” “没问题,我早就想去飘香楼尝尝鲜了。”顾旭光速变脸。 时小寒笑得更开心了。 她出身官宦之家,从小不愁衣食。相比于金钱,她更在意是否有人捧她的场。 就在这时候,晕倒在一旁的矮胖男孩王贵财终于悠悠苏醒过来。 起初他目光涣散,神色迷茫。 两秒钟后,他似乎突然回想起变成恶鬼的继母,顿时惊呼一声,从地面上蹦了起来。 “那……那鬼呢?”他惶恐不安地东张西望。 “已经死了。”时小寒指着地上的那滩灰。 “这……这就死了?”王贵财瞪大眼睛。 画皮鬼刚才那两层楼高的巨大身躯,那张牙舞爪的狰狞姿态,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他以为自己死期已至。 没想到那鬼竟然被驱魔司的大人们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父亲说的没错。 驱魔司的修士,是大齐王朝的守护者,更是黑暗中的一缕光。 在他们的面前,一切魑魅魍魉终将灰飞烟灭。 “两位……大人,”犹豫片刻后,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可以带我离开这里吗?” “离开?” “这地方……我害怕。”王贵财低下头,看自己脚尖。 顾旭若有所思。 这孩子父母双亡,家里还闹鬼,让他一个人住在这里,也太难为他了。 好在如今大齐驱魔司成立上百年,在安抚受害者家属方面,已有一套非常完善的措施——有专门人员负责善后工作,无需顾、时二人继续操心。 “别怕,贵财。你在这里稍等片刻,很快就会有驱魔司的衙役来接你,”顾旭弯下腰,对矮胖男孩说道,“他们会带你去养济院。你将拥有一个新家,还会有很多同龄的小伙伴。 “至于这间宅院,仍然是你名下的财产。你有随意处置的权利。” 养济院是大齐王朝创办的福利机构,是收留鳏寡孤独的场所。 顾旭加入驱魔司之前,便在养济院里住了几年。 八年前青州府鬼怪肆虐,有众多丧亲的孤儿被送进了养济院。 顾旭便是其中之一。 那一年,养济院物资极为短缺,每个孩子每天才能分到一个馒头。 但即便如此,在身体原主的记忆里,养济院终究是一个在人生最黑暗的时刻替他遮风挡雨的地方。 “大人,我不想去养济院,”王贵财迟疑片刻,抬头望着顾旭说道,“我想加入驱魔司,成为像您一样降妖除魔的修行者,做为民除害的大英雄。” 听到他的话,顾旭淡淡一笑,不禁感叹每个少年人都有中二的时候。 “等你长大再说。” 第十章 复盘 任务完成后,先回驱魔司交差。 陈济生仍然和往常一样,在衙门里伏案工作,颇有劳模风范。 “陈大人,王家大宅的任务,我们已经顺利搞定了,”时小寒微微颔首,把腰上的玉佩放在陈济生地书桌上,“功勋我跟顾旭对半平分。” 陈济生接过玉佩,轻敲两下。 玉佩绽放七彩光芒。 整个任务的过程,便以全息投影的形式,重现在他的眼前。 顾旭和时小寒则乖巧地站在陈济生身边,跟他一起看这“回放录像”。 顾旭管这个环节叫做“复盘”。 陈济生曾说过:“对于驱魔司来说,第一手的经验永远是我们最宝贵的学习资料。” 畅想中文网 每当下属做任务回来,陈济生都会叫上他们一起看“录像”。 如果任务过程中有任何处理不妥、有待改进的地方,陈济生都会立即严厉地指出,并要求下属们牢牢记在心里。 驱魔司修士是一份高风险的差事。 在执行杀鬼任务的过程中,每一个小失误都可能是致命的。 或许这回运气好,能够侥幸逃生。 但福星并不会永远眷顾他们。 万一下次运气差一点,很可能就会因为某个微不足道的疏漏,变成鬼怪的腹中美餐。 ………… 此时此刻,面对即将来临的狂风骤雨,时小寒心情格外紧张,整个人躲到顾旭的背后,像一只瑟瑟发抖的鹌鹑,再无平时的张扬肆意。 “时小寒?”陈济生开始点名批评。 “我在。” “作为第二境修士,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 “我没有。” “呵,还嘴硬。你就是这样子,仗着自己修为比同龄人强一点,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把做任务当成是郊游,从来都不肯多个心眼、谨慎行事。瞧瞧,这回那画皮鬼跟你玩阴的,你不就中招了?” “那是它卑鄙无耻,不讲武德!”时小寒还想争辩。 “跟鬼怪讲道德,你怕是活在梦里吧!”陈济生冷笑一声,“今天若不是顾旭救你,你就算不死也要掉层皮!” 时小寒低下头,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瞥向顾旭。 顾旭上前一步,拱手道:“陈大人,这也是我的责任。是我没有把王夫人的异常表现提前告诉她。” 然而陈济生根本不理会他。 “时小寒,这回扣你一个月的俸禄,希望你能长点记性。”陈济生盯着时小寒,声色俱厉地宣判了她的命运。 时小寒松了一口气。 还好只是罚俸。 这对她来说不痛不痒。 上次陈济生罚她打扫驱魔司茅厕,那才是要了她的命。 于是现在轮到顾旭紧张了。 与时小寒正好相反。 作为一个贫穷的打工人,他不怕扫厕所,就怕陈济生扣他那微薄的月俸。 然而这时候,陈济生却忽然变得和颜悦色。 “顾旭,我有两件事情想跟你商量商量,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大人,您请说。” 陈济生的话让顾旭感到有些诧异。 像陈大人这样一向我行我素的霸道上司,居然会来征求他的意见了? 只听见陈济生语气平淡地说道:“第一件事情,我想让你的同僚们都来看看这段影像,让他们跟你学学对付鬼怪的细节操作。 “那群莽夫就跟时小寒一样,遇到鬼怪只会无脑蛮干,万一哪天中了鬼怪的阴招,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当然没问题。”顾旭立即回答。 同时他的紧绷的心弦也渐渐放松——陈大人这回对自己的评价似乎还不错,看样子应该不会被扣工资了。 至于他的招式会不会被人偷偷学去……顾旭一点也不担心。 他目前掌握的一切知识和技能,都是能在驱魔司藏书阁找得到的,并非传说中那种不可外传的绝密武功。 别人若能学懂,是他们有本事。 就好比前世的数理化知识,也都是毫无保留写在书本上的。 只是有的人看一眼就能了然于心,有的人绞尽脑汁也学不明白…… “第二件事情,跟你画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有关,”陈济生接着说道,“顾旭,你是否愿意每个月制作一定数量……嗯,十张‘杀鬼符’,上交给咱们驱魔司的库房?让其他修士也能凭借功勋兑换和使用它们?” “就像’静心丹‘、’聚灵丹‘一样?” “是的,”陈济生点了点头,“在我看来,你画的这些符,用来对付低级鬼怪,是一件极为有力的武器。如果能将它普及,或许今后可以很大程度上减少驱魔司修士和大齐平民的伤亡。” 顾旭沉吟片刻,问道:“我能获得什么好处?” 他之所以这样提问,不是因为他功利心太重,而是因为他的时间太过于宝贵。 他希望从“画符”中获得的收益,足以补偿他因此被耽误的修行时间。 他也相信陈济生能理解他的苦衷。 “其他修士兑换‘杀鬼符’所花费的功勋,全部等价折算给你,”陈济生回答,“也就是说,只要有人从库房兑换一张你画的‘杀鬼符’,你就能获得十五功勋作为奖励。 “当然,如果你的‘杀鬼符’效果比预期更好,我们也会重新评估它的价值。” “那没问题!”顾旭爽快答应了。 只要画一张符给别人用,就能获得价值等同于1.5只魑魅的功勋。 这意味着他今后躺在家里就能赚功勋,不需要常常出生入死执行任务。 这笔买卖实在太划算了! 陈大人真是一位好上司! “陈大人,这是本月应上交的份额,请您查收!” 想到这里,顾旭果断从衣兜里掏出十张‘杀鬼符’,摆在陈济生的书桌上。 看到顾旭神采奕奕的面孔,陈济生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 多么懂事的孩子啊,可惜活不过三十。 而旁边的时小寒也感到颇为诧异——她没想到在经历了一场激烈战斗后,顾旭衣兜里竟然还揣着这么多符! 这家伙也太能藏了吧! “第三件事情,”陈济生继续对顾旭说道,“我们衙门杨缉事的母亲前天去世了。按照大齐的规矩,他需要立即离任回家,丁忧守制,为他的母亲守孝三年。 “这样一来,‘缉事’这一职位便空缺出来,需要有人尽快填补上。 “所以,顾旭,我向上级部门推荐了你。” “我?”顾旭眼睛一亮。 升职加薪的机会终于来了? 第十一章 升职机会 “缉事”是一个九品官职,主要负责搜捕缉拿之事。 有点类似警长。 只是捉拿的对象不是人类罪犯,而是鬼怪。 乍一听上去,似乎和顾旭现在的工作相差不大。 但毕竟一个是朝廷命官,一个是不入流的胥吏。 不仅社会地位天差地别。 而且拥有官身,意味着有机会接触到报酬更多的任务、保密等级更高的典籍资料、更广阔的人脉,以及更丰富的修行资源。 这对于顾旭今后的修行道路来说意义非凡。 事实上,以顾旭第一境圆满的修为,还有功勋榜上遥遥领先的排名,他的条件早就远远超过了担任驱魔司九品官员的最低要求。 只可惜沂水县是个偏僻的小地方,官员编制有限,坑少萝卜多。 顾旭想要成为朝廷命官,就必须等别人把位置腾出来——要么等别人致仕,要么等别人升迁,要么等别人被罢官。 有些时候还得论资排辈,把机会让给更有资历的前辈。 时小寒那是特例。 谁让她有一个厉害的老爹。 正因为机会难得,所以当顾旭听到自己有望正式成为朝廷命官的时候,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但是,”就在这时候,陈济生突然话锋一转,给顾旭泼了一盆冷水,“虽然我在推荐信里列举了你的很多优点,把你夸成了一朵花,但是上级部门仍然质疑你的能力。 “他们觉得你太年轻,缺乏经验,担不起这样的重任,并认为有比你更好的人选。” 顾旭笑容一僵。 真是一群老顽固,有没有听说过“莫欺少年穷”? 他在心头默默吐槽道。 不过他仍然面色平静,礼貌地提问道:“陈大人,那您觉得我还有希望吗?” 以陈济生的性格,既然他愿意跟自己提起这件事情,就证明仍有一丝成功的可能性。 “希望当然是有的,”陈济生语气平淡地道,“在那之后,我又陆陆续续地给驱魔司京城总部写了几封信,跟那群趾高气昂的混蛋聊了聊你惊人的修炼速度,还有你以前执行任务的出色表现——他们终于被我那字字珠玑的文章所折服,同意给你一个机会。 “如果不出意外,总部下个月会派人来沂水县,给你安排一次考核。 “只要你通过考核,并且表现得比你的竞争对手更优秀,你就能戴上乌纱帽,成为沂水县驱魔司新一任缉事大人。 “顾旭,你对自己有信心吗?” 陈济生的话,听上去轻描淡写,毫不费劲。 但顾旭却能察觉得到,这位上司为了给自己争取一个考核的机会,私底下可谓费尽周折。 这使他隐隐有些感动。 “陈大人,您应该知道,我一向都很自信。”顾旭嘴角上翘,露出淡淡的微笑。 这笑容仿佛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明亮而不刺眼,给整间屋子增添了几分温度。 旁边的时小寒愣了两秒。 她没想过顾旭这家伙笑起来竟然能这么好看。 “你知道你的竞争对手是谁吗?”陈济生盯着顾旭的眼睛问道。 顾旭摇了摇头:“还请陈大人告知。” “马钦,青州府典吏,第二境修士,拥有十年斩妖除魔的经验。”陈济生回答。 听到这话,顾旭感到有些诧异—— 大齐王朝竟然已经内卷到这种程度了? 堂堂大城市的第二境修士,竟然要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小县城,跟自己抢一个基层干部的职位? “害怕了?”似乎是察觉到顾旭的疑惑,陈济生笑着调侃道,“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免得到时候争不过别人,又来我面前哭鼻子。” “陈大人,您放心好了!我一定会给您长脸的!” “呵,以你这三脚猫功夫,到时候别给我丢脸,我就心满意足了。” 顾旭笑了笑。 他知道陈济生就是个心口不一的人。 尽管嘴上说着顾旭实力不行,心头却比任何人都更希望顾旭能够表现突出,能够狠狠打上级部门那群傲慢的混蛋的脸。 “陈大人,您知道考核内容有什么吗?我想提前准备一下。”顾旭接着提问。 玩笑归玩笑。 对待这次至关重要的考核,他还是得严肃起来,做足十二分的准备。 “共有三项内容,”陈济生伸出三根手指,“资质、理论和实战。” “听上去好像还挺严格。” “驱魔司一直对官员的综合素质有着很高的要求,”陈济生接着说,“前两项我不担心你。只是这实战这一项,你恐怕会被那个资历深厚的马钦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这回顾旭没有反驳。 杀鬼这一行,风险大,变数多。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一个拥有十年经验的竞争对手,对他来说确实是个可怕的劲敌。 “我会尽力的。”他面无波澜地说道。 陈济生点了点头,淡淡道:“注意身体,别勉强自己。” ………… 接下来则是功勋兑换的时间。 顾旭之前还剩下十五功勋。 在完成王家大宅的任务后,他又获得了一百二十功勋。 现在他有一百三十五功勋。 他思忖片刻,花费一百功勋,兑换了一枚聚灵丹。 聚灵丹的作用是淬炼真元、强化神魂,能够把第一境修士突破第二境的成功率提高至少五成。 作为第一境圆满的修士,顾旭破境的契机随时可能降临。 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万一不小心突然顿悟,身上却没有带丹药,很可能大量阴气瞬间涌入经脉,然后当场暴毙。 时小寒则抱着手臂站在一边,什么都没有兑换。 她现在已经积攒了八百多功勋。 只是自从在青州府兑换了“昆吾刀”之后,她就再也瞧不上沂水县库房里的“便宜货”了。 作为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像丹药这样的修行“必需品”,她可以直接伸手找家里要。 2k小说 做任务挣来的功勋,就干脆全部攒起来拿去青州府换“奢侈品”。 顾旭不禁暗自心想:如果功勋的收支也能用恩格尔系数来衡量,那么时小寒一定是最富裕的那批人吧! “顾旭,等你挣够功勋,咱们就一起去趟青州府的库房!我带你去挑选几件好东西!”时小寒神采飞扬地说道。 “好呀!”顾旭微笑点头。 同时他不自觉地在心头默默计算,自己还要杀多少鬼怪,才能攒足功勋,兑换类似于昆吾刀和《霸王刀法》这样的“好东西”。 结论:路漫漫其修远兮,“好东西”遥不可及。 第十二章 议论 顾旭先去库房,领取“聚灵丹”。 看守库房的驼背大爷昨天熬夜阅读《卖油郎独占花魁》,此时困倦得不行,正瘫在竹椅上闭目打盹儿。 顾旭喊了好几声,才把他从梦中叫醒。 “你这小子……不是昨晚才来过吗?”驼背大爷打着哈欠说道,“咋又来了?” 顾旭笑了笑,没有说话,把写着“聚灵丹”的字条递给他。 看到“聚灵丹”几个字,驼背大爷睁大眼睛,瞌睡顿时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又挠了挠毛发稀疏的脑袋,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你……你要突破了?” “快了。” “真快。” “嗯,还行吧。” 顾旭接过老大爷递来的丹药,礼貌道谢,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驼背大爷则坐在竹椅上,默默注视着顾旭的背影。 他已经在驱魔司做了二十多年的杂役。 这些年来,他每天守着这间朴实无华的库房,喝茶、睡觉、遛鸟、看话本,见了太多的修士来来往往。 有的天赋异禀,有的平平庸庸,有的大放光彩,有的碌碌无为。 只是像顾旭这样,修行不到一年就要破境的,他还真的从未见过。 陈济生当初在第一境修了八年。 时小寒修了四年。 就连沂水县驱魔司上一任知事,被称作“武痴”的郑誉郑大人,也在此阶段花了三年多的时间。 时间过得好快。 不知不觉间,郑大人死了,陈大人老了,新一代又一批年轻人正意气风发地成为驱魔司新的主角。 不过这都与老大爷无关。 他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抽空摸会儿鱼,尽可能活得久一些,就够了。 想到这里,驼背老大爷眼皮耷拉下来,开始继续闭目养神。 听说沂水县来了个新的戏班子。 明天他休假,正好去听听。 ………… 顾旭与时小寒暂时分别后,便去衙门公厨吃了午餐。 一碟雪藕,一份羊角葱参炒核桃肉,一小碗杏仁豆腐,扣去补贴后一共三十文钱。 在大齐王朝,一枚铜钱为一文,一千文为一贯。 一贯钱与一两白银等值。 一两银子的购买力约合500元。 三十文也就相当于顾旭前世的十五块钱。 比起外头那些昂贵的饭馆…… 公务员食堂,真是物美价廉。 饭后,顾旭没有休息,就一头扎进了驱魔司藏书阁。 他来这里自然不是为了看书——毕竟整座藏书阁的知识早就装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只是想找个无人打扰的角落静静修炼。 坐定,闭目,平心静气。 然后掏出一枚“静心丹”,塞入口中。 随着他默念口诀,周边阴气化作滔滔江水,涌入他的经脉,淬成真元。 顾旭修的功法叫做《归元诀》,是他几个月前用五百功勋换的。 在大齐,修行功法分上、中、下三个品阶。 中品功法具有特殊属性。 上品功法更是暗藏大道真意。 而作为一部普普通通的下品功法,《归元诀》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 不过由于高品阶的功法大多数都是大家族、大宗门的不传之秘。 像顾旭这样的驱魔司基层干部,能有一本国家批量发放、五百功勋就能兑换的《归元诀》,便已经是件非常幸运的事情了。 起码给了他一个寻求长生的机会。 不过顾旭也计划着,等他晋入第二境后,就去想办法寻找一部更好的功法。 听说高品阶功法能够大幅度加快修行速度。 时间有限。 他必须想尽一切方式,尽快把自己的修为提升道第七境。 ………… 太阳下山时,顾旭结束了今天下午的修行。 他的小瓷瓶里又少了三枚“静心丹”,经脉中又多了些纯粹凝实的真元。 现在是他与时小寒约定的晚餐时间。 人生第一次去飘香楼吃饭,顾旭心头还是有些小小的期待。 然而,当他路过衙门走廊的时候,却听到同僚们正对他指指点点、有说有笑。 “看,咱驱魔司最细的男人来了!” 顾旭眉头微皱:你才细,你们全家都细! 又有人说:“瞧瞧他那张脸,长得有模有样,怪不得连鬼都对他感兴趣。” 顾旭心头反驳:呵,你们根本不懂,那些鬼都是脸盲。他们只是馋我的【招灵之体】罢了。 顾旭平日忙碌,社交圈子很窄。 在这群起哄的人中,他只认识一个叫汪洋的。 黝黑皮肤,五短身材,相貌平平无奇,是那种在人堆里毫无存在感的大众脸。 顾旭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不久前曾与他一起做过任务。 当时汪洋被鬼怪逼到墙角,吓得魂不附体,以为自己要因公殉职了。 就在这危急关头,顾旭突然出现,轻描淡写杀掉那鬼怪,使汪洋脱离险境。 从此汪洋成了顾旭的头号粉丝。 “汪洋,又在背地里偷偷给我取绰号了?” “顾兄,我错了!”汪洋立即举起双手,脸上写满求生欲。 他很清楚,别看这位顾兄身子瘦弱,但战斗力绝对能在沂水县驱魔司排进前五——万一把他惹恼了,下场说不定比那些鬼怪还惨。 “你们刚刚在讨论什么?” “今天下午,陈大人给我们看了你在王家大宅对付画皮鬼的影像,”汪洋嘿嘿笑着回答道,“我们所有人都对顾兄你那高深莫测的符道、广博精深的学识、细致入微的心思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敢说,顾兄一定是整个驱魔司最注重细节的人。 “换做是我们,恐怕早就在那狡猾的恶鬼手中死了一万次了。” “你这话倒是说得真好听。” “顾兄,我可是你最忠实的崇拜者啊!” 顾旭不置可否。 “好了,不跟你多说了,我今晚还有事。” “是跟时小寒巡检大人有约吗?”汪洋露出追星粉丝的八卦眼神,“我看你们两个天天一块儿做任务。” 顾旭懒得理他。 他转身穿过走廊,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他的时间太宝贵,可不能耽误在这种无意义的八卦话题上。 干饭才是正经事。 汪洋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顾旭离去的背影,心头啧啧感叹:不愧是顾兄,连冷漠无情的样子都这么帅气。 156n.net ………… 时小寒已经等在衙门外。 她换下了驱魔司官员的黑色制服,穿上了一条淡紫色百褶裙,头发梳成倭堕髻,戴上一支填珠梨花青玉步摇、一对羊脂玉柳叶耳坠。 此时此刻,月上柳梢头。 千门灯火夜似昼。 顾旭望着安安静静站在月光下的她,不禁想起前世在书中看到的一句话—— “新月清晖,花树堆雪”。 难得见到时小寒有如此文静的时候。 于是他站在原地,悄悄地多看了两眼。 “顾旭,你终于来了!我已经等不及去飘香楼吃叫化鸡了!” 就在这时候,时小寒也看见了顾旭,略带婴儿肥的脸上顿时绽放出愉快的笑容。 文静女神形象瞬间崩塌。 往日那个大大咧咧活蹦乱跳的“时女侠”重又回到了顾旭的面前。 “走吧!”顾旭微微一笑。 然后他抬头看了眼天空。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第十三章 县学闹鬼事件 一刻钟后,两人在飘香楼雅间坐定。 时小寒迫不及待从店小二手中抢过菜谱,一边快速翻看,一边滔滔不绝地说出一大串菜名: “来一盘叫花鸡,一份清汤燕窝,一碗酸辣乌鱼蛋,还有糖醋鲤鱼……” 店小二的手速显然已经跟不上她的语速,忍不住连连喊道:“客官,您可以稍微说慢一点吗?我快要写不下来了!” 顾旭则坐在她对面闭目养神,脑子里默默思考着“杀鬼符”的改进方案。 时小寒点了什么菜,点了多少菜,他根本不关心。 反正又不是他掏钱。 反正时小寒总能把每一盘菜都吃得干干净净,从不浪费粮食。 又过了一刻钟,店小二把饭菜陆陆续续地端来,摆了满满一桌子。 “开饭了开饭了!”时小寒欢呼一声,立即给自己盛了一大碗米饭,开始狼吞虎咽,不时发出“哧溜哧溜”的声音。 在她的衬托下,顾旭简直斯文得像个大家闺秀。 他不慌不忙,先用餐巾把手擦拭干净,接着先喝汤,再夹菜,最后吃主食,细嚼慢咽,静静品尝。 对他而言,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无疑就是吃饭和修行。 美食是需要用心享受的。 细尝慢品有助养生。 像时小寒那样,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 酒足饭饱,杯盘空空。 时小寒伸了个懒腰,招了招手,叫店老板来结账。 “客官,一共是五两银子!”店老板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双手把账单递给时小寒。 时小寒接过账单,看都不看,就把银票塞到老板的手中,口中道:“拿着。” 老板笑得更热情了。 他就喜欢这种付钱爽快、从不讨价还价的客人。 旁边的顾旭则在心头默默算了下——五两银子,相当于他两个半月的俸禄。这种高消费场所,以后还是尽量少来。 当然,白嫖除外。 ………… 饭后两人原路返回。 此时街上灯火阑珊,人群也渐渐稀疏。 “顾旭,你今晚有什么安排?” “回驱魔司再接个任务,多赚点功勋。” “你这人真是……满脑子都是功勋。”时小寒嘟起嘴,显然对他的回答不太满意。 “因为我要向时女侠看齐,杀更多的鬼怪,造福更多的百姓,”顾旭轻笑道,“努力做一个像时女侠一样替天行道的大侠。” 他显然很清楚时小寒最爱听什么话。 果然,时小寒很快转怒为喜,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我支持你!千万不要堕了我们驱魔司的威风!” bqgxsydw.com 顾旭点头答应,心想这丫头还真好哄。 最近他升职在即。 那个叫马钦的竞争对手来势汹汹——境界比他高,资历比他深,还有大城市户籍,绝对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 他必须要抓紧时间,多做点任务,争取在考官眼中提升一点印象分。 ………… 在这个内卷严重、仕途竞争日益激烈的大齐王朝,对前程感到焦虑的人,显然远远不止顾旭一个人。 此时此刻,在沂水县的另一边,一个身穿蓝色棉布长衫、脸色蜡黄的青年男子面带愁容,来到一个算命摊子前。 “大师,可否帮我测测官运?”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贯铜钱,放在算命先生的桌案上。 这算命先生自称“张半仙”。 他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旁边,衣衫褴褛,胡子拉渣,手中拿着把破破烂烂的蒲扇,看上去就像个乞丐,根本没有一点儿“半仙”该有的气质。 在他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两面杏黄锦旗。 锦旗上绣着一副对联—— 上联:四柱八字,算出人间祸福事; 下联:五行八卦,断出天下吉凶兆。 “客官想如何来测?看相,测字,抓签,还是六爻起卦?” “这些您都懂?” “当然。” “那……那就测字吧!请大师帮我看看,我最近有没有升迁的机会。” 说罢,蓝衫青年男子便提起桌上的毛笔,在纸上写了一个“马”字。 算命先生“张半仙”盯着那“马”字,久久不语。 “是马到成功的意思吗?”蓝衫青年催促道,语气中又有期待又有焦虑。 “不,”张半仙连连摇头,“马走日字,但现在是晚上,没有太阳,所以不成。” 蓝衫青年神色一僵。 不过他仍然有些不甘心,又在纸上写了一个“钦”字。 “那你再帮我测测这个‘钦’字吧!”他说。 同时他心头暗想:钦,钦定也。这回不出意外,应该能测出个“上头钦选,官运亨通”的结果。 但那张半仙仍在摇头。 “‘钦’字偏旁为‘金’,本为财源滚滚、扶摇直上,乃大吉大利之兆;只可惜“金”旁边有个‘欠’字,无意中成了‘欠金’,可谓财路中断、鸿图难展、升迁无望。” 这蓝衫青年正是顾旭的竞争对手,来自青州府的第二境修士马钦。 他最近天天焦虑得睡不着。 原因很简单。 一方面,他现在快三十五岁了,却依旧一事无成——没有房产,没娶媳妇,没戴上乌纱帽,仍是个不入流小吏。 所谓“人生输家”,指的就是他这种人了。 熟人见到他,都忍不住说一句:“马钦啊马钦,你都快是不惑之年的人了,咋还混得这么惨呢?” 另一方面,他的竞争对手实在太可怕了。 马钦本以为,自己从人才济济的青州府,来到沂水县这种偏僻的小城镇,能够避开激烈的竞争,轻松获得想要的官位,成为人上人。 可他万万没料到,沂水县居然冒出了一个恐怖的怪胎。 根据马钦从上司处打听到的小道消息,那个名叫顾旭的怪胎修行不到一年,就已经开始准备突破第二境了—— 这特么是正常人类该有的速度吗? 唉,沂河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作为一个除了十年工作经验外一无所有的普通小吏,马钦难过得想哭。 他伸手摸了摸头顶,只觉得毛发日渐稀疏。 ………… 顾旭独自回到驱魔司衙门。 他先浏览了一遍公告栏,为自己挑选了一个难度不算太高的任务。 奖励是四十功勋,等同于杀四只魑魅。 任务描述非常简单:“沂水县县学闹鬼,望驱魔司尽快派人解决。” 县学是供生员读书的学校。 在大齐王朝,具备修行资质的毕竟是少数人,科举取士仍然是大部分普通人的晋升之阶。 按照大齐的科举制度,通过童生试的考生准许进入县学学习,以备参加更高一级的乡试,谓之“进学”。 八年前,当沂水县遭受鬼怪侵袭的时候,县学也被摧毁,师生死伤众多。 灾祸平息一年后,县学重建。 随着生员们重新回到讲堂,往日的疤痕似乎早已被抹平。 直到今夜。 沂水县教谕周思齐因为把钥匙遗忘在抽屉,被迫深夜返回县学去取钥匙。 不料却在这本应该空无一人的学堂里,听到了朗朗读书声。 抑扬顿挫,整齐响亮。 周教谕被吓得脸色煞白、头皮发麻,赶紧跑出县学,让看门的士兵把这件事情告知驱魔司。 于是现在,这个任务被交到了顾旭的手中。 “我回来得还真及时啊!”顾旭暗暗吐槽了一句。 同时,他再次掏出三枚铜钱,使用六爻起卦法,卜算这次任务的凶吉。 结果是“乾上乾下”,乃“乾为天”之卦,兆示大吉大利、万事亨通。 于是顾旭脸上露出愉悦的微笑。 他揣着剩下的“杀鬼符”,放心大胆地出发了。 “早点回来!”伏案工作的陈济生抬起头,对他嘱咐道,“打不过就跑,千万别逞强。” “您放心,”顾旭微微一笑,“我有谱气的。” 说罢,便踏出驱魔司衙门,步入茫茫黑夜。 第十四章 尖叫的官员 县学位于沂水县正西方。 毗邻西城门,面朝玄武丘;白墙灰瓦,肃穆清净。 在这学府门楣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齐家治国”四个金光闪闪、苍劲有力的大字。 如果书中记载没错的话,这几个字还是七年前大齐国师在沂水县灾后重建时亲笔题写的——算得上是这座学府中最值钱的东西。 顾旭在县学门外见到了教谕周思齐——一个身材微微发福、神色恍惚不宁的中年人。 教谕是县学的教官,官秩九品,每县设置一人,掌文庙祭祀,训诲所有生员。非举人不得担任。 可以将其理解为县学的校长。 顾旭是吏,周思齐是官——按照大齐王朝的规矩,一般情况下,胥吏见到官员是需要下跪行礼的。 但这套规矩仅适用于凡人。 大齐的修行者地位超然,就算见了皇帝都可以站着说话;而普通官员在修行者面前,也得表现得客客气气。 “周大人,我是来自驱魔司的顾旭,负责解决这个案子,”顾旭走上前,微微颔首道,“您应该对我有印象。” “当然,”周教谕圆润的脸上堆满了恭维的笑容,“本官早就不止一次在驱魔司功勋榜上看见顾少侠的名字了。今天终于有幸相逢,果然是位英姿飒爽、气度不凡的少年英杰。“ 说话时,周教谕双腿还在不由自主地打哆嗦。 他心头的恐惧显然还未散去。 他知道,面前的顾旭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尽管这少年看上去弱不禁风,但毕竟代表着大齐驱魔司。 若要驱除县学里的鬼怪,避免自己和生员们沦为鬼怪的猎物,就必须依靠这个少年。 “带我去闹鬼的地方看看吧!”顾旭语气平淡地说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鬼怪,敢在咱们大齐官学兴风作浪。” 周教谕有些犹豫。 他站在门槛前,迟疑了几秒钟,最终还是咬着牙,抬腿走了进去。 顾旭面无表情跟在他后头。 不过刚一进门,就有一道黑影“嗖”地一声,如闪电般从两人面前快速掠过。 yawenku.com “啊啊啊鬼啊——”周教谕吓得发出一声惊叫。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险些被门槛绊倒。 “淡定,周大人,”顾旭微微眯起眼睛,平静地说道,“那只是一只猫。” “是……是我大惊小怪了。”周教谕惨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此时此刻,周教谕恨不得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 堂堂大齐官员,被一只猫吓得尖叫……这种事情如果说出去,会沦为众人眼中的笑柄的。 ………… 穿过垂花门,沿游廊一路前行。 学堂内一片寂静。 只能听到轻微的风声,和两人的呼吸声。 在这死寂的氛围里,周教谕愈发感到心慌,身上的绸衫早已被冷汗浸湿。 他甚至想立即掉头逃跑,远离这个阴森的地方。 不过想到自己作为教谕的职责,想到生员们的生命安危,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给顾旭带路,希望能够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就在这时候,空无一人的县学中忽然响起洋洋盈耳的读书声,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顾……顾少侠,就……就是这个声音!”周教谕伸手指向前方,磕磕碰碰地说道,牙齿在嘴里不住地打战。 但顾旭却面不改色。 他定定站在原地,认真地听了几秒钟,然后评价道:“周大人,您仔细听,这些鬼怪在背诵《四书集注》呢……嗯,还背错了两个字。” 周教谕用看怪物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心头默默感叹道:不愧是驱魔司的修士,遇到这种诡异的情景,关注的重点都跟普通人不太一样。 ………… 读书声的源头是西北角一间讲堂。 顾旭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屋内一片昏暗。 惨白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照入入屋子,勉强能勾勒出桌椅的轮廓。 “让我去门房取一盏灯笼吧……”周教谕小声地提议道。 “不必麻烦。“顾旭淡淡回应。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衣兜里掏出小册子,撕下一页纸,然后用炭笔迅速在纸上画了几个复杂的符文。 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 周教谕站在一边看着他画符,恍惚之间听到了遥远的天边传来若有若无的惊呼声;细究,但若细究,却又觉得这声音像自己的幻觉,根本寻不到影踪。 眨眼间,符篆成。 顾旭收起炭笔,把手中的符纸对折两次,只见这符纸瞬间变成了一盏红彤彤的灯笼,散发着血红色的光晕。 周教谕目瞪口呆。 作为一名资历深厚的官员,他以前也曾经见过别的修行者出手消灭鬼怪。 但是如此奇诡玄妙的法术,他还是第一次目睹。 “顾少侠果然不是一般的修士!”周教谕不禁喃喃感慨,“这等手段,真是不同凡响!” “基本操作,不值夸耀。”顾旭微微一笑,自谦道。 ………… 在灯笼光线的照射下,坐在讲堂角落里的几个人影映入两人的眼帘。 那是几个书生打扮的男子。 他们身着襕衫,头戴儒巾,面容枯槁,神情憔悴;手头捧着《四书集注》,摇头晃脑地读个不停。 乍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为了科举考试废寝忘食、熬夜爆肝苦读的士子。 只是在看清这几个书生的面孔后,周教谕再次被吓得发出“啊——”的一声尖叫。 他的双腿也变得瘫软无力,只有伸手扶着身边的墙壁,才勉强能够站稳。 “这周大人似乎很爱尖叫啊!”顾旭瞟了他一眼,在心头默默给他贴了个标签。 与此同时,这几个书生也听到了周教谕的声音。 他们放下手中的书本,一个挨一个走到周教谕面前,向他行弟子之礼。 “见过周大人。” “周大人真是太辛苦了。半夜三更还牵挂着我们的学业。” “周大人,学生愚钝,今年又落榜了,实在对不住您的教诲之恩。” “周大人,请您相信我,三年后我一定能考中举人,为您扬名!” “……” 望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周教谕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口说道: “魏明、江文渊、何晓良、褚春华……你们几个,不是八年前就已经死了吗?当初还是我亲自给你们建墓立碑的。” 被叫到名字的几个书生面面相觑,一脸茫然,没听懂他在说些什么。 第十五章 书生的执念 “周大人,”看到这诡异的情形,顾旭笑了笑,解释道,“您的这几个学生确实已经在八年前逝世了。只是因为执迷于乡试,他们忘记了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以为自己仍然是活人。” 周教谕站在原地,怔怔不语。 八年前,这些书生都是他亲自教导的学生—— 江文渊出身书香门第,天资聪颖,自幼有“神童”之称,曾考中沂水县试案首。 然而胶东行省人才济济。江文渊这个偏僻小县城的“神童”,在秋闱根本排不上号,入不了考官的法眼。 于是他三考不中。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在一次次挫折的摧残下,成了借酒浇愁的颓废青年。 …… 魏明则是个家境清寒的傻小子,脑子不太灵光,但却勤奋刻苦,一心想着秋闱高中,给病床上的母亲长长脸。 只可惜这科举考试堪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有的人不仅天赋比他高,家境比他好,关键是还比他更努力。 因此魏明屡试不第。 考了十五年,仍是个穷秀才。 …… 何晓良这家伙就更有趣了。 他原本是个地主家的少爷,从小吃香喝辣,还跟县令的女儿订了娃娃亲。 优渥的环境使他成了一个贪图享乐的二世祖。 但后来他父亲死了,家道中落。 曾经那些客客气气、满脸堆笑的熟人,都对他态度冷淡,甚至冷嘲热讽。 县令的女儿也拿着婚约找上门,要求跟他退婚。 何晓良气愤不已。 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怒吼“莫欺少年穷”,同时立下誓言,要在科举考试大显身手,让那些瞧不起他的人对他刮目相看。 然事与愿违。 “莫欺少年穷”,变成了“莫欺青年穷”,变成了“莫欺中年穷”,变成了…… 变成了山头上一座不起眼的坟。 ………… 只是这一切都在八年前那场灾难中烟消云散了。 这些学生连同他们的梦想,一并化作尘土。 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的寒窗苦读。 他们留在史册中的名字,只会是“九婴之祸”的受害者—— “九婴”是当年那只吃了很多人的“凶神”级蛇怪。沂水县的每个居民都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由于它很难被彻底杀死,目前被大齐国师用符咒封印在地底。 想到这里,周教谕心情愈发复杂。 “顾少侠,我们该怎么办?”他转头望向顾旭,神色有些恍惚。 “让我超度他们吧,”顾旭沉吟片刻,回答道,“周大人,您现在看到的这些身影,早已不再是您当年教导的那批学生,而是他们的残念在阴气孕育下产生的游魂鬼魅。 “或许他们暂时对您没有敌意,但如果放任他们继续汲取阴气,他们残存的理性会被恶念所吞噬,最终会成长为凶悍可怕的厉鬼,危及县学生员们的生命安全。 “让他们转世投胎、重生成人,才是最妥当的选择。” 周教谕长叹一声,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这时候,异变发生了。 如果顾旭没有猜错的话,这几个书生的残魂应该是突然嗅到了他【招灵之体】的气息。 尽管他们的理智尚有残存,但显然不足以抵挡这强烈的诱惑。 他们眼神里的恭谨、迷惘顿时一扫而空,化作了贪婪与疯狂——就像是饿了好几天的豺狼,看到了突然送上门来的猎物。 黑雾升腾而起。 周围的阴气如洪水般灌入他们的身体。 他们的身形迅速扭曲、变化。 面色变得青黑,嘴里长出獠牙。 然后目露凶光,发出低沉的咆哮声,朝顾旭和周教谕迎面扑来。 周教谕被吓得再也站不稳了。 “啊啊啊——” 他尖叫着,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脑子已然一片空白。 “顾顾顾……顾少侠救救救救救……救命!” “周大人莫慌,”顾旭仍然一脸淡定,“这里有我。” 同时他在心头提醒自己:下次如果再见到这位喜欢尖叫的周大人,一定要记得戴上耳塞。 此时此刻,顾旭已大概估摸出了这些书生残魂的实力—— 比魑魅强一点点,但远逊于画皮。 算是比较高级的“游魂”,但尚未达到“野鬼”的层次。 总而言之,属于顾旭能够轻松秒掉的那类鬼怪。 “你们这么猖狂,是迫不及待地想晒日光浴吗?” 顾旭的嘴角微微上翘,随即从衣兜里掏出几张“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念诵咒文,朝前方轻轻抛去。 屋内光芒绽放。 宛若晨曦载曜,万物咸睹。 阴霾瞬间一扫而空。 这些书生们狰狞可怖的残魂,也消散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光芒淡去。 周教谕一动不动瘫坐在原地,脸色白得像尸体似的,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周大人,您没事儿吧?” “我……我我我我没事儿。” 顾旭淡淡一笑,伸手把神色恍惚的周教谕从地上扶起来。 不得不说,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对于周教谕这个凡人来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 逝世多年的学生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紧接着变成凶戾的鬼怪—— 这样的场景,足以在他心里留下深深的阴影。 顾旭轻叹一声。 然后闭上眼睛,默念《往生咒》: “太上敕令,超汝鬼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苦命的书生啊,愿你们来生不必再遭受屡试不第之苦。 ………… 片刻后,两人重新回到县学门外。 此时夜色朦胧,秋风冽冽。 移动的云朵不时将月亮吞噬,又将月亮喷吐出来。 由于符咒的生效时间已经过去,周教谕手中的红灯笼重新变回了一张废纸,被顾旭随手扔进垃圾堆。 “这次多亏了顾先生的出手相助,”周教谕终于勉强恢复了镇定,双手抱拳,朝顾旭深深鞠了一躬,“若非顾先生神通广大、本领高超,恐怕我已经死在了那些……那些鬼物的手中。” 不知不觉间,周教谕对顾旭的称呼由“少侠”变成了“先生”。 在大齐王朝,“先生”可不是一个烂大街的称呼。 它是对老师,对德高望重的长辈,或对有学问有身份的人的尊称。 当然,也可以用来称呼本领非凡的修行者。 可见,周教谕已经忘记了顾旭尚未加冠的年纪,开始与他平辈论交了。 ………… 注释: (1)“晨曦载曜,万物咸睹。”——南北朝·王韶之《宋四厢乐歌廿首·其十一·食举歌》 yyxs.la (2)“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道教往生咒。 第十六章 文运 “周大人不必客气,”顾旭淡淡说道,“作为驱魔司的修士,这是我分内的事情。” 但周教谕却仿佛根本没听到他说的话,仍然客客气气地说道: “顾先生,如果您以后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吩咐,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顾旭笑了笑:“那么我以后就要多多仰仗周大人了。” 说话的同时,顾旭不经意地环顾四周,瞥见了月光下兀然耸立的西城门,若隐若现的沂水粮仓,还有光秃秃的玄武丘。 书籍中记载的知识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关键的问题。 “周大人,您知道沂水县学里为何会闹鬼吗?” “为……为什么?” “因为这里风水不好。” “风水不好?”周教谕有些诧异,“顾先生还懂风水堪舆之术?” “略知一二。”顾旭微笑回答。 然后他指着周围的景物,解释道: “周大人,您看,沂水县学西边有城门耸立,东部却空无一物,造成左右不平衡;县学背后又有粮仓挤压,使得后地不宽敞。 “而县学大门正对‘玄武丘’——您要知道,大门在堪舆学中是‘气’的出纳口,它的位置、方向、正对的景物都密切关系到住户的凶吉。 “玄武丘山顶平秃,乃‘多晦’之兆。 “正是这些因素,致使县学里阴气浓郁,让士子们的残念转变成可怕的鬼物。” 周教谕愣愣站在原地,花了好几分钟,才勉强消化了顾旭话中的信息。 “顾先生,那……那我该怎么办呢?” “要解决这个问题,您需要做三件事情,”顾旭伸出三根手指,“第一,跟县令大人提议,迁走北边的粮仓;第二,在县学东侧修一座‘进贤楼’,与西城门相对,使其左右均衡;第三,在玄武丘上修建一座九层高的‘文峰塔’,用于镇邪,避免阴煞之气聚集。 “这些事儿听起来或许有些麻烦,但能一劳永逸解决县学闹鬼的问题。 “甚至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此地文脉,使沂水县有机会出现更多才华横溢、金榜题名的文人士子。” 周教谕认真点了点头,把顾旭的建议一字不漏地记在脑子里。 尤其是顾旭说的最后一句话,令周教谕深有感触。 要知道,沂水县已经很多年没出过举人了。 虽然说沂水只是个偏僻的小县城,人才方面确实比不过大城市…… 但连续三次秋闱无一人上榜,着实有些夸张了。 周教谕一直对此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毕竟他是负责教导生员的官员。 他教的学生全部落榜,岂不是证明他的教学水平不行? 也正因如此,周教谕为大齐打工大半辈子,至今仍是九品芝麻官,从未有过任何升迁的机会,甚至偶尔还会被克扣俸禄。 直到今天,他的困惑终于得以解开。 “原来不是我的教学能力有问题,而是这个地方的风水有问题啊!”周教谕心头默默感慨。 顾旭今夜已经救了他一命。 如果顾旭还能帮助他改善此地文运,解决优秀人才匮乏的问题,让他拥有升官发财的机会,那简直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他甚至愿在祠堂里为顾旭立下长生牌位,年年烧香供奉,为其祈求福寿。 “感谢顾先生指点迷津!”周教谕长揖及地,发自内心地说道,“您真是我们沂水县士子和官吏的大恩人!” 同时周教谕还提出,要择日在飘香楼宴请顾旭,正式向他表达谢意。 顾旭干脆拒绝。 他还要忙着修炼呢!可没时间浪费在这无聊的应酬上。 只见顾旭云淡风轻地摆摆手说道:“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 “作为驱魔司的官吏,吃着国家的俸禄,受着百姓的敬重,自然要多考虑百姓的生命安危。 “只要能驱散阴气,避免鬼怪四处为害,我就心满意足了。 “至于回报,那不重要。” 周教谕肃然起敬。 他不禁默默感慨:顾先生真是高风亮节、心系民生啊!跟他比起来,我的格局还是差太远了。 ………… 当顾旭回到驱魔司的时候,午夜钟声已经响起。 衙门内一片安静。 只余下陈济生翻阅卷宗的“沙沙”声。 在顾旭的眼中,自己这位上司是个名副其实的工作狂——天刚蒙蒙亮就坐在衙门,深更半夜才肯回去,足以让摸鱼的下属们自惭形秽。 由于长期高强度工作,陈济生今年不到四十岁,看上去却有近五十岁的模样。 顾旭同往常一样,来到陈济生面前,摘下玉佩,汇报任务。 然后获得了四十功勋的奖励。 “顾旭,你那个凭空变出灯笼的法术蛮有意思,是从哪里学来的?” “嗯……是我自己一不小心顿悟出来的。” “就猜你会这么说,”陈济生呵呵笑道,“如果大齐王朝的每一个修士都能像你这个怪胎一样,三天顿悟一次,五天突破一回,那么这个世界上的鬼怪早就灭绝了。” “陈大人谬赞了。”顾旭露出乖巧谦逊的笑容。 “你最近的修炼状况如何?今天见你兑换了一枚‘聚灵丹’,是打算近期晋升第二境了吗?” 顾旭沉吟片刻,摇摇头:“我的基础还不够扎实,还得再花点时间巩固一下。” 从第一境【鬼门关】晋升第二境【黄泉路】,是一道风险极高的坎儿——在这过程中,稍不留神就会生死道消、灰飞烟灭。 顶点小说 如果没有足够的把握,顾旭绝不会轻易尝试晋级。 “那你现在有多少把握?”陈济生问。 “不多……大概九成吧!”顾旭沉思片刻,说了个相对保守的估计。 听到这话,陈济生不禁默默感慨:这小子的性格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健。 换做是别人,只要有七八成的把握,说不定就在更强大力量的诱惑下,迫不及待地莽上去了。 “破境这种事情,确实应该稳一点。”陈济生点了点头,对他的选择表示认同。 随后,顾旭离开衙门,回到家中,吞下静心丹,再次开始彻夜修仙。 ………… 接近四更天的时候,陈济生终于忙完一天的工作。 他打了个哈欠,喝了口热茶,紧绷的神经终于缓缓地松弛下来。 不知不觉间,他又忍不住回想起顾旭白天做的两个任务。 陈济生必须得承认,顾旭只要外出做任务,不管遇到多强的鬼怪,总能给他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不仅仅因为顾旭的对敌手段总是花里胡哨、层出不穷。 也因为顾旭的思维方式总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往往能在山重水复疑无路之际找到破局的办法。 但今天,在顾旭的所有表现中,令陈济生感触最深的,却是“享天下之利者”那句话。 他觉得这是每一个驱魔司修士应该坚持的精神操守。 “那个整天只会闷头修炼的臭小子能说出这么精辟的话语,还真是让人意外啊!”陈济生默默感叹。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从抽屉里掏出白纸,挥毫泼墨,刷刷几下就把这句“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写在纸上。 陈济生的正楷字横轻竖重、骨力遒劲,看上去就像他本人一样,端庄、严谨、威风,还有一丝丝古板。 写罢,他轻轻挥了挥衣袖,纸上的字迹顿时飘到了半空中,变作一副裱好的字,挂在大堂一侧的墙壁上。 他希望以此警示自己,勿忘天下苍生。 ………… (1)“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苏轼《赐新除中大夫守尚书右丞王存辞免恩命不允诏》。 第十七章 顾旭的日记 “天行二十三年九月十七: “今天是我穿越到大齐王朝的正好第一百天,距离我的寿命终点大约还剩下四千五百二十五天。 “我,顾旭,是个正经人,按理来说不应该写日记的。 “但我的时间太过紧迫。 “我希望通过这本日记,在每一天结束的时候进行自我反省,避免因拖延症发作,耽误了修行进度。 “这样一来,当我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愧。 “昨天晚上,我把剩下的静心丹全部用完了。 “今天连续做了四个任务,也只攒到二百九十功勋,还不够兑换新的丹药。 “因此我一整天都没修炼。 “我有罪。” “天行二十三年九月十八: “今天是死亡倒计时四千五百二十四天。我终于再次攒足功勋,兑换了一瓶静心丹。 “时小寒见我天天马不停蹄肝任务太辛苦,就从带了十五瓶静心丹送给我。 “但我拒绝了。 “这份礼物太贵重。 “我顾旭虽然穷,但毕竟是个有尊严的人,绝不能轻易接受女孩子的施舍。 “另外,由于画皮鬼的定身咒语给我留下不浅的心理阴影,我很担心在今后的任务中,因一时的疏忽大意,中了恶鬼的精神控制而无力脱身。 “所以我在我的识海中刻下了三十道‘解秽神符’。” “天行二十三年九月十九: “见鬼!今天早上沉迷修炼,一不小心又把静心丹用完了。 “但我现在的功勋余额远不足以兑换新的丹药。 “于是……我只能为五斗米折腰,被迫接受时小寒的好意。 “唉,人生在世,总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不管怎样,这份人情我已经记在了小本本上。以后一定要想办法偿还。” “天行二十三年九月二十: “修炼。” “九月廿一: “修炼。” “九月廿二: “修炼。” “九月廿三: “我真是太刻苦了,明天奖励自己休息一天吧!陈大人说过物极必反。做事情要讲究劳逸结合,可不能把自己累坏了。” “九月廿四: “修炼。” “九月廿五: “修炼。 “我今天一不小心又顿悟了,导致体内真元暴涨,差一点儿就破境了。 “还好最终我克制住了自己。 “只是在第二境边缘蹭了蹭,没有进去。 “陈大人说过,扎实的根基能让人在修行路上走得更远。 “我的真元还不够精纯,仍然阴寒的杂质残留,还需要继续淬炼打磨。 “因为我的目标是第七境,所以我不想留下隐患,导致日后的修行卡在瓶颈、止步不前。” “九月廿六: “今天陈济生大人给我们科普了一些关于鬼怪的知识。 “他说,在我们胶东行省,有三大‘凶神’级的恶鬼。 “其中之一做‘九婴蛇妖’,有九个头,能喷吐水火,还会发出婴儿的哭声。 “八年前,就是这只蛇怪肆虐青州府,吃掉了身体原主的父母,摧毁了沂水县学。 “很多强大的修行者联手,都无法制服它。 “最终是大齐国师出手,以符箓之术将其封印在地底,才结束了那场可怕的灾祸。 “国师是第七境修行者兼符道宗师——他的战斗力在大齐明面上排行第二,仅次于皇帝。 “他是我这辈子的奋斗目标。 “三大凶神中的另一只恶鬼名叫‘沂山雪女’,据说她长得非常漂亮,看上去像个温婉柔弱、优雅动人的少女。 “但是鬼不可貌相。‘雪女’的可怕程度,丝毫不亚于九婴蛇妖。 “每年六月,她都会在青州府范围内掀起大规模的暴风雪,借此机会猎食人类。 “陈大人还说,如果‘雪女’遇到喜爱的男性,就会把他永远冰冻起来,变成雕像,摆放在居住的冰窟观赏。 “听起来真是让人不寒而栗啊! “作为‘招灵之体’,我现在慌得一比。但愿我能成功活过明年六月。 “至于第三只‘凶神’级鬼怪……陈大人表示忘记了它叫什么名字,只能等他回去查查资料,下次再来给我们讲解。 “唉,长期缺乏休息确实会造成记忆力衰退。像陈大人这样日复一日起早贪黑地工作,实在是太辛苦了。或许下个月发工资时,我可以考虑送他一箱核桃。” “九月廿七: “修炼。” “九月廿八: “吃饭,修炼,做任务。 “驱魔司修行者的生活就是这样,简单无趣又枯燥。” “九月廿九: “我发现,这个世界占卜算命的法术准得吓人。 “我每次外出做任务,都会用六爻铜钱起卦法预测吉凶。三个月来,我的占卜结果从未出错过。 “这简直只能用离谱形容! “今天,我在书中看到一些关于占星术的介绍。怀着好奇的心情,我打算尝试一下。 “占星术的基本方法,是以一个人的生辰八字确定命宫,再根据命宫主星推算他的地位、人格、贫富、运势。 “我……或者说身体原主,出生在辛丑年,辛卯月,甲寅日,壬申时。 “这是一个五行缺火的时刻。 “所以原主父母在给原主取名时,才刻意取了一个‘火’属性的名字。 “经过一番计算,我推测出我的命宫主星是‘天机星’。 “天机星入命宫的人往往聪明勤勉,有策划谋略的才能,善于观察,反应敏捷,多才多艺,口才极佳,喜欢求新求变,不按常理出牌…… “这占星术好像真挺准的! “只是根据书上的说法,天机星乃谋臣之星——天机入命之人,适合做一个辅弼之臣,为自己的主公出谋划策,辅佐他成就一番霸业。 “呵,堂堂穿越者,怎能屈居人下,甘当别人的臣属?要知道,在穿越者这个怼天怼地怼空气的群体中,不混出一个‘大帝’、‘仙君’、‘武皇’之类的头衔,是没脸见人的。 “这让我很不愉快。 “于是,我拿我前世在地球的生辰八字,重新算了一遍。 “这一次的结果我很满意——紫微星坐命宫,此乃帝王之相,注定呼风唤雨、非富即贵。 2kxiaoshuo.com “但这时书中又说,紫微命格太过于尊贵,一般人都承受不住。拥有这种命格的人,基本上多病多灾、英年早逝…… “去特么的封建迷信!我要相信科学!” “九月三十: “今天县学周教谕邀请我去他家做客。他说我已经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要给我介绍一门不错的亲事。 “我拒绝了。女人只会影响我修炼的速度。” “十月初一: “今天外出做任务的时候,时小寒跟我随意说起了大齐王朝庙堂的局势。 “她说,当今皇帝沉迷修炼,不理政务;大齐的朝政,目前主要掌握在内阁和深受皇帝宠爱的昭宁公主的手中。 “当我向她询问更多细节的时候,时小寒表示一概不知——因为她爸没跟她说过。 “她只是反复在我面前强调,那位昭宁公主被称作‘洛京第一美人’,很多青年俊彦都想娶她为妻。听时小寒那怪怪的语气,好像她不太喜欢那位昭宁公主。 “这就是漂亮女孩间的攀比心理吗? “为了把时小寒这位金主爸爸哄开心,我用开玩笑的口吻对她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时小寒问我:‘什么是有趣的灵魂?’ “我临时瞎编:‘善良、温柔、真诚、自信、乐于助人’——如果没记错的话,前世小说里的傻白甜女主角基本都是这种模版。 “听到这话,时小寒笑得特别开心。 “我觉得她好像对号入座了……真是个自我感觉良好的笨蛋!” “十月初二: “我绘制的改良版‘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今天在驱魔司库房正式上架了。按照陈大人的说法,每当有同僚兑换一张‘杀鬼符’,我就能获得十五功勋的奖励。 “这‘杀鬼符’应该是整个驱魔司最物美价廉的东西了。虽然它现在无人问津,但我相信它今后一定会大受欢迎的。 “我仿佛看到躺在家里就能赚功勋的美好生活正在向我招手。” “十月初三: “陈济生大人告诉我,负责我晋职考核的考官已经从首都洛京启程,预计三天后抵达沂水县。 “他说,在实战考核这个阶段,我跟我的竞争对手会进入到一个奇妙的幻境中,重温驱魔司历史上的某个鬼怪案件。他希望我提前做足准备。 “我开始有点紧张了。主要是那个叫马钦的竞争者来势汹汹,我觉得我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十月初四: “修炼。” “十月初五: “修炼。” 第十八章 功勋榜 十月初六,沂水县下了一场雨。 秋雨淅淅沥沥,洗净屋檐上的尘埃,也让空气中充斥着潮湿的凉意。 天刚蒙蒙亮,顾旭就已经来到了驱魔司衙门公厨,花了八文铜钱,买了一个煎饼,一根油条。 今天是他参加考核的日子。 只要他得到京城考官的认可,他就能够脱下身上这套朴素陈旧的青布衫,换成绣着日月星辰的华丽黑袍,正式成为一名受人尊重的驱魔司官员。 这是一次得之不易的机会。 虽说顾旭已经接连数日通宵修炼,做了充分的准备,但他仍然对这次考核抱有极为慎重的态度,不敢有丝毫懈怠。 此时此刻,他一边吃早餐,一边在脑海中默默回忆书籍中记载的各种鬼怪案例。 他的杀鬼经验肯定比不过那马钦。若要在竞争中取胜,他只能依靠知识来弥补阅历的差距。 就在这时候,时小寒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油条和烧饼。 “顾旭,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身体不好,不要吃这种不健康的食物!” 顾旭双手一摊:“那你说我应该吃什么呢,女侠大人?” “你今天要参加考核,得吃点好东西。所以我让我家厨子多做了一份早餐,给你带来。” 时小寒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个精致的食盒摆在顾旭的面前。 食盒共有三层,分别盛着鱼生粥、桂花糕和灌汤小笼包,散发着极为诱人的香气。 “谢谢!”顾旭望着她,真诚地说道,“你家厨师的手艺真不错!” “喜欢吗?” “喜欢。” “喜欢就好,”时小寒得意地抬起下巴,“这是我专门研究了江南和南粤的小吃后让我家厨子照着做的——鱼生粥象征‘风生水起’,桂花糕代表‘步步高升’,小笼包则是‘蒸蒸日上’。 “顾旭,今天的考核你一定要加油啊!” “一定!”顾旭认真地点了点头。 ………… 与此同时。 顾旭的竞争对手马钦,也早早地从客栈出发,撑着油纸伞,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前往驱魔司衙门。 出发的时候,他特意用头巾把脑袋裹得严严实实,避免别人看见他毛发稀疏的头顶和高高的发际线。 这次考核对于马钦来说,同样是一个极为难得的机会。 他为此精心准备,只希望能够脱颖而出,获得梦寐以求的官职,彻底摆脱不入流小吏的身份。 早在大半个月前,马钦就已经住在了沂水县。 但他并没有去驱魔司报道。 而是一直在暗中实地走访,考察民情。 毕竟马钦是个外地人,对沂水的情况不熟悉——这一点很可能成为他在竞争中除了年龄和天赋之外最大的劣势。 “顾旭啊顾旭,今天我倒要好好看看,你究竟有没有传言中吹的那么厉害?”马钦默默心想。 对于那个不到一年就第一境圆满的天才少年,马钦早就想见他一面了。 他很好奇,那怪胎是不是从小嗑仙丹长大的,不然怎会有如此恐怖的修行速度? ………… 几分钟后,马钦抵达驱魔司衙门。 比起印象中青州府驱魔司那高大的门楣,沂水县的衙门看上去要简陋寒酸得多。 2kxiaoshuo.com 马钦收起油纸伞,从两座狻猊石像之间穿过,走进衙门。 刚进入大门,他便一眼看见坐在公案背后的沂水县知事陈济生。 由于陈济生正在埋头工作,马钦没敢上前打扰他,只是恭敬地站在书桌一侧,静静等待。 与此同时,他忍不住悄悄环顾四周,观察衙门大堂内的环境—— 这是一间朴实无华的屋子。 屋顶上挂着“济世安民”的匾额。 而大堂一侧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副装裱好的书法作品,上面用端正严谨的楷书写着一句话—— “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 看到这句话,马钦原地愣了两秒,心头竟萌生出一丝愧疚感。 他在驱魔司斩妖除魔十年,领着朝廷的俸禄,目的仅仅是吃饱穿暖、养活自己,做一个体面的人上人。 从未忧虑天下,也无暇顾及民生。 如果这句话是眼前这位陈大人写的,那么他的思想境界之高,胸怀之开阔,足以令包括马钦在内的诸多官吏自惭形秽。 几分钟后,陈济生收起桌上的公文,终于抬头来,看见等候在一旁的马钦。 “你就是青州府来的马钦?” “卑职马钦见过陈大人。”马钦双手抱拳躬身行礼。 “洛京来的考官大人还需要半个时辰才能抵达这里。马钦,你就先随意在衙门里逛逛吧!我还有公务要做。如果你没什么别的问题,我就不陪你唠嗑了。”陈济生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冷淡。 话音刚落,他便又从抽屉里掏出一份公文,开始聚精会神地阅读起来。 陈大人真是日理万机、恪尽职守啊!不愧是能写出“任天下之患”、“同天下之忧”这种句子的模范官员! 马钦在心头默默感叹。 想到这里,他鞠躬告退,充满敬意地离开了衙门大堂,没再打扰专心工作的陈济生。 ………… 片刻后,马钦来到衙门内院。 内院中央有一座亭子,亭子里竖着一块高高的石碑。 在这石碑顶部,刻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功勋榜”。 马钦知道,驱魔司衙门里的“功勋榜”是一件神奇的法宝。它不仅能够展示衙门里所有修行者的功勋排名,还能动态实时更新。 只是这榜单名额有限,仅能展示功勋排行前十的修士的姓名。 由于青州府那边人才济济、强者众多,马钦工作十年,从未上榜。 对他来说,榜单上的每一个名字,都是需要抬头仰望的存在。 “沂水县是个偏僻的小地方,应该不会有太多的变态。或许今后在这里,我能有上榜的机会。”马钦默默地心想。 他的目光很快落在榜首位置,只见上面写着: “榜一,时小寒(巡检),三万二千六百四十功勋。” 榜单上的功勋数是一年期间任务奖励累加的总数。用功勋兑换丹药或法宝,并不会影响到榜单上的数字和排名。 也就是说,假如某个人一年期间获得了一万功勋,就算他把这些功勋全部拿去换丹药,他在榜单上的功勋数目也是“一万”。 只有每年正月初一,功勋榜才会全部清零,重新计数。 但即便如此,时小寒不到一年能够获取三万多功勋,也足以使马钦瞠目结舌。 这意味着时小寒平均每天就能有约一百二十功勋进账——还是在没有扣除休息日的情况下。 哪怕是在天才云集的青州府,这个数字也足以用“恐怖”来形容。 “这个时小寒,她究竟砍死了多少鬼怪?”马钦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传言中那个‘沂水县鬼见愁’,说的就是她么?” 马钦好不容易恢复冷静,又继续往榜单下边看。 只是当他看见榜二的名字时,他再次惊讶得目瞪口呆—— “榜二,顾旭(典吏),一万七千六百八十功勋。” 第十九章 时间管理 “区区一个不入流典吏,不到一年就能获得近两万功勋?” 马钦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时小寒作为一个八品巡检,拥有三万多功勋,马钦勉强能够接受。 毕竟官员品秩越高,就能接触到更高级别的任务——倘若解决一个重大案件,说不定能一次性获取上千功勋。 但顾旭只是个不入流小吏,平时只能接到一些报酬低微的小任务,解决一些不值钱的“游魂”级鬼怪;或者替官员们打杂,从他们手中分一些残羹剩饭。 每个月能有几百功勋入账,就已经非常夸张了。 难不成顾旭这家伙,不吃饭不睡觉不修炼,随时随地都在肝任务? 可问题在于,如果他整天都在做任务,那他又是如何腾出时间修炼的?而且不到一年就能第一境圆满? 马钦实在想不明白。 他暗暗决定,如果有合适的机会,一定要向顾旭讨教一下时间管理的技巧。 ………… 片刻后,马钦逛到了库房的门口。 看守库房的老大爷正在低着头逗弄笼子里的蛐蛐儿,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马钦的目光落在库房门口的“价目表”上—— “归元诀”、“打狗棍法”、“碎骨锤”、“聚灵丹”…… 都是些稀松平常的东西。 跟青州府比起来,不论是品阶和价格,都差太远了。 唯一引起马钦注意的,是价目表最底下的一行字。 “改良版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可用于消灭‘游魂’级鬼怪,价格:十五功勋。” “改良符箓……那可是符道大师才做得到的事情啊!”马钦感到有些意外,“没想到小小的沂水县竟然能搞到如此稀奇的东西,价格还这么便宜!” xiaoshuting.cc 就在这时候,有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少年来到库房的门口,对里面的驼背大爷说道: “大爷,我想换一张‘杀鬼符’。” 驼背大爷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蛐蛐儿笼,从身后的柜子中取出一张“杀鬼符”,递到黝黑少年手中。 “没别的事儿就拿着赶紧走。别影响我工作。” 黝黑少年接过符纸,嘿嘿笑道:“多谢大爷!” 然后他转过头,正好看见站在一旁的马钦。 “这位大叔,您是新来的吗?”黝黑少年热情地跟马钦打招呼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汪洋,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马钦摸了摸自己胡子拉碴的脸,心头嘀咕:我现在不到三十五,这臭小子竟然就叫我大叔?我看上去有那么老吗? 不过出于礼貌,他还是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回应道:“我叫马钦,来自青州府。指教不敢当,互相交流就好。” “那我以后就叫你马兄了!”自称“汪洋”的黝黑少年接着说道,“马兄,你是打算在库房兑换东西吗?你初来乍到,可能对这里的东西不熟悉,需要我给你介绍一下吗?” “小兄弟,你太客气了!”他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打算兑换东西,只是对你刚才换的这个改良版‘杀鬼符’有些好奇。” “杀鬼符?”听到这个词,汪洋的脸上顿时露出骄傲的笑容,用炫耀的口吻说道,“这符是咱们顾兄亲手画的,可以毫不费力地秒杀低级鬼怪,不仅威力强大,价格还非常实惠!除了咱沂水县之外,其他地方的衙门都换不到它呢!” 咱们……顾兄…… 马钦静静回味着汪洋的言辞。 他万万没想到,在这寒酸的沂水衙门里,竟然真隐藏着一位符道大师! 这简直不可思议! 不知不觉间,马钦作为大城市吏员的优越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不敢小觑这座不起眼的小县城。 在大齐王朝,拥有修行天赋的人本来就不多,可以说是“百里挑一”。 其中,符师更是寥寥无几——在全国范围内,连刚入门的都算上,数量也不过几百人。 毕竟符道实在太难了。在马钦眼里,这玩意儿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学懂的东西。 马钦年轻时也不信邪,曾去买了本《符道详解:从入门到精通》,想要学出点儿名堂,然后去同僚们面前装逼,云淡风轻地来一句:“符道这东西,也就那样,一学就懂了,没什么意思。” 但这样的场景显然只会发生在梦里。 三天以后,马钦脸上挂着黑眼圈,忿忿地把《符道详解》扔进火炉里,口中骂骂咧咧道:“垃圾符道,毁我青春。再看一眼我就是狗!”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数量稀少的符师却拥有着非同一般的战略意义。 因为他们不仅自身拥有超凡力量,而且还能带来强大的团队增益。 比如像汪洋这种修为平平的战五渣,在拥有了改良版“杀鬼符”后,他面对低级鬼怪的胜算至少提升了五成。 而像大齐国师那样的符道宗师,甚至能凭借一己之力,武装起一支军队。 因此,在大齐境内,每一位学有所成的符师,都是朝廷和各大宗门渴望拉拢的对象。 在马钦看来,沂水县这位神秘符师能够在原有基础上对符箓进行改良,显然已经达到了举一反三、游刃有余的大师境界,绝对是一位不显山不露水的高人。 虽然在听到“顾兄”这个称呼时,马钦曾怀疑过这符师会不会是顾旭…… 但他很快就排除了这个离谱的猜测。 那顾旭天资再高,也终究是个第一境修士,绝不可能有如此精深的符道造诣。 再说,那顾旭又要修炼,又要做任务,就算他不吃不睡,也绝不可能再腾出时间来学习艰深晦涩的符道知识。 “顾”又不是特别稀罕的姓氏。 一个衙门里有两个姓顾的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汪洋口中的“顾兄”,估计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隐士高人,现在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暂居沂水衙门,当个客卿。 如果能跟这位神秘符师交个朋友,从他那里白嫖到一些符,马钦觉得自己的战斗力能至少提高两成。 “汪洋小兄弟,如果方便的话,一定要把那位‘顾兄’介绍给我认识一下,”马钦抓起汪洋的手,神情热切地说道,“我以前看过点儿符道方面的书,最佩服精通符道的修士了。” “我也是,”汪洋也紧紧抓着马钦的手,激动得像是遇到了知音,“我最崇拜的人就是顾兄。如果你也崇拜顾兄,那我们就是最好的兄弟!” 就在两人握手言欢、相见恨晚的时候,汪洋突然踮起脚尖,指向马钦身后: “快看,顾兄来了!” 第二十章 京城来人 马钦立即转过头,朝汪洋所指的方向望去。 他非常好奇,那位神秘的符道大师,究竟长什么模样。 只见在漫长逼仄走廊的尽头,一对少男少女有说有笑,朝他们迎面走来。 那少女身材娇小,黑发高束,腮凝新荔,鼻腻鹅脂;而那一身黑色的“七曜服”,又给她娇俏的外表增添了几分英气。 那少年则身着青布衫,头戴逍遥巾,身形瘦长,面色白皙,修眉朗目,气质出尘;嘴角天然上翘,就算不笑时也带有三分笑意。 还未等马钦反应过来,汪洋便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那青衫少年的面前,嘿嘿笑着说: “顾兄,你终于来啦!咱们衙门来了个新人,他说他很想认识你呢!” 听到这话,马钦目不转睛盯着那青衫少年,眉头紧皱。 沂水衙门的符道大师,竟然如此年轻? 他只觉难以置信。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的竞争对手顾旭,好像就是个尚未加冠的少年。 难道修炼天才顾旭,跟符道大师“顾兄”,真的是同一个人? 难道这家伙在修炼和做任务之余,还把符道也修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了? 他哪来的这么多时间? 不过最让马钦嫉妒的是,这混蛋不仅能把艰深难懂的符道知识学明白,而且还长得俊朗清逸,一路跟漂亮姑娘谈笑风生—— 跟自己想象中不吃不睡邋里邋遢的苦行僧模样截然不同。 想到自己快要三十五岁还没娶到媳妇,马钦突然难受得想哭。 这见鬼的世道,也太不公平了吧! 不过出于大齐官场的基本礼节,他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平静,主动上前跟那对年轻男女打招呼。 首先,他双手抱拳,朝有官位在身的黑袍少女躬身行礼:“小吏马钦见过大人!” 然后他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望向那容貌俊朗的青衫少年:“在下青州府马钦,敢问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青衫少年微微一笑,回答道:“在下沂水顾旭。” 顾旭!竟然真是顾旭! 马钦握紧拳头,努力克制着自己骂脏话的冲动。 与此同时,旁边的汪洋还不忘补上一刀:“顾兄,这位新来的马兄说他看过一些符道方面的书,最佩服精通符道的修士了。如果你有空闲的话,或许可以跟他交流下心得。” “马兄也学过符道?”顾旭笑着问。 “略知一二。”马钦硬着头皮回答。 “我也一样,”顾旭谦逊地回答,“我三个月前开始学符道,目前也只会些皮毛。以后还要向马兄多多讨教。” 说话时,顾旭目光澄澈,笑容真诚,并没有那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虚伪。 看得出来,他说的并不是客套话,而是事实。 然而,正是这份真诚的态度,令马钦仿佛受到了一万点暴击,痛苦得难以呼吸。 他双腿一软,身子一歪,无力地靠在走廊的柱子上。 “马兄,你还好吗?”顾旭关切地问道。 “我……我还好,”马钦扭过头去,不想再看见他那张清俊的脸,“我只是没吃早餐,现在脑子有点晕。” 其实马钦是吃过早餐才出门的。 但为了保住面子,他只能临时瞎编个借口。 这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时小寒终于开口了:“这好办。咱们衙门公厨的油条和烧饼可好吃了。汪洋,要不你带这位马兄去公厨一趟?他待会儿还要参加考核,饿着肚子可不行。” “遵命,时大人!”汪洋笑嘻嘻地点头答应。 ………… 当清晨的太阳爬上屋檐的时候,洛京考官的仪仗队终于沿着宽阔的“正气街”,朝着驱魔司衙门徐徐行来。 这位考官名叫楚凤歌,第四境修士,在大齐驱魔司京城总部担任“郎中”一职,官秩五品。 “郎中”并不是医生,而是指随从、佐辅的官员。 这位楚郎中的职务,可以理解为驱魔司司首的秘书。 按常理来说,把一位五品官员派到沂水这种偏僻的小县城做考官,似乎有些大材小用。 但不知为何,驱魔司现任司首的洛司首却对这场微不足道的考核异常重视,以克扣俸禄逼迫楚凤歌提前结束休假,专程赶来沂水。 “两个低境界的蝼蚁,争夺一个九品官职,也配本官亲自跑一趟?”楚凤歌心头对此不以为然。 但是司首大人有令,他不敢不从。 而沂水县的百姓显然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官。 在大齐王朝,官员的出行仪仗是有严格的规章制度的。 比如抬轿夫役的人数,是由坐轿官员的级别决定的。官越大,轿夫越多,有四人、六人、八人抬的区别。 再比如说,官员出行,需要有人在前面鸣锣开道——七品官员鸣锣七下,五品官员鸣锣九下,三品以上鸣锣十一下。 听到鸣锣声,平民需要自觉退让。如果退让不及时冲撞了仪仗,就是藐视朝廷,需要严重处罚。 此时此刻,楚凤歌头戴乌纱帽,身穿七曜服,懒洋洋地坐在六抬大轿上。 轿子前后,有仪仗队敲锣打鼓,高举着“肃静”、“回避”两块牌子。 看到这样的阵仗,沂水的百姓们纷纷恭顺地退让到道路两侧,低头行礼;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瞟向那台装饰华丽的轿子,敬畏之余又有几分好奇。 而陈济生也早已带着顾旭和马钦,站在衙门门口,迎接这位远道而来的楚郎中。 燃文 “有生之年,如果我能体验一回这样的仪仗,那我死而无憾了!”马钦望着那六抬大轿,心中充满了羡慕。 “万恶的封建社会。”顾旭则脸上波澜不惊,心头默默吐槽了一句。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第四境及以上的修士是可以御剑飞行的——又快又方便的交通方式不用,却偏偏要搞这么大阵仗来凸显自己身份,简直就是劳民伤财、自找麻烦。 至于陈济生,则腰背挺直,面色平静,双眸深如古井,看不出丝毫情绪。 片刻后,轿子停在了驱魔司门前。 一位侍从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掀开轿帘。 轿帘底下首先露出一只青缎粉底朝靴。 随后,一个不到三十岁、容貌秀美的青年从轿子中走了出来。 此人面如敷粉,唇若施脂,一双桃花眼顾盼多情,嘴角挂着一丝慵懒的笑容,整个人精致得像是宫廷画师精心描摹的工笔画。 正是驱魔司郎中楚凤歌。 如果说,顾旭的容貌是少年人的清俊疏朗,英气中尚有几分稚嫩; 那么楚凤歌的长相完全可以用漂亮乃至于妖冶来形容。 顾旭甚至觉得,如果给这人换上一身女装,恐怕将艳压群芳,成为祸国殃民的存在。 只见这楚凤歌背负双手,抬头望天,用鼻孔对着在场众人,似乎对世间万物都不屑一顾,同时口中低声吟诵: “平生进退如飙风,一睨人才天下空。独向苍天横冷剑,何必生我惭英雄。” 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狂妄自恋之人! 听到这话,顾旭心头啧啧感叹。 第二十一章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见过楚大人!”沂水县众官吏在陈济生的带领下楚凤歌拱手行礼。 楚凤歌昂着头,随意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礼。 他那冷漠高傲的表情,配上明艳逼人的面孔,颇有一种高手寂寞的感觉。 “顾旭、马钦,在吗?”只听见他语气冷淡地说道。 “卑职在。”顾旭和马钦一同上前一步。 楚凤歌随意瞥了这两人一眼——一个满面沧桑的中年,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真不知道司首大人为何如此看重他们。 于是他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把两个随从叫到身边,吩咐道:“徐三,王五,本官有要事在身,接下来的考核就交给你们安排了。” “流程照旧?”随从问道。 “照旧。”楚凤歌淡淡道。 如他之前所言,两个低境界的蝼蚁争夺一个微不足道的九品官职,根本不值得他亲自关注。 他宁愿把时间花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比如尝试去解决几只凶名远扬的鬼怪,让自己“绝世奇才”、“天下第一剑修”的名声响彻整个大齐王朝。 想到这里,楚凤歌负手而立,用轻松随意的口吻向陈济生问道:“你知道这沂水县附近最强的鬼怪是什么吗?” 陈济生有些困惑,并不知道楚凤歌为何要问他这样的问题。 但他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禀告大人,是‘胶东三大凶神’之一,沂山雪女。” 听到“凶神”二字,楚凤歌顿时有点怂了。 他虽然一向狂妄自恋,但他并不蠢,知道“凶神”级恶鬼是需要司首大人或大齐国师那样的高手才能解决的。 他自己一个人去单挑,无疑是给那雪女送人头。 不过他仍然神色淡定,接着问:“那第二强的恶鬼在哪里呢?” “青州府郊区,陆氏凶宅,“陈济生回答,“这座凶宅无人居住,但却会发出奇怪的声音——白天会传来丝竹管弦声,晚上则会传来鬼哭狼嚎声。截至目前,青州府驱魔司派去调查情况的修士无一生还。” 楚凤歌默默心想:这听上去没有凶神级恶鬼那么可怕,或许我可以尝试一下。只要能破解这桩大案,我就能稳固我“年轻一辈第一人”的头衔——什么剑阁苏笑,什么幽州赵嫣,还有上官槿那个臭丫头,都再也无法追上我的步伐。反正我有司首大人送的护身法宝,打不过也能逃跑。 只见他轻笑一声,说道:“我楚凤歌除魔卫道近十年,还真没有怕过什么鬼怪。别人不敢做的事情,我来做。这个陆氏凶宅,就交给我来解决吧!” “楚大人高义!在下佩服!”马钦立即拍了一句马屁。 随后,楚凤歌举头望天,高声喝道: “剑来!” 一柄造型精致的长剑应声飞来,悬停在他的身边。 楚凤歌轻盈一跃,双脚踏上飞剑,然后御风而去,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了天边。 在场众人抬头望着他御剑飞去的模样,心头又是羡慕又是向往。 第四境高手,真是恐怖如斯! 况且,这位楚大人看上去最多也就二十来岁——这么年轻就能跻身第四境,以后成就不可限量啊! 说不定再过些年,大齐王朝又将多出一位像皇上、国师、司首那样的顶尖强者。 ………… 纵然主考官不务正业,今天的晋职考核仍然要照常举行。 首先进行的,是理论知识的考查。 因为参加晋升考核的只有两个人,所以一切从简,并没有安排专门的场地。 只是简单地在衙门大堂里摆放了两张书桌、两把椅子,在空旷的屋子里看上去孤零零的。 所有闲杂人员,包括陈济生和时小寒等人在内,都被赶出了大堂。 大堂中只剩下顾旭、马钦和楚凤歌的几名留下来负责监考的随从。 马钦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一边僵硬地磨墨,一边尝试在脑海中回顾过往的杀鬼经验。 但因为太过于紧张,他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昨夜挑灯反复温习的诸多要点,突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不经意间,他忍不住撇过头,偷偷瞟了眼旁边的顾旭。 那小子早已磨好了墨,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看上去悠闲惬意,似乎一点儿也不慌张。 这让马钦的心理压力更大了。 一刻钟后,钟声响起。 随从官们把油布封制的卷袋分发到两人的手中。 两人各自拆开卷袋,从中取出题卷,默默翻看,但是不得动笔。 大堂里一片肃静,只能听到窗外雨打树叶的沙沙声。 顾旭睁开眼睛,开始随意地浏览着题卷。 对于拥有【博闻强记】天赋的他来说,理论考试本身就是他最具自信的一个环节。 题卷上的密密麻麻的文字并没有令他烦躁不安,反而使他的神态更加放松。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第二次钟声响起时,两人开始提笔答题。 “你们有一炷香的时间。”监考的随从官语气冷淡地说道。 听到这话,马钦心头咯噔一下,难免有些焦躁。 一炷香的时间约是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要写完这张长达九页的题卷,对他来说难度不小。 他定格了定神,把卷子往后翻了两页,决定在有限的时间内,先挑简单的题做。 fantuantanshu.com 而顾旭却不慌不忙,仍然按部就班从头开始仔细读题。 反正在他看来,每一道题难度都差不多。 墨卷第一题如下: “请描述猫容婆的特征及弱点。” 顾旭思索两秒,提笔运腕,认真写下答案:“猫容婆形如猫首人身老妪,‘野鬼’级,以幼童为食,头顶长有第三只眼睛,戳瞎即可杀死它。” 然后他看向第二道题: “何为瞳人?” 他想了想,写道:“人的眼瞳所化之妖怪。” 第三题:“请写明鬼怪‘蒙双氏’的来历。” 顾旭回答:“古时有同胞兄妹结为夫妻,被流放崆峒,相拥而死。其尸身受阴气滋养,七年后同体而生,化作两头四手四足之妖,名为‘蒙双氏’。” 第四题:“请列举三种能够破除鬼怪不死之身的方法。” 顾旭回答:“修士的真元之火;带有炎阳属性的金属;能借用日月星辰之力的特殊符篆。” ……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顾旭的同僚们常常说,顾旭的脑子里装着一座藏书阁——在修行和对付鬼怪方面,很少有他不了解的知识。 可做题的时候,顾旭感觉自己脑子更像是搜索引擎。 只要把题目输入进去,“嗖”地一下,答案就自然而然浮现出来,根本就不需要刻意去思考。 于是他的心情越来越放松。 伴着窗外的雨声,他的笔尖开始在白纸上翩翩起舞,勾勒出一个个舒展隽秀的行楷字体。 就像他平日里画符一样,写意,随性,洒脱自如。 第二十二章 棋逢对手 屋外。 陈济生没有像往常一样伏案工作。 时小寒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外出杀鬼。 两人站在衙门走廊上,一边等着顾旭考核结束,一边看那雨点像断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砸在地面上,溅起银白色的水花。 沉默许久后,时小寒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开口向身边的陈济生询问道:“陈大人,您知道为什么洛司首要把他的头号亲信派来咱们沂水县?” 作为官宦家庭的千金,时小寒非常清楚这楚凤歌在驱魔司拥有怎样的地位。 虽然楚凤歌表面上只是一个五品郎中。 但很多时候,他却充当着驱魔司司首代言人的角色——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可能是洛司首向众人传达的信号。 就连时小寒的父亲,都常常要看他的脸色做事。 正因如此,楚凤歌今天出现在沂水县,令时小寒深感震惊。 “司首大人的心思深不可测,我也无从揣摩,”陈济生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或许是因为我在推荐信中反复强调了顾旭那离谱的修炼速度,导致大人物们对他的天赋很感兴趣。” “他的修炼速度确实独一无二。”时小寒不由自主地抬起下巴。 “对顾旭来说,受到京城总部的重视,应该也不算坏事,”陈济生思索片刻,接着说道,“另外,楚郎中的随从官刚刚告诉我,驱魔司今年的理论考核,都是昭宁公主亲自出题,难度会比以往大得多,可能会出现很多刁钻古怪的题目。” 在大齐王朝,代父皇执掌朝政的昭宁公主萧琬珺不仅有“洛京第一美人”之称,而且以学富五车、博古通今闻名海内。 她虽然只是个凡人,没有修行的天赋,但却熟读天下道藏,甚至比大部分修士都更懂修行。 她曾经多次为驱魔司修订文献,编撰了很多珍贵的资料,跟驱魔司有长期的合作关系。 “题目再刁钻,也难不倒顾旭那家伙。”时小寒叉着腰,信心满满地说道,“他连符道这种反人类的东西都能学懂。那些题目对他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由于时小寒一向不喜欢那位昭宁公主,她同时还在心里骂骂咧咧:堂堂大齐公主,不去处理国家大事,非要来出题为难一个普通小吏!简直不务正业、昏聩无度!泱泱大齐在她这种人手里迟早要完蛋! 陈济生看了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 一炷香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大半。 马钦趴在桌子上,把题卷前前后后翻看了三遍,会做的题目全部拣着做完了,然后就开始咬着笔杆子冥思苦想。 在这张题卷中,有五成的题目属于基本常识,马钦可以凭借过往经验轻松回答;三成的题目有一定难度,他需要思考很久才能想出答案,还不敢保证一定是正确的。 至于剩下的两成,马钦连题目都看不懂。 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就不知所云。 除了各种偏门罕见的鬼怪外,这些题目竟然还涉及风水堪舆、卦象解读、星象观测、法宝炼制等他从未了解过的知识。 “难道这年头做个九品芝麻官,还需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马钦愤愤不平,只想把手中的毛笔狠狠地砸在出题人的脸上。 这时候,他忍不住悄悄偏过头,想看看旁边的顾旭是否跟他一样,面对这些生僻古怪的题目百思不得其解。 但顾旭仍然还在持笔静书。 尽管这少年看上去单薄削瘦、弱不经风,坐姿却格外端正,脊梁如松柏般挺直;他目光沉静,嘴角挂着不经意的浅笑,仿佛完完全全沉浸在做题的乐趣之中。 “难道这小子把那些最变态的题目全部做出来了?”马钦顿时如坐针毡。 最后的一刻钟对马钦来说无疑是最难熬的。 他看了看自己考卷上大面积的空白,又看了看奋笔疾书的顾旭,愈发烦躁不安。 他很想立即起身交卷,离开这令人压抑的考场,但又感觉有些不太甘心。 他等了十年,才等来这次机会。 倘若提前交卷,岂不是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 第三次钟声响起时,马钦终于放下手中的毛笔,如释重负。 他迫不及待地把手中的题卷塞到监考人的手中——这些见鬼的题目,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它们一眼了。 这时候顾旭也交卷了。 因为长时间悬腕书写的缘故,他的右手有些酸痛,看上去有些疲惫。 但在他那双明亮的眸子中,却透露出愉悦、畅快的心情。 如果把考试比喻为考生与出题人的斗智斗勇,那么在今天这场考核中,顾旭终于体会到了一种棋逢对手的快感。 那出题人想必也同样是个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各种高深莫测的偏门知识信手拈来,不经意间设下一个又一个扑朔迷离的陷阱,足以使大部分考生心里萌生出深深的挫败感。 但正是这些难题,激起了顾旭的好胜心。 他见招拆招,从容应对,总能一针见血地答出问题的关键。 越是博学的人,越容易感到寂寞。 正因如此,顾旭隐隐希望,有生之年能跟那出题人见上一面,与他论道三天三夜,一决雌雄。 随后,顾旭和马钦一起走出大堂,来到烟雨笼罩的走廊。 出于官场上的礼貌,马钦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主动向身边的顾旭问道:“顾兄弟发挥如何?” “还行,”顾旭微微一笑,“马兄呢?” “嗯……也还行吧!” 这时候,时小寒和陈济生也朝这边走来。 马钦立即拱手行礼。 时小寒颔首回礼。 然后她转过身,把手中拎着的一只小铁壶塞到旁边顾旭的手中,笑嘻嘻地说道:“顾旭,这是我家嬷嬷刚刚煲好的冰糖银耳羹。你做题累了,赶紧趁热尝尝。” 顾旭接过铁壶,笑道:“时女侠有心了。” 时小寒没有询问顾旭考得如何。 因为她一向对他信心十足。 看到这一幕,马钦的情绪更加低落了。 他觉得当初选择来沂水县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 这天中午,顾旭在衙门公厨点了一笼裹馅肉饺、一碗薄荷灯心汤、一份蒸酥果馅饼。 xiashuba.com 至于花了多少钱,他并不清楚。 因为陈济生替他结了账。 “今天是你重要的日子,这顿饭一定要吃饱吃好,”陈济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如是说道,“下午继续给我好好表现。” “一定不会辜负陈大人的期望!”顾旭乖巧点头。 只要再努力一点,说不定今天一日三餐都不用自己花钱。 他在心头愉快地想。 第二十三章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午饭后进行的是修行资质测试。 这时雨停了。 水珠从屋檐上断断续续地落下,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汇聚成一个个小水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 整间院落里弥漫着泥土的清香。 在资质测试即将开始之际,顾旭的心情依然很平静。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修行天赋很强——毕竟是用寿命换的。 至于具体有多强,跟大齐王朝其他的天才们比起来如何,他就不清楚了。 不过他马上就能知道答案。 只见驱魔司郎中楚凤歌带来的两名随从气喘吁吁地搬来一块沉重的黑色石头,将它摆放在院子的正中央。 这石头有半人高,看上去光滑圆润。 “这是天衍石,”时小寒站在顾旭的身边,对他介绍道,“它是驱魔司修士用玄玉炼制的特殊法宝,拥有推衍天机之力。只要你把手放在这块石头上,往它里面注入真元,它就会产生异象。” 什么异象?斗之气三段? 顾旭暗暗吐槽了一句。 “天衍石产生的异象是有品阶之分的,”时小寒停顿片刻,接着介绍道,“最低九品,最高一品。修士的修行潜力越高,产生异象的品阶也就越高,有日月星辰、江河湖海,也有花草树木、鸟兽虫鱼等等。” “小寒,你以前用天衍石测过资质吗?”顾旭有些好奇地问道。 时小寒双手抱在胸前,脸上露出一丝小小的得意:“当然测过。我当初可是测出了四品异象‘孤鹜落霞’,亲戚朋友都说我是整个家族前所未有的天才,以后必将成就一番大事业。” 2kxiaoshuo.com “时女侠年仅十七就成为第二境修士,怎可能不是天才?”顾旭习惯性地说起了她爱听的话,“看来这天衍石还挺有眼光的。” “你的结果肯定不会比我差的,”时小寒也开始习惯性商业互吹,“说不定能测出个罕见的三品异象。 “剑阁的苏笑你听说过吗?他就是因为测得三品异象‘万剑霜寒’,现在被整个剑阁当成祖宗供着。 “还有这位京城来的考官楚大人,也因测得三品异象‘十里春风‘,得到了驱魔司洛司首的青睐……” 看来那楚凤歌确实有自恋的资本。 听到这话,顾旭默默心想。 ………… 此时此刻,衙门的内院周围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今天这场考核,无疑是沂水县多年不见的大事情。 驱魔司的修士们,乃至于凡人衙役们,都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纷纷赶来围观。 “你们觉得,顾兄跟这个青州府的中年大叔比起来,谁更厉害一点?” “顾兄天下第一,”汪洋带头嚷嚷道,“不接受反驳。” “顾旭,你要为咱们沂水争光啊!”还有人爬到窗台上,朝着顾旭大声喊道,“我可不想让一个外乡人做我的顶头上司!” 顾旭笑而不语。 片刻后,京城来的官员们在木制墙壁上“咚咚”敲了几下,示意在场众人保持安静,同时宣告资质测试正式开始。 “那……顾兄弟,我就先过去了?”马钦小声地向顾旭询问道。 早死早超生。这是马钦此时的内心想法。 只要测完后他溜得足够快,就不会被顾旭这个变态打击到。 “没问题。”顾旭爽快答应。 随即,马钦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上前,把手放在“天衍石”上,往其中注入真元。 然后他闭上眼睛,口中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念叨:“太上昊天,紫微帝君,请保佑我……” 因为太紧张,他甚至不敢睁开眼睛看结果。 几秒钟后,沉寂的“天衍石”终于有了变化。 只见在“天衍石”漆黑的表面上,突然泛起星星点点的乳白色光芒,莹润而不显眼,仿佛夏夜里成百上千只翩翩起舞的萤火虫。 “七品异象,’星夜流萤‘。”京城官员以冷淡的口吻宣布道。 这个结果并不超出马钦的意料。 因为他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并不是那些拥有惊人资质的绝世天才。 否则也不至于修行近二十年,仍然是个平平无奇的第二境修士。 于是他轻叹一声,转身步入人群之中。 围观人群的窃窃私语,在他耳边萦绕不散: “这个青州府来的人,也不过如此啊……” “我觉得我上我也行……” ………… 在大齐王朝,九品是最低等的资质,几乎没有培养的价值。 七品、八品属于普通水平。 五品、六品是中上水平。倘若勤恳修炼,或许有机会成为独当一面的能臣干将。 三品、四品就比较稀少了,往往会被大宗门、大家族当做核心继承人,倾注资源着重培养。 二品可以说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只要不中途夭折,基本上能够成长为大齐王朝最顶尖的高手。 至于一品,则仅存在于传说之中。 “顾旭,该你了。” 在马钦离开院子之后,时小寒扯了扯顾旭的袖子,小声说道。 顾旭点了点头,在众人目光注视之下,走上前去。 然后他伸出手,去触碰那块黝黑的“天衍石”。 滑滑的,凉凉的,没有丝毫温度。 “也不知我用寿命换来的天资,究竟是否值这个价。”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往石头里灌注真元。 天衍石表面的温度开始急剧上升。 时小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汪洋垫着脚尖站在人群中,时不时蹦起来,只为看得更清楚一些。 陈济生则背着手站在台阶上,瞳孔中倒映出顾旭的每一个动作,脸上却一如既往没有丝毫表情。 今天本是阴雨天。 天空灰蒙蒙的,院子里也是雾蒙蒙的。 整片天地仿佛一张素淡的黑白水墨画。 但是,就在顾旭触摸到“天衍石”的刹那,这张黑白画卷顿时被染上明丽生动的色彩。 枯槁的树枝萌生新绿,地上的积水焕发璀璨光芒,就连栖息在屋檐上的麻雀,也似乎换了一身干净漂亮的羽毛,唧唧啾啾地欢快鸣叫。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人们下意识眯起眼睛,差点儿以为肃杀的秋冬季节早已过去,最明媚的春日已然到来。 而那身着青衫的俊秀少年就平静地站在光芒最耀眼的地方。 金灿灿的阳光环绕着他,簇拥着他,拱卫着他,使他看上去仿佛司掌光明的神祇。 看到这样的一幕,汪洋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很想作诗一首表达激动的心情,然而因为文采不够,最终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顾兄真特么的帅。” 另一边的时小寒叉着腰,环视着周围瞠目结舌的人群,脸上挂着一丝小小的得意,心想:呵,我早就知道顾旭这家伙很厉害了。 而陈济生脸上则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眼神中既有欣慰,又有怜惜。 ………… 注释: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汉乐府《长歌行》 第二十四章 炽阳之光 “老徐,你知道这是什么异象吗?” 负责主持考核的随从官王五小心翼翼地向同伴问道。 同伴摇了摇头,回答:“我也不太清楚。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要不……咱们翻翻书?” “堂堂京官,在大庭广众之下临时翻看资料,是不是会显得很丢脸?” “那……要不我们试着联系一下楚大人?” “我觉得……我们还是翻书吧!” 两名侍从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带来的行李中掏出一本厚厚的书,开始迅速地翻看。 此时他们不得不庆幸,在场众人的目光都被顾旭和他身边天衍石吸引了,根本没有人关注他们的小动作。 几分钟后,被称作“老徐”的随从官指着书中的一段文字,说道:“找到了!” 只见书中描述:“金乌升晓气,玉槛漾晨曦,乃三品异象,’炽阳之光‘。” “三品……竟然是三品!”另一个随从官惊叹连连,“真没想到,这个病恹恹的小子,竟然是个跟楚大人一样的修炼奇才! “难怪司首大人对这场考核如此看重……司首大人天机推衍之术举世无双,说不定早就预料到这一切了。” 想到这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嘶哑的声音向在场众人宣布道: “三品异象,‘炽阳之光’。” 一片哗然。 ………… 顾旭缓缓收回右手。 此时天衍石的表面烫得厉害。 炽烈的光芒顿时消失不见,世间万物褪去明艳的色彩。 雨后的天地重新变回一张黑白墨画。 阴晦,单调,落廓。 听到这个结果,顾旭脸上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欣喜或是激动的神色,反而格外平静。 对于拥有【薄命天才】天赋的他来说,这实属意料之中。 甚至,他心头还有一些小小的失落—— 我用大半辈子寿命换来的天赋,就这? 就跟楚凤歌那个自恋狂一样? 那楚凤歌可是奔三的人了,到现在还只是个第四境修士。 如果我的天赋仅仅只是跟他一样的话,就算竭尽全力修炼,三十岁前真的可以突破第七境吗? 他轻叹一声,不再去细想那充满不确定性的将来。 ………… “顾兄果然非凡人,遇到这种大事情,都能宠辱不惊,”资质测评结束后,汪洋立即迎上前去对顾旭说道,“三品资质……那可是我怕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啊! “顾兄,等你今后成了像楚大人这样的大人物,千万不要忘了我们这些兄弟!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去你的官邸给你看守大门!” 时小寒也笑嘻嘻地说道:“顾旭,以你这天赋,肯定会成为司首大人的重点关注对象。以后的官衔,五品起步。说不定再过几年,我们都得喊你千户大人。” 顾旭笑了笑,谦虚地回应道:“以后的事情,可说不准呢。” 陈济生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这些年轻人,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 作为顾旭有实无名的师长,他知道这小子拥有非常可怕的悟性和资质——他能用短短三个月将艰深难懂的符道知识融会贯通,能够把整座藏书阁的知识牢记于心且运用自如,而且修炼速度也快得令人大跌眼镜。 那些大家族、大宗门引以为傲的天之骄子,恐怕也不过如此。 不过陈济生也很清楚,拥有令人艳羡的三品资质,只代表潜力惊人,并不意味着一定能够成长为顶尖高手。 修行者汲取阴煞之气入体,本身就是向死而生,艰难又凶险。 在大齐数百年历史上,出现过的天才不计其数,但很多人都是昙花一现,之后要么中途夭折,要么泯然众人。 最终能够攀上巅峰、成为一代巨擘的,少之甚少。 像顾旭给自己定的“小目标”——三十岁前突破第七境,更是天方夜谭。 于是,在看到这耀眼夺目的“炽阳之光”后,陈济生愈发替顾旭感到遗憾。 他只觉得老天爷跟顾旭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先替他打开了一扇窗,然后堵死了他的命门。 ………… 在资质测评结束后,晋职考核暂时告一段落。 最后一个环节,也是最具挑战性的实战考核,将在次日进行。 “你们可以回去休息了,”楚凤歌的两名随从官,徐三和王五,对顾旭、马钦两人说道,“明早同一时间,来这里集合。我们会给你们安排实战考核。” 马钦弱弱地举起手:“我可以选择提前退出吗?” “为什么?”徐三问。 “我觉得我不是他的对手。”他指了指身边的顾旭。 马钦早已深刻感受到,他来参加这场考核的意义,仅仅只是做顾旭的背景板——以自己的平平无奇,衬托对方的出类拔萃。 他可不想再受这鸟气了。 “不行,”徐三摇了摇头,“我们大齐的修士,是不能轻易认输的。” 马钦叹了口气,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称是。 此时此刻,他对自己梦寐以求官职早已没有了念想,只求在明天的考核中尽力一搏,不留遗憾。 ………… 随后,徐三和王五抬起沉重的“天衍石”,将其往楚凤歌暂时落脚的官驿搬去。 “老徐,你有没有觉得,这块石头摸上去似乎有些发烫?”王五突然皱起眉头,有些困惑地说道。 “确实如此,”徐三点了点头,赞同道,“我记得它以前一直都是凉冰冰的。现在摸上去,简直像是在火炉里烤过一样。” “它……它不会出什么问题吧!”王五有些紧张地问。 “肯定不会有问题的,”徐三非常确信地说道,“天衍石是驱魔司高层当年花费无数天材地宝炼制出来的法宝,号称坚不可摧。目前使用了近百年,都未曾见它出过异常。”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王五松了一口气。 ………… 一刻钟后,徐三、王五两人终于气喘吁吁地把“天衍石”搬至官驿。 然而,就在他们把“天衍石”放在地上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这块驱魔司传承百年、号称坚不可摧的法宝,突然间出现了一道裂缝。 紧接着,伴着“砰”的一声闷响,天衍石顿时炸裂开来,变成无数碎片,散落一地。 王五立即举起双手:“这不是我干的!” 徐三也一脸无辜:“也不是我干的!” “既然不是你们干的,那究竟是谁干的呢?”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两人齐刷刷转过身,立即拱手行礼:“见过楚大人!” 只见驱魔司郎中、第四境修士楚凤歌拄着长剑站在门外。 他鼻青脸肿,头发蓬乱,身上沾满血迹,看上去狼狈不堪,早已不复当初俊美风流、潇洒不羁的模样。 “大人,我们什么都没有看见。” 看到这一幕,两随从立即吓得把脑袋转回去。 同时他们心惊胆战地想:我们搞坏了天衍石,还看见了楚大人被揍得如此凄惨的模样……楚大人会不会一怒之下砍了我们的脑袋? ………… 注释: (1)“金乌升晓气,玉槛漾晨曦。”——南北朝·孟康《咏日应赵王教诗》 loubiqu.net 第二十五章 司首 驱魔司总部衙门位于大齐首都洛京城西北郊的一座山丘上。 这里视野极佳,抬头可窥见整片星空,低头能鸟瞰整座城市。 在衙门的观星台上,有一人身着鹤氅,披头散发,凭栏而坐,焚香抚琴。 此人形相清癯,丰姿隽爽,颇有谪仙般飘然出尘的气质。 正是驱魔司现任司首,洛川。 此时此刻,他似乎完完全全沉浸在古琴的音律之中——不论是洛京城的灯火喧嚣,还是衙门里的繁杂琐事,都未曾使他分心。 片刻后。 不远处的楼梯传来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 一个身穿浅绿色长裙的少女迈着轻快的小碎步来到他的身边。 这少女身材长挑,腰肢纤细,有一张尖俏的瓜子脸;虽然不是特别漂亮,但却眉清目朗,楚楚动人,颇有小家碧玉的气质。 “司首大人,楚师兄刚刚用传讯玉符给您发来了一条消息,”少女举手加额,朝洛川躬身行礼,“他说他在沂水县遇到了一点儿小麻烦,急需您的帮助。” 这少女名叫上官槿。 她跟楚凤歌一样,也在驱魔司总部担任郎中一职。 由于这两人都是驱魔司司首洛川一手带大的,算得上是洛川有实无名的弟子,所以私底下都以“师兄”、“师妹”互相称呼。 “楚凤歌那家伙,这么大了,还不成气候,只会给我添麻烦,”驱魔司司首洛川轻轻叹息一声,但并未停止弹琴,“小槿,你先坐下,跟我仔细说说,那小子又闯了什么祸,需要我帮他擦屁股?” 上官槿整顿衣裳,在洛川身边端正跪坐,双手置膝,乖巧说道:“楚师兄说,我们驱魔司传承百年、意义非凡的天衍石,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裂成了无数碎片,今后再也无法使用了。” 听到这话,洛川仍然低头操琴,面色淡然,没有立即回答。 只是那原本柔和婉转的琴声,却突如银瓶乍破,震贯夜空,随即化为十万铁骑,踏破冰河。 显然,洛川的心情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 见洛川迟迟没有说话,上官槿提起桌上的茶壶,给他斟了一杯芬芳馥郁的热茶,柔声道:“司首大人,您莫要生楚师兄的气。楚师兄他天资卓绝,修为了得,有时难免会太过自信,忘记您的嘱托,惹出祸端。 “不像我,因为实力不济,只能静静待在这驱魔司总部衙门里,聆听司首大人您的教诲。” 她这话明褒实贬——看似夸奖楚凤歌道行精深、卓绝群伦,实际上暗讽楚凤歌狂妄自大,不听从洛司首的管教。 洛川呵呵一笑,终于停止奏琴。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说道:“小槿啊,这回天衍石破裂,还真不是楚凤歌的错——他可没那本事儿。” 上官槿睁大眼睛。 她与楚凤歌一起在洛川手下工作,不免常常明争暗斗,凡事都要争个高低上下。 她本以为,这回天衍石坏了,可以趁机让楚凤歌那家伙挨司首大人一顿臭骂,甚至可以关他几天禁闭…… 没想到竟然另有缘由。 想到这里,她立即向洛川拱手道:“还请司首大人指教。” 只听见洛川淡淡道:“天衍石,乃推衍天机的法器。它若破裂,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不该看的东西?”上官槿有些困惑。 按照楚凤歌的描述,这回沂水县确实出现了一个拥有三品资质的天才。 不过,在驱魔司上百年的历史中,三品资质的天才虽然难得一见,但并非绝无仅有——甚至连二品资质的天骄,都曾出过两个。 也没见他们把天衍石玩坏。 “小槿,你从开始修行,到第一境圆满,花了多少时间?” “三年,大人。” “楚凤歌呢?” “两年半。” 对于楚凤歌当年的修行速度比自己快,上官槿一直耿耿于怀。 “沂水县参加考核的那个叫顾旭的少年,只用了不到一年。”驱魔司司首洛川语气平淡地说道。 “不到一年?”上官槿震惊不已。 如果楚凤歌的描述没有错,那个叫顾旭的少年只是个寒门出身、且父母双亡的普通小吏。 他的家庭显然无法给他提供昂贵的修行资源。 倘若他想修炼,就必须花费大量时间在驱魔司做杀鬼任务,用功勋兑换修行必需的丹药。 可即便如此,顾旭也能以令众多天骄自愧弗如的速度,成为第一境圆满的修士。 这真的是正常人类该有的天分吗? 洛川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接着说道: “三品‘炽阳之光’只是一个假象,并不是顾旭真正的资质。 “在我看来,顾旭那小子的潜力,或许在二品之上,已经超出天衍石能够推算的上限。天衍石内部的法阵,也因此发生了崩溃。 “这让我很好奇,他将来会在大齐这个舞台上绽放出怎样的光彩。” 二品之上? 是那仅存在于传说中的一品吗? 上官槿的脑子里完全没有概念。 但与此同时,她心头也有些暗暗窃喜:终于有人能在天赋上压楚凤歌一头了——那姓楚的混蛋,今后应该不敢随便嘚瑟了吧! “司首大人,我们需要重新想办法给顾旭进行资质测评吗?” “不必了,”洛司首摇了摇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们按照天衍石的测算结果对外公布就好。这是对顾旭的保护,也能防止他太过骄傲。 “至于今天我对你说的话,小槿,请你当成是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秘密,让它永远烂在肚子里。” ”遵命,“上官槿乖巧地点了点头,接着问,“还有,司首大人,楚师兄已经把这次晋职考核的理论考卷用阵法送来了总部。您有兴趣亲自看看吗?” xiaoshutingapp.com “把它送到公主府去吧!”洛司首闭目沉思几秒,然后回答道,“我想,昭宁公主殿下既是出题人,又是重建‘神机营’计划的倡导者,她应该会对顾旭的答卷很感兴趣的。 “另外,你去跟楚凤歌说一声,我想给顾旭明天的实战考核稍稍增加一点点难度。如今长夜将至,我可不希望大齐的天骄都是经不住风吹雨打的娇嫩花朵。” “是,大人。” 听到这话,上官槿心头突然对那个叫顾旭的少年萌生出一丝同情——司首大人说的“一点点难度”,是足以使无数天之骄子黯然落泪、怀疑人生的。 也不知顾旭能否在这艰难的挑战中挺过去。 随后上官槿起身告退。 离开观星台的途中,她不经意地抬头瞥了眼浩瀚的星空。 银河横亘天穹,疏星淡月,断云微度。 唯有那坐落天极的紫微星,灼灼耀眼。 第二十六章 炙手可热 顾旭并不知道,驱魔司的传世之宝天衍石,因为他而提前寿终正寝。 他更不知道,在明天的实战考核中,他将面临洛司首亲自设下的、极具针对性的艰难考验。 今天晚上,顾旭只想静静修炼。 时小寒曾一次性送了他十五瓶静心丹。 所以在短期内,他的修炼时间不会再因为丹药不足而受到限制。 现在,顾旭已经站在了第一境【鬼门关】的巅峰。 距离第二境【黄泉路】只差临门一脚。 磅礴的真元已经在他体内涌动沸腾。 他现在等待的,是一个水到渠成的契机。 一夜很快又过去了。 顾旭瓷瓶中的静心丹又少了三枚。 ………… 深秋的天亮得很晚。 当楚凤歌走出官驿大门的时候,沂水县仍是一片漆黑。 此时此刻,他那张鼻青眼肿、惨不忍睹的脸已经完完全全恢复如初,重又变成往日那个面容精致、唇红齿白的贵公子。 在大荒,天资出众的修士晋升第三境【奈何桥】后,有一定概率觉醒一种本命神通。 楚凤歌当初觉醒的神通,名叫“野草”。 “野草”神通使得楚凤歌拥有极强的生命力和自愈能力——不论他受了多重的伤,只要有一息尚存,无需医治,就能在较短时间内恢复如初。 简而言之,就是皮糙肉厚、非常耐揍。 这无疑是楚凤歌平日里敢于嚣张行事的重要资本。 只是现在,楚凤歌的心情很不愉快。 原因很简单。 一方面,他昨天兴致勃勃地去那陆氏凶宅,本打算斩妖除魔、借此扬名。 然而,他连那鬼怪的模样都没看清楚,就挨了一顿痛揍;若非及时动用司首大人给他的保命法宝,恐怕已经死在了那凶宅里面。 另一方面,司首大人昨晚让上官槿给他传讯,跟他说“那个叫顾旭的少年,天赋远在你之上,最迟三年,他的修为将超过你”。 楚凤歌简直气急败坏! 他一向自诩“大齐第一天骄”,认为自己惊才绝艳,以后必将睥睨天下、无人可敌。 如果这话是别人说的,他只会当作是放屁。 只可惜,这句话是司首大人说的。 众所周知,驱魔司司首洛川最擅长的法术,是天机推演之术——他那双深如古井的眸子,总能看见不为人知的将来。 于是楚凤歌慌了。 在他的观念里,如果不能成为天下第一,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决定,今天要亲自去一趟沂水衙门,看一看那个备受司首大人关注的顾旭,对他今后天下第一的地位,究竟有多大的威胁。 “出发吧!”楚凤歌背负双手,昂首挺胸站在石阶上,用淡漠的口吻向身后的随从们吩咐道。 “是,大人。”徐三和王五战战兢兢地低头回应。 此时徐三和王五的脸上,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楚大人没有砍我们脑袋,真是太好了! ………… 与此同时,顾旭也早早地来到了驱魔司衙门。 或许是因为昨日天衍石的异象太过于声势浩大。 今天看热闹的人群要比昨天多得多。 不仅驱魔司的修士和衙役们聚在这里,就连街对面县衙门的官吏们——比如县太爷,比如那位喜欢尖叫的周教谕,都纷纷放下手上的工作,赶来围观。 在他们看来,驱魔司那位名叫顾旭的小吏,显然已经引起了京城大人物的关注。 不出意外的话,其必能凭借东风,直上青云。 如果他们能趁现在跟顾旭搞好关系,将来让顾旭去京城大人物面前替他们美言几句……说不定他们也会获得升官发财的机会。 “顾先生,数日不见,您的风采更胜往昔啊!”刚一见到顾旭,周教谕满脸堆笑走上前跟他打招呼,“那天晚上县学闹鬼的时候,我就觉得顾先生不是池中之物。现在看来,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周先生过奖了。”顾旭谦逊地笑道。 这位周教谕,不愧是曾经考中过举人的文化人——只要他不被鬼怪吓得尖叫,说起话来是真的好听。 见顾旭跟周教谕有说有笑,旁边的蒋县令不甘示弱,立即凑过来说道:“自从那天周教谕从闹鬼的县学回来,就天天把顾先生的名字挂在嘴边,说顾先生是他前所未见的少年英杰。本官之前还以为他在夸大其词。但今日相见,才发现顾先生真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 “不敢当不敢当。”顾旭连连摇头,不矜不伐。 随后,县衙门的罗主簿也从摩肩接踵的人群里艰难地挤到顾旭面前,笑着开口道:“敢问顾先生可曾婚配?本官家中恰有一女,半月前刚刚及笄,生得貌美如花。倘若顾先生不嫌弃,或许可以考虑考虑。” 顾旭看了眼罗主簿那獐头鼠目的模样,心想如果这家伙的女儿真的貌美如花,那么他的头顶应该早就绿油油一片了。 不过顾旭现在要忙着修炼。 对于谈婚论嫁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他根本没有兴趣。 正当顾旭打算找个借口拒绝的时候,时小寒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拽着他的袖子离开了县衙官员们的包围圈,替他解了围。 “本官有重要事情要跟他商量。”她用威严满满的口吻,抛下一句简单粗暴的解释。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时大人请随意。”众官员低头道。 对于时小寒这个不仅实力强横、而且背景深厚的驱魔司八品巡检,他们在态度上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于是,时小寒轻轻松松地带着顾旭,来到内院一个无人打扰的角落。 她变魔术似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食盒,笑嘻嘻地递给顾旭,对他说道: “顾旭,这是今天给你准备的早餐——水晶饺子、黄金春卷和八宝年糕,分别象征‘招财进宝’、‘黄金万两’和‘年年高升’。 “今天的考核,也一定要加油啊!” “时大人有令,怎敢不从?”顾旭嘴角微微上翘,从她手中接过食盒。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他俊朗的侧脸上,使他的笑容灿若朝霞。 第二十七章 温故壶 楚凤歌在随从们的簇拥下,坐着华丽的六抬大轿,朝驱魔司衙门徐徐行来。 “徐三,今天聚集在这里的人,怎比昨天多了近两倍?”他从轿子里探出半个脑袋,望着不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微微皱起眉头。 徐三心想:那自然是因为昨天沂水小吏顾旭崭露锋芒、一举成名,已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但这话他并不敢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楚大人很讨厌下属在他面前夸别人优秀。 于是徐三笑着答道:“他们都是专程来瞻仰楚大人您的风采的。” 楚凤歌满意地点了点头,眉毛顿时舒展开来。 那些嘈杂喧闹的人声,似乎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格外动听。 ………… 顾旭吃完早餐,把食盒还给时小寒,转身朝衙门大堂走去。 “诶,等等!”时小寒突然叫住了他。 顾旭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你的头巾歪了,我帮你理下。”她犹豫片刻,指着他的脑袋说道。 “那就有劳时大人了。”顾旭微微一笑,弯下腰。 时小寒踮起脚尖,伸手把他的头巾摆弄整齐。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 毕竟作为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她可不常做这事儿。 “好了,”片刻后,她满意地笑了笑,露出一对白生生的小虎牙,“巾帻端正,才是大齐官员该有的模样。” ………… 马钦站在衙门内院里,以地上的积水为镜,默默整理衣冠。 他把头巾严严实实地盖在脑袋上,遮住稀疏的头发。 想到今天即将到来的考核,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大齐的后生太过可怕。 也不知自己有生之年,是否还会有机会摘下这破破烂烂的头巾,换成那气派的乌纱帽。 ………… 当清晨的钟声敲响之际,顾旭和马钦一齐步入衙门的大堂。 楚凤歌早已在这里等候他们。 他霸占了大堂正中央那把原本属于陈济生的太师椅,翘着二郎腿,手头随意地玩着一只造型精致的白玉壶。 乍一眼望上去,他好像心不在焉,一如既往地目中无人。 但事实上,在顾旭跨过门槛的一瞬间,他眼角的余光就已经牢牢锁定了这个天资卓越的少年人。 这少年身子瘦弱、面容青涩,看似连刀枪都拎不动。 但其眼神却超乎想象的平静—— 仿佛冰封的湖面,哪怕是在这关乎前途命运的重要场合下,也不见丝毫波澜。 “是个劲敌。”楚凤歌在心头默默评价道。 沉默良久,楚凤歌拎起手中的白玉壶,用平淡的口吻向两名候选人介绍道: “这个玉壶,名叫‘温故壶’,是司首大人的一件珍贵法宝。 “它能够把驱魔司历史中的鬼怪案件,以幻境的形式,记录在壶中。 “只要念诵特定的口诀,就能让神识进入壶中某个特定的幻境,重新经历过去的案件。 “驱魔司京城总部的修士就常常在壶中幻境进行实战训练。 “而你们接下来的考核,也将在这‘温故壶’中进行。” 这世间竟有如此神奇的宝物! 听到这话,马钦盯着那小巧玲珑的白玉壶,在心头啧啧称奇。 顾旭则嘴角微微上扬,心里吐槽道:看来陈大人之前说的没错。所谓实战考核,就是去幻境里刷副本。 随后,楚凤歌轻轻挥了挥衣袖,便有两枚玉符从桌上腾跃而起,分别飞到了顾旭和马钦的手中。 “这次考核的要求很简单,”楚凤歌接着介绍道,“只要你们杀光幻境中所有的鬼怪,就算是通过考核。 xiashuba.com “进入’温故壶‘的口诀,已经刻在了你们手中的玉符上。 “如果你们在考核中途觉得太过困难,想要放弃,就捏碎玉符——这样你们就可以提前离开幻境。 “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问题吗?” 未等顾旭和马钦开口说话,楚凤歌就自顾自地说道:“既然你们没有问题,那本官就宣布,今天的实战考核正式开始。” 顾旭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玉符。 只见上面刻着一行金光闪闪的小篆文字:“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如果楚凤歌说的没错,这句话就是进入“温故壶”幻境的口诀。 “顾贤弟,你准备好了吗?”马钦手中紧紧握着玉符,对身边的顾旭说道。 顾旭点了点头。 随即两人原地盘膝坐下,轻声念诵玉符上的口诀。 剔透玲珑的“温故壶”顿时焕发乳白色的光晕。 两人的耳畔响起若有若无的仙乐奏鸣之声。 顾旭缓缓闭上眼睛。 他的意识渐渐沉入黑暗,仿佛进入酣甜的梦境。 ………… 良久之后。 黑暗中显现出点点微光。 随后光芒扩散开来,仿佛湖水中漾起的涟漪,占据了顾旭的全部视野。 他眨了眨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物。 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 画船儿天边至,酒旗儿风外飐。 绿柳成荫,桃花灿烂,组成一幅清新秀丽的江南风景画。 仿佛美妙的仙境一般,令人不敢相信它是真实存在的。 这跟顾旭想象中的场景完全不一样。 他本以为,这实战考核的幻境应该跟那闹鬼的王家大宅一样,气氛阴郁,鬼影幢幢,令人毛骨悚然。 没想到竟是一派春和景明! 事出反常必有妖。 顾旭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反而更加慎重。 他本能地伸手摸向衣兜。 平日里随身携带的各种各样的符篆不见了。 那本随时随地用来做实验记录的小册子不见了。 装丹药的小瓷瓶也不见了。 唯一留下的,只有楚凤歌给他的那枚玉符。 “看来这壶中幻境,只允许神识进入,武器法宝都没法带进来啊。”他暗暗心想。 这无疑意味着,他的很多底牌都没法在这幻境中使用。 不过还好他是个符修。 只要有纸有笔,再加上充足的时间,他就可以源源不断地生产新的符篆。 而与此同时,身边马钦也颇为遗憾地说道:“我的佩刀也没能带进来。” 作为一名刀修,他只觉得自己像失去了一只臂膀似的,浑身难受。 ………… 注释: (1)“凡所有相,皆是虚妄。”——《金刚经》 (2)“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芰荷丛一段秋光淡。看沙鸥舞再三,卷香风十里珠帘。画船儿天边至,酒旗儿风外飐。爱杀江南!”——元·张养浩《水仙子·咏江南》 第二十八章 桃源镇 顾旭和马钦沿着河边小道,行走在“温故壶”里的这座人稠物穰的江南小镇。 太阳一动不动高悬天顶,把金灿灿的光芒洒向大地。 鹤发童颜的老人在悠闲垂钓,风姿绰约的女郎在专注浣纱,路边酒肆的小厮在大声吆喝,争先恐后地招呼着来往行人。 一切看上去繁华热闹、欣欣向荣。 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楚大人刚才说过,‘温故壶’里的幻境,记录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案件,”顾旭一边走,一边对身边的马钦说道,“既然如此,马兄你能否猜得出,这座小镇是我们大齐的什么地方?” 马钦摇了摇头,说道:“我认不出来。” 从出生到现在,马钦从未离开过胶东行省的范围。在他的认知里,江南的所有城镇都长同一个模样。 顾旭说道:“是一座消失的小镇——桃源镇。 “十年前,有一位渔夫在桃花林中发现了这座城镇,从此大齐王朝将其纳入行政版图。 “随后的几年里,有很多外地的平民乃至于驱魔司官吏在这座城镇中神秘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与此同时,桃源镇的面积却在不断扩张,人口也在逐渐增多。 yawenku.com “直到五年前,桃源镇莫名毁于天降陨石,居民无一幸存。从此这座方兴未艾的小镇不复存在。”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马钦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他。 在昨天的理论考核中,马钦就已经看出,顾旭这家伙年纪虽小,但却博通经籍、殚见洽闻。 但他没想到,顾旭居然连这种鲜为人知的冷门知识都记得一清二楚。 顾旭回答: “驱魔司藏书阁的典籍中记载过,桃源镇居民服装乍一眼看上去跟外界很相似,但实际上更贴近五十年前的式样——例如,我们现在的服装以立领和圆领为主,桃源镇的居民却更喜五十年前流行的对领;再比如,我们穿的直裰是两侧开衩的,但桃源镇男性穿的直裰却没有开衩。 “还有,桃源镇的建筑,基本上在风水上是犯忌讳的——例如屋宇结构多有锐角,乃隔角煞;住宅艮方有水井,乃绝后之兆;院墙开窗户,乃‘泄气窗’,会使得好运外泄,招来晦气……” 马钦环顾四周,将周围景观、行人衣着与顾旭话中的描述一一对比,发现顾旭说的确实没错。 “顾贤弟观察得真仔细。”他由衷夸赞道。 “基本操作。”顾旭淡淡一笑。 然后他停顿了片刻,指着周围的人群和屋宇,对马钦说道:“楚大人还说,只要我们杀光这幻境中的所有鬼怪,就算是通过考核。马兄,你要不再猜猜,这幻境中的鬼怪藏在什么地方?” “我觉得……这小镇里的所有居民看上去都很不对劲。”听完顾旭的一番介绍后,马钦的心情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我也有同感。”顾旭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 就在这时候,远方寺庙的钟声遥遥传来,余音久久不绝。 一只乌篷船从河面徐徐漂过,船夫一边撑篙一边放声高歌。 一群孩童穿着裤衩光着膀子,嬉笑着一个接一个跳进水里玩耍。 一位老妇人因为青菜突然涨价跟卖菜的小贩吵了起来。 路边一家食肆的店小二跑到他们面前,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顾旭,态度极为热情地说道:“客官,您吃过饭了吗?咱们店里的美酒和红烧肉,是整条街最出名的,所有来过的客人都夸好吃……” 而旁边的马钦,则彻底被无视了。 看到店小二这满脸堆笑的模样,马钦不禁腹诽:顾旭这小子,确实长得英俊,魅力不小——可问题在于,他能博得姑娘们的青睐也就罢了,咋连同龄的小伙子都来急切地来跟他献殷情呢? “既然如此,那咱俩就进去尝尝鲜吧!”顾旭看了眼马钦,笑着点了点头。 随即率先走进了食肆大门。 马钦本有些犹豫。 他想:这桃源镇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座闹鬼的小镇,那么这里的饭馆真的可以随随便便地进去吗? 不过他转念一想,顾旭博闻广识,说不定心里早有计划,不妨先看看这小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反正马钦对竞争官位早已没了念想。 就算真中了恶鬼的圈套,他也可以捏碎玉符,离开幻境。 于是他还是选择跟上顾旭的步伐。 ………… 衙门大堂。 楚凤歌手拄着腮,懒洋洋地坐在太师椅上,瞥了眼墙角边闭目入定的顾旭和马钦,又看向摆在面前的“温故壶”。 此时此刻,在这玉壶的表面上,浮现出清晰的影像。 顾旭和马钦在幻境中的一举一动,竟完完全全展现在楚凤歌的面前。 “真没想到,司首大人竟会专门提出让顾旭那家伙去桃源镇进行考核,”楚凤歌一边看着影像,一边充满嫉妒地在心头想道,“就算他真是大齐百年不遇的天才,也不至于对他这么有信心吧!” 但与此同时,他也在幸灾乐祸地期待,顾旭这小子会不会跟他自己当初一样,在这桃源幻境中连连吃瘪。 许多年前,当楚凤歌还是个第一境修士的时候,也曾进入桃源幻境。 他被困三天三夜,在那寻不到出路的小镇中,把源源不断死而复生的鬼怪杀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遍体鳞伤、真元枯竭,也未曾窥破真相,找到破局的方法。 “司首误我!这幻境中的鬼怪根本杀不完!”他曾忿忿怒吼。 最后还是司首大人见他精神不支,把他从壶里捞了出来。 而这段经历,也在之后的几个月里,成为他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也从中领悟到极为深刻的教训——“眼见未必为实”。 但楚凤歌的死对头——上官槿,却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成功破局。 她从幻境中出来后,一直在楚凤歌面前嘚瑟个不停。 “楚师兄,你天资出众、修为高深,小女子佩服不已,”她不止一次用清脆柔和的嗓音在他面前念叨道,“但是在桃源镇里,空有一身蛮力可不行,还要多动动脑子啊!” 她的言外之意无疑是:楚师兄你没有脑子。 楚凤歌当时气急败坏。 但作为失败者,他也没法跟上官槿争辩,只能独自生闷气。 “呵,也不知这个天赋异禀的顾旭,是否有足够聪明的脑子。” 楚凤歌打了个哈欠,继续盯着壶身上的影像。 昨天司首大人还传讯告诉他,昭宁公主殿下提议重建“神机营”。 她的主张已经得到了内阁与驱魔司的支持,目前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暗中搜罗人才。 楚凤歌知道,很多年前,“神机营“曾一度是举国上下天骄云集之地,大齐的年轻修士纷纷以进入“神机营”为荣。 但是在后来的一场恶战中,“神机营”全军覆没,从此成为大齐历史上抹不掉的一道疤痕。 “看来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大齐将不再平静啊,”楚凤歌心头感叹道,“不过,那或许也将是我楚某人名扬四海、一飞冲天的机会。” ………… 洛京,驱魔司总部。 驱魔司司首洛川在观星台上盘膝静坐。 上官槿乖巧地跪坐在他身边,替他斟茶。 在两人的面前,摆放着一面造型朴素的铜镜。 铜镜上同样呈现出顾旭和马钦在桃源镇里的影像。 上官槿盯着镜子里顾旭的身影看了许久,不禁感叹了一句:“他长得真好看。” 洛川瞥了她一眼,心中无奈叹道:孩子,你关注的重点错了。 第二十九章 祭品 顾旭和马钦在进入饭馆后,在一张靠窗的餐桌边坐下。 窗外桃花盛开,仿若彤云燃烧。 阳光照在桃树上,在地面投下一道静止不动的影子。 饭馆老板是一位慈祥的老爷爷。 看见有新来的客人,他立即拄着拐杖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和蔼可亲的微笑,不断向两人推荐店里的特色菜肴。 “小伙子,看你这么瘦,吃点红烧肉补补身子吧,”他看着顾旭清瘦的面孔,用关切的口吻说道,“吃了以后日子一定能红红火火。 “还有咱店的青团子,也是镇上非常有名的——甜而不腻、肥而不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都很喜欢吃呢! “哦,对了,咱店的桂酒也千万不要错过。有读书人曾经为其赋诗一句——‘桂酒杂椒浆,醖酿腾馨芬’,更有泄热、疗缓筋的功效,对你的身体大有裨益。 “……” 顾旭面带笑容,认真倾听,不时还赞同地点了点头。 马钦的脸色则有些不自然——因为他又被无视了。 在这些桃源镇居民的眼里,好像就只有顾旭的存在,根本没有他马钦。 待到店主老爷爷把话说完,顾旭礼貌说道:“那就来一盘红烧肉,一份黄豆芽炒油豆腐,一壶桂酒,两个青团子,再盛两碗五谷杂粮饭。辛苦您老啦!” “没问题。”老爷爷爽快回答。 他看向顾旭的眼神愈发温和亲善,像是一位疼爱孙子的祖父。 片刻后,老爷爷把桂酒端上了桌。 “真香!” 顾旭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陶醉在这沁人心脾的酒香之中。 他迫不及待地夺过酒壶,给自己斟酒一杯。 “真是个可爱的乖孩子。”老爷爷笑着说道。 看到这样一幕,坐在顾旭对面的马钦皱起了眉头—— 如果他的感觉没有错,这所谓的“桂酒”,其实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馊味儿。 那么,顾旭究竟是嗅觉有问题,还是在演戏? 马钦突然感觉自己有些跟不上顾旭的脑回路了。 然而这时,顾旭在倒酒的过程中,手突然抖了一下。 酒水泼洒出来,溅落在桌面上。 “小伙子,倒酒时要小心点啊,”老爷爷立马拿来一块抹布,准备替他擦桌子,“这么好的酒,浪费了就太可惜喽!” “让我自己来吧!”顾旭嘴角上翘,从老爷爷手中接过抹布。 他的笑容仿佛熹微的晨光,干净,纯粹,有着少年人独具的朝气。 饭馆里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转过头来看着他,脸上露出近乎一模一样的陶醉的表情。 “顾旭这小子虽然长得俊,但也没到颠倒众生的程度吧!”看到这诡异的情景,马钦的心弦突然紧绷起来,“为何桃源镇的居民,不论男女老少,都一副对他垂涎欲滴的模样?” 马钦不禁开始在体内悄悄地酝酿真元。 他现在身上没有武器,战斗力大打折扣。但作为驱魔司的修士,如果真有异变发生,他也会果断出手。 xiaoshuting.org 随后,店小二又陆陆续续地把剩下的菜肴端上了桌。 马钦总觉得这些饭菜看上去怪怪的——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马兄,你是不是觉得这店里的饭菜有些奇怪?”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顾旭笑着问道。 马钦诚实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仔细留意店主给我推荐的菜品,你会发现,它们的种类跟清明上坟的供品颇为相似,”顾旭解释道,“例如这桂酒,有诗云‘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送行奠桂酒,拜舞清心魂’……或许在我们青州府没有这样的习俗,但是在荆楚地区,桂酒却是极为常见的祭祀用品。 “还有,黄豆芽炒油豆腐、菜蕻羹、红烧肉、红烧黄鱼、蒸鹅……这些都是典型的清明羹饭。至于这青团子,还有五谷杂粮饭,更是江南地区很常见的扫墓祭物。” 说到这里,顾旭左手拄着下巴,手肘支在桌子上,右手拿起一双筷子,指着这些食物,用开玩笑的口吻对马钦说道:“马兄想尝尝吗?反正我们现在身处幻境之中,你所看到的一切东西都是虚假的。” 马钦立即摇头:“假的也不要。” 同时,他用警觉的眼神盯着顾旭手里的筷子,心想:你不会真的要对这些食物下手吧! 看到马钦的反应,顾旭放下筷子,不禁笑出了声。 他只觉得,这位马兄真是个一本正经的老实人,吓唬他还蛮有意思的。 于是,两人就静静坐在这餐馆里,谁也没吭声,任由饭菜渐渐变凉。 而泼洒在桌上的桂酒,也一滴接一滴地落在地面,随后沿着地砖的缝隙,逐渐蔓延开来。 …………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饭馆里的客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热闹,吵吵嚷嚷,人声鼎沸。 饭馆老板也拄着拐杖,在不同的在不同的餐桌间走来走去,忙得不亦乐乎。 “老板,听说今天你们饭馆上了新菜?”有客人向店老板问道。 “新菜啊,”店老板不经意地向顾旭和马钦所在的位置瞥了一眼,舔了舔嘴唇,“抱歉,客官,您还得再等一会儿。” 那客人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不满:“这么多年,天天吃鸡鸭鱼鹅、五谷杂粮和青团子,我已经快腻了。真想尝点新鲜的荤腥。” 店主连连道歉,同时表示自家店的新品将会是绝无仅有的美味,只要愿意耐心等待,绝不会让人失望。 几分钟后,店主拿着菜单,回到厨房。 等他再次出现的时候,他手中竟然握着一把寒光闪烁的杀猪刀,径直来到顾旭和马钦的面前。 “小伙子,你怎迟迟不肯动筷?”他脸上依旧挂着慈祥的笑容,和蔼地对顾旭说道,“是嫌弃我们这里的饭菜不好么?” 话音刚落,附近正忙着干活的店小二们也纷纷围聚过来,手头拿着菜刀、筷子或叉子,脸上露出瘆人的微笑。 ………… 注释: (1)“桂酒杂椒浆,醖酿腾馨芬。”——宋·刘学箕《中秋分韵得云字成三百言》 (2)“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先秦·屈原《九歌·东皇太一》 (3)“送行奠桂酒,拜舞清心魂。”——唐·李白《鲁郡尧祠送吴五之琅琊》 第三十章 致命一击 面对饭馆中突如其来的变故,马钦顿时全身上下神经紧绷。 刚才在跟顾旭对话的过程中,他早就已经意识到,这桃源镇本质上就是一座鬼镇。 一方面,此地建筑处处犯忌,导致阴晦之气汇聚——不宜人族居住,但却是鬼怪安身的乐土。 另一方面,饭馆里售卖的食物,俱是祭祀中常见的供品——既然如此,饭馆中的所有人,食客也好,店员也好,都不可能是活人。 现在,这些鬼物终于要对他们两个外来者发难了。 马钦对此早有准备。 在店老板即将挥着杀猪刀朝两人劈来之际,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虽然现在马钦对竞争官位已经不抱希望,但他相信,京城来的大人物还在幻境之外观察着他的表现。 在解谜破案方面稍稍逊色于顾旭也就罢了——毕竟年轻人的头脑总要比他好使一点。 如果连战斗都要躲在顾旭的背后,那京城来的大人物恐怕会把他当成一个只会混吃等死的废物,以后也很难再有升迁的机会了。 因此,抓住机会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想到这里,马钦猛然起身,推开桌子,握紧拳头,朝着手提杀猪刀、笑容诡异的店主狠狠地砸去。 《磐石拳》。 这是马钦所修炼的一部下品武学,价值六百功勋。 虽然马钦最擅长的是刀法,但在不少特殊的场合下,他无法随身携带佩刀。所以他曾特意兑换了一部拳法,用于防身。 此时恰好派上用场。 只见他的拳头、连同整条手臂,逐渐转变为坚硬的石质。在他的身后,也出现了一座小山的虚影。 “砰!” 在石拳与杀猪刀接触的刹那,铿锵的金石撞击之声响彻整间饭馆。 随后,店老板手中的杀猪刀上出现了一道道显眼的裂痕——仿佛变成又薄又脆的陶瓷,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这一刻,顾旭感受到马钦拳头中蕴含的磅礴力量。 那是第二境修士所具有的浑厚真元。 “也不知在我境界突破之后,是否也会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顾旭在心头暗暗想道。 但鬼怪显然不会就此罢休。 店老板见杀猪刀已碎,便把光秃秃的刀柄丢在地上,直接拎起手头的拐杖,向着马钦的脑袋狠狠砸去。 周围的小厮们也不甘示弱——他们就近拿着锅碗瓢盆、刀叉碗筷,一窝蜂地拥向马钦,把他团团围住。 饭馆里的食客们则纷纷起身,一边把桌上的餐具和食物朝马钦砸去,一边为店员们呐喊助威,像是在欣赏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 如此情形下,马钦暗暗在心头骂了一句:这些鬼怪单挑打不过我,就直接群殴,真是太不讲道德了! 《磐石拳》虽然攻防一体、破坏力显著,能够让马钦在一对一的打斗中所向披靡,但终究只具备单体攻击的能力,无法造成范围伤害。 这意味着,要同时迎战十余只鬼怪,还要躲避食客们扔来的碗碟,对于马钦来说还是很吃力的。 他已经用《磐石拳》把两只手臂完完全全岩石化——他的如意算盘是:只要我足够耐揍,扛得住四面八方的攻击,让这些鬼怪打不动我,我就可以把它们一个接一个地解决掉。 然而就在这时候,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变质的鸡蛋,准确无误地命中了马钦的脑袋——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也是坟墓前摆放多年的供品。 蛋清混杂着蛋黄,沿着马钦的脸颊流淌下来,散发着刺鼻的臭味。 饭馆里的鬼怪们一齐发出阴森森的哄笑声。 杀伤力不高,侮辱性极强! 马钦顿时气急败坏。 “顾贤弟,你还不打算出手吗?”他对坐在餐桌旁边的顾旭大声喊道。 此时此刻,马钦已经放弃了逞强的念头。 而冥冥之中,他又对顾旭抱有一种莫名的信心——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顾旭在进入幻境后一直表现得淡定自如、胸有成竹,就算顾旭的修为比他整整低了一个大境界,他也觉得顾旭应该有办法对付这满屋子的鬼怪。 只见顾旭嘴角噙笑,目光宁定,对他用轻松的口吻说道:“马兄莫慌!一切包在我身上!” 然后顾旭悠悠起身,扫视了一圈屋内的鬼怪,礼貌地说道: “桃源镇的乡亲们,非常感谢你们今天的盛情款待。你们这里的食物和美酒散发着诱人的气味,让我产生了一种亲切的感觉。 “只是现在,我不得不对你们说一声‘抱歉’。因为从今以后,这家令人宾至如归的饭馆将不复存在。” 话音刚落,原本包围着马钦的鬼怪们突然间齐刷刷地看向他,目光贪婪、冰冷、阴鸷,若有实质。 但顾旭却依旧神色从容,毫无忐忑。 “你们听说过‘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吗?”他轻笑一声,停顿几秒又接着说道,“没听说过也没关系。 “现在,舞台已经搭建完成。你们很快就能欣赏到它那美妙的光辉。” 听到这番话,马钦感到有些纳闷。 他知道顾旭是一名水平不低的符师。 但这壶中幻境是一个神识的世界,包括符篆在内的武器都是无法带进来的。 而在进入幻境后的这段时间里,顾旭手中没有纸笔,也不可能临时画符。 那么他说的‘杀鬼符’,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难不成顾旭能够像大齐国师那样,以天地为纸,以真元为墨,凭空变出一座镇压恶鬼的牢狱? 2k小说 不过数息之后,马钦就知道了答案。 他听到顾旭在轻声吟诵熟悉的“驱鬼咒”:“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 他看到在这屋子的地板下,有璀璨的光芒渗透而出,仿佛金色的墨汁在宣纸上流动,勾勒出一个又一个复杂、神秘、具有独特美感的符文。 如一道惊雷响彻脑海。 马钦张大嘴巴,右手猛地一拍大腿。 泼洒的桂酒! 原来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原来顾旭在进入饭馆的时候,就已经构想好了对付鬼怪的策略! 原来他长时间不动声色的忍耐,就是为了筹备这致命一击! 第三十一章 精彩演出 马钦不禁回忆起几分钟前的场景—— 顾旭与食肆老板愉悦地谈话,像一对其乐融融的祖孙。 然后顾旭从老板手中接过酒壶,打算给自己倒一杯酒。 他的手“不经意”地抖了一下。 酒水泼洒出来,从桌面流淌到地板上。 借助真元的力量空手移物——仅限于体积质量不大的物体,是每个修士都会的入门级操作。 也就是说,对于顾旭而言,用真元控制液体的流动方向,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刚才顾旭看似坐在椅子上发呆,对马钦被围攻的凄惨处境无动于衷…… 但实际上,他却以地面为纸,以桂酒为墨,把整座饭馆变成了一张“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这便是顾旭所说的“舞台”。 这便是顾旭筹谋已久的杀招。 想到这里,马钦心里五味杂陈。 他曾经惊羡于顾旭恐怖的修行速度,嫉妒他那震惊整个驱魔司的绝顶天资。 但归根到底,这些都是老天爷赏饭吃。 马钦一度觉得,如果自己也拥有同等的天赋,不一定会比顾旭逊色多少。 但现在,马钦意识到,顾旭的最强大之处,并不在于他出众的天资——而在于不论处境有多么危急,他总能保持绝对的冷静,以惊人的才情和非常规的思维,寻找到出人意料的制胜之法。 这人真的只有十七岁吗? 马钦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随着顾旭吟诵“驱鬼咒”,屋内的温度在渐渐升高,地面上渗出的光芒愈发明亮。 在场的鬼怪们显然也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他们把脸上糊满鸡蛋清的马钦抛在脑后,发出低沉的吼声,挥舞着各式各样的厨具,如潮水般朝着顾旭涌来。 但顾旭不为所动,一边小心闪避,一边继续念诵咒文。 自从上个月与画皮鬼一战后,顾旭就已经深刻地意识到,在对付那些皮糙肉厚的鬼怪的时候,改良版“杀鬼符”的威力仍然有些不足。 于是,在最近这段时间里,他在刻苦修炼的同时,也一直在尝试开发更具杀伤力的第三代“杀鬼符”。 虽然它目前只是个半成品,仍然存在不少的缺陷…… 但拿来对付这些鬼怪,显然足矣。 毕竟,他把自己九成的真元都注入到了这张由桂酒绘制而成的“杀鬼符”中——这一瞬间爆发的恐怖伤害,在场的鬼怪绝对无法抵挡。 “……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咒语念罢,整间饭馆燃起金色的烈火。 仿佛东风夜放花千树。 纷纷灿烂如星陨,??喧豗似火攻。 鬼怪们的身形在强光之中迅速扭曲、融化,像一堆被扔进火炉里的纸人,伴着惨痛的哀嚎声,化作满地灰烬。 顾旭静静站在火光最耀眼的地方,脸色因真元大量损耗而变得格外苍白,但他的目光却淡然如初,嘴角微微上翘,像是陶醉在这缤纷绚烂的风景里。 “真美。”他轻声感叹道。 然后他转过头,眉毛上扬,微笑着望向身边的马钦:“马兄,今天的这场演出,你觉得如何?” 马钦深深吸了一口气,由衷赞叹道:“精彩至极。” “这就是艺术。”顾旭对这改进过后的杀鬼符效果显然非常满意。 虽然马钦早就明白顾旭不是普通的第一境修士。 但刚才那场“焰火”中瞬间爆发的恐怖能量,依旧让马钦感到无比震撼,甚至让第二境的他隐隐感觉到一丝威胁。 “如果这‘杀鬼符’不仅能作用于鬼怪,还能作用于人族,那么我的‘磐石拳’能够抵挡得住这可怕的攻势吗?” tsxsw.la 马钦不得而知。 他计划着,等离开幻境后,就去沂水驱魔司库房兑换几张“杀鬼符”。 这玩意儿竟然才十五功勋一张。 如此高的性价比,简直可遇不可求。 ………… 沂水县,驱魔司衙门大堂。 楚凤歌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温故壶”壶身上的影像,看到顾旭站在耀眼火光中的身影,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像马钦这种普普通通的低境界修士,或许并不能明白,顾旭为何能制造出威力如此可怕的“杀鬼符”。 但自诩天纵之才的楚凤歌却一眼看出,顾旭的真元,要比绝大多数第一境修士更加凝练,更加精纯。 众所周知,大荒修士的真元都是由阴气淬炼而成的。 在此过程中,阴煞之气很难得到百分之百的提纯——就算使用再高品阶的功法,或多或少都会有杂质残留。 而这些带有阴寒属性的杂质,很大程度上会成为修士们今后实力的桎梏,乃至于隐患。 也会给修士破境过程带来极大的风险。 楚凤歌算是比较幸运的了。 他在驱魔司司首洛川的亲自教导下成长,修炼的也是洛川自创的上品功法《列星诀》。 上品功法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蕴含着顶尖强者对天地大道的感悟;而在提纯真元方面,也比一般的功法更高效。 《列星诀》的优点之一,在于它能够在夜幕降临后,借星辰之光,帮助修士涤荡经脉中残留的阴煞之气。 因此,修炼《列星诀》的楚凤歌,真元要比一般的修士精纯得多——这使得他虽然仅是第四境圆满,但却能跟初入第五境的修士扳一扳手腕。 虽然楚凤歌不太想承认…… 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顾旭的真元凝练程度,绝不亚于修炼《列星诀》的自己。 “徐三,你知道这顾旭修的是什么功法吗?”想到这里,楚凤歌转过头,向身边的随从徐三问道。 “禀告大人,根据沂水驱魔司档案上的记录,顾旭修炼的是《归元诀》。”徐三恭敬地回答。 《归元诀》? 大齐修士几乎人手一本的烂大街功法? 一本仅值五百功勋的、平平无奇、毫无特殊功效的功法? 这怎么可能? “徐三,你应该知道,糊弄本官,是要掉脑袋的。”楚凤歌冷冰冰地说道。 “属下不敢,”徐三立即低下头,战战兢兢地回答,“但……但顾旭的档案上真的是这么写的。” 楚凤歌哼了一声,只觉得很是离谱。 不经意间,他瞥了眼在墙角闭目入定的顾旭,心头对这小子又多了几分警惕。 ………… 注释: (1)“纷纷灿烂如星陨,??喧豗似火攻。”——元·赵孟頫《赠放烟火者》 第三十二章 符道的境界 驱魔司总部,观星台。 与此同时,驱魔司司首洛川也望着铜镜里顾旭的身影,淡淡评价了一句:“他真沉得住气。” 作为大齐王朝的顶尖强者,洛川自然能轻易地看出,顾旭的真元之所以精纯凝练,是因为他一直在压制境界、反复打磨。 在他看来,顾旭虽然拥有远超常人的天资,但却能抵挡破境的诱惑,认真夯实根基,是非常值得赞赏的。 现在的年轻人,大都好高骛远、急于求成。 很少有人能像顾旭这样,一步一个脚印,踏实而稳健。 旁边的上官槿像小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道:“司首大人说的是。” 同时她心里习惯性地暗暗揣测:司首大人说这话……是想借那个叫顾旭的少年来敲打我吗?嗯……我现在的修行进境速度确实有点快了。要不,先缓缓? ………… 壶中幻境,桃源镇。 热闹喧嚣的饭馆,此刻空空荡荡。 店员和食客们都已经化作地上的黑灰。 整间屋子里只剩下顾旭和马钦两人。 这突然寂静的氛围,让马钦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顾贤弟,你说……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他望向身边的顾旭,如是问道。 “当然继续杀鬼呀,”顾旭一边在空旷的饭馆里踱来踱去,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我们现在才解决了一屋子的恶鬼。周围还有上百间屋子,还有千千万万的恶鬼需要我们去解决。” 说话的同时,顾旭还低下头,扫视了一圈地上散落的各种厨具。 “马兄,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一名刀修?”沉默片刻后,顾旭又开口问道。 “没错,”马钦点了点头,回答道,“我现在手上没有刀,只能发挥出平时五成的实力。” 这是一句谎言。 马钦在没有刀的情况下,实际上是能发挥出平日里七成的战斗力的。 但他是个爱面子的人。 堂堂第二境修士,竟然被鬼怪用臭鸡蛋砸中,变成这副惨兮兮的模样——这种事情说出去,实在是太丢人了! 不过,只要在言语中稍稍夸大武器对自己的重要性—— 那就不是我的水平菜,而是没有武器限制了我的发挥! 听到这话,顾旭笑了笑,没有开口质疑。 他蹲下身子,开始在地上的一堆厨具里挑挑拣拣,同时对马钦说道:“那马兄,你平时习惯用的是什么刀呢?菜刀?水果刀?剔骨刀?或者我去趟厨房,帮你找把店老板那样的杀猪刀?” 马钦沉默两秒,有些无语地回答:“……我平时用的是雁翅刀。” 雁翅刀是一种特殊的步战用刀——刀背厚,刀头宽大,刀体重;刀背有小孔,孔内穿有铜环;挥动时,环击刀背,连连作响,声似雁鸣。 马钦觉得,把自己的宝贝雁翅刀跟菜刀水果刀这些杂七杂八的刀相提并论,简直就是对它的侮辱。 “但是,马兄,这里没有雁翅刀呀!要不将就一下?”顾旭双手一摊,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作为一个弱小无助的第一境修士,我的真元已经所剩无几了,待会儿还得依仗马兄去对付那些鬼怪呢!” 无错小说网 马钦冷哼一声。 虽然对于任何一个第一境修士来说,在杀死一屋子的鬼怪后耗尽真元、失去战斗能力,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马钦总在冥冥中感觉,顾旭这小子身上还藏着很多很多底牌,说不定再过一会儿,又能给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那我就拿这破菜刀将就一下吧!”马钦弯下腰,不情不愿地捡起刚才鬼怪们使用过的菜刀。 “马兄,等等!”就在这时候,顾旭突然叫住他,“你跟我说一下,你的雁翅刀像什么模样。” 马钦有些困惑,不知顾旭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但他还是抬起下巴,用骄傲的口吻,把自己心爱的佩刀详详细细地描述了一遍。 顾旭认真听着,把他这番话牢牢地记在脑子里。 然后他捡起一个残破的盘子,用一根筷子蘸着泼洒在地上的酱料,竟自顾自地开始在那盘子上画起符来! 马钦看不懂他画的那些复杂符文。 但他却注意到顾旭那熟练自如的笔法,还有那随意而自信的神情。 不像是画符。 更像是在率性创作一张写意山水画。 “好了。”片刻后,顾旭把残破的盘子递到马钦的手中。 马钦接过盘子。 起初他的神色有些狐疑,但很快就转变成惊愕。 因为在他触碰到盘子的一瞬间,这盘子就变成了一把三尺长刀,在太阳的照耀下,焕发着金属光泽—— 竟与他那把视若珍宝的雁翅刀一模一样! 他握住刀柄,轻轻挥动,只听见铜环碰撞刀背,发出清脆而熟悉的响声。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这把短刀的质量很轻,跟一个瓷盘子一样轻。 这让马钦感到有些不太适应。 不过总胜过没有武器。 毕竟他练过十年的刀法。只要有刀在手,他心头就会更有底气。 而此时马钦也已经明白,刚才顾旭提起“菜刀”、“杀猪刀”等等,是在故意逗他玩。 但他却生不起气来了。 因为眼前这个少年的符道造诣,已经到了需要他抬头仰望的程度。 马钦曾经在书上看到过,修行符道共有三重境界——器、术、道。 “形而下者谓之器。” 初学者用符,须以朱砂为墨,严格执行上香、请神、净心、祷告等步骤,把特定的符文严谨无误地画在黄纸上。 稍后差错,符便不会生效。 此乃“器”之境界。 器,工具也。 而一旦对符道的本质有所领悟,便能抛开黄纸朱墨的束缚,不再拘泥于形式。 这时候,符可以是屏风上的一幅挥毫泼墨的画,可以是墙壁上的一首有感而发的诗,也可以是宣纸上的一行鸾翔凤翥的字。 此乃“术”之境界。 术,技巧也。 倘若成为大齐国师那样的“符道宗师”,甚至能彻底摆脱笔墨,天地万物尽可成符。 这便是“大道无形”的“道”之境界。 顾旭修行符道不到三个月,就已经触摸到“术”的门槛。 此等天赋,着实不凡。 恐怕大齐九成以上的符师一辈子都望尘莫及。 第三十三章 宽宏大度马某人 “这小子符道天赋如此可怕,等他成长起来,会不会成为像大齐国师那样的符道宗师?”马钦不禁暗暗心想。 国师乃大齐诸圣人之首,以惊人的符道造诣闻名遐迩;但国师年轻的时候,好像也没有像顾旭现在这么夸张。 但不管怎样,有一件事情马钦是可以百分百确定的——那就是顾旭这小子将来必然前途无量。 马钦现在已经快三十五岁了。 他早就放弃了年轻时期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认清楚了自己不过是个天资平平的普通人。 这辈子能混个八九品的小官当当,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过,如果他能够跟顾旭这个未来的强者交好关系,等顾旭今后跻身大齐驱魔司高层,说不定能顺手提携他一下,让他跟着吃香喝辣。 所以,对于顾旭刚刚故意捉弄自己一事…… 马钦表示:我马钦可是一个宽宏大度的人!这种小事情,老子忍了! ………… 随后,顾旭和马钦一起从一片狼籍的饭馆中走出来。 这时候,整座桃源镇的“居民”们似乎都已经意识到两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他们手里拿着扫帚、榔头、菜刀、鸡毛掸子、树枝等各式各样的武器,纷纷来到小镇的街头,以充满敌意的眼神望着顾旭和马钦,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虽然在拥有“雁翅刀”后,马钦的战斗力得到大幅度的增强,但是面对数量如此之多的鬼怪,他仍然感到有一些紧张。 “顾兄弟,我们是不是得把这些居民……不,鬼怪都解决掉,才算是通过考核呀?”他不禁向身边的顾旭问道。 “当然,”顾旭淡淡回答,“我的法术只能维持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你手中的刀就会恢复原型。马兄,你得抓紧时间啊。” “可他们实在太多……”马钦本想抱怨几句,但想到京城来的大人物还在幻境外关注着自己的表现,最终他还是伸手擦了擦黏在脸上的鸡蛋清,把这些怨言全部憋回了肚子里。 “上吧!马兄!”顾旭面带微笑,给马钦比了个加油打气的手势,“拯救桃源镇居民脱离苦海的伟大使命,就肩负在你的身上了!” “那你呢?”马钦皱眉问道。 “作为一个真元耗尽、弱小无助的第一境修士,我会在精神上支持你的!”顾旭一本正经地说道,根本没有上前帮忙的打算。 “你让我压力有点大呀!” 马钦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反复在心头告诉自己“我马钦是一个宽宏大度的人”,然后拎着手中的“雁翅刀”,硬着头皮冲进鬼怪的包围圈。 鬼火闪烁,刀光凛冽; 煞气弥漫,尸骨横飞。 ………… 顾旭此时真元几乎全部耗尽。 他只能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马钦在鬼怪堆里杀出一条血路。 不经意间,他抬起头,看了眼高高挂在天顶的太阳。 此时距离他们刚进入桃源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 但在此期间,这太阳的位置却根本没有移动过。 “这地方有些诡异。” 望着周围美丽得不真实的风景,还有将马钦团团包围的鬼怪,顾旭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遇事不决先占卜。 想到这里,他从衣兜里掏出三枚铜钱——这是他从刚才那家饭馆里捡来的,连续在手心里抛起六次,尝试用“六爻起卦法”进行占卜。 结果是“乾上坤下”,乃“天地否”之卦。 “否”,乃“闭塞不通”之意。 此卦的含义是,天地隔阂不能交感,万物咽窒不能畅釜。 随后,顾旭又从衣兜里掏出楚凤歌给他的玉符,盯着上面刻着那行文字——“凡所有相,皆是虚妄”,陷入沉思。 ………… 洛京。 驱魔司总部,观星台。 “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桃源镇的秘密。” 良久的安静后,司首洛川突然指着铜镜中顾旭的身影,开口说道。 上官槿立即朝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顾旭在手心里把玩着三枚铜币,将其连续抛掷了六次。 然后他又掏出玉符,盯着它看了许久,却迟迟没有任何行动。 看上去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 这时候,洛司首又面带微笑调侃道:“小槿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发觉异状的速度,似乎破了你当年的记录。”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听到这话,上官槿并不气恼,而是微微颔首恭敬地说道,“他能破我的记录,是因为我还不够强大。我以后加倍努力就好。” 洛川淡淡瞥了她一眼:“希望你以后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心态。”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马钦穿梭在鬼怪堆里,已经不知道自己挥了多少刀,砍死了多少敌人。 作为第二境界【黄泉路】的修士,马钦的真元无疑要比顾旭浑厚得多。 如果把第一境修士的真元比作一潭死水,那么第二境修士的真元就像是波浪滔滔的江河。就算与鬼怪持续不断地进行车轮战,马钦也并未感到力竭。 但这场以一敌多的战斗并没有给马钦带来多少成就感。 因为与刚才顾旭那场干脆利落的“焰火”比起来,他觉得自己对付鬼怪的方式实在太过于磨磨叽叽——至少在视觉效果上,根本没有第二境修士该有的风范。 “唉,这次考核结束后,我得努力多做点任务了,”马钦在心头暗暗计划道,“争取攒够功勋,换一本《霸王刀法》——等到那时候,我也能切鬼如切菜。” 两刻钟过去了。 这片街区的恶鬼们早已如秸秆一般,无力地倒在地上。 然后在马钦真元之火的灼烧下,化作黑色灰烬。 而马钦自己也变得狼狈不堪。 除了之前糊在脸上的鸡蛋清外,他现在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不少脏兮兮的血迹。 虽然马钦是战斗力强悍的第二境修士,但是在与众多鬼怪的近身肉搏中,他并不可能完完全全地躲避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loubiqu.net 总会有一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扫帚、筲箕、鸡毛掸子……突如其来砸在他身上。 他抬头瞥了眼站在桃树下沉思的顾旭—— 只见这小子依旧青衫飘飘、不染尘埃,看上去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顿时,马钦对只需要远距离输出、不需要近距离搏斗的符师们充满了嫉妒。 第三十四章 桃源镇的真相 “顾贤弟,这片街区的鬼怪,我都解决了!” 马钦强行驱散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同时昂首挺胸地朝顾旭所在的位置走去。 他觉得,自己现在终于不是一个只会抱顾旭大腿躺赢的混子了——就算表现得没有顾旭那么亮眼,他也应该能够凭借扎实的刀术,给来自京城的大人物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 “干得漂亮,马兄!”顾旭转过头,微笑着朝马钦比了个大拇指,“我们这就去下一个街区吧!” 马钦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 他还指望能趁此机会稍稍歇一口气呢! 但马钦终究是个爱面子的人。他觉得自己身为第二境修士,在顾旭面前喊累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 于是他点了点头,努力保持着精神抖擞的模样,准备跟顾旭一起沿着河边的道路继续前行。 没走几步,他们就听到远方的寺庙响起了悠扬悦耳、袅袅不绝的钟声。 一只乌篷船从河面缓缓漂过,船夫一边撑篙一边唱着响亮的渔歌。 一群孩童穿着裤衩光着膀子,笑嘻嘻地一个接一个跳进水里玩耍。 一位老妇人因为青菜突然涨价跟卖菜的小贩吵了起来。 “顾贤弟,你有没有觉得周围的情景看上去有些眼熟?”马钦犹豫几秒,开口对顾旭说道。 “何止是’眼熟‘?”顾旭面无波澜地说道,“简直就和之前发生过的场景一模一样。” 话音刚落,路边一家食肆的店小二突然跑到他们两人的面前,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顾旭,态度极为热情地说道:“客官,您吃过饭了吗?咱们店里的美酒和红烧肉,是整条街最出名的,所有来过的客人都夸好吃……” 马钦瞪着这店小二,露出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顾旭没有理会店小二,而是用调侃的口吻跟马钦说道:”瞧瞧,马兄,这店小二又来邀请咱俩去那家专门售卖死人供品的饭店了。” “这……这这店小二刚才不是死了么?”马钦结结巴巴地说道。 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刚才那饭店里所有的鬼怪店员,都已经彻底葬身于顾旭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难不成这桃源镇的鬼怪跟其他地方不太一样?就算被烧成灰都能重新复活? 这听上去也太离谱了吧! “他确实是死了,”顾旭平静地说道,“但这座桃源镇,并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在这里,一切超乎常理的事情,比如时间的循环往复,比如鬼怪的无限重置刷新,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不是真实存在的地方?你这话什么意思?”马钦显然没有听懂他所说的话。 但顾旭没有立即做出解释,而是反问道:“马兄,你还记得楚大人给你的玉佩上写的那句口诀是什么吗?” 马钦想了想,回答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一句。” “其实我早就想过,京城大人物不可能平白无故地雕刻一句废话在这玉符上,”顾旭停顿片刻,接着说道,“马兄,在我看来,这句话应该不仅仅是进入壶中幻境的口诀,还是帮助我们通过考核的一句非常重要的提示。” “提示?” 冥冥之中,马钦脑袋里闪过一缕灵光。 但是就在他尝试要抓住这一丝灵感之际,他却感觉脑海中思绪一片混乱,根本无法理清。 似乎是察觉到马钦的困惑,顾旭淡淡笑着解释道: “自从我进入桃源镇后,我就一直在观察周围环境中的每一个细节。 “然后我注意到,当我们停留在桃源镇的这半个时辰里,不论是太阳挂在天穹中的位置,还是这些树木在地上的投影,都根本没有发生过变化。 “但是在现实世界里,早晨的太阳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爬越高,树木的影子也会随之越变越短——显然,桃源镇的时间流逝是不正常的。” “你居然还会注意这些细节!”马钦震惊不已。 他在进入桃源镇后,满脑子都是“杀鬼杀鬼杀鬼”,哪会去在乎树木的影子有多长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同僚们都夸我是沂水驱魔司最注重细节的男人,”顾旭淡淡一笑,一点儿也不谦虚,“只要我看过一遍的事物,我基本就没法忘掉了……这或许也是一种烦恼吧!” 看到顾旭这淡然自若的表情,马钦突然产生了一种想一拳揍在他那张俊脸上的冲动。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反复在心头劝诫自己“我马钦是一个宽宏大度的人,不会计较这种小事情”,然后继续询问道: “但是,顾贤弟,我不在乎这个世界是真是假,也不在乎这个桃源镇隐藏着什么秘密——我只想尽快完成任务,离开这里。 “只是,如果这里的鬼怪会不断起死回生,那我们岂不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完成‘杀光幻境里所有鬼怪’的任务了?” “不,”顾旭轻轻摇了摇头,“我相信驱魔司的大人物们并不会刻意捉弄我们。或许,楚大人让我们解决的鬼怪,并不是这些居民,而是桃源镇本身。” “此话怎讲?”马钦眯起眼睛。 顾旭解释道: “刚才,我以“六爻法”做了一次占卜,得到‘天地否’之卦——这意味着,桃源镇是一个在时空上与外界隔绝的世界。 “另外,在进入桃源镇后,我一直觉得这个地方美好得有些不真实。现在我知道原因了——就算以我的观察力和记忆力,我都没法记清楚这里每个人的面孔。他们留在我脑海中的印象,都是一片模糊。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马兄,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平时在做梦的时候,是否能够看得清梦境里人的脸?” 马钦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确实看不清楚。” “所以,马兄,其实我们现在都置身于梦境之中啊!”顾旭笑了笑,接着说道,“世间哪里有桃源,不过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罢了。” 他的话音刚落,桃源镇中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声。 第三十五章 食梦貘 驱魔司总部,观星台。 “他醒了。”司首洛川淡淡说道。 上官槿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知道,司首大人说的是顾旭——他已经洞察到了桃源镇的秘密,即将从梦境中醒来,看见真实。 “顾旭……他真的好厉害。”她由衷感叹道。 上官槿欣赏美人,但更欣赏聪明人。 像顾旭这种容貌俊秀、脑子灵活的少年,着实容易博得她的另眼相看。 洛川没再说话。 他只觉得,顾旭此时的模样,和他记忆里一位故人的身影在渐渐重合。 他有些怀念,有些欣喜,有些感伤。 如今长夜将至。 也不知那位故人是否一切安好。 ……… 壶中幻境,桃源镇。 “那是什么声音?”马钦警觉地问道。 “或许……我们马上就能看见桃源镇的本体了。”顾旭微笑说道。 “本体?什么意思?难道这座小镇还是个有生命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桃源镇上升腾起浓郁而邪异的黑雾。 随后,两人周围的景物迅速地扭曲变形,像是融化的石蜡,又像是旋转的万花筒。 马钦只觉眼花缭乱。 他的耳边响起若有若无的“嗡嗡”声,令他的脑袋隐隐作痛。 几分钟后,四周的环境终于停止变化。 马钦惊讶地发现,那座人来人往、繁华喧闹的江南小镇已经消失不见了。 此时此刻,他们正置身于一处荒凉的山坡上。 天色阴沉灰暗。 凉风飒飒作响。 干枯的杂草之间,立着几块风化严重的墓碑,还散落着零零碎碎的白骨。 一派阴森寂冷的景象。 唯有一株桃树,嫣然屹立于山坡的正中央。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与这凄清的背景格格不入。 而在这棵桃树下方,蛰伏着一只跟豹子大小相仿的怪物。 它通体呈黑灰色,身体像马,鼻子像象,脸像狮子,额头像犀,尾巴像母牛,腿像老虎。 它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但看上去仍然有些迷离。 “这是什么鬼怪?”马钦指着这只怪物,小声地向身边的顾旭询问道。 这时候,马钦早已把顾旭当作是人形藏书阁——遇到不懂的东西,就直接问顾旭,可比自己动脑子思考要轻松多了。 顾旭的嘴角微微上翘。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的脑海中还存在着数量众多的猜测。 那么在看到这只黑灰色怪物的一瞬间,他便豁然开朗——“桃源镇”的来由和去处,他完完全全了然于心。 只听见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这是食梦貘,‘恶灵’级鬼怪。这种怪物以人族的负面精神力量为食物,能够吞噬人的噩梦,也能使得这些被吞掉的梦境重现世间。 “我猜测,我们刚才身处的桃源镇,就是这食梦貘创造出来的一个噩梦。 “在梦境中,不论是细节的缺失,还是时间的循环往复,无疑都是非常合理的。 “这只食梦貘会把外来人员困在噩梦之中,让他们在一次又一次的时间轮回中感受痛苦与绝望,从而吸收它们的负面精神力量,用于壮大自身,并不断扩大噩梦的范围。 “这便是历史上桃源镇面积不断扩大、人口不断增加的原因。 “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的话,只要想办法杀掉这只食梦貘,我们的考核就算是顺利通过了。” 但马钦的关注重点却完完全全地落在了“恶灵”两个字上面。 “可是,顾贤弟,‘恶灵’级别的鬼怪,并不是咱们两人能够随便对付的啊!”马钦有些忐忑不安地说道,“咱们一个第一境修士,一个第二境修士,加起来恐怕还不够这食梦貘塞牙缝呢!” “马兄,莫慌,”顾旭语气轻松地说道,“你看,这食梦貘身边有一株桃树,对不对?” 马钦点了点头。 他总觉得,顾旭说话时一直在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自己。 只听见顾旭接着解释道: “在风水学上,桃树为五行之精,可制百鬼,有隔绝煞气、辟邪消灾的作用。正因如此,驱魔司的剑修们才会常常选择以桃木剑为武器。 “我们面前的这一棵桃树,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某位修行大能栽种在这里的,用于镇压这只食梦貘。有这棵桃树在,这食梦貘应该无法发挥出它的全部力量,我们或许还是有一战之力。” “希望你没有骗我……”马钦低声地嘀咕道。 同时,他握紧手中的“雁翅刀”,上前几步,准备去跟食梦貘决一死战。 “等等!”就在这时候,顾旭突然叫住了他,“我有一个更好的对付它的办法。” “什么办法?”马钦有些疑惑地转过身。 “马兄,你是第二境修士,真元要比我充沛得多,”顾旭说道,“我想借你的真元一用,画一张威力更强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真元这东西……还能借?”马钦诧异不已。 “很简单,”顾旭淡淡一笑,“你听说过‘请神咒’吗?” “当然!”这点常识,马钦还是懂的。 “请神咒”,顾名思义,就是通过念诵特定的咒语,请求九天之上某位神仙赐予自己强大的力量。 “只要把‘请神咒’里神仙的名字,替换成马兄你的名字,我就可以借用你的真元了。”顾旭接着解释道。 听到这话,马钦登时愣住了,隔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这……这这这不太好吧!”他支支吾吾地说道。 在像马钦这样的大荒土著眼里,九天之上的神仙是拥有非常崇高的地位的。据说,正是那些神仙把修行之法传授给大荒人族,使得人族拥有了与鬼怪抗衡的能力。 他觉得,像顾旭这样随意篡改“请神咒”,是一种不敬神的行为。 “没什么不好的,”顾旭道,“在我看来,不论是什么办法,只要能消灭鬼怪的,都是好办法。我相信,高高在上的神仙们都是宽宏大度的,绝不会跟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蝼蚁计较这种小小的冒犯。” 马钦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顾旭的主意。 于是,顾旭闭上眼睛,开始轻声念诵咒文:“谨请青州马大人,威灵显现展神通。手执宝刀游世界,脚踏五雷走如云。真身世间无道鬼,邪魔粉碎不留停。山精鬼怪尽降伏,宵小之辈速归依。吾奉太上昊天令,焚香奉请到坛前。神兵火急如律令!” 西红柿小说 太尴尬了!太尴尬了! 听到这条被顾旭改编过的“请神咒”,马钦恨不得立即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不敢想象,万一有熟人——尤其是青州府的熟人听到这条咒语,听到“青州马大人”这个称呼后,会对他抱有怎样的看法。 ………… 注释: (1)“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唐·吴融《桃花》 第三十六章 最强的杀鬼符 顾旭念诵咒语的声音在马钦脑海中回响不绝。 在这尴尬的气氛里,马钦努力维持着自己脸上的表情,让自己看上去不显得太害臊。 同时他心念一动,默许了顾旭“请神”的要求。 刹那间,马钦的真元便如澎湃的潮水一般,朝着顾旭所在的位置涌来。 “看来,我的试验成功了,”顾旭颇有成就感地心想,“以后在遇到强敌的时候,又多了一种应对的手段。” 毫不迟疑地,他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开始在泥土上专注地画“杀鬼符”。 他的动作轻松而娴熟,仿佛行云流水,挥洒自如。 来自马钦身上的磅礴真元则被他注入符文之中,焕发着璀璨的金色光芒。 当一个又一个的复杂符文在地面上渐渐成型的时候,桃树下的食梦貘也从睡梦中完全苏醒过来。 它的双眼终于完全睁开。 漆黑,幽邃,好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此时此刻,这双黯淡无光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顾旭——正是这个看上去弱不胜衣的少年,在梦境中窥破了自己的秘密。 食梦貘曾经在战斗中落败于一位修行大能之手,被其镇压在桃花树底下,无法动弹。 为了提升自身力量、尽快挣脱封印,食梦貘用这片坟地上亡魂的怨念,编造出了“桃源镇”这个美丽又可怕的噩梦。 只要有外来人踏进这片坟地的范围,其灵魂就会进入“桃源镇”,经受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他们在轮回中产生的痛苦与绝望,将成为食梦貘最喜爱的食物,帮助它积攒破除封印的力量。 当然,偶尔也会有一些像顾旭这样的聪明人,能够在噩梦中看破它的骗局。 对于这种人,它会选择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将其直接抹杀。 现在它打算用同样的办法对付顾旭这个潜在的威胁。 一道锐利的光芒从它眼睛里闪过。 它的一道神念侵入了顾旭的识海。 好似一支神出鬼没的轻骑兵,闪电般地开始攻城略地。 正常情况下,大部分人族修士是在晋入第三境【奈何桥】后,才会开始修炼神识。 在此之前,修士们的神识都是很薄弱的——因此大部分时候,仅凭一道神念,食梦貘就可以轻轻松松占据他们的意识世界,使他们变为行尸走肉。 这一招,食梦貘曾经屡试不爽。 但是此时此刻,面对食梦貘的神念攻击,顾旭依旧目光宁定。 他早已察觉到,这食梦貘在桃花树的镇压下,无法在物理层面上对他造成伤害,只能对他使用精神层面的攻击。 或许是因为两世为人,或许是因为【薄命天才】的天赋,也或许是因为在死亡阴影下形成的强大定力,顾旭的精神力量要比同境界的修士强大得多。 另外,经历了上个月的画皮鬼案件后,顾旭曾在自己的识海中刻下三十道“解秽神符”,能够帮助他一定程度上免除精神控制和侵蚀。 而在画符的同时,他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念诵“净心神咒”,尝试为自己的心神筑起一道又一道的高墙。 因此,当食梦貘的神念进入顾旭的识海后,它本以为自己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松占领一座防守薄弱的空城。 然而它万万没想到的,迎接自己的,竟然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 这堡垒不仅有数十道高高的围墙,还有精兵良将、强弓劲弩把守要害之处。 可谓戒备森严、风雨不透。 食梦貘懵了两秒。 这一瞬间,它不由自主地开始怀疑,顾旭并不是一个第一境界的年轻修士,而是一个隐藏了真实修为的老怪物。 ………… 正当食梦貘犹疑之际,顾旭终于借助马钦的真元,画好了“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的最后一笔。 他站起身来,朝一脸懵比的食梦貘露出一个优雅的微笑:“谢谢你让我体验了一个美妙的梦境。 “但现在,梦已经做够了。” 说到这里,他开始轻声吟诵那句已背得滚瓜烂熟的“驱鬼咒”: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 光华降临。 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焰,又像是灼灼耀眼的日芒。 食梦貘、桃花树、墓碑、枯骨,都被笼罩在璀璨夺目的金光之中。 阴晦的气氛被尽数驱散,昏暗的山坡顿时变得明亮清晰。 光芒徜徉在苍白色的雾霭之间,描摹出一道七色的彩虹。 这是顾旭有生以来画出的最强一道“杀鬼符”。 马钦瘫坐在地上,愣愣地观望着这神迹般的场景。 此时他面色苍白,身体瘫软无力——因为顾旭刚才已经用“请神咒”抽光了他的真元,一点也没有留下。 食梦貘则再度眯起眼睛。 如果说,顾旭那壁垒森严的精神世界,只是让它稍感意外…… 那么“杀鬼符”这炫目的光辉,足以使它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它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嚎叫。 这声音中暗藏的精神冲击,像平静湖面上漾起的波纹,迅速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马钦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顾旭神态平静如故。 只是在他的识海深处,九道“解秽神符”瞬间破裂。 咒语念罢。 熊熊火光吞噬了一切。 食梦貘还没有来得及发出第二声嚎叫,就被烈火焚烧成灰。 世间顿时清净了。 唯有那一棵桃花树,依旧昂然屹立于原地。 花簇锦攒,灿烂嫣然。 ………… 不知过去了多久,马钦终于从昏迷中悠悠地醒来。 他刚从地上爬起来,就看见顾旭站在一块破损的墓碑前,看得入神。 “顾贤弟,那……那食梦貘呢?” “死了。”顾旭指着地上的一摊灰道。 “那你这是在看什么呢?” “我在看碑文,”顾旭语气平淡地回答道,“葬在这片墓地的人,基本是五十年前过世的。 “他们的家乡本是一座风景秀丽的江南小镇,名叫清溪。但是由于五十年前一场突然爆发的战乱,小镇被毁,居民也死伤无数,鲜有幸存。” 听到这话,马钦回想起顾旭之前对桃源镇的介绍:桃源镇居民的服饰更贴近于五十年前的款式。 “这清溪镇……和桃源镇存在什么关系?”马钦提出了心头的疑问。 “清溪居民对故乡的眷恋,还有他们不得安息的怨魂,就是食梦貘用来编织桃源镇噩梦的素材。” 小书亭 “这对他们来说,也太残忍了吧。” “是啊,”顾旭点了点头,“不过食梦貘死后,他们便解脱了。” 说到这里,顾旭沉吟几秒,然后默念《往生咒》: “太上敕令,超汝鬼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虽然此地只是“温故壶”中的幻境,并不是真正的清溪旧址,也不知死去的清溪居民能否听得见这段咒文。 但不管怎样。 愿逝者安息。 愿清溪的百姓,来生不必受家园破碎之苦。 第三十七章 司首的评语 幻境之外,衙门大堂。 楚凤歌目不转睛地望着“温故壶”上的画面,心情格外复杂。 太快了。 实在是太快了。 虽然楚凤歌对于顾旭这小子离谱的天赋早有心理准备…… 但顾旭能够带着马钦,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内,从桃源幻境中顺利地通关,依旧远远超出他的意料。 顾旭的两道杀鬼符,一道出其不意焚尽满屋子鬼怪,一道瞬息之间秒杀食梦貘,都给楚凤歌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别人或许会惊羡于顾旭那夸张的符道造诣。 但令楚凤歌感到警觉的,却是顾旭灵活的头脑,以及不拘一格的战斗方式—— 周围的一切事物,包括盘子、酒水、乃至于身边的人,都能被顾旭利用起来,成为他的武器。 而顾旭也从不因循守旧。 代代传承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早已被他修改得面目全非。 庄严肃穆的“请神咒”,也被他随意改编。 他甚至还异想天开地把“解秽神符”刻在自己的识海之中。 可以说,在修行方面,顾旭是一个完全没有顾忌、没有规矩的人。 楚凤歌不敢想象,像顾旭这样的人,今后如果成长起来,到了真正的生死战场上,会变成多么可怕的存在。 除此之外,顾旭还有一点让楚凤歌深感嫉妒—— “这小子怎么能在战斗时想出这么多又嚣张又带劲的台词?”楚凤歌忿忿地心想,“这种台词应该由本官来说才对啊!” 比如“这家令人宾至如归的饭馆将不复存在”,比如“舞台已经搭建完成”……当楚凤歌模仿着顾旭那平静淡漠的口吻默念这些语句时,他觉得自己简直帅爆了。 当然,楚凤歌是个骄傲的人——二手的台词,就算再好,他不屑于去用。 他计划着,等这回考核结束后,也让下属帮他想一些霸气四射的话语,以便在战斗时使用。 一句诗号显然远远不够。 顾旭这小子将来必然是自己的劲敌,可千万不能在气势上输给他。 ………… 就在这时候,侍从徐三突然来到楚凤歌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对他说道:“楚大人,既然顾旭和马钦已经通过了考核,那我们是否应该让他们从‘温故壶‘里出来了?” 听到这话,楚凤歌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他这才想起,两名候选人的神识此刻还被困在壶中幻境里。 于是楚凤歌立即念诵口诀,终止考核。 “温故壶”壶身上的画面渐渐暗淡,然后消失不见,变回了最初那纯白剔透的模样。 而盘膝坐在大厅角落里的顾旭和马钦,也缓缓睁开眼睛,仿佛从一场大梦中苏醒过来。 由于他们刚刚在“温故壶”里经历了一场恶战,此时看上去都有些精神疲惫。 “恭喜你们通过桃源幻境的考验,”楚凤歌面无表情地说道,“去大堂外面等待结果吧。” “是,大人。”两人回应道。 尽管宣判命运的时刻即将到来,但是两名候选人的心情都非常平静。 如果说顾旭的平静源于自信。 那么马钦的平静心态,则是源于他早已选择躺平。 马钦暗暗决定,等考核结果出来后,就尽快去客栈退房,然后搭一辆马车偷偷返回青州府,重新做回原本那个平平无奇的小吏。 虽然青州府岗位竞争激烈,难有出头之日。 但他觉得,在沂水县这地方待久了,迟早会被顾旭这妖孽搞得怀疑人生的。 ………… 驱魔司总部,观星台。 考核结束后,铜镜上的画面也消失不见了。 “小槿,拿笔砚来。” 司首洛川沉默片刻,然后对身边的上官槿吩咐道。 “是,大人。” 上官槿立即起身,很快便替洛川取来笔墨纸砚,然后跪坐在矮桌旁边,替他磨墨。 随后,洛川拿起毛笔,蘸着墨汁,开始给顾旭和马钦两位候选人写考核评语。 按照驱魔司以往的惯例,当候选官员参加晋职考核的时候,主考官或其他高层官员都会给他们写下评语,作为今后人事安排的重要参考。 正常情况下,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根本轮不到洛川亲自来做。 不过,当洛川心血来潮想亲自做的时候,整个驱魔司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他首先在一张雪白的宣纸上写下对马钦的评语: “稳重有余,灵活不足;勤恳有余,天资稍逊;能做干臣,却难独当一面。然其温良恭俭,且从善如流,不耻相师。倘若培养得当,或能造福一方百姓。” 上官槿在一旁默默看着他写评语。 虽然这评语既写了马钦的优点,也写了马钦的缺点。 但上官槿熟悉洛川的性格,知道这位洛司首从不轻易夸人——在他的笔下,这段话算得上是较高的评价了。 有了司首大人亲笔写评,马钦的身上相当于镀了一层金,今后在驱魔司的仕途也将变得通畅许多,成为很多人羡慕的对象。 当然,上官槿也很清楚,洛司首是因为顾旭的存在,才会关注到马钦这样并不起眼的小人物的。 思路客 随后,洛川取出另一张宣纸,准备写顾旭的评语。 这回他沉思了许久,迟迟没有动笔。 很多词汇从他脑海中晃过,但他都觉得不够贴切。 几分钟后,他轻叹一声,终于缓缓落笔,写下对顾旭的评价: “敏而好学,颖悟绝伦,临危不惧,不落窠臼。若不中途夭折,必能成大厦栋梁。” 看到这段评语时,上官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种高度赞扬的话语……真是司首大人亲笔写出来的? 这可不像司首大人往常的表现啊! 要知道,就连像她自己和楚凤歌这种天资卓著的年轻人,当年都没能得到如此之高的评价,反而被洛司首以极为严苛的态度指出不少欠缺。 这顾旭……究竟是有什么特殊之处,竟然让司首大人一改本性? 难道是司首大人用天机术预见了顾旭前途无量的未来? 上官槿只觉不可思议。 就在这时候,一个侍卫沿着楼梯匆匆赶来观星台,把一摞文件放在桌上,然后朝洛川躬身行礼,说道: “禀告司首大人,您送到皇宫的墨卷,昭宁公主殿下已经看完了。这是她写下的反馈。” 第三十八章 夺尽风光 “你先回去吧!”驱魔司司首洛川对那侍卫吩咐道。 “遵命,大人。”侍卫恭敬告退。 待侍卫离开之后,洛川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开始漫不经心地浏览起来。 他首先看到的,是马钦的墨卷。 墨卷上的题目,马钦答对了六成,答错了三成,还有一成是空白。 而昭宁公主写在墨卷上的反馈也非常简单。 只有一个字——“阅”。 洛川微微一笑。 这完完全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洛川很了解昭宁公主萧琬珺的性格,知道她是一个行事干练利落的人。 凡是不值得她关注的事物,她绝对不会在上面多浪费一秒钟。 随后洛川把马钦的答卷放在一边,开始阅读顾旭的答卷。 只见其工整清隽的字迹填满了每一道题目,跟标准答案几乎别无二致,根本挑不出丝毫瑕疵。 连那些最生僻最困难的考题,顾旭都详详细细地回答出来了。 洛川知道,要把这张题卷做到顾旭这种程度,唯有将上千卷藏书烂熟于心。 若非精通天机术,说不定他会怀疑顾旭这小子夹带答案进入考场。 洛川笑了笑,把试卷翻到背面。 昭宁公主的反馈依旧非常简洁,只有一句话—— “本宫府中尚缺一长史,敢问司首大人是否愿意忍痛割爱?” “琬珺这丫头,竟然也想来抢我们驱魔司的人了?”洛川轻轻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长史,掌藩王府或公主府政令,辅相规讽,以匡正藩王或公主的过失,统率府僚各供其事。 可以理解为藩王府或公主府的秘书长或者大管家。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 由于昭宁公主在朝中掌有实权,此时声势正盛、如日中天。 她府中的长史,虽然品阶不高,但在众人眼中的地位,几乎就像是一位有实无名的宰辅。 aiyueshuxiang.com 虽然不知昭宁公主为何仅在看过一张墨卷后,就对顾旭如此感兴趣…… 但如果顾旭不是驱魔司修行者,而是走的世俗发展路线,那么当上公主府长史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步登天。 “小槿,你待会儿去一趟公主府,把我的答复转告给昭宁公主殿下——‘不允’。”洛川转过头,对身旁的上官槿吩咐道。 “是。”上官槿立即答应。 “还有,关于顾旭在这次考核中的表现,请你务必对外保密,尤其不能让国师知道,”洛川接着说,“国师最近一直在苦苦寻找一个资质不错、能够传承他符道的弟子。如果他发现我们驱魔司有个符道天才,一定也会想方设法来抢人的。 “但是顾旭既然入了我们驱魔司,这辈子就是我们驱魔司的人了。我可不允许外面的人随随便便地把他要走。” 上官槿连连点头。 她见惯了司首大人平日里云淡风轻的表现。 没想到此时此刻,他竟然一反常态,对那个名叫顾旭的少年表现出如此重视的态度! 这使得上官槿对顾旭愈发感到好奇了。 “真想尽快见那个沂水县小天才一面啊!”她心头暗暗想道。 ………… 沂水县,驱魔司衙门。 今天时小寒依旧没有接任务。 她独自坐在衙门后院走廊的栏杆上,双腿在秋风中一晃一晃的,一双明亮的杏眼出神地望着地面,竟无聊得开始数地上的蚂蚁。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十只……二十只……都这么久了,顾旭那家伙怎么还没有出来……二十五只……三十只……” 在此期间,也有不少人围观者来到她身边,跟她热情地打招呼,想要跟她搭讪。 但时小寒的态度一直很冷淡,没有理会他们。 因为她知道,这些人之所以在她面前献殷勤,完完全全是因为她的家世,因为她那位担任莱州府千户的五品官父亲。 然而在时小寒的内心深处,其实一直有一种纯真少女的矫情。 她希望,那些想要跟她交朋友的人,并不是被她的家世、财富或容貌所吸引,而是在精神上与她志趣相投。 “也不知顾旭在今天的考核中表现如何……”她默默地在心头想道。 虽然说她对顾旭一向很有信心,但是顾旭的竞争对手毕竟拥有十年的斩妖除魔经验——在实战方面,顾旭恐怕很难占到便宜。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的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洪水般的喧嚷声。 “他们出来了!” 听到这声音,时小寒立即蹦了起来,然后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努力朝着衙门大堂的方向挤过去。 “让一让,让一让!”她一遍又一遍地喊着。 人群实在太过于密集。 京城来的官吏,隔壁县衙门的官吏,还有沂水驱魔司官吏,都摩肩接踵地挤在这个面积不大的院落里。 这使得时小寒头顶的簪子在反复的磕磕碰碰中,不慎掉落在地。 可她却浑然不觉。 这时候,她终于看到了顾旭从衙门大堂中走出来。 只见那少年衣袂飘飘、风姿隽秀,宛如芝兰玉树。 就算在万众瞩目之下,他依旧笑容恬淡、目光宁静。 初阳冉冉升起。 金灿灿的光辉洒落在他的身上,照亮了他清癯俊朗的面庞。 这一刻,他夺尽了全场风光。 “唉,如果我能再长高一点就好了……”人群中,时小寒颇为郁闷地心想。 因为个子不够高,时小寒就算努力踮起脚尖,也没法越过前边人群,把这画面完完全全地看清楚。 作为远近闻名的“无情斩鬼刀”、切鬼如切菜的第二境修士,她心头竟萌生出强烈的无力感。 与此同时,顾旭的铁杆粉丝汪洋,更是直接爬到了院子里的石墩上,对着顾旭大声喊道:“顾兄,结果如何?” 顾旭平静笑道:“楚大人让我稍作等待。” “以顾兄惊世骇俗的修行天赋,加官晋职必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今晚就等你请我们大家吃饭啦!”又有人起哄道。 顾旭嘴角上扬,没做回应。 这时他偏过头,一眼便看见了在人群之中努力踮脚尖的时小寒—— 那身材娇小的少女发丝微乱,明眸炯炯,正满怀期待地抬着头,像是一只羽毛蓬松、嗷嗷待哺的雏鸟。 “唉,这个笨蛋,头上的簪子掉了都没发现。”顾旭轻轻摇头,默默吐槽了一句。 然后他径直朝时小寒所在的位置走去。 人群朝两边分散开,给他让出一条路。 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掉落的簪子,用手帕拭去灰尘。 “别动。”他轻声说。 “嗯。”时小寒定定站着,一动不动,目光全然落在他的身上。 他小心翼翼地把簪子插到她的发髻里。 她乌黑的长发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好了,”他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你替我理头巾,我替你戴簪子。咱们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不,你还欠我好几顿饭!”时小寒秀眉微蹙。 仿佛从一只呆萌的雏鸟,变成了一只奶凶奶凶的小兽。 “会还你的,会还你的。” 第三十九章 任命书 大约半个时辰后,楚凤歌的侍从徐三从大堂中走出来,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群后,大声地喊道:“马钦,在吗?” “我在!”马钦立即上前两步,颔首说道。 “你晋职考核的结果出来了,”徐三对他说道,“楚大人在大堂等你。他想与你单独谈谈。” “是。” 马钦深吸一口气,再次拾阶而上,步入衙门大堂。 尽管对于考核的结果,他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预期,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想到自己即将与楚大人单独谈话,马钦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受到压力,心弦不禁紧绷起来。 驱魔司五品郎中楚凤歌依旧翘着二郎腿,慵懒地坐在太师椅上。 只见其俊眼修眉、粉面朱唇,精致得仿佛画中人。 “坐。”楚凤歌淡淡道。 听到这话,马钦在大堂一侧小心翼翼地落座,只让小半边屁股挨着椅子,身子微微前倾,腰杆绷得笔直。 fantuankanshu.com “你觉得你表现得如何?”短暂的沉默后,楚凤歌缓缓地开口道。 马钦不知道楚凤歌为何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但他还是低下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论天赋,论才情,论胆识,卑职皆远远不如顾旭。卑职以为,他比我更能胜任这个职位。” 楚凤歌轻笑一声。 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眯成两弯月牙,一时间英气与妩媚尽显。 “恭喜你,马钦,”只听见楚凤歌用波澜不惊的口吻宣判了马钦的命运,“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沂水县驱魔司的九品缉事大人了。” 什么? 我? 九品缉事大人? 马钦愣在了原地,一时间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眼人都知道,顾旭在这两天的考核中,表现得要比自己优秀得多。 可为何这差事最终竟落在了自己头上? “楚……楚大人,这……这没有搞……搞错吧?”马钦结结巴巴地说道。 “这是司首大人的决定,”楚凤歌回答道,“不会有错。” 说罢,他轻轻挥了挥衣袖。 一张任命书从桌子上飞了起来,径直飘到马钦的手中。 任命书又名“告身”,是大齐王朝授官的凭证。 马钦双手接过任命书,仔细 任命书上的白纸黑字告诉他,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他定定地站着,如遭受电击,神色恍惚。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诚惶诚恐地回过神来,长揖及地,向楚凤歌以及远在京城的司首大人谢恩。 “今后好好干,”楚凤歌漫不经心地鼓励了一句,“不要辜负司首大人对你的期望。” “那……那顾旭呢?”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马钦犹豫许久后,还是鼓起勇气,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实在不敢相信,以顾旭的天纵之才,竟然会在考核中落选。 “这不关你的事,”楚凤歌冷冷回答,“另外,替我把顾旭叫来。” ………… 片刻后,马钦揣着任命书,在众人的注视下从衙门大堂里走出来。 此时他压力尽卸,心神已经全然放空。 他的步伐也轻盈畅快,飘飘然地,像是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 至于之前想好的连夜溜回青州府的计划……他早就忘得干干净净。 “从今天开始,我也是大齐的朝廷命官了,”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微微上扬,“那个自称‘张半仙’的算命先生,算的可不准啊!” 他环顾四周,一眼便看见顾旭静静坐在院落边缘的花坛上,正手持炭笔,在一本小册子上涂涂画画。 于是他面带笑容,径直朝着顾旭所在的位置走去。 “顾贤弟,楚大人在大堂等你,他想跟你单独谈谈考核的结果。”他对顾旭说道。 顾旭睁开眼睛,目光静若凛冬之湖。 “恭喜马大人!”他朝马钦拱手道,声音中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以后同在沂水县共事,还望马大人多多关照。” “你怎么知道的?”马钦感到有些诧异。 在大齐王朝,只有官员才能被称作“大人”。 但现在除了楚凤歌和马钦自己之外,并没有人看见他的任命书。 既然如此,那顾旭究竟是如何猜到他成功当上沂水县驱魔司缉事一职的呢? 只听见顾旭微微笑道:“马兄此刻神情,可谓春风得意。” 看到少年恬淡的笑容,马钦心里突然萌生出一种过意不去的情绪。 因为他一直觉得,顾旭比自己更配得上这个官职——而驱魔司高层之所以选择了自己,大概率是因为自己资历更老一些。 论资排辈,在大齐官场可不是新鲜事。 于是马钦拍了拍顾旭的肩膀,安慰他道:“顾贤弟,这次失利不要紧。你还年轻,天赋也不差,以后多的是机会呢。” 顾旭抬起头,嘴角上翘:“那就多谢马大人吉言了。” ………… 随后,顾旭从容地步入衙门大堂,整顿衣衫,在楚凤歌面前的椅子上款款落座。 不卑不亢,有礼有节。 “你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失落啊。”楚凤歌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天生我材必有用。”顾旭淡淡回答。 这句诗听上去或许有些狂妄。 但说给楚凤歌这个又自恋又喜欢附庸风雅的人听,就是投其所好。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种事情顾旭一向很擅长。 果然,听到顾旭的答复后,楚凤歌表面神色不改,心里则暗暗把这句极具逼格的诗记下来,打算回京城后让下属帮他写几句类似的。 “你的任命书是司首大人亲自写的,盖了皇帝陛下的玉玺,”楚凤歌接着说道,“拿去看看吧!” 话音刚落,顾旭的手中便多出了一张白纸。 纸上的字迹飘若浮云,矫若惊龙,遒美健秀,神采贯通。 宛如仙人手书,令人为之叹赏。 任命书内容如下: “敕:民乃国本,民安则国泰。然今鬼怪横行,妖魔为患。将以本固,必攘邪祟。非求忠贤,何以安民? “青州府沂水县典吏顾旭,品德操行,堪为表率,硕学广识,人皆叹服。述职僻地,服劳社稷。静专由其直方,动用谓之悬解。 “惟是一有,可安一隅。 “一王之制,咨尔擢之,充沂水驱魔司经历一职,官秩八品。” ………… 注释: (1)“静专由其直方,动用谓之悬解。”——唐·颜真卿《自书告身帖》 (意思是:由于平时重视修德,所以沉静专注;执法办事之时,则能解决难题。) (2)“惟是一有”:这样的人才一旦拥有。 (3)“一王之制,咨尔擢之”:根据国家法律,可以提拔他。 第四十章 神机营 “经历”一职,官秩八品,主要负责公文往来,协助知事处理一县妖魔鬼怪相关事务。 简单来讲,就是顾旭今后将成为陈济生的得力小助手、贴身小秘书。 或许,还有接班人。 顾旭现在只是个第一境修行者,而且年仅十七岁,资历很浅。 任命他为沂水驱魔司经历,绝对称得上是破格提拔。 甚至连楚凤歌都隐隐对他有些嫉妒。 因为这样的破格提拔,象征着司首大人对他的青睐。 但顾旭却依旧表现得很平静。 就好像摆在他面前的,不是司首大人亲笔书写的任命书,而是一份普普通通的日常公文。 “楚大人,卑职有一个疑问。”顾旭从座位上站起身,礼貌地对楚凤歌说道。 “说。” “卑职在档案中看过,沂水县驱魔司的官员编制里,只有七品知事一人,八品巡检一人,八品照磨一人,九品缉事一人,九品司狱一人,没有‘经历’这个职位。” fantuankanshu.com 听到顾旭这话,楚凤歌眉头微皱。 他没想到顾旭会在这种细微的小事情上如此较真。 难道他觉得……司首大人亲笔写的任命书,还会有假? 但楚凤歌还是耐着性子答复道:“在驱魔司,‘编制’这种东西,就是司首大人的一句话—— “司首大人认为,只做一个九品缉事,是在浪费你的天资和才干。你应该肩负起更重要的职责。” 顾旭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 他之所以如此提问,只不过是出于习惯性防骗防坑的慎重罢了。 然后,他沉吟两秒,又问出了一个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问题:“经历一职……岁俸多少?” 楚凤歌的表情再次僵住。 在楚凤歌看来,正常的年轻人遇到破格提拔这种天大的好事,早就应该欢天喜地,对司首大人感恩戴德了。 怎会揪着俸禄这种不重要的东西念念不忘? “四十五两白银。”楚凤歌阴沉着脸说道。 顾旭向楚凤歌真诚道谢,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做小吏的时候,月俸二两银子。一年下来,能领二十四两银子。 现在他的年收入几乎翻了一倍。 他感到非常满意。 等过段时间,或许可以花钱请人帮他把自家那破敝陈旧的小四合院重新装修整顿一下。 至于楚凤歌冷淡的态度,顾旭也看在眼里。 顾旭能猜到,这位楚大人估计是在京城过惯了衣食无忧的富裕生活,并不了解这俸禄对于自己这种贫穷基层官员的重要性。 可谓“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然而,正当顾旭思索着新发的工资要如何花的时候,楚凤歌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张任命书上所写的,只是你暂时的职务。” 暂时的职务? 什么意思? 顾旭对此感到有些不解。 难不成再过一段时间,自己还会再次被擢升? “顾旭,你现在还有一个身份,是大齐‘神机营’预备役,”楚凤歌解释道,“从现在开始的一年,是对你的考察期。 “如果你在这一年的考察期内表现优秀,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将前往洛京城,正式成为‘神机营’的一员,与举国上下最优秀的青年才俊一起共事。” “‘神机营’……”顾旭心头默念。 他通读典籍,自然明白这个词的含义。 天行六年,也就是十七年前,大齐王朝在当时的内阁首辅陆桓的提议下,以驱魔司为主导,倾举国之力初次创建“神机营”。 那是一支应对鬼怪的特殊作战队伍。 全国范围内最具天赋的年轻修行者,有来自驱魔司的,有来自各大宗门的,还有独来独往的散修,都被网罗其中。 圣人们亲自为他们指点迷津。 天材地宝、灵丹妙药,乃至于大齐秘库里的顶尖武学和法宝,皆任由他们使用。 他们得到了全国最好的培养资源,也执行着全国最具风险的任务。 诛牛癀,灭猰貐,杀朱厌,斩五通神……都是神机营修士曾经的光辉战绩。 那时候,所有年轻人都以加入“神机营”为荣。 然而“神机营”的荣光并没有能长久持续下去。 两年之后,在一次剿杀凶兽穷奇的行动中,“神机营”不幸全军覆没,无人生还。 同一年里,最早提议创建“神机营”的内阁首辅陆桓,也因犯下叛国罪,被诛九族。 煊赫一时的青州陆氏,就此烟消云散。 从那时候起,“神机营”就成了大齐王朝的一个禁忌。 或许,随着时间的流逝,它最终将沉没于历史的尘埃之中,被世人所遗忘。 但现在,竟然有人提议重建“神机营”! 而且,这个重启“神机营”的计划,竟然真的开始施行了! 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呢? 是京城大人物们的新一轮权利博弈?还是大齐王朝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顾旭的脑子里瞬间冒出了很多很多猜测。 “因为长夜将至。” 似乎察觉到顾旭的困惑,楚凤歌淡淡给出答案。 “长夜”——这是一个听上去就让人不寒而栗的词汇。 顾旭知道,长夜就是漫长的黑夜。 在大荒,每隔数十年的时间,长夜就会降临一次。 “长夜”往往持续数月。 在此期间,太阳从不升起,黑夜笼罩大地。 阴气会比往常更加浓郁,鬼怪也会变得比平时更加凶戾可怕。 每一次长夜降临,都会有众多民众乃至于修士伤亡,酿成无数家破人亡的惨剧。 对于大齐王朝来说,无疑是一场极为艰巨的考验。 “司首大人用天机术推断出,下一次长夜,将会在三年之内降临,”楚凤歌补充道,“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神机营,就是长夜降临时的先锋部队。” 顾旭再次点头,表示受教。 经过一番思索后,他明白,“神机营”对于自己来说,既是挑战,也是机遇。 尽管加入“神机营”,就必须得执行一些危险的任务…… 但他也能因此获得全国最好的修行资源。 比如稀有丹药; 比如圣人指点; 比如顶级武学; 比如上品功法。 顾旭平民出身,没有背景,在起跑线上远落后于世家子弟……若按照正常的发展路线,他可能奋斗一辈子都很难获得这些资源。 不过加入“神机营”,就意味着一切皆有可能。 三十岁前突破第七境,或许也不再是白日梦。 可以说,高风险高收益的“神机营”,是平民子弟的登天之梯。 所以,为了长久地活下去,“神机营”的正式名额,顾旭志在必得。 第四十一章 代号:朱雀 “楚大人,在这一年的考察期内,我需要做些什么呢?”顾旭抬起头,提问道。 既然决定了要去“神机营”,那么他就得提前了解信息、制定计划,然后全力以赴。 “首先,你需要待在沂水县,履行好‘经历’的职责,”听到顾旭的话,楚凤歌回答道,“而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驱魔司京城总部也会给你指派一些特殊的任务——你在执行这些特殊任务过程中的表现,决定了你今后能否正式成为‘神机营’的一员。” 说到这里,楚凤歌轻挥衣袖,把一枚金属令牌抛到了顾旭的手中。 然后他接着介绍道:“这块令牌拥有传递讯息的功能。驱魔司总部会通过这令牌,把任务交代给你。” 顾旭接住令牌。 只见这金属令牌通体呈古铜色,还有些锈迹,摸上去凉冰冰的。 在它的正中央,用小篆字体写着两个古朴的打字—— “神机”。 这陈旧的铜块竟能够超远程传递消息、接收任务? 它是用什么符文或阵法实现的? 顾旭感到有些新奇,心头竟产生了一种想把它拆解开研究其原理的冲动。 “另外,顾经历,”楚凤歌停顿片刻,继续说道,“你在为‘神机营’干活的时候,‘神机营’在福利方面也不会亏待你的。” “福利?” 听到这两个字,顾旭顿时来了精神。 神机营听上去如此高大上,它的福利想必也很不一般吧? 只听见楚凤歌侃侃介绍: “首先,作为‘神机营’预备役人员,你有资格领取一门驱魔司京城总部宝库中独有的中品武学或法术。稍后本官会把目录给你,你可以从中挑选出一门最适合自己的。” 顾旭点了点头,对此感到很期待。 在第一境修士中,他虽然实力不俗,但他总觉得自己在战斗过程中太过依赖于符咒之术。 符咒之术杀伤力确实强大。 但它的缺陷也很明显——那就是顾旭每次战斗前,都需要花很多时间提前画符做准备。 万一遇到突发事件,身上的符篆却没有带够,那他将会凶多吉少。 所以,对顾旭来说,拓展战斗手段,已是当务之急。 “神机营”的这一福利,简直就是他的及时雨。 “第二,为了锻炼‘神机营’预备役成员的实战技巧,司首大人、大齐国师和燕国公三位圣人级强者在最近几个月的时间里联手打造了‘论道之境’,”楚凤歌接着说道,“‘论道之境’是一个特殊的幻境,能够把两名同境界修行者随机匹配在一起,进行切磋较技。 “凭借你手中的神机令牌,你可以在大齐境内的任何地方,以神识的形式进入‘论道之境’。 “每个季度,驱魔司会根据胜负情况,对进入‘论道之境’的修士进行排名。排名前列者,有额外的奖励。 “不过,因为现在拥有神机令牌的人还不多,所以‘论道之境’只在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两天开启。” 顾旭低头看着手中的神机令牌,心头不禁吐槽了一句:这不就是前世游戏里的1v1匹配对战吗? 而与此同时,“圣人”强者能够打造一个横跨全国的大规模幻境的可怕实力,也让顾旭感到无比震撼。 “圣人”,指的是第七境修士。 因为一旦晋入第七境,能够蜕去凡胎、重塑身躯,立自身之道,成一家之言。 此乃“超凡入圣”。 也是顾旭这辈子为之奋斗的目标。 当然,这个目标目前还太遥远。 他暂时只打算在“论道之境”中尽可能多击败一些竞争对手,混上个不错的排名,努力从驱魔司总部多薅一些修行资源。 另外,他也考虑把那些同境界的对手当做小白鼠,用来试验新开发的符咒和法术。 楚凤歌停顿了几分钟,又继续向顾旭介绍道: “第三个福利,跟胶东行省着名的崂山遗迹有关。 “你以前或许听说过,天行元年,也就是二十三年前,空玄散人在崂山飞升成仙。 “他当年修行居住的洞府也同样位于崂山——据说,那里有他遗留的传承。 “三个月后,空玄散人的洞府将会开启。 “等到那时候,胶东行省范围内所有的神机营预备成员,都有资格去那里探索。 “至于你们在那获得怎样的机缘,是否能得到飞升仙人的传承,就完完全全取决于你们自己了。” 飞升仙人的传承…… 听到楚凤歌这话,顾旭面色未改,心头却波澜起伏。 在大荒,修行共有九个境界。 七境为圣,九境成仙。 第九境的修行者,只要成功渡过雷劫,就能脱离人世间的无边苦海,飞升到传说中的仙界,长生不老,永葆青春。 那是顾旭目前只敢仰望、不敢奢求的境界。 而那崂山的空玄散人,在他眼里也是神话般的存在。 陈济生大人一直悲观地觉得,顾旭这辈子倾尽全力,都很难在三十岁前修到第七境,把他短暂的寿命延续下去。 但“仙人”二字,无疑是“奇迹”的代名词。 如果顾旭能够得到仙人留下的机缘,说不定真有机会改写命运,实现这个看似不可能的目标。 此时此刻,顾旭不禁深深感叹,加入这个“神机营”,真特么太值了! ………… “好了,顾经历,你目前能够享受的福利,就这么多,”楚凤歌忽然开口,打断了顾旭纷乱的思绪,“以后好好努力吧!不要辜负司首大人对你的期待!” “下官定不会让司首大人失望!”顾旭站起身来,语气沉静而坚定。 不知不觉间,他的自称从“卑职”变成了“下官”。 那是他的身份从“吏”到“官”的转变。 这时候,楚凤歌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了一个签筒,在他眼前轻轻摇了摇,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同时他开口道: “神机营成员均以上古神兽为代号,象征替天行道、守护一方安宁。 “顾经历,既然你已经决定成为‘神机营’预备役成员,那就过来给自己抽一个代号吧!” 听到这话,顾旭径直走到他面前,伸手从签筒中随意地抽了一根签。 签条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两个字: “朱雀。” 片刻后,签条上蹿起赤色火焰,随即化作灰烬。 而顾旭手中的“神机令牌”背面,则多出了一只朱雀的浮雕图案。 第四十二章 新官上任 在大齐王朝,新官上任的流程颇为复杂。 首先需要祭拜神仙。 因为在传说之中,是上界仙人把修行法门传授给了大荒人族,使得人族拥有了对抗鬼怪、守护家园的力量。 所以,大荒人族将其供奉在神坛上,表达感激之情,并向其祈求庇护。 大荒人族信仰的至高神明,名叫“上苍”。 祂是一位一体两面的神仙,拥有两个化身—— 一个化身叫做“太上昊天玉皇上帝”,司掌白昼,统御万灵。 另一个化身叫做“中天北极紫微大帝”,司掌黑夜,主宰众星。 简称“玉皇”和“紫微”。 而顾旭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便得名于此。 此时此刻,顾旭和马钦站在神坛前,各自手持三炷香,对“上苍”神像躬身行礼。 随后念诵宝诰,赞颂上苍恩德,并把手中的香正正地插在神像前的香炉之中。 屋内顿时轻烟袅袅,熏香弥漫。 ………… 第二个步骤是祭奠先烈。 这天下午,顾旭和马钦乘坐马车,来到沂水县郊区的墓地。 人族与恶鬼斗争多年——在此过程中,有人战功赫赫、荣耀加身;也有人以身殉职,沦为坟中枯骨。 沂水县也不例外。 八年前,就有不少修士在那场“九婴之祸”中不幸牺牲。 比如驱魔司前任知事郑誉。 郑誉本是沂水县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被旁人称作“武痴”。 所有人都以为,以郑大人的修行天赋,今后必然扶摇直上,成为纡朱怀金的高官显贵。 然而郑誉却在“九婴之祸”中,为救几个普通的孩童,葬身蛇腹,尸骨无存。 很多人都替郑誉感到不值。 他们认为,郑誉注定是未来守护一方的强者——如果他能活下去,以后定能拯救更多的人。 何必为了几个前途未知的孩童献出自己的生命? 但陈济生私下里却告诉过顾旭:“郑大人在冲出去那一瞬间,他只想把那几个孩子从九婴蛇妖嘴边救回来,根本没有考虑过‘值不值’这种问题。” 于是,顾旭怀着景仰之情,把随身带来的白色花束恭恭敬敬地放在郑誉的衣冠冢上,然后深深鞠了一躬。 顾旭一向是个非常惜命的人。 在他眼里,没什么东西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为了活下去,他可以不遗余力、穷尽手段。 因此,对于郑誉这种甘愿舍己为人的英雄,他由衷感到钦佩。 ………… 接近傍晚时分,顾旭和马钦重新回到驱魔司衙门。 现在他们需要进行的,是新官上任的第三个步骤——谢皇恩。 凡人官员需要面朝洛京城方向,行三跪九叩之礼,拜谢皇上恩德。 但大齐王朝修行者地位超然,只需鞠躬行礼即可。 随后,陈济生走到两人面前,以上级的身份对两人训话。 首先,他态度严肃地对马钦说道:“马缉事,本官知道你籍贯在青州府,拥有十年资历——或许在你内心深处,会瞧不起沂水这样的小县城。 “但是,既然你做了沂水衙门的官,就希望你能放下骄傲,踏实做事,要对得住沂水的百姓,也要对得住你的俸禄。” 马钦连连点头称是。 同时他心想:跟顾旭这个妖孽在同一个屋檐下做事儿,我怎可能骄傲得起来?不被那小子打击得怀疑人生,我就已经知足了。 然后,陈济生望向顾旭,对他淡淡说道:“对于你,顾经历,本官没什么别的要求,就希望你能记住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 “下官明白。”顾旭微微颔首道。 听到这话,马钦瞥了眼裱在墙上的那副字,心头震惊不已。 他本以为,这句话最早出自陈济生之口——毕竟陈济生那古板严肃的工作狂气质,跟这句话的意蕴恰好吻合。 甚至,马钦曾一度因为这句话,对陈济生萌生出深深的敬佩之情。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话居然是顾旭说的! 顾旭那小子,看上去就很不正经,怎可能说得出如此深刻的话语? 难道自己看人看走眼了? ………… 拜神仙,祭先烈,谢皇恩。 三个步骤完成后,顾旭和马钦终于得以披上黑色的“七曜服”,戴上乌纱帽,正式成为驱魔司的官员。 此时,驱魔司衙门的其他官吏,也纷纷来到大堂中,为两人道喜。 时小寒站在大堂的一侧,澄澈的杏眼中倒映出顾旭的身影。 她习惯了顾旭以前穿青衫的模样。 现在顾旭换了一身黑衣,倒使她颇感新鲜。 如果说,身着青衫的顾旭,是具有书卷气的翩翩公子;那么换上黑袍的他,便多了些庄严肃穆的雍容气质。 总而言之,长得帅的人,不管穿什么都好看。 而旁边的马钦则有些不愉快——因为黑色的衣服让他看上去更显老了。 “恭喜你,经历大人!”时小寒走到顾旭面前,笑盈盈地朝他拱了拱手。 “巡检大人,以后还望多多指教!”顾旭立即拱手还礼。 “指教不敢当,”时小寒立即摇头,“经历大人乃少年英杰,进入衙门不到一年,就被破格提拔为八品官员,将来定然官运亨通、前途无量。时某不才。待日后经历大人飞黄腾达,可一定要提携提携时某啊!” “巡检大人,您这话言重啦!”顾旭微微笑道,“您比我先进衙门,算是顾某前辈。要说‘提携’,也应该是您提携顾某才对!” “经历大人能凭借自己的实力,让洛司首直接修改官员编制,而且明年还能去京城做官——光是这一点,时某一辈子都做不到。” “巡检大人杀鬼无数、功勋卓着,顾某望尘莫及啊!” “……” 两个朝夕相处、熟得不能再熟的人,此时却不约而同地开始客客气气打官腔,看上去颇显滑稽可笑。 “小寒,咱们是不是入戏太深了?周围还有人看着呢!” 最终,还是顾旭干咳两声,率先结束了这段没完没了的商业互吹。 “嗯……好像是的。” 刚才,时小寒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顾旭身上,竟一时忘了大堂里还有旁人围观。 她略带婴儿肥的脸上不禁泛起淡淡的红晕。 不过她转念一想,只要本女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于是,她收敛笑容,故作高冷地哼了一声,把下巴抬得更高了。 第四十三章 破境 这天晚上,在沂水驱魔司同僚们的一致要求下,顾旭被迫按照衙门以往的惯例,在酒楼请众人吃饭。 由于时小寒在莱州府做官的父亲今日休假,微服来到沂水县探望她,所以时小寒不得不提前回家,没能参与顾旭的庆祝酒宴。 顾旭一向自认为是个冷静且有城府的人——就算面对凶戾的恶鬼,他也能不动声色、沉着应对。 可是,当他看到餐桌上那一盘又一盘昂贵的菜肴时,他脸上根本笑不出来,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与此同时,同僚纷纷举着酒杯,满脸堆笑地来给顾旭敬酒,口中念叨着“恭喜顾大人荣升”、“祝今后大展宏图”、“发达了别忘记兄弟”之类的话语。 顾旭敷衍地道谢,嘴上说着“今夜兄弟们不醉不归”,但实际上他酒杯里装的全是茶水。 作为一个非常惜命的病弱美男子,他一向牢记养生要领,滴酒不沾。 而由于顾旭的身份今非昔比,算得上是在场众人日后的顶头上司,所以众人并不敢戳穿他这拙劣的谎言,反而统统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断恭维“顾大人酒量真好”。 除此之外,每一道菜肴上桌,众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顾旭的筷子上——只有顾旭先动筷,其他人才敢跟着夹菜。 就连往日大大咧咧、说话从不过脑子的,此刻也表现得有些拘谨—— 每次跟顾旭说话的时候,他都要纠结好半天,自己应该像以前一样喊对方“顾兄”,还是学着在场的其他人,称呼对方为“顾大人”。 同僚们态度的转变,让顾旭心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一方面,他不可避免地有一点点飘飘然——毕竟餐桌旁边的大部分人,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拍马屁的功夫可谓炉火纯青,比他跟时小寒的互相尬吹强多了; 另一方面,他也察觉到,自己与同僚之间已经产生了明显的距离感——就算自己愿意放低姿态,恐怕也很难回到以前那种无拘无束的相处模式。 但顾旭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 他的目标是成为第七境修行者。 要达成这个目标,他必须竭尽向高处攀登。 同伴们如果跟不上他的步伐,就注定会被他甩在身后。 他不可能驻足等待。 ………… 于是,亥时刚至,顾旭就起身含泪结账,然后离开酒席,回到自己的家中。 就算今天是加官进禄的喜庆日子,他每晚的修行计划依旧雷打不动。 他静静坐在陈旧的书桌前。 满屋烛火散发着昏黄光晕。 身穿灰色布衫的小书童端着一杯热腾腾的茶水,来到他的面前,低头道:“少爷,请用茶。” 这个小书童原本是屏风上的一幅画。 顾旭曾用符篆之术为其赋予灵性,使这小书童能够从画中走出来,做一些端茶倒水之类的杂活。 “现在该喊‘大人’了。”顾旭瞥了小书童一眼,佯装严肃地纠正道。 “是,少爷。”小书童恭恭敬敬地回应道。 顾旭无奈摇头,心头不禁吐槽道:这家伙真是个名副其实的“人工智障”,连话都听不明白。 接着,顾旭从衣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册子,对自己近期的实验研究进行总结: “实验时间:天行二十三年十月初七; “实验内容:对第三代“杀鬼符”(半成品)进行效果评估; “改进方向:第一,提高伤害数值;第二,使‘杀鬼符’摆脱对符纸和笔墨的依赖;第三,使用‘请神咒’借助他人真元,增加‘杀鬼符’的威力; “实验对象:桃源镇亡魂、食梦貘; “实验结果:摧枯拉朽,效果显着; “实验结论:经验证,以上改进方向均可行,可继续按照原计划完善‘杀鬼符’; “备注:今天升职加薪,我很开心。” 写完后,他的目光在这些文字上停留了许久。 自从他穿越过去以来,这样的小册子他已经写满了整整两本。 每一页纸上,都记录着他对符道、对咒法、对卜卦、对修行路上点点滴滴的理解和感悟。 别人只会惊羡于他今日出色的表现。 但顾旭却明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唯有厚积,才能薄发。 “是时候了。”他沉默许久,轻声说道。 然后他掏出装丹药的小瓷瓶,从中取出那枚半个多月前兑换的“聚灵丹”,塞入口中,吞了下去。 “聚灵丹”的作用,是淬炼真元、强化神魂,辅助第一境圆满的修士晋升第二境。 经过长期压制境界、夯实根基,顾旭目前已经站在了第一境的巅峰。 若要更进一步,唯有破境。 他缓缓闭上眼睛,默念修行口诀。 周围阴气在功法的牵动下,化作潮汐巨浪,涌入他的身躯。 此时此刻,在顾旭的意识世界之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一座古旧的牌楼。 正是传说中分隔阴阳两界的关隘——“鬼门关”。 “鬼门关”之外,则是茫茫黑暗。 看不见前路,寻不找方向。 倘若迈错一步路,就会跌下万丈悬崖,从此身死道消。 在这黑暗中,还传来若有若无的低语声、哭泣声、哀嚎声。 传说中,这声音来源于鬼门关外的孤魂野鬼——它们曾经是破境失败、不幸身亡的修行者,在阴气侵蚀下失去理智,不断蛊惑着后来的修士拥抱黑暗、走向堕落。 但顾旭却面色从容、不为所动。 在他的手中,突然凭空出现了一盏灯笼——它焕发着耀眼的光辉,照亮了前方蜿蜒的道路。 此路有九曲,其名为“黄泉”。 顾旭沿着这坎坷不平的条路,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而古旧险峻的“鬼门关”,则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最终消失在无垠黑暗之中。 他的气息节节攀升。 他那有限的真元,也在这一瞬间化作滔滔不绝的江河。 这时他睁开双眼,望向窗外。 沉睡中的沂水县映入他眼帘。 大街小巷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万家灯火已然熄灭。 看到这样一幕,他的右手在椅子扶手上轻轻地敲了两下。 “嗒”,“嗒”。 于是,路边的一盏灯笼忽然亮了。 随后是第二盏,第三盏,第四盏…… 几分钟后,整座县城的灯都亮了起来,仿佛璀璨星海,一片通明。 顾旭嘴角微微上翘,平静的眼神里再也藏不住喜悦的心情。 数月积淀,一朝迸发。 修行这件事情,其实很简单。 第四十四章 挑选法术 翌日清晨,楚凤歌的侍从徐三带着一本厚厚的书,来到顾旭的住所。 顾旭把徐三请到四合院主屋落座,并吩咐壁画上的小书童为其斟上一杯热茶。 “顾大人,这是驱魔司京城总部宝库中所有中品武学和法术的目录,”徐三指着手中的厚书说道,“您可以挑选一个想要的,京城那边很快会给您送过来。” 自从顾旭穿上“七曜服”戴上乌纱帽后,徐三对他的态度无疑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此前两人同为胥吏,徐三可以仗着考官随从的身份,随意指使顾旭这个年轻后辈。 但现在,顾旭不仅成了八品经历,而且还得到了司首大人的重点关注——这意味着,只要没有意外发生,这个十七岁少年日后的前途定然一片光明。 正因如此,现在与顾旭交谈时,徐三再也不敢在言辞和礼数上有丝毫怠慢。 他甚至还指着旁边端茶倒水的小书童,笑着恭维道:“顾大人的符道造诣真是不同凡响!徐某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在顾大人的手里,看到‘点睛赋灵’这种近乎失传的法术!” “点睛赋灵”,是一种极为冷门的符篆之术。 传说中,有一位画师在墙壁上画了四条龙,但没点眼睛——画师说,只要添上眼睛,龙就会飞走。 围观群众不相信,偏要叫他给龙加上眼睛。 于是,画师在龙的眼睛处,画上了繁复的符文。 就在这刹那间,电闪雷鸣,震破墙壁,四条龙乘云上天,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就是“点睛赋灵”之术的起源。 听到徐三的话,顾旭谦虚地说道:“雕虫小技,不值一提。而且实话实说,这书童的脑子一直不太好使。” “脑子不好使?” “两个月前,我曾骂了他一句‘傻子’,”顾旭笑着解释道,“在那之后,他就把‘傻子’二字当成了自己的名字。” “果然是个傻子。”徐三忍俊不禁。 随后,顾旭翻开厚厚的书册,开始寻找自己想要的法术。 因为【博闻强记】天赋的存在,顾旭看书的速度特别快。 只需随意扫上一眼,他就能把整页的内容记在脑子里。 于是,旁边的徐三就看见顾旭在“哗啦哗啦”地飞速翻书,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就把这本厚书从头看到了尾。 “这家伙翻书速度这么快,他真的能把书中内容读进去吗?” 徐三眉头微皱。 他觉得顾旭很可能是在装模作样、不懂装懂。 “顾大人,如果您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地方,我可以替您讲解,”徐三客客气气地说道,“我以前也曾看守过驱魔司京城总部的宝库,或许能为您推荐一些不错的法术。” 然而这时候,顾旭却突然开口:“我选好了。” 这么快就选好了? 你不会是闭着眼睛瞎选的吧? 顾旭这话显然令徐三感到颇为诧异。 “顾大人,您选择的是什么?” “中品神念法术,《日蚀》。”顾旭淡淡回答道。 尽管这本厚厚的目录书册中,记录了数百种各不相同的武学和法术,但对于顾旭来说,挑选起来并不是费劲。 他首先排除了刀法、剑法、拳法等需要短兵相接的招术。 原因很简单——以他这脆弱的身板,如果被逼到要跟敌人近身搏斗,那么离死亡也不远了。 随后他又排除了符篆之术。 因为这本册子上大部分符篆之术,效果都不如改进后的“杀鬼符”那般简单粗暴、威力强大。 接着,他把诅咒类的法术也排除了。 因为这类法术需要花费很多时间来念诵咒文,作用也不够直接和迅速,并不能达到在危机时刻帮他脱困的目的。 最终,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决定选择神念类的法术。 之前在“温故壶”幻境的时候,食梦貘的神识攻击就给顾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这类法术不需要念咒,不需要蓄力,心念一动即可触发,可谓风驰霆击、防不胜防,敌人根本没有丝毫反应的时间。 在那突如其来的攻击下,若非顾旭的神魂强度远超常人,而且事先在识海中刻下三十道“解秽神符”,恐怕他早就被食梦貘占据心神,变成行尸走肉了。 而《日蚀》这门法术的作用,就与食梦貘的神识攻击极为相似。 假若把每个人或者鬼的神魂,比作一轮灼灼燃烧的太阳,那么《日蚀》便如天狗食日,让这轮太阳在瞬间之间熄灭。 ………… 顾旭的选择显然又一次让徐三惊讶不已。 “顾大人,您确定要挑选这门法术?”徐三微微眯起眼睛,语气中透露出怀疑的情绪,“您或许不明白,神魂类法术对于神识强度的要求非常高,而且上手难度不低,通常情况下只有第三境以上的修士才能修炼。” 对于徐三的态度,顾旭早有意料。 他并没有辩解,只是用轻松的口吻陈述了一个事实:“在‘温故壶’幻境考核的时候,食梦貘的神识攻击,对我几乎无效。” 徐三顿时不再说话。 此时此刻,他再一次深深感受到,这位能够把天衍石玩坏的顾大人,是不能用常理来看待的—— 他在第一境时,就已经把艰深晦涩的符篆之术运用自如。想必这平常人难以掌握的神念法术,对他来说也没什么难度。 徐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既然顾大人已作出决定,那么驱魔司京城总部会在三天内把这部《日蚀》法术送到您的手中。” “那就有劳徐兄了。” “另外,顾大人,”徐三接着说道,“今天下午,我将跟随楚大人的队伍,启程返回京城。我们下次见面,应该得等到明年了。” 顾旭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明年,如果顾旭顺利度过“考察期”,得到驱魔司高层的认可,就能前往京城,成为“神机营”的正式成员。 自然而然,他也能再次与徐三见面。 这句话,可以理解为徐三对顾旭的祝福。 于是顾旭笑了笑,起身回应道:“徐兄一路保重,咱们明年再会。” 第四十五章 日蚀 时家大宅位居沂水县东南。 这是一座雕梁绣柱、碧瓦朱檐的三进四合院,门楣高大,屋宇开阔,布局严谨,一看就是达官贵人的居所。 时小寒正坐在院落里的梧桐树下,捧着一本书,静静地阅读。 今日她在家休息,所以未施粉黛,未束发髻;一头青丝宛如墨染,垂至腰际,与白皙的脸蛋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也未着制服,反而穿了一身淡紫色百褶袄裙,裙摆底下露出一双雪白的纤足,若瓷器般精致玲珑。 “小寒,在看什么书呢?” 就在这时候,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走进院子,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对梧桐树下的时小寒说道。 听到这个声音,时小寒合上书本,抬起头,秀眉微蹙:“父亲,我不是才跟你说过,不要影响我看书吗?” 中年男子立即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的动作,一脸无辜地说道:“小寒莫生气,我只是有一点点好奇罢了。” 这个中年男人正是时小寒的父亲时磊。 他在莱州府担任“千户”一职,官秩五品,称得上是镇守一方的大员。 近日他难得休假几天,便趁此机会回到沂水县,探望自己的宝贝独生女儿。 只是回到家后,时小寒就从未给过他好脸色看。 时小寒心情不好的原因很简单——因为父亲突然回家,害得她没能去顾旭的庆祝酒宴上混吃混喝,错过了无数美味佳肴。 要知道,顾旭那抠门的家伙请客吃饭,可是百年难遇的稀罕事儿。 但她也懒得跟父亲解释。 这使得时磊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恼了自家宝贝闺女。 时小寒冷冷哼了一声,举起手中的书本,将其展示在父亲的面前。 只见这书的封面上写着几个大字: “洛京食珍录”。 “食珍录”,乃记录美食之书。 “小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最近不是在研究江南美食吗?怎么突然又对洛京的食物感兴趣了?”时磊感到有些困惑。 时小寒站起身,赤足站在满地梧桐落叶上,双手抱在胸前回答道:“沂水这地方太小了,不足以让本女侠施展身手。我想尽快突破到第三境,争取明年调到京城,参与更大的案件,解决更凶猛的鬼怪。” “有志气!不愧是我的女儿!”时磊立即对她比了个大拇指,“既然你有这样的想法,为父也会尽可能帮助你——” “——不要,”时小寒撅起嘴,连连摇头,“你别插手,我才不要走后门呢!我可不想被别人当作是一个只会依靠父亲上位的关系户!本女侠要靠自己的硬实力,去参加晋职考核,然后堂堂正正地被提拔到京城!” “说得好!”时磊啪啪鼓掌,“为父受教了!我家女侠就是光明磊落,从不屑于去做蝇营狗苟之事!” 时磊嘴上这么说着,心里想的却是:傻丫头啊,你不明白,背景关系也是实力的一部分。现在的年轻天才层出不穷,听说最近又冒出了一个三品天赋的妖孽,你可不一定能拼得过这种人。等到你真正去参加考核的时候,我还是得私底下去跟主考官打一声招呼。 望着面前越长越漂亮的闺女,时磊沉默许久后,又开口说道:“小寒,我还得跟你商量一件重要的事情。你现在已经十七岁了,算得上是个大姑娘了。听说京城有很多青年俊彦。等你到了那里,一定要好好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为父定会想尽办法替你说一门好亲事——” “——不要,你别瞎搞。”时小寒再次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为什么呢?”时磊疑惑地问道,“那些跟你同龄的姑娘,去年差不多就已经定亲了。再这样等下去,青年才俊都要被人抢光了。 “莫非……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看着时小寒生闷气的模样,时磊心头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才不呢!我没有!别瞎说!”时小寒立即否认,“本女侠心系天下万民,不想耽于儿女情长!不消灭鬼怪,本女侠誓不成家!” 时磊默默叹了口气。 他与先妻相爱多年。妻子逝世后,他再未续弦。 时小寒是他们唯一的血脉。 十余年来,他一直把女儿捧在手心,舍不得打,舍不得骂,视若珍宝,百依百顺。 只是……以女儿这执拗的性格,他感觉时家可能要断子绝孙了。 “唉,我该怎么说服她呢?”执掌莱州府的千户大人从未感到如此头疼过。 而时小寒并未在意父亲的想法。 她抖了抖衣裙,重新坐回地上,继续专注地阅读《洛京食珍录》。 她幻想着,等明年到了京城后,一定要带着顾旭,走遍大街小巷,尝尽所有美食。 再联手解决几个大案子——顾旭负责动脑子,她负责动刀子,成就“沂水双侠”的名声,让所有人对他们刮目相看。 这样的生活,光是想想就让人很心动。 ………… 三天后,神念法术《日蚀》被准时送到了顾旭的住所。 这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在它的扉页上,还写着简短的介绍。 顾旭了解到,这部法术的开创者,是百年前驱魔司一位名叫薛炯的修士——他因为在修行过程中出了岔子,导致经脉断裂,无法再修真元。 于是他自创《日蚀》之术,苦练神识。 许多年后,他竟仅凭神识,与第五境修士打了个旗鼓相当。 虽然其中可能有对手轻敌懈怠的因素…… 但这件事例,足以证明神识法术的强大潜力。 于是,顾旭翻开书本,开始按照书中介绍的步骤,对自己的神识进行磨炼。 如果他以前的神识,是未经雕琢的璞石。 那么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依凭手中这门法术,对这璞石进行反复打磨,去除杂质,精心雕琢,将其变为明净纯粹的美玉。 这也是一个极具风险的过程。 稍不留神,就有可能造成永久性精神损伤,变成白痴。 时间飞速流逝。 转眼之间,半个时辰过去了。 顾旭合上书册,站起身来。 此时他双眸漆黑深邃,不见光亮。 《日蚀》之术,他已初步修成。 第四十六章 新的任务 按照书中的描述,《日蚀》之法,从初次修行到初见成效,至少需要五天五夜。 但顾旭却知道,写在书里的标准,只适用于资质平庸的大众,对于天才来说并没有参考价值。 顾旭依旧记得,当初修《归元诀》的时候,他曾一度因为凝聚真元的速度太快,差点儿被衙门的同僚们怀疑已走火入魔。 就在这时候,顾旭摆在桌上的“神机令牌”突然开始闪闪发光。 “‘神机营’的任务,竟然这么快就来了?”顾旭有些意外。 看来他今日后续的修行计划,无法照常进行了。 不过也好。 他最近刚晋入第二境【黄泉路】,还初步掌握了“日蚀”法术。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战斗力相比以前提升了多少。 借着这个任务,他正好去找一只幸运鬼怪试试手,从而充分了解自己当前的实力。 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于是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神机令牌”。 在接触到令牌的一瞬间,他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行文字: “莒县范家长子范舟在新婚之夜神秘失踪,时隔半月仍杳无音信。根据天机术推算结果,范舟是被‘野鬼’级别的鬼怪所劫持。 “请接到任务者尽快查明情况,救回范舟,并解决涉案鬼怪。 “任务奖励:二百四十功勋。” “二百四十功勋,这次任务的奖励似乎挺丰厚啊!”顾旭暗暗评价道。 徐三离开后沂水县后,曾给顾旭写了一封信。 信中说:“神机营”是在驱魔司的主导下创建的,可以理解为驱魔司麾下的一支特殊队伍;驱魔司的功勋兑换体系,在“神机营”也同样适用。只是“神机营”的功勋,只能独自占有,不能与人共享。 顾旭写信问:那么在做任务的时候,我可以找帮手吗? 徐三回信:当然可以,只要你能找得到。 顾旭大概能够察觉得到,“神机营”想要的优秀人才,或许并不是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全心全意闷头修炼的所谓“天才”。 而是拥有解决实际问题能力、善用资源、懂得借力的聪明人。 想到这里,顾旭按照以往的习惯,从衣兜里掏出三枚陈旧的铜钱,连续抛掷六次,使用“六爻起卦法”,卜算这次任务的凶吉。 结果是“离上离下”,乃“离为火”之卦。 “离”,可取“光明”的含义。 在顾旭读过的占卜相关书籍中曾解释:得此卦者,宜谦虚谨慎,稳步进取,则前途一片光明;急进及意气用事者必有所损失。 简而言之,就是稳住别浪,必能成事。 “不错,是个吉兆,”顾旭自言自语道,“这个任务,我接了。” 随后,他把桌子上厚厚一摞杀鬼符塞进衣兜里,迈着轻快的步伐,转身走出自家四合院的大门。 在他离开后,身穿灰袍的小书童从屏风上的肖像画里走出来,拿起一把扫帚,开始循着顾旭事先设定好的轨迹,打扫庭院里的落叶。 ………… 出门之后,顾旭并没有急着赶去莒县做任务,而是先去了趟沂水驱魔司衙门。 “时巡检在这里吗?”他找到看门的小吏,询问道。 尽管近日顾旭的实力突飞猛进,但是出于谨慎,他还是想试着说服时小寒跟他一起去做任务。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时小寒现在的修为已经接近第二境圆满。以她的天赋,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突破第三境。 学会抱大腿,有助于提升在任务中生还的概率。 但看门小吏却摇了摇头:“顾大人,时大人今日还在休假,没有来衙门。” “那么……马缉事在衙门吗?”顾旭又问。 既然时小寒不在,那顾旭就干脆退而求其次,考虑叫上马钦一块儿去。 虽然马钦的实力比时小寒差一些,但作为修炼《磐石拳》的近战刀修,胜在比较耐揍。 如果站在他的身后吟咒施法,顾旭会非常有安全感。 然而看门小吏再次摇头:“抱歉,顾大人,马大人在一刻钟前外出做任务去了。恐怕要等几个时辰,他才能回来。” 顾旭深感遗憾。 看来今天这个任务,他必须得独自去完成了。 ………… 莒县与沂水相距约六十里。 顾旭身体孱弱,不擅长骑马。 所以他选择搭乘衙门的马车前往莒县。 驾车的衙役是个十六岁左右、满脸雀斑的凡人少年,名叫董壮壮。 几天前,顾旭触摸“天衍石”所引发的浩大声势,给董壮壮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那一刻的顾旭,站在最耀眼的光芒之中,仿佛天地间唯一的焦点。 在董壮壮看来,若世间有神明,恐怕也不过如此。 正因如此,今日驾车的时候,他心头又是激动,又是忐忑。 他腰杆挺得笔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道路,双手紧紧握着缰绳,生怕自己做不好,惹得车厢里的那位大人不满。 “干嘛这么紧张?”看到董壮壮瑟瑟发抖的模样,顾旭忍不住调侃道,“我又不是吃人的恶鬼。” 听到他的话,董壮壮吓得急忙道:“大……大大大人,我没……没没有紧张,您……您您别生气好吗?” “我没生气,”顾旭淡淡道,“你还是专注驾车吧!我看这马车都快驶进水沟了。” 董壮壮惊呼一声,立即扯住缰绳,来了个急刹车。 这时他才发现,前方道路平坦开阔,根本就没有顾旭所说的水沟。 “抱歉,刚刚骗了你。”顾旭轻笑一声。 说罢,他推开车门,走下马车。 然后他望向路边的草丛,平静地开口道:“本官知道你们藏在这里面。 “放下你们手中的武器,立即出来,本官饶你们不死。” 什么? 竟然有人蹲在路边草丛里想搞偷袭? 我怎么根本没有察觉到? 董壮壮感到无比惊讶。 “是驱魔司的人!快跑!”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大声喊道。 接着,草丛中蹦出来一群衣服上血迹斑斑的强盗——他们手持弓弩,背着赃物,头也不回地向远方狂奔。 “这么快就怂了?”顾旭看着强盗们狼狈逃跑的模样,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不过在我面前,你以为你们能跑得了?” 刹那间,他的双眼敛去一切光芒,变作了深邃暗淡的漆黑。 第四十七章 牛刀小试 此时此刻,一个强盗在狼狈逃窜的过程中,突然感觉脑袋里一阵剧痛,仿佛被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扎进太阳穴,又像是有人在他的头颅里噼里啪啦放了一串鞭炮。 他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然后两眼一黑,直挺挺地晕倒在地。 顾旭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目光又落在另一名强盗身上。 那名强盗也同样抱着脑袋,哀嚎着晕倒在地。 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仿佛是多米诺骨牌,一张一张地接连倒下。 少年董壮壮坐在马车上,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发生的场景。 作为驱魔司的衙役,他自然知道这位顾大人是掌握着非凡力量的修行者。 对其而言,解决这群强盗应该不在话下。 可董壮壮却没能想到,顾大人竟然没有用刀,没有用剑,没有用符——仅仅凭借一个眼神,就让强盗瞬间溃败。 这就是传说中的眼神能杀人吗? 董壮壮深吸一口气。 “还好我刚刚没有把顾大人惹生气,”他庆幸地心想,“不然我恐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日蚀”法术的效果令顾旭非常满意。 它无需念咒,无需蓄力,能够瞬间释放,令敌人根本来不及防御。 再加上这群强盗都是从未修过神识的凡人,神魂力量非常薄弱——在“日蚀”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但顾旭的“日蚀”法术终究是今天上午才初步练成的。 在施法的过程中,他只觉得自己的神识力量在飞速流失,恐怕再过一会儿,就会消耗殆尽。 所以他打算稍稍节约一些,以防不时之需。 于是,在第十个强盗晕倒之后,顾旭便停止使用“日蚀”之术。 他的双眸又重新变回往日澄静明亮的模样。 “你们还打算继续跑下去吗?”他嘴角上翘,微微眯起眼睛,望着剩下的强盗们,“如果你们想继续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本官不介意陪你们玩下去。 “只是,等到本官抓住你们,你们的下场……可就不好说啦!” 顾旭说话的声音不大。 但在真元的作用下,他的话语并没有被呼啸的风声所掩盖,反而准确地传入强盗们的耳中。 此时此刻,强盗们再也无法克制住心头的恐惧。 刚才同伴们陆陆续续倒在地上的诡异场景,还有那凄惨的嚎叫声,已经使得他们瘆得发慌。 而顾旭的这句话,更是让他们脑海中的最后一丝勇气彻底瓦解。 “驱魔司里……啥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还偏偏让俺们撞上了?” 强盗们在心里骂骂咧咧,自叹倒霉。 他们本来只想蹲在草丛里打劫几支路过的商队。 不料却踢到铁板,撞到驱魔司的官员。 想到这里,他们纷纷把身上的武器和赃物扔在地上,扑通一声跪在顾旭的面前,哀求他的宽恕。 “大人饶命啊!”强盗们磕头如捣蒜,“小人上有九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孩,如果小人今日死在这里,他们就无人照顾了……“ “你们看上去最多三十岁。难不成你母亲六十岁生的你?”顾旭呵呵一笑,打断了他们求饶的话语,“算术不好,就不要在本官面前随便撒谎。” 强盗们顿时噤若寒蝉。 顾旭沉默几秒,目光落在强盗们血迹斑斑的衣服上,接着说道:“你们刚才杀过人?” 强盗们心中一凛,面面相觑。 犹豫许久后,终于有一人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大……大大大人,小人也是迫不得已……因为穷得揭不开锅,交不起税,不得不带着同伴来到这官道上,堵了一支商队…… “俺们本只想取一部分财物就离开,但他们死活都不给,还想打晕俺们,把俺们送去衙门……所以为了自保,俺们只能选择动手……” “好一个‘迫不得已’,”顾旭的嘴角上扬,露出玩味的笑容,“听你们这哭哭唧唧的口吻,不知情的人恐怕会以为你们才是受害者。” “大人,您饶了俺们吧!俺们下回再也不敢了!”强盗们又开始连连求饶。 甚至有人为了挤出几滴眼泪,从地上抓了一把沙土往眼睛里撒。 顾旭低头看着他们,淡淡说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按理来说,只有取走你们这群害虫的性命,才能维护这条官道上的正常秩序和其他过客的生命安全……” 强盗们瑟瑟发抖,口中连连喊着“大人不要”。 但这时顾旭却话锋一转,接着说:“但本官是驱魔司的人,只负责杀鬼,不负责杀人。倘若直接动手杀了你们,会给本官带来不小的麻烦。 “所以,还是把你们留给世俗衙门的官吏来解决吧!” 话音落罢,顾旭从衣兜里掏出几张淡黄色的符纸,朝强盗们抛去。 在抛出去的瞬间,这些符纸化作了一根又长又粗壮的绳索,把这些强盗们——不论是清醒的还是昏迷的,都统统绑得严严实实,然后捆在路边几株大榆树的树干上。 接着,顾旭又掏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在榆树树干上写下几个刚劲有力的大字: “行走官道,勿行恶事;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他觉得,这句话对之后官道上的过路人应该有很好的警示效果。 毕竟,树上绑着的这群强盗就是前车之鉴。 而强盗们则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被挂在树上示众这种事情,实在是太丢人了。 他们居住的村子就在这附近——万一被熟人看到,他们不如死了算了。 ……… 遭遇强盗,不过是路途中的一个小插曲。 很快,顾旭便重新登上马车,继续朝着莒县驶去。 途中,他从衣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册子,在上面写道: “实验时间:天行二十三年十月十一; “实验内容:对神念法术“日蚀”的威力进行初次测评; “实验对象:一群强盗(凡人); “实验结论:该法术可以感知到附近敌人的杀意,也能够瞬间致人昏迷、乃至湮灭神识,可在实战中作为奇招使用。 “但它目前仍有一些局限——第一,该法术一次性只能攻击一个目标;第二,它对神识力量消耗过大。 “今后还需尝试在这些方面做出改进。” 第四十八章 厕鬼的故事 这天下午,顾旭抵达莒县。 他一分钟也没有耽搁,就吩咐董壮壮驾车径直前往此行的目的地——范家宅院。 根据顾旭之前的了解,这范家世世代代都在莒县做酿酒生意,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算得上是生活滋润的小康之家。 而案件中的受害者范舟,则是范家年轻一代的独苗。 他曾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住在附近的秦家闺女秦香芸定下婚约。 本来,他们将在半个月前,也就是九月二十六日那天举行婚礼。 然而当天晚上喝喜酒的时候,新郎范舟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范家族人找遍了附近的街区,都没能寻得范舟的踪影。 他们感到无比焦虑,对范舟的生命安危忧心忡忡。 而女方家人则认为范家不讲信用。 他们甚至提出要取消婚约——毕竟范舟消失这么久都没有音信,很可能已经死了。他们可不希望秦香芸因此守寡。 ………… 当顾旭的马车停在范家宅院门外的时候,范家和秦家的族人们正站在门口吵架。 男方父母嚷嚷道:“我们儿子失踪了这么久,你们不关心他的生命安危,反而整天来这里喊着‘退婚’、‘退婚’……呵,当初我们真是瞎了眼,才选了你们这种自私自利之人做亲家。” 女方父母也不甘示弱:“说起自私,你们范家才是一窝自私自利的小人!你们只在意自己的儿子,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家香芸的感受。你家儿子最多失去一条命,我家闺女失去的可是她终身的幸福!” 男方父母怒斥道:“你们冷血,你们不讲情分,你们无理取闹!” 女方父母反驳:“我们哪里冷血?哪里无情?哪里无理取闹?这分明就是你家儿子惹出来的事情!” “……” 听到两家长辈如菜市场骂街般的吵架,顾旭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候,范家的一个跑腿小厮突然看见了顾旭的黑色马车,以及马车门上形如星象图的驱魔司标志。 “老爷,驱魔司的大人来了!”那小厮激动得大声喊道。 范家和秦家的人齐刷刷地转过头。 刚一望见这辆黑色马车,他们的眼睛都不约而同亮了起来,仿佛是找到了救命稻草。 秦家主母率先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在这马车前面,用带着哭腔的嗓音倾诉道:“大人,他们范家不守信用,辜负我家香芸的一腔深情,您一定要为我们主持公道啊!” 看到她的举动,范家那对夫妻也不肯落后。 他们也跟着双膝跪地,抱着马车的轮子喊道:“大人,您不要轻信那婆娘的一面之词!她在胡说八道!” 顾旭叹了口气。 他分明是驱魔司里负责斩妖除魔的修行者。 但是此时此刻,置身于这群人面前,他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协调邻里矛盾的居委会大妈。 “报我名字吧!”他对驾车的董壮壮吩咐道。 听到他的话,董壮壮站起身来,扯着嗓子喊道:“沂水驱魔司经历顾大人到——” 范、秦两家亲属终于停止争吵,恭恭敬敬地低头说道:“草民恭迎顾大人!” 顾旭站起身,整理衣冠,然后推开马车车门,从中走了出来。 这一瞬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只见这少年头戴乌纱帽,身着七曜服,眉清目朗,器宇轩昂。 “这位沂水驱魔司的大人,看上去好年轻诶!似乎就跟我儿子一样大!” “驱魔司真是荒唐,竟然让这么小的孩子戴上乌纱帽!他们难道以为斩妖除魔跟过家家一样?”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以为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解决这桩案件吧?” “……” 围观群众中,有人捂着嘴小声议论。 尽管这些声音轻得像蚊子叫,但顾旭修过《日蚀》,神识感知能力远超常人,自然把这些话语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他也懒得浪费时间跟这群见识短浅的凡人计较。 这些人估计只是在酸他罢了。 “你们都起来吧!”顾旭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淡淡道,“男婚女嫁,邻里纠纷,这种事情你们需要去找县令大人处理。本官作为驱魔司经历,只负责解决涉案鬼怪。” “鬼怪?” 听到顾旭的话,范氏夫妇大吃一惊。 儿子范舟失踪,竟然跟鬼怪有关? 听说鬼怪们都把人族当做是食物…… 那这样一来,他们的宝贝儿子还有机会活着回来吗? 范夫人心头突然一阵绞痛。 她伸出手,紧紧抓着她丈夫的胳膊,只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突然晕厥过去。 ………… 片刻后,顾旭在范家夫妻的带领下,走进了范家宅院。 一路上,他向夫妻两人询问了一些当日案发的细节:比如范舟失踪时间,比如范舟最后一次出现的地点,比如目击证人…… 而他了解到的信息是:在新婚酒宴上,范舟喝酒喝到一半,声称要去一趟茅厕;然而在离开大堂之后,他就再也没回来过。 听到这话,顾旭的第一反应是——难道这范舟被传说中喜欢蹲在厕所里害人的厕鬼缠上了? ………… 在《大齐诡异志·厕鬼》中记载了一个故事: 一个姓李的人,在和朋友外出旅行的时候,喜欢上了去茅厕,常常在茅厕里待一两个时辰不出来,需要朋友把他强行拽出来。 但其他时候,他却表现得跟正常人一样。 有一天,大家一起饮酒的时候,友人发现,李某不见了。 于是友人直奔茅厕,寻找李某。 这一次,李某用坐具堵住了厕所门。 友人喊了半天,却无人回应,只能拆毁墙壁进入茅厕。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厕坑里露出李某的一双脚——李某的整个身子几乎都被腌臜之物淹没了,早已没有了呼吸。 ………… “范舟在结婚之前,有经常去茅厕的习惯吗?”顾旭向范家夫妻问道。 “没有。” “那天晚上,有人在茅厕里见到他吗?” “没有。” “你们有在粪坑里找过他的尸体吗?” “找过,不在里面。” “好的。” 顾旭点了点头,排除了第一个错误猜测。 ………… 注释: (1)厕鬼的故事参考《柳宗元集·李赤传》。 第四十九章 玄学侦探 接下来,顾旭又把范家的仆役、以及当晚喝喜酒的几个客人一一找来问话。 但这些人也并未能给顾旭太多有用的信息。 根据他们的描述,范舟新婚当晚离开酒席之后,就像是在院子里凭空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留下丝毫足迹。 “有些蹊跷。”顾旭伸手扶了扶帽子,默默心想。 遇事不决用玄学。 想到这里,顾旭从衣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三枚铜钱,连抛三次,得到“震”卦。 按照后天八卦方位图,“震”乃正东方位。 “咱们去县城东边找找吧!”顾旭转过头,对身边的受害者家属们说道。 听到这话,家属们皆心头一愣—— 这年头,驱魔司的官员破案都这么随意吗?咋抛个硬币就有线索了? 这让人感觉很不靠谱啊! 不过由于顾旭身份不凡,他们也没敢开口询问,只敢亦步亦趋地跟着顾旭,离开范氏宅院,朝着正东方向走去。 ………… 接下来,顾旭每走到一处岔路口,就会在旁人狐疑的目光注视下,掏出铜钱,卜算方位。 不知不觉间,他们渐渐地离开了热闹的县城中心,来到了偏僻清冷的郊区。 这里人烟稀少,只看得见一望无际的旷野,以及几间稀稀落落的屋子。 就在这时候,秦家主母突然指着前方,惊讶地喊道: “这地方怎么莫名多出来了一栋房子?我一个月前来这里的时候,都没见到它呢!” 顾旭沿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他看到,在道路的尽头,确实有一间两层楼的屋子。 这栋房屋的大门正对笔直的道路,两旁还栽种着不少树木。 在风水学上,大门是房屋的纳气口。 大门正对道路,会使得阴煞之气迎面冲来,招来霉运乃至于血光之灾。 这算是犯了“路冲煞”,又称作“枪煞”,是一种极为凶险的格局。 当然,如果这屋子里住的不是人,那就得另当别论。 于是顾旭大胆猜测:劫走范舟的鬼怪,很可能就藏在这间屋子里面。 “本官去那间房屋看看,”顾旭对身边人淡淡吩咐道,“你们就待在此地,不要走动。” 范夫人忧子心切,上前两步朝顾旭屈膝行礼,恳切地说道:“大人,请让草民和您一同前去吧!我想知道我儿子是否——” “——本官来此一趟,只负责破案,”顾旭摇了摇头,语气淡漠地打断了她的话,“如果那里面真有恶鬼,可管不了你的生命安全。” 说罢,他便径直朝道路尽头的房屋走去,终已不顾。 范夫人望着他离去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曾在此之前,她曾一度怀疑过,顾旭这名年轻得过分的驱魔司官员,能否破得了这桩诡异的案子。 但现在,作为一个焦虑的母亲,她只愿默默为顾旭祈祷,希望他能拨开迷雾、洞见真相,尽快把她的儿子找回来…… ………… 片刻后,顾旭抵达道路尽头的两层楼房屋。 他伸出手,在门上轻敲三下。 “咚!咚!咚!” “谁在敲门?”屋内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他的言语中夹杂着喘息声,似乎正在做剧烈运动。 “我是谁不重要,”顾旭回答道,“我只是替人来给你带句话。” “带句话?”年轻男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纳闷。 “范舟,你在这里玩够了没?”顾旭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你母亲喊你回家结婚。” “砰!” 片刻之后,房门被骤然推开。 只见那年轻男子皱着眉头站在屋内,衣着不整,面色泛红,不仅没有系腰带,而且鞋子也只穿了一只。 显然是在听到顾旭的声音后仓促赶来的。 这人正是案件的主角——失踪半个月的范舟。 此时此刻,范舟望着顾旭身上穿的黑色“七曜服”,感到无比纳闷。 在他的印象中,莒县驱魔司里并没有这么年轻的官员。 “大……大大大人,您或许误会了,”范舟说道,“我在半个月前已经与秦家小姐结婚,现在我们住在一起,生活很美满。” 与秦家小姐住在一起? 按照秦家父母的说法,那秦香芸最近不是天天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面生闷气吗? 可为何这里又冒出了一个秦家小姐? 顾旭笑了笑。 他看了眼范舟那红光满面的模样,感觉这个案件变得愈发有趣了。 “你的妻子……是叫秦香芸吗?” “是啊!” 就在这时候,房屋的楼上突然传来一个柔媚悦耳的声音:“相公,你何时才能把那讨厌的客人赶走呀?妾身已经等你等了好久了。” “娘子别着急,我马上就过来!”范舟立即满脸堆笑地答道。 然后他转过头,用极快的语速对站在门外的顾旭说道:“这位驱魔司的大人,现在天色已晚,还是早点回去吧!我就不送您了!” 顾旭面带微笑道:“不着急,不着急。听说范公子的娘子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本官一直非常好奇,很想亲自见她一面。” 说罢,他便把范舟推朝一边,踏入屋内,朝着楼梯走去。 听到他的话,范舟突然愣在原地,继而心头涌起一阵怒意:“现在大齐的官员都这么混蛋的吗?竟然光明正大地表示对别人家的娘子感兴趣?难不成想强占人妻? “泱泱大齐,竟已腐朽至此!” ………… 片刻后,顾旭在楼梯上看见了范舟的“妻子”。 他必须得承认,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女性之一。 冰肌藏玉骨,衫领露酥胸;柳眉积翠黛,明眸闪银星。 可谓千娇百媚、风情万种。 怪不得能让范舟沉浸温柔乡,不肯归家。 与此同时,范舟也匆匆赶来,指着顾旭怒气冲冲地喊道:“你不许碰我家娘子!” 但那女子却仿佛根本没有看见自己的丈夫。 她笑靥如花,用痴迷的目光望着顾旭,仿佛顾旭才是她真正的情郎。 尽管她刚才还说着“讨厌的客人”…… 但在看到顾旭的一瞬间,她早已把这话抛在了脑后。 “这位公子,现在天色已晚,您要不就在寒舍与妾身一同过夜吧?”她凑到顾旭耳边,用销魂蚀骨的嗓音轻声说道。 顾旭立即后退两步,与她保持距离。 同时他在心头暗暗骂了一句:万恶的招灵之体! ………… 注释: (1)“冰肌藏玉骨,衫领露酥胸。柳眉积翠黛,杏眼闪银星。”——《西游记》 第五十章 红粉骷髅 看到这样的情景,范舟心里气急败坏。 那个不明来历的驱魔司官员对他的妻子感兴趣,他可以理解——毕竟他的妻子貌美如花,很少有男人能够抵挡得住她的魅力。 可是现在,他的妻子竟然当着他的面,用那娇滴滴的声音,主动去诱惑另一个男人! 这范舟可就不能忍了。 怒火在他的心头熊熊燃烧。 他拎起一把扫帚,狠狠朝两人砸去,只想打死那个强占民妇的狗官员,还有那个不守妇道的臭女人。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的“妻子”用冷冷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范舟顿时感觉一阵寒意席卷全身。 仿佛有一条毒舌从他脚下钻进了他的衣摆,沿着他的双腿和躯干缓缓爬行,然后缠住他的全身,令他动弹不得。 他甚至感觉,只需要“妻子”的一个念头,他就会立即死在这里。 “妻子”突如其来的恶意,令范舟惶恐不安。 但顾旭脸上依旧挂着从容的微笑。 “范公子,你或许误会了,”他走到范舟身旁,在其耳边说道,“我对你的‘妻子’,并没有男女方面的兴趣。我只是见你身上阳气亏虚,阴气缠身,想把你从苦海之中解救出来罢了。” 范舟皱起眉头。 他没太听明白顾旭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是作为一个男人,他总觉得“阳气亏虚”不是什么好的描述。 这时候,顾旭又接着说道:“范公子,不知道你以前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红粉骷髅,白骨皮肉’。你眼前的美色,并不一定是真实的。” 美色不一定真实? 范舟看了看身姿曼妙、娇媚如花的“妻子”,又看了看顾旭身上穿着的七曜服,心头突然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想知道你‘妻子’的真面目吗?”顾旭轻笑一声。 未等范舟回答,他就从衣兜里掏出一张“解秽神符”,贴在范舟的脑门上,同时口中念诵“消灾破妄神咒”: “阳明之精,神极其灵;收摄阴魅,遁隐原形;灵符一道,诸患弥平;敢有违逆,天兵上行。” 当顾旭念诵咒语的时候,范舟愣愣站在原地。 在他的视野之中,周围的景物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栋古香古色的两层楼房屋不见了。 昏黄的烛光不见了。 雕花的家具也不见了。 此时此刻,范舟发现自己站在荒凉僻静的旷野之中。 在他身边,是一座孤零零的坟墓。 而他那位花容月貌的“妻子”,竟变成了一具狰狞可怕的干尸! 这干尸周身灰暗,皮肉干枯贴骨,腹部凹陷。 皮肉之下,隐约可窥见森森白骨。 “难道……这就是每天与我共度良宵的妻子?她的本来面目竟然是这般模样?”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范舟目瞪舌强、色若死灰。 他终于明白,为何顾旭会说他“阳气亏虚”、“阴气缠身”。 原来他身上的阳气是被这鬼怪给吞食了! 而与此同时,范舟还注意到,不远处还站着几个熟悉的身影,其中有他的父母,有秦家的岳父岳母,有家中的仆役,还有几个因为好奇赶来凑热闹的邻居。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朝这边望过来,眼神中或是关切,或是诧异。 “天啊,他们是不是都知道了我最近跟一具干尸一起住了半个月?” 范舟的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 这一刻,他甚至想立即死在原地,也不想回家面对众人。 ………… 干尸站在坟墓边上,用嘶哑的嗓音对着顾旭说道:“真没想到,你仅仅只是个第二境修士,竟然能够看破我的幻像。” 顾旭笑了笑,回答道:“在下不才,但还是学过一些强化神识的法门。你的幻像虽然精妙,但是要迷惑住我,还差一点点火候。” “我承认,你确实有值得我正视的实力,”干尸接着说,“只是,以前看见我的真面目的人,都已经成了一具死尸。你虽然闻起来鲜嫩可口,但也不能例外。” “那就试试看吧!”顾旭依旧嘴角噙笑,脸上没有丝毫惧色。 他此时大概能够察觉到,这干尸的实力并不弱,属于中等偏上的“野鬼”级鬼怪,跟当初的画皮鬼比较相似,甚至还要更强一点。 但现在的顾旭,已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 他刚刚晋升第二境,正好可以用这只恶鬼来估测一下自己目前的实力。 于是,他暂时不打算动用“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也不想用“日蚀”之类的法术,而是选择直接尝试凝聚真元,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对方。 很快,在他的手心里,出现了一团橘红色的光芒,像是冬日里温暖的炉火,又像是黎明时冉冉升起的朝阳。 “区区第二境修士,不用刀剑,不用符咒,仅凭真元就想与我战斗,你是不是看不起我?”那干尸用嘲讽的语气说道,“你要知道,以前那些看不起我的修士,都被我——” “——废话少说。”顾旭打断了它的话。 他觉得,这干尸应该是他有史以来见过的最话唠的鬼怪。 只见干尸抬起右手。 在它的周围,立即升腾起浓郁的黑雾。 仿佛黑云翻墨,大军压城。 随后干尸朝顾旭一指。 黑雾顿时幻化做无数条毒蛇,向顾旭所在的位置窜去,似乎想要啖其血肉,噬其筋骨,将其撕咬成无数碎片。 刹那之间,顾旭就完完全全地被黑暗所笼罩。 日星隐耀,山岳潜形。 顾旭手中的那团光芒,也仿佛黄昏落日,在暗淡夜色中无力坠落,似要沉沦于死寂的深渊。 “大人,小心!”范舟面露忧色,在一旁大声喊道。 然而顾旭的神色依旧沉着宁定。 他置身黑暗之中,双眸却灿若星辰。 随着他心念一动,他手中的真元之光变得愈发明亮,愈发磅礴。 仿若海日生残夜。 逐退阴霾,尽显光辉。 范舟怔怔望着顾旭的身影—— 只见其委委佗佗,如山如河。 脚下是溃散的黑暗,身前是璀璨的焰火。 “真是没劲。” 顾旭站在光与暗的分界线上,看着前方的干尸,默默摇了摇头。 话音落罢,流火漫天。 干尸瞬间化成了灰。 顾旭低下头,望向自己的双手,心想原来这就是第二境修士的力量。 他很满意。 ………… 注释: (1)“阳明之精,神极其灵;收摄阴魅,遁隐原形;灵符一道,诸患弥平;敢有违逆,天兵上行。”——道教消灾咒语 (2)“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诗·鄘风·君子偕老》(意思是:举止雍容自得,端庄稳重。) 第五十一章 范舟的社会性死亡 片刻之后,顾旭领着脸色苍白的范舟,朝着他亲属所在的位置走去。 “大……大大人,我可以不回去见他们吗?”“亡灵骑士”范舟在顾旭身边战战兢兢地问道。 “为什么?”顾旭眉毛微扬,“你母亲非常担心你的生命安危,反复恳求我一定要把你活着带回去。如果你是个孝子,就应该把你失踪的原因好好解释给她听。” 在大齐王朝,孝敬父母是衡量一个人道德品质的重要准则。 不孝之人往往被视作道德败坏,受到邻里乡亲们的鄙视,今后很难在社交圈子里有容身之处。 因此,听到顾旭这话,范舟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再也不敢反驳。 很快,顾旭便把范舟带到他的父母面前。 范夫人看见自己唯一的儿子平安归来,顿时泪如泉涌。 她上前两步,把儿子狠狠搂在怀里,一边抽泣一边念叨着:“小混蛋,你这几天究竟是搞什么去了?你娘天天挂念着你,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都没睡几天好觉……” 范舟低着头,小声说道:“娘,我错了……” 尽管范家夫妇满门心思牵挂着儿子的生命安危,但他们也并没有忘记范舟的救命恩人。 在刚才的几分钟里,他们亲眼见证了顾旭与恶鬼的战斗。 他们看到了那座古朴雅致的两层楼房屋化作萧索寂寥的坟墓。 他们看到了那丰姿妍丽的美人化为丑陋狰狞的干尸。 他们看到顾旭以光芒击碎黑暗,谈笑间就让恶鬼灰飞烟灭。 或许之前他们曾因为顾旭的年龄,对他的能力心存疑虑。 但现在,他们所有的质疑都在顾旭杀死恶鬼的那一瞬间不复存在。 作为莒县的普通百姓,他们平时很少有机会见得到驱魔司的修士,更别说亲眼目睹修士们使用非凡力量斩妖除魔。 正因如此,顾旭的所作所为,在他们的眼里宛若神仙显灵。 于是,在看到自家儿子安然无恙后,范家老爷立即上前两步,揪着范舟的衣领,把他拎到顾旭的面前,然后把他摁在地上,要求他给顾旭磕头谢恩。 “小兔崽子,还不快感谢顾大人的救命之恩!”范家老爷在范舟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 范舟痛得“哎哟”惨叫一声。 但是父亲大人发话,他不敢违逆,只能乖乖地给顾旭磕了三个头,嘴里含糊地说着:“小生范舟叩谢顾大人救命之恩……” “你声音给我大点,嗡嗡嗡的,跟蚊子叫似的,”范家老爷又狠狠踹了范舟一脚,使得范舟屁股上又多出了一个脏兮兮的鞋印,“人家顾大人听见,恐怕还以为你是个娘们!” 范舟哀嚎:“小生……哎哟……叩谢顾大人……” 此时此刻,顾旭看似面色严肃,实际上在尽力克制着自己想要笑出声的冲动。 因为他知道:范舟之所以说话声音软弱无力,是因为其大半的阳气都被那干尸吸走了。 “不必谢我,”顾旭保持着平静淡漠的语气说道,“保障令郎的生命安全,消灭作恶的鬼怪,是我们驱魔司官员份内的事情。”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是范舟的社会性死亡时间。 范氏夫妇拽着范舟,仔细询问他失踪这几天的经历。 围观的吃瓜群众们也都用期待的眼神盯着他,等着他讲述“我与干尸半月同居生活”的故事。 范舟的表情顿时变得无比尴尬。 他支支吾吾地说道:“新婚之夜,我曾离开酒席,去了趟茅厕。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一个女子穿着耀眼的婚服,站在屋子背后。 “她自称是我的新娘。 “你们应该知道,与秦家小姐结婚,是我父母一手策划的。我自己从未见过秦家小姐,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 “因此我就相信了她的话。 “然后,我就仿佛鬼迷了心窍似的,跟着她离开宅院,穿过县城的街道,一直来到这个地方。 “她说,这里是我们的新房。 “于是,我就跟她一起在这里住下了……后面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的……” 在场众人的脸上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范夫人看着范舟脚步虚浮的模样,忍不住心疼地说道:“小舟啊,你这几天跟那恶鬼待在一起,实在是受苦了。等回家后,娘给你熬几碗枸杞炖汤……” 与此同时,范家老爷望向旁边的秦家夫妻,对他们问道:“现在我家儿子已经平安归来,我们两家应该可以继续履行未完的婚约了吧?” 秦家夫妇立即连连摇头,回答道:“你家儿子能被一只鬼怪勾引得魂不守舍,证明他是个不守承诺的好色之徒。把闺女交给这种人,我不放心。该退的婚,还是得退。” 范家老爷立即气得牙齿嘎吱作响:“那是因为我家小舟中了恶鬼的法术!我儿子虽然性子有点软,容易上当受骗,偶尔喜欢去勾栏听曲,但归根到底他是个好孩子!” “……” ………… 接下来,范、秦两家又围绕“退婚”一事,展开了没完没了的争吵。 顾旭不愿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上耽搁时间,便提前告辞。 临走的时候,范家老爷紧紧握住顾旭的手,表示自己已经在家为顾旭置办感谢酒宴,希望顾旭能够赏光。 顾旭婉言拒绝。 不过,他也并没有急着返回沂水县。 而是让董壮壮驾驶马车,把他送到了莒县的县衙门。 他之前在官道上抓了一群强盗。 按照大齐王朝的规矩,活捉强盗是可以领赏金的。 别的八品官员,比如像时小寒那样的千金小姐,或许对这笔赏金不感兴趣。 但对于家境平平的顾旭来说,这赏金却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 由于顾旭来莒县未带仪仗,也没有大张声势。 所以,当他的黑色马车停在莒县的县衙门门外的时候,衙门里所有的官吏都有些措手不及。 “沂水驱魔司经历顾大人到——”董壮壮再一次大声喊道。 莒县的贺县令听到这声音,手里的毛笔“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然后他对身边的衙役厉声吩咐道:“还不快去把那位顾大人请进来!” 衙役立即转身往外跑去。 然而还未等这衙役跑到门口,贺县令又叫住了他。 “你就站在这里,不要动。本官要去亲自迎接那位大人。” 衙役深感纳闷。 他很好奇,门外那位“顾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贺县令如此放低姿态。 第五十二章 带走金钱,留下传说 莒县与沂水相隔不远。 因此,当沂水县驱魔司出了一个罕见的修行天才的时候,莒县的贺县令自然有所耳闻。 八卦是人族的本能。 最近这几天,贺县令就一直在到处打听那个名叫顾旭的沂水少年天才的消息。 他最早听到的说法是:“顾旭年仅十七,却测出三品天赋,还掌握了一手精妙的符篆之术,得到了京城大人物赏识,被破格提拔为八品经历。” 过了一天,他听到的传言就变成:“顾旭天赋百年难遇,符篆之术堪比宗师,让京城大人物自愧不如,连司首大人都想收他为徒弟。” 再过一天,传言又成了:“那顾旭的天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符篆之术赛过国师,京城大人物见了纳头便拜,司首大人都想跟他称兄道弟。” “……” 总而言之,传言越来越夸张。 贺县令也被这各种版本的说法搞得头晕脑胀。 他甚至觉得,倘若再过一段时间,这流言说不定会变成“顾旭已破九境,即将渡劫成仙”。 ………… 此时此刻,传言的主角终于来到了莒县县衙门外。 贺县令并不知道顾旭来到这里有何目的。 但作为一个凡人,对于地位超然、掌握着诸多玄妙手段的修行者,他心头总会怀有几分敬畏。 更何况,这位沂水县的顾经历很可能是得到驱魔司司首青睐的大红人。 所以,纵然他是个七品县令,他依旧选择放低姿态,做足礼数。 于是,他主动来到那辆黑色马车跟前,亲自替顾旭打开车门,面带笑容说道:“顾大人今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顾旭彬彬有礼地回应道:“顾某今日来此,有一件事情需要劳烦贺大人。” “什么事情?”贺县令有些好奇地问道,“只要有我能帮到的地方,我绝无二话。” “敢问贺大人,今日莒县巡逻队是否有在官道上捕获一群被绑在树上的强盗?”顾旭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说道,“那群强盗是我抓到的。 “听说在莒县管辖范围内,每活捉一名强盗,能获得二两银子作为赏金;活捉头领,则能获得十两银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一共抓到了十八名普通强盗和一个头领,能够获得四十六两白银的赏金。还得麻烦贺大人按劳付酬!” 贺县令站在原地愣了两秒钟。 对于顾旭这位天赋超群的修行者为何会来到这座简陋寒酸的衙门,贺县令脑袋里曾冒出诸多猜测—— 比如衙门里隐藏着邪魔鬼祟; 比如大堂底下埋着仙人的宝藏; 再比如这地方风水不佳影响今后运势…… 但他万万没想到,顾旭专程来访,竟然仅仅是为了要赏金! 他还以为修行者都是视金钱为粪土的世外高人呢! 而与此同时,看到贺县令呆愣的眼神,顾旭的笑容中透出些许歉意:“抱歉,贺大人,或许我说话有些太过直接,让您——” “——没事儿!”贺县令终于回过神来,打断了他的话,“区区赏金而已。顾大人,我这就去替您取来!” 说罢,他便转身朝着屋内走去。 实话实说,四十六两白银对于莒县县衙门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而且,顾旭一次性捉住了这么多强盗,也算是替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贺县令之所以迟疑,原因非常简单。 那就是——修行者们在他眼中清冷高傲、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设,已经全然崩塌。 ………… 片刻后,顾旭揣着银票,心情愉悦地离开了莒县县衙门,登上自己的黑色马车,启程返回沂水。 几天之前,他曾在酒楼宴请驱魔司的同僚们,庆祝自己晋职成功。 当初那一顿饭,足足花了他十二两银子,令他心痛不已。 而现在,他终于通过捉强盗的方式,把这些银子重新挣回来了。 这四十六两白银对他而言,绝对是一笔丰厚的赏金,比他一整年的俸禄还多。 在大齐王朝,官员们的俸禄普遍不高。 因为大齐开国太祖皇帝出身贫寒,自幼憎恶贪官污吏,所以给官员们定下较低的薪资标准。 维持一家人吃饱穿暖还勉强足够。 但若要常常参加应酬,或是流连教坊司、酒楼这种高消费的场所,或是纳个几房小妾、养上一群仆人,或是要购买昂贵的修行资源,那么这些俸禄就远远不够了。 “捉强盗的来钱速度,比在衙门里拿死工资快多了,”想到这里,顾旭在心头默默感叹道,“若不是我需要驱魔司的资源帮助我在三十岁前修至第七境,我还真想递交辞呈,以后靠抓强盗谋生。” 随即,他从衣兜里掏出“神机令牌”,对着它轻声说道:“任务完成”。 “神机令牌”背后的朱雀图案立即泛起淡红色的光晕。 ………… 顾旭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候,他便返回沂水,只在莒县留下斩妖除魔的传说。 ——这主要得益于范家夫妇的大肆宣传。 因为今日儿子范舟平安归来,夫妇两人喜笑颜开,在自家宅院里设下酒宴,邀请街坊邻居一同共享美酒美食。 有客人问:“听说鬼怪都凶残得很,吃人不吐骨头。你们儿子在鬼怪巢穴待了这么久,竟然还能活着回来?” 范家老爷干咳一声,按照顾旭之前的解释说:“嗯……我儿子这回遇到的鬼怪比较特殊,它只吸**气,不吃肉,才让犬子勉强保住性命。” 客人恍然大悟:“原来鬼怪竟然还有吃素的!” 这时又有人问:“驱魔司来办案的那位大人,长得比我儿子还嫩,一看就像个关系户——他真有能力打败那只恶鬼?” 范家老爷抬起下巴、与有荣焉地回答道:“他不仅杀了那只恶鬼,而且只用了一招。” “一招?这么夸张?” “是的,一招,我亲眼所见!”一个围观群众忍不住插嘴道。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年轻人跳到假山上,模仿着说书人的口吻,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时的场景:“……当时,只见那鬼怪怒上心头,抬手一挥,瞬间黑云翻滚,遮天蔽日,腾腾杀意席卷旷野。 “如是情形之下,在场众人皆面色煞白,魂不守舍,一度以为是鬼王降世,欲把凡间变作幽冥。 “但咱们的顾大人会畏惧于它这声势浩大的一招吗?显然不会。 “在那生死攸关一刻,那道俊逸洒脱的身影伫立原地,目光冷冽,出手如风。其手心光芒迸放,若焰火流星,烈阳辉芒。 “刹那间,锋芒毕露,氛霾溃散,还了天地间一片清净……” 其他人围在他的身边,一个劲儿拍手叫好。 大齐国民本就喜欢听英雄侠士斩妖除魔的故事。 而顾旭一招除尸鬼恰恰是他们身边真实发生的故事,更是让他们听得津津有味。 有一位老人坐在角落里喃喃自语:“多亏了驱魔的大人们日日夜夜与鬼怪殊死作战,才能让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们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听故事……” 此时此刻,范家宅院里所有人都沉浸在快活的气氛中。 唯有一个人例外。 那就是范舟。 自从被顾旭救回来后,他只要看见一个漂亮的女人,就会指着她大喊一声“鬼啊”,然后撒腿就跑。 拿顾旭前世的专业术语来讲,这叫做“创伤后应激障碍”。 然而宴席上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 于是范舟就干脆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屋外一片喧嚣,屋内清冷寥落。 可真是寂寞啊! 第五十三章 消失的门阀 夜幕降临之际,顾旭回到了沂水驱魔司衙门。 他习惯性地走进大堂,想要找陈济生汇报任务完成情况,领取功勋。 然而这时候,一个衙役匆匆赶来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顾大人,”衙役在他面前躬身行礼道,“陈大人让我转告您,他最近几天有事外出;功勋兑换相关的事务,暂时由崔照磨代理。” “我知道了。”顾旭点了点头。 陈济生平时很少离开沂水县。 所以衙役这番话令顾旭感到有些意外。 但不管怎样,陈济生作为上司,他做事自有他的理由,没必要事事跟下属解释明白。 于是,顾旭还是听从衙役的告示,离开大堂,转身朝偏房走去,去寻找崔照磨。 “照磨”一职,官秩八品,与顾旭平级,掌管宗卷和钱粮,偶尔也会替本县知事处理一些杂事。 可以理解为出纳兼会计兼藏书阁管理员兼打杂人员。 崔照磨全名崔天佑,身材矮胖,有着一张大方脸和一双眯眯眼,是个古道热肠的中年人。 当顾旭还是个普通小吏的时候,就经常受到他的照顾——驱魔司藏书阁里的典籍理论上不可外借,但顾旭却能在崔天佑的默许下,把书籍悄悄带回家阅读。 因此近日崔天佑常常开玩笑说,顾旭晋职成功有他的一份功劳。 ………… 按照过往的惯例,顾旭摘下腰上的玉佩,轻敲两下,把做任务时的影像展示在崔天佑的面前。 “顾老弟,几天不见,你居然能把这种级别的尸鬼一招秒了?”崔天佑沉默着看完整段影像,终于忍不住感叹道,“记得你上次对付‘野鬼’级鬼怪的时候,还需要时小寒出手帮忙呢!” 顾旭谦逊地笑道:“基本操作罢了。毕竟我现在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第二境修士。” 崔天佑摇摇头,叹了口气:“臭小子,请不要打击老夫的自尊心了,好么? 崔天佑依旧记得,自己当初可是在第一境的瓶颈卡了近十五年,才勉勉强强地突破第二境。 那对他来说,是一段看不见希望的、无比黑暗的时光。 但顾旭这小子只用了不到一年,就顺利跨过了这道天堑。 恐怕大齐王朝境内最顶尖的那批天才,也不可能比他更快了。 “抱歉。”顾旭摊手一笑,脸上却挂着无辜的表情。 随后,顾旭花费自己近期积攒四百八十功勋,用于兑换一瓶“长明丹”。 在晋入第二境【黄泉路】后,大荒修士们在修行过程中也会面临着阴气侵蚀的危险,同样要用丹药来稳固心神、辅助修炼。 第一境的“静心丹”已经不再适用。 顾旭现在需要的,是品质更高、价格更贵的“长明丹”。 “黄泉路”蜿蜒曲折,看不见光。 倘若一步踏错,就会坠入黑暗,走火入魔,成为没有理智的孤魂野鬼。 而“长明丹”的作用,便在于维持修士们神智清醒,避免他们被黑暗蛊惑——相当于点亮一盏长明的灯,照亮他们前进的道路。 不过,在兑换“长明丹”之后,顾旭发现自己又只剩下三十功勋了。 这让他感到有些心痛。 功勋这东西,花得永远比赚得快。 大齐王朝的修行者,还真是个氪金职业。 “对了,顾老弟,你看过最新的邸报吗?”片刻后,崔天佑向顾旭随意地问道。 “邸报”又名“朝报”,算是大齐朝廷官方的报纸,用于向全国各个部门机构传达朝政消息。凡皇帝谕旨、臣僚奏议、重大案件以及官员任免调迁等,都是祗报所收集抄录的内容。 “没有。”顾旭摇摇头。 最近几天,顾旭忙着修炼和做任务,根本没有看报纸的时间。 “那你应该听说过,青州府有座非常可怕的陆氏凶宅吧?”崔天佑接着说,“最近,又有一个第三境修士在那里面失踪了。驱魔司总部对此高度重视,已经介入调查这个案件。” “陆氏凶宅……”顾旭心头默念。 他通读典籍,自然知道这“陆氏凶宅”曾经是着名世族青州陆氏的府邸。 众所周知,大齐现今有三大门阀世家——幽州赵氏、襄阳陈氏、金陵沈氏。 这些家族祖上都曾经出过飞升的仙人,因此后辈们得以世世代代享受着仙人遗留的福泽。 这些仙人后裔拥有着顶尖的修行功法、优秀的血脉资质和数不尽的修行资源,在起跑线上就远远领先于大部分修行者。 也正因如此,这些世家大族在朝堂上掌握着极大的话语权。如果联合起来,甚至能够与皇权分庭抗礼。 不过,在十七年前,大齐王朝其实是有“赵”、“陈”、“沈”、“陆”四个门阀的。 “陆”指的就是青州陆氏。 当时青州陆氏的家主,就是提议创建“神机营”的内阁首辅陆桓。 但是,当陆桓因犯下“叛国罪”被凌迟处死后,青州陆氏也被诛灭九族,从此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只在青州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府邸。 现在,这座荒废的府邸竟然开始闹鬼了! 而且这府邸里的恶鬼还强得可怕——不仅许多修士在调查过程中神秘失踪,就连楚凤歌这样的年轻天才都无功而返。 世人难免会怀疑,这是青州陆氏怨魂的报复行动。 难怪会引起驱魔司总部的高度警惕。 “崔兄,像咱俩这种修为低微的第二境修士,应该没必要太过担忧这种大案子吧!”顾旭笑着说道,“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我们也爱莫能助。关键还是得做好分内的事情。” “唉,你说得对。”崔天佑叹了口气,赞同道。 都说少年人喜欢指点江山、激昂文字。 但崔天佑却觉得,顾旭这个十七岁少年的性子要比自己更老成、更务实。 他从来不会像其他少年那样,整天喊着“我要做天下第一”、“我要拯救大齐”。 他永远只考虑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情,并为之全力以赴。 “还有,顾老弟,”崔天佑沉思片刻,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邸报上还说,最近沂山周围的阴煞之气比以往浓郁了好多倍,甚至导致附近的一些居民被阴气侵蚀,变成了鬼怪。 “据驱魔司高层推测,那是‘凶神级’恶鬼‘沂山雪女’近期实力突破所导致的。 “如果你近期要去沂山那边,一定要万分小心。” 第五十四章 阴气侵蚀 “我会小心的。” 听到崔天佑的话,顾旭点头答应。 他知道,“沂山雪女”是“胶东三大凶神”之一,唯有像大齐国师、驱魔司司首那样的圣人级的强者方可应对。 而且他还曾听陈济生说过,如果‘雪女’遇到喜爱的男性,就会将其永远冰冻起来,变成雕像,摆放在居住的冰窟观赏。 作为【招灵之体】,顾旭猜测,如果自己撞上“雪女”,大概率会变成她的猎杀目标。 所以他暗暗决定,今后做任务,一定要尽可能地绕过沂山区域,远远地避开那个执掌着寒风暴雪的可怕“雪女”。 “对了,崔兄,你知道‘胶东三大凶神’除了雪女、九婴蛇妖之外,还有一个是什么吗?”即将离开之际,顾旭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不久之前,陈济生曾经跟顾旭介绍过凶名赫赫的“胶东三大凶神”——但陈济生只记得雪女和九婴蛇妖,却忘了第三只“凶神”级鬼怪叫什么名字。 崔天佑挠了挠脑袋,皱着眉头回答道:“抱歉,顾老弟,我记得我昨天才翻过相关资料,但我现在突然想不起来了……” “没事儿,我改日去藏书阁找找它的档案。”顾旭微笑说道。 “对了,说起藏书阁,最近那里面有不少书被老鼠和蛀虫啃过,需要找人重新誊录,”崔天佑接着说,“我听陈大人说,顾老弟你博览群书、记忆不凡—— “如果我们在誊抄时遇到不太确定的内容,恐怕还需要请你帮忙参考一下。报酬绝对少不了你的。” “没问题。”顾旭爽快答应。 ………… 随后,顾旭告辞崔天佑,走出这间狭窄的偏房,准备去库房找老大爷领取丹药。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突然凭借远超常人的神识力量,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在他的感知里,浓郁的阴煞之气仿佛深海漩涡,正在往驱魔司的东北角汇集。 “什么鬼怪这么嚣张?竟然敢夜闯驱魔司衙门?” 顾旭眉头微皱,心头暗暗道。 作为沂水驱魔司的二把手,顾旭现在的官品和职权仅次于陈济生。 按照驱魔司的规矩,在遭遇紧急状况的时候,他应该立即组织人手,尽快查明情况、排除隐患。 于是,他紧紧攥着衣兜里厚厚的一叠“杀鬼符”,同时叫上了崔天佑,朝着院落的东北角走去。 不过,在这阴气汇聚的地方,顾旭并没有看到任何鬼怪的踪影,只看到了一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 这个少年身材矮小,皮肤黝黑,赫然是驱魔司小吏、顾旭的头号粉丝——汪洋。 “汪洋?你这小子怎么躺在这里?” 看到这样一幕,崔天佑忍不住惊呼道。 顾旭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崔兄,这家伙显然已经晕过去了。你喊得再大声,他也不会回应你的。” “晕了?这小子白天还跟兔子一样活蹦乱跳的,咋就莫名晕过去了?”崔天佑还是感到有些纳闷。 顾旭没有回答。 他蹲下身子,按住汪洋的脉搏,同时分出一缕神识,穿透了汪洋的皮肤和血肉,钻进了汪洋的识海之中。 顾旭此时用的神识法术,自然也是“日蚀”。 只不过这一回,他只使用了往常百分之一的精神力量。 于是,不知不觉间,杀伐之法就变成了治疗诊断之术—— 就好比滔天洪水能够轻而易举毁灭家园,但涓涓细流却可灌溉农田、滋润万物。 倘若有精通神念法术的大师站在这里,定会对顾旭这细致入微的神识掌控能力深感震惊。 因为顾旭现在做的事情,堪比拿着数十斤重的大砍刀在豆腐上雕花,难度可想而知。 ………… 片刻后,顾旭观测到,在汪洋的神魂周围,竟有丝丝缕缕的黑气缠绕。 他知道,这些黑气就是阴煞之气的具现。 如果他的猜测没错,那么汪洋很可能是最近修炼的时候急躁冒进,没能在阴气侵蚀下守住心神。 或者换一种说法,汪洋已经被阴煞之气“污染”了。 顾旭的脸色立即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他知道,如果不及时解决这个问题,任由阴气积累、蔓延,汪洋的神魂会彻彻底底被阴气吞噬,最终失去理性,变成吃人的鬼怪。 “看来这个世界的修行之路,要比我想象中危险得多啊!”顾旭不禁在心头感叹道。 以前,陈济生曾经在他耳边强调过无数遍,修行之路一步一生死,稍不留神,便是万丈深渊。 或许是因为顾旭做事一向求稳,再加上他的修行资质非比寻常,他一直觉得生死危机这种东西离自己非常遥远。 可现在,当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同僚遭受阴气的侵蚀,他才深深体会到,修行路上的种种凶险并非是危言耸听,而是会真真正正地发生在自己身边的。 “情况如何?”崔天佑担忧地问道。 “还好,能救,不会死。”顾旭面无表情地说道。 随即,他从衣兜里掏出“解秽神符”,将其贴在汪洋的脑门上,同时口中念诵“净身神咒”: “太上昊天,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 在他念诵咒语的过程中,汪洋神魂中的黑气渐渐散去,重又变得通透清明。 咒语念罢。 汪洋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起初他的神色有些恍惚。 不过,就在他看清楚顾旭面孔的刹那,他猛然从地上坐起来,惊讶地喊道:“顾兄——不,顾大人,您怎么来了?” 顾旭呵呵一笑:“汪贤弟,在这秋风萧瑟的庭院里露天而眠,是不是很有诗情画意?” 听到这话,汪洋不禁抬头一看,才发现夜色已经降临。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 一片清冷寂静。 “顾……顾大人,您听我解释,今天下午我跟往常一样坐在这里修炼。只是修炼到一半的时候,我不知为何突然失去意识,晕了过去……”汪洋磕磕绊绊地解释道。 顾旭伸出一根手指,打断了他的话。 “你是不是在‘静心丹’药效耗尽后,没有立即停止修炼?” 汪洋愣了片刻,然后发自内心地赞叹道:“顾大人真是料事如神!” 顾旭冷冷瞥了他一眼。 在他看来,这么简单的事情,傻子都想得到,根本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不过他仍然平心静气地跟汪洋说道:“汪贤弟,修行这种事情,还是得以稳为主,万万不可急于求成。 “这次我救得了你,下次可就不一定了。如果你真的被阴气吞噬变成鬼怪,陈大人会毫不留情把你一剑砍死的。” “顾大人教训的是!”汪洋嘿嘿笑着,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见汪洋已经安然无恙,顾旭便站起身来,提步朝库房走去。 他还急着去找老大爷领丹药呢! 然而,还未等他走多远,身后又突然传来汪洋“哇——”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夜色的沉寂再次被打破。 顾旭叹了口气,重新回到汪洋身边,在地上盘膝坐下。 “还是感觉不舒服吗?”他问。 汪洋抬起头,看着顾旭。 迟疑许久之后,他终于哽咽地开口道:“顾兄,你跟时大人都这么厉害,未满二十就有这么高的修为,当上了八品官……跟你们比起来,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我不知道我要如何拼命,才能赶上你们的步伐……” 原来是同侪压力啊…… 顾旭看着他痛苦的表情,本想安慰几句。 可他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这时不管说什么,都有凡尔赛嫌疑。 于是他轻轻拍了拍汪洋的肩膀,继续保持沉默,静静听着他的倾诉。 秋夜凉风起,清气荡暄浊。 ………… 注释: (1)“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宋·欧阳修《秋声赋》 (2)“秋夜凉风起,清气荡暄浊。”——晋·张协《杂诗》 第五十五章 意外来客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青春期是一段充满烦恼与迷惘的时光。 在此期间,丰满的理想和骨感的现实成为不可调和的矛盾。 或许前一秒钟,你还在心灵鸡汤的鼓舞下,渴望干一番名垂青史的大事业; 但下秒钟,你就会看着自己挂科的考卷,以及身边拿着奖学金的同桌,心头产生强烈的挫败感。 俗话说,一个人迈向成熟,共有两次蜕变—— 第一次是认识到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 第二次是认识到自己是个独一无二的普通人。 此时此刻,汪洋无疑就处在这样的阵痛期。 顾旭最多给他精神上的支持。 要从痛苦中走出来,汪洋终究还是得依靠他自己。 ………… 片刻后,汪洋擦去鼻涕眼泪,双眼红通通地对顾旭说道:“顾大人,抱歉,刚才我一时情绪激动,让您见笑了……” 顾旭轻笑一声,回应道:“汪洋,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顾兄’吧!现在你整天喊着‘顾大人’、‘顾大人’,听上去怪生疏的。” 汪洋抬头看着他,迟疑了几秒钟,然后小声地说道:“顾兄,今晚实在是谢谢你了……” 在汪洋的印象里,顾旭一直是个大忙人——他每天不是在修炼,就是在做任务。 平时驱魔司同僚们的聚餐,顾旭都很少参加。 就连日常的聊天,顾旭往往都是寒暄几句,随意应付一下,就匆匆离去了。 但今天,顾旭不仅把汪洋从昏迷中唤醒,而且还抽出时间宽慰他。 这让汪洋十分感动。 “咱们之间,何必客气?只要你以后修炼的时候稳健一点儿,别让我和陈大人操心,我就知足了。” 顾旭整理衣衫,缓缓起身,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月光如水,倾泻其身。 他那漆黑的锦袍与苍白的脸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顾旭按照原计划,先去库房找到驼背老大爷,领取“长明丹”。 随后他回到家中。 和往常一样,他在竹席上盘膝坐定。 服下丹药,闭目修行。 在他的意识世界里,黄泉之路依旧崎岖、坎坷、伸手不见五指。 耳畔依旧源源不断传来幽魂恶鬼的哀鸣声。 每当顾旭往前走一步路,他手中的灯笼都会变得暗淡几分。 但他一如既往神色不惊。 因为“长明丹”的药力正在源源不断地给他手中的灯笼增添新的燃料。 就算黄泉路上阴风怒号,那缕火光仍然坚挺地亮着,久久不息。 当第三枚丹药药力耗尽的时候,天亮了。 顾旭终于停止修炼。 他更衣,起身,吩咐屏风上的小书童去烧热水,然后走向厨房,准备给自己做早餐。 “咚咚咚!”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他可没想到,自己这简陋的蜗舍荆扉,有朝一日竟然会有客人来访。 “外面是谁?”他站在门背后问道。 “顾旭,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吗?”门外响起轻灵悦耳的笑声。 原来是时小寒这丫头! 顾旭笑了笑,打开屋门。 “女侠大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您今天不是休假在家陪伴令尊吗?是哪阵风把你吹来我这里了?” “我父亲实在太唠叨了!他整天就在我面前念叨着京城那群公子哥有多么多么的优秀,似乎就生怕我这辈子嫁不出去,丢了家族的脸面!如果继续待在家里,我迟早会被他烦死的!”时小寒皱着眉头抱怨道。 顾旭很理解她此时的心情。 毕竟他前世也整天被爸妈催着找女朋友——虽然他当初一直觉得,女朋友哪有游戏好玩。 “所以你就来我家避难了?”顾旭问。 “是啊,顺便来蹭顿早饭,”时小寒叉着腰,抬起下巴笑嘻嘻道,“我记得,你还欠我好几顿饭。你说过你会还的。” 她今日身穿浅紫色百褶裙,足蹬素白绣鞋,未施粉黛,也未带首饰。 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朵娇嫩欲滴的丁香花。 “确实,”顾旭笑着点了点头,“只是鄙人厨艺不佳,望时女侠多多见谅。” “哼,本女侠可不像你这么挑食。”时小寒撇了撇嘴。 同时,她还从衣兜里掏出三瓶“长明丹”,塞进顾旭的手中。 “顾旭,恭喜你晋升第二境,”她以四十五度角抬头看着顾旭,一双杏眼清澈透亮,“这是给你的奖励。对了,不许拒绝!” 顾旭接过“长明丹”,笑着说道:“那就多谢时女侠了!” 他此时已经深深体会到,接受别人恩惠这种事情,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 时小寒第一次送他丹药时,他还秉持着少年人的尊严,推脱了好半天。 但现在,他已经能够毫无心理压力地接受时小寒的好意了。 他明白,自己要在三十岁前修到第七境,需要很多很多的丹药。 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过多矫情。 ………… 几分钟后,顾旭把两份“养生早餐”端上了桌—— 两碗红枣燕麦粥、两个白煮蛋和两个苹果。 时小寒秀眉微蹙:“你这早餐……比我外祖父平时吃的还清淡。” 顾旭笑了笑:“你知道,我身体一向不好,重口味的东西我不太受得了……也就在去酒楼的时候,我会尝试性地吃一些。” 时小寒沉默了许久。 “顾旭,我真的很佩服你。”她长叹一口气,说道。 “为什么?”顾旭眉毛微扬。 “对我来说,长期不吃辣椒,不吃香菜……我迟早会死掉的,”时小寒舔了舔嘴唇,回答道,“你能每天坚持吃这些东西,真是毅力非凡啊!” ………… 不过,时小寒虽然嘴上对辣椒念念不忘,但她仍然把顾旭做的“养生早餐”吃得一点不剩,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 还时不时夸顾旭几句“厨艺不错”。 可见她对于所有食物都是博爱的。 待两人都吃完后,顾旭唤来屏风画像上的小书童,叫他去洗碗。 时小寒盯着小书童观察了好一会儿,说道:“‘点睛赋灵’……顾旭啊,没想到你竟然还掌握了这么神奇的法术!” 顾旭回答:“奇技淫巧,不足挂齿。” 时小寒眯起眼睛:“其实我以为,你学了这种法术后,会给自己画几个漂亮侍女呢!” 顾旭摇了摇头:“我不想在修炼的时候分心。” 时小寒噗嗤一笑:“你这家伙,果然脑子里只有任务和修炼。” 她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对了,顾旭,待陈大人办事回来后,我想申请去‘明志堂’闭关一段时间,准备突破第三境。” 第五十六章 第三境【奈何桥】 “第三境?这么快?” 听到时小寒的话,顾旭感到有些诧异。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凭借远超常人的天赋和自律,逐渐在修为上追上了她的步伐。 没想到又被这丫头领先了一步。 “其实,上个月我们去王家大宅对付画皮鬼的时候,我就已经第二境圆满了,”时小寒双手拄着腮,看着他的眼睛,“只是我还没有足够的把握去尝试破境。” 顾旭点了点头。 他知道,时小寒天赋不弱,家里也不缺钱,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丹药,不必像他一样为了修行资源拼命肝任务。 她进境速度非同一般,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众所周知,大荒修士每一次破境,都是一次生死攸关的考验。 而且在突破第三境【奈何桥】的时候,是有一定概率觉醒一种特殊神通的。 这些神通通常对修士们今后的修行或战斗都大有裨益。 比如陈济生觉醒的神通叫做“皎月”——这个神通能够使陈济生在修炼过程中保持道心通明,大幅度减少受阴气侵蚀走火入魔的概率。 所以,时小寒对待这次破境的态度才会格外认真。 她很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获得特殊神通的幸运儿。 “那你为何现在又突然下定决心了呢?”顾旭问道。 “因为我想去洛京,”说话时,时小寒的嘴角情不自禁微微上扬,似乎在脑海中幻想着一副美好的画面,“沂水这地方太小,不利于我今后的发展。我想去见见世面。 “只是,我不想再跟以前一样,依靠父亲的关系享受优待。我想像你一样,去参加晋职考核,凭借自己的能力在公平竞争中战胜所有对手。” “那应该难度挺大。”顾旭评价。 青州府的内卷程度就已经让人触目惊心。 京城的竞争,想必更加可怕。 “所以我才想着要去‘明志堂’闭关破境啊!”时小寒的语气听上去很是轻松,“倘若我成了【奈何桥】境界的修士,胜算应该会更大一些。” 顾旭知道她心意已定,没有劝阻,只是微笑着鼓励道: “加油,小寒!希望我明年去‘神机营’的时候,能够在京城见到你!” “你也一样!”时小寒挥起小拳头,“我听说‘神机营’有着全国最好的伙食,等你去了那里,一定要带我去尝尝!” ………… 随后,时小寒又提出,要跟顾旭来一次友好的切磋。 “你这家伙,一直都很会藏东西,让我从来都没有看透过你的真实实力,”她笑嘻嘻地说道,“今天我们难得在同一个境界,正好试试你的深浅。” “还时女侠下手轻点,我很怕痛的。”顾旭调侃道。 “放心,打不死你。”时小寒跃跃欲试。 这次切磋,时小寒没有用刀,顾旭没有用符,两人纯粹用真元,展开了硬碰硬的较劲。 时小寒作为第二境圆满的修士,她已经在“黄泉路”上走完了九道弯,来到了彼岸花开的忘川之畔。 她的真元,宛若万丈飞瀑,声震山岳、恢弘磅礴。 顾旭从中感受到不小的压力。 但他并不以为惧。 他的真元总量虽比不上时小寒,却胜在精纯。 而且顾旭作为符师,又曾专门修过神念,他对真元的掌控力要远远超过同境界的修士。 在他的控制下,他的真元形若鬼魅,躲其锋芒,攻其薄弱,避实就虚,连贯一气。 一时间,竟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在与时小寒的对拼中丝毫不落下风。 片刻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停手了。 时小寒眨了眨眼睛,用佩服的目光看着顾旭说道:“没想到你刚刚晋入第二境,就能跟我打个五五开。等到你第二境圆满,恐怕我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吧!” 顾旭谦虚地笑了笑,像往常一样商业互吹道:“等到那时候,时女侠早就已经突破第三境,把我远远甩在身后了。” 其实,在刚才的比试中,顾旭是留了手的。 如果他使用“日蚀”,或许能在一招内将时小寒击溃。 但他相信,时小寒刚才肯定也没有尽全力。 她既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又是沂水县功勋榜的第一名,想必也掌握着不止一种致胜的法术。 朋友之间切磋交流,适可而止就好。 底牌这种东西,还是得好好藏着,拿去对付敌人。 ………… 当太阳爬到天顶的时候,时小寒哼着小曲,一蹦一跳地离开了顾旭的小院。 此时此刻,她郁闷心情早已一扫而空。 她必须得承认,跟顾旭在一起相处是一件轻松愉悦的事情。 那个少年的笑容和言语总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够让她的烦恼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待她回到家中的时候,她的父亲——莱州府千户大人时磊,看到她笑靥如花的模样,感到有些诧异。 “小寒,你刚才去哪里了?”时磊好奇地问道,“怎突然变得这么开心?” “这不关您的事!”时小寒飞也似地钻进卧室,“砰”地一声关上房门,不再理会自己地父亲。 时磊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默默摇了摇头。 女儿长大了,越来越叛逆了。 再也不是曾经那个贴心的小棉袄了。 是时候去找个知书达礼的小伙子,把她赶紧娶走,省得留在身边糟心。 只是…… 当时磊把他认识的适龄青年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后,却又觉得他们各有各的缺点,一个都配不上自己的宝贝女儿。 ………… 卧房内。 时小寒坐在自己的书桌旁,从抽屉里掏出一本陈旧的小册子。 这是她父亲在她及笄之年送给她的礼物之一。 上面记录着时家先辈们的修炼心得。 时小寒打开册子,翻到中间的一页。 标题处写着——“突破第三境‘奈何桥’注意事项”。 时小寒深吸一口气,坐直身子,认真地往后阅读。 “……根据家族中过往的案例,如果想要在突破第三境时获得神通,需要有坚实的根基、明确的目标、一往无前的勇气,以及足够强烈的情绪冲击…… “……你需要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何而修行…… “……你的神通,是你精神意志的体现,也是你的神魂在绝境中绽放出的花……” 第五十七章 论道之境 “为何而修行……” 当然是为了斩尽天下妖魔鬼怪、做为民除害的大侠啦! 看到这一行字,时小寒在脑海中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自时小寒的曾祖父辈起,时家几乎世世代代在驱魔司做官。 或许是出于家族的影响,时小寒一直把“杀鬼”这件事情当作是自己的使命——她享受着把鬼怪一刀砍成灰烬的成就感,享受着百姓们的崇拜与感激,享受着他人的夸赞与吹捧。 这就是她修行的动机。 听上去简单、稚嫩,甚至有些肤浅。 但对于一个沉浸在幻想中的十七岁少女来说,却又显得很真实。 随后,时小寒把小册子往后翻了一页。 这一页是她的祖父很多年前写下的笔记。 时小寒的祖父名叫时青松,曾在三十五岁那年突破第三境“奈何桥”,同时觉醒神通“灵犀”—— 这个神通能够大幅度提高他对武学的领悟能力。 只要有名师指点,就能“心有灵犀,一点即通”。 而时小寒的祖母,来自幽州赵氏的赵蝉衣,则获得了神通“金蝉脱壳”——凭借这个神通,她能够在战斗中制造一个幻像替身,替自己抵挡敌人一次致命的攻击。 至于时小寒的父亲时磊…… 很遗憾,他没能在破境的时候获得任何神通。 因此他一直被调侃为家族的“废物”。 时小寒自然不想成为跟做跟自己父亲一样的“废物”。 所以,对于破境这件事情,她既是期待,又是紧张。 “……明确的目标,一往无前的勇气……这些我应该都不缺……” “只是,我要去哪里寻找‘强烈的情绪冲击’?” “难不成我晋升前,还要找个借口去跟我父亲吵一架?” 她突然感到有些茫然无措。 …………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顾旭一直静静待在屋子里修炼。 时小寒这次带来的“长明丹”,足够他使用很多天。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全神贯注投入到修行之中,不必整天为了功勋四处奔波做任务。 与此同时,他也没忘记继续改进“杀鬼符”和“日蚀”法术。 在他晋入第二境后,他一直在尝试对“杀鬼符”的符文进行细微的修改,使其能够容纳更多的真元,瞬间爆发出更加磅礴的能量。 他也一直在用“日蚀”之法反复锤炼自己的神识,从而解决精神力量消耗过快的问题。 时间过得飞快。 金色的阳光在黎明时钻进狭窄的小院,又在黄昏时悄悄溜走。 在萧瑟的秋风里,院子里那棵银杏树又被悄无声息地剃了个秃头。 树叶落在地上,铺成黄澄澄的地毯。 不知不觉间,三天过去了。 十月十五终于到来。 ………… 传说中,仙界有天、地、水三位神仙,唤作“三官”。 正月十五天官赐福,七月十五地官赦罪,十月十五水官解厄。 于是,在十月十五下元节这天,大齐官民会设斋建醮,祭祀先人,并祈求水官排忧解难。 在这些祭拜祈福活动中,胶东的百姓尤其虔诚。 毕竟胶东一直是个多灾多难的行省。 天行元年,莱州府崂山附近的几座村庄居民全部被屠,无一生还,凶手至今下落不明。 而在天行八年到天行十一年期间,青州府区域又发生了一场大旱。 整整三年,滴雨不降,稻田干涸,民不聊生。 待到胶东百姓好不容易从旱灾中缓过神来,九婴蛇妖又开始四处为害,搞得无数民众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在天灾与恶鬼的面前,凡人毫无抵抗能力。 所以他们才会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仙身上。 不过,对于顾旭来说,十月十五日这天意味着另外一件事情—— 那就是神机营“论道之境”的开启。 他的晋职考核主考官楚凤歌曾经对他说过,“论道之境”是大齐王朝的圣人级强者们以惊天伟力构建出来的玄妙幻境,能够把远在天南地北的两个修士匹配在一起,进行友好的切磋交流,并根据胜负进行排名。 每个季度排名靠前的修士,可以获得额外的奖励。 听说驱魔司总部有很多好东西。 所以对于这些奖励,顾旭非常期待。 于是,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顾旭就手握“神机令牌”,盘膝坐在竹席上,闭上眼睛。 他的意识渐渐地沉入一片黑暗。 而在他的耳边,则响起一个清冷响亮、雌雄莫辨的声音—— “欢迎来到论道之境!” ………… 与此同时。 洛京城,驱魔司总部,静修室。 上官槿正静静坐在一个蒲团上,双眼紧闭,手中紧紧地攥着自己的“神机令牌”,等待着“论道之境”的匹配结果。 一刻钟后,她的视野中浮现出一行文字—— 【当前“论道之境”暂无其余第四境修士参与匹配。请问阁下是否愿意自封真元,与第二境修士进行比试?】 上官槿愣了两秒。 她知道“神机营”目前尚处在筹建阶段,人数还不多。 但她却没有料到,自己竟然连个同境界的对手都匹配不到。 这一瞬间,她仿佛体会到了无敌的寂寞。 “我愿意。” 她盯着这行文字,不假思索地回应道。 跟第二境修士切磋,无疑是她占便宜。 就算她需要自封修为,她也觉得,自己能够凭借手法和经验,轻松压制第二境的菜鸟。 这一次比试,简直就是白送给她的福利。 随后,黑暗之中浮现出一座造型古朴的擂台。 它看上去孤零零的,仿佛飘荡在无垠的星空之中。 而在擂台旁边的台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刀、剑、匕首、弓弩、纸笔等武器。 与“温故壶”一样,“论道之境”也是一个只容许神识进入的幻境,修士们是无法把自己的武器从外界带进来的。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圣人们非常贴心地在幻境中准备了替代品,以供修士们在比试时使用。 当然,这些兵器只是凡兵俗铁,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属性或效用。 但拿来切磋,已经足够。 ………… 此时此刻,上官槿在擂台的侧壁上看见了自己对手的代号—— “朱雀”。 “真是个倒霉蛋啊!”她轻捋长发,在心头感叹道。 第五十八章 不讲武德上官槿 此时此刻,顾旭站在擂台的另一边,也在静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他也从擂台侧壁上看到了自己对手的代号——“灵狐”。 “看这代号,对面可能是个非常狡猾的家伙,”顾旭在心里暗暗道,“我可千万不能大意。” 在“论道之境”里,对手的面孔和身形都被迷雾所笼罩,就跟打了马赛克似的,看不清楚相貌,甚至连性别都难以分辨。 由于“神机营”的成员既有王公贵族,又有平民百姓。 打造“论道之境”的三位圣人一致觉得,身份这种东西,或许会让年轻修士们在比试的过程中束手束脚、有所顾忌。 只有抛开身份,把对手当怪打,才能让每个年轻人都放开自我,发挥出真实实力。 当然,如果有人想要自爆身份,那圣人们就管不着了。 随后,顾旭走到擂台旁边的台阶上,开始给自己挑选武器。 他的目光只在黄色符纸上随意扫了一眼,就迅速移开。 今天这番比试,他并不打算用符篆之术。 虽然他确实很想赢,也很馋驱魔司总部的奖励。 但他明白,“论道之境”最根本的意义,在于帮助他提升实战技巧,提升他今后遭遇鬼怪的生还概率。 与同境界修士切磋,机会难得。 他不能本末倒置。 于是,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数十片形如柳叶、薄如纸张的无柄飞刀。 因为这些刀刃太过于锋利,他特意用真元裹住双手,以避免被其划伤。 他的动作自然落在了对面上官槿的眼里。 “这届神机营里有谁是用飞刀的?我怎么想不起来?”上官槿微微皱眉,心头暗暗道。 她作为驱魔司五品郎中,曾陪司首大人一起考核过大多数“神机营”的预备成员——但在她的印象里,这些人中并没有使用飞刀的第二境修士。 这让上官槿心头有些小小的不愉快。 在战斗中,她喜欢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 她喜欢去了解每一个潜在的对手,搜集他们的资料;她喜欢研究对手们在战斗过程中每一个微小的习惯,并从中寻找破绽;她喜欢去计算对手的行动轨迹,预测他们下一步会如何出招…… 几乎每一个跟上官槿战斗过的修士,都曾不约而同地抱怨过:“我感觉我成了这个女人手中的提线木偶。她总能预判到我的每一个招式。” 但现在,上官槿的眼前却出现了一个难以预判的变数。 她并不喜欢变数。 好在她的对手只有第二境修为,战斗经验和技巧应该远远逊色于她。 就算对方真能掏出一些出乎意料的绝活,她觉得自己应该也能轻松应对。 想到这里,她面带微笑走上擂台,没有选择任何武器。 “这个对手……看上去似乎很自信啊!”顾旭在心头评价了一句,也跟着走上擂台。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响起阵阵鼓声。 “论道之境”的气氛骤然变得热血起来。 顾旭与上官槿一齐向对方拱手行礼,宣告比试正式开始。 但就在两人重新站直身子的刹那,顾旭突然感觉背后传来一阵强烈的寒意。 这是来自他神识的危险预警! 自从修炼了《日蚀》之后,顾旭的神识力量变得空前强大,不仅能用于攻伐,还能够感知到附近的敌意。 他不假思索地向侧边闪避。 就在这一刹那,上官槿的身影宛若鬼魅一般,出现在顾旭刚才的位置。 她的手中握着一把由真元凝聚而成的碧色短剑。 青烟缭绕,锋芒逼人。 顾旭知道,如果自己的反应只要稍稍慢一拍,就会被那柄短剑从背后刺中心脏,宣告比试失败。 “对面这人,真是不讲武德,一上来就搞偷袭,”顾旭在心里暗暗吐槽道,“难怪代号是狐狸精。” 对于顾旭刚才的反应,上官槿也颇感意外。 她刚才使用的身法,名叫“流星走月”—— 它由驱魔司司首洛川所创,是大齐王朝境内公认最为玄妙莫测的身法之一。 有诗云:“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云。” 凭借这种身法,她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来去无形,像是树林间划过的流星、云层间穿梭的月亮,令人难以估摸她下一秒钟会出现在何处。 可她没想到,对方竟然预判了自己的必杀一击,并及时做出躲避。 区区第二境修士,竟然能破解“流星走月”? 这说出去应该不会有人相信吧! “或许这只是一个巧合。”上官槿暗暗猜测道。 但她并没有因此轻敌,反而心头多了几分警惕,显然已经把这个代号“朱雀”的年轻修士当成了一个值得正视的对手。 ………… 顾旭也出手了。 他心念一动,手中那些薄如蝉翼的刀片便在真元的包裹下,齐刷刷地向上官槿飞去。 像是在飒飒秋风中翻卷的落叶,又像是自天穹中纷纷落地的雨点。 这番景象看上去似乎颇具诗情画意。 但上官槿却能窥见其中的万分凶险。 一方面,那些纸片般的无柄飞刀太过于锋利——只要轻轻碰到一下,就会划破皮肤,割开血肉,瞬间血如泉涌。 另一方面,对手那磅礴的精神力量、以及细致入微的真元掌控力,令上官槿深感震撼。 隔空控物确实是修行者基本操作。 但大部分修士只能做到控制一个质量不大的物体——比如用意念偷走别人衣兜里的铜钱,或是控制弹珠砸树上的麻雀。 对面那个修士能够做到同时控制数十片刀刃在空中翩翩起舞,不仅能拐弯,还能改变飞行速度,在上官槿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这人的神识力量,应该已经接近第四境的水平了吧!”她眯起眼睛,在脑海中默默地评价道,“咱们神机营,还真是藏龙卧虎呢!” 但她并不以为惧。 飞刃虽多,但终究有规律可循。 只要有章法,那就有破解的可能性。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上官槿一直使用“流星走月”,在漫天刀雨之间从容漫步。 那些无柄飞刀总是贴着她的皮肤有惊无险地擦过,却又无法对她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而在上官槿的视野之中,这些飞行的刀刃统统化作成千上万的数字——这些数字描述了刀刃的质量、长度、宽度、厚度、飞行速度,等等。 凭借这些数字,她可以瞬间计算出刀刃后续的飞行轨迹,从而提前利用身法进行躲避。 这是她在突破第三境时获得的神通——“天算”。 虽然用第三境的神通来对付第二境修士有些不讲武德…… 但这“论道之境”只要求她自封真元,没有限制她使用神通。她用“天算”来预判对手的攻击,并不算违规。 上官槿一向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她从不重视道德,也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她擅长钻规则的漏洞,不介意使用类如“偷袭”这种被认为卑鄙无耻的战术,也不反感用好听的言语来取悦上位者。 或许正因如此,出身微末的她才能一步步崛起,成为驱魔司司首身边的大红人。 ………… 注释: (1)“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云。”——唐·贾岛《宿山寺》 第五十九章 讨价还价 顾旭望着上官槿在漫天飞刃间灵活起舞的身影,目光专注而平静。 在他的操控下,这些无柄飞刃形成夺命的阵列,以一个个精心计算的刁钻角度,封锁住上官槿几乎所有可能的退路。 这是由金属而成的天罗地网。 在这片黑暗的空间里,焕发着银白色光芒。 顾旭认为,如果对手是个普通的第二境修士,那么就算他拥有跟时小寒同等强横的真元,他也很难避开所有飞刃的攻击。 然上官槿却偏偏做到了这近乎不可能的事情。 这对顾旭来说,属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毕竟楚凤歌跟他说过,“神机营”的成员都是从大齐王朝各个行省精挑细选来的天骄,不可能是平庸之辈。 他绝不会小觑对手。 与此同时,凭借脑海中丰富的知识,顾旭也认出,对手使用的身法正是驱魔司司首洛川所创、以诡异难测出名的上品武学——“流星走月”。 这种身法号称能够掩蔽天机,像自天而降的流星一样,令人无法预判下一步的落点。 话虽这么说…… 但实际上,顾旭却在道藏中读过,“流星走月”看似毫无规律,但实际却是依凭天上的星辰来测定坐标方位。 星辰的位置与对方的行踪,定然存在相关关系。 “或许,我可以循着这个思路,破解对方的身法。”顾旭在心头暗暗想道。 顾旭并没有“天算”这样奇妙的神通。 但是他拥有【博闻强记】的天赋。 对方每一分每一秒出现的位置,都被他牢牢地记在脑子里。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把战斗过程中的每一个画面在脑海中重现,并且不会漏过任何细节。 他相信,只要自己采集的样本足够多,他预判的准确率也将会不断地提升。 ………… 就这样,“神机营”里两个天赋异禀的年轻人开始了头脑层面上的激烈搏斗。 一个在做数据计算,一个在做图像分析。 一时间两人旗鼓相当,胜负难分。 但顾旭的【薄命天才】天赋也并非摆设。 他感觉,在他分析对方行动的过程中,他也在渐渐领悟“流星走月”这一玄妙的步法。 他学习的速度快得出奇,就好像他在娘胎里就已经掌握了这种法术。 倘若现在就让他比划比划,他甚至已经能模仿个六七成神似。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了。 上官槿已经厌倦了这没完没了的僵持局面。 她不打算再凭借身法躲避对方那如影随形的刀刃。 她决定主动发起制胜一击。 于是,她举步向前,然后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按照她的计划,下一秒钟她会出现在对方的右手边,同时把自己的残影留在对方的左手边,从而混淆对方的感知。 只要对方有一瞬间的犹豫,她就可以用手中青光闪烁的刀刃划破对方的咽喉,然后干脆利落地结束战斗。 根据她用“天算”做出的预测,这个计划有九成九的成功率。 近乎完美。 “这个无聊的游戏,我已经腻味了,”她盯着遮掩在迷雾中的、代号“朱雀”的对手,心头暗暗道,“是时候该结束了。” 然而就在下一秒钟,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上官槿并没有在她自己预想的位置现身。 而是一脚踩空,从擂台上摔了下去,重重地跌倒在擂台外的地面上。 按照“论道之境”的规矩,只要离开擂台的范围,就算是失败。 果然。 在空旷无垠的黑暗之中,浮现出一行清晰的文字: “朱雀,胜。” 上官槿的目光在这行文字上停留了许久。 有些失落,有些诧异,也有些困惑。 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败。 更没有想到,对方竟能够对“流星走月”造成干扰。 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真的只是个第二境修士吗? ………… 片刻后,顾旭从“论道之境”回到现实世界。 他从竹席上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 刚才长时间盘膝坐在竹席上,令他的双腿微微有些发麻。 就在这时候,他手中的“神机令牌”突然开始闪闪发光。 随即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行文字—— 【灵狐:今日与道友一战,收获颇多;道友术法惊人,在下自愧不如。只是在下有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希望道友指点迷津。】 原来这“神机令牌”竟然还能用来私下聊天! 大齐王朝的圣人们还真会玩啊! 顾旭默默感叹道。 然后他心念一动,回复道: 【朱雀:什么问题?】 【灵狐:我很想知道,道友刚才为何能够干扰我的“流星走月”身法?】 顾旭沉默片刻。 【朱雀:我凭什么告诉你?】 这一回,他足足等了五分钟,才看到对方的回应。 【灵狐:嘻,道友还真是小气。要不,我用“金光神咒”跟你交换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要你掌握了“金光神咒”,就能使用金光护体,避免被邪魔鬼祟伤及神魂。这笔交易对你来说非常划算哦!】 【朱雀:“金光神咒”我已经会了。】 【灵狐:那么“破妄消灾神咒”呢?】 【朱雀:这个我以前也学过了。】 【灵狐:那么“净天地神咒”呢?】 【朱雀:这个我也会。】 【灵狐:……】 …………… 洛京,驱魔司总部,静修室。 上官槿看着“神机令牌”上的新消息,眉头微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评价。 她觉得,这个代号叫“朱雀”的家伙简直就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难以沟通的人。 但是上官槿一向是个性格执拗的人。 凡是她想要的东西,她会想尽办法将其搞到手。有时候,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她也不在乎。 【灵狐:那道友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只要我有,我都可以拿来与道友做交换。】 ………… 这位道友看上去很是执着啊! 要不,趁机狠宰他一笔? 看到这条消息后,顾旭心头暗暗想道。 在他看来,这个叫“灵狐”的家伙能够掌握“流星走月”这样的上品武学,不出意外应该是个狗大户。 他尝试性地回复: 【朱雀:我想要一部中品功法,行不?】 顾旭很久以前就想更换一部功法了——像《归元诀》这种平平无奇的烂大街功法,严重限制了他的修炼速度。 对方立即秒回—— 【灵狐:没问题。】 这回轮到顾旭感到惊讶了。 他愣了一秒,由衷感叹:不愧是狗大户,竟然答应得这么爽快! 第六十章 朱雀的身份 【灵狐:没问题!】 上官槿回复时,心头根本没有丝毫犹豫。 自从她成为驱魔司司首洛川身边的得力亲信后,她接触到的都是全国最顶尖的上品功法和上品武学。 中品功法这种东西,她根本看不上眼。 用一本对她毫无用处的中品功法来交换一个非常想知道的答案,她觉得非常划算。 另外,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人脉资源有时比金钱和物质更加重要。 这笔交易也可以当作是她对一个未来强者的投资。 今日结下善缘,在对方修炼路上助对方一臂之力,或许今后会得到非常可观的回报。 况且,大荒长夜将至,大齐王朝急需新的有生力量去对抗更加可怕的鬼怪。 上官槿虽然精于算计,但她终究不希望看到一个修行天才被低劣的修行功法耽误。她愿意为了驱魔司的将来,暂时舍弃一些小小的私心。 总而言之,在这场突如其来的交易中,两人两人各取所需,都觉得自己不亏、甚至血赚。 ………… 上官槿用来做交换的中品功法,名叫《赤炎真诀》。 在修炼《赤炎真诀》后,修士的真元将附带火焰灼烧效果,会对受到攻击的敌人造成持续性伤害。 倘若在短时间内,敌人受到《赤炎真诀》的多次攻击,这些伤害还能成倍叠加。 除此之外,《赤炎真诀》还能以火焰的力量,对修士的真元进行净化和提纯,去除经脉中的阴煞之气,大幅度加快修炼速度。 【灵狐:这部功法如何?】 在把《赤炎真诀》的特点和功效简单介绍了一遍后,上官槿向对方询问道。 【朱雀:看上去挺不错。】 顾旭目前主要的战斗方式,不论是符篆之术,还是神魂攻伐,都是输出类的招式,都是用纯粹的硬伤害把敌人灌死。 如果他改修《赤炎真诀》,这些法术的威力起码会翻一倍。 他确实很需要一部这样的功法。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上官槿利用“神机令牌”,把《赤炎真诀》前半部分内容叙述给顾旭。 顾旭凭借“博闻强记”天赋,把这些内容一字不漏地记在脑子里。 【灵狐:等你告诉我问题的答案后,我再把《赤炎真诀》的后半部分告诉你。】 “这只狐狸,还真是谨慎啊!”顾旭默默评价道。 然后他回应—— 【朱雀:你稍等片刻。我先确认一下这部功法是真是假。】 顾旭一边回消息,一边衣兜里掏出一枚铜钱,轻轻往上一抛,口中默念着上苍的名讳。 然后铜钱重新落回他的手心。 正面朝上。 自从穿越以来,顾旭的占卜结果从来没有出错过。 这显然证明,这部功法是真的! 【朱雀:功法没问题。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就把答案告诉你吧!】 【灵狐:快说!】 【朱雀:我以前在书上读过,“流星走月”这身法看似没有规律,但实际上却需要依赖天上的星辰来测定坐标。如果我没有算错的话,你最后一次位移,是打算前往翼、轸两星宿中点位置的方位吧!】 【灵狐:没错。】 对于“朱雀”能够算到自己的行踪,上官槿深感讶异。 她甚至隐隐怀疑,对方是不是掌握着类似于“天算”神通的法术。 【朱雀:在战斗的过程中,我使用阵法对你的感知进行了干扰,导致你把“斗”、“牛”两宿误认为是“翼”、“轸”两宿。这样一来,你的位移终点坐标就发生了偏移,直接穿梭到了擂台之外。】 顾旭的这一招确实有些阴险。 因为他并没有直接依靠自己的力量击败对手,而是利用“论道之境”的规则,想办法把对手弄到擂台外面,从而取胜。 不过,既然对方都已经不讲武德搞偷袭了,那么顾旭也不会在乎自己的战术是否光明正大。 【灵狐:阵法?你哪里搞出来的阵法?】 上官槿眉头紧锁。 刚才在战斗的过程中,她一直在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 在她的记忆里,“朱雀”一直在集中精神操控着数十把飞刀追着她砍,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布置所谓的阵法。 【朱雀:阵法这种东西,并非一定要用笔把它画在地上。那些追着你砍的飞刀,其实就是我布置的阵法。】 【灵狐:飞刀也能用来布阵?】 【朱雀:年轻人思想不要太僵化。我那些飞刀在最后关头排列出来的阵形,正是大名鼎鼎的“八门幻阵”。翼轸两星对应正南“景门”(离卦),斗牛两星对应东北“生门”(艮卦)。当我调换“景门”与“生门”的卦象后,你的方向感就被“八门幻阵”混淆了。】 在读完“朱雀”的回复后,上官槿只觉得大开眼界。 她长期待在驱魔司总部,虽然不会使用,但也曾在书中见过“八门幻阵”的阵图,知晓它的原理。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仅有第二境的对手,竟然能把“八门幻阵”隐藏在漫天飞舞的刀刃之间! 看似以刀杀人。 实则暗中布阵。 拿顾旭前世的俗语来讲,就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这是何等惊人的战斗才情! 【灵狐:多谢道友指教!】 上官槿真诚地回应道。 在她看来,“朱雀”今日这番回答,给她今后的战斗方式指明了一种新的思路,令她收获满满。 拿一部中品功法来换,一点也不亏。 随后,她按照约定,用“神机令牌”把《赤炎真诀》的后半篇陈述给顾旭。 而顾旭也再一次用占卜法验证这部功法的真假。 【灵狐:道友,真希望我们明年能够在京城相见!】 这是上官槿对对方的祝福。 此时此刻,她非常好奇“朱雀”的真实身份。 在她看来,像“朱雀”这样如此学识广博、惊才绝艳的修士,在现实里应该不会默默无闻。 她暗暗决定,待下次见到司首大人的时候,就尝试性地询问一下,在这一届“神机营”预备役里,有没有使用飞刀、擅长布置阵法的第二境修士。 【朱雀:承道友吉言!】 第六十一章 一对损友 “‘论道之境’真是个好地方!” 顾旭由衷感叹道。 第一次进入“论道之境”,他就收获得盆满钵满。 不仅仅获得了一部新的功法。 而且也在与同境界修士的切磋中,实践了一些以前在脑海中的战斗构想。 甚至,他还偷偷学了一些“流星走月”身法——虽然他仅领悟了个六七成,或许比不上“灵狐”那么诡异莫测,但至少应该能够帮助他在危险关头及时逃命。 活着才有输出。 这是他在战斗中一直谨守的原则。 与此同时,顾旭还通过“神机令牌”,看见了自己在“论道之境”的最新排名。 “论道之境”以积分来计算排名。 赢一局加一分,输一局扣一分。 最低扣到零分,最高则没有上限。 顾旭看到,自己的积分由“零分”变成了“一分”,排名从第九名上升到了第六名。 “神机营”预备役里目前只有九个第二境修士,看上去非常寒酸。 其中,目前排名第一的修士代号叫做“麒麟”,有五个积分,遥遥领先于其余众人。 顾旭把这张第二境修士的排行榜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但是并没有在上面看见“灵狐”这个代号。 顾旭对此感到有些纳闷: “难不成这‘灵狐’输给我之后,就直接从‘神机营’除名了? “或者,这个‘灵狐’身份比较特殊,不在榜单上直接展示出来?” 他暂时想不明白。 不过,顾旭从来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或者说,他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顾虑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他每天的日程安排,都紧凑得令人窒息。 他的愉悦心情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便重新归于平静。 随后,他坐到书桌旁边的椅子上,从抽屉里掏出小册子,用炭笔迅速把记在脑海中的《赤炎真诀》全篇默写下来。 虽然顾旭拥有【博闻强记】的天赋,记忆力远超常人。 但他通读典籍,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些诡异的法术,能够篡改记忆、影响认知。 不论是好记性还是烂笔头,都不一定百分百可靠。 所以顾旭选择两者都用上,当作是双重保险。 ………… 在修行中途更换功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需要重新开启身体窍穴,重新构建真元运转的脉络体系,甚至连法术和武学的运转方式都会发生变化。 就像是在给一台电脑安装新的操作系统之后,需要重新下载各类软件、重新进行系统设置…… 总而言之,非常麻烦。 但在修行这件事情上,顾旭从来不害怕麻烦。 他相信磨刀不误砍柴工。 《赤炎真诀》今后为他带来的收益,定然会弥补他今日耗费的功夫。 ………… 按照“论道之境”的规则,修士的境界不同,所在的榜单也就不同。 上官槿是第四境修士。 所以在第二境修士的榜单上,顾旭自然而然找不到她的代号。 此时此刻,上官槿正盯着自己的排名,心情格外郁闷。 因为在她落败之后,她的积分就被扣去了一分,从第二名掉到了第三名。 正好掉到了楚凤歌的后面。 上官槿和楚凤歌作为洛司首的左膀右臂,一直都是你追我赶、暗中较劲的死对头。 若是被其他人赶超,上官槿尚能平静对待,自认技不如人。 但是落后于楚凤歌,她就会感到非常烦躁。 楚凤歌的代号叫做“鲲鱼”。 ——在他认知里,“鲲”是体型最为庞大、最具气势的神兽,所以楚凤歌一直为自己的代号洋洋得意。 他曾经眉飞色舞地在上官槿面前炫耀道:“你那九尾狐狸,还没我这鲲的一个鼻孔大。我只要吐一口气,你就没了。” 上官槿则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冷冷道了句:“幼稚鬼。” 在她看来,楚凤歌的表现简直就像是沉溺于幻想、整天激烈争论“圣人更厉害还是鬼王更厉害”的小屁孩一样。 ………… 就在这时候,楚凤歌背负双手,抬着下巴,步伐悠闲地逛到了上官槿的身边。 “上官大人啊,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今天好像输了一场比试,对不对?” “论道之境”排名变化,榜单上所有人都看得见。 所以楚凤歌知道这件事情,上官槿并不感到意外。 “这不关你事。”她态度冷淡地回应道。 “真想不到,咱们驱魔司算无遗策的上官大人,竟然还会有输的时候!”楚凤歌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倒是很好奇,究竟是多么厉害的青年俊杰,能做到在一对一的较量中压你一头? “难不成……是剑阁苏笑?” 苏笑,代号“白虎”,是蜀地剑阁年轻一代里最出色的弟子。 自从入选“神机营”预备役后,他就锋芒毕露,长期霸占第四境修士排行榜榜首。 不论是自命不凡的楚凤歌,还是精于算计的上官槿,都没能在“论道之境”战胜他。 两人也一直为此耿耿于怀。 “不是苏笑。”上官槿摇了摇头。 苏笑的战斗风格,是一剑破万法,简单粗暴又难以抵挡。 而那“朱雀”,却是手握万法,运用自如,防不胜防。 上官槿很好奇——如果这两人在同一境界切磋比试,谁会更胜一筹? “其实,上官大人,看到你落败,我很难过,”这时,楚凤歌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咱们两个同为司首大人最看重的天骄,怎能随随便便输给一个外人?你要输,就应该输给我才对。 “我楚凤歌可是未来的天下第一。输给我,你也是天下第二,一点也不丢人。”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自恋人之人? 上官槿看着他那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呸”了一声。 “你上周输给了剑阁苏笑,还敢自称天下第一?”她用尖酸刻薄的口吻反驳道。 “那还不是因为我让着他,没有尽全力,”楚凤歌厚颜无耻地说道,“倘若我认真打,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上官槿不想再理会他。 此时此刻,她默默在心头祈祷,希望下一次“论道之境”开启时,楚凤歌能够跟“朱雀”匹配到一起。 楚凤歌在“朱雀”手里吃瘪的模样,一定会非常有趣。 第六十二章 赤炎真诀 顾旭花了整整两天两夜的时间,把《赤炎真诀》钻研透彻,并按照这门修行功法的经脉路线,吸纳阴气,淬炼真元。 在他看来,修行功法某种程度上与符篆颇为相似。 符篆的笔画排列不同,就会有不同的效果作用。 修行功法的经脉路径不同,也会产生不同属性的真元。 这是一个玄妙而危险的过程。 顾旭必须保证自己全程精神专注,绝不能分心——稍有差错,就会功亏一篑,甚至会被阴气吞噬魂魄。 修炼《赤炎真诀》的感觉也与修炼《归元诀》不太一样。 《归元诀》的真元像是山涧中的冰凉泉水——当它在体内流淌时,会给人带来清爽舒畅的感受。 但《赤炎真诀》的真元却像是滚烫的熔岩,令顾旭感到灼烧般的疼痛。 对于这样的变化,顾旭起初不太习惯。 他不得不紧咬牙关忍耐痛苦,脸色也变得格外苍白。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适应了这样的疼痛,甚至还从疼痛中体会到令人愉悦的成就感。 就好比前世去健身房撸铁。 尽管训练后常常浑身酸痛。 但他也会因此产生“我正在变成肌肉猛男”的快乐错觉。 “凡是杀不死我的痛苦,必将使我更加强大。”他在脑海中反复给自己心理暗示。 时间静悄悄地流逝。 清凉的微风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 不知不觉,东方的天际露出淡淡的鱼肚白。 又到了新一天的黎明。 ………… 顾旭家的宅院,位于沂水县平安巷十七号。 而在他家隔壁的平安巷十六号,住着一个姓梁的秀才和他的妻子儿女。 这天清晨,梁秀才与往常一样,被刚满周岁的儿子的哭声吵醒。 “唉,这该死的臭小子估计又尿床了。” 梁秀才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心情烦闷地想道。 梁秀才家境清贫,没钱请仆人。 而他的妻子最近也卧病在床、体虚无力。 因此,梁秀才在苦读经书之余,被迫成为“奶爸”,承担起照顾婴儿的责任。 这使得他每一天都心力憔悴。 就在这个时候,梁秀才突然注意到,卧室火炉里的木炭已经烧完了。 今天的日期是十月十七。 十多天前,就已经立冬,天气日渐寒冷。 梁秀才不是修行者,无法利用真元来抵御严寒。 火炉与棉袄,是他冬天赖以生存的命根子。 然而此时此刻,在炭火烧尽的情况下,梁秀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 气温突如其来转暖,令他颇感诧异。 仿佛酷寒的冬季已经过去,温暖宜人的春天提前到来。 梁秀才并不知道气温为何会突然发生这样的变化。 但他非常喜欢这暖意融融的感觉—— 因为这意味着,他能够减少木炭的消耗,节约不少银子,给妻子买些草药,给孩子买一些糖果。 “这是上苍同情我的悲惨生活,特意赐予我一个温暖的冬天吗?”梁秀才抬头望着天空,默默地在心中感慨道。 ………… 不仅仅是梁秀才。 这一天,几乎所有住在平安巷的百姓,都感受到了天气的突然变暖。 他们并不知道,这是顾旭刚刚修成《赤炎真诀》后,真元气息向外扩散所导致的结果。 他们只以为,这是九天之上的神仙体恤他们的艰苦生活,特意在这寒冷的日子里给他们送来温暖。 于是,他们纷纷在上苍的神位面前献上供品,烧香祭拜,虔诚地感谢上苍的赐福…… ………… 当清晨的太阳爬上树梢后,顾旭终于睁开眼睛,结束修炼。 时小寒之前送他的“长明丹”,他已经全部用尽。 如果他要继续修炼,他必须得再去驱魔司衙门接任务,赚取功勋,兑换新的丹药。 在这个氪金才能变强的世界里,贫穷严重限制了他的修炼速度。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 随后他缓缓起身,走到房间侧边的铜镜前。 镜子倒映出少年瘦弱的身躯,标致的五官,以及隽秀的面庞。 鼻梁高挺,眉毛浓密,目光清冽。 或许是因为生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下,或许是因为长期的凝神思索,他脸上的稚气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渐渐褪去,棱角悄然显现出来。 此时此刻,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得到,在他的身体内有强大的力量在涌动——仿佛流淌在他血管中的,不是血液,而是奔腾咆哮的炙热岩浆。 他伸出一根手指,从铜镜光滑的表面上轻轻划过。 铜镜表面上凡是被他触碰到的地方,都迅速凹陷、变软,冒着金色的火星,熔化作橙红色的、缓慢流淌的液体。 乍一眼看上去,有点像在烈日下渐渐融化的巧克力。 但顾旭知道,这块“巧克力”的温度高达上千摄氏度——凡人如果触碰到它,会被瞬间烧伤,并留下难以愈合的疤痕。 “中品功法的威力,竟然恐怖如斯!”看到这样一幕,顾旭不禁在心头感慨道,“也不知传说中那些上品功法,又有何等强大的效用。” 此时他又一次深深体会到,寒门修士与门阀子弟在修行资源上的巨大差距。 他目前努力追求的一切,或许只是别人的起跑线罢了。 片刻后,他收回右手。 铜镜上流淌的液体瞬间凝固。 这时,他望着凹凸不平的镜面,突然之间有些心疼—— 毕竟这是他自己花钱买的镜子。 “唉,冲动了。”他轻轻摇了摇头。 还好他是个修行者。 修好一面镜子,对他来说难度不大。 想到这里,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符纸,将其贴在铜镜上。 铜镜表面瞬间恢复得光滑如初。 ………… “实验时间:天行二十三年十月十七; “实验内容:初次测试中品功法《赤炎真诀》的威力; “实验工具:一面铜镜; “实验结论:通过《赤炎真诀》修炼出来的真元具备一千摄氏度以上的高温,可以瞬间使铜熔化; “备注:以后在家修炼的时候一定要万分小心,千万不能把自家房子烧了。” 第六十三章 时小寒的喜悦 几分钟后,顾旭穿上“七曜服”,戴上乌纱帽,来到了沂水县驱魔司衙门。 他的丹药已经耗尽。 如果他要继续修炼,就必须接新的任务,赚取功勋,兑换丹药。 于是他来到了任务公告栏处。 自从他成功通过晋职考核、成为驱魔司八品经历后,他无疑能够接触到难度更高、奖励更加丰厚的任务。 现在,奖励低于一百功勋的任务他已经瞧不上眼了。 他的目光主要落在奖励两百功勋以上的任务上——这种级别的任务,他以前必须得抱住时小寒的大腿,才能够蹭到。 但现在,他已经拥有了独立执行的能力。 很快,一条奖励三百功勋的任务吸引了顾旭的注意力: “沂水县寻柳街附近阴气浓郁,疑似有人被鬼祟附身。请尽快查明情况,并处理涉案鬼物。” “寻柳街?那不是沂水县的商业区吗?怎么连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都会出现鬼怪?”顾旭对此感到有些奇怪。 事出反常必有妖。 顾旭觉得,这个任务肯定不会像公告栏上描述的这么简单。 不过,三百功勋的奖励对他来说太具诱惑力。 这使得他忍不住从衣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三枚铜钱,连续抛起六次,熟练地利用“六爻占卜法”,尝试预测这个任务的凶吉。 结果是“震上离下”,乃“雷火丰”之卦。 按照他记忆中的解释,“丰”是盛大的意思,本应是个吉兆,但是盛极必衰,丰盛中也藏着隐忧,需要格外小心谨慎。 于是顾旭犹豫了。 他虽然很馋这三百功勋功勋,但并不想把自己置身险境——哪怕他只有很小的可能性会遭遇危险。 正当他凝神思索之际,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个轻灵悦耳的声音—— “顾旭,你今天终于肯来衙门了!” 顾旭抬起头,一眼便看到时小寒那娇小玲珑的身影。 她正从屋内笑嘻嘻地朝他走来。 尽管她背着沉重的“昆吾刀”,但走起路来却格外轻盈,一蹦一跳地,像是一只愉快觅食的小麻雀。 在阳光的照耀下,她白皙的面庞泛着莹润的光泽,仿佛白瓷一般光滑清透。 “时女侠,几天不见,我以为你已经去闭关破境了。”顾旭看着她那张笑靥如花的鹅蛋脸,微笑着说道。 “陈大人还没有回来,我现在还没法申请进入‘明志堂’,”时小寒耸了耸肩,回应道,“另外,突破第三境‘奈何桥’要比我想象中困难许多,我现在还有些没有头绪。” “你很希望在破境的时候获得一个强大的神通吗?”顾旭通读修行典籍,很轻松地就猜到了她遇到的烦恼。 “没错,”时小寒点了点头,“我家族中的长辈们在修行笔记中写过,‘神通是精神意志的体现,也是每个人的神魂在绝境中绽放出的花‘。 “他们说,想要觉醒神通,不仅需要天赋异禀、意志坚定,还需要强烈的情绪刺激。 “可我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去寻找所谓的强烈情绪刺激,总不能找个借口去跟我父亲吵一架吧…… “顾旭,我知道你读过很多书。对于这个问题,你有什么思路吗?” 顾旭思索片刻,回答道:“比如……你在历经艰难险阻之后,完成了一个奖励丰厚的任务,体会到强烈的成就感?” “你这家伙,果然满脑子都是任务和奖励——还有什么别的建议吗?” “比如一夜暴富?” “我对钱不感兴趣。你再想一个。” “那我再想想啊……假如你满怀期待地来到飘香楼,想要美餐一顿,品尝那里的糖醋鲤鱼和黄焖鸡,却意外地发现飘香楼倒闭了,老板带着老板娘连夜卷钱跑路……” 听到他这话,时小寒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代入感实在太强,她已经开始生气了。 “那我宁可不破境了!”她撅起嘴,忿忿地握紧拳头,宛若一只炸毛的雏鸟。 看到她这模样,顾旭心头不自觉地萌生出一种冲动,想要伸手去摸一摸她的脑袋,像撸猫一样把她微乱的鬓发理顺。 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这个念头。 时小寒的身高大约只有一米五。 她一直为此深感苦恼。 她很害怕被人摸了脑袋后,自己更长不高了。 因此,凡是想摸她脑袋的人,比如崔天佑,比如时家大宅的管家,都挨过她的一顿毒打。 顾旭是个珍爱生命的人。他可不敢以身涉险。 ………… “对了,顾旭,你现在是不是打算接个新的任务?”片刻后,时小寒看着前方的公告栏,向顾旭问道,“要不我跟你一起去?最近好几天没有杀鬼,我背上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顾旭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好呀!”他不假思索地笑道。 刚才的占卜结果告诉他,这个任务或许存在一些隐忧。 但是,如果有时小寒这个几乎半只脚踏入第三境的修行者一同前去,就算面对突发的危机,他心头也能多几分底气。 听到他的话,时小寒的脸上顿时绽放出笑容。 她踮起脚尖,伸手拍了拍顾旭的肩膀:“我知道你现在很缺功勋。这一回,奖励全部算你的,我就不跟你平分了。” 顾旭心头一暖,但嘴上仍硬气地说:“但我也不能让你白干活啊……” “任务结束后,你再带我去你家吃顿饭就行!”时小寒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摸着下巴,颇有大姐大风范地说道。 只可惜,由于身高的缘故,她这个姿势看上去并不显威风,只显得可爱。 “那好吧。”顾旭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 于是,两人当即便离开驱魔司,沿着青石板铺成的街道,肩并肩朝着任务的目的地——寻柳街走去。 行走的过程中,时小寒看似抬头挺胸、正视前方,实际上却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向身边少年俊朗的侧颜—— 清晨的阳光给他面庞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使他看上去比以往更加耀眼夺目。 不过,一旦顾旭有转过头来看她的迹象,她就会立即收回目光,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甚至有些冷酷的样子。 “小寒,你今天好像很开心啊!”顾旭突然开口道。 “没有啊!”时小寒立即否认,“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我看你走路一蹦一跳,也不低头看看脚下。马上就要踩到马粪,你都没有发现。” “啊——” 听到他的话,时小寒低头一看,顿时发出一声惊叫。 只见她那精致干净的绣鞋,距离一堆臭哄哄的马粪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 她立即吓得把脚收了回来。 “顾旭,你竟然不早点提醒我!” “我以为,时女侠作为第二境修士,凭借你强大的神识,应该早发现了——” “——不许笑!” “我没笑,我没笑。” 第六十四章 神秘仪式 几分钟后,顾旭和时小寒抵达了目的地——寻柳街。 寻柳街附近这片区域,算是沂水县最热闹的地方,又被称作“瓦舍”。 大铺小店、舞榭歌台、酒垆茶庄皆荟萃于此,算卦人、药贩子、剃头匠等诸业行家也常常来此赶场。 而在这道路的两侧,还能看到各怀绝活的街头卖艺人。 比如那个表演“缩骨软功”的消瘦男子,他能让自己的身形迅速缩小,钻进一个小坛子中。 比如那个表演“三仙归洞”的矮胖中年,凭借一根筷子、两个碗、三个球,使得三球在两碗之间来回变换,令人眼花缭乱。 比如那表演胸口碎大石的,一人卧躺,胸口放一大石,另一人则拎起大锤,把石头猛然敲碎,惹来围观群众的一阵惊呼。 还有一个瘸腿老人,大袖一挥,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凭空变出一个金鱼缸! “顾旭,这人应该不是修行者吧!”时小寒望着瘸腿老人,忍不住惊叹道,“连我都看不出他这鱼缸是如何变出来的!” 顾旭看着老人,沉思片刻。 拥有【博闻强记】天赋的他,无疑能够捕捉并且记住魔术中的每一个细节。 “这个老人,他根本不是瘸子,”他微微眯起眼睛,观察着老人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回答道,“他只是把鱼缸长期地夹在双腿之间——哪怕是在魔术表演结束之后,使得周围人都误以为他是跛脚。” “那他为了变戏法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吧!”时小寒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根本不敢想象,一个人在吃饭、走路、买东西的时候,都得把一个鱼缸夹在腿间——这是多么痛苦的生活啊! “若要把一门技艺练到极致,就必然有所牺牲,”顾旭轻叹一声,回应道,“你看,那个表演‘缩骨功’的人,需要用力拉伸骨骼和关节,稍不留神就会造成内脏错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今天的表演之前,他已经在私底下冒着生命危险练习了成千上万次。 “再比如那表演胸口碎大石的,其原理在于,石头质量很大,惯性也很大,因此在锤子砸下瞬间,石头的加速度会很小,不会对人产生过大的压力。 “但如果挥动大锤的人动作稍慢一拍,没能在敲击石头的瞬间及时撤走施加的力量,表演者的肋骨就会被砸断。这无疑也需要日复一日的练习和极度的默契。” “你说的道理我明白,”时小寒秀眉微蹙说道,“但‘惯性’和‘加速度’是什么意思?” 顾旭笑了笑,用通俗的语言解释了一番。 时小寒似懂非懂。 不过,她并不想在顾旭面前表现得太笨。 于是她点了点头,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嘻嘻笑道:“原来如此!” 两人并未在此过多停留。 随后,顾旭凭借强大的神识感知能力,带着时小寒,朝着市井之间阴煞之气更加浓郁的地方走去。 走着走着,他们突然碰见了一个老熟人。 “你们两个,平日里不都挺忙的吗?今天咋突然有闲情逸致,来寻柳街这边转悠了?” 来人正是驱魔司衙门里看守库房的驼背老大爷。 他左手拎着蛐蛐儿笼子,右手抱着新买的话本《金海陵王纵欲亡身》,正哼着小曲,悠闲自得地看着街边艺人耍把戏。 “我们是来这里查案的。”顾旭回答道。 “那真是太遗憾了,”老大爷摇了摇头,“寻柳街最近新来的一个戏班子,表演得可精彩了!若你们有空闲,我还想带你们看看呢!” “戏班子?” 顾旭环顾四周。 只见这寻柳街上人山人海、车水马龙。 根本不可能有足够的空间,摆放得下一座戏台。 老大爷所说的戏班子,究竟在什么地方? 顾旭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只见在街边的角落里,有一个相貌平平、气质阴郁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陈旧的粗布衣衫,背上背着一个口袋,肩上扛着一个小木架。 待到围观的人群渐渐增多,他就把肩上的木架放置在地上,看上去像是一座缩小版的戏楼;又把背上的口袋放在小木架旁边。 然后他拍打着鼓板,用洪亮的声音唱起了流行的杂剧。 歌声刚刚响起,就有十余只小鼠从口袋里钻了出来。 这些小鼠都蒙着假面具,披挂着小戏妆,伴着音乐的节拍,一只跟着一只蹦上了“迷你戏楼”,像人类一样双足站立、翩翩起舞。 它们所演绎的故事,与中年男人的唱词完全符合。 “真是神奇!”时小寒赞叹道,“原来这就是老大爷所说的‘戏班子’啊!” 围观群众们也聚精会神地看着木架上小鼠们惟妙惟肖的表演,不时爆发出一阵阵雷鸣般的掌声。 中年男人脚边的瓷碗中很快堆满了赏钱。 顾旭盯着这些小鼠看了一会儿。 他发现,就算以他远超常人的观察力,他也看不明白这中年男人是如何来控制这些小鼠的。 而这中年男人身上也没有真元波动的气息,显然证明他并不是掌握着驭兽类法术的修行者。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祖传绝活吧!”他暗暗在心头猜测道。 不过做任务要紧。 顾旭和时小寒只在这个表演鼠戏的艺人身边停留片刻,便继续前行,寻找阴煞之气的源头。 此时顾旭内心深处不禁有些羡慕看守库房的驼背大爷——每逢轮休日,老大爷总能有大把的空闲时间,或是去勾栏听曲,或是来瓦舍看戏;就算是上班的时候,他也能悠然自得地看话本、逗蛐蛐儿。 这简直就是顾旭非常向往、但这辈子可能都无法体会到的咸鱼生活。 ………… 在寻柳街的尽头,有数十个人围成一圈,正在热热闹闹地举行“跳神”仪式。 “跳神”是大齐王朝一种传统的巫卜风俗,据说可以请神来治病消灾、驱邪撵鬼,也可请祖宗亡灵对话。 在人群中央,摆放着一张香案,上置供品、香烛。 香案旁边有一个少妇,正扎着裙子,敲打着带铁环的单面鼓,舞步婆娑,跃然作态。 她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唱歌,又像是在祈祷,字句不合韵律,长短不齐,给人森然诡异的感觉。 旁边的几个青年也同样在敲鼓。 鼓声犹如雷鸣。 因为毫无节奏,显得杂乱刺耳。 片刻后,少妇突然浑身战栗,竟直挺挺地向后倒在地上。 周围众人见状,纷纷颔首低眉,齐声道:“恭迎祖宗归来!” 第六十五章 鬼怪附身 此刻恰逢辰时,正是太阳当空、天地间一片光明的时刻。 但是伴随着“跳神”仪式的进行,在这凌乱无序的鼓声之中,寻柳街附近区域竟不知不觉地升腾起灰黑色的雾霭,变得昏暗而朦胧。 仿佛夜幕提前降临。 过了一会儿,那晕倒的少妇突然伸手扶着香案,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她的动作格外僵硬,像是一个在床上瘫痪多年的病人,大病初愈后艰难地下床行走。 她的脸上毫无血色,宛如一具冰冷的死尸。 而她的眼睛——不论是眼珠还是眼白,都统统变成了黯淡无光的黑色,仿佛苍白大理石上两个深深凹陷的窟窿。 “这就是老祖宗亡魂附身的模样吗?” 看到这诡异的场景,周围人都感到有些紧张,不由自主心弦紧绷。 他们举行“跳神”仪式的目的,是为了请回祖宗亡灵。 可是少妇此时的模样,看上去更像是吃人的恶鬼。 有一个小孩甚至忍不住开口问道:“爹爹,伯母的样子看上去好可怕……” 被称作“爹爹”的男人也被吓得冒出一身冷汗。 但他深吸一口气,仍然故作淡定地安慰儿子道:“乖,别害怕,那只是老祖宗借助你伯母的身体重新返回人间,跟我们这些子孙后代见个面。” “可是,爹爹,老祖宗的眼神好吓人,我感觉她想吃了我……”小孩依旧脸色惨白,躲到自己父亲的身后,不敢再看香案旁边的少妇。 “休要对祖宗不敬。”男人紧紧握住儿子的手。 这时候,被亡灵附体的少妇抬起头来,环视四周。 “狗蛋,在吗?”她用冷冰冰的口吻问道。 狗蛋? 谁是狗蛋? 在场众人都一脸茫然。 不过他们很快就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只见一个白发苍苍、身穿棉袍的老人向前一步,在少妇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老祖宗,我就是狗蛋。” 白发老人名叫白擎宇,是这个家族的族长——他辈分极高,颇具威望,平日里在族中说一不二,没有人敢冒犯他。 可众人都万万没想到,族长大人竟然有一个叫做“狗蛋”的乳名! 于是这一瞬间,在众人的心目中,族长大人威风凛凛的人设崩塌了。 “囡囡也在这里吗?”少妇又用淡漠的口吻接着问道。 一个身披鹤氅、面目端庄的老太太也朝前一步,低头躬身道:“囡囡见过老祖宗。” 老太太是这个家族的主母,也是被附身少妇的婆婆。 别看她平日里笑容慈祥、和和气气,但家庭地位却很高,不仅掌管着家族中的财政大权,有时就连族长白擎宇也要惧她三分。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被召唤回来的祖宗亡魂,她也变成了一个低眉顺眼的晚辈。 …………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少妇把族中老人的乳名统统喊了一遍。 平日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在她面前都全部以晚辈自居,表现得毕恭毕敬。 与此同时,众人心中畏惧的情绪也渐渐消散了—— 既然“少妇”能够轻轻松松地喊出族中老人们鲜为人知的乳名,那么这显然证明,附身在少妇身上的,确确实实是老祖宗的灵魂,而不是什么邪魔鬼祟。 想到这里,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陆陆续续地走到“少妇”地面前,朝她躬身行礼,向她问长问短。 “少妇”用沙哑冷漠的嗓音,一一作答。 好一副祖孙和睦、其乐融融的景象! 同时众人也惊讶地发现,就算面对再棘手的问题,“少妇”也能轻松解答,说出他们心中最想知道的答案。 “这就是老祖宗的智慧吗?”他们情不自禁地暗暗感慨道。 唯有那个脸色苍白的小孩,仍然蜷缩在自己父亲的背后,迟迟不敢上前去见“老祖宗”。 他总觉得,“老祖宗”看向众人的眼神,像是在看满满一餐桌的美味佳肴。 ………… 几分钟后,变故发生了。 “少妇”突然注意到小男孩那充满恐惧与怀疑的眼神。 于是她伸手指着男孩,嗓音嘶哑地说道:“他对我不敬。” 小男孩的父亲立即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说道:“小孩子不懂事,希望老祖宗谅解。” “让他来我的面前。”“少妇”面无表情地说道。 小男孩打了个哆嗦,又往后退了几步。 “少妇”的脸上终于有了淡淡的怒意。 她动作僵硬地抬起双手。 从这一刻起,她的手臂开始不断变长,由血肉之躯变成植物枝干,枝干上又长出层层叠叠的绿叶,像两条墨绿色的毒蛇,朝着小男孩的脖颈延伸而去。 在她的脚下,也迅速生长出交错纵横的树根,刺破坚实的青石板路面,如同无数条蠕动的蚯蚓,试图缠住小男孩的双足。 而在她苍白的脸颊上、鼻尖上、眼睛里、耳朵里,则长出一片片白色的花瓣,花瓣中间又长出一簇簇娇嫩的淡黄色花蕊。 每一朵小白花,都像是一张小嘴。 花瓣为唇,花蕊为齿,花蜜为涎。 隐隐约约间,众人仿佛能听见这些张开的小嘴在齐声哀鸣。 “饿……” “她不是老祖宗!”有人惊恐万分地喊道,“她是妖怪!” 但现在才发现异状,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小男孩已经被枝条完完全全缠住,随即被拎到半空中,眼看就要变成这树妖的腹中美餐。 男孩的父亲踉跄上前,试图阻止树妖吃掉自己的儿子,却被一根枝条直接贯穿肩膀,鲜血汩汩流下。 毫无反抗之力。 在场众人瞬间陷入绝望之中。 这就是凡人在妖魔鬼怪面前的现状。 仿佛鱼肉面对刀俎,羔羊遇上恶狼。 ………… 与此同时。 在树妖现出原型的瞬间,顾旭凭借强大的神识感知,捕捉到远处一阵突然爆发的阴煞气息。 仿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突然亮起了一盏指路的明灯。 “我知道鬼怪在哪里了,”他对身边的时小寒说道,“快跟我来。” 说罢,他便使用最近刚学会的“流星走月”身法,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时小寒看着他留下的残影,愣了一秒。 “顾旭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快了?” 第六十六章 读心 “流星走月”身法顾旭刚刚学会不久,现在使用起来还有些生疏,只能大幅度加快他的移动速度,却暂时还不能做到像上官槿那样变幻莫测、难觅行踪。 但它毕竟是大齐王朝顶尖的上品身法。 就算顾旭只能发挥出它的六成威力,也足以在瞬息之间,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而顾旭这如幻影般突然消失的情景,自然也落入了一些路人的眼中。 他们无不睁大眼睛,发出一阵惊呼。 今天,这些路人已经在这寻柳街瓦舍,见识到了卖艺人们各式各样的奇妙绝活。 现在,又有修行者在不经意间显现身手,展露出令人憧憬的超凡力量。 他们只觉得大开眼界、不虚此行。 “真希望我下辈子也能做个修行者,”有个过路的小厮扛着沉重的麻袋,在心头感叹道,“如果有这样的速度,我再也不会因为送货迟到被掌柜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了。” 他的同伴呵呵一笑,嘲讽道:“当了修行者还要送货搬麻袋,你这家伙也太没有志气了吧!换作是我,早就去驱魔司里吃香喝辣,当人人敬仰的官老爷了。” ………… 与此同时,时小寒愣了片刻后,也迅速施展身法,试图跟上顾旭的步伐。 她使用的身法是时家祖传的“落花飞絮”,是一部中品武学—— 如落花般飘逸,如柳絮般轻盈,便是这部身法的意境。 然而,即便时小寒全力催动自己的真元,她依旧被顾旭甩在身后。 上品武学和中品武学之间的差距,无疑是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 此时此刻,她不得不由衷佩服顾旭的惊人悟性。 因为在她的印象中,顾旭并不会任何身法——这显然意味着,顾旭现在所施展的身法,应该是他在最近短短几天内学会的。 这是何等惊人的学习速度! 时小寒以前一直因为学习新东西学得很快,被人称作“时家的小天才”。 可是,她当初也足足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在父亲的教导下日复一日地刻苦练习,才将“落花飞絮”身法完完全全地掌握。 她感觉,在顾旭的面前,自己的天资也只能算是“平平无奇”,根本不能作为她骄傲的资本。 “以顾旭那离谱的天赋,或许再过一段时间,他就会把我甩在身后了吧……”她的脑海中不经意地冒出这样的念头。 她想到,几个月前,顾旭还只是沂水驱魔司衙门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吏——在做任务的时候,只能躲在她的身后,给她打下手。 但现在,顾旭不仅即将在修为追上她,而且还入选“神机营”,得到了司首大人的认可,前途一片光明。 这使得时小寒在替他开心的同时,也感到有些紧张不安。 她害怕顾旭走得太快,今后自己就算拼尽全力,也无法追上他的步伐。 “你要加油啊,未来的女侠,”她握紧拳头,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道,“以后在修炼的时候,千万不能开小差了!” ………… 眨眼之间。 顾旭抵达了寻柳街的尽头,看到了摆满祭品的香案、被鬼怪附体的少妇,以及周围惶恐不安的人群。 他通读典籍,自然而然很轻松地就认出了眼前附身在少妇身上的鬼怪—— 它是一株槐树所化。 槐树乃木中之鬼。 其阴气极重,容易招鬼附身。 在风水学里,有“宅前有槐,百鬼夜行”的说法,因此很忌讳在住宅附近栽种槐树。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寿命长达上百年的槐树会在阴气的滋养下渐渐地诞生灵智,变成性情凶戾、以人为食的树妖。 “不作死就不会死。” 当顾旭看到眼前这群举行“跳神”仪式的人的时候,心中默默地吐槽。 他们举行仪式在目的,显然是想要召唤自家老祖宗的魂魄。 但是顾旭在书籍里读到过,“跳神”仪式的原理就像是对着鬼怪们放广播,大声喊着“我在这里,你快来找我呀”。 老祖宗的亡魂或许隔得很远,不一定听得到他们的呼唤。 但是附近的鬼怪一定能听得到,甚至能够循着他们的呼唤声锁定他们的位置。 就像这槐树树妖一样。 顾旭初步判断,这槐树树妖能够以一缕分魂的形式降临此地,并且毫不费力地占据人类的躯壳,其本体实力定然不凡。 很可能是一只“恶灵”级别的鬼怪。 根据大齐王朝驱魔司定义的标准,“恶灵”级别鬼怪通常拥有第三至第五境修行者的实力,同时有灵智,并掌握着多种法术。 以顾旭目前的修为,几乎不可能与“恶灵”级的鬼怪正面抗衡。 不过他也看得出来,这槐树树妖也一定程度上是受到限制的。 它的本体应该没有完完全全修炼成精,无法随意挪动。 只能用一缕分魂借助“跳神”仪式,尝试对一个人类进行夺舍。 “如果真要与‘恶灵’级鬼怪正面交锋,那么这个任务的奖励应该远远不止三百功勋,”顾旭心里想,“只是……我需要像想个办法,在击败妖怪的分魂的同时,尽可能地给这个不幸成为载体的女人留下一条性命。 “当然,首先得把这个小男孩救下来。” 于是,当机立断,顾旭使用“日蚀”之术,凭借强大的神识力量,对树妖的分魂发起猛烈的攻击。 树妖的动作骤然停滞。 它那繁密的枝条松开了一瞬,被勒得近乎窒息的小男孩“砰”地一声掉在地上——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能活下来。 这时候,举行“跳神”仪式的这群人也注意到了顾旭的到来。 “是驱魔司的大人!” 当他们看清顾旭身上的黑色“七曜服”时,都不约而同地隐隐松了一口气,心头终于有了些许安全感—— 仿佛即将渴死在沙漠之中的旅人,突然之间找到了水源。 在这些平民百姓的认知之中,大齐驱魔司的修士们都是掌握神奇力量、在黑暗中降妖除魔的英雄。 只要有驱魔司的修士在身边,那么一切魑魅魍魉都不足为惧。 而与此同时,槐树树妖也转过身来,望向突然出现在此地的顾旭。 “你想在击败我的同时,给这个女人也留下一条性命?”只听见树妖用沙哑的嗓音冷冷道,“现在的修行者,还真会做白日梦啊!” “你能读取我内心的想法?”顾旭微微皱眉。 树妖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而旁边包括白擎宇在内的几位老人听到这话后,则尴尬不已。 他们终于明白,为何这鬼怪在冒充他们老祖宗的时候,能够毫不费力地说出他们“狗蛋”、“囡囡”等这些不为人知的乳名。 原来它竟然掌握着“读心术”这样的法术。 “真是太丢脸了,”老人们低头着心想,“现在那些不肖子孙们都知道了我们的小名。这样一来,今后要如何在他们面前维持形象啊!” 此时此刻,时小寒也终于赶来。 看到顾旭安然无恙,她心头长舒一口气。 然这时,那槐树树妖又突然冷笑一声,对顾旭开口道:“你的女同伴好像非常担心你的生命安危啊!” 第六十七章 电光石火间的战斗 听到树妖的这句话,顾旭不由自主地转过头,看了眼身边的时小寒。 “我没事,小寒,”他淡淡一笑,“这树妖只是一缕分魂,并不是本体。它想伤到我,可没那么容易。” “哼,我才不是担心你的安全,”时小寒叉着腰说道,“我只是怕你像以前那样,把这妖怪一招秒了,让本女侠连施展身手的机会都没有。” 树妖冷笑一声,插话道:“呵,真是个爱撒谎的小姑娘!你脑子里的想法分明是‘他没有受伤,真是太好了’。” 时小寒立即摇头否认:“死妖怪不要胡说八道!以你的实力,还不配让我产生‘担忧’这种情绪!” 说罢,她便从背上拔出赤芒闪烁的“昆吾刀”,准备施展“霸王刀法”,朝这树妖狠狠劈去。 但顾旭却阻止了她的举动。 “这树妖的分魂,是我们旁边的这群人举行‘跳神’仪式召唤来的。它现在占据了一个平民女子的身躯,”顾旭把眼前的情形简要地向时小寒解释道,“在咱们驱魔司的纲领里,救人是第一要义。在能力范围之内,我们还是应该尽量尝试保住这个女子的性命。” “我听你的。”时小寒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刀。 然后她望向槐树树妖。 只见深褐色的枝杈纵横交错。 支离破碎的血肉盘缠其间。 而在繁茂的绿叶间,也能隐隐约约窥见人类的面孔。 一双黑洞洞的眼睛藏在娇嫩的白色花瓣底下,用饥渴而凶戾的目光注视着在场的众人。 尽管时小寒曾经参与过很多次杀鬼任务,见过各式各样狰狞可怖的恶鬼。 但眼前这植物枝干与人类血肉混杂在一起的槐树树妖,仍然让她从生理上产生强烈的不适感。 就在这时候,顾旭出手了。 他再一次施展“日蚀”法术,从神魂的层面上,对槐树树妖发起暴风骤雨般的猛烈攻击。 瞬间,他的眼瞳中光芒尽敛,变作一片漆黑,好似没有月亮和星辰的午夜。 尽管顾旭现在只是个初入第二境的修行者。 但在日日夜夜的刻苦锤炼之下,他的神魂强度已经逼近第四境修士。 纵然这树妖本体是一只“恶灵”级别的鬼怪,但此时出现在顾旭面前的,不过是它的一缕分魂罢了。 要知道,当初在“温故壶”幻境中参加考核的时候,就连精通神识法术的“食梦貘”,在硬碰硬的神识交锋中,都没能战胜顾旭。 这半吊子的树妖分魂,更不可能是顾旭的对手。 于是顷刻之间,树妖分魂就连连败退,在顾旭的连番攻伐之下,竟有崩解溃散之势! “这个修士看上去这么年轻,怎会有如此强悍的神魂之力?难不成他是个隐藏了身份和实力的强者?” 树妖深感不可思议。 情况不对,马上撤退! 虽然槐树树妖很想趁今天这个难得的机会获得一具能够自由行动的身躯,并且把周围这些愚蠢的凡人全部变成自己的食物,但是现在既然撞上了难以啃下的硬骨头,还是自保要紧。 凝聚一缕分魂,对它来说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如果失去了这一缕分魂,它本体的实力也会一定程度受损。 因此,在这生死攸关的一刻,它决定遵从自己内心的本能。 “修士大人饶命!”槐树树妖不假思索地喊道,“您不要杀我!我这就离开这女人的身体!” 话音落罢,它直接化作一缕黑烟,从年轻少妇的身上飘了出来,试图向远方逃窜,逃回自己的本体。 …………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在旁观者的视野之中,只看得见顾旭与树妖四目对视。 前者目光宁定,泰然自若。 后者起初咄咄逼人,但片刻之后目光中的气势就萎了下来,甚至竟开始哀嚎着求饶。 “这就是驱魔司修士的本事吗?”在场众人不禁感叹,“果然和传言中一样神通广大啊!” 因为顾旭看上去实在太年轻,身子也不壮实。 众人原本还很担心,这个驱魔司的少年在与恶鬼的交锋中,会不会吃亏。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顾旭只用了两息不到的时间,就击溃了这气焰嚣张的槐树妖怪。 简直令人惊骇! ………… “这树妖真是能屈能伸啊!”顾旭嘴角微微上翘,不禁在心头吐槽道,“不愧是拥有智慧的‘恶灵’级鬼怪,跟那些没有脑子的游魂野鬼就是不一样。” 但他并不会坐视这树妖的分魂就此溜走。 毕竟这一缕魂魄,价值三百功勋! 唯有彻底消灭这缕魂魄,他接下来几天用于修炼的“长明丹”才有着落。 于是,他瞬间预判了树妖魂魄逃离的方向,使用“流星走月”身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追了上去。 顾旭曾在书籍里读到过,有三种方法能够彻底摧毁鬼怪的魂魄,分别是:修士的真元之火,带有炎阳属性的金属,以及能借用日月星辰之力的特殊符篆。 第三代“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杀伤力虽然很强,但使用时需要念咒语——这树妖分魂溜得太快,显然来不及用它。 “看来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试试《赤炎真诀》的威力!” 顾旭一边想着,一边把体内的真元凝聚到手心。 然后像拍蚊子一样,对着那缕黑色的魂魄轻描淡写地扇了一巴掌。 滋啦滋啦。 仿佛一只蚊子被电蚊拍烤糊。 那缕魂魄尚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瞬间消散了。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而那年轻的少妇,此刻也褪去了植物的特征,恢复了人类的本来面目。 她躺在地上,陷入昏迷。 刚才,顾旭和恶鬼是在她的意识世界里进行神魂交锋的。 这种事情对于她一个脆弱的凡人来说,终究还是有些难以承受。 至于时小寒,则站在一旁,怔怔不语。 她早已掏出“昆吾刀”,时刻准备着加入战斗,在顾旭的面前大显威风。 然而她还没有动手,那恶鬼就被顾旭轻松地击杀了。 这让她心头百味杂陈。 她感觉,自己今日来到寻柳街,纯粹是为了逛街和看戏。 仿佛一个局外人。 毫无体验可言。 第六十八章 冰糖葫芦 一番激烈的战斗后,顾旭脸色显得有些惨白。 “流星走月”身法终究是一门武学——它消耗的不仅仅是真元,还有体力。 顾旭一向身子孱弱。 接连两次使用“流星走月”,对他来说堪比参加千米长跑,令他的心脏开始隐隐作痛。 “以后还是得想办法补补身子啊……”他默默在心头想道。 与此同时,随着天空重新恢复明净,周围的民众们也终于从这场瞬息间结束的战斗里回过神来。 刚才,树妖魂魄附身在少妇身上时那凶神恶煞般的模样,给他们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他们这些凡人在树妖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其宰割,险些就要成为它的腹中餐。 所幸驱魔司的修行者在生死攸关的时刻赶来他们的身边,帮助他们摆脱了危机。 就像是一场及时雨。 尽管这个少年岁数不大,看上去弱不经风。 但是那气势汹汹的树妖分魂在他面前,竟然连两个回合都没能挺过,就彻彻底底地从人间蒸发了。 “这位年轻的大人,是一个真正的强者。”看着顾旭清瘦的背影,众人不由自主地在心里默默感叹道。 这时,白氏家族的族长白擎苍来到顾旭的面前,竟“砰”地一声双膝跪道在地,口中诚恳地说道:“在下白擎苍,代表我自己和我的家人,感谢大人救命之恩。今日若非大人及时赶来,恐怕我们全家早已命丧黄泉。” 顾旭伸手把他扶起来:“老丈不必多礼。消灭那只妖怪,是我们这些驱魔司官员份内的职责。” 白擎苍看着顾旭这云淡风轻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看得出来,今天这件关乎整个白氏家族生死存亡的大事情,在这位年轻修士的眼中,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今天这个‘跳神’仪式,你们是从哪里学来的?”片刻后,顾旭想到一个重要问题,开口向白擎苍问道。 “大人,这是我们从家中的一本古籍里找到的,”白擎苍恭敬地回答道,“因为我们家里近期遇到了一些麻烦事儿,所以就病急乱投医,想要通过这个古老的仪式,把智慧过人的老祖宗请回来,让她为我们指点迷津。” 顾旭面色严肃地说道:“以后任何跟召唤亡灵有关的仪式或咒语,你们万万不可相信,更不要随便尝试。 “就算你们真的能把老祖宗魂魄召唤回来,他们大概率也早已遭受阴气的侵蚀,变成了没有理性的鬼物。 “我们驱魔司的官吏可不敢保证,今后每一次危险发生的时候都能及时赶到你们身边。” “谨记大人教诲。”白擎苍低下头,把顾旭的话牢牢记在脑海之中。 同时,白擎苍还让管家递上来厚厚一沓银票,希望顾旭能够收下,作为此次救命之恩的报酬。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 尽管顾旭作为一个贫穷的打工人,他非常馋这些银票,但他还是毅然摇了摇头,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大齐驱魔司的条例里明确要求官员清正廉洁,禁止在任务过程中收受百姓的贿赂。 毕竟修行者与凡人的强弱差距太过悬殊。 在没有纪律制约的情况下,部分修行者可能会仗着自身的超凡力量,以“报酬”等形式,对平民百姓暗中进行勒索。 顾旭明白,正是这些严格的规定,使得大齐王朝是修行者和凡人们能够各司其职、和睦相处,在既定的秩序里过上安宁的生活。 倘若修行者失去了枷锁,任由他们凭借超凡力量肆意妄为,那么他们很可能将由平民眼中的“英雄”,变成比鬼怪还要可怕的存在。 等到那时候,恐怕这个世界会彻底被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所支配。 ………… 几分钟后,顾旭和时小寒离开寻柳街,启程返回驱魔司衙门。 返回的路上,时小寒忍不住抱怨道:“顾旭,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这么快就把鬼怪打死?好歹给本女侠留一点发挥的空间嘛!” 顾旭无奈地耸了耸肩:“抱歉,女侠大人,我没想到那树妖分魂竟然这么弱,竟然一巴掌就把它拍死了。” 时小寒双手叉腰,眯起眼睛:“你居然敢在本女侠面前,得了便宜还卖乖?” “女侠恕罪!”顾旭举起双手,笑着说道。 时小寒顿时噗嗤笑出了声。 她一向是个胸无城府的人,喜怒哀乐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想憋也憋不住。 虽然她今天在这个任务中毫无参与感。 但是跟着顾旭一起来寻柳街,看着他在众人面前斩妖除魔、大显神威,还见识了街头卖艺人们各式各样的绝活,她感到非常开心。 就在这时候,两人再次路过那个表演“鼠戏”的卖艺人身边。 看守库房的老大爷依旧站在一旁,看着小鼠们在木架上上蹿下跳、翩翩起舞,演绎着精彩的剧目。 “你们两个不是要去做任务吗?怎么又回到这里来了?”当看到顾旭和时小寒的身影后,老大爷不禁问道。 “任务已经完成了,”顾旭微微一笑,“我们准备回去交差。” “小子,你可别吹牛。我现在一场戏都还没看完,你怎么可能就把任务做完了?不会是随随便便敷衍了事吧?” “那鬼怪实在太弱了,被顾旭一巴掌拍死了,”时小寒笑嘻嘻地说道,“让我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老大爷盯着顾旭,把他从头到脚认真打量了一遍,然后转过头,继续聚精会神地看“鼠戏”。 “你们赶紧回去吧!别影响我看戏!” “没问题!”时小寒爽快道。 然后她一把抓住顾旭的袖子,拽着他往前走,来到了一处冰糖葫芦摊子面前。 只见一个个红通通圆滚滚的山楂被串在一起,外头裹了一层亮晶晶的糖衣,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令时小寒忍不住“哧溜哧溜”地吸口水。 “我要两根冰糖葫芦!”她对小贩说道。 小贩看了眼两人的衣着,没想到驱魔司的大人竟会光顾他这不起眼的摊子,不由得受宠若惊。 “大人,一共四十文!”小贩态度热情地把两根糖葫芦递到时小寒手中。 时小寒伸手一摸口袋,发现自己衣兜里只有几张大面值的银票,并没有铜钱。 “顾旭,你带零钱了吗?”她抬起头,眨了眨眼睛,看着身边的顾旭。 顾旭犹豫两秒,点了点头。 其实以他一贯的作风,他并不喜欢花钱买零食——毕竟这东西不是生活必需品,对他的修炼也没有任何帮助。 但看到时小寒垂涎欲滴的模样,他还是从衣兜里掏出铜钱,递给小贩。 时小寒把一根糖葫芦塞到顾旭手中,她自己则拿着另一根,伸出舌头,津津有味地舔着包裹在山楂外面的晶莹糖霜。 “用一根糖葫芦请一个保镖!顾旭,你今天这笔买卖挺划算呐!” “可是你之前不是说,要让我请你吃饭吗?” “都一样。反正你还欠我好几顿饭。” 第六十九章 第四境【望乡台】 虽然顾旭很顺利地就完成了这个杀鬼任务,但是他的心头仍然存在一些疑虑。 因为今天早上,他在占卜中得到了“雷火丰”的卦象。 “丰”乃盛大之意,但盛极必衰,成功的背后也暗藏隐忧。 这个任务中的隐忧,究竟是什么呢? 顾旭很快就想到了答案。 “今天我消灭了这槐树树妖的一缕分魂,想必已经引起了它本体的注意,”顾旭在心头暗暗道,“它的本体可是货真价实的‘恶灵’级鬼怪。如果它想要报复我,以我现在的实力,跟它正面抗衡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我必须得抓紧时间修炼,尽快提升修为才行。” ………… 大约一刻钟后,顾旭和时小寒啃完了手中的冰糖葫芦,重新回到了驱魔司衙门。 这时,看守大门的衙役告诉顾旭,沂水驱魔司知事陈济生已经办完事情,回到这里。 “陈大人终于回来了?”顾旭心头暗暗惊喜。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陈济生基本上每天都在衙门里起早贪黑处理公务,很少离开。 顾旭只要在修行过程中遇到困难,随时都可以在衙门大堂找到陈济生,向他请教。 虽然顾旭熟读各类典籍,通晓理论知识。 但常言“纸上得来终觉浅”。 在实践中,他总会碰到些书本上没有提及的问题。 而陈济生作为经验丰富的“过来人”,则能够及时地为顾旭答疑解惑。 另外,每一次任务结束后,陈济生都会带领下属们进行“复盘”,指出下属们在任务过程中犯下的错误和疏漏之处。 这也使得顾旭养成了严谨缜密的习惯,很少会被鬼怪们的阴招坑到。 可以说,两人现在的关系,不是师徒,胜似师徒。 正因如此,这几天陈济生突然离开衙门,令顾旭感到有些不太习惯。 ………… 随后,顾旭和时小寒走进大堂,来到陈济生的身边。 顾旭解下身上的玉佩,放在书桌上,准备汇报任务的完成情况。 然而就在这时候,凭借强大的神识感知能力,顾旭意外地发现,陈济生身上的气息和以前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 如果说陈济生以前的给他的感觉,是端庄严肃、不怒自威; 那么现在,则若渊渟岳峙、静水流深。 收敛了气势,多了些深沉。 “陈大人,恭喜您突破第四境!”顾旭微微颔首,真诚地向自己的上司祝贺道。 陈济生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最近修过强化神识的法术?” “陈大人果然明察秋毫!”顾旭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早就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在我面前拍马屁。我不吃这一套。”陈济生微微皱眉,佯装不满,但说话的语气中却不可避免地流露出骄傲的情绪。 此时此刻,陈济生同样也能看得出来,顾旭现在的真元气息比以前浑厚了不少,显然已经走过生死天堑“鬼门关”,踏上蜿蜒曲折的“黄泉路”。 不到一年,就从凡人变成第二境修士—— 顾旭这破境的速度,只能用“离谱”来形容。 “晋入第二境,感觉如何?”沉默片刻后,陈济生接着问。 “还不错,”顾旭微微笑道,“我现在感觉,自己身体内有着几乎用不完的真元,可以随意挥霍——不会再像第一境时那样,画完几张符,整个人就被掏空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会儿,又好奇地向陈济生问道:“陈大人,突破第四境又是怎样的感受?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顾旭以前在书籍里读到过,修行的第四个境界叫做【望乡台】。 有诗云:“一天不吃人间饭,两天就过阴阳界,三天到达望乡台,望见亲人哭哀哀。” 望乡台位于忘川彼岸,是一座供鬼魂眺望阳间亲人的高台。 在神话传说中,逝去的亡魂在走过奈何桥后,尽管鬼卒严催怒斥,他们仍会坚持强登望乡台,最后遥望家乡一眼,大哭一声,才肯死心塌地前往阴曹地府。 而对于修行者来说,在【望乡台】境界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回首自己的初心。 据说,望乡台之后的道路,弥漫着阴寒之雾。 当修行者在超凡道路上愈行愈远,他们会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地失去属于凡人的情感,被这个世界阴寒冷漠的本质所同化。 这时候,他们就需要找到自己的凡心,作为锚点,避免自己在今后的道路上迷失方向。 “不愧是你,顾旭,才刚刚晋入第二境,就在想着第四境的事情,”陈济生呵呵一笑,“我应该说你好高骛远,还是该说你有志气?” “我只是想早做准备。”顾旭脸上露出一丝乖巧的笑容。 “你以前或许已经在书里读到过,第四境修士可以选择一件本命物,温养在自己的丹田之中——可以是刀,可以是剑,可以是任何形式的武器,”陈济生回答道,“本命物就像修士身体的一部分,可以用意念来直接控制它。 “它会随着修士的修为增长而不断变强——一件下品法宝,经过修士长时间的温养锤炼后,可能会变成中品乃至于上品的法宝。 “但与此同时,一旦本命物被摧毁,修士的修为也会大幅下跌,甚至可能影响到根基。” “陈大人,那些能够御剑飞行的剑修,依靠的就是本命物吗?”顾旭询问道。 他想起了不久前足踏飞剑御风而行的楚凤歌。 晋职考核那天,楚凤歌高呼一声“剑来”,就有一把剑凭空飞到了他的面前,载着他瞬间飞行数百里——想必只有温养在丹田中的本命剑,才能达到这种逼格拉满的效果。 “没错。”听到顾旭的问题,陈济生一边回答,一边抬起右手。 眨眼之间,一柄造型朴素的长剑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 顾旭认出,这把剑就是陈济生以前寸步不离挂在腰上的佩剑。 它没有华丽的装饰,看上去有些陈旧钝重,剑锋上还隐约能窥见一些锈迹。 “它的名字叫做‘无愧’,原本是我的老上司郑誉郑大人的本命物,”陈济生轻叹一声,介绍道,“八年前,郑大人在‘九婴之祸’中为救几个孩童不幸牺牲后,这把剑就被留给了我。” 第七十章 本命物 “无愧……” 顾旭在心头默念这柄剑的名字。 不经意间,他想起了八年前九婴蛇妖肆虐人间的场景,想起了沂水县驱魔司前任知事郑誉的那座孤零零的衣冠冢,想起了被郑大人救下的那几个孩子…… 不得不说,“无愧”这个名字,与那位奋不顾身、舍己为人的英雄非常相配。 “当年,郑大人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从不会计算利益得失,只会追求无愧于心,”只听见陈济生接着说道,“这既是这柄剑名字的来源,也是郑大人当年在【望乡台】境界找到的初心。 “正是这份纯粹而明确的初心,使得郑大人那时候的修为迅猛增长,令众人刮目相看。” 顾旭轻叹一声。 每一次听到前任知事郑誉的故事,他内心深处都会由衷萌生出钦佩与惋惜的情绪。 “陈大人,那您寻找到的初心是什么呢?”沉吟片刻后,顾旭开口询问道。 “这是秘密,”陈济生笑了笑,“现在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只是,顾旭,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提醒你—— “当你晋入第四境后,在选择本命物时,一定要牢牢记住,法宝的品阶并不重要,用得顺手才是最关键的。 “很多年前,这柄‘无愧’剑只是粗制滥造的凡铁。但经过郑大人在丹田里日复一日的温养锤炼,它现在已经是一件中品法宝了。” 顾旭点了点头,把他的话记在心里。 而旁边的时小寒则已经开始思考,待自己晋入第四境后,要不要把背上这把“昆吾刀”炼制成自己的本命物。 ………… 闲话说完,便是任务汇报时间。 顾旭在桌上的玉佩上轻敲两下。 玉佩顿时绽放出五彩缤纷的光芒。 他在寻柳街对付槐树树妖分魂的整个过程,俱以全息投影的形式展现出来。 这一回,陈济生一直聚精会神地盯着这段影像,关注着其中的每一个细节——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分心去处理其他公务。 从这影像中,陈济生看到了顾旭实力在短短几天内的突飞猛进。 要知道,在上个月的时候,顾旭不管对付什么类型的鬼怪,都是依靠那“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尽管那“杀鬼符”被他改造出了第二代、第三代……杀伤力强得吓人。 但归根到底,顾旭对抗鬼怪的手段非常局限——万一某一天,他身上携带的符篆不够用,那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现在可不一样。 顾旭除符篆之术外,还学会了神识攻击的法术,甚至还不知从何处学来了一门威力强大的新功法。 就算他不掏出“杀鬼符”,他也能把“恶灵”级鬼怪的分魂像拍苍蝇一样直接秒杀。 “顾旭这小子的学习能力,真是可怕!”陈济生在心中默默地感叹道,“恐怕在这世界上,就根本没有他学不懂的东西吧!” 符篆之术是大荒公认最难学明白的法术之一。 神识攻伐之术在众人的认知里,也是至少得晋入第三境后才能掌握。 可顾旭初入第二境,就把这两种以复杂多变出名的法术用得出神入化。 这种事情说出去,估计没有人会相信。 ………… “顾旭,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跟你说清楚,”在看完这段影像后,陈济生面色严肃地对顾旭说道,“虽然在我们驱魔司的纲领里,救人是第一要义——但你也要记住,做任务时一定要量力而行,最重要的还是得保住自己的性命。” “可是,陈大人,您以前一直说,郑大人是我们的榜样,要学习他先己后人、公而忘私的精神……”时小寒忍不住插话道。 “那是我说给外人听的,”陈济生淡淡道,“你们是自己人。跟你们说话,就得坦诚,没必要搞那冠冕堂皇的一套。” 时小寒怔怔站在原地。 她只觉得,今天的知事大人,和她以前认识的不太一样。 而顾旭则点了点头,对陈济生的话表示认同。 毕竟他本身就是个非常惜命的人,向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就在这时候,一阵凛冽的风从窗户钻进了衙门大堂。 陈济生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他立即从衣兜里掏出手帕,捂住嘴。 “这次去青州府办事时,我跟那边的官员一起去吃了几顿饭,”待咳嗽声渐渐停息后,陈济生解释道,“那饭店是蜀地人开的。 “真不知道为什么,蜀地人竟会对辣椒这种该死的东西情有独钟,让我上火了好几天,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过来。” 听到“饭馆”和“辣椒”二字,时小寒顿时睁大眼睛。 她脑海中瞬间冒出了以前在《蜀地食珍录》中见到的水煮肉片、麻婆豆腐、宫保鸡丁……不禁开始悄悄地咽口水。 “陈大人,我想冒昧问一句,那家蜀地人开的饭馆具体地址在何处?”她情不自禁开口问道。 “你可真是个小白眼狼!”陈济生冷冷哼了一声,“居然只关心饭馆的地址,不关心自己上司的身体健康!” “陈大人,我错了!”时小寒立即乖巧地低下头,不敢再提起跟饭馆相关的事情。 随后,陈济生又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盒子,递到顾旭的手中。 “顾旭,这是青州府千户大人送我的人参,”他以平静的语气说道,“它对我没什么用。你把它拿回去,用来补补身子吧!” “陈大人,您太客气了——” “——在我面前,不许说客套话!”陈济生严厉地打断了顾旭的话,“我让你带回去,你就给我乖乖地把它带回去。” “遵命,大人!” 霸道上司开口,顾旭不敢不从。 …………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顾旭和往常一样,用任务换取功勋,又用功勋兑换丹药。 这个任务奖励三百功勋。 再加上给驱魔司画“杀鬼符”所赚取的一百五十功勋收益,已经足够他兑换一瓶新的“长明丹”。 不过,以他的修炼速度,一瓶“长明丹”,恐怕不到两天就会消耗殆尽。 他必须还得接新的任务,赚取更多的功勋。 “唉,如果有任务能让我一次性赚几千功勋,那该多好啊!”顾旭长叹一声,感慨道。 在这个氪金才能迅速变强的世界里,做一个“肝帝”简直痛不欲生。 第七十一章 对答如流 离开衙门大堂后,顾旭首先去了一趟库房,领取“长明丹”。 今天驼背老大爷休假——他还在寻柳街悠然自得地看戏。 代替老大爷在库房值班的,是少年杂役董壮壮。 顾旭写着“长明丹”几个字的纸条递到董壮壮手中。 董壮壮恭恭敬敬接过纸条,随即把库房里的十几个抽屉翻了个遍,但是并没有找到顾旭想要的“长明丹”。 “抱歉,大人,”董壮壮低下头,战战兢兢地对顾旭说道,“这里丹药太多,我不知道‘长明丹’放在何处——” “——在你右手边的第二个抽屉。”顾旭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 凭借【博闻强记】天赋,顾旭虽然没有刻意去记,但他依旧能够轻松地回想起以前驼背老大爷把各类丹药物品摆放在什么地方。 “是,大人!” 董壮壮立即取来“长明丹”,弯着腰将其双手递到顾旭的手里。 “谢谢你!”顾旭微笑道。 此时此刻,顾旭不禁有些佩服那位驼背老大爷。 别看老大爷整天摸鱼,上班时间要么打瞌睡要么看话本,业务能力却是杠杠的——能准确无误地记住库房里的一百多种物品的放置位置,这种事情一般人可做不到。 ………… 按照原本的计划,顾旭打算先回自己家,给时小寒做一顿简易的“养生午餐”。 然后趁着现在手上有丹药,用今天下午的时间,努力突破到“黄泉第二曲”境界。 然而就在这时候,驱魔司八品照磨崔天佑突然找上了他。 “顾老弟,我记得之前跟你说过,因为藏书阁的部分文献过于陈旧,被老鼠和蛀虫啃过,我们最近正在对它们进行誊抄和整理。有不少问题,需要向你请教一下。” “崔兄,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这件事情的报酬有我的一份。” “誊抄文献的功勋奖励,分你三分之一。” 在大齐驱魔司,不仅仅做杀鬼任务能赚取功勋,誊抄文献、炼制法宝、做后勤工作等也能获得一些功勋奖励。 只不过对顾旭来说,做杀鬼任务赚取功勋的效率最高,所以他就很少去考虑别的方式。 “没问题。”顾旭爽快答应。 他一向不喜欢自己的计划被人突然打乱。 除非给钱——不,功勋。 毕竟,在这个需要大量资源才能变强的世界里,限制顾旭修行速度的,不是他的天资,而是他的贫穷。 随后顾旭跟着崔天佑,来到了他非常熟悉的衙门藏书阁。 在靠窗的书桌旁,有几个身着襕衫、头戴四方平定巾的书生正在埋头奋笔疾书。 “崔兄,我记得咱们衙门里不是有专门负责管理书籍资料的杂役吗?你怎么把沂水县学的生员们给请来了?”看到这些书生的装束,顾旭感到有些奇怪。 “那些杂役的字迹实在太拙劣了,”崔天佑叹了口气,解释道,“跟鬼画符似的,估计只有他们自己才看得懂。 “还是这些读书人的字迹看上去清秀端庄。” 顾旭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果然如此。 这些书生的字,就跟木版印刷体似的,端正拘恭,横平竖直,整整齐齐。 顾旭知道,这种字体叫做“台阁体”。 因为大齐王朝科举取士,要求用楷书答卷;字迹欠佳者,就算满腹经纶,也会榜上无名。 所以书生们都会苦练“台阁体”,避免因为书写问题丢了“卷面分”,导致十年寒窗付诸东流。 这时,书生们也注意到了顾旭的到来。 他们纷纷起身,对顾旭拱手行礼道:“小生见过顾大人。” 其实这些书生的年纪都比顾旭大不少。 当他们在顾旭面前自称“小生”时,顾旭总会感觉有些怪怪的。 “你们认得我?”他问。 “顾大人天纵之才的名声,谁人不知?”一个书生开口道,“周教谕不止一次在我们面前描述过您的事迹。他说像您这样的人,绝非池中之物,将来必然扶摇直上,成为如国师、司首般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不愧是周教谕手把手教出来的弟子! 这吹彩虹屁的功夫,倒是颇得周教谕的真传! 听到这话,顾旭在心头默默感叹。 “你们县学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他沉吟片刻,问道。 他想起上个月去沂水县学驱鬼时,曾经跟周教谕提起过县学风水不好、需要改善的事情。 书生回答:“最近县令大人派人测量了县学东边的地形,想在那里修建一座‘进贤楼’——只可惜沂水县近期财政紧张、经费不够,迟迟没有开始动工。” 顾旭点了点头。 看来在这个世界上,缺钱的人不止他一个。 …………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崔天佑取出不少损坏的书籍,向顾旭提出不少问题。 “《飞鸿剑法》的第三卷中,有两个不同版本的描述——‘轻如鸿羽’和‘势若惊鸿”。顾老弟,你知道哪一个是正确的吗?” “第一个。《飞鸿剑法》的要领在于轻起轻落、以巧破力、四两拨千斤。倘若过于注重气势,反倒违背了它的本意。” “在一本风水学着作中,有提及‘桑松柏梨槐,不进王府宅’——倘若在住宅中栽种这些树木,会招来不幸。但是,我们又常常用‘桑梓’一词代指故乡。这里显然有自相矛盾之处,顾老弟你觉得这应该如何解释?” “不栽种桑树,是因为‘桑’谐音‘丧’,被认为不吉利。但实际上,这只是迷信,并不是风水。桑树并没有任何招阴的作用。这本风水着作,应该是根据民间言论瞎编的。” “……” 就这样,两人一问一答,很快就解决了诸多疑难问题。 旁边的书生们也在不知不觉间停下手头的工作,望着对各种刁钻偏门问题应答入流的顾旭,不禁瞠目结舌。 “这位顾大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他为何能准确无误地记住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知识?”书生们只觉得难以置信。 想到自己连日夜苦读的四书五经都偶尔会背错,书生们不得不痛苦地承认,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的很大。 第七十二章 陈济生的礼物 因为顾旭把各类知识牢记于心,无需思考就能把答案脱口而出。 所以,他们只花了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就解决了现阶段书籍中大多数存在争议的问题。 这使得崔天佑不禁连连感叹:“跟顾旭这个博古通今的家伙在一起干活,效率是真的高!都不需要我自己动脑子!” 他甚至觉得,沂水衙门的藏书阁今后恐怕就是个摆设。 遇到不懂的问题,直接开口询问顾旭就好——这可比翻阅书籍方便多了。 “对了,顾老弟,你有没有听说过驱魔司总部最近发布的一条重磅消息?”这时候,崔天佑又开始犯上了中年男人喜欢谈论国家大事的老毛病。 “什么消息?” “由于青州府陆氏凶宅一案迟迟得不到解决,司首大人已经把此案的任务奖励提升到五千功勋;除此之外,成功完成该任务的人,还能额外获得一门上品法术作为酬劳。唉,这奖励丰厚得让我很心动——若不是因为我实力太弱,我恐怕早就已经启程前往青州府了。” “崔兄,你知道痛苦的来源是什么吗?”顾旭看着崔天佑愁眉苦脸的模样,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什么?” “与自身能力不相匹配的欲望。” ………… 随后顾旭告辞崔天佑,离开藏书阁。 在狭窄的走廊上,他看到了坐在栏杆上发呆的时小寒。 少女低着头,浓密的黑发宛若乌云,一双明亮的杏眼专注地盯着地砖,穿着精致绣鞋的双脚在漆黑长袍底下一晃一晃的,露出白皙纤细的脚踝。 当听到顾旭的脚步声时,她抬起头,微微皱眉道:“顾旭,你怎么在藏书阁里待了这么久啊?我都等得快要饿死了。” 话音落罢,她的肚子非常应景地发出了“咕咕”的响声。 “抱歉让你久等了。”顾旭走到她面前,脸上露出歉意的微笑。 “哼,别以为一句轻描淡写的道歉,就能补偿本女侠损失的时间。”时小寒双手抱在胸前,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顾旭熟悉她的性格,知道她并没有真的生气。 “那么,女侠大人,您需要我如何来补偿您呢?” “只要你按照约定,做一顿足够好吃的‘养生午餐’,我就会主动忘记这件事情。”时小寒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简单!”顾旭早就猜到她的要求一定跟食物有关。 ………… 于是,一刻钟后,顾旭带着时小寒来到自家窄小的宅院,开始下厨做饭。 他的午餐食谱非常简单:一盘西红柿炒蛋、一盘肉沫豆腐、两碗粗粮饭、两份绿豆羹。 顾旭的厨艺虽然谈不上精湛,比不上高档酒楼里的大厨,但做一些简单的家常菜完全没有问题。 另外,他旁边还有时小寒这个“纸上谈兵”的美食理论家不停地指指点点,告诉他每一种食物需要什么火候,调料应该如何来搭配,才能达到最美味的效果。 正因如此,当饭菜上桌的时候,两人都吃的津津有味。 时小寒甚至觉得,这些简单朴素的菜肴,比飘香楼里的大鱼大肉更加好吃。 毕竟是她和顾旭在一起亲手做的。 饭后,顾旭唤来屏风画像上的小书童,叫他去洗碗,自己则掏出陈济生送的人参,准备拿它去熬汤。 今天早上在与槐树树妖战斗的时候,他仅仅只使用了两次“流星走月”身法,就已经感到身体疲惫、心脏隐隐疼痛。 这使他意识到,自己需要尽快想办法补补身子。 虽然现在凭借符篆与法术,他也能够顺利完成杀鬼任务。 不过,随着他境界的提升,他今后迟早会遇到实力更强大的、更加诡异莫测的鬼怪。 他可以不学刀法、剑法、棍法,但是他必须得掌握一门能够帮助他迅速逃跑的身法。 否则,万一今后碰到的鬼怪拥有瞬间近身的能力,那么他就只能原地等死了。 ………… 想到这里,顾旭打开了陈济生送他的盒子。 然而,当他看清楚里面的东西时,他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小寒,你过来看看,这东西真的是人参吗?” 时小寒立即把脑袋凑了过来。 只见在这盒子的正中央,确实摆放着一个形状如同人参的东西。 只不过这东西的颜色洁白如雪,看上去晶莹剔透,泛着朦胧的光泽,仿佛是一块纯洁无垢的玉石。 “这东西我听我父亲提起过。它不是人参,是雪参,比人参更稀有更珍贵,据说能够治愈百病,还能一定程度上改善修行者的资质,”时小寒思索片刻,回答道,“传说中,它只会生长在沂山之上——你应该知道,沂山是‘凶神’级鬼怪雪女的领地。任何尝试去采摘雪参的人,都需要冒着被雪女击杀的生命危险。 “在大齐王朝,雪参可以说是有价无市。” 听到她的话,顾旭沉默片刻,面无波澜地说道:“原来这东西这么珍稀……难怪在藏书阁的药材典籍上都从未有过记载。” “顾旭,快把它拿去熬汤吧,不要辜负陈大人的好意!”时小寒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接着说道,“我相信,在服用了这雪参后,你的身体一定会变得健壮起来的!” 顾旭僵硬地点了点头,拿着雪参朝着厨房走去。 此时此刻,他脑海中浮现出陈济生今天早上说过的话——“这是青州府千户大人送我的人参”。 顾旭知道,青州府千户魏九思与陈济生只是泛泛之交,关系并不深厚。 如果这雪参真是极度稀缺、有价无市的宝贝,魏九思根本不可能把它轻而易举地送给陈济生作礼物——留着给自己、给自家晚辈用不香么? 想必陈济生为了获得这雪参,定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顾旭轻叹一声。 他手中的盒子,仿佛变得重若千钧。 ………… 与此同时。 沂水驱魔司衙门大堂。 又一阵刺骨的寒风钻进窗户。 陈济生拿起手帕,捂着嘴,咳嗽个不停。 在他白色的手帕上,斑驳的血迹清晰可见。 仿佛冰天雪地里嫣然绽放的朵朵红梅。 ………… ps:月底啦,求一下月票! 第七十三章 雪参是你的谎言 陈济生一向是个正直得近乎古板的人。 在他眼中,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重在真诚,撒谎并不是个好习惯。 然而在最近这段时间里,他却连续说了三句谎话。 第一句谎言是——他之所以罕见地离开沂水衙门,并不是为了外出办事处理公务,而是为了去沂山上采药。 第二句谎言是——盒子里的雪参并不是青州府千户大人送他的,而是他偷偷摸摸潜入沂山禁区亲自摘取的。 第三局谎言是——他之所以会突然咳嗽,并不是因为去饭馆吃辣椒上火,而是因为他在悄悄采摘雪参的时候被沂山雪女麾下的妖兽发现,在战斗的过程中伤及经脉,导致体内气息紊乱。 若非他在危急时刻突破第四境“望乡台”,拥有了御剑飞行的能力,恐怕已经丧命于那巍巍雪山之上。 不过,此时陈济生心头仍有一困惑之处—— 他觉得,以雪女“凶神”级别的实力,如果她真的动了杀心,应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轻松杀死,根本不可能任由他御剑飞走。 “难道沂山雪女现在正处于实力突破的关键时期,不便于对我出手? “或者,她如传言中所说,只对相貌俊美的少年人感兴趣,根本看不上我这种老骨头?” 陈济生暗暗猜测道。 不过他并没有花太多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凶神”级别的鬼怪,层次实在太高,陈济生想再多也没有用,把它留给圣人们去头疼就好。 陈济生只希望,这珍贵的雪参能够对顾旭的身体有一定程度的改善。 虽然那小子伤在命脉根基上——就算服用了雪参,也不一定能帮助他延长寿命。 但是,只要能让顾旭变得更健康、更健壮一些,不再像现在这样病恹恹的,他就不枉此行。 而陈济生也清楚,尽管平日里顾旭那家伙脸上总是挂着倜傥不羁的笑容,看上去似乎不会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 但实际上,顾旭骨子里却是个极具自尊心、极为要强的少年。 别人给予他的恩惠,他表面上或许会面不改色欣然笑纳,但实际上他会将这笔账牢牢地记在心底。 倘若这份恩惠太过于沉重,对顾旭来说也许就成了一种负担。 打个比方。 假如一个父亲在休息日带着儿子去饭馆吃了一顿丰盛美味的大餐,儿子吃得津津有味,感到非常开心。 但吃到一半,父亲却告诉儿子,这顿美餐的价格非常昂贵,是他在码头辛辛苦苦搬运货物一个月才换来的——在此期间,他不仅忍受着日晒雨淋,而且还多次扭伤手腕脚踝。 那么这个时候,这顿美餐带给儿子的,将不再是快乐,而是痛苦和愧疚。 以此类推,如果顾旭知道自己为了给他治病,冒着生命危险去沂山采摘雪参,那么以顾旭的性格,其内心深处一定会产生极为强烈的负疚感。 陈济生不希望顾旭背负任何心理压力,更不希望顾旭为他的伤势感到担忧。 所以他才在顾旭面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并说出了以上三句轻描淡写的谎言。 ………… 只可惜,陈济生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一点。 那就是,顾旭作为活了两世的穿越者,其心智要比陈济生想象中成熟得多。 陈济生的这些谎言或许骗得过一个普通十七岁少年,却瞒不了顾旭。 此时此刻,顾旭正在自家厨房里,专心致志地用雪参熬汤。 他并不是个矫情之人。 他知道,如果想要回报这份恩惠,最好的方式就是心安理得地吃下这雪参,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活得更久一些,这样今后才能更好地替陈大人分忧。 一个时辰后。 锅里的雪参渐渐被煮化。 药香散逸开来,弥漫在屋子里,气味令人心旷神怡。 顾旭揭开锅盖,给自己舀了一碗参汤,然后坐在餐桌旁边,一勺一勺地慢慢品尝。 这参汤的味道有些苦涩,还带着淡淡的土腥味,根本谈不上好喝。 但顾旭却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尝到的最美味的食物。 “顾旭,感觉如何?” 时小寒坐在他的对面,双手拄着下巴,好奇地问道。 顾旭笑了笑,回答道:“很好。” “有多好?” “感觉自己马上就要飞升成仙了。” 说话的时候,顾旭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雪参的药力在自己的经脉中流动、蔓延。 像是初春时节刚刚消融的雪水,清澈而甘洌,滋润着沿途每一寸干涸的土地。 他的心跳先是加快了速度,随后渐渐趋于平和稳定。 而他那苍白的脸庞上,也渐渐地显现出淡淡的血色。 他缓缓站起身。 此刻在时小寒的眼中,顾旭整个人都变得神采焕发起来。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虽然说一碗参汤不足以从根本上改变顾旭清瘦的体格,更不可能让他瞬间变成肌肉猛男。 但是却大幅度地改善了他的精气神。 至少,从旁人的视角一眼看上去,不会再把他当成一个体虚无力的病秧子。 更不会被街上的江湖郎中一把抓住衣袖,一边推销药物,一边苦口婆心地劝导:“年轻人不要纵欲过度。” “要不,试试你新学的身法?”时小寒提议道。 今天早上,顾旭那迅捷如闪电的身法,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顾旭再施展一次。 “好呀!”顾旭爽快答应道。 说罢,他施展“流星走月”身法,消失在了房间里。 时小寒东张西望,却没能在这间宅院的任何角落里找到顾旭的身影。 片刻后,顾旭回到了她的面前。 只是这时候,顾旭的手中多出了一束色彩艳红的山茶花。 “这是我刚才在沂水郊区的山丘上摘的,”他嘴角微微上翘,“好看吗?” “好看!”时小寒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听到她的话,顾旭笑了笑,把山茶花插在了桌上的花瓶里。 此时此刻,他的呼吸略有些急促,但心跳却格外稳定。 “流星走月”身法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不舒服的感觉。 不经意间,他脑海中回响起陈济生的咳嗽声。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 ………… 注释: (1)“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世说新语》 第七十四章 我拒绝 午餐后,时小寒便离开了顾旭的宅院。 窄小的房间重又归于寂静。 “不知这价值连城的雪参,能否延长我的寿命……”顾旭望着自己面前的空碗,脑海中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铜币,将其轻轻抛起,口中默念上苍的名讳,试图通过占卜的方式,获悉问题的答案。 眨眼间,铜币“当啷”一声落在桌面。 背面朝上。 这显然证明,雪参只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他的身体健康状况,却无法增加他的寿元——如果他无法在三十岁前修到第七境,重塑身躯,超凡入圣,他依然会英年早逝。 “也许那本占星术典籍说的是对的,”他暗暗想道,“我之所以会短寿,是出于命格的缘故……身体虚弱多病,不过是附带效果罢了…… “可问题在于,如果我真的是那大富大贵、权倾天下的紫微命格,为何我现在还会如此贫穷?” 望着自家简陋狭窄的屋子,陈旧朴素的家具,以及手头寥寥无几的丹药,他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 ………… 随后,顾旭和往常一样,在竹席上盘膝坐下,服下一颗“长明丹”,闭上双眼,默默念诵《赤炎真诀》的口诀,进入修炼状态。 天地间的阴气化作漩涡,涌入他的身躯,接着在他的反复淬炼之下,化作如熔岩般灼热的真元,在他的经脉中奔腾咆哮。 一个时辰过去了。 当“长明丹”药效耗尽的时候,他按部就班地成功晋入“黄泉第二曲”境界。 此时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真元力量又变得比以前更加磅礴浑厚。 ………… 这天下午,顾旭一共在家做了三件事情:提升境界,练习“流星走月”身法,完善第三代“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除此之外,他还在家里招待了两位客人。 第一位客人是时小寒的丫鬟,名字叫做“晨熙”,是个眉清目秀、脸上有着淡淡雀斑的年轻姑娘。 晨熙最早是时小寒祖母赵蝉衣的贴身丫鬟——那时候,她的名字还叫做“念雪”。 当时小寒及笄后,赵蝉衣便把这个丫鬟赠给时小寒。 时小寒觉得“念雪”这个名字太过柔媚婉约,不符合自己豪放不羁的女侠风范,就把丫鬟改了名字叫做“青霜”。 “青霜”,意思是剑光青凛若霜色。 在大齐王朝,常用“紫电青霜”一词指代宝剑。 后来,时小寒又觉得“青霜”这个名字的意境太过肃杀,便又把丫鬟改名叫做“晨熙”,意为“清晨的光明”。 在得知这些事情后,顾旭非常同情这位丫鬟。 短短一年间,接连改了两次名字,要适应起来估计挺不容易。 “顾大人,这是我家小姐给你送来的礼物,”丫鬟晨熙在屈膝行礼后,把三个装着“长明丹”的瓶子恭恭敬敬递到顾旭的手中,“还请您笑纳。” “请替我向你家小姐转达我的感谢!”顾旭接过瓷瓶,诚恳笑道。 此时此刻,他已经数不清自己欠了时小寒多少丹药了。 “等我以后有了实力,有了钱,再慢慢地偿还她吧……”他无奈地心想。 第二位客人,是沂水驱魔司的新晋九品缉事马钦。 刚一走进顾旭家的宅院,马钦便双手抱拳,朝着顾旭长揖及地。 “马兄不必多礼!有事情咱们好好说!”看到这样一幕,顾旭立即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把马钦扶了起来。 “下官是来感谢顾大人救命之恩的。”马钦抬起头,诚恳地说道。 “救命之恩?” 顾旭眉头微皱。 自从在“温故壶”幻境中参与晋职考核之后,他从未与马钦一同执行过任何任务,更不知道自己何时救了马钦的性命。 “是您画的‘杀鬼符’,顾大人,”马钦很快就解答了顾旭的困惑,“昨天我接到一个任务,要求我在沂水郊区的树林里杀掉一只名叫‘傒囊’的鬼怪。 “这鬼怪生命力比我想象中强得多,我耗尽了所有真元,只把它砍了个大残,没能把它砍死,而它又拥有快速自我恢复的能力。若不是我之前在库房里兑换了五张您画的‘杀鬼符’,恐怕我就没办法活着回到这里来了。” “马兄,这可是你自己凭本事换的‘杀鬼符’,不必来感谢我。”顾旭摆了摆手,回应道。 “不,不,不,”听到他的话,马钦立刻连连摇头,“顾大人,这是因为您画的‘杀鬼符’与众不同,威力强大得吓人——倘若这符是别人画的,恐怕不足以帮助我从险境中脱身。” “‘杀鬼符’用在那‘傒囊’身上的效果如何?”作为一个热爱搞研究改进符咒的修士,顾旭忍不住问了一句。 “很不错,”马钦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当时,我都还没反应过来,那‘傒囊’就瞬间化成灰了。 “现在,顾大人,您的‘杀鬼符’在咱们衙门可是相当抢手呢!这个月的符篆已经全部被兑完了,就连下个月的份额都被人提前预定了! “唉,可惜我没有学符道的天赋,否则我一定要拜您为师,向你学习画‘杀鬼符’的办法!” ………… 待到马钦离开之后,顾旭重新坐回竹席上,准备开始修炼“日蚀”法术,继续强化自己的神识。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桌上的“神机令牌”再一次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神机营那边又有新的任务了?”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旁边,伸手拾起令牌。 他的视野中顿时浮现出几行文字: “青州府陆氏凶宅长年闹鬼,驱魔司曾多次派人前去调查,至今无果。请接到任务者……” “我拒绝!” 顾旭读到这里,立即把这‘神机令牌’放回原处,不再理会它。 开什么玩笑? 陆氏凶宅闹鬼案件,这可是第四境修士楚凤歌都解决不了的案子,让我这个弱小可怜无助的第二境修士去解决? 这简直就是想我死啊! ………… ps:月初啦,求一下月票! 第七十五章 长生斋 在最近这段时间里,青州府陆氏凶宅一直是驱魔司众官吏的热议话题。 第一是因为它的凶险;第二是因为它丰厚的任务奖励;第三则是因为它在历史上的敏感性。 毕竟它曾经的主人,内阁前首辅陆桓,因为犯下叛国罪被诛九族。 在那之前,青州陆氏尚是权势滔天、声名显赫的四大门阀之一。 但现在,那个显赫一时的家族已经彻彻底底化为乌有。 当年那座富丽堂皇、门庭若市的府邸,也化作了荒僻阴森、人人畏惧的鬼宅。 “在陆氏宅邸里闹腾的恶鬼,会不会是那个陆首辅的怨魂?”在沂水驱魔司衙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群小吏趁着午休时间聚在一起偷偷议论。 “怎么可能?当初那个陆首辅私下勾结西北蛮族,密谋造反,可是铁证如山!据说那个乱臣贼子还想负隅顽抗,但是皇帝陛下亲自出手将其擒拿——陛下可是咱大齐最接近神仙的修行者。有他出手,那个反贼必然神魂俱灭,想化成鬼都难。” “陆桓确实罪该万死!可偌大个陆家,总会有许多被牵连的无辜者吧!像他的妻子、儿女、丫鬟、仆役……连同那些年过古稀的老人,还有咿呀学语的孩童,都无一幸存。这些人总不至于也跟着那陆桓一起造反吧?”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你可就太天真了!你仔细思考一下,如果那陆桓造反成功,那他的妻子不就成了皇后?他的儿女不就成了皇子公主?就连他的管家,都能当上大内总管——咳咳,如果他愿意的话……这可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嘘,小声点!这种事情若让外人听见了,可不太好。” “实话实说,我其实挺替那陆家感到惋惜的。我曾听家中长辈们说过,青州陆氏作为仙人后裔,族中小姐们一个个貌若天仙、风姿各异——不仅仅长得漂亮,而且都才学出众,擅长写诗作画。唉,可惜她们都被陆桓那反贼给连累了……留一个做我老婆那该多好啊!” “你想得美!就算她们还活着,也只会在四大门阀间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联姻,根本轮不到你这种月俸二两银子、连房屋都买不起的小吏!” “对了,老兄,我记得我在以前的邸报上看过,有一个陆家的姑娘因为长得太过漂亮,没有被处死,而是被废掉修为,送到洛京教坊司去了——” “——你说的是当年被称作‘胶东第一美人‘、精通琴棋书画、学识才艺力压全国青年才俊的陆家才女陆诗遥?” “没错,是她。” “呵呵,你一定没有认真看邸报。陆诗遥自号‘素雪仙子’,性情一向清冷孤傲。像她那样的人,怎可能会愿意去那教坊司,做京城那帮高官显贵的玩物?她早就在去京城的路上跳崖自尽了。” “唉,如果她还活着就好了。我挺好奇,曾经的胶东第一美人陆诗遥,和现在的洛京第一美人昭宁公主,谁在姿色上更胜一筹……” “不管怎样,那陆氏凶宅案件的功勋奖励,还有那上品法术,看得我可真是心动啊!” “年轻人别想太多!以你这低微的修为,去了那凶宅后,估计也只能做恶鬼的食物……” “……” 此时顾旭从驱魔司衙门的走廊上路过,正好听到了这些小吏们的议论声。 他不得不感叹,政治与女人,永远是男人们闲聊中永恒的话题。 不过,就算全世界都在讨论陆氏凶宅,就算这案件的奖励提升到一万功勋,顾旭也打死都不会接这个任务的。 毕竟人贵有自知之明。 ………… 今日与以往不同。 顾旭来衙门,并不是为了来做任务,而是为了来申请报销经费。 在最近的几天里,他按照原定的计划,对自家的老房子进行修整和翻新。 其实,在顺利通过晋职考核后,他早就想做这件事情了。 只不过因为手头资金拮据,他一直拖延着,迟迟没有开始行动。 直到近期崔天佑告诉他,大齐官员改换门楣,是可以申请报销的。 “崔兄,有这种好事情,你竟然不早告诉我!” “顾老弟,我看你每天都在忙着修炼、做任务,怎敢打扰你呀?” 在大齐王朝,对于住宅大门的修建,是有着严格规章制度的。 比如门楣,就是正门上方门框上部的横梁,只有朝廷官员的府邸允许标示,一般平民百姓的住房是不准有门楣的。 而门楣也按二、四、十二之数有所区分。 门楣上有两个门档的,对应的是五品及以下官员;四个门档对应四品及以上官员;至于十二个门档的,则只能是亲王以上的品级才能用。 除此之外,大齐官员们还讲究“门高于路”,所以房屋的门前要有台阶。 但这台阶也不能随便修,也要按照制度来。 六品及以下官员门前台阶不能高于二级,五品官门前台阶不能高于三级……而九级台阶,那是代表顶点的数字,除了皇帝谁都不能用。 因此,人们常用“光耀门楣”、“进身之阶”等词汇来描述身份地位的提升。 由于这个世界存在着超凡力量,修缮房屋的速度要比顾旭预想中快很多。 短短几天,那粉皮剥落的土坯墙不见了,变成了崭新的白墙黛瓦;原本那嘎吱作响的陈旧木门也不见了,变成了庄严肃穆的黑门铁环。 而门口的石阶,也比周围邻居高出了一大截,惹得无数过路的行人驻足观看。 “顾老弟,其实我觉得,你现在成了八品官员,住在平安巷那样的小地方实在太委屈了,根本配不上你的身份。你完完全全可以找个更好的地段,买套面积大些的宅院,再请几个跑腿的仆役……”崔天佑忍不住对顾旭提议道。 “能报销吗?”顾旭打断了他的话。 “嗯……这个是不能报销的,不过如果你稍稍精打细算的话,也不需要花太多钱……” “那就算了。”顾旭摇了摇头,不再跟他讨论这个话题。 他就算有钱,也要用来修炼,怎能花在这种毫无意义的面子工程上? ………… 拿到经费后,顾旭便回到家中。 望着周围焕然一新的环境,他只觉得心情愉悦。 “拿纸笔来!”他对屏风画像上的小书童吩咐道。 随后他挥毫泼墨,在纸上写下了“长生斋”三个矫若惊龙、流畅飘逸的大字,又用法术将其装裱起来,挂在自己的房间。 文人墨客常常给自己的居室或书房取一个寓意深刻的名字,以寄托情怀、表明志趣。 而顾旭一向认为自己是个胸无大志的俗人。 他毕生所求,不过“长生”二字罢了。 第七十六章 司首的预言 崔天佑曾不止一次劝顾旭:“顾老弟啊,你现在可是大齐王朝的朝廷命官、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怎能像以前一样,孤零零地一个人住?这简直有失体面啊! “如果我是你,我就算省吃俭用,也要攒出些钱,雇几个侍卫、找几个家丁,再娶两房年轻漂亮、身材窈窕的小妾,多安逸啊!” 每当听到崔天佑的这番话,顾旭都只会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在他眼里,崔天佑这人,其他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做白日梦。 “崔兄,你想娶两房小妾这事儿,嫂子知道吗?”顾旭戏谑道。 刚一听见“嫂子”二字,崔天佑立即皱起眉头,颇为痛苦地抱怨道:“我怎么敢跟她说呀?那母老虎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大发雷霆,把我给大卸八块……等到那时候,你恐怕就只能在灵堂里见到我的遗像了……” 顾旭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很清楚,这位崔兄虽然格外热衷于在同僚面前吹牛逼,经常把“娶几房小妾”、“去洛京教坊司痛快一把”、“去青州歌舞坊欣赏舞姬们的妙曼身姿”等话语挂在嘴边,但实际上却是一个相当惧内的人,可谓有贼心没贼胆。 只要见到他那位被称作“母老虎”的妻子,他就立即会怂成一只鹌鹑,对其唯命是从。 “所以,崔兄,我们不仅要仰望天空,还得脚踏实地,不要总是做无法实现的梦。”顾旭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 崔天佑长叹一声,愁眉苦脸道:“唉,你说的对。” ………… 其实,自从修缮房屋、改换门楣之后,顾旭着实觉得,自己需要给自家房屋加强一下安保措施。 只不过,作为一个修行者,他觉得比起花钱请一些实力还不如自己的护卫,他有性价比更高的办法。 比如布置一些防御阵法。 俗话说,阵是大符,符是小阵。 符道与阵法,原理上是相通的。 顾旭精通符道,对于阵法自然也有深入的了解。 “所以……我是布置幻阵好一些,还是布置杀阵好一些呢?” 顾旭思索片刻,决定把这两者都用上。 对于那些不怀好意的不速之客,先用幻阵对他们进行心理上的劝退,倘若执迷不悟,再用杀阵对他们进行物理上的劝退。 除此之外,他还在自己的书桌上做了特殊的阵法设计。 毕竟他的抽屉里放着很多重要的笔记和资料。 他不希望被外人看见。 如果有人想要强行打开他的抽屉窥探他的秘密,这些笔记就会瞬间在烈火灼烧下自我焚毁,化为无法复原的灰烬。 ………… 于是,顾旭花了两个时辰,完成了对自家屋子防御法阵的布置。 在此过程中,他的“神机令牌”不止一次闪闪发光,试图对他发布任务。 但是顾旭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因为“神机营”又想叫他去解决陆氏凶宅的案子。 实话实说,顾旭实在想不明白,为何“神机营”的任务最近会突然变得不靠谱起来。 他记得徐三曾经跟他提到过——“神机营”只会给修士分配能力范围内的任务。 可是这陆氏凶宅案件,就连第四境修士楚凤歌都解决不了。 更早些的时候,青州府驱魔司还有不少第三境、第四境的修士在陆氏旧宅里神秘失踪,至今未归。 顾旭实在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解决这桩凶险的案件。 不过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最近这段时间里,倒是有好几个来自全国各地的修士因为渴望得到丰厚的功勋奖励,以及稀有的上品法术,自告奋勇地前去那陆氏凶宅,试图解决隐藏的鬼怪。 虽然这案件至今依旧没什么进展。 但是在驱魔司修士的圈子里,又有新的说法开始流传。 有人说,青州陆氏是飞升仙人的后裔——在那座阴森的府邸中,如果运气好的话,有机会得到仙人遗留的道法。 又有人说,陆家的传家之宝“惊鸿笔”仍然存放在那座宅邸中,在一处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静静等待着有缘人的到来。 要知道,那“惊鸿笔”曾经号称“大荒十二名器”之一,能够与大齐皇帝的“泰阿剑”、西北蛮族的“招神鼓”、襄阳陈氏的“圣言簿”等强大的法宝相提并论。 这种等级的法宝,一旦得到,无疑能够使得修士的实力更上一个台阶,战斗力大幅度加强。 正因如此,在听到这些消息后,很多人甘愿铤而走险。 但顾旭却对此心存疑虑。 因为他觉得,在前内阁首辅陆桓犯下叛国罪后,青州陆氏也被随之抄家——如果陆宅中真藏着什么宝贝,估计早就在抄家的过程中被搜刮干净了,怎可能还留在那里呢? 于是他不再理会“神机营”的任务。 在布置好阵法之后,他就身着便服离开了自家屋子,启程前往沂水县菜市街买菜。 对他来说,干饭才是正经事。 ………… 与此同时。 当顾旭离开自家屋子后不久,一个五官精致、相貌俊美的年轻人脚踏飞剑,来到了沂水县的上空。 只见其背负双手,俯瞰众生,口中慷慨激昂道:“剑芒盖日气如虹,笑指云上凌霄宫。天不生我楚凤歌,大齐千载无英雄。” 此人赫然是驱魔司总部五品郎中、司首大人的亲信楚凤歌。 至于他吟诵的诗句,无疑是他下属帮他写的诗号。 他今日再次来到沂水县,是奉司首大人的命令,前来劝说顾旭去青州府完成陆氏凶宅的案件。 实话实说,楚凤歌根本想不明白,司首大人为何会对顾旭那家伙如此看重,更不明白为何非要指名道姓地让顾旭去那陆氏凶宅。 对此,司首洛川给出的解释是:“这个案件,对别人来说是劫难,但对顾旭来说是机缘。 “陆家那位飞升成仙的先祖,曾以诗画入道,号称‘诗仙’、‘画圣’。而顾旭作为修符道之人,不论是陆家先祖留下的法术,还是那‘惊鸿笔’,都对他的修行有极大的帮助。” 但楚凤歌仍然眉头紧皱。 “楚凤歌,你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何会对顾旭如此关注?”洛川很轻松便猜到了楚凤歌的心思。 楚凤歌点了点头。 在号称能够“洞察天机”的司首大人面前,他并不指望能够隐瞒住自己的想法。 洛川轻笑一声,淡淡道:“你应该知道,我是能看见未来的人。或许在不久的将来,顾旭将会变成连我都要仰望的存在。 “我现在对他的帮助,不过是一笔投资罢了。” 楚凤歌震惊不已。 第七十七章 顾宅幻阵 由于每一个驱魔司官员的居住地址均在档案上有过记录,所以楚凤歌毫不费力就找到了顾旭的宅院。 此时顾旭并不在家。 黑漆大门紧紧锁着,似乎并不欢迎楚凤歌这位不期而至的客人。 楚凤歌微微眯起眼睛。 作为大齐王朝凤毛麟角的天才、洛司首身边的大红人,通常情况下,楚凤歌不管走到什么地方,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都会受到人们的热情款待。 很少会像今天这样吃闭门羹。 这让他心头有些不爽快。 不过,当他想到司首大人那句话——“顾旭将会变成连我都要仰望的存在”,他决定按捺住烦躁的心情,努力保持驱魔司修士该有的礼貌。 他踏上台阶,握住铁环,在黑漆大门上“咚咚咚”敲了三下。 无人回应。 “有人吗?”他又敲了三下,开口问道。 “请问贵客尊姓大名?”门内传来一个冷冷淡淡、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 “本官乃驱魔司郎中楚凤歌,”楚凤歌抬起下巴,用骄傲的口吻回答道,“还不赶紧给本官开门,本官有事情要找顾旭。” 但门内那人似乎对楚凤歌的要求无动于衷,继续用不急不缓的嗓音说道: “正在确认来客身份……” “请贵客向左稍稍偏头……” “请贵客向右稍稍偏头……” “请贵客眨一眨眼睛……” “抱歉,没有找到‘楚凤歌’与我家少爷的预约信息,且少爷现在有事正忙,请问贵客是否愿意稍作等待——” “——废话少说,别耽误时间,快给我开门!”楚凤歌的语气中终于有了怒意。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顾旭家里负责看门的仆人脑子有病。 他堂堂大齐五品官员,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沂水县,竟然被这仆人晾在门外,当作猴子来戏耍! “非常抱歉,没有得到少爷的许可,我不能这么做。”门内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地说道。 顾旭啊顾旭,既然你不给我面子,我也就不客气了! 楚凤歌忿忿心想。 他决定暴力开门,强行进去。 想到这里,他立即把真元聚集到自己的腿上,朝着这黑漆大门狠狠地踹了一脚。 “砰!” 金属门锁骤然断裂,黑漆大门豁然敞开。 楚凤歌双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在本天才的面前,从来没有不可逾越的障碍!”他昂首挺胸,以潇洒的姿态自言自语道。 然而就在这时候,楚凤歌突然又发现,自己的面前竟然还有一道黑漆大门。 “顾旭这家伙是不是脑子有病?这么小一个院子,竟然安了两道大门?他每天进进出出不嫌麻烦吗?”他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 他再次抬起腿来,踹门而入。 然后他的前方又出现了一道一模一样的黑漆大门。 …… 楚凤歌在连续踹开三道大门后,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原来这一切都是顾旭那家伙布置的幻阵!”他摸了摸下巴,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意了,大意了!” 楚凤歌毕竟是大齐王朝鼎鼎有名的天才人物。 虽然他有时候脑子不太好使,但是如果他愿意沉下心来,凭借他的修为和神识力量,要破解这个幻阵并不难。 他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 周围的幻象瞬间破灭。 此刻他发现,自己仍然站在人来人往的平安巷上,面前的黑漆大门仍然紧紧锁着,完好无损。 楚凤歌很少会佩服别人。 但顾旭的修为境界比他低得多,却能用幻阵短暂地欺骗他的感知——这无疑是一件超出常理的事情。 唉,既生楚,何生顾? 楚凤歌长叹一声。 他只觉得,自己未来争做天下第一的道路,变得更加艰难曲折了。 ………… 与此同时,顾旭也刚刚在菜场街买完菜,手中拎着白菜、西红柿、豆腐、猪肉等,回到平安巷。 看到站在自家大门外的楚凤歌,他不禁愣了两秒。 楚大人,咱们不是说好了明年京城见吗? 怎么你又突然出现在了我家门口? 难不成你想我了? 顾旭感到有些困惑。 不过他还是走上前去,把手中的菜篮子放在地上,朝楚凤歌微微颔首道:“下官不知楚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请楚大人莫要介意。” 楚凤歌没有立即回应。 他微微眯起眼睛,把顾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他发现,比起上次见面的时候,顾旭整个人的精神气质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上次见面时,顾旭身材瘦弱、面色苍白,看上去就像是个患了不治之症的病人。 但现在,他不仅脸上有了血色,而且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顾……顾贤弟,你在这屋子里布置的幻阵,还挺有水平啊!” 楚凤歌犹豫片刻,没有直呼其名,而是选择了“顾贤弟”这个更亲近更礼貌的称呼。 “在下学艺不精,让楚大人见笑了。”顾旭谦逊道。 此时他显然已经发现,刚才楚凤歌想要强闯宅院,被困在了幻阵之中,差一点点就要触发杀阵了——一不小心,就成了他用来测试阵法威力的小白鼠。 “另外,顾贤弟,你家负责看门的那个仆人脑子似乎不太好使,建议你尽快把他辞退了吧!”楚凤歌接着淡淡说道,“以他那死脑筋,我怕他今后给你惹麻烦。” 顾旭尴尬一笑,没有说话。 他今天刚刚以“点睛赋灵”之术,对屏风画像上小书童眼睛里的符文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良,给他增添了“人脸识别”的能力,使得他能够识别来客的身份。 只是目前这个法术还不够完善,给客人们的“用户体验”并不是很好。 可以说,它仍然是个傻乎乎的“人工智障”。 ………… 片刻之后,他带着楚凤歌走进宅院,在主屋就座,同时吩咐小书童给他们斟上两杯热茶。 楚凤歌刚一坐定,就开门见山地说道:“顾贤弟,我此番来到沂水县,是奉司首大人的命令,前来说服你去调查陆氏凶宅闹鬼案件。” 又一次听见“陆氏凶宅”四个字,顾旭只感到一阵头痛。 “司首大人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第七十八章 无法拒绝的理由 “司首大人确实很看得起你,”楚凤歌抬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热腾腾的茶水,眼神中明显地表露出嫉妒的情绪,“他认为,你将成为陆氏凶宅案件中最关键的破局之人——你要知道,司首大人作为高高在上的圣人,他很少会给人这么肯定的评价。” “可是,楚大人,很多比我境界更高的人,都没能解决这桩案子,”顾旭低着头,态度谦逊地说道,“我实在不知道自己何等何能,竟然蒙司首大人如此看重。” 楚凤歌语气冷淡地说道:“因为根据现有的情报,我们知道这个案件并不是依靠蛮力就能———在那座诡异的凶宅中,智慧比武力重要得多。” 听到这话,顾旭忍不住在心头想道:原来这陆氏凶宅是个需要解谜的副本啊!难怪这位天资卓著的楚大人当初没能顺利通关——他看上去脑子就不太聪明的样子。 但这个简单的理由,显然不能说服顾旭。 “这陆氏凶宅能让这么多修士一筹莫展,它里面肯定有‘恶灵’级别的鬼怪,而且很可能不止一只,”顾旭接着说道,“以我目前的修为,万一它们突然发难,我完完全全没有自保的能力。我现在还年轻,不想在那里面白白送命。” 楚凤歌呵呵一笑:“司首大人早就猜到你会这么说。在保障你的性命安全方面,他早就替你做足了充分的准备。 “首先,我会跟你一同进入那凶宅,做你的助手和保镖,解决一切想要伤害你的鬼怪。如果你在里面出了什么意外,我就会受到司首大人的惩罚。” 楚凤歌的话语听上去有些阴阳怪气。 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很情愿做这件事情。 顾旭抬起头,看了楚凤歌一眼,心里依旧没有安全感。 他感觉这个保镖一点也不靠谱。 “第二,”楚凤歌停顿片刻,从衣兜里掏出了一颗莹润闪亮的透明珠子,将其递到顾旭的手中,同时说道,“这颗珠子,名字叫做‘破空珠’,是司首大人专门为你准备的、一件非常珍贵的保命法宝。在你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只需要把它捏碎,就能瞬间穿越虚空,逃离到方圆千里之内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就算你被困在敌人的阵法之中,或是敌人使用法术封锁了空间,‘破空珠’也依旧生效。” 楚凤歌上一次从陆氏凶宅逃出来,就用了一颗“破空珠”。 只不过,他不想在顾旭的面前提起这件狼狈不堪的事情。 顾旭接过珠子,内心深处终于有了一点点底气。 “楚大人,还请您务必替我向司首大人转达我的感谢,”他诚恳地开口道,然后他话锋一转,又继续用担忧的语气开口说道,“但是我现在依旧有些担心。因为在我过去做的任务里,曾经遇到过一些掌握着控制类能力的鬼怪——有的能让人瞬间晕眩过去,有的能让人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有的甚至能把人变成傀儡,按照它们的想法做事。 “我很害怕,万一遇到这种类型的鬼怪,我连捏碎‘破空珠’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默默等死。” 楚凤歌曾经听司首大人说过,顾旭的做事风格一向非常慎重——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绝对不会轻易行动。 只是他没想到,顾旭居然会顾虑这么多的细节。 “司首大人早就考虑到这一点了,”楚凤歌一边说着,一边又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墨玉制成的手镯,递给顾旭,“这个手镯的名字叫做‘替身手镯’。它能够替它的主人抵挡一次外界的致命攻击,同时能解除主人身上的一切负面效果以及受到的控制。只要有这件法宝在,你一定有机会捏碎‘破空珠’来逃命。” 真是个好东西! 顾旭接过“替身手镯”,在心头感叹道。 “除此之外,”楚凤歌继续说道,“司首大人还会凭借天机术,通过你的‘神机令牌’,时时刻刻关注着你的状况。如果这些法宝还是救不了你,他就会从洛京亲自赶来,保你性命无恙。” 听到这话,顾旭不禁愣了一秒钟。 这一瞬间,他简直怀疑自己会不会是司首大人遗落在外的私生子。 “司首大人……他考虑的也太周到了吧,”他发自内心地感叹道,“真想不到,像我这样修为低微的修士,竟然能够得到司首大人如此厚爱……” “司首大人说过,你有圣人之资,”楚凤歌面无表情地说道,“他现在对你的帮助,只是对你的投资。他希望你能尽快成长起来,今后替他分忧。” “作为驱魔司的修士,替司首大人分忧是我应尽的职责。” “另外,司首大人还提到,陆氏凶宅一案对别人来说算是劫难,但对你而言却是机缘,”楚凤歌继续说道,“陆氏先祖曾以诗画入道,飞升成仙。他留下的部分传承,包括陆家的传家之宝‘惊鸿笔’在内,仍然还在那座荒废的府邸中,等待着有缘人的到来。 “你通读典籍,应该知道那‘惊鸿笔’拥有将诗画意象具现、作为杀伐手段的能力。用它来画符,也能使你的符篆威力更上一个台阶。” “但是,楚大人,我记得书里提到过,青州陆氏被抄家后,一切财产都归国库了——” “——那只是世俗的财物,”楚凤歌打断了他的话,“‘惊鸿笔’作为‘十二名器’之一,它拥有自己的灵性,能够自行选择主人——就算是青州陆氏的成员,也必须得到它的认可,才能发挥出它的威力。倘若它不想被人找到,那么它就会自己藏起来,没有人能够找得到它。 “它的上一任主人,是号称‘素雪仙子’陆家小姐陆诗遥。在陆诗遥死后,它就不知所踪。 “司首大人觉得你可以尝试去碰碰运气。” 听到这话,顾旭轻叹一声,仍然在保持沉默。 此时此刻,他正在脑海中飞快地计算着利益得失,计算着他在这个案件中的投入产出比—— 投入: 1.大量的时间(如果用来修炼,或许能让我突破到”黄泉第三曲’、甚至‘黄泉第四曲’……); 2.一定程度的风险; 3.由于陆桓叛国在历史上的敏感性,如果我参与这个案件,有一定概率会卷入大齐王朝的权力漩涡,不符合我猥琐发育的计划; …… 收获: 1.大量的功勋; 2.一门上品法术; 3.司首大人的好感; 4.可能成为惊鸿笔的主人(极小概率); …… 楚凤歌见他迟迟不肯下定决心,不禁皱起眉头。 “其实,司首大人还提到过,有一个理由能够让你放下一切顾虑,心甘情愿地去执行这个任务。” “什么理由?”顾旭抬起头来看着他。 “驱魔司沂水知事陈济生,之前曾擅自闯入沂山禁区,不幸中了雪女的‘霜凝’诅咒,”楚凤歌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道,“这个诅咒会在他的经脉中长持续发挥效用,随着时间的推移,会使得他的真元渐渐凝固,导致他今后修为止步不前,乃至于发生倒退;对他的身体健康,也有大幅度的负面影响,会令他长期遭受身心折磨,并减损其寿元。 “司首大人说,能够破解‘霜凝’诅咒的‘霜融’之术,就藏在那陆氏凶宅之中——” “——楚大人,这么重要的事情,您怎么不早说?”顾旭忽然站起身,打断了他的话,“咱们赶紧出发吧,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现在出发?去哪儿?”看到顾旭态度突如其来的一百八十度反转,楚凤歌的脑子懵了一瞬。 “陆氏凶宅。” ………… ps:抱歉有点卡文,这章更新晚了一些。 第七十九章 御剑飞行 顾旭之前早就猜到:陈济生为了帮他获得那珍贵的雪参,应该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虽然陈济生总在他面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甚至有时还会刻意释放第四境修士的真元气息,从而传达出“我现在很强大,你不必担心我”的信号。 但是那时不时响起的咳嗽声,却在不经意间暴露了真相。 顾旭一直为此深感担忧。 在最近这几天里,他翻阅了不少书籍,试图查清楚陈济生的伤势或是病因。 不过,由于陈济生总是在他的面前刻意隐瞒,他迟迟没能查到结果。 直到今天。 楚凤歌告诉他,“陈济生中了雪女的‘霜蚀’诅咒”。 这让顾旭的心情又变得更加沉重了几分。 他深深感受到,陈济生为了那雪参所做出的牺牲,比他想象中大得多。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顾旭毅然做出了前往陆氏凶宅的决定。 他不再去计算投入产出、利益得失。 毕竟,陈济生曾经冒着生命危险,进入沂山雪女的领地,替他采摘珍贵的雪参——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丧命雪山,一去不回。 而现在,顾旭身上既有“破空珠”、“替身手镯”这种珍贵的保命法宝,又有楚凤歌、乃至于驱魔司司首洛川的保驾护航。 那凶宅里的鬼怪想要杀死他,难度不亚于与当世圣人隔空对决。 如是情形下,如果他再继续推脱拒绝,那他简直就跟冷血动物无异。 “放心,陈大人,”顾旭在心头默默道,“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替你在那凶宅里取得‘霜蚀’诅咒的破解之法。” …………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顾旭简单地收拾了行李——其中包括厚厚一沓“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解秽神符”、“缚身符”等各种不同类型的符篆。 楚凤歌背着双手站在一旁,静静观望着他收拾东西。 他曾经在“温故壶”幻境中见识过顾旭画的这些符篆的威力。 他不敢想象,如果这些符咒的力量被同时施放出来,其产生的焰火会有多么的绚烂。 随后,顾旭又对屏风上小书童的符文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调整,把他接待客人的台词修改成“我家少爷正在外出办事,有事请留言”。 办妥这一切后,顾旭和楚凤歌一起走出房门。 金色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照亮了他的面庞。 这时,顾旭习惯性地掏出三枚铜币,想要用“六爻起卦法”进行占卜,预测这次任务的凶吉。 但他沉思片刻,又把这些铜币塞回了衣兜里。 既然他现在已经下定决心去解决这个案件,那么这占卜的结果不论是“大吉之兆”还是“大凶之兆”,都将不再有任何意义,都无法再改变他的决定。 在这世界上,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有些事情却需要自行争取。 这一回,顾旭决定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 “顾贤弟,你恐高吗?” 片刻后,楚凤歌站在平安巷上,对身边的顾旭问道。 “还好吧!”顾旭摇了摇头,回答道,“楚大人,我们今天是要飞去青州府吗?” “你不是要赶时间吗?”楚凤歌语气冷淡地说道,“沂水县距离青州府有二百余里。御剑飞行是我们前往青州府的最快方式。” 话音落罢,楚凤歌又一次仰头望天,高声喝道: “剑来!” 一柄造型精致的长剑瞬间出现在他的身边,悬停在半空中。 顾旭知道,这柄剑就是楚凤歌的本命物。 它平日里存放于楚凤歌的丹田之中。 使用的时候,楚凤歌只需心念一动,这柄剑就可以凭空出现。 凭借敏锐的观察力,顾旭看到在这柄宝剑的剑柄上,雕刻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天魁”。 “天魁”是北斗七星第一星。 楚凤歌作为司首洛川的传人,修炼《列星诀》,掌握不少星象法术——而他的理想又是做天下第一,自然而然就把自己的剑取名为“天魁”。 而顾旭记得在占星术书籍中提到过,“天魁”、“文昌”、“文曲”、“左辅”、“右弼”、“天钺”、“禄存”等星辰皆是紫微星的辅星。 其中,“天魁星”乃贵人之星,号称“天乙贵人”,其有一股浩然之气,热衷济弱扶倾、伸长正义,同时也乐善好施,常常施荫于别人、为他人铺设前途。 不过,当顾旭看了看楚凤歌这狂拽自恋的模样,又回忆起书中的描述,总觉得这二者不太搭调。 ………… 楚凤歌轻盈一跃,便双脚踏上“天魁剑”,稳稳地踩在剑身上。 “快上来吧!”他朝顾旭招了招手。 顾旭看着那狭窄的剑身,总觉得心头慌慌的,感觉它根本站不下两个人。 他沉吟片刻,从衣兜里掏出一张“驭风符”,贴在自己身上——有了这张符,就算他从高空坠落,也能影响周围的气流,形成缓冲,避免他被摔死。 随后,他才心安理得地踏上“天魁剑”,站在楚凤歌的身后。 这时他发现,自己多虑了。 因为就算他们两个人挤在这狭长的剑上,他也感觉自己站的很稳,仿佛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根本不可能摔下去。 “顾旭,你对我御剑飞行的技术这么没有信心吗?”楚凤歌皱着眉头问。 “当然不是。”顾旭笑着否认。 “那就好,”楚凤歌淡淡道,“抓住我的衣服,我要起飞了。” 顾旭立即伸手紧紧抓着他的袍子。 由于顾旭抓得实在太紧,楚凤歌感觉自己的袍子随时可能被这家伙拽下来。 随后楚凤歌心念一动,两人便驾驭飞剑,直上云霄。 虽然顾旭早有心理准备,但起飞那一瞬间的惊人速度依旧使得他肾上腺素飞快飙升,令他感到无比刺激。 十几秒的时间里,他们便来到数百米高空。 地面上的景物迅速缩小,视野也越来越宽广。 县城里的房屋成了火柴盒,行走的路人成了渺小的蝼蚁,田间的小路成了弯曲的细绳,宽阔的河流成了长长的白玉带。 “紧张吗?”片刻后,楚凤歌又问。 “有一点,”顾旭诚实地说道,“这毕竟是我第一次上天。” 楚凤歌沉默片刻,面无表情道:“其实……我也很紧张。因为我是第一次带人上天。” ………… ps:抱歉还是有点卡文,更新晚了点。 第八十章 青州府 青州府位于沂水县的北方。 二者相距两百余里,中间隔着巍峨险峻的沂山。 由于沂山附近阴煞之气极为浓郁,再加上那雪女凶名远扬,所以楚凤歌在御剑飞行的时候刻意避开了沂山区域,往东边绕了一个大圈。 顾旭站在飞剑上,静听风声呼啸。 轻纱般浮云在身边飞速后退,雄鹰与他们结伴同行。 而在视野的尽头,隐约能看到沂山的魁伟山脉和皑皑白雪。 此时此刻,沂山的大半个山头都被笼罩在黑压压的乌云里,偶尔还能窥见电光闪烁,仿若妖军过境,令人望而生畏。 “雪女应该又变强了……”楚凤歌转头朝沂山方向瞥了一眼,轻声感叹道。 “楚大人,像雪女这样的‘凶神’级恶鬼,对于民众的生命安危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圣人们有考虑过亲自出手把它们解决掉吗?” 这是顾旭一直以来都很好奇的一个问题。 既然当年大齐国师能够凭借精深的符道修为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九婴蛇妖,那么为何圣人们不出手,把这些可怕的“凶神”级恶鬼全部一劳永逸地消灭掉? “你不明白,圣人们对鬼怪出手,其实是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顾忌的,”楚凤歌淡淡回答道,“另外,就算同为‘凶神’,鬼怪的实力也有强有弱——有些恶鬼,连圣人们应对起来都会感觉头疼。” 顾旭点了点头。 看来那“九婴蛇妖”,应该算是“凶神”级恶鬼里最弱的一档。 ………… 尽管他们刻意绕路,但他们依旧只花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抵达了目的地。 两人降落在青州城外、距离城门数百米的位置。 “青州府内部有禁止修士飞行的法阵,我不能直接飞进去。”楚凤歌解释道。 顾旭笑了笑。 他猜得到,以楚凤歌的性格,如果青州府里没有禁空法阵,他定然要以最张扬的姿态飞进去,让全城人都能仰望他的风采。 随后他望向前方。 只见一道黑色城墙兀然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它横亘在地平线上,毫不间断地向两边延伸,直到消失于远方。 这巨大的城郭,竟看不出方圆有多少里。 仿佛一片乌云,霸道地拦截住太阳的光芒。 这是顾旭自穿越后第一次来到青州府。 虽然时小寒和马钦曾经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描述过这座城市的雄伟壮观。 但今日亲眼目睹,顾旭依旧倍感震撼。 “这就是以修行者的力量修建起来的大城市吗?”他在心头感叹道。 他记得书中曾经提到过,在青州府城墙的砖石之中,掺杂了炎阳之力,能够驱除阴煞之气。 除此之外,青州府内部还以修士的真元之火点燃了上千盏明灯,就算在黑夜里,也是一片通明,使得一般的鬼怪难以靠近。 所以青州府又被称作“千灯之城”、“不夜之城”,是胶东区域最能够给民众带来安全感的地方。 “可惜你没有见过洛京城,”楚凤歌轻轻摇了摇头,用骄傲的语气说道,“那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雄城——跟它比起来,这青州府根本算不了什么。” 能够在顾旭面前找到优越感,楚凤歌的心情十分愉悦。 ………… 两人随即朝城门走去。 尽管青州府有东、南、西、北四道城门,但今天只有东边的一道城门是开启的,剩下的城门全部紧闭。 进城出城的民众在官道上排起极长的队伍,把那城门洞堵塞得水泄不通。 不过,楚凤歌身上穿着驱魔司的“七曜服”,腰上挂着五品官的金腰带,自然而然便拥有插队的资格。 当他路过的时候,官道上的百姓都不约而同地退朝一边,给他让出一条道路。 至于顾旭—— 因为他出门的时候过于仓促,身上只穿了一件淡青色的便服,再加上他的面孔过于年轻,于是被周围人当成了楚凤歌的随从。 他们很快就抵达了城门洞处。 此时他们发现,竟有几个驱魔司吏员站在这里,手头各自拿着一根金属杆——每一个百姓进门的时候,都会在他们身上拍几下。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楚凤歌走上前去问道。 “禀告大人,由于近期沂山区域阴气爆发,导致附近民众遭受污染,极有可能会变成怪物,威胁到城内居民的生命安全,”那几个驱魔司小吏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所以,我们要用法宝检测每一个进城居民身上的阴气浓度——如果浓度过高,这根金属杆就会变成黑色。遇到那样的情况,就需要把他们送去驱魔司进行观察。” 楚凤歌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然后他转过头,对身边的顾旭说道:“咱们先去青州府驱魔司找魏千户吧!现在那陆氏凶宅被青州府的人封锁了,没有他们的允许,我们是进不去的。” 话音落罢,楚凤歌便施展身法,消失在了原地。 顾旭看着他刹那间消失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他很清楚,楚凤歌是想在大庭广众面前炫耀一下他的“流星走月”身法,以体验人前显圣的快感。 “你以为只有你会‘流星走月’吗?”顾旭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随即,他也使用同样的身法,追了上去。 ………… 看到这样一幕,看守城门的小吏感到无比震惊—— 驱魔司五品官员能够施展出这种鬼魅般的身法,倒是在情理之中。 可他万万没想到,那个身穿淡青色棉布衫、年轻得过分的“随从”,竟然也掌握着这种玄妙的武学! “难道这年头,做一个随从的要求都这么高吗?”小吏长叹一声,心头愈发感到焦虑。 ………… 眨眼之间,顾旭和楚凤歌便抵达了青州府的城中心。 这里与沂水县的布局一样——作为世俗世界与超凡世界的权力机关,知府衙门与驱魔司衙门在中轴大街两侧遥遥相对。 楚凤歌从两只石狻猊雕像之间,登上台阶,径直走进青州驱魔司衙门的大门。 “本官驱魔司郎中楚凤歌,”他对看门的衙役说道,“让青州千户魏九思出来见我。” 第八十一章 魏千户 千户一职,官秩五品,乃驱魔司在一府之地的最高长官,通常由第四境及以上的修士来担任。 而执掌青州府的千户魏九思,则是一位第五境的修士。 毕竟青州府是胶东地区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城池,也是大齐王朝的战略重镇。 再加上它南面毗邻沂山,地底下又封印着九婴蛇妖。 所以就需要一位实力足够强大、能够独当一面的修士在这里掌控全局。 魏九思出身名门,因为实力突出、做事干练而深受皇帝和上级的信任。 同时,他也因生活勤俭、仗义疏财,作战时身先士卒,平日里关心下属,深受下属们的尊敬爱戴。 因此,青州府驱魔司的大小官吏们常常把“做人当如魏千户”这样的话语挂在嘴边。 在他们眼中,魏九思就是一位能够做到“修身齐家治国”的模范人物。 ………… “让青州千户魏九思出来见我!” 此时此刻,楚凤歌站在青州府驱魔司大门口,双手叉腰,对着看门的衙役淡淡吩咐道。 虽然他与魏九思都是五品官员,理论上应该算是同级,但楚风歌仗着自己京城官员、以及司首大人亲信的身份,却依旧表现得狂傲不羁,就好像他才是这座衙门的主人。 由于楚凤歌不久前才来过青州府,再加上他这张秀美得过分的脸实在令人难以忘记,所以看门的衙役很快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抱歉,楚大人,”衙役朝他深深鞠躬道,“魏大人正在衙门二堂接待一位大人物,暂时无法出来见您。请您和您的随从在此稍作等待。” “大人物?比我还大?” 楚凤歌微微皱眉。 作为大齐王朝的天之骄子,他很讨厌这种被人晾在一边的感觉。 “抱歉,我不能把那位大人物的身份透漏给您。”衙役再一次诚恳地道歉。 听到这话,楚凤歌感到很不愉快。 他并不喜欢这种被人晾在一边的感觉。 不过,他虽然性子狂傲,有时候脑子比较迟钝,但他并不是真正的傻子。 他知道在大齐王朝,确实有一些大人物是自己得罪不起的。 于是他冷冷道:“那请你转告魏九思一声,我这里有急事,想要尽快见他一面。” “遵命,楚大人!”衙役恭敬告退。 ………… 与此同时。 顾旭站在衙门大门处的铜镜面前,默默整理衣冠。 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和衣襟,重新戴上头巾。 然后摘下胸前贴着的“风行符”,将其随手扔进身边的废纸篓里。 陈济生以前经常在顾旭面前提起青州府千户魏九思的名字——他对魏九思的态度一向充满尊重,认为魏九思是真正的正人君子、能臣干吏。 “在大齐王朝,我最敬佩的人之一,就是青州魏大人,”陈济生曾经说道,“你应该知道,天行八年到天行十一年期间,青州府曾经发生过一场严重旱灾。 “但魏大人却亲力亲为主持赈灾工作,与百姓同吃同住,甚至还自掏腰包接济饥饿的灾民。如果没有魏大人,当年的死伤恐怕会更加惨重。” 顾旭与魏九思并不相熟。 不过,作为陈济生有实无名的弟子,他并不想在魏九思面前给陈济生丢脸。 片刻后。 他望着镜中倒影,满意地点了点头。 只见铜镜里的少年丰神俊朗、衣冠整齐。 虽然仅穿了件朴素的青色布衫,但却把他衬托得更加出尘脱俗,仿佛谪仙人。 ………… 青州千户魏九思并没有让两人等待太久。 五分钟后,他便匆匆赶至。 “抱歉,楚大人,让您久等了,”他朝楚凤歌拱手行礼,用充满歉意的口吻说道,“您说您有要事要跟我商量。” 虽然魏九思与楚凤歌都是驱魔司的五品官员,但是魏九思却把姿态放得很低,态度格外谦逊恭谨。 因为魏九思很清楚,楚凤歌作为大齐鼎鼎有名的天才人物、以及司首身边的大红人,将来必然成为驱魔司的高层,甚至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司首。 对待这种人,恭敬一点总没有错。 “不是我有要事,”楚凤歌摇了摇头,然后退朝侧边,同时伸手指着旁边的顾旭,“是他有要事要跟你商量。我现在只是他的保镖。” 魏九思顿时惊讶得睁大眼睛。 和刚才那衙役一样,他在看到顾旭年轻的面孔和朴素的青色布衫后,也只把顾旭当作了楚凤歌的随从,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衣着朴素的少年人竟然才是做主的人物,而楚凤歌竟自称是这少年的保镖! 这少年究竟是拥有怎样的身份,竟然能让驱魔司派出楚凤歌这样的天骄为他保驾护航? 恐怕就连三大门阀的子弟都没有这种待遇吧! 魏九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然后他走到顾旭面前,拱手行礼道:“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下官沂水驱魔司经历顾旭,见过魏大人!”顾旭立即拱手还礼。 “顾旭……” 魏九思默念这个名字。 因为他经常关注朝廷邸报,所以他很快就想起来,这个名字属于一个沂水县的天才少年——他拥有不亚于楚凤歌的修行天赋,还在晋职考核中受到司首大人的另眼相看,得到了破格提拔。 只不过,就算顾旭真是个罕见的修行天才,也不至于让楚凤歌做他的保镖。 难不成他还有其他的隐藏身份? 比如皇上的私生子? 或者司首大人的私生子? …… 魏九思作为久经官场的老油条,思考问题的方式往往比普通人复杂一些,脑海中瞬间冒出了许许多多的猜测。 而正当他沉默不语之际,顾旭又开口道:“魏大人,下官此番来青州府,是奉司首大人之命,欲解决陆氏凶宅一案。” 听到“陆氏凶宅”几个字,魏九思再一次倍感惊讶。 因为在他的感知里,顾旭只是个第二境的修士。 在此之前,许许多多第三境、第四境修士被功勋奖励吸引到这里,试图解决这桩大案子,但最终都没有成功。 顾旭只有区区第二境修为,是谁给他勇气去挑战这个难关的? 难道他真的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底牌? 魏九思百思不得其解。 “魏大人,快带我们去陆氏凶宅吧!我们不想再耽搁时间了!”这时候,楚凤歌又开口道。 看他的表情,显然对魏九思这犹豫不决的态度颇感不满。 ………… 与此同时。 青州驱魔司衙门的大门处。 一个三十余岁的青年男子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先后循着走廊,绕过影壁,来到衙门的大门口。 尽管他们都只穿着粗布衫,身上未着金银,但是看上去都精神抖擞、气质不凡。 “樊伯伯,咱们明天就出发去沂山对付那雪女吧!”青年微微一笑,对身边的老人说道。 “殿下,其实我们不必这么着急……”老者皱着眉头,态度恭谨地劝说道。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青年握着腰间的宝剑,语气坚定地说道,“另外,在外人面前,不要再称呼我为‘殿下’了。我暂时还不想暴露身份。” “好的,少爷。” ………… 注释: (1)“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汉书》 第八十二章 皇子 在大荒,人们常常用下品、中品、上品来区分法宝的等级。 下品、中品法宝通常具有至少一种特效或者属性,能够不同程度上提升修行者的战斗力。 上品法宝不仅有特殊功效,而且还往往蕴含大道真意,对于修士平日里的修炼和悟道都有极大的帮助。 而在此之上,还有“名器”。 大荒共有十二名器。 传说中,它们都曾经是飞升仙人遗留在人间的本命物——在仙人们长期的温养锤炼之下,它们都具备了自身的灵智和强大的力量,每一件都威力绝伦,都拥有着影响大荒局势的能力。 千百年来,众多修士和势力对它们趋之若鹜,为了争夺它们发生了不计其数的明争暗斗。 大齐太祖皇帝留下的“泰阿剑”,便是十二名器之一。 它不仅拥有震慑众生的威力,还能够聚集举国气运为己所用。 而大齐王朝也曾围绕这“泰阿剑”定下了一条皇位继承的规矩—— 皇子皇女中,谁能够得到“泰阿剑”的认可,谁就将成为大齐王朝的下一任皇帝。 听上去似乎有些简单粗暴。 但是却并不难以理喻。 毕竟“泰阿剑”曾经是太祖皇帝的本命物,它的器灵就相当于太祖皇帝留在人间的化身。 而“泰阿剑”选择主人的逻辑也非常简单粗暴。 那就是——“选择最强的人”。 当然,这里的“强大”不仅仅指修为,也包括胆识、智慧、战功、追随者等诸多方面。 正因如此,为了成为“泰阿”剑的下一任主人,大齐王朝每一个皇子皇女都热衷于修炼和杀鬼。 唯有毫无修行天赋的昭宁公主,成了大齐当前执掌世俗朝政之人。 ………… 青州驱魔司衙门外的这位被称作“殿下”的青年,名字叫做萧尚元,真实身份是大齐王朝的皇长子。 而他身边这位被称作“樊伯伯”的白发老者,则是大齐皇室的供奉,名字叫做樊诚。 他们此番来到青州府,便是为了对付沂山雪女。 在他们得到的情报里,沂山雪女现在的实力相当于第六境巅峰的修士,距离第七境圣人层次还有不小的差距。 樊诚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第六境修士。 萧尚元虽然只有第五境修为,但因为他修炼的是皇室祖传功法《天龙心经》,拥有着越境作战的能力,与第六境修士交战也从不落下风。 正因如此,他们才拥有敢于闯入沂山禁区的勇气。 “樊伯伯,您说,如果我这回能够成功杀死沂山雪女,替胶东百姓解决这个祸害,我那些弟弟妹妹们应该很难再在战功上超越我了吧!”此时此刻,萧尚元忍不住向身边的老者樊诚问道。 “或许吧,”白发老者樊诚思索片刻,回答道,“但是,殿……少爷,请恕我直言,您现在之所以能够领先于他们,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您出生得比他们更早、修行得比他们更久。一旦您有所松懈,他们随时可能后来居上。” 听到他的话,萧尚元微微一笑,认真道:“我明白。” 他知道樊伯伯一向是个心直口快的人。 但是相比皇宫中那群整天阿谀奉承从不说真话的家伙,他更愿意更跟樊伯伯这样的人交流。 因为跟他交谈不费脑子,不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去分辨每一句话的言外之意。 无疑令人轻松自在。 而就在这时候,萧尚元突然感到身边有一阵异样的真元波动。 这种程度的真元气息趋近于无,就算是第六境修士都不一定察觉得到。 但是萧尚元以前曾经专门经过反刺杀的训练,对于真元的微小波动远远比一般人敏感得多。 “难道这附近还有别人?” 他立即眯起眼睛,环顾四周。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衙门大门口处的废物篓处。 他很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废物篓,就是真元波动的源头。 “真是奇怪!”他暗暗在心头道。 想到这里,他朝着废纸篓,轻轻挥了挥手。 一张皱巴巴的黄纸从废物篓中飞了出来,稳稳地落在他的手中。 竟是一张被人用过的符纸! “少爷,这是什么东西?”樊诚询问道。 “我看看……这应该是一张被人用过的‘风行符’,但看上去又跟一般的‘风行符’不太一样。”萧尚元眉头微皱,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符纸递给樊诚。 樊诚接过符纸,仔细观察。 他虽然不是符师,但作为第六境的修士,他的见识非同一般,再加上他与大齐国师也有不浅的交情,所以他对于符篆之术也有一定的了解。 眼前这张符纸确确实实是“风行符”,但它的符文图案却比樊诚以前见过的“风行符”更加复杂,也蕴含了更加强大的力量。 而且,它的每一笔每一画,看上去都流畅飘逸,没有丝毫的拘谨和滞顿。 看得出来,那位符师在画符的时候非常自信——因为只有成竹在胸,才能画得出这种宛如行云流水般的笔触。 而这种游刃有余的姿态,樊诚曾经在大齐国师身上见到过。 樊诚沉吟片刻,开口说道:“这确实是一张‘风行符’。只是它被人改进过,生效时间要比之前更持久。” “被人改进过?”萧尚元有些诧异。 在他的认知里,改进符篆,那是符道大师才能做得到的事情。 难道这青州府驱魔司衙门里,隐藏着一位符道大师? “这青州府衙门里有没有擅长符道的修士?”他的语气稍稍变得有些急促。 “据我所知,这里好像确实有一位姓陶的客卿,专修符道,”樊诚想了想,回答道,“只是因为他名气不大,我并不知道他的符道水准究竟有多高…… “但如果这张符真是他画的,那无疑说明,他的符道水准以前一直被外界低估了。” “樊伯伯,待我们从沂山回来后,一定要想办法见见这位陶先生!”萧尚元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激动,“你应该明白,一位符道大师对于我今后争夺继承权而言,会是多么强大的助力!”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樊诚手里夺回废弃的“风行符”符纸,将其紧紧地攥在手心。 “少爷,您的想法很不错,但您也要明白,大齐王朝给符师们的待遇都很不错,他们完全可以安安静静地画符,没必要参与到这些纷争之中——” “——我会尽可能给出他满意的条件的!”萧尚元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地说道。 ………… 与此同时,衙门内。 “魏大人,快带我们去陆氏凶宅吧!我们不想再耽搁时间了!” “现在就去?不稍稍在此歇息片刻?” “没错,就是现在。”楚凤歌用不耐烦的口吻催促道。 魏九思点了点头,正要答应。 “等等!”就在这时候,顾旭突然开口对魏九思说道,“魏大人,您可以把您知道的跟陆氏凶宅有关的情报告诉我们吗?” 第八十三章 凶宅往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顾旭一向认为,在做杀鬼任务时,唯有对敌人有着充分的了解,才能长久地立于不败之地。 正因如此,他在闲暇时间里翻遍藏书阁中的几乎所有书籍,把各类鬼怪的特征和弱点牢牢记在脑子里。 这使得他不论遇到什么鬼怪,基本上都能做到从容应对,无往不利。 但这一回不一样。 陆氏凶宅里的一切,对他来说就是一团未知的迷雾。 那里面鬼怪的等级、数量、能力……他都不清楚。 信息掌握不足,就意味着必然陷入被动的局面。 而顾旭并不喜欢被动。 所以他想趁这个机会,多向魏九思了解一些陆氏凶宅相关的情报,从而把主动权牢牢地把握在自己的手心。 听到顾旭的请求后,魏九思沉吟片刻,回答道:“那凶宅里的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些关于青州陆氏和陆桓叛国案的资料。” 虽然顾旭明面上的身份只是个不起眼的八品小官,但魏九思对他的态度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毕竟连楚凤歌这种骄傲的天才都甘愿做顾旭的保镖,一副唯顾旭马首是瞻的模样。 想必这顾旭定然有着极为显赫的隐藏身份。 于是,魏九思很快吩咐衙门里的小吏,把一摞档案资料送到顾旭的面前。 “青州陆氏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家族,”魏九思一边翻开资料,一边对顾旭介绍道,“他们的祖先名叫陆逍遥,被称作‘诗仙’、‘画圣’——其以写诗作画悟得大道,从而飞升成仙。 “在他的影响下,他的子孙后代从不修炼任何法术和武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就是他们的对敌招数。 “很多年以前,陆家人常常在自家宅院中曲水流觞、结社作诗,并会邀请宾客们一同参与。 “那时候的青州府,可以说是整个大齐最有文艺氛围的城市。” 听到魏九思的描述,顾旭不禁浮现出这样的画面:一位白衣飘飘的仙人站在山崖之上,手中提着毛笔,高呼一声“黄河之水天上来”,便有滔天洪水自天而降,将成百上千的鬼怪统统淹没。 他觉得,这青州陆氏这战斗的方式实在太具有浪漫气息,以至于跟这个鬼怪横行、危机四伏的世界有些格格不入。 魏九思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二十多年前,是青州陆氏最辉煌的时候——家主陆桓成了内阁首辅,长期无主的‘惊鸿笔’也突然有了新的主人。 “陆诗遥,原本只是陆桓一个侍妾所生的庶出女儿。 “她的修行天赋不算差,但在青州陆氏这种仙人后裔家族中,却有些泯然众人。 “不过,在‘惊鸿笔’认主之后,她瞬间变得炙手可热,可谓一朝闻名天下知。 “众人不仅发现了她的美貌,也发现了她的才华,从此她便有了‘陆氏才女’、‘胶东第一美人’的称号。” 顾旭默默点了点头。 他很清楚,像“第一美人”这样的称呼,其实很大程度是跟当事人的身份地位绑定的。 比如前世的“四大美女”,如果没有那些影响历史格局的传奇故事,她们的名字定然不可能流传千古。 再比如当下的“洛京第一美人”昭宁公主,如果她不是执掌朝政的公主,而是菜市街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卖菜女郎——就算她长得再漂亮,她最多也只可能变成某个财主的小妾,而不会像现在这样美名远扬。 “然而,”魏九思突然话锋一转,继续道,“天行八年,有人突然发现陆桓在与西北蛮族暗中联络,密谋造反——他们的密信被拦截下来,送到了皇上的面前,惹得皇上大发雷霆。 “随后,又有人在陆府内部发现了不少极具杀伤力的法宝和大量的制式兵器,甚至还在陆桓的床底下发现了一件明黄色的袍子。 “在拿到这些确凿的证据后,皇上当即下令,擒拿陆桓,诛其九族。 “皇上不仅亲自出手对付陆桓,还派出一位驱魔司镇抚使去青州没收陆家的财产、捉拿陆桓的亲族。 “那位驱魔司镇抚使名叫唐荟——他曾经是陆桓的学生,年轻有为,才学出众,深得陆桓的信任。 “但为了保住性命,避免被当作同党,唐荟不得不听从皇上的命令,选择大义灭亲。” 这时候,顾旭突然开口说道:“我记得我在书中读到过,这位唐荟唐大人在抄家的过程中遭到乱党刺杀,不幸牺牲了。” “没错,”魏九思长叹一声,回答道,“不仅仅是唐大人,还有唐大人带去的所有侍卫,都在这次抄家过程中不幸遇害。 “唉,你要知道,唐大人不仅天资不凡,而且素有君子之名——他年幼时就懂得把水果让给同伴,还会在寒冷的冬天用身体为父母温暖床铺。 “像他这样的人死在动乱中,真是咱们大齐王朝的损失。” …………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顾旭把魏九思递来的资料从头到尾迅速翻阅了一遍,把陆氏家族里每一个人的画像、生卒年月、身份、修行境界等信息都牢牢记在脑海中——就连丫鬟和仆役都没有落下。 楚凤歌背负双手,默默观望着顾旭的一举一动,没有参与,也没有阻止。 按照楚凤歌一贯“不服就是干”性格,他从来不会做如此细致的准备工作——通常都是拎着宝剑,直接莽上去。 “或许这就是司首大人对这小子格外看重的原因吧!”楚凤歌默默在心头感叹道。 ………… 一切准备就绪。 顾旭和楚凤歌登上魏九思专门为他们准备的马车,沿着青石板铺成的街道,朝着城郊缓缓地驶去。 今天本是个阳光明媚、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路边行人谈笑风生,气氛愉快。 但随着马车离那座凶宅越来越近,周围渐渐有了灰白色的雾霭,仿若飘荡在空中的薄纱,令他们的视野变得朦胧。 不知为何,顾旭的心头突然涌现出一阵压抑的情绪。 并不是对于未知的恐惧,也不是对恶鬼的恐慌。 而是一阵难以摆脱的悲怆,一种难以减轻的愁悒。 当太阳开始西沉时,愁云笼罩的陆氏凶宅终于遥遥在望。 第八十四章 地狱无门 陆家祖宅位于青州府郊区,占地面积五十余亩,分为中、东、西三路,各路均为五进四合院,有大小房间二百余间。 根据书里的描述,顾旭知道这里曾经是整个胶东行省最为富丽堂皇的地方。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丫鬟仆役不计其数,来往宾客络绎不绝。 可谓“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但现在,这座恢弘壮丽的府邸却变成一片荒芜。 朱红大门已然褪色,金属门环也已锈迹斑斑。 周围灰蒙蒙的沙草、白森森的枯树、空洞洞的窗眼,还有那颓圮的围墙,更给此地增添了阴郁钝重的气氛。 顾旭和楚凤歌走下马车,一前一后朝陆府大门走去。 只见其大门之上,歪歪斜斜地挂着一个破旧不堪的牌匾,上面写着“书香门第”四个刚劲有力的大字。 顾旭知道,这四个大字乃先帝数十年前亲笔所书——那时候的陆家皇眷正浓,兴盛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谁能想到数十年后,这偌大的家族竟呼喇喇如大厦倾倒,淹没于历史之中? 顾旭沉默几秒,把洛司首送他的“替身手镯”套在手腕上,手头紧紧攥着“杀鬼符”和“破空珠”,然后对身边的楚凤歌说道:“楚大人,咱们进去吧!” 楚凤歌深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楚凤歌脸上的表情很淡定,但是顾旭却注意到他脖颈上的寒毛不知何时都竖了起来。 “楚大人,您害怕吗?”顾旭关切问道。 “你才害怕呢!”楚凤歌冷冷哼了一声。 说罢,他便背负双手,昂首挺胸地从大门走进了陆氏凶宅。 顾旭笑了笑,也跟上他的步伐,走了进去。 ………… 进了陆宅,两人首先看见一面高大的影壁,巍然阻隔了他们的视线。 这影壁上有一幅色彩斑斓的壁画——如果顾旭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一群达官显贵在花园中饮酒作乐的画面。 顾旭曾在风水书籍里读到过,鬼怪的邪气通常是直来直去的——而在院门内修建影壁,可以一定程度上挡住外来的鬼怪。 “可惜这一次的鬼怪,应该是在宅邸的内部,这影壁并没有任何用处。”顾旭默默心想。 随后两人绕过影壁,进了垂花门。 两边是抄手游廊,中间是穿堂。 穿堂,就是沟通前后院落、供人穿行的厅堂。 其中央有一个倒在地上落满灰尘的屏风,在岁月侵蚀下已经变得破烂不堪。 而在这穿堂的楹柱上,则挂着一副简短的对联—— 上联:竹雨松风梧月; 下脸:茶烟琴韵书声。 “真不愧是闻名全国的文青家族!”看到这副对联,顾旭不禁在心头感叹,“这对联蛮有文艺范儿!” 但与此同时,他的心情却愈发凝重。 如果要用两个词描述这座破败府邸给顾旭的感觉,那就是“太安静”、“太寻常”。 他们一路穿过两个院落,都没有见到任何鬼怪的踪影,也没有见到任何驱魔司失踪修士的人影或是尸骸。 更别说有任何跟“惊鸿笔”或是“霜蚀”诅咒有关的蛛丝马迹。 只看到灰墙暗壁、枯树残枝,倒塌的屏风,碎裂的瓷器,以及房檐下毛茸茸的青苔。 而他们的呼吸声、脚步声,便是这庭院里仅有的声响。 “楚大人,您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有发现什么线索吗?”顾旭一边仔细观察四周,一边对楚凤歌问道。 楚凤歌没有回答。 他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前方,双唇微微发颤,俊美的脸上毫无血色。 顾旭从未见到过楚凤歌如此失态的模样。 “楚大人上次来这凶宅的时候,究竟是见到了多么恐怖的东西?”顾旭在心里暗暗揣测,“竟然能给他留下了这么深的心理阴影?” 他微微皱眉,右手抓紧衣兜里的符纸,准备朝穿堂走去,去寻找“霜融”法术的线索。 然而就在这时候,异变发生了。 空旷无人的院落里,突然响起了哀伤凄婉的洞箫声。 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够让人回忆起悲伤的往事,情不自禁潸然泪下。 顾旭脑海中顿时回想起资料里的一段描述:“……除了诗词之外,陆家庶女陆诗遥还精通音律,尤其擅长吹洞箫,曾在宴会上以一首《葬雪》使满座宾客涕泪涟涟、衣衫尽湿……” “难道在这座大宅里搞事情的,真是陆诗遥的亡魂?”顾旭默默猜测道。 而随着这箫声响起,宅院里也发生了令人惊惧的变化。 太阳的光芒瞬间敛去。 两人的视野变得一片昏暗。 四周的墙壁、窗户、立柱、屋檐等,均像烂泥一样腐烂掉落在地面,又像一张张被人粗暴撕开的纸张,迅速腐朽衰败。 随后,这些景物统统变成了冰雕冰柱,地面上白雪皑皑,散落着冰封的尸骨。 顾旭感到一阵强烈的寒气涌入骨髓。 按照常理来说,他作为修行者,可以用真元抵御酷寒——就算在最冷的冬天,他也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但现在,这陆氏凶宅里的寒气却让他忍不住瑟瑟发抖,双耳生疼,嘴唇乌青,手指也变得格外僵硬,近乎失去知觉。 “顾……顾旭,快看前面的那副对……对联!”楚凤歌伸手指着前方,声音因为寒冷而不住发颤,“它……它变了!” 顾旭立刻朝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刚才那副颇具诗情画意的“竹雨松风梧月,茶烟琴韵书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用血红色字迹书写成的潦草对联—— 上联: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下联:地狱无门休咎自取。 “地狱无门……” 看到这个词,顾旭立即转过头。 然后他发现,身后的大门早已消失不见。 ………… 注释: (1)“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唐·杜牧《阿房宫赋》 (2)“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地狱无门休咎自取。”——《因果图鉴·地狱变相图》 第八十五章 百花诗社 “阴森森,永无天日;冷飕飕,寒气沁骨。” 这是顾旭在一本古籍中读到过的一句话。 这句话描述的是神话传说中的“寒冰地狱”——其位于第二座阎罗殿,用于关押在阳间伤人肢体者、奸盗杀生者、仗势欺人者、见利忘义者、恩将仇报者、冷血残酷者等等。 据说,此狱众生在遭受冰冻后,身上会起水疱,接着水疱破裂、冒脓冒血,然后身体变形,冻裂成好几瓣,就像盛开的莲花一样。 所以这座地狱又有“疱裂地狱”、“青莲地狱”的别称。 虽然“寒冰地狱”并不一定是真实存在的。 但是此时此刻,当顾旭站在陆氏旧宅之中,感受到空气中的刺骨寒意,看到地上那些被冻得变形的尸骸,他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座可怕的地狱。 “好冷。”他牙齿打着颤,轻声道。 除此之外,昏暗的天空之中还有一片片雪花徐徐飘落,仿佛天鹅的羽毛般洁白轻盈。 只是当这些雪花落在地面上的时候,却又突然间变成了猩红色的血水,随后消失不见。 这时,只听见身边的楚凤歌打了个喷嚏,开口说道:“按……按照我上一次来到这里的经验,当‘地狱无门’这副对联出现后,再过一小会儿,前边穿堂里应该会出现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小女孩。 “她会在我们面前抛下一张莫名其妙的纸条,然后迅速跑开。 “当初我尝试去追上她。 “但我走遍几十个房间,都没有找到她的身影。 “一刻钟之后,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有几个身形庞大、鬼差打扮的怪物朝我走来,想要用锁链捆住我,把我绑在冰柱上——它们的面容被雾气遮掩,令我看不清楚。 “那时候,我体内的真元像是被寒冰封印,完完全全使不出来。若不是我带着‘破空珠’……” 楚凤歌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说下去实在太丢脸了。 堂堂大齐五品官员,连鬼怪的模样都没看清楚,就被揍得鼻青脸肿。 这种事情若被别人知道了,他今后如何抬起头来做人? 顾旭默默听着他的话,陷入沉思。 事实上,自从听到楚凤歌那句“在那诡异的凶宅里面,智慧比武力重要得多”,顾旭就已经把这座凶宅当成了一个解谜向的游戏副本——若非如此,拥有洞察天机能力的司首大人断然不可能让他这个第二境的战五渣来解决这桩案子。 在他看来,楚凤歌这番话中最关键的信息,应该就是那个神秘的小女孩,还有那莫名其妙的纸条。 这些很可能是指向凶宅隐秘的重要线索。 而楚凤歌作为一个粗鄙莽夫,显然满脑子只想着“杀鬼杀鬼杀鬼”。 如果拿游戏来打比方——那小女孩大概率是个剧情npc,却被楚凤歌当作怪来打,一路追杀,结果最终“gameover”。 正当顾旭凝神思索之际,前方的穿堂里果然出现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 一袭素衫,肤色苍白。 蓬乱的黑发遮住她的大半边脸,令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她赤足踏在冰雪堆积的地面上,迈着轻快的步伐朝顾旭和楚凤歌走来,似乎根本感觉不到寒冷。 “就是她!”楚凤歌伸手指着小女孩喊道。 与楚凤歌描述中一样,这个小女孩在他们面前随意地抛下一张纸条后,就飘然转身离去,宛若鬼魅一般迅速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再也找不到她的踪影。 顾旭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张纸,发现竟然是一张做工精致的花笺。 在它的正面,画着几朵怒放的鲜花,旁边写着几个娟秀文雅的簪花小楷字—— “百花诗社邀请函”。 而在它的背面,则写了一首七言小诗,内容如下: “南窗夜雨落荒坟,门庭萧肃草木深。 “影里故人皆虚妄,壁上丹青诉此生。” “本官平生最讨厌这种不说人话的酸腐文人!”楚凤歌斜瞥了一眼这张花笺,口中冷冷地说道,“分明是一张邀请函,但既不写时间,也不写地址,这要我们如何前往?” 顾旭没有立即回答。 此时他想起来资料上提到过,历史上的青州陆氏确确实实搞过一个“百花诗社”,社长是陆家主母陆夫人。 当年的参与者不止有陆家的夫人公子小姐,也有来自其他世家大族的宾客。 不过,这个“百花诗社”只举办了一届,青州陆氏就被满门抄斩了。 但此时此刻,顾旭和楚凤歌却收到了“百花诗社”的邀请函……很明显,举办这活动的,绝不可能是活人。 否则,也不可能在邀请函上,写如此凄凉的一首诗。 “实话实说,我也不喜欢谜语人,”顾旭笑了笑,回应道,“但按照陆家族人的风格,或许他们认为,理解不了这首诗含义的人,不配参加他们的诗社。” 顾旭大胆猜测,这个“百花诗社”,应该就是陆氏凶宅留给外来闯入者的一线生机。 如果他能成功在那“百花诗社”上刷一刷陆家亡魂的好感度,或许能够获得一些关于“霜蚀”诅咒和“惊鸿笔”的线索。 但是,如果在一刻钟内无法抵达举办诗社的地点,就会如楚凤歌所言,遭遇鬼怪的袭击。 “那么你能理解吗?”楚凤歌斜着眼睛望向顾旭。 顾旭淡淡一笑,回答道:“楚大人,谜底其实非常简单。您刚刚在进大门的时候,应该注意到那影壁上有一幅壁画吧?” 楚凤歌犹豫一秒,点了点头。 “那您还记得壁画上的内容吗?” 楚凤歌想了想,摇了摇头。 他一向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很少会关注这些细节。 “那是一张达官贵人们在花园饮酒作乐的图画,”顾旭接着说道,“根据诗里这句‘壁上丹青’,壁画上画的应该就是‘百花诗社’。” “这似乎有些牵强吧……”楚凤歌皱起眉头,“按照你的说法,这诗社的地点还可能在南边的窗户,或者是在坟墓边上……” “不,一点也不牵强,”顾旭说道,“您或许没注意到,花笺上面的这首诗,其实是首藏头诗——举办诗社的地址,早已明明白白地写在了我们的面前。” 第八十六章 黑化的惊鸿笔 藏头诗是是杂体诗的一种。 将每句的第一个字连起来读,可以传达特定的信息。 “南门影壁”,便是花笺上这首诗中隐藏的谜底。 而一首合格的藏头诗,绝不能仅仅只是简单地嵌字,还要求诗句本身具备自己的意蕴——这样一来,读诗的人就会被诗句意蕴吸引,不经意间就忽略了句首的嵌字。 比如明朝文人徐渭在游西湖时面对平湖秋月胜景时写下一首诗: “平湖一色万顷秋,湖光渺渺水长流。秋月圆圆世间少,月好四时最宜秋。” 就算忽略它的嵌字,它也是一首优秀的写景诗作。 ………… “我真讨厌这些酸腐文人!” 当楚凤歌想明白后,他又忍不住骂道。 他宁愿拎着宝剑去跟上百只恶鬼车轮战,也不想在这里玩该死的文字游戏。 顾旭笑了笑:“既然知道了地址,那我们就赶快过去吧!如果我们一刻钟后无法抵达那南门影壁,恐怕那些可怕的怪物就会出现了。” “走吧!”楚凤歌点了点头。 凶宅里的鬼怪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心理阴影。他实在不愿意再看到它们。 ………… 于是,两人又沿着来时走过的路,穿过垂花门,重新回到了影壁处。 此时此刻,陆宅大门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院落的围墙也早已变成冰雕,闪烁着凛冽的寒光。 顾旭在墙角边见到两具被冰封冻的尸体——看尸体那狰狞绝望的表情,应该是之前试图翻墙逃出这宅院,却又没能成功。 随后顾旭转过头,仔细观察这“南门影壁”。 只见在它正面的壁画上,一群衣着鲜妍的显贵们围坐在花园里的长桌旁边,一边举杯饮酒,一边谈笑风生,看上去其乐融融。 而顾旭也认出了其中一些人的身份—— 坐在正中那个身材丰腴、妆容艳丽、怀有身孕的美妇人,是陆家主母、“百花诗社”社长陆夫人; 她身边那个衣着朴素、朱唇皓齿、笑容温婉的年轻女子,是来自门阀襄阳陈氏的小姐,名叫陈安之——别看她在这画像上并不出众,她现在的身份可是大齐王朝的皇后、四皇子和昭宁公主的生母; …… 不过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坐在长桌边缘的陆诗遥。 其黑发如墨、素衣如雪,清丽绝伦,宛若出水芙蓉。 仿佛由黑白水墨勾勒而成,在这浓墨重彩的壁画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而她眼神疏离,脸上没有丝毫笑容,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 正当顾旭凝神琢磨要如何进入壁画世界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你们也是来参加‘百花诗会’的吗?” 顾旭立即回过头。 只见一个身穿锦袍、蓄有短须、鬓角微白、儒雅清俊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来。 这个中年男人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能让人不由自主对他心生好感。 在看清这人的面容后,顾旭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 如果资料上写得没错,这个人在十五年前的抄家过程中就应该已经死了。 可现在,他不仅出现在了顾旭面前,而且身上还有着真元波动的气息。 另外,他面对顾旭的【招灵之体】,也没有任何诡异的反应。 “这家伙是人是鬼?” 顾旭悄悄掏出一枚铜钱,尝试占卜。 随后他展开手心。 铜钱正面朝上。 这显然说明,眼前这个中年男子是人,不是鬼。 “真是诡异,”顾旭默默心想,“没想到时隔十五年,这人居然还在这陆氏凶宅里活得好好的。” “你是谁?”这时候,旁边的楚凤歌开口问道。 “在下大齐驱魔司前镇抚使唐荟,”中年男人微微颔首,礼貌说道,“两位应该也是咱大齐驱魔司的修士吧?” 他显然注意到了楚凤歌穿在身上“七曜服”。 “唐荟……你不是已经在抄家的过程中死了吗?”楚凤歌皱起眉头。 自称“唐荟”的中年男人微微笑道:“当初我确实差一点就死了。还好我当初带着皇上给我的’钦差令牌‘,让我勉强保住一条性命。只可惜,我被困在了这凶宅里,没法脱身。” 楚凤歌将信将疑。 唐荟停顿片刻,又开口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应该是刚刚进入这凶宅吧?我在这凶宅里待了十多年,对它挺了解,或许能够给你们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 楚凤歌没有说话。 顾旭却上前一步,笑着说道:“那就多谢唐大人了!” 他知道,唐荟给他们的信息并不一定是真的。 甚至,眼前这人并不一定是真正的唐荟。 但就算是虚假的信息,其中也可能隐藏着真实的线索——总好过像他们现在这样闭着眼睛瞎摸索。 ………… 于是唐荟清了清嗓子,开始介绍道: “你们应该知道,陆氏的传家之宝‘惊鸿笔’,拥有把诗画意境具现出来的能力。 “真正的陆宅,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被一场大火摧毁。 “我们身处的这座凶宅,其实就是‘惊鸿笔’的画作。 “这幅画的正面,是陆家族人多年前嬉戏娱乐的美好画面;但是如果你绕到影壁背面,就会看到一副恐怖残忍的‘寒冰地狱’的图画。 “每当洞箫声响起的时候,这两幅画的内容就会发生切换,整个陆宅的环境随之发生变化。” 听到他的话,顾旭便走到影壁背后,果然看到了唐荟所说的“寒冰地狱”图。 画中冰山环抱、白雪皑皑。 而画中人物赤身裸体,须眉挂霜,唇白齿颤,双手抱膝,挺缩一团,冻得肌肉骨头都在收缩。 在他们旁边,还有不少面目狰狞、手持锁链和鞭子的鬼差。 此时此刻,顾旭想起上个月参加晋职考核时,陈济生对楚凤歌说过的那段话: “这座凶宅无人居住,但却会发出奇怪的声音——白天会传来丝竹管弦声,晚上则会传来鬼哭狼嚎声。” “难怪。”顾旭暗暗道。 然后他向唐荟问道:“唐大人,那‘惊鸿笔’为何会在此地留下这样的画作?” 唐荟回答:“因为在它的前任主人陆诗遥死后,它现在已经是无主之物。它以这两幅画作设下重重考验,从而寻找新的主人。 “你应该知道,名器择主,都有一套自己的标准。像‘泰阿剑’会在皇室成员中寻找最强之人,而‘惊鸿笔’择会通过一系列考验,找到最具才华的人。 “刚才你们应该见到了一个穿白衣的小女孩——她就是‘惊鸿笔’的器灵。当她把诗社请柬递给你们时,就意味着考验已经开始。 “‘百花诗社’,就是你们将要参与的第一道关卡。 “如果你们在‘百花诗社’中顺利通关,你们将会得到关于下一个考验的线索。 “如果你们挑战失败,则会被永远困在‘寒冰地狱’之中,遭受折磨。” “听上去真是可怕,”顾旭吐槽道,“这‘惊鸿笔’器灵的戾气有些重啊!” 他终于知道之前在陆宅中失踪的修士去哪里了了。 估计都是因为没有通过那些考验,被困在‘寒冰地狱’里出不去了。 听到他的话,唐荟也叹了口气:“唉,主要是它前任主人死得很凄惨,让它产生了一些报复欲望…… “你要知道,在‘十二名器’中,‘惊鸿笔’应该是最挑剔的一个。它宁可不要主人,被长期束之高阁,也绝不会随意地择主。 “但是,凡是它认定的主人,它都会忠心耿耿、死心塌地。主人倘若遇害,它还会想方设法帮主人报仇。” “原来是黑化了。”顾旭瞥了眼残忍可怖的“寒冰地狱”壁画,得出结论。 “不过你们也不必太担心,”唐荟接着说道,“我借助皇上给我的‘钦差令牌’,在这凶宅的西北角楼构建了一处避难所,寒气与恶鬼均无法入内。 “之前就有很多挑战失败的修士在那里避难。 “如果你们挑战失败,也同样可以去那里——我虽然不能把你们送出凶宅,但至少可以保障你们性命无虞。” “那么到时候就得麻烦唐大人了!”顾旭客客气气地说道,“另外,还想问问唐大人,我们应该如何参与这‘百花诗社’?” 唐荟回答:“很简单。用你们的花笺轻轻触碰这面墙壁即可。” 顾旭照做。 虽然这个自称“唐荟”的人所说的话并不一定是真话,或者说不一定全部是真话。 但是顾旭很清楚,参加“百花诗社”是他目前能做的唯一选择。 这时候,凄婉的洞箫声再次响起。 陆氏凶宅内的环境再一次发生变化。 第八十七章 顾旭的别号 在花笺与墙壁接触的刹那,那壁画上迸发出璀璨的光芒。 伴着婉转悠扬的洞箫声,光芒迅速向周围扩散,直到笼罩住整座宅院。 院子里的冰霜融化了。 地上的尸骸也不见了。 雕栏玉砌、亭台楼阁,都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而且比起之前那破败不堪的模样,此时的陆宅简直焕然一新。 碧瓦飞甍,玉阶彤庭,富丽堂皇,繁华热闹。 仿佛昨日重现。 “我们现在已经来到了壁画中的世界。”唐荟在一旁介绍道。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穿着藕色襦裙的丫鬟出现在他们身边,语气恭敬地对他们说道:“敢问贵客有‘百花诗社’的请柬吗?” 顾旭把手中的花笺递给她们。 在顾旭的感知里,这两个丫鬟既不是活人,也不是恶鬼,反而更像是虚幻的投影。 这使得他不禁惊叹于“惊鸿笔”的神奇。 “请贵客跟我们来!”两个丫鬟接过花笺,朝顾旭屈膝行礼。 随后,顾旭、楚凤歌和唐荟便跟着这两个丫鬟,穿过无数房间、庭院与游廊,来到了陆氏大宅的后花园。 此时此刻,花园里早已聚集了很多人。 和壁画上描绘的一样,一张长桌摆放在水榭中央。 诗社社长陆夫人居中而坐。 其他的夫人、公子、小姐们则依次坐于她的两边,显然已经跃跃欲试,期待着在众人面前展露才华。 “夫人,这几位是新来的客人。”两个丫鬟朝陆夫人行礼禀告道。 在场所有人目光顿时落在了顾旭等人的身上。 在他们的眼中,顾旭等人的面孔都非常陌生——也不知这些人究竟有几分才华,能够在这“百花诗社”里拥有一席之地。 其实顾旭心头也有些紧张。 他知道,如果自己要在这“百花诗社”崭露头角,得到陆家众人的认可,那么前世那些优秀的诗词作品就是他的底牌。 但是文抄公不一定做得成。 因为在这类文人墨客们结社作诗的活动上,大概率不会让他自由发挥,而会是命题写诗。 甚至有时候还会搞一些类似对对子、析字、飞花令的文字游戏,写一些藏头诗、回文诗、离合诗等等烧脑的东西。 一个没有真才实学的文抄公,绝对会露出马脚。 “但愿他们不要搞太难的题目吧!”顾旭默默在心头祈愿。 这时陆夫人抬起头来,微笑着开口道:“几位贵客有别号吗?” “别号?那是什么?”楚凤歌问道。 “既然结了诗社,那么我们都是文人雅士,以雅号相称,那才不俗,”陆夫人颇有耐心地解释道,“比如我的别号叫做‘远香居士’,安之的别号叫做‘上阳妃子’,诗遥的别号叫做‘素雪仙子’……” 顾旭这时想起资料中提起过,当年参加百花诗社的每个成员,都会颇具情趣地给自己取个别号。 陆诗遥居住的院落叫做“素雪苑”,所以别号“素雪仙子”。 陆夫人住在“远香楼”,且私底下信佛,所以别号“远香居士”。 至于襄阳陈氏的小姐陈安之——她的家族当年正计划着把她送进皇宫里做皇妃,而大齐皇室的离宫叫做“上阳宫”,所以别号“上阳妃子”。 …… “我的别号叫做‘琼林才子’。”唐荟率先说道。 很多年前,唐荟在加入驱魔司之前,曾经考中过进士。 而“琼林宴”就是皇帝为殿试后的新科进士举行的宴会。 所以唐荟以此为别号。 “请坐!”陆夫人语气温和地说道。 “多谢夫人!”说罢,唐荟便坐在了陆夫人右手边第三个空位上。 “嗯……那我就叫‘长生公子’吧,”顾旭微微一笑,“‘长生斋’是我书房的名字。” “别看我,我只是他的随从!”楚凤歌指着顾旭,有些慌张地说道。 别看楚凤歌这家伙容貌比女子还要秀美,但实际上他就是个名副其实的粗鄙武夫,平生最痛恨的事情之一就是吟诗作赋。 为了不写诗,他宁可暂时放下自己的骄傲,假装自己是顾旭的随从。 ………… 一番寒暄之后,陆夫人叫人拿来了一个竹雕的签筒,里面装着象牙签子,摇了一摇,放在长桌的中央。 又取来一个骰子,放在签筒旁边。 “这些象牙签子,都是花名签,每根签子上都写着一种花的名字,”陆夫人介绍道,“稍后我会掷骰子,数到的人需要从签筒里抓一根竹签,并根据竹签上的花名作诗一首。 “倘若写不出来,就自罚三杯酒。” 听到这话,顾旭松了一口气。 这“花名签”难度不算大。 相当于以某种花为题目,命题作诗。 凭借他前世的诗词积累,还是勉强能够应对的。 “那我身为社长,就自己先来一首抛砖引玉吧!”陆夫人笑了笑,率先从签筒中抓了一根“花名签”。 众人凑过去看,只见签上画着一枝石榴花,题着【烈炎红裙】四字,下面又刻着一行小字——“似火山榴映小山”。 她身边的陈安之立即举杯笑道:“石榴乃多子多福之兆!我在此敬夫人一杯!” 顾旭看着那气质温婉、容貌秀丽的陈家小姐陈安之,心想:不愧是门阀嫡女、未来的皇后娘娘,这情商可真不一般! 在看到签名后,陆夫人沉思几分钟,然后开口吟诵道: “一片红云映夕晖, “千点碧叶染朱扉。 “纵使人夸多子贵, “葬入尘土尽成灰。” 陆夫人话音刚落,周围人立即鼓掌夸赞道:“好诗!” 但顾旭的注意力却被那句“葬入尘土尽成灰”吸引了。 这句诗凄凉的意境,显然与石榴象征的“多子多福”相违背。 他默默在心里感慨:如果这一切都是“惊鸿笔”制造出来的幻象,那么它是不是在借此怀念它逝世的旧主人,怀念消失的陆氏家族? ………… 陆夫人吟完诗后,便轻轻抛起桌上的骰子。 骰子转了几圈,停在一点。 从她自己开始数,正好数到她身边的陈安之。 “安之,该你了!”她温和笑道。 第八十八章 各显风采 “那我就在此献丑了!”陈安之盈盈一笑,翩然起身。 作为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她的一举一动都优雅得体,令人挑不出丝毫毛病。 随即她也伸手掣出一根签字。 这根签条上画了一枝牡丹花,旁边写着【艳冠群芳】四个字,以及一句诗——“任是无情也动人”。 “牡丹的大富大贵之花,”陆夫人笑着调侃道,“安之,你可是要入宫做皇妃的人,这牡丹倒和你挺配。” “夫人莫要取笑我。”陈安之低下头,笑不露齿。 随后她思索片刻,开口吟诵道: “落尽残红始吐菲, “佳名唤作花中魁。 “深宫椒房堆绣被, “喜轿新妇裹霞帔。 “水上芙蕖少风趣, “秋后黄花多伤悲。 “唯有牡丹真国色, “一朝盛放动宫闱。” 在她话音落后,在场众人先是怔住片刻,继而才开始纷纷鼓掌。 陈安之的这首七律,修辞用的不错,对仗格律也还算过得去。 但在它的字句之间,却暴露了陈安之的文静外表下隐藏的野心。 顾旭不禁暗暗猜测:这“百花诗社”上的每一首诗,是否象征着诗社上每个人今后的命运? 陆夫人抽到“多子多福”的石榴,却写出“葬入尘土尽成灰”——这无疑对应她当年怀着身孕死去的结局。 陈安之抽到“花之富贵者”牡丹,并写出了“椒房”、“喜轿”、“宫闱”等字眼——这显然与她现今大齐皇后的身份相匹配。 ………… 接下来又到了掷骰子的环节。 这次数字是三,数到唐荟。 “琼林才子,这雅号一听就是才华横溢之人,”陆夫人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唐荟,说道,“想必一定能写出惊艳全场的诗作。” 唐荟微笑道:“夫人太高看我了。” 说罢也伸手抽签。 他抽到的签条上画着一株兰花,旁边写着【幽谷君子】,以及诗句“名在山林处士家”。 “兰花乃花中四君子之一,”在看清楚签子上的内容后,陆夫人笑着提议道,“等稍后有人抽到剩下的梅花、竹子、菊花后,你们共饮一杯吧!” “兰花……” 唐荟盯着签子,皱着眉头,久久不语。 他只觉得自己脑袋空空,文思枯竭,根本想不出任何合适的字句。 “抱歉,我才疏学浅,就不在各位夫人小姐面前献丑了,甘愿自罚三杯。” 片刻后,他歉疚一笑,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 掣签作诗的游戏仍在继续。 顾旭深深感受到,青州陆氏不愧是鼎鼎有名的书香门第,在座的每一个人几乎都能在须臾之间出口成章。 虽然这些诗远远比不过他前世的那些传世之作。 但基本上格律严谨,各自有可圈可点之处。 而与此同时,在场众人也似乎忘记了平时的身份地位,充分地参与到对诗作的讨论之中。 倘若有人写出精妙的句子,他们都会为之鼓掌喝彩;但如果有人像唐荟那样写不出诗,他们也会一同起哄,笑呵呵地往他杯子里倒酒。 但在这个充满欢声笑语的群体之中,仍然有一个异类。 那就是坐在长桌一角的“素雪仙子”陆诗遥。 她白衣胜雪,肌肤如霜,就连神情也如霜雪般淡漠。 听到别人吟诵诗句,她会随众人一起鼓掌,但几乎从不表态。 更多时候,她的眼神是飘忽不定的,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周围的一切热闹喧嚣,都仿佛与她无关。 “真是个高傲的人啊!”顾旭在心头评价道,“不过作为‘惊鸿笔’的上一任主人,整个大齐王朝公认的才女,她也有资格这么骄傲。” ………… 骰子在桌上咕噜滚动,随后停在两点。 这一回数到的人,是一个名字叫做“书砚”的丫鬟。 她衣着朴素,貌不惊人,坐在长桌旁边,也鲜少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怎么连丫鬟都有资格参加这‘百花诗社’了?”有人捂着嘴窃窃私语,显然对此有些不满。 毕竟,主仆不同席,是大齐王朝世家门阀一直以来都遵守的规矩。 丫鬟书砚顿时站起身,神情格外局促,似乎在犹豫着自己是否应该去抽取签条。 这时候,坐在长桌一角的陆诗遥终于用淡漠的语气开口道: “是我让她来参加的。” 见陆诗遥发话,在场众人便不再吭声。 书砚瞥了一眼陆诗遥,眼神中充满感激的情绪。 陆诗遥则朝她微微点了点头,淡色的唇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看到这样一幕,顾旭想起资料中的一段描述:陆诗遥和她的贴身丫鬟书砚关系很好,不似主仆,更像姐妹。 随即,书砚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签筒中取出一根签子。 这根签子上画了一枝桂花,旁边写着【天香云外】,以及一句“人与花心各自香”。 书砚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 “犹记故园桂,幽径独自开。 “暄妍无人见,唯有寒香来。 短暂的沉默后,席上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众人显然没有料到,一个相貌平平的小侍女,竟然也有几分诗才! ………… 骰子再次转动,最终停在三点。 这回终于轮到了陆诗遥。 所有人都坐直了身子,不约而同地望向这位清冷美人,神情中充满期待。 众所周知,“惊鸿笔”选择的主人,都是才华横溢之辈。 这使得众人都很好奇,陆诗遥接下来写出的诗,能否鹤立鸡群、独占鳌头。 陆诗遥款款起身,伸手掣签。 她个子高挑,手指纤长,好似冰雪雕琢。 只见她抽出的签条上画着一朵芙蓉,旁边写着【风露清愁】四个字,以及一句诗“莫怨东风当自嗟”。 “芙蓉啊……”她轻叹一声,抬着头,没有看在场众人,反而瞥向遥远的天边。 随即她轻声吟诵: “生来不著尘泥涴, “天下何妨名字多。 “一世炎凉独风月, ”四时荣落付烟波。 “自知根节全冰玉, “人道丰姿照绮罗。 “濯濯晨光香十里, “为君敲桨叫渔歌。” 当她开口吟诗之际,在座众人皆屏息静气,似乎沉浸在诗词意境之中。 陆诗遥这首诗,虽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刻意堆砌华丽的辞藻,却把芙蕖那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刻画得淋漓尽致,又与签子上的“风露清愁”相呼应,颇有浑然天成之意,令众人不禁叹服。 这无疑是一首颇具灵气的诗。 在它的衬托之下,其他人作品都显得有些匠气过重,与之相形见绌。 “不愧是‘惊鸿笔’选中的主人!”众人由衷感叹。 而在她吟诵诗句的过程中,水榭边的池塘中竟迅速生长出一枝雪白的芙蕖——短短一瞬间,它完成从开花到凋零的整个过程,然后渐渐枯萎,最终沉入水塘之中。 诗词意象化为真实。 这是“惊鸿笔”所具备的能力。 但只有足够优秀的诗词,才能将其触发。 截至目前,唯一得到“惊鸿笔”认可的,只有陆诗遥。 ………… 骰子继续滚动。 此时此刻,在场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陆诗遥的精彩作品不经意间拔高了他们的审美标准。 所以,后续几个人的制作虽然遣词造句还算过得去,但都显得有些乏味,没有那种令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随后,骰子停在六点,数到顾旭。 “长生公子,该你了!”陆夫人和蔼笑道。 众人依旧在走神。 在他们看来,比起“素雪仙子”、“远香居士”等,“长生公子”这个别号无疑显得有些俗气。 一个俗人,又怎能写得出雅致出尘的诗句? 顾旭对众人的目光不以为意。 他从容起身,也伸手掣签。 只见签子上画着一枝梅花,旁边镌刻着【傲雪凌霜】四个小字,以及一句诗—— “自向深冬著艳阳”。 第八十九章 独领风骚 “梅花……” 看到自己的签子,顾旭心头还是比较庆幸的。 因为梅花作为花中四君子之一,前世历朝历代都颇受文人墨客的青睐,留下了许许多多的传世名作——光是从中学生必背古诗文里,他就能想到不少。 倘若抽到像“芍药”或是“罂粟”这些相对冷门的,那他就会比较头疼了。毕竟他前世作为一只理工狗,课本之外的古诗词读过的并不是很多。 不过,在今天的场合下,就算是咏梅诗,也不能随便抄。 还必须符合“傲霜立雪”的主旨。 像那首被称作“千古咏梅绝唱”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以及那首极具意境的“驿外断桥边”,都没法在这里使用。 除此之外,顾旭还大致能够猜到,如果眼前的一切真是“惊鸿笔”设下的考验,那么他就必须写出令众人眼前一亮的诗作,才能在这“百花诗社”里通关——至少不能逊色于陆诗遥的那首咏芙蕖诗。 顾旭沉默片刻,心头渐渐有了主意。 “夫人,有笔墨么?”他转头望向陆夫人。 “百花诗社”并未要求宾客们一定要口头吟诗。 刚才众人吟诵的那些诗作,也有仆人在一旁记录。 不过,顾旭却是第一个提出要亲自提笔写诗的。 “这小子是想专门做些与众不同的事情来博人眼球吗?”有人在私底下暗暗猜测道。 但其实顾旭的想法却很简单。 他只是觉得,第一次在异世界做文化传播,态度总得郑重一些。 “当然有。”陆夫人笑道。 随即她就吩咐仆人把笔墨纸砚递到顾旭的面前。 顾旭提起笔来,在纸上挥毫泼墨。 他的字迹骨骼清秀,点画遒美,疏密相间,布白巧妙。 如他画的符般,端秀清新,却又不乏飘逸美感。 顷刻,诗成。 顾旭将面前的宣纸递给仆人,仆人又将他写的诗展示在众人面前。 只见其上写着: “墙角数枝梅, “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 “为有暗香来。” 看到这首诗,众人神情一怔,先前对顾旭的疑虑消失得无影无踪,目光中甚至有了些许赞赏。 此诗语言朴素自然,既没有太过华丽的词藻,也没有丝毫雕琢的痕迹,但却极具画面感,令众人脑海之中不由自主浮现出白梅在墙角孤自绽放的形象。 “夫人,您觉得如何?”陈安之小声问道。 陆夫人思索片刻,回答道:“这个少年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在诗词造诣上,他早已脱离了堆砌修辞、拾人牙慧的阶段,达到了返璞归真、浑然自成的境界。” 陈安之点了点头。 她自己在写那首《牡丹》时,可谓字斟句酌,不仅追求格律工整,还刻意用了许多比喻、对比等修辞。 乍看花团锦簇。 但跟顾旭这首诗比起来,却显得匠气过重,顿时相形失色。 就仿佛一个浓妆艳抹的风尘妇人,遇到了不施粉黛的下凡仙女。 而坐在长桌边缘的陆诗遥也微微点了点头,淡漠的目光中流露出欣赏的情绪。 在她看来,顾旭这诗看似写得朴素随意,但实际上却有着精巧的布局安排,锻字炼句的功底也非同一般。 例如“墙角”、“凌寒”……体现出梅花无人欣赏的境遇,也体现出其傲雪凌霜的风姿;而后两句既描绘出梅花的色彩,也以“遥知”、“暗香”展现出梅花香气含蓄沁人的特点。 “写得好!”唐荟脸上挂着赞赏的微笑,开始带头为顾旭鼓掌。 至于楚凤歌……他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一首诗是好是坏。 他只觉得这首诗读起来朗朗上口,比在座其他人的诗遥易懂得多,也舒服得多。 ………… 此时此刻,在众人视线之外的墙角处,一株梅树迅速地生根发芽,长出枝叶,含苞欲放。 口味挑剔的“惊鸿笔”,显然也在不知不觉间认同了顾旭的诗作。 ………… 写完这首诗后,顾旭并没有立即停笔,仍然在宣纸上奋笔疾书。 他身边的仆人本欲劝阻。 但陆夫人却摆了摆手:“让他继续写吧!” 很快,顾旭便写完了第二首诗: “冰雪林中著此身, “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 “散作乾坤万里春。” “此子真是才思敏捷!” 看到这一幕,众人不禁深吸一口气。 在短时间内连续写出两首优秀的咏梅诗,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事情。 因为这需要的不仅是灵感和天赋,还需要足够深厚的文化积累和诗词底蕴。 如果说前一首诗体现的,是几枝梅花独自绽放于僻静墙角的孤独,是无惧他人眼光的傲然。 那么这一首诗,则是白梅齐放,清香四溢,玉宇澄清。 “一首诗凌寒独放,坚守自我;另一首诗迥异流俗,兼济天下,”陆夫人由衷赞赏道,“看来这个年轻人志向不小啊!” 她身边的陈安之也对顾旭充满佩服。 因为在场很多人的诗作都拘泥于一园一舍,都在为了写诗而强行说愁,使得席上充满了矫揉做作的忧郁情绪。 几乎没有人像顾旭这样,写出“散作乾坤万里春”的开阔格局。 ………… 这一刻,墙角的白梅尽数开放。 宛若皑皑白雪堆积枝头。 芳香四溢,沁人心脾。 ………… 顾旭仍未停笔。 片刻之后,他又在面前的宣纸上写下一首: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虽然说,这是一首词,并不符合百花诗社今日的规矩; 但当看到纸上的内容时,众人皆为其所折服,纷纷自叹不如。 今日,顾旭在须臾之间,以“傲雪凌霜”为题,连续写下三首咏梅佳作,在情绪上层层递进,在情怀上愈发豪迈激昂。 众人显然想不到,在这首诗中,娇嫩柔弱的花朵竟然也能表现得如此风骨铮铮、气势昂扬。 “今日‘百花诗社’,此人当夺魁首!”他们不约而同地心想。 第九十章 诗会魁首 当顾旭写完最后一个字后,他将手中的毛笔放回桌面。 此时忽然大雪纷飞。 宛如柳絮漫桥,梨花盖舍;须臾积粉,顷刻成盐。 天地之间一片银装素裹。 水榭边的池塘也瞬间结了冰。 在雪的衬托下,众人的视野也变得如云遮雾绕一般迷离。 而墙角边的梅树却迅速生长,愈发繁茂。 有白的,有红的。 白的素淡,红的鲜妍。 长桌旁边的众人显然都注意到了这番景象。 陈安之低着头,沉默不语。 尽管她平日里一向表现得娴静谦和,但作为襄阳陈氏的嫡女,她骨子里是个自视甚高的人,很少会真正佩服别人。 可是今天,当她看到顾旭笔下的诗作时,她心头却五味陈杂。 一般人在以花为题写咏物诗的时候,除了称赞花开时的艳丽,也常常会慨叹花朵凋零时的凄凉。 但是,几乎从未有人写出过类似“她在丛中笑”这样的句子。 这是多么乐观旷达的气概! “这少年虽然与我们同席而坐,但他根本上与我们并不是一路人,”陆夫人默默叹了口气,发自内心地感慨道,“我们的诗作中,是矫揉造作的的哀愁,是华丽空洞的词藻。 “但在这少年的诗词里,却是理想与抱负。” 陈安之点了点头,对她的话表示认同。 陆诗遥则依旧神情淡漠,白皙如霜的脸庞上没有丝毫表情。 可她的内心深处,却不禁微起波澜。 尽管她现在是整个大齐公认的才女,可她所写的诗词,多是“风又飘飘,雨又潇潇”、“凄凄惨惨戚戚”。 众人都评价说,她的作品总是氛围冷清,充斥着难以排解的愁绪。 但现在,顾旭的诗作却让她耳目一新。 她只觉得,这个自称“长生公子”的少年心里,似乎对这个世界总有着美好的期待。纵然在冰封雪盖的寒冬,他也坚信“山花烂漫”的春天终究会到来。 “只是……在这个冷漠的世界里,真的会有这样的一天吗?” 唐荟坐在椅子上,为顾旭带头鼓掌。 在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由衷的喜悦。 至于楚凤歌,则依旧定定站在原地。 他不是很懂诗词,并不知道顾旭所写的诗词究竟好在哪里。 但是周围那冰天雪地、梅花盛开的风景,显然证明这些诗词都是极为出色的作品。 “如果我会写诗那该多好啊……”楚凤歌长叹一声。 这一刻的顾旭,简直夺尽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楚凤歌恨不得取而代之。 ………… 随后,陆夫人把桌上的骰子递给顾旭,准备叫下一个人抽签作诗。 然而这时,在座的所有人都一律摇头,表示:“长生公子有诗在前头,我们这些人还是不要贻笑大方了。” 他们都认为,就算自己倾尽毕生所学,反复锤炼文字,也无法写出比顾旭更好的诗作。 既然如此,又何必写出来徒增笑柄呢? 总而言之,他们怂了。 陆夫人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他们的决定。 “那好,”她淡淡道,“不过,我们今日结社作诗,总得推个魁首才行。各位心头可有人选?” “长生公子当居第一!”她话音刚落,唐荟便不假思索地提议道。 陈安之沉思片刻,也跟着说:“长生公子的诗词作品一反常调,借梅言志,论气魄、论胸襟、论格局,皆远胜我等。我愿推他为‘百花诗社’今日魁首!” 又有人说:“长生公子能在顷刻之间写出三首极为优秀诗作,此等才气远超常人——今天这诗社魁首,非他莫属。” “我也赞同。”楚凤歌指着顾旭,面无表情地附和道。 “素雪仙子可有异议?”陆夫人望向一直保持沉默的陆诗遥。 这时,陆诗遥正出神地望着园中的梅花,心思似乎已经不在此处。 听到陆夫人的话,她愣了一瞬,随即淡淡道:“什么异议?” “在座众人都认为‘长生公子’的诗作当得第一,你可有异议?”陆夫人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陆诗遥轻声说道:“我没有意见。” “那今日之魁,便由‘长生公子’摘得。”陆夫人宣布道。 ………… 顾旭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大概能够猜到,自己已经成功通过了“惊鸿笔”设下的第一重考验。 因为在这挑战中他不容有失。 所以他把自己想到的诗词作品一口气写了出来。 结果果然触发了“惊鸿笔”的意象。 而且那梅花盛开的时间,要比陆诗遥的芙蕖更加持久。 于是,他在心头默默感谢前世先辈们留下的文化宝藏,帮助他在这里度过难关。 ………… 在宣布魁首之后,今日的“百花诗社”便到此结束。 席上宾客们陆续离去。 顾旭四周那富丽繁华的风景,也在渐渐淡去,仿佛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而那阴森冷寂、宛若地狱的场景,又重新显现在他的眼前。 这时,坐在长桌一角的陆诗遥忽然起身。 她站在原地,望着逐渐消失的顾旭等人,欲言又止。 ………… 当昔日的幻象彻彻底底消失之后,顾旭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头发蓬乱的小女孩。 她穿着白衣,赤足站在冰雪之上,抬着头望着顾旭。 如果唐荟说的没错,这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应该就是“惊鸿笔”的器灵。 “恭喜你通过第一个考验。”她把一张新的花笺递到顾旭的手中,用冷漠空灵的声音说道。 “我可以知道总共有几个考验吗?”顾旭接过花笺,礼貌问道。 小女孩伸出三个手指。 “真可惜,你没能跟小姐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她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随后她转身离去,很快就绕过高大的影壁,消失在顾旭的视野之中。 “小兄弟的诗才,真是令人佩服!”在小女孩离开之后,唐荟望向顾旭,微笑着赞赏道。 顾旭摇了摇头:“唐大人谬赞了。我不过是读的书比较多,从中借取了先贤的智慧罢了。” 与此同时,他低头望向手中的花笺,发现其正面画着几盏灯笼,旁边用簪花小楷写着—— “元宵灯会邀请函”。 背面内容则是: “一座小圆城, “见水不见人。 “日日照人面, “鱼虾却不生。” ………… ps:抱歉,今天加班回家太晚了,只有一章了。 第九十一章 三桩誓愿 “这纸上又写着什么?”楚凤歌一边说着,一边凑过脑袋。 不过,当他看清楚花笺上的内容后,他立即皱起眉头。 “真讨厌这种故弄玄虚、不讲人话的混蛋!”他很不愉快地吐槽了一句,然后又向顾旭问道,“你知道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顾旭沉吟片刻,回答道:“既然提到‘元宵灯会’,想必这应该是个谜语——而它的谜底,估计指向这宅院里的某个地点。” “那你能猜得到它的答案吗?”楚凤歌接着问。 如今有顾旭在他身边,楚凤歌根本懒得动脑子。 “答案很简单,”顾旭回答道,“圆形,有水,没有鱼虾,且常常有人经过——那显然是水井。” 毕竟这个世界没有供水系统。 人们的日常生活用水,都需要到水井去挑。 所以才会“日日照人面”。 “哦。”楚凤歌点了点头,装出一副“我早就猜到了”的模样。 随后顾旭的望向唐荟:“唐大人,您知道这宅子里的水井在什么地方吗?” 唐荟回答道:“我记得东北角的院子里有一个。” 他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不过,两位小兄弟,这回我没法跟你们一同前去了。我刚才没能通过第一关考验,想必很快就会有恶鬼来追杀我。为了保住性命,我必须得尽快前往我的避难所。” “没关系,楚大人,”顾旭微笑着说道,“您刚才给我们提供的信息,对我们已经是极大的帮助。我们还在思考应该如何感谢您呢!” “小兄弟太客气了,”唐荟也开始笑呵呵地说着客套话,“其实我帮助你们,不过是为了自己一点小小的私心罢了。 “近二十年来,那‘惊鸿笔’一直藏在这座宅院之中,却从未有人见识过它真正的模样。而以我自己浅薄的才学,显然也无法通过它设下的重重考验。 “所以,我只能寄希望于别人身上,希望有人能够帮助我看到‘惊鸿笔’重见天日的一天。 “小兄弟,你一定要帮助我实现这个愿望啊!” “既然唐大人有这样的期望,那我一定会尽力而为!”顾旭目光真诚地说道。 话音落罢,两人相视一笑,看上去相得甚欢。 不过,这段对话中究竟有几句是真的,几句是假的,恐怕只有两人自己知道。 随后他们便分道扬镳。 唐荟朝西北边走,前往西北角楼。 顾旭和楚凤歌则往东北边走,去寻找谜语中提及的水井。 这时候的陆氏祖宅已经重新变得昏暗而阴冷。 顾旭不得不竭力驱动体内的真元,才能勉强抵挡住这刺骨的寒意,避免身体被完全冻僵。 他们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前行,穿过大大小小的房间和院落,最终抵达了大宅东北角一处不起眼的小院。 顾旭很快就认出来,这里是仆役们居住的地方。 而谜语中所提及的水井,就位于这座小院的角落里。 此井呈圆形。 井沿低矮,由灰色大理石堆砌而成,石头表面凹凸不平,且有淡淡的青苔的痕迹。 在这水井旁边,还有一株高大的榆树——此时它的树叶早已落光;在它的枝干上,还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而在它的树冠处,还挂着一条染血的白绫,于寒风吹拂下轻轻飘动,给这阴翳的环境又增添了几分肃杀的气氛。 “‘元宵灯会’竟然会在这地方举行?”楚凤歌环顾四周,深感不可思议,“那个姓唐的家伙不会是在忽悠我们吧?” 顾旭没有立即回答。 他把真元汇聚到指尖,幻化出一团璀璨的光芒。 借着这团光,他朝水井底下望去。 这时他发现,这井已经成了一口枯井——而在这井底下,竟有一堆白骨! “难道当初陆家被满门抄斩的时候,那些家眷和仆役的尸体都被扔到了这口井里?”他在心里暗暗猜测道。 他试探性地将手中的花笺放在井沿上。 刹那间,不远处亮起桔红色的火光,还响起了嘈杂的吆喝声和刀剑碰撞的声音。 几秒钟之后,几个人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仆人打扮的年轻女子——顾旭很快就认出她的身份,正是陆诗遥当年的贴身丫鬟书砚。 但她此刻的模样却惨不忍睹。 她衣衫褴褛、步履蹒跚,手上戴着镣铐,皮肤上尽是青肿,脸上也残留着泪痕。她的每一个脚印上,都留下了殷红的血迹。 从她的眼神中,顾旭看到了发自内心的愤怒,以及无能为力的绝望。 而在她的身后,还有几个士兵模样的男人——不过他们都衣着不整,脸上挂着放荡的笑容。 “这是当年事发时的影像吗……” 顾旭发现,自己仿佛变成了空气一样,可以从这些人的身体中径直穿过去,完全无法与他们相接触。 “这陆家大宅里的女人,跟外边窑子里那些残花败柳感觉就是不一样啊!”一个士兵嘿嘿笑着,目光在丫鬟书砚的身上肆无忌惮地扫来扫去,“现在要把她处死,俺还感觉怪可惜的。” “一个丫鬟而已,爽都爽过了,没什么可惜的,”他的同伴一遍说着,一边缓缓抽出腰上的佩刀,“等待会儿进了里面的屋子,见了那些尊贵的夫人小姐们,那才叫带劲儿!” “你们今天对我的羞辱,我都会记在心里,”这时候,书砚用毫无波澜的语气开口道,“就算我死了,变成恶鬼,我也不会忘掉。” “犯官家的奴婢,都敢来威胁我们?”那士兵伸手掐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说道,“以你主子犯下的叛国罪,就算把你羞辱一万次,也不值得怜悯。” “陆大人不可能叛国,”书砚淡漠地说道,“他是被冤枉的。” “冤枉?陆家犯下的叛国罪可是铁证如山,皇帝陛下亲自裁决,你还敢说是冤枉?” “陆大人是清白的。”书砚又把话重复了一遍,目光中没有任何神采。 “难道是你们几个刚才动作太粗暴,把这妞给弄傻了?”士兵看着同伴,呵呵笑着调侃道。 书砚没有理会他们,仍然继续道: “倘若陆家属实冤枉,稍后我人头落处,一腔热血休半点儿沾地上,都将飞那白绫上; “倘若陆家属实冤枉,今后六月三伏天,都将天降三尺瑞雪; “倘若陆家属实冤枉,自今以后,这青州将大旱三年。” 那士兵没有理会她。 他“嚯”地拔出佩刀,一边继续开着粗俗的玩笑,一边挥刀向书砚的脖颈处砍去。 第九十二章 元宵灯会 那锋利的刀刃很快便斩断了书砚的脖颈。 她的脑袋落在地上,睁着眼睛,面如死灰。 但奇怪的是,她脖颈处流出的鲜血半点儿都没有沾在地上,而是全部飞到树上挂着的白绫上。 几个士兵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他们本以为,书砚不过是在说胡话罢了。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看似不切实际的誓愿,竟然会真的应验! “难道……陆家真的是被冤枉的?”其中一个士兵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他们显然不敢接着想下去。 随后他们转身离去。 眼前发生的事情,无疑超出了他们的认知——他们需要立即去请求上官的指示。 ………… 虚幻的影像很快便消失了。 顾旭站在水井边,抬头望着挂在树上的染血白绫,若有所思。 他记得陈济生曾经对他说过,每逢六月份,“沂山雪女”都会在青州府范围内掀起大规模的暴风雪,借此机会捕食人类。 他还记得陈济生说过,天行八年到天行十一年,青州府曾经发生过一场严重的旱灾,使得稻田干涸,民不聊生。 天行八年,就是青州陆氏被指控犯下叛国罪的那一年。 如果这段影像记录的,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那么丫鬟书砚当年立下的三桩誓愿,显然已经在现实之中一一应验。 “陆家的叛国罪……真是一桩冤案吗?”顾旭微微皱眉。 其实在阅读过相关的资料后,他感觉当年的案件中存在着不少疑点。 比如陆家家主、内阁首辅陆桓藏在床底下的那件明黄色袍子。 他觉得,正常情况下,一个头脑清晰的谋反者,应该不会给人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 这更像是其他人嫁祸的手段。 不过,顾旭并没有想要掺合案子、查明真相的打算。 因为陆家的叛国罪,是大齐皇帝亲自认定的。 倘若想要替陆家洗冤,那就必然会站在皇帝的对立面。 而皇帝又是大齐王朝当前明面上最强的修行者,他的实力还在国师、驱魔司司首、剑阁阁主等五位圣人之上。 跟皇帝作对,那无疑是作死行为。 顾旭只想好好活着。 但这时候,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如果陆氏凶宅中的一切,都是“惊鸿笔”的考验,那么它为何要让人看到这段影像?它会不会还有别的目的? 顾旭暂时不知道。 不经意间,他再次低头瞥了眼井底的枯骨——不知在那风雨飘摇的一年里,究竟有多少人像丫鬟书砚一样,怀着怨愤与屈辱,在这座宅院中凄惨地死去。 如果那些人的怨气汇聚起来,想必是一股非常可怕的力量吧! 至于他身边的楚凤歌,在看了这段影像之后,则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口中忿忿地说道:“真没想到,我们大齐的士兵,私底下竟然会做出羞辱犯官女眷和仆役这种龌龊的行为!若我看见这几个渣滓,定要用我手中的宝剑,把他们统统阉掉!” 听到他的这番话,顾旭默默心想:这楚凤歌虽然平日里有些自恋,但骨子里还挺有正义感的。 ………… 在影像完完全全消失后不久,顾旭手中的花笺也突然间化作碎片。 像雪花在空中翩翩起舞,然后眨眼之间消失不见。 这时候,井边的榆树上出现了几盏造型精致的灯笼。 它们泛着绯红色的光芒,把这座阴森破落的小院染成了血色。 而在每个灯笼底下,都挂着一张纸条。 顾旭猜得到,这便是所谓的“元宵灯会”——而纸条上面的内容,应该就是他现在面临的第二关考验。 ………… 顾旭记得资料上写过,在像青州陆氏这样的世家门阀里,比起正妻所生的嫡系子女,庶出子女的地位是很低下的。 他们不能登堂入室,不能出席正式场合,甚至不能与正室子女同桌吃饭。 除非他们拥有出色的修行天赋,或者是在其他方面讨得家主的欢心,否则他们的待遇并不比仆人高多少。 当陆诗遥成为“惊鸿笔”的主人之前,她也只是陆桓的一个不被看重的庶出女儿。 那时候,她虽然有着清丽的相貌、惊人的诗才,但是都因为她内向的性格、朴素的打扮、深居简出的作风,几乎不被人所察觉。 尤其是在她的母亲去世后,她更是独来独往,很少与人交流。 丫鬟书砚,可以说是她唯一的朋友。 按照陆家的规矩,作为庶出子女,陆诗遥是不被允许参与每一年的元宵诗会的。 所以,每逢元宵佳节,她就会和书砚一起来到这间偏僻的小院子,把灯笼挂在树上,互相给对方出谜语、对对联,体验“元宵灯会”的乐趣。 或许正因如此,惊鸿笔才会在这个地方,以“元宵灯会”的形式设下考验。 ………… “我应该得回答出这些灯笼底下挂着的所有题目,才能够顺利通关吧!”顾旭在心头默默猜测道。 随后他走上前去,从第一个灯笼底下,取下纸条。 只见这张纸条上写了一句上联:“古寂寞寒窗空守寡。” 同时要求答题者填写出下联。 “那纸上写了什么东西?”楚凤歌站在旁边问道。 “一句上联。”顾旭一边回答,一边把纸条递到楚凤歌手中。 楚凤歌看了一眼,想也没想,就开口说道:“这看上去很简单啊!‘古寂寞寒窗空守寡,今快乐人生把酒欢’!根本不需要动脑子就能对出来了!” “不,”顾旭摇了摇头,“楚大人,您或许没有注意到这句上联的一个特点——从它的第二个字到最后一个字,偏旁部首都是相同的,都有一个宝盖头。它要求我们填写的下联,应该也要符合这一个特点。” “该死的酸腐文人,竟然搞这么多讨厌的规矩!”楚凤歌骂骂咧咧,然后他转头看向顾旭,“那么你有什么想法吗?” 顾旭没有立即回答。 虽然作为穿越者,他脑海中有无数的优秀诗词作品,但对对联这种东西,还是有些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了。 不过,他虽然没有陆诗遥的才华,但他拥有【博闻强记】这样的天赋,可以像计算机算法一样,尝试用暴力破解法来解决这个对联。 比如尝试列举出某个偏旁的所有文字,再从中挑选出读起来比较合适的七个字,组成下联。 第九十三章 对联 除此之外,还可以根据文字词性再次进行筛选——例如“寂寞”二字就必须对应形容词,而“窗”就必须对应名词。 顾旭环顾四周,望着这寂寥破败的小院,想到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青州陆氏,心头忽然浮现出一个答案。 他从衣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今凄凉冷况净凋凌。” 在他写完最后一个字后,他手中这张纸瞬间化作金色的光屑,像是夏夜的萤火虫一般,在飒飒寒风中翩翩起舞,然后消失不见。 看到这样一幕,他身边的楚凤歌愣了两秒,没想到顾旭竟然这么轻松就解决了这副对联。 楚凤歌不禁暗暗在心头吐槽:我那些下属真是太没用了,一句诗号都要花好几天才能写出来——如果他们都有顾旭这般敏捷的才思,我又何愁不能成为洛京城最耀眼的天才? ………… 与此同时,在小院里一个难以被人察觉的角落里,“惊鸿笔”的器灵正藏在一根柱子背后,悄悄地偷看顾旭对对联。 虽然她与顾旭的距离相隔很远,但是顾旭写在纸上的内容,都能够清晰地映入她的眼中。 “古寂寞寒窗空守寡”,这是陆诗遥很多年前出的上联。 而当年书砚对的下联是“今俊俏佳人伴伶仃”。 书砚这联,在意蕴上很是对称,但字词上稍逊工整——“空守寡”对“伴伶仃”,就显得有些牵强。 而顾旭这联却相反,在格律平仄上更工整,但整体含义上的对称性却要差一些。 倒也能勉强通关。 “凄凉冷况……他这说的是如今的青州陆氏吗?”头发蓬乱的小女孩双手抱着膝盖,出神地心想。 传说中,“十二名器”的器灵在认主之后,会与主人变得越来越相似。 而这个小女孩,显然也继承了陆诗遥当年喜欢发呆神游的习惯。 ………… 随后,顾旭从另一个灯笼上摘下第二张纸条。 纸条上依旧写着一句上联:“凤落梧桐梧落凤”。 楚凤歌默默瞥了眼纸条上的内容,一声不吭。 写对联显然也不是他擅长的事情。 为了防止再一次在顾旭的面前丢人现眼,他决定保持沉默。 顾旭也在静静沉思。 他早就一眼看出,这句对联也不简单。 因为它是一句“回文联”,既可以顺读,也可以倒读,且内容含义保持不变。 “当年陆家小姐和她丫鬟玩的文字游戏,可真是花里胡哨啊!”顾旭在心头默默感叹。 随后他提起笔,在纸上写下答案: “珠联璧合壁联珠。” 这张纸条很快也化作零碎的光点,消散在这昏暗的小院里。 “惊鸿笔”器灵在柱子背后眨了眨眼睛。 她没想到顾旭的速度竟然这么快。 …………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顾旭将挂在灯笼上的纸条依次摘下来,用炭笔在上头写出一句又一句下联。 尽管他平日里忙于修行,鲜少玩这些舞弄文墨的游戏。 但对对子这种东西,终究考验的是文化积累。 只要脑子里装着足够多的素材,就算写不出那种灵光一闪的绝对,也能硬凑出一句中规中矩的下联。 拥有【博闻强记】天赋的顾旭,最不缺的东西,就是知识积累。 看见上联“大木森森,松柏梧桐杨柳”,顾旭提笔写出下联“细水淼淼,溪流江河湖泊”; 看见上联“重重叠叠山,曲曲环环路”,顾旭提笔写出下联“高高下下树,叮叮咚咚泉”; 看见上联“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顾旭提笔写出下联“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 楚凤歌站在旁边,看着顾旭写出一句又一句下联,心情格外复杂。 此时此刻,他心头竟不由自主冒出一个的念头:他想请顾旭帮他写几句诗号,以供他在今后战斗的时候使用。 顾旭这家伙的文采,可比他手下那群整天混吃混喝的下属强多了——他写的诗号,肯定能让他在拔剑之前气势拉满。 不过楚凤歌很快就把这个荒诞的念头驱赶出脑海。 毕竟,他楚凤歌今后可是要做天下第一的人物,而顾旭将会是他不可忽视的对手。 若让竞争对手帮忙写诗号,那岂不是意味着向对方认输? 楚凤歌就算死,就算被人一剑砍掉脑袋,也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倒戈卸甲的事情。 …………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之间,挂在树上的灯笼只剩下一盏。 顾旭深吸一口气,从这盏灯笼上取下最后一张纸条。 “让我来看看这压轴的一联是什么。” 他展开纸条,只见上面简洁地写了五个字: “烟锁池塘柳。” 楚凤歌也凑过脑袋看了一眼,感觉有些意外。 他以为这,压轴的对联应该是最复杂最难对的。 没想到竟然如此容易。 “顾贤弟,你觉得‘雾笼远山花’怎么样?”他忍不住开口道。 难得有机会能在顾旭面前露一手。楚凤歌可不会轻易放过。 但顾旭却轻轻摇了摇头。 “楚大人,其实这对联,远远没有您想的那么简单,”顾旭微微笑道,“在我看来,它应该是今天所有对联中最难的。” “最难的?”楚凤歌有些不太相信。 “您或许没有发现,这五个字中,分别含有五行‘金’、‘木’、‘水’、‘火’、‘土’。我们对出的下联,也同样符合这样的要求。” 楚凤歌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顾旭也同样陷入沉思。 在他的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上百个包含“金”、“木”、“水”、“火”、“土”的常用字,并根据词性要求,迅速排列组合。 然后他又果断排除了作为理工科学生最容易想到的“钾沾烧杯壁”、“钠沾烧杯壁”等等。 不知不觉间,他感觉自己晋入了某种玄妙的状态,仿佛灵魂飘出躯壳,行走于文字的殿堂中,看到文字勾勒出画面,画面中又显现出文字…… 最终他提笔在纸上写道: “泪销枯坟灰。” 白纸化作点点荧光,消散于黑暗之中。 ………… “惊鸿笔”器灵从柱子背后缓缓起身。 顾旭在纸上写出的每一句下联,她都看在眼里。 这句“烟锁池塘柳”,是很多年前她给修行者们设下的难题,整个大气王朝无数青年才俊都对它束手无策。 陆诗遥当年给出的下联,是“秋镶涧壁枫”。 上下联一春一秋,虚实结合,前者清幽淡雅,后者醇厚深雅。 可谓对仗工整,意境相谐,极具才气。 而顾旭这句“泪销枯坟灰”,意境与上联简直相去甚远。 但当看到这句话时,器灵却不禁想起那片埋葬陆家人尸骸的荒凉坟地,眼角泛起晶莹的泪光。 第九十四章 钦差令牌 寒风在陆家大宅里肆虐穿行,雪花像扯破了的棉絮一样在空中飞舞,漫无目的地四处飘落。 乌云沉重地压向地面,使得宅中环境愈显晦暗。 房屋被寒霜覆盖,在风的压力下倾斜、呻吟。一切都在弯折、颤抖、蜷缩,发出惨烈的哀鸣。 此时此刻,驱魔司前镇抚使唐荟正行走在狭窄的走廊之中。 因为他在这座宅子里待了十五年,所以他对这里面的环境极为熟悉——就算这大宅错综复杂,房间庭院不计其数,游廊走道蜿蜒曲折,他也能每一个岔路口迅速找到正确的方向。 就在这时候,黑暗之中悄无声息出现了数十个模糊的身影。 凭借第五境修士的强悍神识,唐荟能够轻而易举地看清楚它们的模样。 它们都是鬼差打扮的恶鬼。 皮肤青绿,体型庞大。 头上戴着软翅纱帽,身上穿着血迹斑斑的圆领半长衫,脚下踏着歪头皂鞋,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瞪着一双圆眼睛。 它们手中拿着冰霜凝成的锁链,还有血液结成的小刀。 这无疑是一副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 正常来讲,被它们撞上的人,都会被用锁链绑到冰柱上,遭受痛苦的折磨。 但是唐荟的心头却一点也不慌张。 他从容一笑,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由黄铜制成的令牌—— 其正面用正楷字体刻着“大齐钦差令”几个字,背面则雕刻着一条五爪金龙,周围饰有云纹,看上去格外精致。 这一瞬间,令牌上迸发出耀眼的金光。 随后,黑暗中隐约响起雷鸣之声,并浮现出金龙与祥云的幻影——在这阴森恐怖的地方,显得神圣而尊贵,能够让人内心深处情不自禁冒出想要对其顶礼膜拜的冲动。 看到这一幕后,那些体型庞大、鬼差模样的鬼怪突然在原地愣了一瞬,接着转身远去,一刻也没有在唐荟附近停留。 似乎那些五爪金龙的幻像,令它们格外忌惮。 唐荟笑了笑,继续前进。 这张皇帝陛下亲手给他的钦差令牌,已经在这座可怕的鬼宅中庇护了他十五年——就算遇到可怕的恶鬼,也能使他安然无恙。 “或许……我很快就有机会离开这座凶宅了吧!”唐荟默默地在心头想道。 他只希望,那个文采出众的青衫少年能够顺利地通过下来的两个考验,让那神奇的惊鸿笔重现世间。 这样一来,他十五年的蛰伏就不会白费。他付出的一切努力,都终将获得可观的回报。 ………… 与此同时。 陆家大宅西北角仆役小院。 当顾旭写完最后一句对联后,挂在大榆树上的灯笼全都消失不见;而这座被血红色光芒映照的小院,也瞬间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顾旭明白,自己已经顺利地通过了“惊鸿笔”设下的第二个考验。 “现在我写了诗,也写了对联,等到了第三个考验,又会被要求写什么呢?”他在心头暗暗猜测道,“莫非是要填词?或是要猜谜?” 旁边的楚凤歌神色则有些恍惚。 他没想到,顾旭竟然如此轻松地就通过了两个关卡。 “唉,难怪司首大人非要指名道姓地让顾旭这家伙来解决陆氏凶宅这个案件,”他想,“他这玩弄文字的能力,恐怕连那些金榜题名的士子们都不一定比得过。” 只不过,顾旭表现得越优秀,楚凤歌内心就越焦虑。 毕竟,这意味着他今后做天下第一的难度又增加了不少。 要知道,名器的主人往往拥有跨境界作战的能力。 倘若顾旭能够连续通过三个考核,成为“惊鸿笔”的新主人,再配上他那远超常人的修行天赋——说不定再过几个月,楚凤歌就打不过他了。 “如果我也能够搞到一件名器就好了……”楚凤歌不禁长叹一声。 这时候,他脑子里冒出了“夜闯大齐皇宫盗窃泰阿剑”、“一人一马独闯西北蛮族营地抢劫招神鼓”、“找襄阳陈氏家主长期借用圣言薄”等一系列极为不靠谱的计划。 ??………… 正当楚凤歌陷入遐想之际,“惊鸿笔”的器灵——那个头发蓬乱的小女孩,再一次踏着地上的霜雪,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她抬起头,看着顾旭。 发丝挡住了她的大半边脸,使得顾旭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三个成功通过前两关考验的人,”小女孩用空灵淡漠的声音对顾旭说道,“不过,你写的诗词要比另外两个人更好。” 看来另外两个人都在第三关考验中失败了。 通常说,压轴的都是重头戏。这第三个关卡估计难度不小,我一定要慎重对待。 顾旭心里暗暗想道。 然后他对小女孩开口问道:“可以把第三个考验的线索给我吗?” 小女孩没有立即回答,也没有递给他新的花笺。 她弯下腰,从脚边捡起一根枯树枝,在冰霜凝结的地面上,快速地画了一朵雪花的图案。 “这就是线索,”她淡淡道,“我会在目的地等你。” 话音落罢,她便离开小院,很快就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 楚凤歌看着地上的雪花,感到有些头疼:“这该死的丫头,从来不会好好说人话,整天就让我们猜各式各样的谜语,真是令人心烦。” 顾旭笑了笑,回应道:“楚大人,其实这一次的谜语应该是最简单的了。” “最简单?”楚凤歌微微眯起眼睛,显然不太相信顾旭说的话,“她画在地上的是一朵雪花。可现在整座宅院里都是冰雪。谁晓得她说的‘目的地’究竟是什么地方。” “我想,既然‘惊鸿剑’器灵提出这个要求,那么这个雪花的图案,或许指代的不是真实的雪,而是某个特殊的地名,”顾旭解释道,“而整个陆家大宅里唯一一处与‘雪’有关的地方,就是陆诗遥当年居住的‘素雪苑’。” “那我们就尽快出发吧,不要再耽搁时间了。” 此时此刻,在解谜方面,楚凤歌已经完完全全地信任顾旭给出的答案,根本不再有丝毫的质疑。 第九十五章 素雪苑 素雪苑位于陆氏大宅西侧。 从东北角的仆役小院前往那里,需要穿过大半个宅院,途径众多亭台楼阁、庭院廊桥。 所幸顾旭拥有“博闻强记”的天赋。 在他阅读陆氏旧宅相关资料的时候,就早已把它的平面图完完全全地印刻在脑子里,使得他能够在这迷宫一样的建筑群中轻松地辨识方向。 楚凤歌则糊里糊涂地跟在他身后,根本记不住自己拐过几道弯,走过几道门。 按照他的习惯,只要有别人带路,他就不会自己记路。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天空中一片昏暗,不见星月。 顾旭一边走着,一边用脉搏和呼吸估算着时间。 现在陆宅中寂静无声,看不见任何人影或是鬼影。 但是,如果他无法在一刻钟的时间内赶到目的地,很可能就会遭遇楚凤歌所说的那些体型庞大、鬼差模样的恶鬼。 大约十分钟后,顾旭和楚凤歌抵达了“素雪苑”所在的位置。 根据资料里的描述,顾旭记得这“素雪苑”位于池塘之畔,是一座由水榭、小亭子、曲廊和石桥所构成的建筑群。 每逢夏季,塘中荷花盛开,清香沁人;到了冬季,则是水面结冰,雪落长桥,一片银装素裹。 但现在,昔日的美景早已不复存在。 整座建筑物都被染血的寒霜所覆盖。 在顾旭的脚边,时常会出现被封冻在冰霜里的骸骨,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现在我们已经提前抵达了目的地,”顾旭默默心想,“接下来,需要进入这破败的建筑,寻找到‘惊鸿笔’的器灵。” 他取出衣兜里的符篆,将其检查了一遍,确认一张没少,便带头踏上九曲石桥,带头朝着“素雪苑”走去。 楚凤歌紧随其后。 不过,刚走几步,顾旭心头产生了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他隐隐听到自己身边有轻微的呼吸声,还有冰凉的气息吹拂着他的发丝,就好像他在与人并肩行走一样。 然而他的侧边空无一人。 楚凤歌在他身后五步远的位置。 按照顾旭过往的习惯,当他遇到这种诡异的情况的时候,通常会二话不说先扔一沓杀鬼符。 但是今天的情况要比以往复杂得多。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顾旭决定先不动声色,谨慎观察。 两人很快走到长桥尽头。 素雪苑的主体建筑有一半架设在池中,四面有窗,亦有抄手游廊,门外有山石点缀。 在它的门上,挂着一块摇摇欲坠的牌匾,上头写着“素雪冰心”四个清秀隽雅的字。 而就在这时候,顾旭的脚上再度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他的右脚仿佛被绳索缚住,无法再往前行进半步。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脚边竟然趴着一个肢体残缺不全的人。 这人面朝下倒在雪地里,早已失去了双腿;其躯干被冰锥贯穿,脖子上还拴着一条冰霜凝固而成的锁链。 他伸出一只像骷髅一样干瘦的手,抓住顾旭的脚踝,口中喃喃道:“救救我……救救我……” 顾旭没有理会他。 他提起脚,轻松挣脱,然后继续前行。 随后顾旭和楚凤歌终于踏上台阶,来到“素雪苑”主体建筑的大门前。 顾旭注意到,这座建筑的大门已经被寒冰制成的锁链紧紧锁住。 “我们需要如何进去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伸出手,尝试敲门。 就在他的手接触到大门的一瞬间,寒冰锁链突然融化了,化作了冰冷的雪水,沿着台阶徐徐淌下。 随后,大门发出“嘎吱”的响声,缓缓敞开。 屋内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楚。 正当顾旭尝试用真元的光芒照亮视野的时候,凄婉的洞箫声再一次响起。 这声音深沉忧郁,像是一条泪水汇成的小溪,在黑夜里孤寂地流淌。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此时此刻,他清晰地感觉到,箫声的源头离自己非常近。 就好像正是这座建筑里面传出来一样。 ………… 就在几分钟前,唐荟也借助自己的“钦差令牌”,安然无恙地抵达了西北角楼的那处避难所。 这座角楼被一个金色的光罩覆盖。 外边的冰雪、寒风、黑暗,都无法侵入其中。 偶尔有几只身形庞大、面目狰狞的鬼怪从角楼旁边路过。 但是,当它们看到这座金光耀眼的角楼时,它们立即会掉头就走,选择远远地避开。 唐荟穿过光罩,推开大门,径直走入角楼之中。 “唐大人,您回来啦!” 唐荟刚一进门,就有很多人围上来,跟他热情地打招呼。 这些人中,既有他当年带来抄家的下属,也有很多后来尝试破案、却在考验中失败的驱魔司修士。 他们为了躲避鬼怪的追杀和寒风的侵袭,纷纷来到了西北角楼的这座避难所。 唐荟作为避难所的创建者,显然在这群人中间拥有极高的威望。 众人都把唐荟视作救命恩人。 而唐荟勤俭谦恭的君子作风,也令他们深深敬佩。 只见唐荟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毫无架子地跟这些人嘘寒问暖。 “我想,或许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离开这座可怕的大宅了。”他不经意地说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重磅消息。 “离开这里?”众人瞪大眼睛,“唐大人,您没有开玩笑吧?” “你们觉得我会像拿这种大事情开玩笑的人吗?”唐荟的笑容和蔼而自信,似乎有一种令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的魔力。 这时候,洞箫声忽然响起。 这声音从黑暗中飘来,宛若女子的哭泣。 在场众人都已经在这陆氏凶宅了待了很长时间,自然明白这是凶宅场景即将发生变化的征兆。 “我有点累,先上去休息了。”唐荟对众人说道。 随后,他便沿着楼梯朝楼顶走去。 因为唐荟在避难所里地位和威望最高,所以在这楼顶,他有一件独属于自己的房间。 这房间里的一切物品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没有半点儿灰尘,充满了强迫症的气息。 唐荟深吸一口气,缓缓在一把陈旧的木椅上坐下。 现在,他的计划已经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绝不容许有丝毫的失误。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看到自己对面的墙壁上,有一只蜘蛛正在结网。 他胸腔中顿时涌起一阵烦躁的心情。 他挥了挥手。 那蜘蛛瞬间落到了他的手中。 “有没有人教过你,擅自闯入别人的房间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他对蜘蛛说道。 蜘蛛在他手中无助地挣扎。 “现在知道错,也没用了,”唐荟呵呵笑道,“做错事,就应该受到惩罚。”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蜘蛛的八条腿依次扯了下来,然后把它捏成了糨糊。 第九十六章 陆诗遥的心情卡片 当洞箫声响起的时候,陆氏大宅中的黑暗与寒风一同褪去。 混杂着鲜血的寒霜尽数消融。 门窗、墙壁、走廊、家具……一切都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这时顾旭抬起头,发现遮挡天穹的云翳也也消失了,露出渺远的夜空和璀璨的星河。 借着苍白色的星光,顾旭大致看清了“素雪苑”屋内的陈设。 其窗边设有桌案,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墙边的书架上更是摆满陈旧的书籍。 窗上挂着青碧轻纱。 隔着轻纱,隐约能窥见水塘和九曲石桥。 不见富丽堂皇,只有书香质朴、清幽雅致。 “不愧是‘素雪仙子’的住所,”顾旭在心头评价道,“倘若是在荷花盛开的夏季,这里看上去恐怕就跟仙境一样。” 然而,在这间屋子里,他却并没有找到“惊鸿笔”器灵的身影。 “那个小女孩说过,她会在目的地等我们,”顾旭默默心想,“难不成我们需要达到某种条件后,她才会现身? “或者,藏在这间屋子里的,并不是器灵,而是‘惊鸿笔’的本体?” 他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随后他走进屋子,开始寻找线索。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墙壁上的一张肖像画上——那是一张线条细腻、色彩柔美的工笔画,画的是一个衣着朴素、笑容温婉的女子。 因为顾旭早已把所有跟青州陆氏有关的资料牢记于心,所以他很轻松就认出,这个女子正是陆桓的侍妾、陆诗遥的生母。 顾旭记得资料里提到过,陆诗遥在母亲死后,一直沉静少言、郁郁寡欢;而在这间屋子里,她又把母亲的肖像挂在如此显眼的位置。 “看来这位陆家姐与母亲的感情非常深厚啊!” 接着,顾旭走到木制的书桌旁边。 在这张满是灰尘的桌上,有一张泛黄的宣纸,纸上用秀气的簪花小楷写着半首《清平乐》。 其内容如下: “寒雨初霁,黄花碎满地。 “芳菲散尽残照里,不复旧时旖旎。” 只有上阙,没有下阕。 而且最后几个字写得有些潦草——似乎那位作者写到一半,就被人强行打断了一样。 当顾旭读完这半首《清平乐》时,只觉得一股悲凉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看到了当年青州陆氏大厦倾倒时的画面。 如果说“悲剧”就是把美好撕碎了给人看,那么这半首词无疑很符合所谓的悲剧美感,也很符合陆诗遥“忧郁的婉约派诗人”人设。 “‘惊鸿笔’器灵设下的第三个考验,会不会是让我把这首词补全?”顾旭微微眯起眼睛,如是猜测,“按照那支笔的文艺青年脾性,倒确实可能提出这样要求。” 只不过,顾旭脑子里虽然装着无数优秀诗词,但是补全别人的作品,对他来说难度可不小。 “这简直就是在为难文抄公。”他心里吐槽道。 ………… 顾旭并没有急着填词。 他打算静下心来,再多搜集一些线索。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书桌的抽屉,发现里面零零散散摆放着无数张颜色各异的花笺,上头都有着娟秀的字迹。 他从中随意取出一张花笺,仔细阅读。 只见上头写着: “兴德三十九年二月初八。今天天色阴沉,下着小雨。我在院门旁边的灌木丛里发现了一只小猫。它腿上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喵呜叫着,像是在哭泣。我想它一定非常痛苦。 “我去家族的药房拿了些草药和纱布,替它包扎伤口。小喵刚开始很不听话,一直在乱动,但当我把它的毛理顺后,它就渐渐安静下来。希望它的伤能早日恢复吧! “不过,这天晚上,我偷拿家里草药的事被周姨娘发现了。她把我狠狠训斥了一顿,而且不准我吃完饭。我的肚子现在饿得咕咕叫。唉,早知道我就把中午的饭菜偷偷藏一些在屋子里了。” …… 顾旭记得,陆诗遥死于天行八年,享年十八岁——以此推算,兴德三十九年时,她只是个九岁的小姑娘。 那时候她的母亲刚刚逝世,正是她在陆宅中处境最为艰难的时刻。 顾旭轻轻叹了口气,又从抽屉里取出另一张花笺。 …… “天行元年四月十八。在这个家族里,跟人打交道真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由于我一向记不清人脸,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把人的面孔跟名字匹配起来,所以我经常因此在别人面前出丑,受到长辈的责骂。 “今天,父亲大人的两位同僚来陆府拜访。由于我不小心把吏部尚书邹大人认成了户部侍郎卫大人,惹得父亲很不开心。 “另外,邹大人临走时送给我了一盒点心,我愉快地收下了。毕竟我一直很喜欢吃点心。 “但是,父亲却说我‘很不懂事’,要求我必须再三推辞,这才符合人际交往的礼仪。 “唉,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为何会如此复杂?简单直接一点不好吗?” …… 看完这张花笺上的内容后,顾旭不禁心想:我一直以为这位陆小姐是个清冷高傲的才女,没想到她不仅是个社交恐惧症,还是个脸盲。 然后他又从抽屉里掏出第三张花笺。 …… “天行二年正月十四。今天是母亲逝世的三周年。整个陆家只有我记得这个日子。所以我为母亲画了一张画像,将其挂在墙上。 “虽然我的日子很孤独,但我相信母亲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保佑着我。” …… “天行四年正月十五。今年陆家的元宵灯会,我依旧没有资格参加。但是,有书砚陪着我,在那偏僻的小院里挂灯笼,猜灯谜,我很开心。 “和一个朋友在一起过节,要比跟一大群人一起折腾各种繁复的礼节、说一堆无聊的客套话有趣多了。” …… “天行四年六月廿八。今天,我在窗前发现了一只死去的蝴蝶。它的翅膀被雨水打湿,看上去很是凄惨。我把它葬在屋后的假山边,为它写了一首是,然后用树枝为它搭了一座简单的墓碑。 “书砚觉得我太过感物伤情。我告诉她,这只默默无闻死去的蝴蝶让我想到了母亲,想到了自己。” ……… “天行五年腊月初三。我顺利通过考验,成了’惊鸿笔‘的主人。父亲专门为我举办宴会,邀请各路宾客前来参与;陆夫人、骆姨娘、周姨娘、武姨娘……也纷纷热情地来祝贺我,并送了我很多点心作为礼物。 “但我并不开心。因为母亲终究没法亲眼看到她女儿出人头地的一天。” …… “天行六年正月初六。我成功晋入第三境,获得神通‘慧眼’。凭借这个神通,我能够辨认周围的人是否在说谎,能够看到每个人与我接触是否出于真心,也能看到每个人做过的善行和恶事。 “书砚认为我的神通很鸡肋,对于修行没有太多帮助。 “但是我却借助这个神通,看清了这个肮脏虚伪的世界。 “比方说,我父亲在各个小妾面前说的’你是我最钟意的人‘,没有一句是真话;再比如,我父亲那个名叫唐荟的学生,尽管表面上是个谦谦君子,但私底下却性格暴虐,经常殴打妻子和孩子……” …… “天行八年十月十三。我父亲因犯下叛国罪,即将被诛九族。所有人都认为,他与西北蛮族暗中勾结,意图谋反。 “但父亲却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事实上,他是因为无意中发现了皇上的一个秘密,触怒了皇上,使得皇上非杀他不可。 “凭借‘慧眼’神通,我推断出他没有撒谎。 “至于皇上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他打死都不肯告诉我。” …… “天行九年正月十八。没想到人死后,竟能以这种神奇的方式拥有第二次生命。 “但我很饿。我想吃点心。 “不,我想要灵魂。 “我想要人类的灵魂。” …… “天行十八年五月初六。阿鸿说,这一辈的年轻人太差劲了。她设下的考验,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通过。 “我告诉她,不必着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 “天行二十三年十月廿六。今天,陆宅里来了一个名叫‘长生公子’的少年。 “阿鸿说他长得非常英俊帅气。 “但我一向认不清人脸,不知道他长得究竟好不好看,只知道他的诗写得很好。 “在诗会后,我很想跟他聊聊,他为何能写出如此激昂豪迈的诗句。只可惜,我从未有过主动跟一个陌生男孩子打招呼的勇气。” …… 读到这里,顾旭长叹一声,把花笺放回抽屉。 此刻“素雪苑”里,碧纱橱无风自动,仿若有人。 第九十七章 雪女的诞生 在进入陆氏凶宅之前,顾旭曾经做过一个猜测。 他认为,那凶名赫赫的恶鬼“沂山雪女”,是陆家小姐陆诗遥的亡魂所化。 毕竟,司首大人说过,雪女的“霜蚀”诅咒能够在陆家大宅中找到破解的办法——这无疑便证明,沂山雪女与青州陆氏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陆诗遥的雅号叫做“素雪仙子”,住在“素雪斋”,显然是与雪最有缘分的女子。 但此时此刻,在读完抽屉里这些五颜六色的花笺后,顾旭心头的想法却发生了动摇。 如果这些花笺上的内容都是真的,并且都是由陆诗遥亲自所写,而非别人伪造。 那么陆诗遥的亡魂很可能还待在这座宅院之中,甚至可能一直跟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参加每一关考验。 想到刚才自己耳边那若有若无的、寻不到源头的呼吸声,顾旭不禁心头微凛。 “被一个看不见的女鬼一路尾随,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啊,”他默默感叹道,“最关键的是,她还以人类的灵魂作为食物。 “我想……说不定在我踏入陆宅的一瞬间,就已经被她当成了盘中美餐。这三个考验,是她对食材的精挑细选;而这‘素雪斋’,就是她进食的地方。” 想到这里,顾旭伸手紧紧抓住衣兜里的“破空珠”和“神机令牌”,准备一旦有变故发生,就捏碎“破空珠”逃跑,同时向司首大人求救。 而与此同时,顾旭的心头还冒出许许多多的疑问。 “既然如此,那么那个‘沂山雪女’究竟又是什么人所化? “另外,大齐皇帝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了这个秘密,他竟不惜代价与世家门阀撕破脸皮,要把青州陆氏诛杀九族? “……” 就在这时候,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淡漠空灵的声音:“你看上去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顾旭立即转过身。 只见那个头发蓬乱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在清冷星光的照耀下,她的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 正是“惊鸿笔”的器灵。 “放心,我家小姐不会吃了你的,”看见顾旭警惕的眼神,器灵接着说道,“虽然在死而复生后,她需要用人族的魂魄来维系自己的神魂和理智,不过,拥有‘慧眼’神通的她,宁愿自己挨饿,也绝不会伤害一个无辜的灵魂。” 顾旭半信半疑,依旧没有放下戒备。 从那些花笺中,顾旭能够看得出来,当年的陆诗遥是一个善良且感性的女孩——她会为一只小猫包扎伤口,也会为一只蝴蝶伤感流泪。 但是,这世间的一切妖魔鬼怪,都是阴煞之气孕育的产物。 在阴煞之气的侵袭之下,亡魂的理性与善念都会化为乌有,最终将会只剩下怨恨,在本能的支配下猎食人类。 顾旭并不认为陆诗遥能够在阴气侵蚀之下坚守住自我。 “你家小姐也在这里?”他沉默片刻,开口向“惊鸿笔”的器灵问道。 听到他的话,器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十五年前,她就早已抛下俗世里的一切羁绊,化身为沂山之上的神女,”器灵淡淡回答道,“现在留在我身边的,是她的最后一丝人性,以及复仇的执念。” “沂山雪女?”顾旭轻声问道。 “是的,”器灵回答道,“这个世间有太多的肮脏污秽,总会令小姐感到痛苦。唯有那宁静无垢、无人打扰的雪山之巅,才是真正适合她居住的地方。” 在器灵说话的时候,屋内碧纱橱的青白色纱帐轻轻飘动,似乎在对器灵的话语表示赞认同。 “另外,我家小姐还让我转告你一件事情,”器灵停顿片刻后,又继续开口说道,“今天的第三个考验,你已经顺利通过。” “我什么都没做,怎么就已经通过考验了?”听到器灵的这句话,顾旭感到很是诧异。 要知道,在刚才的几分钟里,他还在努力冥思苦想,要如何把桌上的那半首《清平乐》补全。 器灵呵呵一笑,说道:“长生公子,难道你以为,我在这座古宅里设下三个考验,仅仅只是为了寻找一个才华横溢的新主人?” 因为她的声音太过于冰冷空洞,她的笑声听起来也像是泉水在冰棱之间涌动,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那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顾旭微微眯起眼睛,问道。 “我想为小姐寻找到一个能够帮助她实现心愿的人。”器灵抬起头来,正视着顾旭。 她蓬乱的黑发缓缓滑向两边。 顾旭终于看清楚了她那双黝黑深邃仿佛窟窿一样的眼睛。 “她的心愿?” “你想知道十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吗?”她前进两步,语调渐渐提高,“你想知道青州陆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你想知道那句‘地狱无门’究竟是什么含义吗?” “我确实很好奇。”顾旭回答道。 “请坐。” 器灵突然消失在原地,然后出现在他的另一侧,把书桌旁边的木椅拖到他的面前。 “多谢。”顾旭坐到椅子上。 随后,屋子的墙壁上出现了黑白二色、宛如水墨一样的动态影像,演绎出“惊鸿笔”器灵记忆中的往事。 只听见她淡淡叙述道: “十五年前,因为内阁首辅陆桓发现了大齐皇帝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被大齐皇帝扣上叛国罪名,亲自擒拿,处以死刑。 “青州陆氏乃仙人后裔,修行天赋远超常人,对付这样的家族自然要斩草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所以,皇帝任命唐荟为钦差大臣,派他前去青州陆府,抄其家产,诛其亲眷。 “或许你已经猜到,唐荟这人,其实是个道貌岸然的君子。他表面上对陆桓和陆家人谦恭有礼,但内心深处却对陆家、乃至于所有世家门阀都怀着深深的嫉妒与恶意。 “不论是陆府内部的制式兵器,还是陆桓床底下的明黄色袍子,都曾是唐荟在揣测皇帝的心思后,借着陆桓对他的信任,偷偷放进去的。 “当时,唐荟启用青州府大阵,封锁空间,防止陆府中人逃跑;又借助钦差令牌上刻着的‘锁元阵’,禁锢了所有陆家人的修为。 “自那之后,整座陆府就成了唐荟与他的下属肆意妄为的猎场。 “在唐荟的指使下,他的下属们把杀人视作游戏,看谁杀的人最多,杀人的手段最‘有趣’。 “剥皮、凌迟、烹煮、抽肠……种种酷刑层出不穷。 “而陆家的女性,则更是反复遭到他们的凌辱。包括陆夫人、陆桓的所有妾侍、丫鬟书砚、当年替小姐做点心的那个嬷嬷……都受到了地狱般的虐待。 “至于诗遥小姐……则被唐荟废掉修为、灌了哑药,送去京城教坊司。 “小姐以前曾经拒绝过唐荟的求亲,令他怀恨在心,因此唐荟很希望看到仙女坠落凡尘、遭受蹂躏的一幕。 “但以小姐的自尊心,她宁死也不愿意受到这样的侮辱。 “于是,当马车途经沂山的时候,她趁着押送士兵不注意,纵身跳下了山崖。” 第九十八章 诅咒破解之法 “我并不知道诗遥小姐在沂山的山崖底下经历了什么,”器灵继续用平淡的语气叙述道,“我只知道,一天过后,她在极致的痛苦之中,吸纳了大量的阴死之气,从此化身为沂山雪女,掌控着至寒至冷的冰霜之力。 “在那之后,她回到青州,发现她的亲人、以及曾经施恩于她的人,都已经饱受虐待、凄惨死去。 “不知你对神话传说是否有了解——在阳间伤人肢体者、奸盗杀生者、仗势欺人者、见利忘义者、恩将仇报者、冷血残酷者等等,死后都会进入到第二阎罗殿的‘寒冰地狱’,遭受酷寒与冰霜的惩罚。 “于是,小姐怀着愤怒与仇恨,借助‘惊鸿笔’与冰霜之力,把整座陆府变成一座‘寒冰地狱’。她要让那**掳烧杀的恶徒付出代价。 “这就是所谓‘地狱无门休咎自取’。 “而三天之后,小姐的丫鬟书砚,也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在死后化身为旱魃,给整个青州府带来三年大旱。 “但是,恶首唐荟和他的一些下属却借着‘钦差令牌’力量,逃脱了寒冰地狱的惩罚。 “虽然他们无法离开陆府的范围,但是他们却在西北角楼建起了一座避难所。 “因为‘钦差令牌’的存在,小姐与我的力量都无法进入那座避难所里面。 “与此同时,随着时间的流逝,诗遥小姐身上属于人类的情绪正在渐渐消失。她变得越来越像一位司掌冰雪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祇。 “她害怕自己忘记仇恨,最终让那些恶徒逃脱应有的惩罚。 “所以,她把我和她的最后一丝人性留在这座废弃的宅院里,等待着一个能够帮助她实现愿望的有缘人的到来。” 顾旭一边听着器灵的叙述,一边默默分析她的这些话究竟是真是假。 “我有一个疑问,”他沉思片刻,开口道,“为何你家小姐要把你留在这里,而不把你带去沂山?” 器灵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黯然地说道:“一个死去的人,没法再做名器的主人;而没有主人的名器,也没法发挥出真正的力量。小姐不希望我为了帮助她,而被永久地埋没。她希望我今后还能再有绽放光芒的时刻。” 听到这话,顾旭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铜币,在手心里转了几圈,同时默念着“上苍”的名讳,接着悄悄瞥了一眼。 正面朝上。 这说明,器灵并没有撒谎。 顾旭接着问:“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陆小姐在化身雪女后,拥有第六境的实力;而你也是大名鼎鼎的‘十二名器’之一。那‘钦差令牌’究竟有何能耐,能够把你们挡在避难所之外?” 器灵回答:“因为那‘钦差令牌’是皇帝用‘泰阿剑’亲自雕刻的。泰阿剑是天下兵器之首,对于亡魂与天下法宝——包括其他无主的名器,都有极大的克制效果。” “我只是个弱小的第二境修士,在这种事情上,恐怕帮不上你们吧?”顾旭试探性地问道。 “你需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器灵回答,“你只需要成为‘惊鸿笔’的新主人,并跨过避难所的那道屏障。剩下的事情,我和小姐会自己处理。” “为什么选择我?”顾旭接着问,“我想,在我之前,想必有许许多多修士也能够做到这件事情。” “名器择主,可不是一件随意的事情,”器灵冷笑一声,“你以为,陆宅里的这三个考验,真是随随便便设置的吗?” 她停顿片刻,接着说道:“比如,‘百花诗社’那个考验,就借助了小姐的‘慧眼’神通——它不仅仅能考察修士的才华,也能考察他们的心性。 “一个表里不一的人,是无法在‘百花诗社’上顺利写出一首诗的。 “就像唐荟,他虽然抽到了‘花中君子’兰花的签条,但是由于他本质上是个卑鄙小人——哪怕他当年考起过进士,才学斐然,他也没法成功写出一首兰花诗。” 难怪。 顾旭心头默默想道。 他之前早就怀疑过,“百花诗社”上的花名签和诗,跟每个人的性格和命运都有极大的关联。 现在器灵的这番话,无疑证实了这个猜测。 随后,顾旭又提出了一个他一直非常好奇的问题:“那么第三个考验又是什么呢?为何我什么都没有做,就直接通过了?” “因为小姐告诉我,你是所有修士里,唯一一个不是为了自身名利进入这座废弃宅院的,”器灵淡淡回答道,“小姐欣赏纯粹干净的人,我也一样。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太多人都已经陷身名利的淤泥之中,不能自拔。” “陆小姐或许看错人了,”顾旭自嘲一笑,“我一向认为自己是个俗人,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高尚。我来到这座宅子里,其实也只是想找陆小姐讨要一下‘霜蚀’诅咒的破解之法。” “‘霜蚀’诅咒的破解之法?你要那东西做什么?”器灵显然没想到顾旭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并不是因为这个要求很高。 而是因为,相比成为“惊鸿笔”的新主人,这个要求显得太过于微不足道。 顾旭从座位上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的上司为了替我治病,去沂山上摘了一支雪参。在此过程中,他中了‘霜蚀’诅咒,健康情形每况愈下。 “但不管怎样,他做这件事情,终究是为了我。如果他的行为触怒了陆小姐,我为他深感抱歉。 “我相信,陆小姐是一个单纯善良、品性美好的女子。我恳求陆小姐能高抬贵手,宽恕一位因怜惜后辈而犯下过错的长者,给予他‘霜融’法术,解除他身上的痛苦。” 话音落罢,他便双手抱拳,朝“惊鸿笔”器灵、以及那无风自动的碧纱橱躬身行礼。 器灵沉默地站在原地,似乎拿不定主意。 就在这时候,一张淡紫色的花笺凭空出现在半空中,然后轻轻飘落在顾旭的脚边。 顾旭拾起花笺,仔细阅读。 只见纸上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写着: “抱歉,公子。本体的脾气不太好,一向讨厌擅闯沂山的不速之客,伤到了公子的长辈,还请公子谅解。 “‘霜蚀’法术的破解之法,已经写在这张纸的背面。请公子务必收下。 “陆诗遥,谨上。” 第九十九章 惊鸿笔现世 在读完这段话后,顾旭把花笺翻到背面,果然看到一段简短的咒文。 “这是真的‘霜融’之术吗?” 他再次掏出铜币,尝试通过占卜的方式,验证这段咒文的真假。 铜币正面朝上。 这说明,陆诗遥并没有骗他。 他来到这陆氏凶宅最重要的目的,此刻已经达成。 但顾旭仍然在犹豫。 他仍然在心头默默地权衡着利弊得失。 如果他选择帮助陆诗遥完成复仇的愿望,那么他将成为“惊鸿笔”的新主人;但与此同时,他也将与唐荟正面为敌。 资料里曾经记录过,唐荟十五年前是一个初入第五境的修士。 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必他的修为又提高了不少。 另外,唐荟的手中还握着一块大齐皇帝亲自雕刻“钦差令牌”——倘若对唐荟出手,说不定会被皇帝察觉到。 尽管在情感上,顾旭很同情陆诗遥和陆家宅眷当年的悲惨遭遇。 但理智告诉他,他此刻的最佳选择,是利用“破空珠”尽快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不要掺和到陆家和皇室的恩怨情仇之中。 成为名器的新主人,固然令人向往。 不过对于像他这样实力低微的第二境修士来说,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毕竟这“惊鸿笔”实在是牵扯了太多的因果。 “公子似乎还不太相信我们的诚意,”见顾旭久久不语,“惊鸿笔”器灵再次开口道,“或许,我们可以先让你看看‘惊鸿笔’,你再来做决定。” 说罢,器灵再次消失在原地。 眨眼之间,她出现在房间的最遥远的一个角落,蹲下身子,用手在一块毫不起眼地砖上轻敲三下,地砖便悄无声息地渐渐下沉,显露出一个狭小的地下暗格。 器灵从地下暗格里取出一个金属盒子。 这个金属盒子外表有着复杂的机关组件——当器灵触碰到它的时候,盒子上的齿轮便开始自行转动,随后弹簧松开,盒子“啪”地一声打开了。 “虽然我有着将诗画意象具现的强大力量,但是我的本体是非常脆弱的,”器灵一边语气平淡地说着,一边把盒子递到顾旭的面前,“就算是一个凡人,在发现了我的本体后,也能轻而易举地将其握在手中,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其折断。我对此毫无反抗之力。 “所以,当我处在无主状态的时候,我必须想尽办法藏好我的本体,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你眼前的这个盒子,只有我自己能打开。 “倘若其他人把它强行拆开,只会发现它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顾旭接过盒子。 只见在盒子的正中央,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支细长的毛笔。 它以黑竹为管,以紫色山兔之毫为料,笔锋尖如锥状,笔头圆润饱满,笔尖还残留着淡淡的磨痕。 乍一眼看上去,这支笔陈旧朴素,跟顾旭平日里用来写字画符的毛笔根本没什么区别。 倘若把它随意地插在笔筒里,恐怕根本没有人会认得出它是闻名大荒的“十二名器”之一。 “既然你的本体如此脆弱,那你为什么会这么信任我呢?”顾旭盯着盒子里的“惊鸿笔”,对器灵问道。 器灵回答道:“你能够顺利通过那三个考验,就证明你是个品行端正、不慕名利的人,不会做出恶意破坏这样的事情。我对我自己的眼光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确实。”顾旭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 然而,正当顾旭低头观察“惊鸿笔”的时候,变故突然发生了。 顾旭的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呼啸声。 紧接着,他眼前的空间仿佛一张画卷,被一双无形的手“嚓”地一下骤然撕开。 “有人在用‘破空珠’!”站在门口发呆的楚凤歌突然惊呼道。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身穿锦袍、蓄有短须、鬓角微白的中年男子从那空间裂缝中走了出来。 不过此刻在他的脸上,并没有之前那儒雅随和的笑容。 取而代之的,则是阴鸷而疯狂的表情。 正是驱魔司前镇抚使、在陆氏凶宅蛰伏十五年的唐荟! 此时此刻,唐荟的右手中凭空出现一杆长枪,闪烁着凛冽的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顾旭的胸口刺来。 这是唐荟的本命物——“金蛟枪”。 它是很多年前陆桓赠给唐荟的礼物,其表面雕刻着精致的水纹和蛟龙图案,象征“蛟龙入海”,有着“飞黄腾达、大显身手”的寓意,是一位老师对自己学生的美好祝愿。 这“金蛟枪”威力强大,号称削铁如泥,曾经有无数鬼怪与敌人倒在了这杆枪下。 而在唐荟的左手之中,则出现了一条由真元凝聚而成的金色锁链,朝着“惊鸿笔”所在的盒子延伸而去,试图夺走那支纤细朴素的毛笔。 ………… 为了这一天,唐荟已经筹谋了很久。 他被沂山雪女和“惊鸿笔”器灵联手关押在这座冰雪覆盖的凶宅之中,已有十五年。 虽然依靠“钦差令牌”,他能够把黑暗与寒冷阻挡在避难所之外。 但是,他终究不愿意被永远地囚禁在这可怕的牢狱里。 他还渴望着走出凶宅,重见天日。 他还渴望着在大齐朝廷里大展鸿图。 若要达成这一目的,他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找到“惊鸿笔”的本体,摧毁它。 他知道,“惊鸿笔”的能力在于制造幻象、具现真实。 它的威力固然强大——甚至落在圣人强者的手中,还能够从虚无之中凭空构建出小世界。 但是它的本体,却是“十二名器”中最脆弱的。 尤其是在无主的状态下,一个普通人都拥有折断它的能力。 所以它一直被青州陆氏当做宝贝,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青州陆氏也考虑过用法术和符文对它进行加固,避免它被意外损坏。 但后来他们发现,他们根本无法在“惊鸿笔”上添加任何额外的法术或符文——这支外表朴素的毛笔,就像是一位出身高贵、性格冷傲的大小姐,一直骄傲地昂着脑袋,拒绝一切外来之物。 于是他们得出结论:“脆弱”,或许是“惊鸿笔”本身自带的属性。 更有人猜测:这“惊鸿笔”脆弱的本体,说不定是仙人老祖宗试图传达给后代的某种大道真意。 也正因为太过脆弱,所以当没有主人的时候,“惊鸿笔”的器灵也会想方设法把自己的本体隐藏起来,避免被人找到。 唐荟花了很长时间,都没能在陆氏凶宅里找到它的踪影。 所以,他只能够寄希望于那些进入陆氏凶宅试图通过考验的修士,希望他们能够帮助自己找到“惊鸿笔”本体所在的位置。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在“惊鸿笔”尚未来得及认主的瞬间,将其摧毁。 ………… 唐荟在晋入第三境时,觉醒的神通叫做“洞察”。 它与神话传说中的“千里眼”有些相似。 当唐荟在启用这个神通的时候,方圆百里内的一切动静都无法逃过他的感知。 正因为拥有这样的神通,所以当之前顾旭和楚凤歌抵达南门影壁的时候,唐荟就能恰到好处地赶到他们身边,为他们提供亦真亦假的信息。 另外,他也一直在利用“洞察”神通,关注着顾旭参与考验的整个过程。 所以当“惊鸿笔”本体现身的刹那,他就立即捏碎一枚“破空珠”,赶到“素雪苑”。 “曾经名震大荒的惊鸿笔,马上就要默默无闻地湮灭于历史了,听起来真是可惜啊,”唐荟在心头感叹道,“还有这两个年轻人,看上去倒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材,只可惜他们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东西,我就不得不含泪送他们去死了。” 第一百章 认主 “金蛟枪”裹挟着金红二色的光芒,带着如山如海的气势,朝着顾旭隆隆冲来。 在它那锋锐的枪尖,凝聚着属于第五境修士的磅礴真元。 虽然说,顾旭是大齐王朝罕见的修行天才,真元比同境界修士要浑厚得多,也拥有着花样百出的对敌手段。 但是眼前的唐荟终究比他高了整整三个大境界。 他那点微薄的力量,在唐荟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真是万万没想到,我在进入这陆氏凶宅后遭受到的第一次致命攻击,竟然不是来自于鬼怪,而是来自于我的同类!”这一瞬间,顾旭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非常讽刺的想法。 由于“金蛟枪”来势汹汹、速度极快,符咒根本来不及使用。 另外,顾旭也看得出来,这“金蛟枪”的枪势拥有锁定敌人自行追踪的效果——他那半吊子的“流行走月”身法,也没法帮助他在这种情形下逃命。 至于旁边楚凤歌,则站在原地愣了一瞬——除了通过“神机令牌”喊“司首大人救命”之外,他竟想不出有什么好的办法能够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把顾旭救下来。 “司首大人,您为何要把如此艰难的任务交给我?” 楚凤歌一边欲哭无泪地心想,一边拔出“天魁剑”,朝唐荟狠狠劈去,试图分散唐荟的注意力,延缓其动作。 但唐荟根本没有在意身边的楚凤歌。 他的“钦差令牌”自动生成了一道金光闪闪的屏障,把楚凤歌的攻势挡在了外面。 “看来我那能够抵挡一次致命攻击的‘替身手环’,今天必须得用在这里了。”看到这一幕,顾旭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书桌的抽屉突然“嘎吱”一声自己打开。 紧接着,那些五彩缤纷的花笺以星移电掣般的速度从抽屉里面飞出来。 仿佛化作无数只彩蝶,围绕在顾旭的身边,翩翩起舞。 尽管在“金蛟枪”凌厉的枪势面前,这些彩纸看上去太过于脆弱,似乎不堪一击。 但顾旭却惊讶地发现,唐荟那排山倒海般的致命一击,竟然被这些纤弱的花笺挡住了。 只见那“金蛟枪”骤然停在距离顾旭胸口半尺远的地方。 宛如卡在一堵厚厚的墙壁中,再也无法前进。 至于那汹涌澎湃的枪意,则突然逆转方向,朝着唐荟倒灌而去——就像是重重撞在堤坝上的洪水似的。 唐荟立即踉跄着后退十来步,嘴角渗出一丝鲜血,看上去有些狼狈。 显然,“金蛟枪”枪意的反噬令他受了一些伤。 而与此同时,那些彩色花笺也在这一瞬间化作无数碎片,宛如初冬的细雪,在苍白的星光下悠然飘落,如梦似幻。 当年那个忧郁少女在烛光下悄悄记录的心事,就此烟消云散、化作尘埃。 不留下一丝痕迹。 顾旭望着地上零落的碎纸,面色凝重地开口道:“多谢陆小姐救命之恩。” 他注意到,地上的碎纸表面出现了淡淡的血迹。 显然,刚才陆诗遥的残魂为了救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听到他的话,“惊鸿笔”器灵淡淡开口道:“小姐说,你是因为她,才被迫卷入这些恩怨情仇的。如果唐荟伤到你,她会非常愧疚的。” 顾旭沉吟片刻,看了眼盒子里的惊鸿笔,看了眼写在纸上的“霜融”法术,又看了眼被击退到墙角的唐荟,轻声自言自语道:“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吧!” 他此行来到陆氏凶宅,本只想替陈济生破解诅咒,不想参与到昔年的纠纷之中。 但现在,唐荟却对他动了杀心。 对于一个想要杀掉自己的敌人,顾旭绝不会心慈手软。 顺带也替陆诗遥了却当年恩怨。 想到这里,他伸手握住了盒子里的“惊鸿笔”。 这支笔细长而光滑,不轻不重,手感恰到好处。 在顾旭取出“惊鸿笔”的刹那,他的视野之中浮现出一副仙气盎然的画面—— 一位仙人衣袂飘飘,站在高山绝巅,手中提笔,以天空为纸,正在肆意作画。 从他笔尖流淌而出的,不是墨水,而是朵朵祥云、无数飞鸟。 顾旭曾经在资料上见过这人的画像。 他很快就认出,这是青州陆氏那位号称“诗仙”、“画圣”,曾飞升仙界的老祖宗。 “海到尽头天是岸,山至高处我为峰。”只听见这仙人高声吟诵道。 刹那之间,周围的数座高山轰隆隆坍塌。 仿佛在听到了他的声音后,在他面前俯首臣服。 ………… 在这之后,顾旭的眼中浮现出“惊鸿笔”历代主人生前的画面,看到他们凭借诗画意象与敌人作战的场景。 他们的作品有的奔放,有的柔美,有的写意,有的精致。 有“花影乱,莺声碎”的惆怅,也有“吸海垂虹、剑吼西风”的愤慨。 最终,他看见了初春时节在花园中独自漫步的陆诗遥。 少女身姿修长,体格纤瘦,一袭素衣随风飘舞,苍白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像是一朵柔弱的小白花。 只见她手持“惊鸿笔”,用空灵清澈的嗓音吟诵:“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瞬间,大雪纷纷落地,把整个世界染成一片纯净无瑕的素白。 ………… 在看到这些画面的同时,顾旭也隐隐约约听到了“惊鸿笔”器灵的声音: “在你成为‘惊鸿笔’主人后,你想到的第一句诗,将成为你今后一道至关重要的法术。” “第一句诗啊……” 这一瞬间,顾旭想到了湮灭于历史的青州陆氏,想到了唐荟当年在陆宅中肆意屠杀的惨剧,想到了沂山雪女,想到了陆诗遥写在花笺上的喜怒哀乐,想到她在诗会上吟诵的那句“一世炎凉独风月,四时荣落付烟波”…… 他心头有了答案。 ………… 他的神思很快回到现实。 尽管他在幻境中经历的漫长的时间,但是在现实之中,不过短短一瞬。 此时此刻,他手中紧握着惊鸿笔,与唐荟遥相对峙。 唐荟则站在墙边,用真元迅速修复自身伤势,准备用“金蛟枪”向顾旭发动第二轮攻击。 “还不够,”顾旭在心里默默计算道,“就算拥有了‘惊鸿笔’,我的实力仍然不足以杀掉他。” 他抬起头,望向器灵,还有那沐浴着星光的碧纱橱:“你们也会出手,对吧?” 器灵微微笑道:“主人的命令,我怎敢不从?” 那碧纱橱也微微晃动,给予顾旭肯定的答复。 随后,顾旭又使用【招灵之体】天赋,尝试沟通陆宅内陆家宅眷们留下的怨魂。 这些怨魂基本上是一些失去意识的残念,只需一张“杀鬼符”就能让它们全部烟消云散。 不过,倘若把它们的力量全部汇聚起来,仍然不容小觑。 很快,它们嗅到了“招灵之体”的气息,纷纷汇聚到顾旭的身边。 “把你们的力量借给我,”他淡淡道,“你们的仇,我帮你们报。” 听到他的话,陆家宅眷的残魂都顺从地汇聚到“惊鸿笔”的笔尖。 顾旭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它们对唐荟的怨愤情绪。 接着,顾旭又望向楚凤歌:“楚大人,您可以把真元借我一用吗?” 楚凤歌愣了一秒,突然想起顾旭拥有通过“请神咒”借用其他修士的真元的能力。 当初在“温故壶”幻境里,顾旭就借用了马钦的真元,杀死了“食梦貘”。 “好呀。”楚凤歌答应道。 他很好奇,顾旭究竟会使出怎样的手段,对付比自己高三个境界的敌人。 只听见顾旭语速极快地念“请神咒”道: “天清清,地灵灵,焚香拜请楚大人。万星毫光万星明,手按宝剑斩奸邪。若有凶星不伏者,脚踏恶鬼鬼灭亡。千星发起毫光视,万星制法鬼神惊。吾奉上苍新勅赐,降落凡间救万民。神兵急急如律令。” 这“请神咒”用在凡间修士身上,似乎有些尴尬。 但楚凤歌竟丝毫不觉得羞耻。 他甚至觉得听起来特别愉快,比他下属拍他的马屁更令他舒服。 “顾旭这小子一边夸我一边求我的感觉,真是爽啊!”他默默想道。 他心头还冒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比如,“如果我不答应,顾旭会不会再开口求我一次”; 比如,“如果我答应了,我的真元会被顾旭那小子全部抽干吗”; …… 然而就在这时候,楚凤歌惊讶地发现,顾旭的“请神咒”,竟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当顾旭想要借用他的真元时,他只能同意,不能拒绝! 或者说,顾旭根本上就是在“强制征用”他的真元!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当身体内真元迅速流失的时候,楚凤歌惶恐不安地心想,“那小子分明只是个第二境修士,他的‘请神咒’为何会如此霸道?” ………… 顾旭并没有注意到楚凤歌脸色的异常。 他正神色专注地盯着前方的唐荟。 当楚凤歌的真元如澎湃的潮水般朝他源源不断地涌来时,他并不知道是自己强行征用了楚凤歌的真元,只以为是楚凤歌同意了自己的请求。 “区区蝼蚁,你以为这样就能赢我吗?”唐荟眯着眼睛望着顾旭,脸上浮现出一抹疯狂的笑容。 顾旭淡淡一笑,懒得跟他说话。 他提起“惊鸿笔”,轻轻一挥。 ………… 与此同时。 洛京,驱魔司总部,观星台。 驱魔司司首洛川盘膝坐在桌案之前。 在他的面前,摆放着一面造型朴素的铜镜。 顾旭和楚凤歌在陆氏凶宅中的一切遭遇,都浮现在他的面前。 当洛川看到顾旭用“请神咒”强行征用了楚凤歌的真元后,他平静如水的双眼中,竟有出现一丝狂热的情绪。 “紫微命格,着实霸道。”他暗暗感叹。 随后,他眼中的狂热一闪而逝,又恢复了往日深如古井的模样。 ………… 注释: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唐·韩愈《春雪》 第一百零一章 万籁空寂 素雪苑内,苍白星光透过窗棂散落在地,仿佛晶莹的积雪。 顾旭站在黑暗里,目光沉静。 灰尘微粒悬浮在他周围,倒映着星光,像是夏夜里飞舞的萤火虫。 言,心声也; 书,心画也。 在他握住“惊鸿笔”的瞬间,他就已经领悟了使用这件名器的要领。 他知道,青州陆氏之人,往往不修武学,而是纯粹在诗画之中寻找大道真谛。 他们这样的行径,并非是附庸风雅。 而是他们觉得,诗词画作,是表达心声的载体,是叩问内心的手段。 知心即知道。 物以心生,道亦以心生。 顾旭也明白,现在是自己此生最为强大的时刻。 威名赫赫的大荒名器成了他的法宝。 第四境修士楚凤歌将真元借给他使用。 整座陆宅残存的怨魂愿意听从他的差遣。 陆诗遥的残魂也站在他的身后,成了他的坚强后盾。 他可以把整座陆府当成自己的画卷,尽情地挥毫泼墨。 于是,顾旭轻轻落笔。 徘徊俯仰,容与风流,刚则铁画,媚若银钩。 其笔势如风如雷,笔所未到气已吞。 ………… 在顾旭落笔的同时,唐荟也早已用真元治愈了自己的伤势,再度提起“金蛟枪”,朝着顾旭猛然刺去。 尽管他脸上的表情癫狂狰狞,嘴上也以嘲讽的语气称对方为“蝼蚁”。 但他心里却明白,顾旭看似境界低微,实际上并不好对付。 这个看上去体格单薄的少年,不仅仅成了“惊鸿笔”的新主人,还有陆诗遥的残魂为他保驾护航。 唐荟知道,自己不能再保留实力了。 如果他想要离开这座暗无天日的陆氏凶宅,他必须把这个成功占有“惊鸿笔”的少年抹杀在此地。 他此时使出的枪法,名叫“绛气龙行”。 这是大齐皇室代代传承的一门上品武学,原本从不传授给外姓之人。 但是,唐荟因为揣测皇帝心意,帮助皇帝给青州陆氏扣上造反的罪名,得到了皇帝的认可。 所以皇帝破例允许他学习这门武学。 众所周知,上品武学与中品武学最大的区别,在于其往往含有创始人对于大道真意的理解。 而“绛气龙行”枪法的道,在于震慑众生的威严,在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道。 在他出枪的刹那,屋子里突然浮现出无数道金色蛟龙的虚影。 它们在祥云之中翱翔长啸。 那龙吟声中蕴含着极为强烈的威压,令人心头不由自主产生匍匐膜拜的冲动。 在那磅礴的枪意下,“素雪斋”的屏风骤然倒塌,架子上陈旧的书籍哗啦啦落了一地,雕花的窗棂也砰然裂开,露出了窗外雾霭弥漫的池塘。 楚凤歌踉跄着摔倒在地。 他的真元刚刚被顾旭全部抽干。 面对一个第五境修士的倾力一击,光是那汹涌的枪意就令他双腿瘫软,难以抵挡。 他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顾旭。 现在唐荟用了真正的杀招。 顾旭又有怎样的手段,能够破掉这雷霆万钧的一招? ………… 顾旭没有去想如何破掉唐荟的招式。 他只是静静站在原地,借助“惊鸿笔”,把脑海中的诗句具现出来。 纤细的毛笔,清瘦的少年。 在那雄浑的枪势下,显得无比的脆弱。 但顾旭却依旧目光宁定。 刹那之间,他的笔尖涌现出一副苍白素淡的画面——从他面前的三尺之地,延伸至整座素雪斋,延伸至整座陆宅,连亘天地,高及远山,下及池水,咫尺之幅,涵盖万里。 栖鸟不飞,行人绝迹。 这是彻底的空寂。 这是绝对的虚无。 就连那金光闪闪的蛟龙,在触及到这副清峭极冷的画面时,也渐渐淡去,消失不见。 汹涌澎湃的气势,尽数化解于无形之中。 白皑皑,冷清清。 一如消逝的陆府。 一如被世人忘却的往事。 …………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顾旭平静地望着前方的唐荟,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是我在拥有‘惊鸿笔’之后,领悟的第一道法术。你很幸运,成了我的第一个试验品。” 唐荟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 他低着头,望向自己手中的“金蛟枪”。 这杆削铁如泥的长枪,此刻光芒渐渐黯淡,甚至还出现了斑驳的锈迹。 看到这一幕,唐荟知道,他的这件法宝已经被抹去了一切非凡属性,变成了一把普普通通的凡俗兵器,甚至还不如屠夫们手中的杀猪刀锋利。 唐荟叹了口气,神色中少了些癫狂,多了些落寞。 “以虚无破解万法,原来这就是公子领悟的道术啊!”唐荟感慨道,“跟陆诗遥小姐当年掌握的‘雪化万物’之术对比起来,恰恰相反,又相得益彰。 “公子天资果然不凡。如果不是因为你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或许我们会成为齐肩并进的道友。” “呵,道友,”顾旭冷冷一笑,用讽刺的口吻回应道,“我可不希望我变成下一个陆桓。” 看得出来,唐荟现在本命物被损坏,修为也跌落了不少——他想通过跟顾旭聊天的方式,拖延时间,恢复真元。 但顾旭可不想陪他闲聊。 因为他现在身上的大部分力量都是借来的,都只能维持短暂的时间。 他必须速战速决。 想到这里,他再次挥动“惊鸿笔”,让那苍白空阔的画面向唐荟身上蔓延。 这一次,他要彻彻底底抹掉唐荟的修为,让他变成一个任人宰割的凡人。 ………… 顾旭和陆诗遥在获得“惊鸿笔”后,都是因雪而顿悟了新的法术。 但他们笔下的雪,又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陆诗遥的雪,是“故穿庭树作飞花”的雪,是灵动的雪,是鲜活的雪,代表着创造。 顾旭的雪,则是肃杀,是虚无,是万籁空寂,代表着万物消逝。 这便是名器“惊鸿笔”的威能。 就算是同一种意象,也能诞生出不同的道法。 而唐荟也对顾旭的这一招式心有余悸。 他立即掏出“钦差令牌”,挡在自己的前面。 十五年来,这块“钦差令牌”一直是唐荟的命根子——它象征着皇上对他的青睐与信任。 皇上是大齐王朝的最强者。 雕刻令牌的“泰阿剑”,则是大荒最强的兵器。 他相信,只要这块令牌在他手中,皇上就会一直远远看着他,庇护着他,任何宵小之辈都无法伤到他。 ………… 注释: (1)“言,心声也,书,心画也。”——西汉??扬雄《法言??问神》 (2)“徘徊俯仰,容与风流,刚则铁画,媚若银钩。”——唐??欧阳询《用笔论》 (3)“当其下笔风雷快,笔所未到气已吞。”——北宋??苏轼《王维吴道子画》 第一百零二章 消失的圣眷 唐荟举起“钦差令牌”,挡在自己前面。 那五爪金龙的虚影从令牌上飞出来,化作一道金光闪闪的护盾,把唐荟严严实实地笼罩在其中。 十五年来,这钦差令牌一直以这样的方式保护着他,帮他阻隔着黑暗与寒冷。 那些凶神恶煞般的鬼怪,也没法打破这道坚实的护盾。 ………… 看到这龟壳一般的金色护盾,顾旭也感到有些头疼。 他刚刚领悟的“万物空寂”之法,虽然能够使得这世界上大部分法术化为虚无,但是这“钦差令牌”终究是大齐皇帝用“泰阿剑”亲手雕刻的,位格非同一般。 除非皇帝驾崩,或者皇帝亲自撤销唐荟的钦差身份,否则除了暴力破解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能够让这道护盾消失。 于是,顾旭笔下诞生的素白画卷,在蔓延到金色光盾的时候,突然停滞不前了。 “难道……我需要向司首大人请求帮助,才能让唐荟这混蛋彻彻底底从人间蒸发吗?”顾旭眉头微皱,心头默默思忖。 ………… 楚凤歌则瘫坐在墙角,神色紧张地望着这一切。 现在,他的真元被彻底抽空,相当于他把自己的命运完完全全交到了顾旭的手中。 倘若顾旭没能战胜唐荟,或者被唐荟所伤。 就算司首大人最终把他们救下来,楚凤歌也会受到不轻的惩罚——至少会被在驱魔司总部楼底下关两个月的禁闭。 这对于喜欢人前显圣的楚凤歌来说,无疑是难以忍受的。 ………… 然而就在这时候,变故发生了。 唐荟面前那坚不可摧的金色光盾,突然闪烁了几下,然后消失不见了。 紧接着,他手中的“钦差令牌”也裂成碎片,散落一地。 唐荟愣愣站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觉得这像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他知道,他手中的这块“钦差令牌”,是使用极为珍贵的特殊材料进行炼制的,并附着有皇帝陛下的真元——就算是圣人级强者,也没法将其摧毁。 如果它被损坏,只有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他的圣眷消失了。 ………… 想到这里,唐荟张大嘴巴,双膝一软,瞬间跪倒在地。 脸色煞白,失魂落魄。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这黑暗冰冷的“寒冰地狱”里挣扎求生,为了重建天日的一天,默默等待,默默筹谋。 皇上赐给他的“钦差令牌”,可以说是他的精神支柱。 他相信,皇上一直会信任他,恩宠他。 一旦他离开牢狱,立即会直上青云、飞黄腾达,成为皇上身边的亲信。 毕竟,当年他可是为了皇上,出卖了自己的老师,背叛了青州陆氏。 他为了皇上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皇上怎可能不嘉奖他呢? 然而现在,在“钦差令牌”碎裂的瞬间,唐荟的精神支柱崩塌了。 他知道,皇上撤销了他的钦差身份,放弃继续庇护他。 或者换一种说法—— 此时此刻,皇上想让他去死。 “皇上……我一向对您忠心耿耿……您为何会这样做……” ………… 不过,顾旭并不会因为唐荟突如其来的心态崩塌而手下留情。 相反,就在金色护盾消失的一瞬间,他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时机,让那“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诗画意境,突破了唐荟的防线,入侵了唐荟的身躯,开始抹除他的真元,试图让他彻底变成一个凡人。 由于顾旭以前曾经在书中了解过,第五境修士拥有神魂离体、夺舍重生的能力。 所以在施法的过程中,顾旭的双眸变成了深不见底的黑色。 一旦唐荟有魂魄离体的迹象,他就会用“日蚀”法术,对唐荟的神魂发动雷霆一击。 虽然不一定能够让唐荟魂飞魄散。 但至少能让他神魂受到重创,失去夺舍的可能性。 在顾旭看来,既然唐荟对自己怀有杀心,那么他就要做到挫骨扬灰、灭其魂魄,不能给对方任何存活下来报复自己的机会。 ………… 可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唐荟,竟然对顾旭没有任何反抗之心。 他失了神似地跪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地默默念着“皇上”,任由顾旭用“惊鸿笔”抹掉了他的一身修为,也仿佛未能察觉。 片刻后,他抬起头,用空洞的眼神看着顾旭,口中喃喃道:“你说……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顾旭握着惊鸿笔,居高临下看着他,没有回答。 只听见唐荟又用微微颤抖的嗓音说道:“你说……为什么有的人出生就能拥有一切……我们拼尽全力所能达到的终点,却只是他们的起点…… “为了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我甘愿成为皇上的狗,替他走在阴影中,做尽恶事……可到头来,又被像垃圾一样无情抛弃…… “你说,这究竟是为什么……” 顾旭冷冰冰地回应道:“你所说的这些话,并不能成为你虐杀无辜、荒淫掳掠的理由。” 说罢,顾旭转头望向身后的碧纱橱,说道:“陆小姐,我现在已经废掉了这个恶徒的修为。剩下的恩怨,你们来了结吧。” 纱帐轻轻飘动,作为回应。 随后,屋外的池塘中突然喷涌出几道水柱,紧接着化作无数锋利的冰锥,朝着唐荟狠狠地刺去,穿透他的血肉,把他牢牢地钉在地板上。 紧接着,这冰锥又化作无数刀刃,对唐荟剜骨剃肉,施以酷刑。 唐荟倒在地上,发出杀猪般的尖叫声。 鲜血从他身上喷涌出来,染红了整片地板。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这便是陆诗遥和陆家怨魂的复仇。 当年唐荟施加在他们身上的酷刑,他们要一一还给他。 ………… 与此同时。 当唐荟的“神机令牌”碎裂后,西北角楼避难所的金色屏障也消失不见。 “难道唐大人出事儿了?” 避难所内的修士们都感到不知所措。 突然之间,一场冰雹自天而降。 准确来讲,那是无数片从天上掉下来的冰刃。 这些冰刃穿过屋顶,朝着那些神色仓惶的修士们狠狠刺去。 一刻钟后。 十五年前唐荟带来的那些帮凶们,都被冰刃刺穿心脏,凄惨死去。 而那些后来尝试破案的驱魔司修士们,则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这地狱般的场景,不知所措。 第一百零三章 皇帝 俗话说,“天上紫微垣,地上紫宸宫”。 大齐修行者为了研究星象,曾将星空分为三垣二十八宿。 紫微垣是三垣之一,是指北天中央的星空区域。 其中,紫微星位于紫微垣正中央,乃帝王之星,左辅、右弼为其辅佐,天相、天机、文昌、文曲为其部从,天魁、天钺为其传令,日月为其分司。 而紫宸宫,则是大齐王朝的皇宫。 古书云:“天有紫微宫,是天帝之所居也。王者立宫,象而为之。” 故以“紫宸”命名。 其位于洛京城中轴线上,坐北朝南。 洛水河从它的前方不远处穿城而过,象征着天上的银河。 而那条纵贯南北、直通宫门的街道,则被称作“天街”,对应天上的“天街”星座。 …………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驱魔司司首洛川突然接到皇帝谕令,要求他入宫觐见。 他坐着一具两人抬的青帘小轿,沿着宽敞开阔的天街,朝紫宸宫行去。 他这轿子没有金银锦缎作为装饰,椅背高度也只到腰部——以洛川的身份而言,看上去似乎颇为寒酸。 但是,按照大齐王朝的规矩,皇城范围内禁止乘车、坐轿、御剑飞行。所有觐见皇帝的官员,都必须步行入宫,以示对天家的敬重。 洛川被破例允许乘腰舆进入紫宸宫,已经足以看得出他极为尊贵的身份地位,以及皇帝对他非同寻常的信任。 很快,青帘小轿抵达了紫宸宫大门——应天门。 应天门有五个城门洞。 中间为正门,正门两侧分别是东侧门和西侧门,最边上是左右掖门。 通常,应天门的正门仅供皇帝通过。 不过也有几种特殊情况—— 皇帝大婚的时候,皇后可以从正门进入皇宫; 殿试结束,举行传胪大典时,考中状元、榜眼、探花的三个考生可以正门离开皇宫; 在五年一度的“洛水大会”中,夺得前三名的修行者也能从正门走出皇宫。 ………… 洛川作为三品以上大员,则被允许从东侧门进入皇宫。 只见紫宸宫内富丽堂皇、庄严肃穆。 红色高墙与金色琉璃瓦交相辉映。 在道路两侧,每隔几米就有一名士兵持刀侍立,银色铠甲在熹微的晨光下闪闪发亮。 不过,在进入皇宫内廷之后,道路两侧的侍卫就被替换成了穿着深蓝色袍服的太监。 青帘小轿最终停在了皇帝寝宫“乾阳殿”的门前。 此殿为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坐落于三层汉白玉石台基之上,每层有九级台阶——九为天数,是数之极,象征皇权至高无上。 而在殿门两边,则各自摆放着一尊铜龟、一尊铜鹤——其谐音“同贺”、“同归”,象征“乾坤大定、普天同贺、万民同归”,也有长寿的含义。 两个太监来到轿子旁边,掀开轿帘,搀扶洛川下轿。 随后,洛川便在太监的引领下,登上九级汉白玉台阶,步入乾阳殿的大门。 殿内烛火通明,檀香缭绕,宽敞空阔。 地面以金砖铺墁。 之所以称之为“金砖”,并不是因为它由黄金制成,而是因为它做工精致、造价极高,其表面淡黑、油润、光亮、不涩不滑,能达到“敲之有声,断之无孔”的程度。 洛川注意到,那九级台阶之上的金漆雕龙宝座此刻空空如也。 “陛下应该还在屏风后面修炼吧!”他暗暗猜测道。 他在宝座下方站定,拱手行礼道:“臣洛川恭请皇上圣安。” 片刻之后,那雕有云龙纹的髹金漆大屏风背后传来一个平淡的声音:“归海不必多礼。青州那座凶宅,你已经派人解决了吧?” “归海”是洛川的字。 不直呼其名,而以表字称呼,足以看得出大齐皇帝对洛川的信任和尊重。 洛川恭敬地回答:“幸不辱命。” “你派去的那人叫什么名字?”皇帝停顿片刻,接着问道,“朕很好奇,他究竟有怎样的能耐,竟能解决这桩很多人都解决不了的案子?” “他叫顾旭,沂水人,平民出身,父母双亡,现在在驱魔司担任八品经历,”洛川回答道,“他拥有不亚于楚凤歌的修行天赋,曾在晋职考核中测得三品‘炽阳之光’资质,再加上头脑比较聪明,擅长写诗,所以得到了‘惊鸿笔’的认可,并用‘惊鸿笔’消灭了陆府中残留的怨魂。” 洛川知道,顾旭成为“惊鸿笔”新主人一事,很快就会举国皆知,不可能瞒得住皇上。 所以,他刻意在话中强调了顾旭卓绝的天赋、清白的背景、低微的出身——证明顾旭与世家大族没有任何瓜葛。 这样一来,皇上就不会因为“惊鸿笔”对顾旭心怀芥蒂,反而可能提拔他、重用他。 “看来朕的大齐真是人才辈出啊!”皇帝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道。 “君主圣明,天下太平,上苍当然会不拘一格降下人才。”洛川恭维道。 皇帝沉默了片刻,似乎认可了洛川这番话。 “归海?” “臣在。” “你拥有洞测天机的能力,应该知道朕的钦差大臣唐荟,并没有在十五年前死去,而是一直被困在陆氏凶宅之中吧?” “臣确实知道。” “昨天夜里,唐荟留在皇宫里的命牌碎了,”皇帝接着道,“这显然说明,他在与鬼怪对抗的过程中不幸牺牲了。朕为此感到很难过。” “能够被陛下像这样一直惦记着,是唐镇抚的荣幸——拥有这样的恩宠,那他也死而无憾了。” 两个修为高深的老狐狸,在这富丽庄严的殿堂里,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语,看上去君臣和睦,颇具默契。 但实际上,他们的话里究竟有几成是真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洛川知道,唐荟手头有一块皇上亲自雕刻的“钦差令牌”——如果皇帝不想他死,他就很难死掉。 “青州陆府,确实是皇上心里忧虑的源头之一,”洛川默默在心头想道,“不过现在,陆府烟消云散了,专门替皇上干脏活的唐荟也死掉了……皇上的心情,似乎也轻松了不少。” 一番简短的谈话后,洛川躬身告退。 随后,他登上青帘小轿,启程返回驱魔司总部。 此时此刻,他的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 与此同时。 青州府,陆氏凶宅,素雪苑内。 陆诗遥和其他陆家怨魂们终于结束对唐荟及其下属的复仇。 唐荟已经断了气。 他的尸身躺在地板上,早已遭受千刀万剐,血肉模糊,不见人形。 顾旭上前一步,微微眯起眼睛,瞳孔变做深邃无光的漆黑色。 他利用“日蚀”法术,将唐荟的残魂彻彻底底湮灭,让他连变成鬼怪的机会都没有。 随后,顾旭又驱动“赤炎真诀”,把灼热的真元凝聚在掌间,将唐荟的尸体完完全全化作了灰。 最终,他念诵《救苦安魂咒》,消除唐荟留在人间的一切孽念,避免被他的因果执念所牵扯。 他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 注释: (1)“天有紫微宫,是上帝之所居也。王者立宫,象而为之。”——《后汉书·卷四十八》 第一百零四章 未写完的《清平乐》 当顾旭完成挫骨扬灰灭魂超度之后,遥远的天边浮现出淡淡的鱼肚白。 池塘上弥漫的雾霭渐渐散去。 微弱的晨光从窗外透进来,照亮了屋内的家具陈设。 此时此刻,顾旭终于感到有些疲惫。 与一个第五境修士作战,不论是在真元上还是在精神上,对他的消耗都是极大的。 不过他一直在用强大的意志力,保持精神的高度集中。 直到敌人已经神魂俱灭,他才敢稍稍休息片刻。 他拖过书桌旁边的椅子,坐到上面,休养精神,恢复真元。 而与此同时,楚凤歌则从地上站了起来,重又变回了往日那神采奕奕、自命不凡的模样。 拥有“野草”神通的楚凤歌,真元和体力的恢复能力非同一般。 就算他几分钟前才被顾旭掏空了真元,他现在又变成了活蹦乱跳的一条好汉。 “我此行来到这陆氏凶宅,虽然过程凶险了些,但终究还是收获满满,”望着眼前一片疮痍的陆宅,顾旭在心理默默想道,“不仅仅替陈大人拿到了‘霜蚀’诅咒的破解之法,成为了‘惊鸿笔的新主人,而且在离开陆宅后,我还能从驱魔司获得五千功勋和一门上品法术作为奖励。 “等到功勋到手,我就再也不需要为丹药不足而发愁了。 “之前一直依靠时小寒的接济,我还挺不好意思的。而现在,贫穷的我终于有机会体验一下富有的滋味了。 “果然富贵需要险中求啊!” ………… 就在这时候,“惊鸿笔”的器灵来到顾旭的身边,朝顾旭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替我家小姐感谢公子出手相助,”她语气真挚地说道,“倘若没有公子,小姐的心愿简直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同时,一张淡蓝色的花笺从空中缓缓飘落在顾旭的膝上。 顾旭将其拾起来,发现纸上写着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谢谢你”。 字迹娟秀素雅,一如其人。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陆小姐不必客气。我出手对付那唐荟,其实主要也是为了我自己。” 听到他的话,“惊鸿笔”器灵低下头,没有立即开口。 犹豫许久后,她才接着缓缓开口道:“公子,你应该知道,现在夙愿已了,我家小姐的执念很快就会消散。今后在这世上,将只有沂山雪女,不再有青州陆诗遥。 “而我,也将随小姐一同消散。 “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顾旭微微皱眉,有些不解:“你作为‘惊鸿笔’的器灵,刚才都已经称呼我为‘主人’了——难道不应该跟我一起离开这座旧宅吗?” “抱歉,之前我对你隐瞒了一些信息,”器灵轻轻叹了口气,“你要知道,就算在名器之中,‘惊鸿笔’也是极为特殊的。 “在不同的主人手中,它不仅仅能够展现出不同的法术,甚至器灵的形态与能力也会各不相同。 “器灵的力量强弱,取决于主人对‘惊鸿笔’的掌握程度。 “而在主人死去之后,‘惊鸿笔’器灵也会随之消散。直到新的主人掌控了它,领悟了它的威能,它才会诞生出新的器灵。 “我是因为小姐执念未消,才强行留存在这世间。现在,也该是我离去的时刻了。” 顾旭沉默不语。 他曾听说过,“惊鸿笔”是大荒最为忠贞的名器;可他没想到,“惊鸿笔”的器灵,竟然能够做到与主人生死与共。 想到这里,他瞥了眼窗外熹微的晨光,还有泛着朦胧光泽的雕栏玉砌。 他知道,当太阳升起之后,随着陆诗遥残魂与“惊鸿笔”器灵的消失,陆家的一切将永远地成为往事。 这时候,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桌上那首未写完的《清平乐》上。 “其实我很好奇,这么多年,陆小姐为何不尝试把这首词写完?”他问道,“以陆小姐的文采,在填完这首词后,想必这世间又会诞生出一首出色的佳作。” 器灵回答:“小姐写这首词的时候,正是陆家即将被抄家的时候。那时候,寒雨刚停,黄花刚落,小姐的心情被忧伤所充斥。 “不过,她刚写到一半,唐荟和他带来的士兵就冲进了素雪斋,给她戴上镣铐,封了她的修为。 “等她起死回生,重新回到这座宅院时,她的内心已经被仇恨所充斥,再也找不回当初写词时的心境。” “原来如此啊。”顾旭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此刻,望着阴翳渐散的陆氏旧宅,顾旭心头莫名冒出了一种强烈的冲动。 “我想,我或许可以尝试把这首词补全。”他语气郑重地说道。 “小姐说,她很期待公子的作品。”器灵笑着回应道。 随后,顾旭手握“惊鸿笔”,深吸一口气,在那张陈旧的宣纸上落笔。 他没有磨墨。 因为“惊鸿笔”并非凡俗的毛笔。 用它写字,并不需要墨汁。 顾旭也没有写他最擅长的行书。 而是像陆诗遥那样,认认真真、一笔一画地写出一个又一个端正工整的小楷字体。 只是与陆诗遥那纤细秀气的簪花小楷不同。 他的字迹骨力劲健、爽利挺秀,有斩钉截铁之势,每一个文字都充满了坚定昂扬的神采。 补全之后,整首词内容如下: “寒雨初霁,黄花碎满地。芳菲散尽残照里,不复旧时旖旎。 “若问落英何去,来年更作春泥。待到暖风拂面,又见花红柳绿。” 顾旭并没有陆诗遥的文采。 他写的下阙,在措辞上显得单薄直白,对氛围的处理上也比上阙逊色太多。 但他毕竟会化用前人的佳作。 当他把“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意蕴融入其中后,整首词的情绪基调立即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当顾旭写完最后一个字后,他听到自己的身后传来轻轻的哭泣声。 一滴凭空出现的清泪,突然落在他的肩头,凉冰冰的。 “原来陆小姐一直站在我身后,看着我写这首词啊……”他心想。 随后,他耳中传来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这声音沙哑、干涩,像是沙漠里许久不喝水的旅人。 “公子,春天……它真的会到来吗?” 听到这声音,顾旭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他想起器灵曾经说过,陆诗遥当年曾经被唐荟废掉修为、灌了哑药,准备送去京城教坊司。 “或许是因为恨得太深,连她残魂的声音都变成了这般嘶哑的模样,”他叹了口气,“难怪她一直在以写字的方式与我交流,不肯说话。 “她是不想让我听到她这样的声音啊。” 似乎顾旭久久未开口回应,又一张淡黄色的花笺落在他的面前。 只见上面写着: “对不起,是我这难听的嗓音惹得公子不喜了。希望公子不要介意。” 第一百零五章 随风而逝 黎明将至。 东方天际开始发白,群星随之匿去光辉,寥廓的天空被染上了一层梦幻般的玫瑰色。 屋内的黑暗,似乎被晨风吹走。 少年身着青衫,手持毛笔,坐在书桌旁边,清俊的面庞仿佛早晨的露水般澄澈干净。 “陆小姐,”顾旭轻声开口道,“其实我不介意。真的。” 陆诗遥的残魂没再回应。 静谧的房间里,只有她压抑的啜泣声。 顾旭叹了口气。 他知道,人是一种神奇的生物。 他们可以很坚强,必要的时候可以承受任何难以想象的痛苦;但最终却总是轻易栽在很柔软的地方。 比如陆诗遥的残魂,为了复仇的执念,在这漫长的黑夜里坚强地等待了十五年,却在看到黎明曙光的一刻,再也抑制不住想哭的冲动。 顾旭觉得,自己应该尝试安慰一下这个痛苦的女孩。 根据她在彩色花笺上的心情记录,在她母亲死后,她就几乎没有展露过笑容。 因此顾旭希望,当她消散在世间的时候,能够暂时放下曾经的忧伤。 “陆……诗遥小姐?” “……嗯?” “以前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名字很好听?” “没……没有。” “这是你父亲为你起的吗?” “不,是……是我的母亲。” “那现在,我想认真地对你说,”顾旭转过身,脸上的笑容灿若朝阳,“‘陆小姐,你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谢……谢谢。” “因为……在第一次听说你名字的瞬间,我曾想到了一句话——‘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陆诗遥没有吭声,但啜泣声却忽然停了下来。 她在认真地听他说话。 “器灵曾说过,因为我们没能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她感到很可惜,”顾旭停顿片刻,接着道,“其实……我也为此感到很遗憾。 “因为,如果我们生在同一个时代,我至少会有个在才学方面旗鼓相当的竞争者,能够体会到棋逢对手的乐趣。 “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能一个人站在山顶上,独自感叹‘无敌是多么寂寞’。” 陆诗遥突然笑出了声。 她的笑声就像她的人,轻柔,内敛,克制。 但顾旭却能感觉得到,她的心情似乎变得轻松了不少。 “公子真是自信啊。”她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多谢夸奖。”顾旭笑着回应。 楚凤歌站在一边,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 “顾旭这小子,怎么变得比我还会吹牛了?”他心里不禁吐槽道。 …………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素雪苑的时候,顾旭站起身来,与楚凤歌一同离开这间流过眼泪、也流过鲜血的屋子。 在跨过门槛的刹那,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然后坚定不移地朝前方走去。 他还急着赶去青州府驱魔司,领取属于自己的功勋,用来兑换丹药,提升自己的修为。 伤感,惆怅,对他来说无疑是极为奢侈的情绪。 他在这个世界的人生,刚一开始,就已经是黄昏。 他必须抓住每一分每一秒,不遗余力地向前奔跑,才能在死亡追上他之前,抓住那一线渺茫的希望。 在这个过程中,其实他也并非一直是坚强的。 无数个独自修炼的深夜,他也曾彷徨过,也曾抱怨过。 但最终,他还是选择带着微笑,沿着那条崎岖坎坷的道路走下去。 因为他不想让自己后悔,也不想让关心自己的人失望。 不想辜负陈济生的雪参,不想辜负时小寒的丹药。 ………… 走过游廊,穿过院落,途径穿堂和垂花门,绕过色彩斑驳的南门影壁,顾旭和楚凤歌终于走出陆宅大门。 青州府千户魏九思早已备上马车,在大门外等待他们。 而那些曾经被困在凶宅里的驱魔司修行者,此时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这座可怕的寒冰牢狱,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顾大人成功解决了凶宅里作恶多端的鬼怪,实乃我青州府的大功臣,”刚一见到顾旭,魏九思立即把他迎上马车,热情地说道,“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年轻有为、智勇双全。 “司首大人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在你返回衙门之后,他想与你用传讯法阵进行一次隔空对话。” 魏九思是五品千户,顾旭是八品经历。 按理来说,魏九思可以对顾旭直呼其名。 但是,或许是觉得顾旭背景不凡,或许是被顾旭一夜之间解决陆氏凶宅的惊人效率所震撼,或许是想到了顾旭即将得到司首大人的嘉奖和重用,他却在不经意间用了“大人”的称呼。 “魏大人过奖了。”顾旭嘴角微扬,但他的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历史果然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不经意间,那个孤独忧郁的少女,成了“作恶多端的鬼怪”;而虐杀无辜的唐荟,成了大义灭亲的君子。 在登上马车的时候,顾旭最后瞥了眼废弃的陆氏旧宅。 只见其墙垣颓圮,寥落无人。 冰雪早已消融。 鲜血的痕迹也早已淡去。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这时候,顾旭突然发现自己的衣兜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淡粉色的花笺。 他将其掏出来,发现上面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写了一行字: “愿公子一切安好,得求长生。” ………… 与此同时,素雪斋内。 “惊鸿笔”器灵站在窗前,望着东方的天空。 在她的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姿纤长的少女。 她身体呈半透明状,飘在距离地面三寸的高度。 她穿着染血的素白色长裙,半边脸庞清丽绝伦,但另外半边脸则血肉模糊、凹陷变形,伤口狰狞可怕。 在她的手腕上,还戴着一对沉重的镣铐。 伤痕,镣铐,还有嘶哑的声音,都是仇恨在她残魂上留下的印记。 这些年来,正是这些仇恨使她成了青州陆宅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魔。 但现在,她却望着冉冉升起的旭日,脸上挂着痴痴的笑容,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 在她的脚边,还散落着二十多张被撕碎的彩纸。 纸上写着各式各样的留言。 比如“一路福星,召鼎齐钟,富文瞿铄,富贵寿考”,比如“人生乐在相知心”,比如“知音者诚希,念子不能别”,比如“公子笑起来像极了晴天”…… 但她都感到不满意,将其统统撕成碎片。 最终,她送到顾旭衣兜里的,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愿公子一切安好,得求长生。” “阿鸿,你知道现在最让我感到快乐的事情是什么吗?”她对器灵轻生说道。 “小姐,是什么?” “我没让他看到我这般丑陋的模样,”她微笑着说道,“这样一来,他心头记住的我,将会是壁画上那个完美无瑕的我。” 器灵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自家小姐一直在冷漠缺爱的环境下长大,任何来自外界的一点点善意,都会被她牢牢地记载心里。 就比如当年的书砚,很大程度上也不过是在履行丫鬟的本分罢了。但陆诗遥却把她当作了真正交心的朋友,把她形影不离带在身边,生怕她离去。 今日刚离去的这位“长生公子”,或许也同样如此。 别人都以为,她是大名鼎鼎的“胶东第一美人”,是陆家最耀眼的才女,是掌握着名器的天之骄女。 但其实,她只是一个在酷寒冬季里瑟瑟发抖的女孩,蜷缩在墙角,渴望着初春的阳光。 “阿鸿,你要知道,他是个很耀眼的人,”只听见陆诗遥轻声说道,“像这清晨的太阳一样,能驱散一切阴翳。 “站在他身边,像我这样被仇恨扭曲了的人,真的会自惭形秽……” “小姐……”器灵轻叹一声,静静抓住她的衣袖。 太阳渐渐升起,温暖光线投在她们身上。 这一瞬间,陆诗遥手腕的镣铐消失了,裙子上的血迹消失了,脸上的伤痕也消失了。 她重又恢复了曾经清丽绝伦的模样。 “阿鸿,不管怎样,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对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与器灵一起,化为梦幻般的金色泡沫,然后渐渐消散。 ………… 沂山之巅。 这是一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堆积着千年不化了冰雪。 这里是雪女的领地,也是人族的禁区。 此时此刻,一个少女站在山顶,居高临下俯瞰着大地。 她身姿纤长,穿着素白长裙,赤足站在皑皑白雪之上,黑色长发随风飘舞。 在她身上,只有两种颜色——最深邃幽远的黑,和最纯粹明亮的白。 在这片雪地里,她看上去格外纯净剔透,肌肤泛着柔和的光泽。 完美得像是冰雕刻成的人偶。 而在她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显得格外冷漠。 她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 “真烦。” 她的声音空灵,悦耳,飘渺,没有掺杂丝毫感情。 一如这寒山的坚冰。 第一百零六章 邸报 清晨。 微寒的风吹散白色的雾气,逶迤的薄云飘浮在仿佛冻僵的湛蓝的天穹。 伴着零零落落的雄鸡报晓声,沂水县渐渐从睡梦中苏醒。 和往常一样,崔天佑早早地就来到了驱魔司衙门上班。 昨天晚上,他因为醉酒口嗨,惹恼了家中的“母老虎”,整个晚上都被关在屋外吹冷风。 虽然身为修行者,睡眠对崔天佑来说不是必须的,但此时此刻,他却因为心力疲惫而不停地打哈欠。 “哼,等爷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一定要把那个该死的婆娘休了!”他暗自在心头骂骂咧咧,“先去洛京城的教坊司爽个三天三夜,再纳个七八房貌美如花的小妾,好好过一把官老爷的瘾!” 作为掌管文书和钱粮的照磨官,崔天佑每天到衙门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翻阅最新的邸报,了解大齐朝廷近日发生的重要事情,并把这些消息同步给其他的官吏。 大齐朝廷向各府各县传递邸报,使用的是特殊的法阵。 因此,地方官员几乎都可以在第一时间知晓重要的国家大事。 “也不知那全国热议的陆氏凶宅案件,最近有没有新的进展,”他一边翻阅邸报,一边在心头想道,“那五千功勋的奖励,还有那上品法术,看上去可真是令人眼馋啊! “唉,如果这些奖励都是我的就好了。 “有了这些功勋,说不定我能把修为再提升一个大境界——等到那时候,看那该死的母老虎还敢不敢嚣张。” 就在这时候,他一眼看到,在邸报的首页上写着一行清晰的大字: “陆氏凶宅案件已破。” 崔天佑顿时睁大眼睛。 他知道,陆氏凶宅案件可不是普普通通的闹鬼事件。 传闻之中,那座废弃旧宅里的鬼怪又强大又狡猾——它擅长用幻像隐藏自己的真身,能让人不声不响地栽进陷阱,迷失方向。 如果崔天佑没有记错的话,昨天报纸上写的仍然是“案情扑朔迷离、毫无进展”。 怎短短一夜之间,就被人如此轻描淡写地解开了? 这听上去也太难以置信了吧! “解决这案件的,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会有如此惊人的效率?”崔天佑心里默默猜测道,“难不成是圣人出手?” 不过,就在下一秒钟,崔天佑就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只见他望着邸报上那个极为熟悉的名字,目怔口呆,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沂水驱魔司经历顾旭……特么的,这邸报是假的吧?怎么可能是这小子?” 崔天佑清晰地记得,就在不久之前,顾旭还在他面前不止一次提到“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不要有不切实际的念想”、“与自身能力不相匹配的欲望只会让人感到痛苦”、“我们都是弱小无助的第二境修士,陆氏凶宅这种级别的案件水太深,我们把持不住,还是不要掺和了”…… 想到这里,崔天佑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确认自己已经醒酒了。 然后他又认真看了一眼邸报,看到上面盖有大齐朝廷的印章,印章上还散发着特殊的真元气息——这说明,这邸报确实是真的,而不是伪造的。 “顾旭那小混蛋,简直就是在默不作声地发大财!”崔天佑摇了摇头,不禁腹诽道,“表面上说着不要不要,私底下却不声不响搞出个惊天动地的新闻! “哼,等他回来,我一定要让他去飘香楼请我吃饭!特么的,居然敢欺骗爷的感情!看爷不把你吃穷!” ………… 与此同时。 时小寒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顾旭居住的狭小四合院走去。 她走起路来一蹦一跳,活像一只羽毛蓬松的小麻雀。 清晨的阳光温柔地抚摸着她那张俏丽的鹅蛋脸,使她的肌肤看上去宛若白瓷一般光洁透亮。 她此行的目的很简单。 她要去找顾旭蹭早饭。 虽然说,顾旭做的养生餐味道太过清淡,不太符合她的口味;但她却很喜欢跟顾旭面对面坐在餐桌两边的感觉,喜欢跟他无拘无束地谈天说地。 很快,她便抵达了顾旭居住的平安巷十七号。 看到那肃穆庄严的黑漆大门,还有门口的台阶,她内心竟萌生出一种骄傲的感觉,不禁心想:“顾旭这家伙的屋子,终于稍稍有点大齐朝廷命官该有的模样了。” 她登上台阶,轻轻敲了敲屋门。 “顾旭,我又来找你吃饭啦!”她笑嘻嘻地说道。 但顾旭并没有回应她,也没像之前那样来给她开门。 片刻后,她听到门内传来一个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我家少爷正在外出办事,有事请留言。” 时小寒认出,这个声音属于顾旭用符篆之术在屏风上画出来的那个小书童。 “外出办事!又去外出办事!”时小寒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郁闷地跺了跺脚,“那家伙真是的,整天就只知道做任务! “唉,如果缺丹药的话,跟我说不就行了?何必这么拼命呢?” 满怀期待而来,满怀失落而归。 时小寒最终还是转身离开,闷闷不乐地回驱魔司工作。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矮小的少年手头抓着一张报纸,兴高采烈地朝着时小寒跑来。 正是驱魔司小吏、顾旭的铁杆粉丝汪洋。 只见他一边挥舞报纸,一边神采飞扬地说道:“时大人,快来看最新的邸报!顾兄竟然瞒着我们在外面不声不响地搞了件大事情!” “顾旭?他在外头搞了什么?” 听到“顾兄”二字,时小寒立即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一把从汪洋手中抢过邸报。 当她看清楚邸报上的内容时,她深吸一口气,愣愣地站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夜之间消灭陆氏凶宅中的恶鬼,解决青州府心腹大患’……这……这事情真是他做的?” “当然!”汪洋嘿嘿笑道,“这可是朝廷的邸报,盖着朝廷的印章,不可能作假。 “时大人,连您都怀疑顾兄的能力吗?我可是一向对他坚信不疑啊!” “不,我不怀疑。”时小寒不假思索地说道。 同时她心里还有半句没说完的话:这陆氏凶宅里的鬼怪看上去好可怕,我只是害怕他在里面受伤。 第一百零七章 与司首的初次见面 陈济生坐在桌案背后,默默阅读崔天佑递来的最新邸报。 在此过程中,他眉头微皱,时不时用手帕捂着嘴,咳嗽几声。 印在邸报第一页的那条消息简洁而又醒目。 其内容大概为:天行二十三年十月二十六日夜晚,沂水县驱魔司经历顾旭与驱魔司郎中楚凤歌一同进入青州府陆氏凶宅,与凶宅中狡猾的恶鬼斗智斗勇,展开激烈交锋,最终成功战胜鬼怪,让凶宅恢复平静。 而且邸报中还专门强调,顾旭是这一任务的主导者,楚凤歌只是帮顾旭打辅助的。 “这真是让人难以置信。”陈济生默默在心头想道。 他并不是惊讶于顾旭竟然能够解决这样一桩复杂凶险的闹鬼事件。 而是他认为,按照顾旭那小子极度谨慎的性格,他应该根本不可能会接受这么危险的任务。 “难道顾旭受到了某些大人物的胁迫,才不得不违背心意进入那陆氏凶宅?”陈济生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并为之深感忧虑。 此时此刻,陈济生的心态就像是一位担心儿子的老父亲——他宁可顾旭待在自己身边安安静静地修炼,也不希望他在外头受半分委屈。 “等那小子回来,我一定要好好问问他,这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 与此同时。 顾旭、楚凤歌与青州府千户魏九思乘坐同一辆马车,从陆氏旧宅返回青州驱魔司衙门。 途中,魏九思不断地称赞顾旭为“少年英杰”、“大齐天骄”、“未来国家的中流砥柱”。 在他看来,顾旭能够以区区第二境修为解决凶宅中那难缠的恶鬼,听上去简直比说书人讲的故事还要夸张。 顾旭一边听着他的夸奖,一边谦逊地说着“魏大人谬赞了”。 其实,顾旭心里很想纠正对方——在那座凶宅里,真正可怕的,不是鬼,而是人。 但他也明白,按照现在的态势,唐荟犯下的罪过几乎不可能被公之于众,而青州陆氏也将继续背负着谋反叛国的污名。 顾旭在陆氏旧宅中一波三折的经历,同样会被简简单单地概括为“与恶鬼的斗智斗勇”。 原因很简单。 当年为陆家定罪的人,是皇帝。 在大齐王朝,皇帝是宛如神明般的存在,是不可能犯错的。 就算真的犯了错,他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 不经意间,顾旭的手触碰到了衣兜里那张淡粉色的花笺。 “其实,我很想把唐荟的真面目告知天下人,”他在心里默默想道,“毕竟,如今的世人都称他为‘君子’、‘义士’——这对于当年受迫害的陆家人,对于那个可怜的姑娘,以及对被蒙在鼓里的民众,都是极为不公平的。 “只可惜,我现在既没有力量,也没有权势,甚至还在为了自己的寿命而日夜担忧。 “连‘独善其身’都做不到,又谈何‘兼济天下’? “这件事情,只能留作今后的一个念想了。” 想到这里,他默默叹了口气。 至于楚凤歌,则背过头,望着窗外的风景,一声不吭。 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脸上郁闷的表情。 楚凤歌一直把自己当做未来的天下第一——他可从来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变成别人的陪衬。 但即便如此,他今天也不得不无奈地承认,在那陆氏凶宅中,顾旭发挥的作用要比他大一点点。 “顾旭,今天就算你勉强赢我一回,”楚凤歌握紧拳头,忿忿心想,“等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赢回来的!” ………… 很快,马车停在衙门的门外。 衙门里的官吏们纷纷赶来迎接。 魏九思刻意让顾旭先下马车,自己跟在后头。 同时,他还主动地把顾旭介绍给众人:“这位是来自沂水县的天才修士顾经历。正是他凭借远超常人的勇气和智慧,解决了一直困扰我们的陆氏凶宅闹鬼案件。” 众官吏望着顾旭年轻得过分的模样,只觉得不可思议。 毕竟,就连一些第三境、第四境修士都曾经在陆氏凶宅里栽了跟头。 他们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尚未加冠的少年究竟是用了怎样的手段,战胜了凶宅里那诡异莫测的鬼怪。 总不至于是因为长得好看,讨得了女鬼的欢心吧? 但魏九思和顾旭并没有在这里耽搁时间。 “我们先进衙门吧!”魏九思说道,“司首大人还在等着与你谈话。” 话音落罢,他便率先登上台阶,走进大门,穿过宽敞明亮的大堂,然后沿着一处狭窄陡峭的台阶,登上一座小阁楼。 顾旭与楚凤歌紧随其后。 在这小阁楼的地板上,有无数道明显的刻痕,组成一个又一个繁复的符文。 顾旭通读典籍,自然很轻松便认出,这是魏九思之前提到的“传讯法阵”,能够用来与千里之外的人隔空对话。 片刻后,这座“传讯法阵”泛起乳白色的光芒,把整间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在谈话时,司首大人只希望有你们两人在场。我就不打扰你们了。”魏九思淡淡地抛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顾旭和楚凤歌站在原地,看到阵法光芒中渐渐浮现出一个清晰的身影。 只见那人身着鹤氅,头发灰白,端坐于驱魔司总部观星台上,看上去仙风道骨、湛然若神,颇有得道高人的气场。 这是顾旭第一次看到当世圣人的模样。 在第七境圣人、驱魔司的掌舵者面前,他可不敢有丝毫怠慢。 “下官见过司首大人!”他立即拱手行礼。 顾旭话音刚落,却见司首洛川“噌”地从蒲团上站起身来,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毫无架子地说道:“小友不必多礼。 “今天,我只想以一个普通老人的身份跟你随便聊聊天。至于官场那一套繁文缛节,咱们就把它抛一边去吧!” 听到这话,顾旭不禁感叹:司首大人真是平易近人啊!跟传言中那高冷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顾旭毕竟是第一次见到洛司首。 虽然洛川的表现让他有些意外,但他也并未感到太过惊讶。 然而,此时此刻,楚凤歌却目瞪口呆站在原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楚凤歌的印象里,司首大人一直是个淡然冷漠、自矜身份的人——就算是像大齐国师、剑阁阁主这样的圣人专程去拜访他,他也不会离开坐席起身相迎。 也只有来自紫宸宫的谕令,能让司首大人稍稍挪一挪屁股。 但现在,司首大人却在与一个八品芝麻官的远程交谈中主动起身,还表现得如此热情。 这对楚凤歌来说,简直就像是看到了公鸡下蛋、母鸡打鸣! “司首大人说过,顾旭这家伙今后会变成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大人物,”楚凤歌暗暗想道,“难道他今后会成为超越圣人的存在,成为像皇上那样掌控一方天地的八境真君?甚至……度过天劫,飞升成仙?” 楚凤歌不敢再接着想下去。 他只觉得,自己需要更努力了,不然“未来天下第一”的头衔再也保不住了。 第一百零八章 问答 “顾小友,当你从陆氏旧宅出来之后,想必心里一定有很多的疑问,”驱魔司司首洛川停顿片刻,继续用和蔼可亲的语气说道,“现在,你可以尽管问我。方便回答的,我都会回答你。” 顾旭沉思片刻,开口问道:“司首大人,您应该早就知道,唐荟并没有在十五年前死去,而是一直待在陆宅里吧?” 顾旭的提问非常直截了当。 毕竟洛司首作为精通天机推演之术的圣人,号称“天下之事无所不知”;而楚凤歌也曾说过,洛司首一直在通过他们身上的“神机令牌”关注这陆氏凶宅里的情形。 顾旭在陆宅中的一切所见所闻,基本瞒不过洛司首的眼睛。 在司首面前遮遮掩掩,无疑是一件很愚蠢的行为。 洛川点了点头,说道:“我确实知道。而且皇上也知道这件事情。” 听到这话,顾旭不禁微微眯起眼睛。 昨天夜里,在战斗最焦灼的时候,唐荟身上携带的“钦差令牌”突然碎裂,导致唐荟心态崩溃,放弃抵抗——若非如此,顾旭定然无法如此轻易地解决掉一个比自己高三个境界的敌人。 那时候,顾旭心里就早已暗暗猜测,唐荟的死亡必定与大齐皇帝有关系。 洛川这话则证实了他的这一猜测。 “所以……” “顾小友,你要明白,唐荟曾经是一条凶残而狡猾的狗,替皇上做了很多他自己不方便做的事情,”洛川笑了笑,打断了顾旭即将说出口的话,“但现在,皇上用不上这条狗了——甚至,这条狗的存在,还会给他自己带来不小的麻烦。 “所以,他想要借你的手除掉唐荟。” 顾旭沉默不语。 洛川所说的这番话,并没有超出他的意料。 令顾旭感到惊讶的,其实是洛川的态度。 他清晰地感觉到,这位司首大人似乎对大齐天子并没有臣子该有的敬重——相反,他还把皇帝这些不便与人说的勾当,毫无顾忌地挂在嘴边。 “不过,顾小友,我得郑重提醒你一件事情,”洛川见顾旭暂时没有发话,便继续说道,“你在外人面前,千万不要提起你在凶宅里见到了唐荟——你就说,你用‘惊鸿笔’解决了陆氏凶宅里的怨魂。” “我明白。”顾旭点头答应。 他清楚洛司首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一方面,大齐皇帝想要给唐荟留下个好名声,避免被世人认为其“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导致今后没有人敢再做他的狗; 另一方面,“唐荟存活至今”这一事实,无疑会使得众人怀疑陆氏凶宅案件不是一起简单的闹鬼案件,而是另有隐情。 皇帝显然不想让那些陈年旧事另生枝节。 随后,顾旭沉吟几秒,提出了一个他自己一直非常担忧的问题:“那么,司首大人,皇上会不会怀疑,我在执行这个任务的过程中,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你放心,”洛川微笑着回答,“我会用天机术为你担保,你只是在听命做事,杀掉唐荟也只是为了自保,对昔年旧时一无所知。 “皇上虽然修为境界比我高,但他在天机术上的造诣远不如我。保你安然无恙,我还是做得到的。” 顾旭深吸一口气。 洛川实在太过语出惊人,几乎可以算作是在“欺君”了。 他现在已经摸不清楚,洛川对大齐皇帝究竟持有一种怎样的态度——难不成在他们之间,存在着不为人知的矛盾? 但以顾旭现在的实力和地位,暂时还无法掺和到那个层次的纠纷之中。 他现在能做的,只能是先默默地苟在驱魔司,争取获得更多的资源,尽快修炼到第七境。 ………… 思索片刻之后,顾旭又提出了一个他好奇了很久的问题:“司首大人为何对我如此看重?” 这一瞬间,顾旭心头想到很多事情:比如,自己参与晋职考核的时候,洛司首专门把自己的亲信楚凤歌派到偏远的沂水县;比如,洛司首指名道姓地要求自己来解决陆氏凶宅案件,让自己拥有了获得“惊鸿笔”的机缘,还让大齐王朝鼎鼎有名的天才楚凤歌做自己的保镖;再比如,为了避免皇帝对自己起疑心,不惜用“天机术”欺骗皇帝…… 就算自己是一个拥有罕见的三品异象的修行天才,也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吧! 洛司首淡淡一笑,回答道:“很简单。因为你的修行潜质,其实远远不止三品。对于像你这种百年难遇的修炼天才,当然得特殊关照一下。” “远远不止三品?”顾旭眉头微皱。 他清楚地记得,当初在沂水驱魔司衙门进行资质测试的时候,“天衍石”显示的是三品异象“炽阳之光”,且得到了楚凤歌两个随从的认证。 “顾小友,你只知道,‘天衍石’在你参加考核的那一天大放光芒,”洛川说道,“但是你不知道,当楚凤歌的随从把‘天衍石’搬回去后,‘天衍石’裂成了碎片,今后再也无法使用了。” “裂成碎片?为什么?” “因为‘天衍石’测试一个修行者的资质,依靠的是它内部的能够推演天机的法阵,”洛川解释道,“但是,你的修行潜力,已经超出了它能够推演的上限。所以,它的法阵发生了崩溃,‘天衍石’也随之被损坏了。” “原来如此。”顾旭喃喃道。 然后他抬起头,郑重地向洛川问道:“司首大人,那我真实的修行潜力,大概有几品呢?” “能够让‘天衍石’法阵发生崩溃的,只有仅存在于传说中的一品资质。”洛司首语气平淡地回答道。 “一品……”顾旭默默在心头感慨道,“原来我用寿命换来的天赋,终究没有那么糟糕啊……” 不知不觉间,他的眼睛渐渐变得明亮起来。 如果洛川所说的这一切都是事实,那么他在三十岁前修到第七境的可能性,将不再像之前那么渺茫。 他内心深处突然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第一百零九章 回家 “司首大人,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向您请教,”片刻后,顾旭再次开口问道,“倘若一个人先天不足、根骨有缺,那么除了在三十岁前修到第七境之外,还有什么别的解决办法吗?” 提问时,顾旭的眼神中饱含期待。 驱魔司司首洛川一向号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今之事,无所不知”,是大齐王朝五位圣人中最有知见的一位。 这个曾经让陈济生连连叹息的问题,说不定能够在司首大人这里得到答案。 “你说的这个人,应该就是你自己吧!”洛川呵呵一笑。 “是的。”顾旭笑了笑,没有否认。 “我的答案是……没有别的办法,”洛川沉吟片刻,开口答道,“因为你的问题,并不是出在体质上,而是出在你的命格上。” 果然如此。 听到司首这话,顾旭默默在心头感叹道。 “因为你的命格太过尊贵,”只听见洛川面色平静地接着说道,“以你普通人的身躯,暂时还无法承受得住你的命格,所以你会多灾多病,甚至可能英年早逝。 “唯有修到第七境,让你的身体超凡入圣,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我明白了。”顾旭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所以司首的这番话,并未在他心头掀起丝毫波澜。 “不过,顾小友,其实我也并非真的像传闻中所描述的那样无所不知,”这时候,洛司首的话音再度响起,“在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事情是超出我的认知范围的。 “比如空玄散人飞升成仙后在崂山留下的那座洞府,以我目前的天机推演之术,就看不透那里面有什么东西。 “等明年正月洞府开启之际,你或许可以尝试去那里面找找机缘,说不定对你的状况有帮助。” “多谢司首大人告知!”顾旭微笑道谢。 今天与洛司首的这番对话,虽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他寿元的问题,但是却至少让他看见了前方的希望。 要在不到十三年的时间里修至第七境—— 若仅仅只是三品资质,确实不太可能。 但若换做是大齐王朝历史记载中从未有过的一品资质,顾旭觉得还是蛮有机会的。 “另外,我也要尽快为明年正月开启的崂山遗迹做准备了,”顾旭心头默默想道,“尽管那里面的东西并不一定能帮我解决寿元的问题,不过若能获得一些强大的法术、稀有的法宝,也终归是极好的。” 至于楚凤歌,则怔怔站在原地,脑子早已一片空白。 他万万没想到,顾旭这家伙竟然是传说中的“一品资质”! “这样一来,我该如何保住我‘未来天下第一’的位置啊……要不,我稍稍退一步,就做个天下第二得了?” 楚凤歌突然难过得想哭。 他真的不甘心啊! ………… 在结束与洛司首的谈话后,顾旭已经归心似箭。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返回沂水县,用陆诗遥残魂给他的“霜融”法术替陈济生解除诅咒。 青州府千户魏九思再三挽留。 他声称自己已经设下宴席,邀请顾旭共进午餐,庆祝顾旭解决陆氏凶宅这桩大案。 但顾旭却委婉拒绝。 无奈之下,魏九思只得把顾旭送到衙门外,并再三嘱咐他:“沂山区域近期阴气格外浓郁,疑似雪女实力正在突破,不少普通民众都遭受了阴气侵蚀,变成怪物。顾大人返回途中,一定要万分小心。” “多谢魏大人提醒!”顾旭回应道,“我一定会绕道而行的。” 与此同时,顾旭暗暗心想:现在陆诗遥的残魂已经散去,沂山雪女的灵魂随之重归完整——这是否意味着,雪女今后将会变得比以往更难对付? 尽管陆诗遥当年的遭遇令人同情,但是当她变成雪女之后,她大概率已经被阴煞之气同化,失去了原本的人性,变成了以人类魂魄为食物、令人闻风丧胆的“凶神级”恶鬼。 每年六月,都会有不少人在她制造的暴风雪中不幸丧生,成为她的食物。 “倘若今后见到雪女,我可千万不能大意,”顾旭在心头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因为她曾经是陆家小姐,而对她放松警惕……逃跑才是上策。” ………… 随后,楚凤歌再次以御剑飞行的方式,把顾旭从青州府送回沂水县。 在此期间,楚凤歌一直一言不发、闷闷不乐——顾旭尝试跟他说话,他也不搭理。 顾旭对此深感无奈。 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惹恼了这位楚大人。 这一回,他们依旧按照来时的路线,从东边远远地绕开沂山区域。 顾旭站在飞剑上,远远地眺望着那座被黑云笼罩的巍峨雪山,想到那个清丽绝伦宛若芙蕖般的少女,不由得悠悠叹了口气。 ………… 一刻钟后,两人抵达沂水。 飞剑宛若流星一般,载着两人自天而降,稳稳地停在顾旭所居住的平安巷十七号门前。 此时太阳已经爬上了屋顶。 沂水居民们早已从床上爬起来,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 顾旭和楚凤歌御剑飞行的场景,自然落入了他们的眼中,令他们大开眼界。 “顾旭,这本册子里记录着驱魔司总部所有的上品法术,”临走的时候,楚凤歌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到顾旭的手中,“你可以从里面挑出一门你想要的法术,并在三天内用‘神机令牌’告诉我,作为你解决陆氏凶宅案件的奖励。 “至于你获得的五千功勋,已经记在了你的名下。你稍后去衙门,就可以用这些功勋来兑换丹药了。” 顾旭接过小册子,心想自己终于能够体会到一回富有的感觉了。 同时他向楚凤歌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楚大人,您从昨天傍晚起就一直把这本小册子带在身上吗?” 楚凤歌冷冷回答:“司首大人相信,你一定能解决陆氏凶宅这桩案子。所以他就叫我提前带上这本上品法术的目录了。” 顾旭又问:“楚大人,您可以把您在神机营的代号告诉我吗?不然我可没法用‘神机令牌’联系你。” “鲲。” 听到他的问题,楚凤歌简短地抛下一个字,随后驾驭飞剑,腾空而起,扬长而去。 他根本不想在顾旭身边多待一分钟。 第一百一十章 顾旭的谎言 顾旭沐浴着清晨的阳光,踏着熟悉的青石板路,来到了沂水驱魔司衙门。 他仅仅离开沂水县一个晚上。 可这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却莫名给了他一种恍如隔世般的感觉。 他从两只狻猊石雕之间登上台阶,跨过门槛。 就在这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嚣吵闹的声音。 他抬头望去,发现是沂水驱魔司的那群小吏们在大堂前的庭院里一边在敲锣打鼓,一边大声地为他欢呼喝彩。 而领头的汪洋更是高高举着一张红纸做成的横幅,上头写着“欢迎顾兄胜利归来”。 “你们这架势……搞得我有点尴尬啊!”顾旭无奈摇了摇头,走上前去,叫汪洋和其他小吏们赶紧把锣鼓和横幅收起来。 外头不知情的人若听到这敲锣打鼓声,恐怕还会以为有人在衙门里娶媳妇呢。 “我们都不尴尬,顾兄何必尴尬?”汪洋嘿嘿一笑,上前一步道,“这陆氏凶宅闹鬼事件,可是曾让青州府驱魔司头疼了很久,无数第三境、第四境修士都对它束手无策。 “但顾兄却只花了一个晚上,就轻轻松松降服了凶宅里的那可怕的恶鬼。我们作为顾兄的同乡,怎能不为顾兄好好庆祝一下?” “真没想到,你们在这衙门里吵吵嚷嚷,陈大人竟然没有把你们撵出去。”顾旭微微皱起眉头。 他知道,陈济生是个喜好安静的人,很讨厌别人在工作的时候打扰他。 “陈大人不仅没有把我们撵出去,还悄悄派人给我们提供了写横幅的笔墨。”汪洋一脸淡定地回应道。 听到这话,顾旭在原地愣了片刻。 他万万没想到,陈大人表面上一本正经,私底下竟然也会纵容汪洋这种人瞎胡闹。 他默默摇了摇头,没再理会这群欢呼雀跃的小吏,径直朝那朴素又不失威严的衙门大堂走去。 陈济生仍然和往常一样,在桌案背后埋头工作。 在他的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以及一摞厚厚的、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文。 “你回来啦?” 当顾旭走进大堂的时候,陈济生放下手中的毛笔,抬起头来看着他。 顾旭注意到,在最近的短短几天里,陈济生的额头上似乎又多出了几道皱纹,看上去似乎比以往更加苍老、更加憔悴了。 “是的,陈大人,我回来了。”顾旭站在桌前,面带笑容,朝陈济生微微颔首道。 “臭小子,我早就跟你说过多少次,在接任务的时候一定要量力而行,不要去碰那些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只见陈济生微微眯起眼睛,语气严厉地说道,“那陆氏凶宅有多危险,你以前难道没听说过吗?许许多多第三境、第四境修士都有去无回。 “这次你能平安回来,算是你运气不错。但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你可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 顾旭低下头,诚恳认错道:“陈大人教训的是。这回确实是我鲁莽了。” 陈济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我记得你以前可是一个非常稳健的人。就算你面对再大的诱惑,你都不会鲁莽行事。” 顾旭叹了口气,无奈道:“可惜这一回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五千功勋,那可以兑换许许多多的丹药呢!” “顾旭,你老老实实跟我交代,”听到他这话,陈济生突然压低声音,对他说道,“你这次去做陆氏凶宅的任务,究竟是你自愿去的,还是有人强行要求你去的?” “当然是自愿的,”顾旭笑了笑,回答道,“这回去陆氏凶宅,驱魔司总部不仅让楚郎中与我一路同行,还给我提供了‘破空珠’、‘替身手环’用于保命,就算我任务失败,也能保我性命无忧——若非如此,我还真不敢去那座可怕的凶宅以身涉险。” 陈济生点了点头,算是勉强认可了他的答案。 “如果你以后在那‘神机营’被人欺负了,就给我乖乖滚回沂水县,”只听见陈济生声色俱厉地淡淡道,“我虽然不能给你提供什么天材地宝,但是保障你安安心心地修炼,我还是能做得到的。” 随后,陈济生又向顾旭询问了他在陆氏凶宅里的所见所闻。 顾旭隐瞒了与唐荟、以及陆家叛国罪真相有关的信息,简要描述了一番自己通过惊鸿笔的考验,并借助“惊鸿笔”降妖除魔的整个过程。 毕竟他在司首大人面前保证过,不能把这些鲜为人知的隐情泄露给任何人。 洛川那老家伙掌握着神乎其神的天机术——这些信息一旦泄露出去,洛川定然会在第一时间知道。 “‘惊鸿笔’……那可是传说中对主人最挑剔的一件名器啊!”当听到顾旭成为“惊鸿笔”的新主人时,陈济生不由自主地在心头感叹道,“真没想到,它竟然选择了顾旭这小子。” 想到这里,陈济生口中默不作声,但脸上却不自觉地流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一直认为眼前这少年是极为与众不同的。 而自从那次晋职考核以来,顾旭也确实如他所期待的那样,从偏僻的沂水县走到世人面前,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对了,顾旭,你这一回赚来的功勋,要用来兑换什么东西呢?”在顾旭叙述完他的经历后,陈济生如是问道。 “全部用来换‘长明丹’吧!”顾旭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一瓶“长明丹”价值四百八十功勋。 五千功勋可以供他兑换十瓶长明丹,足够他宅在家里修炼很长时间。 只不过,在四千八百功勋瞬间清空的刹那,顾旭再一次深感心痛。 他本以为做完陆氏凶宅的任务后,自己将会变得很富有。 只可惜,功勋这东西,再多都不经花啊! ………… 随后,顾旭拿着纸条,离开了衙门大堂,准备去库房兑换丹药。 在跨过门槛后,他侧过身,藏在柱子后面,望向陈济生,口中默默念诵“霜融”法术的咒文。 陈济生并没有听到顾旭的声音。 但他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凝固的真元,仿佛初春的冰雪般渐渐消融,随后化作流淌的小溪,在他的经脉里肆意奔腾,酝酿着磅礴的力量。 “霜蚀”诅咒,已然解除。 “臭小子!”陈济生心头暗暗骂了一句,鼻子却在不经意间微微发酸。 他曾经对顾旭那小子说过几句谎话,却万万没想到,那小子今天竟然也用谎言来回敬自己。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名扬天下 楚凤歌回到京城驱魔司总部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己所有的下属统统召集到屋子里,板着脸对他们说道: “你们上次给本官写的诗号,实在是太差劲了!让本官根本没法在别人面前说出口!” 听到他的话,下属们战战兢兢鞠躬认错:“楚大人,我等文采有限,实在没法写出更好的作品,还请楚大人谅解。” “真是一群废物!”楚凤歌冷冷哼了一声。 随后,他从抽屉里掏出纸笔,刷刷几下把顾旭在陆氏凶宅“百花诗社”上写的那几首咏梅诗词默写下来,将其递到下属们手中。 “下一回你们给我写的诗,务必要达到这种水准!”楚凤歌指着纸上的三首咏梅诗词,对下属们说道。 下属们定睛一看,顿时愣在原地。 纸上的三首诗词作品——不论是“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的清冷孤傲,还是“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的迥异流俗,亦或“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的豪迈洒脱,都是他们只可瞻仰、不可企及的水准。 “楚大人,这些诗作……是哪一位名家的作品?”领头的徐三小心翼翼地问道。 在他看来,能够写出这种水平诗作的人,估计早已才名远扬,说不定就是大齐朝廷中某位桃李满天下的文学大家。 “无名小卒而已。”楚凤歌面无表情地回应道。 他才不想帮顾旭宣扬名声呢! “我给你们三天的时间,”停顿片刻后,楚凤歌接着说道,“三天后,如果写不出同等水平的诗作,你们下个月的俸禄就没了。” 话音落罢,楚凤歌便转身离去,一刻也没有停留。 仅留下一群下属默默站在原地,望着纸上的诗作,欲哭无泪。 “楚大人,您真是在为难我们啊!” ………… 与此同时。 在驱魔司总部的另一间屋子里,上官槿正席地而坐,聚精会神地阅读着一份文件。 她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沂水驱魔司经历顾旭成功破解陆氏凶宅闹鬼案件,并成为‘惊鸿笔’新主人”这行文字上。 顾旭获得惊鸿笔的认可——这件事情虽然没有正式记录在朝廷邸报上,但是在驱魔司高层、以及大齐王朝权贵们的眼中并不是秘密。 大齐皇帝在从洛司首那里获悉这个消息后,并没有对外隐瞒,反而还刻意泄漏出去,似乎想让整个朝廷都知道,一位平民出生的新星正在冉冉升起。 “真是不可思议!”在读完文件上的内容后,上官槿由衷地感慨道。 不久之前,顾旭在“温故壶”幻境中的表现,她依然记忆犹新。 一方面,顾旭那家伙长得确实俊秀,而上官槿又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颜控,一直很欣赏除了楚凤歌那个绣花枕头之外一切模样好看的事物—— 比如繁星璀璨的夜空,比如初春的洛河,比如昭宁公主那凹凸有致令人羡慕的身材,比如顾旭眼角眉梢那清爽干净的少年感。 另一方面,顾旭在桃源镇中一次又一次意想不到的巧妙破局,也给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可是上官槿万万没有想到,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顾旭竟然从一个不起眼的第一境小吏,成长到如今这般程度。 “难怪司首大人一直对他这么看重呢!”上官槿心里想道,“此等天赋,此等机缘,真是一般人羡慕不来的。” 就在这时候,驱魔司司首洛川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间屋子里。 “小槿?” “见过司首大人。”上官槿立即站起身,朝洛川躬身行礼。 “胶东行省崂山遗迹将会在明年正月时开启,”洛川淡淡说道,“按理来说,只有胶东行省境内的神机营预备役成员才有资格去那里探索。但是我从莱州府千户时磊那里要来了一个名额。 “等到那时候,你也一块儿去崂山找找机缘吧!” 听到这话,上官槿心头格外惊喜。 她很清楚,崂山上可是有飞升仙人留下的洞府——仙人留下的东西,想必都是不同凡响的,对她今后的修炼定有极大的帮助。 不过她仍然低下头,柔声对司首说道:“司首大人,您不考虑一下楚师兄吗?他一向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倘若失去了这次机缘,他恐怕会非常生气的……不像我,就只希望咱们驱魔司和和气气……” “楚凤歌心态崩了,”洛司首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他现在把自己关在静修室里,打死都不肯出来。” “心态崩了?怎么可能?”上官槿深感惊讶。 在她的印象里,楚凤歌一向是个没心没肺且自信过度的人——就算是遇到再大的挫折,哪怕是在“论道之境”中被剑阁苏笑一剑击败,他也信誓旦旦地喊着“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赢回来的”。 心态崩塌这种事情,怎可能会发生在他身上? “因为他体会到了梦想的破灭,以及真正的绝望,”洛司首呵呵一笑,回答道,“不过,你的楚师兄一向狂傲不羁,偶尔遭受一点打击,对他来说也算件好事——就当是磨练磨练他的性子吧!” ………… 昭宁公主府坐落于洛河南岸。 依山傍水,景色秀美,与金碧辉煌的紫宸宫遥遥相望,是洛京城中一片难得的风水宝地。 此时此刻,被称作“洛京第一美人”的昭宁公主萧琬珺正端坐于大堂桌案背后,处理朝廷政务。 只见她未施粉黛,戴着头巾,长发束成男子的发髻,身上也穿着一袭简单朴素的男式长袍,配上浓密的眉毛、俐落的眼神,使得她身上流露出飒爽英气。 然而她那如花似玉的脸蛋,以及胸前傲人的曲线,则又给她增添了几分妩媚气质。 “你们这次的工作,做得实在太差劲了!”她指着桌上的一份文件,用冷冰冰的嗓音对着面前的几个下属严厉训斥道,“你们自己认真看看,本宫让你们搜集的情报里,究竟缺失了多少细节? “你们只告诉本宫,这个叫顾旭的少年成了惊鸿笔的新主人——他的背景呢?资质呢?掌握的法术和武学呢?过往任务经历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昭宁公主 “唉,养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用?只会吃白饭。” 在她说话的时候,下属们都恭恭敬敬地低着头,不敢插嘴。 虽然昭宁公主没有修行天赋,只是个凡人,但是她却依靠着自己的能力和手腕,把大齐朝政治理得井井有条,因而在朝廷中颇具威望。 “公主殿下教训的是,”待她话音落罢,下属们都像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道,“我们搜集的情报确实有很多欠缺之处。我们这就去依您的吩咐,去寻找更多关于沂水驱魔司经历顾旭的资料。” 昭宁公主缓缓地点了点头。 “不过,你们的工作也并非完完全全没有可取之处,”她停顿片刻,忽然话锋一转,严肃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淡淡笑容,“至少,你们把这份情报送到本宫手中的效率,要比本宫预想中快上不少。” 她的笑宛如和煦春风——融化了她目光中的凌厉,驱散了空气中的寒意,仿佛送走了肃杀的秋冬季节,让那姹紫嫣红的春日提前到来。 下属们愣了片刻,随即不约而同低下头。 尽管他们早就不是第一次看见昭宁公主的微笑。 可时至今日,这百媚丛生的笑容,依旧令他们不敢抬头直视。 “去吧,”昭宁公主很快收敛笑容,淡淡吩咐道,“希望你们这回拿来的结果,能让我满意。” “遵命,殿下。”下属们立即恭敬告退。 待到下属们离去后,昭宁公主深吸一口气,用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按摩着自己的太阳穴。 在执掌大齐世俗朝政的这几年里,她对于掌控下属早已轻车熟路—— 先用言语打击他们,以挑剔的眼光指出他们工作中的错误,让他们惶恐不安、自我否定。 随后,再稍稍施展魅力,给他们一些微不足道的夸奖,或是画下大饼,让他们看到希望——这样他们就会明白,只要再稍稍努力一点,就能够得到她的肯定。 如此招术,昭宁公主屡试不爽。 然而,一边要处理政务,一边要替驱魔司整理卷宗文献,还要长期像这样跟下属斗智斗勇,她也感到身心疲惫。 毕竟她只是个凡人,无法像修行者那样快速恢复精力。 “顾旭……” 她盯着眼前的资料,口中默默念诵着这个名字。 她清晰地记得,不久之前,她曾在驱魔司一张晋职考核理论考卷上见到过这个名字——她是出题人,顾旭是答题人。 因为驱魔司的洛司首曾明确对她提出要求,希望她出的题卷具有足够的区分度,能够分辨出不同知识水平的人才。 所以,在基础题目之外,昭宁公主还凭借过人的学识,设计了很多艰深刁钻的考题——其中涉及到天文地理、风水堪舆、占卜算卦、符文咒术、法宝炼制等生僻冷门的知识。 这些题目,曾让无数考生叫苦不迭,恨不得把题卷狠狠砸她脸上。 迄今为止,在昭宁公主收到的大部分答卷中,这部分题目基本上都是一片空白。 也有考生会在答题区域留下一些令昭宁公主哭笑不得的文字—— 比如“考官大人,您是这天底下最英俊最智慧之人!求您行行好,让我通过这次考核吧!” 比如“驱魔司司首大人是我的亲戚。” 比如“祝考官大人全家平安、永远健康!” …… 对于这类考卷,昭宁公主一律不予通过。 与此同时,也因为从来没有人能够完完整整地做出这张题卷,昭宁公主一直深感遗憾:泱泱大齐,竟然就没有一个人能够在学识方面与我并驾齐驱! 直到她看见了顾旭的答卷。 那是一张只能用“完美”二字来形容的答卷。 那是一张令她屏息静气、为之震撼的答卷。 虽然她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沂水县小吏。 但是,从他那挑不出瑕疵的答案里,从他那遒劲爽利的字迹里,她却渐渐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个人的模样。 她可以想象那人眼角中流露出的自信神采,也能想象出那人奋笔疾书时的胸有成竹。 “若有机会,真想与他一决高下呢!” 顾旭的答卷曾一度激起来昭宁公主的好胜心。 所以她才会给洛司首留言,想要把顾旭要来做她的公主府长史——忙碌时能够帮她分担工作,闲暇时能够跟她探讨学术问题。 当然,她的要求不出意外地被洛川果断拒绝了。 而现在,“顾旭”这个名字再一次进入了她的视线。 但这一回,当初那个默默无闻的小吏,已经成了声名远扬的天才修士,并且拥有了十二名器之一“惊鸿笔”。 仿佛黎明时冉冉升起的太阳,向整个世界彰显着自己的光芒。 “看来,当初想让他做个公主府长史,真是有些埋没他了呢!”昭宁公主默默在心头感慨道。 就在这时候,一个十二三岁、眉清目秀、身穿锦袍的少年突然从后院鬼鬼祟祟地溜出来,朝四处张望了一眼,随即头也不回地朝着大门狂奔而去。 “萧尚贞,你给我站住!”昭宁公主一拍桌案,猛然起身,声色俱厉地怒斥道,“你今天《天龙心经》修完了吗?《泰阿剑术》学会了吗?经史书籍读完了吗?我允许你出去玩了吗?” 萧尚贞是大齐的四皇子,也是昭宁公主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虽然他拥有不错的修行天赋,但因为性格顽劣,经常让昭宁公主头疼不已。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萧尚贞笑嘻嘻地回答道,随后一溜烟儿消失在了公主府大门处,不见踪影。 昭宁公主深吸一口气,反复告诉自己“保持冷静”,不要为这小兔崽子生气。 最近这段时间,她用了不少人情,从胶东行省为萧尚贞要来了一个前往崂山遗迹仙人洞府的名额。 因为她自己没有修行天赋,所以竞争皇位继承权的希望只能放在弟弟的身上。 然而萧尚贞又是大齐皇帝一众子嗣里年纪最小的,修行境界自然落后于其他人——她必须想尽办法,尽量弥补萧尚贞与他那几个兄长之间的差距,使他能够后发先至。 “唉,如果本宫是个修行者就好了,”昭宁公主抬起茶杯,轻轻啜了口已经半凉的清茶,默默在心头想道,“这样一来,我根本不必要整天为这小混蛋伤心费神——我自己去争那‘泰阿剑’,定能比他们所有人做得更好。” ………… 沂水县,驱魔司衙门。 深秋的阳光穿过光秃秃的树杈,在地面洒下斑驳的光影。 时小寒踩着这些细碎的光斑,沿着走廊蹦蹦跳跳一路前行。 自从在邸报上看见顾旭解决了陆氏凶宅案件后,她就一直漫无目的地在驱魔司衙门里晃悠,满脑子都在想“顾旭那该死的家伙,接了这么大个任务,竟然不叫上本女侠”、“以他那脆弱的小身板,真不怕被鬼怪一击毙命吗”、“真没想到,几天不见,他竟然变得这么厉害”…… 开心与郁闷两种情绪交织在她的心头,令她时而秀眉微蹙,时而笑靥如花。 就在这时候,那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阳光倾泻在他的身上,令他整个人身上焕发出耀眼的光彩,也让他的笑容澄澈爽朗。 这一瞬间,时小寒脑海中所想的一切夸赞或是质问的话语,都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她就愣愣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时有些出神。 “小寒,干嘛愣在那里?”顾旭轻笑一声,怀里抱着十瓶“长明丹”,对她说道,“来吧,今天中午我请你去外头吃饭。” 第一百一十三章 烧烤的味道 时小寒换了身便装后,就跟着顾旭,沐浴着正午的阳光,行走在沂水县人声鼎沸的街道。 对于顾旭提出的“去外头吃饭”这个提议,她感到非常意外。 毕竟,按照顾旭那家伙抠门的性子,通常要么是去衙门公厨蹭公家的午餐补贴,要么是溜回他自己家里,用那些简陋的食材和调料,做该死的养生餐。 最关键的问题是……顾旭居然主动提出要请客?! 时小寒一边想着,一边在自己手臂上掐了一下,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 ………… 两人路过顾旭居住的平安巷十七号——顾旭叫来看门的小书童,把十瓶“长明丹”塞进了家中。 随后,他们穿过两条逼仄的小巷,来到沂水县菜市街旁边的烧烤摊。 时小寒望着烟雾袅袅的火炉,望着大声吆喝的小贩,望着地上堆积的菜叶子和流淌的污水…… 有些不太适应这嘈杂的环境,又感到有些新奇。 “这里……” “本官今日心情不错,特意带时大小姐来这里体验生活。”顾旭微微一笑。 时小寒立即撅起嘴,不满地说道:“跟你说了,不要喊我‘大小姐’。要叫‘女侠’!” “好的,女侠!”顾旭立即改口。 ………… 两人在烧烤摊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顾旭跟卖烧烤的大婶打了个招呼,把菜单上的烤肉串、烤豆腐、烤香菇、烤土豆、烤茄子……统统点了一遍。 “俊小伙,我经常见你来菜市街买菜,”大婶笑呵呵地对顾旭说道,“可为何你以前从来不肯来我摊子上吃烧烤呢?” 对于大婶能够认出自己,顾旭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长得帅的人总是容易被人记住。 他默默在心头想道:因为我那时身体不好,要学会养生,要懂得克制。 不过他说出口的话却是:“您做的烤肉闻起来太香了,我怕我吃上瘾。” “小伙子嘴巴真甜,”大婶笑着回应道,“以前恐怕诓骗了不少女孩子吧?” 顾旭还没来得及否认,就听见旁边的时小寒一边“哧溜哧溜”吸着口水,一边开口说道:“哼,他可骗不了我!本女侠精明得很呢!” 大婶听到这话,立即转头望向时小寒,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只觉得这姑娘生得肌骨莹润、眉眼俏丽,越看越是喜欢。 “这位姑娘是你媳妇吗?”她指着时小寒,对顾旭问道。 大齐王朝的平民百姓向来结婚很早。女子往往在及笄之年就会定下婚事。 像时小寒这样即将满十八岁还是自由之身的,算得上是异类。 “才不是呢!”未等顾旭开口,时小寒就立即否认道,“我们只是朋友,清清白白的朋友!” 大婶笑了笑,没有说话。 很快,大婶就把一大盘烧烤端上了桌。 时小寒嗅到肉香后,立即抓起一根烤肉串,顾不得烫,一咬就是一大口。 这烤肉经过了炭火的洗练,本身就香气诱人,再配上辣椒和椒盐,变得更加入味、嫩滑、焦酥。 时小寒只觉得自己舌头上的味蕾都在舒服得呻吟。 “真爽!”她不由自主地赞叹道。 这跟她在家里吃厨师们精心制作的菜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 这些烤肉虽不精致,却夹杂着一种独特的市井气息——咄咄逼人,刺激爽口,让她想到正午的阳光,想到喧嚣的街道,想到少年说“带大小姐来体验生活”时唇角那抹神秘兮兮的笑。 顾旭也闭上眼睛,静静享受着烤肉的滋味。 他的人生一直都是自律而节制的。 今天赚了五千功勋,获得了“惊鸿笔”,帮助陈大人解除了诅咒。 他很开心。 他想奖励自己小小地放纵一回。 “小寒,你应该知道大齐的八大菜系是什么吧?” “胶东菜、蜀地菜、淮河菜、江南菜、南粤菜……”时小寒如数家珍。 “这就是全国第九大菜系,街边烧烤!”顾旭笑着打趣道,随即立即被时小寒白了一眼。 “顾旭,别以为你能忽悠我!我可是读过《食珍录》的人呢!”她一边用手擦着油乎乎的小嘴,一边刻意板着脸道。 随即,她又转头望向卖烧烤的大婶,笑嘻嘻说:“阿姨,你看!我很聪明对吧!像他这样的人,根本骗不了我!” 大婶没有说话,脸上的笑容愈发意味深长。 ………… 蜀地之北。 一片青山连绵起伏,峰峦联结,形若利剑,直插云霄。 大齐三大修行门派之一——剑阁,便座落在这险要之地。 可谓“一人守险,万夫趦趄”。 在那云雾缭绕的山巅,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手持木剑,朝着前方一次又一次地挥出。 他相貌平平,气质平平。 穿着洗至发白的布衫,头发用布巾随意扎着,宽厚的大手上尽是老茧。 他的动作生硬、单调且缓慢,甚至有些笨拙,像是一个刚刚接触剑道不久的初学者。 只不过,他每一次挥剑,数百米外的一座山峰上就会出现一道深深的剑痕。 那些剑痕散发着凌厉的杀意,连飞鸟与猿猴都不敢靠近。 这个青年,是当代圣人剑阁阁主的关门弟子,是在“论道之境”霸榜第一的天才修士,是号称“一剑破万法”的“剑痴”。 他叫苏笑。 可他并不爱笑。 就在这时候,一个小道童来到他的身边,对他躬身行礼道:“苏师兄,阁主想让我转告您一件事——十二名器之一’惊鸿笔‘,今天有了新主人。” “哦。”苏笑淡淡道。 他的目光专注如故,手上挥剑的动作也并未停止。 “苏师兄,阁主说,胶东行省的崂山遗迹即将开启。我们剑阁有一个名额,她决定给师兄您。” “哦。” “苏师兄,阁主还说,四皇子萧尚贞、洛京上官槿、襄阳陈晏平……还有那‘惊鸿笔’的新主人,到时候都会去那崂山遗迹。你去那里时,可一定要好好表现,千万不要落了我们剑阁的威风。” “哦。” “……” 小道童交代完事情,便转身离去。 对于这位苏师兄的脾性,他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声名、对手、朝廷、宗门的威风,乃至于传说中的名器……在苏笑看来皆是浮云。 尘世间的一切,他都不在乎。 他的心里只有剑。 他要做的事情,便是练剑、练剑、再练剑。 练到极致,便是大道。 第一百一十四章 许愿树 顾旭一向饭量不大。 在吃完三串烤肉、两串烤土豆和一盘烤豆腐后,他就感觉肚子已经饱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便静静坐在原地,看着时小寒如风卷残云般把桌上的烧烤统统扫荡干净,不时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嘴上和手上沾满了亮闪闪的油渍。 “结账!”吃完后,时小寒习惯性地喊了一声,准备掏钱。 顾旭立即阻止了她。 “说好的,今天我请客。” 时小寒认真看了他一眼:“你可别打肿脸充胖子。” 顾旭微微一笑:“一顿烧烤而已。我还是付得起这笔钱的。” 说罢,他便从衣兜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卖烧烤的大婶。 “顾旭,看来你在去了趟那陆氏凶宅后,连花钱都变得阔气起来了,”时小寒从板凳上站起身,低头看着顾旭,“是不是在那里收获很大?怎不叫上本女侠一起去?” 时小寒身材娇小玲珑,平日里跟顾旭说话都得仰着头。 所以此时此刻,当她以这种居高临下的姿势俯瞰着对方时,她感到颇为新鲜。 看到时小寒这架势,顾旭心头想的是:那陆氏凶宅的水太深,女侠你把持不住。 不过他说出口的却是:“那凶宅里的鬼怪都是在虚张声势,实际上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强大——像我这样的人就能轻松收拾它们,根本用不着女侠大人出手。” 这种话一听就是在胡扯。 可偏偏就能戳中时小寒的爽点。 她不禁笑出了声,露出沾了辣椒片的小虎牙。 “你说的对!” 顾旭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递到她手中:“赶紧拿这手帕擦擦你的嘴,你的爪子。你这满嘴流油的模样若被别人看见了,恐怕会以为你是乡下来的野孩子。” 时小寒接过手帕:“你是在嫌弃本女侠邋遢吗?” “我只是觉得,时女侠现在的样子很有江湖人的豪气。”顾旭立即改口。 “那是当然,”时小寒笑嘻嘻道,“人生最快意的事情,不就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么?” 顾旭心想:时女侠啊时女侠,你可是喝米酒都会喝得醉醺醺的人,竟然还敢说大碗喝酒!就不怕哪天被人灌醉绑架了? 时小寒则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拎着那洁白干净的手帕的一角,隐隐感觉到手帕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真是舍不得把它弄脏啊! 她犹豫片刻,最后选择收起手帕,用自己的衣袖将油乎乎的小嘴擦干净。 ………… 结账之后,两人踏着狭长的小巷,朝城郊方向继续前行。 两边白墙灰瓦,炊烟袅袅。 阳光照着青石板路面上,泛着耀眼的白光。 “这条小巷两边的屋子,都是八年前沂水重建时新修的,”顾旭一边走着,一边介绍道,“当初,那九婴蛇妖朝这边喷了一口火,于是这片街区都变作了废墟。” 时小寒沉默地听着,没有发话。 八年前“九婴之祸”发生的时候,她并不在沂水县,而是跟父亲一起待在莱州府,所以她并没有亲眼目睹那地狱般的可怕场景。 不过,她却听说过,顾旭的父母都在那场灾祸中不幸丧生。 “这些年,他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她抬起头,用一双清澈的杏眼看向身边的少年,“真是不容易啊。” 小巷尽头,是沂河。 两人走到这里,视野突然变得开阔起来。 在太阳照耀下,河面波光粼粼,倒映着河畔光秃秃的树木,以及周围错落有致的屋宇。 顾旭伸手指向河边,对时小寒说道:“那里有棵枣树,被沂水居民称作‘许愿树’——据说,只要在木牒写下自己的愿望,将其拴在‘许愿树’的树枝上,愿望就能实现。” 时小寒朝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不远处有一株枣树——其树枝上拴着成百上千的红绳,远远望去像是新娘的红盖头。 “你相信吗?”她问。 “将信将疑吧!”顾旭一边回答,一边率先朝“许愿树”走去。 在“许愿树”一根不起眼的树枝上,挂着一张身体原主人在十四岁时写下的木牒,内容为:“我要杀光这世界上所有的鬼怪。” “顾旭,咱们的理想都是杀鬼怪,不愧是同道中人啊!”看到木牒上那些尚显稚嫩的文字,时小寒不禁踮起脚尖,拍了拍顾旭的肩膀,“另外,你现在的字写的比你以前好看多了。” “多谢夸奖。”顾旭淡淡一笑。 他停顿片刻,又接着说:“时女侠,马上就要到年底了。要不,我们今天一起再来许个愿望,来看看它灵验不灵验?” “好呀!”时小寒不假思索答应。 听到她的话,顾旭蹲下身子,从地上架设的匣子里掏出两张特制的木牒,一张递给时小寒,一张自己拿着。 随后,他又从衣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炭笔。 “谁先写?”他问。 “我先来吧!”时小寒抢过他的炭笔,然后“嗖”地转过身,背对着他,“这是我的秘密,你不许看!” “好的好的,我不看。”顾旭闭上眼睛。 世界瞬间变成一片黑暗。 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沂水的水声,还有时小寒写字的沙沙声。 片刻后,时小寒扯了扯他的衣袖,把炭笔塞到了他的手心:“我写好了,该你了。” 顾旭睁开眼睛,看到她空空的双手,不禁问:“你的愿望呢?” “已经挂上去了。”时小寒指了指树上的红绳。 只见密密麻麻的木牒挂在上头,根本找不出哪一张是时小寒写的。 不过,顾旭注意到,时小寒说话的时候,一直东瞟瞟,西瞅瞅,似乎试图想要躲避他的眼神。 “真不打算告诉我你写了什么?” “才不呢!” “那我的愿望,你也不许看。” “没问题!本女侠做事光明磊落,从不会偷窥别人的秘密。”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双手捂着自己的眼睛,表示自己说到做到。 顾旭轻笑一声,拿起炭笔,直接在她面前开始写字。 他写下的愿望很简单:“三十岁前成圣。” 此时此刻,时小寒听着他笔尖与木牒摩擦的声音,只觉得心里痒痒的,仿佛猫抓一样。 “真的好想好想知道他在写些什么呀。” 她跺了跺脚,突然对自己之前说的话后悔不已。 第一百一十五章 她好像喜欢我 顾旭写完愿望,将其认真地用红绳拴在树枝上。 接着他转过身,对时小寒微笑说道:“我写好了,你可以睁眼了。” 时小寒立即放下捂住眼睛的双手:“你写了什么?” 顾旭耸了耸肩:“你都不告诉我,我凭什么告诉你?” 时小寒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一不小心,就被这狡猾的家伙给拿捏了。 只可惜,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含着泪也要吞下去。 ………… 随后两人安静地来到河边。 映入眼帘的,是泛着金光的涟漪,是嬉戏游泳的鱼群,是坐在小舟上垂钓的渔夫。 “真美。”顾旭默默感叹道。 他的生活一向步履匆匆。 很少有机会像今天这样,能停下来稍稍驻足欣赏身边的风景。 就在这时候,一个鸡毛毽子从身后飞来,落在他们的身边。 两人一齐转身,看到几个在河边玩耍的小孩。 “大哥哥,大姐姐,可以把毽子还给我们吗?”其中一个孩子指着地上的毽子,有些拘谨地对两人说道。 顾旭正要驱使真元去捡毽子。 却见时小寒上前一步,将毽子一端挑至脚背,足弓用力,便灵活地把毽子从地上踹了起来,准准地踢到了孩子们身边。 “大姐姐好厉害!”看到这样一幕,孩子们无不睁大眼睛,显然没想到在这路人中间竟然隐藏着一个高手。 “我当然厉害喽!”时小寒骄傲地抬起下巴。 她一边说着,一边情不自禁地加入到孩子们的行列里,跟他们一起把鸡毛毽子传来传去。 伴随着她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那毽子就像是一只牵在她脚上的小鸟,在她那精致的绣鞋旁边翩翩起舞。 顾旭站在一旁,面带微笑,静静看着,没有上前打扰。 此时虽是冷冽的深秋。 但她却仿佛置身于春色中,于那独一无二的春色之中。 ………… 这一天,两人一直在沂水县郊区漫无目的地闲逛,逛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刻。 直到在街边食肆吃过晚餐后,时小寒才与顾旭道别,只身返回自己家中。 丫鬟晨熙匆匆赶来迎接。 她先替自家小姐脱下满是油污的外袍,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 随后让她坐在梳妆台边,为她卸下头上的钗环。 “小姐今天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晨熙一边轻轻梳理着她垂至腰际的乌黑长发,一边微笑着说道,“是又跟那位顾大人一块儿去做任务了?” “不,”时小寒否认道,“是跟顾旭去菜市街吃了顿烧烤,又去沂河边逛了一圈。 “真是没想到,顾旭那个抠门的家伙,今天竟然破天荒地主动掏钱请客了!” 晨熙笑了笑,没有立即回应。 在替她理顺头发后,晨熙又端来一盆热腾腾的水,放在椅子旁边。 时小寒立即脱下绣鞋,把一双白生生的脚丫子伸进水中。 少女的脚不大,但比例恰到好处,看上去纤细可爱,仿佛精雕细琢的瓷器。 她一边泡脚,一边用足尖轻轻拨弄水面,使之泛起一层层涟漪。 而她嘴角在不经意间微微上扬,露出浅浅的酒窝,看上去像是个沉浸在自娱自乐中的傻小孩。 “晨熙,顾旭那家伙可真是讨厌!”少女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昨天晚上自己悄悄溜去拿陆氏凶宅,竟然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以他那脆弱的身板,万一一不小心被鬼怪近了身,丢了小命,可没人帮他收尸啊! “哼,除了长得好看一点,除了脑子聪明一点,除了修炼天赋稍微高一点……他简直就是个十足的混蛋!” 听到她的话,晨熙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晨熙,你在笑什么?”时小寒用狐疑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我刚刚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 “小姐总是这样,三句话不离顾大人。”晨熙轻笑着回答道。 “才没有呢!你别瞎说!”时小寒猛地跺脚,木盆里的水花高高溅了起来。 此时此刻,晨熙非常庆幸,时小寒的父亲时磊还远在莱州府,没有听到自家女儿这些话语。 否则,那位一向把女儿当作掌上明珠的千户大人定要拎着宝剑冲出家门,看看究竟是哪一头猪想拱走自家的白菜。 ………… 深夜。 天上星光暗淡,地上灯火熄灭。 沂水县早已在一片寂静中陷入沉睡。 陈济生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提着灯笼,准备到衙门背后的值房休息。 不过就在这时候,在灯笼昏黄的光线下,他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孤零零低坐在衙门的台阶上,一动不动地像一尊雕塑。 “顾旭?”他喊了那人的名字,“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按照顾旭过往的习惯,在这深更半夜里,他应该独自在家勤恳修炼。 今日顾旭这反常的举动,令陈济生颇感意外。 “陈大人,我今天遇到了一点烦心事儿。”听到他的声音,顾旭转过头,朝他笑了笑。 “烦心事儿?” 陈济生一边说着,一边理了理袍子,坐到顾旭的身边。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顾旭心智非常成熟,根本不像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人——他总能想出各式各样的手段,游刃有余地解决阻拦在自己面前的一切问题。 没想到他竟也有被烦恼困扰的时候。 “陈大人,您应该知道,我的生活节奏一直都很快,几乎每分每秒都在马不停蹄地向前奔跑,”顾旭平静地说道,“今天,我挣了五千功勋,心情不错,便奖励自己放松一天——让自己的步子稍稍慢下来,看看身边的风景。 “于是我发现,我在拼命狂奔的过程中,错过了太多的东西。 “我从未关注过秋日沂河美丽的风景,从未听过渔夫们在河上的放声高歌,从未纵情享受过街边的烧烤,从来没有跟同龄人嬉戏玩耍踢毽子…… “最重要的是,我竟从来没有注意到……” 说到这里,顾旭忽然停住了,犹豫许久后,才缓缓说出后头的几个字: “她好像喜欢我。” 听到这话,陈济生不禁笑着摇摇头。 “傻小子,你到现在才发现啊?” 陈济生平日里时常关注着顾旭的工作和生活,自然知道他话里的“她”指代的是谁。 时小寒那姑娘,只要看到顾旭,那双水杏般的眼睛里就会闪闪发光,像夏夜的星辰一样明亮动人。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你的想法是什么呢?”陈济生问道。 顾旭沉默不语。 他的思绪随着他的眼神,飘过前方的屋宇,飘过沂水的大街小巷,飘过宽阔的沂河,飘过遥远的崂山遗迹和洛京城,飘向浩瀚的天边。 路实在太长。 他根本看不到尽头。 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我不敢动心。” 第一百一十六章 真是无趣 “不敢?” “或者说,不能,”顾旭看着远方,用没有丝毫波澜的声音说道,“您知道,我没有足够的时间,也无法给她一个确定的未来。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我不能任性。” 陈济生看着少年清癯的面庞,轻轻叹了口气。 世人只看得到他光鲜亮丽的一面,只知道他拥有着令人羡慕的天资和机缘,却不知道他背后的痛苦。 他今年只有十七岁,本应是朝气蓬勃、恣意洒脱的年纪。 然而他却过得像是个清心寡欲的苦行僧,把一切属于少年人的心绪深深地埋葬在心底。 早熟,果然是有代价的。 “三十岁前成为圣人,我相信你能做得到的。”陈济生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脊背。 他知道顾旭是个信念坚定的人——他需要的从来都不是别人的安慰。 “谢谢。”顾旭笑了笑。 他的人生一直是单调无味的,就像修行典籍上枯燥的白纸黑字。 但当那个少女出现时,生活突然有了惊喜。 就像是十月初那个小雨淅沥的早晨,递到他手中的、装着鱼生粥和桂花糕的精致食盒。 所见所闻所感,目之所及都开始有了颜色。 不过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贪恋这些斑斓的色彩。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默默闭上眼睛。 ………… 这时,陈济生清晰地感觉到,沂水驱魔司衙门周围的阴煞之气突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朝着顾旭所在的位置汹涌而来。 “这小子竟然又顿悟了!”他感到有些诧异。 虽然他早就知道顾旭拥有非同寻常的修行资质。 但是一闭眼就能入定,一入定就能突破——这依旧有些超出常人的认知。 看到这一幕,陈济生立即从衣兜里的小瓷瓶中掏出一枚“长明丹”,塞进顾旭口中。 作为总领一县斩妖除魔事务的长官,陈济生的身上总会携带着少量各式各样的丹药——这样一来,当手下的修士在修行过程中受阴气侵蚀走火入魔,他才能及时进行处理,避免悲剧发生。 现在,他随身携带的丹药正好派上用场。 就在顾旭吞下丹药的一瞬间,《赤炎真诀》飞速运转,将这些运气转化成灼热而磅礴的真元。 ……黄泉第二曲…… ……黄泉第三曲…… ……黄泉第四曲…… 在长明灯火的照耀下,顾旭沿着蜿蜒曲折的“黄泉路”大步流星地向前行进,不知不觉间,竟连破数个小境界,修为直接飙升到了“黄泉第四曲”。 陈济生默默关注着这一切,心头感慨万分。 ………… 几分钟后,顾旭睁开眼睛。 朔风吹散了天穹中的薄云,露出了弯弯的新月。 银白的月华落在少年脸上,使得他的眸子格外明亮。 他右手握紧拳头,随后缓缓松开。 此时此刻,他清楚地感受到,炽热的真元在他的经脉之中奔腾咆哮。 像一座沉默的火山,等待着喷薄爆发的刹那。 “谢谢。”他转过头,再次对陈济生说道。 这次他感谢的,是陈济生及时塞到他嘴里的“长明丹”。 “不客气,”陈济生淡淡笑道,“作为你的上级,这是我应该做到的事情。” 顾旭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陈大人,我现在想去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您应该记得,不久之前,有一只‘恶灵’级的槐树树妖通过‘跳神’仪式,将自己的一缕分魂寄生在白氏家族的一位少妇身上,”顾旭语气平淡地说道,“当时,我跟时小寒接了这个任务,前往寻柳街,抹杀了这一树妖的分魂。 “现在,我想去解决掉那只树妖的本体,免得它继续祸害沂水百姓。” 尽管顾旭的脸色很平静,说话的声音也很平静,但陈济生却感受得到,少年此刻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你有把握吗?”陈济生问。 顾旭点了点头。 “那树妖虽然是‘恶灵’级鬼怪,但是在少了一缕分魂后,它的实力已经大幅下跌,”他认真地分析道,“我现在尽管只是个第二境修士,但拥有‘惊鸿笔’后,我与第三境修士战斗也能不落下风。 “再说,我身上还有司首大人给我的‘替身手环’和‘破空珠’,就算打不过它,我也能做到全身而退。” 说到这里,顾旭微微一笑,把手腕上的“替身手环”展示给陈济生看。 “好吧。”陈济生回应道。 看得出来,顾旭这小子早就下定了决心——他最后这句话,其实是说出来让自己安心的。 “不过,顾旭,现在驱魔司还没有杀树妖的任务,你的功勋要怎么算呢?” “等我回来再算吧!”顾旭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 他一只手握着纤细的“惊鸿笔”,另一只手用铜币占卜槐树树妖所在的方位。 随后,他施展“流星走月”身法,瞬间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此时此刻,衙门的台阶上,仅剩下陈济生一人。 朔风迎面吹来。 裹挟着压抑、烦躁、窒息的情绪,钻进了他的衣袖。 他望着洒满月华的青石地面,看那朦朦的白光,只觉得像是一层薄薄的积雪。 ………… 大约一刻钟后,顾旭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陈济生的视线里。 他衣袂飘飘,步履如风,青色布衫依旧一尘不染。 他的眸子依旧澄澈干净,像平静无波的湖面,倒映着天地万物,唯独不见本心。 “陈大人,我回来了。” “那树妖呢?” “死了。” 他说话的语气很随意。 不像是在讨论一只“恶灵级”鬼怪的生死存亡,却像是谈起鸡毛蒜皮的家常小事儿。 与此同时,他从腰上取下玉佩,轻敲两下,放到陈济生的面前。 这一回的影像很短暂。 只见一株高大挺拔的槐树傲然屹立于山坡上。 枝干壮硕,煞气逼人。 清瘦的少年站在它的树荫下,提起纤细的毛笔。 山坡上忽然下了一场雪。 白雪压在枝头。 宛若春风拂过,梨花盛开。 待到雪化之时,那棵高大槐树已然枯萎,接着化成了灰。 “真是无趣。” 少年轻叹一声,转身离开。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上品法术 一日的放纵之后,顾旭的生活重又回归正轨。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带着楚凤歌给他的小册子,来到沂水驱魔司衙门大堂,再一次找上了上司陈济生。 “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儿?”陈济生放下手头的公文,抬起头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顾旭摇摇头说道:“我只是选择困难,想寻求陈大人的建议。” “选择困难?” 顾旭把楚凤歌给他的小册子放在陈济生的桌子上,微笑着说道:“我在做完陆氏凶宅的任务后,可以挑选一门上品法术作为奖励。但这本目录上写着的好东西实在是太多了,简直让我目不暇接。” “顾旭,你不是号称‘通读典籍’吗?“陈济生呵呵一笑,“这种事情,你难道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顾旭回应道,“正是因为我读过许许多多的书,了解过许许多多的法术,所以我才知道写在这本目录上的都是极好的东西,更容易产生‘我全都想要’的念头。 “换做陈大人您,或许更能一针见血地看出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你的意思是老夫书读得少、孤陋寡闻?”陈济生微微眯起眼睛,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不敢,”顾旭摇了摇头,立即否认,“我是想说,陈大人慧眼如炬。” “你这小子,可真会说话,”陈济生淡淡笑道,“难怪这么讨姑娘喜欢。” 顾旭沉默不语。 看到他这模样,陈济生收敛了笑容,随后接过小册子,开始认真阅读其中的内容。 在小册子的每一页上,都写着一种上品法术的名称及简要介绍。 除此之外,还记录着一些前人的修炼心得。 毕竟,上品法术与中品法术最大的不同点,就在于其蕴含着大道真意——唯有在领悟了大道真意之后,才能把上品法术的威力完完全全发挥出来。 这也就意味着,修士在修炼上品法术的时候,需要一定程度上与法术创始人理念契合。 倘若三观不合,是很难修成正果的。 就比如说,一个心慈手软的人,永远也无法练成杀气滔天的“修罗身”;一个留恋花丛的人,永远也无法练成需要斩断尘缘的“忘情法”。 因此,前人的修行体悟,在后人挑选法术的过程中,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在这本书的扉页上,还有驱魔司司首洛川写下的一行字:“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强大的。” “你有什么选择倾向吗?”陈济生一边翻书,一边对顾旭问道,“想要身法类的,控制类的,还是——” “——杀伤力越强越好的。”顾旭站在旁边,毫不犹豫地说道。 他知道,自己现在很需要一门具有极强杀伤力的法术。 虽然“杀鬼符”也拥有很强的威力。 但它终究只对鬼怪有效,对人族毫无威胁。 万一今后再遇到像唐荟这样比鬼怪更怕的人类,顾旭手头暂时还没有足够具有威慑力的手段。 ………… 《引雷诀》《倒海咒》《玉虹贯日》《炼狱火海》《泰山压顶》《星沉地动》《鸾翔凤舞》《追风踏雪》…… 这本目录上每一门法术的名字,看上去都颇具气势,再加上那神乎其神的描述,令陈济生看得眼花缭乱,甚至连他自己都隐隐为之心动。 “这门法术怎么样?”陈济生指着书中的一页,对顾旭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最近刚刚练了一门火属性的新功法,应该跟它挺适配的。” 顾旭认真地看了一眼,随即笑道:“《焚天七式》……陈大人,这门法术驱魔司上百年都没有人练成过。您对我还真有信心啊!” 只见在这一页目录上,第一条留言如下: “这门法术威力强大,简单易学,错过会后悔一辈子。” 而后面几条留言分别是: “前辈误我!” “第一条留言是骗人的,大家万万不可相信!选了它才会后悔一辈子!” “一入‘焚天’深似海,青丝从此是路人。” “如果我在修炼《焚天七式》的过程中不幸身亡命殒,请各位务必帮我收尸。” “这门法术看上去简直就跟天书似的……如果有谁能看得懂它,我就跪下来喊他爷爷。” “五年过去了……我竟然连《焚天七式》的第一式都还没有学懂。这门法术真是给人学的吗?” “……” 看上去确实令人有些望而却步。 陈济生抬起头,看着顾旭笑道:“姓顾的小子,你心里其实早就有主意了,对不对? “当我翻到这一页时,你的眼睛都要比平时亮几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根本就不是来咨询建议的,而是来我这里寻找自信的,对不对?” 顾旭点了点头,没有否认:“陈大人真了解我。” 他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这门《焚天七式》的创始人,是赤阳子前辈——他是当代大齐国师的师尊,曾拥有接近第八境巅峰的修为,只差一步便可飞升成仙。 “当年,他曾经凭借这《焚天七式》,在整片大荒几乎战无不胜——在这本目录中,应该不会有比它更强的法术。 “因为赤阳子前辈也是一位符师,且擅长阵法——所以我猜测,这《焚天七式》之所以这么难学,是因为它涉及到符道和阵法的奥义,比一般的法术要复杂得多。 “再加上它是火属性的法术,我觉得它简直就是为我量身定制的。” 顾旭的这几句话听上去似乎有些狂妄,但他说话的语气却很平静,似乎在叙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实。 “那你为什么犹豫呢?”陈济生问,“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不是那种会被它的难度吓退的人。” 顾旭淡淡回答道:“因为赤阳子前辈在距离飞升成仙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突然走火入魔,自废修为,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并在两年后因病去世。 “所以我怀疑,他寻找的‘大道真意’,可能是有问题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日月换新天 “但是,若要退而求其次,选择其他不太适合我的法术,我又有些不太甘心。”顾旭轻叹一声,说道。 这就是选项太多所带来的烦恼。 得到的永远都是不完美的。 而得不到的永远都在骚动。 驱魔司总部在提供奖励的时候,总喜欢把一整本目录塞到修士们的手中,让他们看得眼花缭乱——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通过画大饼促使修士们努力干活的手段? 看到少年凝重的眼神,陈济生笑了笑,说道:“顾旭,你记得我第一次教你画‘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的时候,对你说了什么吗?” 顾旭不假思索回答道:“画符,必须遵守严格的规矩,倘若画错一笔,符文将不会生效。” “但是,几周以后,你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对‘杀鬼符’做出了改进,使得它的威力比以前增强了几倍,”陈济生语气轻松地说道,“从那时候,我便认为,这世间的一切法术,对你来说都只不过是参考罢了。 “顾旭,你的目标是在三十岁前修成圣人。而你也知道,若要超凡入圣,就必须寻找到自己的‘道’——当你有了自己的‘道’后,就算前人的‘道’真的存在隐患,那也不足为惧了。” 顾旭沉默两秒,点了点头:“确实。” 陈济生确实是他有实无名的师长。 虽然陈济生现在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经常在修行上给予他指点,但在这关键问题上,却能够凭借丰富的修行经验和人生阅历,帮助他拨开迷雾、认清本心。 只见陈济生笑了笑,接着说道:“其实,你的眼神早就告诉我,你对这件事情很有信心。” 他知道,顾旭是一个性格稳健的人。 但有些时候,稳健却意味着太多的顾虑——正是这些顾虑,让顾旭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人。 ………… 回到家后,顾旭掏出“神机令牌”,尝试联系楚凤歌。 片刻后,他的视野之中出现了楚凤歌发送的消息—— 【鲲:你终于选好你想要的法术了?】 【朱雀:是的,楚大人。我打算选择《焚天七式》。】 【鲲:《焚天七式》?那部上百年没有人练成的法术,你竟然要选它?】 【朱雀:我心意已定。】 【鲲:呃,好吧……我这就去告诉司首大人。】 【朱雀:多谢楚大人!】 ………… 洛京城,驱魔司总部。 此时此刻,楚凤歌正在静修室里闭关修炼。 顾旭通过“神机令牌”发来的消息,打断了他的冥思。 楚凤歌盘膝坐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心头默默道:顾旭这小子,真是越来越狂妄自大了——搞到了“惊鸿笔”,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竟然想来尝试挑战号称驱魔司总部最难修炼的《焚天七式》?他以为自己是谁?谪仙转世?真君重生? 不过这时候,楚凤歌又突然想起司首大人亲口说过,顾旭那家伙拥有史无前例的一品天赋,还拥有极为尊贵的命格——这种程度的天资,跟神仙转世比起来,恐怕也差不了多少。 于是楚凤歌再次长叹一声,烦闷于自己为何会跟这样一个妖孽生在同一个时代。 楚凤歌作为司首洛川的亲信,他自然也曾偷偷摸摸翻阅过那本《焚天七式》。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能顺利学懂这门法术,那么他就可以昂首挺胸站在世人面前,骄傲地宣称自己是“百年不遇的天才”、“大齐王朝的第一天骄”。 只可惜,他并不是那个被命运眷顾的人。 《焚天七式》在他眼中,就是一本根本读不懂的天书。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在一部火属性法术里面,会有无数繁复的符文——光是看上一眼,就让人头晕脑胀、深感不适。 于是他还未入门,就果断选择了放弃。 同时他还常常对其他人说:“聪明人都在练剑,只有傻子才会修炼像《焚天七式》那样吃力不讨好的东西。” 而上官槿也因此对他嗤之以鼻:“那么你连傻子都不如。” 楚凤歌对她的话不以为意。 因为他知道,上官槿私底下也曾经偷偷翻过《焚天七式》,只是她打死都不肯承认罢了。 ………… 就在这时候,驱魔司司首洛川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楚凤歌的身边。 楚凤歌立即从地上站起身来,向洛司首拱手行礼道:“见过司首大人。” 只听见洛川淡淡道:“顾旭选择了哪一门法术?” 楚凤歌回答道:“《焚天七式》。” 洛川沉默片刻,喃喃道:“这确实是最适合他的。” “司首大人为何这么说?”楚凤歌问道。 “如果这世间有谁能够学得明白赤阳子留下的这门法术,那就一定是顾旭了,”洛川淡淡回答道,“因为他懂符道,懂阵法,修炼的也是火属性的功法,符合学习《焚天七式》的一切条件。 “除此之外,在修行的过程中,他从来不会在意前人留下的惯例或是规矩。虽然他道行尚浅,但却拥有敢于打破传统的勇气。” 说到这里,洛川停顿几秒,转过头问楚凤歌道:“你知道《焚天七式》中暗藏的大道真意是什么吗?” 楚凤歌摇了摇头,诚实回答:“我不明白。” 他连《焚天七式》的内容都看不懂,更别提悟出它的大道真意了。 洛川叹了口气,解答道:“其实,我也不太明白赤阳子当年追寻的‘道’究竟是什么。我只知道,这《焚天七式》的最后一式,名叫‘日月换新天’——我想,或许这便是问题的答案,也是赤阳子当年走火入魔的原因吧!” 楚凤歌犹豫片刻,问道:“那司首大人,顾旭如果修炼了这部《焚天七式》,那么他今后是否也可能像赤阳子前辈一样走火入魔?” 洛川回答道:“楚凤歌,你要明白,顾旭在修炼任何法术的时候,从来都不会生搬硬套,而会融会贯通,将其转变成自己的东西。这一点,你今后要多多向他学习。” “司首大人说的是。”楚凤歌低下头道。 就这样,从今天开始,楚凤歌的人生中多了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 洛川站在原地,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作为第七境圣人,他其实还知道,选择上品法术,最重要的是跟随直觉,顺从心意。 倘若花太多心思权衡利弊,反而得不偿失。 因此,当顾旭选择放下顾虑、知难而上,他感到非常满意。 ?? 第一百一十九章 萤焰 天行二十三年十月三十日傍晚,夕阳西下,天色暗淡。 平安巷十七号的院子里落满了枯黄的银杏树叶。 顾旭结束整日的修炼后,来到自家厨房,给自己煮了一个鸡蛋、一盘青菜,又盛了一碗白粥。 随后坐到餐桌旁边,拿着调羹,细品慢咽。 这便是他生活的常态。 如这白粥一样,淡而无味。 就在这时候,屏风上的小书童突然来到顾旭的身边,对他躬身说道:“少爷,有客人来了。” 小书童说的是“客人”二字,却并没有点明身份。 于是顾旭知道,这位来客应该是个从未来访过的陌生人。 他披上外袍,打开大门,发现门外沾着一个穿着黑色长袍、蓄着长胡须的中年人。 “请问您是……” “在下何逸群。早就听说过顾小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英俊潇洒、气度不凡。”中年人微笑着说道。 尽管中年人的态度和蔼可亲、没有架子,但顾旭可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立即拱手行礼:“见过何先生。” 他知道,这位何先生是第六境修行者、大齐国师的师弟、符道大师、驱魔司的客卿,身份地位非同一般。 不过由于其一向放荡不羁爱自由,在大齐朝廷并没有任何正式的官职,而是一直独自一人云游四海,连大齐国师有时都很难联系上他。 没想到何逸群今日竟然会出现在他家门口。 “我今天来到沂水县,是受洛司首之托,把《焚天七式》送到你的手中,”何逸群很快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当然,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因为如果我不想来这里的话,就算是洛司首也没法命令我。” “那么何先生您——” “——我只是对你有些好奇,想来亲自看看你。”何逸群打断了他的话,笑着给出解释。 ………… 顾旭把何逸群请进屋子,让小书童给对方倒上一杯热茶。 然后,何逸群从袖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将其递到顾旭的手中。 这时顾旭看到,这部被描述得神乎其神的上品法术《焚天七式》,竟然总共只有七页纸! “这《焚天七式》,我以前也曾在师尊的教导下,侥幸学了前两式,”何逸群抬起茶杯,啜了一口茶水,对顾旭说道,“你先自己看。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不过后面的几式,我自己也没有学懂,就需要你自己琢磨了。” 顾旭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他翻开书册,开始仔细阅读其中的内容。 何逸群坐在他的身边,静静地看着。 这位大齐国师的师弟一向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他做一切事情的动机,都是为了追求内心的愉悦,寻找一切有趣的人或事。 凡是他感兴趣的事情,他会立即毫不犹豫开始行动;而凡是他不想做的事情,任何人都没法逼迫他去做。 他对顾旭的兴趣,主要源自于“惊鸿笔”。 因为他知道,那支纤细脆弱的毛笔,是这世间最挑剔主人的名器,也是符师们最渴望得到的法宝——能够得到它认可的人,定有非凡之处。 比如十多年前青州陆氏的那个少女……如果陆桓当年没有犯下叛国罪,想必她现今也将成为极为耀眼的存在——要知道,何逸群曾经自诩为“流浪诗人”,一度对陆诗遥的作品颇为欣赏。 再加上顾旭还主动迎难而上选择挑战《焚天七式》…… 这更让何逸群觉得,这世界上又多了一个有趣的人。 他很期待,这个有趣的少年在面对《焚天七式》时,是否会有一些异于常人的表现。 ………… 顾旭聚精会神地盯着书册的第一页。 书页上有着无数的点和线条,有深有浅,有粗有细。 这些点和线组成一个个没有规律的繁复符文,看上去令人头晕目眩。 在顾旭以前阅读过的所有符道相关书籍中,从未见到过类似的符文。 “不愧是驱魔司最难学的上品法术,”顾旭在心头默默感慨道,“竟然连我都不能一眼看懂它的含义。” 他并没有急着向何逸群请教。 因为他知道,上品法术中最有价值的东西,是它的大道真意——从别人口中得到的答案,都是属于别人的理解,终究是间接的。 只有自己切身体悟,才是最为有效的方式。 说不定,解读法术的过程,都有可能是一种悟道的方式。 于是他默默闭上眼睛。 片刻后,在他的脑海中,《焚天七式》的第一页化作了一幅由点与线组成的、复杂莫测的图画。 ………… 一刻钟后。 太阳已经完全沉到远山背后,天空呈现出暗淡的橙色和深邃的靛蓝色。 寒风吹进小院,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 顾旭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何逸群注意到,少年的曈眸似乎变得炯炯有神。 “顾小友,有收获吗?”他好奇地问道。 顾旭礼貌,回答:“何先生,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这《焚天七式》,既不是法术,也不是符咒,而是一张图,一张特殊的阵图。” “为何做此判断?”何逸群微微眯起眼睛。 顾旭所说的话,确实是正确答案。 只不过,顾旭仅仅只用了一刻钟就能得到这个结论,让他感到颇为意外。 顾旭笑了笑,解释道:“因为这世间大部分的符篆我都见过,大部分的法术我也了解过——但这《焚天七式》的书写方式,与它们迥然不同。 “不过,《焚天七式》并不是一般的阵图。 “它上面的线条,不是阵法的绘制方式,而是阵法的变化路径。” 何逸群沉默不语。 他想到很多年前,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冥思苦想整整七天,才想明白了这关键的一点。 何逸群能当初被赤阳子收作徒弟,天资定然非同一般。 但眼前这少年的博学与悟性,却令他自惭形秽。 “你认为,这《焚天七式》的第一页,是一张怎样的阵图?”隔了好一会儿,何逸群才缓缓开口问道。 “乱飞同曳火,成聚却无烟。微雨洒不灭,轻风吹却燃,”顾旭回答道,“当我尝试把图上的点想象成夜晚的萤火虫,把图上的线条想象成它们飞行的轨迹,我的脑海中很快就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 “我想,这应该就是赤阳子前辈想要告诉我们的道理——焚天的烈焰,始于微末的萤火。” 何逸群深吸一口气,说道:“你的理解确实没错。这《焚天七式》的第一页,本质上是剑阵的图谱,名为‘萤焰’。当年赤阳子老师使用它的时候,千柄飞剑裹挟火焰飞向远方,远远望去就像无数夏夜的萤火虫。 “只是,顾小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好像并不是剑修……” 顾旭轻笑一声,回答道:“何先生,武器是我们手头的工具,却不是束缚我们的枷锁。 “在我看来,春天的风,夏天的雨,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雪花,这世间的万物……都可以成为所谓的剑。” 话音落罢,他掏出“惊鸿笔”,轻轻一挥。 地上枯黄的银杏叶便泛着明亮的火光,飞到半空中。 腾空类星陨,拂树若生花。 屏疑神火照,帘似夜珠明。 何逸群望着眼前如梦如幻的场景,口中喃喃道:“武器不是束缚我们的枷锁……万物皆可为剑……他果然悟了老师的道啊……” ………… 注释: (1)“乱飞同曳火,成聚却无烟。微雨洒不灭,轻风吹却燃。”——唐·彦谦《咏萤》 (2)“腾空类星陨,拂树若生花。屏疑神火照,帘似夜珠明。”——南北朝·萧纲《咏萤》 第一百二十章 第二次论道之境 当月亮爬上树梢的时候,何逸群便向顾旭告别,离开了这座小四合院。 今日从千里之外赶来这沂水县,他只觉不虚此行。 这个名叫“顾旭”的少年,比他想象中更有趣。 他很好奇,在今后的几年甚至几十年里,顾旭会成长到怎样的地步。 “何先生接下来打算去哪里云游?”在把何逸群送出家门的时候,顾旭客套地问了一句。 “沂山。”何逸群淡淡笑道。 “沂山?”顾旭感到有些意外。 沂山是雪女的地盘,也是人类的禁区。 就算是第六境的修士,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能够从沂山全身而退。 “今天,除了把这部《焚天七式》送到你的手中之外,洛司首还拜托我去做另一件事情,”何逸群解释道,“洛司首说,有一个后辈妄图去对付雪女,却因为雪女实力突然大幅增长,身受重伤,被困在沂山之上——洛司首希望我去把那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救出来。 “当然,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对那沂山雪女很好奇,想去看看她究竟长什么模样,是不是像传闻中那样美若天仙。” 雪女实力突然大幅增长。 听到这句话,顾旭不禁猜测,这应该是陆诗遥的残魂回归本体所导致的——她了却凡间夙愿,彻底割舍情感,魂魄重归完整。 所以变得比以前更加强大。 “何先生路上一定要小心!” “顾小友不必担心,”何逸群笑道,“我当年突破第三境时,觉醒的神通叫做‘缩地成寸’——现在我晋入第六境后,它已经能够让我瞬间数百里的路程。就算打不过那雪女,逃跑也是没问题的。” “真羡慕何先生,能够拥有这么强大的神通。”顾旭说道。 这是是他的真心话。 因为顾旭也很希望自己能获得如此强大的保命神通。 ………… 待到何逸群离开之后,顾旭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继续研究《焚天七式》。 他并没有急着往后阅读书册的第二页。 而是继续反复练习第一式“萤焰”——一次又一次让地上的银杏树叶燃着明亮的火光飞到半空中,又让它们缓缓坠地。 他知道,学习上品法术,万万不可急于求成。 只有一步一个脚印,把它的大道真意完全消化,才能彻彻底底地发挥出它的威力。 而住在顾旭隔壁的梁秀才,半夜起身去了趟茅厕。 在院子里,他抬头就看见天空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亮光,盘旋飞舞,如梦似幻。 “现在是冬天,怎会有这么多萤火虫?”他感到颇为诧异。 ………… 翌日。 这天的日期是十一月一日,又到了“论道之境”开启的时间。 顾旭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终于把“萤焰”练到了得心应手的程度,正想找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试试它的威力。 于是,当黎明降临、玫瑰色的霞光抚摸大地的时候,他便手握“神机令牌”,盘膝坐在竹席上,闭上眼睛。 黑暗很快吞没了他的意识。 而在他的耳边,再一次响起了那个熟悉的、清冷的声音—— “欢迎来到论道之境!” ………… 几分钟后,顾旭的视野中再度出现了那座造型古朴的擂台。 它的周围是广阔无垠的黑暗。 而它像是漂浮在黑暗中的一座孤岛。 在擂台的侧壁上,顾旭看到了这次比试的对手的名字——“麒麟”。 “‘麒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是目前第二境修士榜单上的第一名,有五个积分,远远领先其他人,”顾旭暗暗心想,“他应该是个很强大的对手,我可千万不能大意。” 由于“论道之境”是用神识构建的幻境,像“惊鸿笔”这样的武器是无法带进来的。 所以顾旭来到擂台边上,从地上捡起了数十片薄如纸片、形如柳叶的无柄飞刀。 这是他上一次在”论道之境“使用的武器。 今天用来施展“萤焰“,也刚好合适。 随后他登上擂台,看到了自己的对手——和上次一样,对手的面孔身形都被迷雾笼罩,难以辨识其身份。 当鼓声响起时,比试开始了。 就在这时候,顾旭的对手突然开口说话了:“哥哥,好哥哥~你可以轻一点吗?我知道哥哥最厉害了。但人家很怕痛,真不想输得太惨呢~” 那嗓音听上去娇滴滴的,怯生生的,格外惹人怜爱。 “真没想到,这个占据榜首的‘麒麟’,竟然是个小姑娘!”顾旭心头想道。 不过他并没有被这清甜软萌的嗓音分散注意力,更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 因为他知道,每一个被选入“神机营”预备役的修士,都是狠角色——这一声软软糯糯的“好哥哥”,说不定是对方诱骗敌人的手段。 果然,在对方话音刚落的瞬间,顾旭的心神突然受到强烈震慑——若非他曾经修炼过“日蚀”,神识强度远超常人,而且还在识海中刻过数十道“解秽神符”,恐怕他会当场晕厥。 而与此同时,他还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手中的飞刃都变得无比沉重,像是灌了铅一般,把他整个人往下拽,似乎促使他弯下腰,向对方匍匐膜拜。 “天龙领域”! 这个“麒麟”,竟然是皇室中人! 顾旭很快认出了对方使用的法术。 他通读典籍,知道大齐皇室祖传的功法名叫《天龙心经》。 修炼《天龙心经》的修士在战斗过程中,其周围会形成一定范围的“天龙领域”,拥有极为霸道的控制效果——能够震慑心神,改变重力,使得敌人的动作变得迟缓。 而且,“天龙领域”的范围和威力,会随着修行者实力的提升而扩大,甚至会出现“一念之间,众生匍匐”的景象。 “只是……这人究竟是哪一位公主或郡主?”顾旭一时分辨不出来。 此时此刻,他定定站在原地,扛着“天龙领域”的巨大压力,腰背挺得笔直。 他用“萤焰”点燃了手中薄如蝉翼的无柄飞刃,使其向对方径直飞去。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在使用“萤焰”后,这些飞刃竟然能无视“天龙领域”重力场的影响,在擂台上自如轻盈地飞翔! 第一百二十一章 麒麟的身份 “这是什么诡异的招术?竟然不受‘天龙领域’的控制!” 看到那些燃着明亮火光朝自己迎面飞来的无柄薄刃,“麒麟”深感讶异——在其认知里,《天龙心经》一向号称可以压制万法,它对修士、对鬼怪的控制效果极为强大,就算是“解秽神符”都不能完全解除。 这便是大齐皇室血裔们敢于跨越境界作战的底气所在。 而人们在评估他们实力的时候,也往往会因《天龙心经》的存在,把他们估高一个境界。 也正因如此,“麒麟”一直在“论道之境”中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但现在,“天龙领域”竟然在这个代号叫做“朱雀”的神秘对手面前失效了! 这简直不可思议! “麒麟”目光恍惚了一瞬。 作为皇室子弟,“麒麟”从小在宫中养优处尊地长大,跟人打架基本上都是依靠着出色的天赋、众多昂贵的法宝以及《天龙心经》欺负对手,但却从未有过生死之间的战斗经历,自然而然也就缺乏镇定从容、处变不惊的心理素质。 所以当意外发生的时候,“麒麟”的心神突然变得有些慌乱,难以保持冷静。 顾旭抓住了对手这一瞬间的恍惚。 数十柄飞刃化作夏夜流萤,“嗖嗖嗖”地朝着“麒麟”所在的位置扎去。 这画面看上去美轮美奂。 但“麒麟”却在这迷人的光芒里窥见了死亡的威胁。 尽管“论道之境”是一个由神识构成的世界,修士们在这里面并不会真正死亡。 不过“麒麟”并不想输,不想断了自己的五连胜。 这可是今后对身边人炫耀的资本呢! “真是讨厌,这‘论道之境’不能从外界携带武器,否则我定要用我那几箩筐的法宝把这‘朱雀’砸死!” “麒麟”一边在心头骂骂咧咧,一边瞬间施展法术,构建出一道金色的屏障。 同时还用柔弱可怜的嗓音说道:“好哥哥,你为何如此狠心?人家这么可爱,你竟然下这么重的手~” 顾旭一眼认出,“麒麟”的这一道金色屏障,跟刻在唐荟“钦差令牌”上、用于抵御陆氏凶宅中鬼怪的金色光盾,是同一门法术。 之前在他与唐荟战斗的时候,那道金色光盾曾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若非大齐皇帝突然决定放弃唐荟,使他的“钦差令牌”裂成碎片、法术失效,顾旭要战胜唐荟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但此时此刻,“麒麟”的金色光盾并没有挡住这些闪闪发光的无柄飞刃。 它们仅仅迟缓了一瞬,便径直从光盾中穿了过去。 “麒麟”彻底傻眼了。 “父皇传授给我的‘六合盾’,竟然就这么被他破了?” “这……这怎么可能?” 下一秒钟,“麒麟”的身形就被飞刃撕成碎片,随即被萤火焚成灰烬。 广阔无垠的黑暗之中,浮现出一行清晰的大字: “朱雀,胜。” ………… 几分钟后。 洛京城,昭宁公主府。 大齐王朝四皇子、十三岁的萧尚贞坐在炕上,突然睁开眼睛,用变声期男孩的“公鸭嗓”忿忿骂道:“该死的‘朱雀’,你断了我连胜,我跟你没完!” 此人正是“麒麟”! 刚才他在“论道之境”中发出的娇媚柔弱的女孩子的声音,其实是他用音律法术所做的伪装。 因为他发现,当他用那种娇滴滴的女声朝对手喊“好哥哥”的时候,往往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干扰到对手的心神。 这样一来,只要对手有一瞬间的迟疑,他就可以用“天龙领域”镇压对手,从而立于不败之地。 他的姐姐昭宁公主萧琬珺曾对他这样的做法嗤之以鼻。 昭宁公主认为,萧尚贞作为大齐王朝的皇子,“泰阿剑”的有力竞争者之一,理应具备阳刚之气,以绝对的力量堂堂正正击败对手。 像这样伪装成弱女子,以歪门邪道的鬼伎俩取胜,简直不像话。 倘若被外人知道了,大齐皇室的脸面何在? 但萧尚贞却对姐姐的话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伪装女声,不过是一种战术罢了。 只要能战胜敌人的战术,就是好战术——至于这种战术是否光明正大,是否具备所谓的“阳刚之气”,那一点也不重要。 想当初,大齐皇后陈安之之所以把四皇子萧尚贞赶出皇宫,让他跟姐姐住在一块儿,是希望聪慧博学的昭宁公主能替她好好管教管教这个性情顽劣的臭小子。 但现在,只要姐弟两人待在同一屋檐下,气氛就会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昭宁公主觉得弟弟叛逆不懂事。 萧尚贞则认为姐姐管得太宽。 ………… 此时此刻,当昭宁公主听到弟弟骂骂咧咧的声音后,便来到这间屋子里,对其冷笑一声道:“萧尚贞啊萧尚贞,瞧瞧你,天天琢磨花里胡哨的鬼伎俩,学那些小姑娘说话,却从不肯脚踏实地地提升硬实力——呵,现在在‘论道之境’遇到强大的敌人,不就尝到苦头了?” 但这一回,萧尚贞并没有跟昭宁公主顶嘴,而是低下头,面色有些凝重地说道:“姐姐,我今天在‘论道之境’遇到的对手,用一门法术破解了我的‘天龙领域’和‘六合盾’。但是我看不出来他用的究竟是什么法术。” “破了‘天龙领域’和‘六合盾’?”昭宁公主用狐疑的眼光看着他,“你没有骗我吧!” “哼,若非如此,我怎么可能输?” “那么你能描述一下你的对手使用的是什么法术吗?” “我看到数十柄飞刀燃着火光朝我飞来,像是夏夜里的萤火虫。那些光芒并不耀眼,但是却让我产生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在‘论道之境’中,从来没有一个对手能够让我感受到这种程度的威胁。”萧尚贞描述道。 听到这话,昭宁公主深吸一口气,沉默了许久。 几分钟后,她才神色郑重地缓缓开口说道:“真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咱们大齐王朝竟然真的有人成功学会了《焚天七式》。” 第一百二十二章 自古天家多不幸 昭宁公主虽然没有修行天赋,但是她通读修行典籍,自然曾经了解过那部传闻中极难学的《焚天七式》。 传说中,这部法术几乎能够无视一切控制效果和法术防御,瞬间对敌人造成极为可怕的伤害,使得施术者近乎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自从它的开创者赤阳子死后,就从未有人完整地修成这部法术。 就算是赤阳子的亲传弟子——大齐国师和他的师弟何逸群,都只是浅尝辄止地了解了其中的前几式,却依旧无法展现出它当年的风采。 但现在,四皇子萧尚贞在“论道之境”中遇到的对手却出乎意料地施展出了《焚天七式》。虽然那人的修为尚浅,应该只有第二境。 不过,那人能用《焚天七式》破解大气皇室祖传的“天龙领域”和“六合盾”,证明他已经一定领悟到了其中的“道”。 这让昭宁公主感到非常讶异。 此时此刻,她不再打算去细究萧尚贞这一次又用了什么歪门邪道的战术,而是一本正经地询问道:“萧尚贞,你知道你的对手的身份吗?” “神机营”预备役里出现一个悟性惊人的天才,对她来说无疑是一条非常值得重视的消息。 洛司首曾经说过,漫漫长夜将会在三年之内降临。 为了让大齐王朝成功度过这道难关,昭宁公主认为自己有必要尽可能地多挖掘一些有潜力的修士,倾注资源进行培养,使得他们今后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萧尚贞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不知道他在现实中的身份。我只知道他的代号叫做‘朱雀’。” “朱雀……”昭宁公主心头默念这个代号。 她也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 不过她当初也是重建“神机营”计划的倡导者,对于“神机营”相关的资料拥有很高的查阅权限。 她打算稍后就去一趟驱魔司总部,去查查这个“朱雀”的真实身份,今后作为重点关注对象。 “对了,萧尚贞,”她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提起了另一个话题,“你应该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为你争取到了一个明年正月前往崂山遗迹探索仙人洞府的名额。” “没错。”萧尚贞闷闷不乐说道。 “根据我得到的最新消息,你需要在腊月二十之前前往莱州府,与其他年轻修士回合。在那之后,将由莱州府千户时磊带领你们前往崂山遗迹,”昭宁公主淡淡道,“希望你到时候能够好好表现,不要给我丢脸。” “姐,你总是低估我的能力。”萧尚贞不满地哼了一声。 “你这臭小子,就从来没有让我省心过。今天,你就给我待在家里好好地练剑——不把《泰阿剑术》第七式练熟,就不许出门。” “姐,你太过分了!” “一点也不过分。你大哥萧尚元,跟你一样大的时候就已经把《泰阿剑术》练得游刃有余;现在他敢只身一人仗剑前往沂山对付雪女,为民除害。以你这懒惰贪玩、投机取巧的性子,今后拿什么去跟他竞争泰阿剑?” “我大哥并不是只身一人前往沂山的。他还叫上了樊伯伯。” “这不重要。你不要给我钻牛角尖。” 话音落罢,昭宁公主便大步流星离开屋子,“砰”地一声关上房门,把四皇子萧尚贞孤零零地锁在房间里面。 四皇子并没有听从她的要求起身练剑。 他仍然一动不动坐在炕上,右手拄着腮,目光不由自主瞥向窗外。 在窗外的院子里,几个穿着粗布衣的、门卫家的孩子正在嬉戏玩耍。 他们手持鞭子,反复抽打着地上飞速旋转的陀螺,不时发出一阵阵欢快的笑声,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看到这一幕,四皇子只觉得鼻子酸酸的,又是委屈,又是羡慕。 “姐姐,我不想练剑,也不想去跟几位兄长争那‘泰阿剑’,”他伸手擦了擦湿润的眼眶,喃喃自语道,“我只想跟他们一起去玩陀螺,真的……” ………… 昭宁公主萧琬珺在离开房间后,并没有急着前往驱魔司调查“朱雀”的档案,而是站在门外休息了片刻,用修长的手指按摩着隐隐疼痛的太阳穴。 她的身子侧倚着墙壁,形成一道妙曼的曲线。 最近这段时间,昭宁公主不仅要处理政务,还要管教性情顽劣的弟弟,只觉得心神疲惫。 在那她双充满威仪又饱含魅力的凤目周围,也隐约可以窥见淡淡的黑眼圈。 此时此刻,她隔着房门,听到了弟弟的抱怨声。 她轻轻叹了口气,心头无奈感慨道:“弟弟,我也很希望你能拥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只可惜,你很不幸地出生在了皇家——如果你不去争,别人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假若最后‘泰阿剑’选择了你的那几位哥哥,我不敢保证他们会让咱姐弟俩安然无恙地读过余生。 “等你长大,你就会明白,我现在对你严厉一些,都是为你好……” ………… 顾旭在离开“论道之境”后,很快便通过“神机令牌”看到了自己的排名变化。 在战胜“麒麟”之后,他获得了第二个积分,排名从第六名上升到了第四名。 而“麒麟”输掉一局后,则被扣除一个积分,如今只剩下四分,但是仍然居于排行榜的榜首。 不过,在他看来,今日在“论道之境”中最大的收获,并不是积分,而是他对《焚天七式》又有了新的领悟。 他从抽屉里掏出小册子,用炭笔在上头做笔记道: “实验时间:天行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一; “实验内容:测试《焚天七式》第一式‘萤焰’的效果; “实验对象:某身份不明皇室成员,代号‘麒麟’,疑似年轻女性; “实验结果:‘萤焰’能够无视‘天龙心经’的控制和金色护盾(疑似皇室绝学)的防御,对敌人直接发起攻击; “实验结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焚天七式》中隐藏的大道真意,是对权威的蔑视,是对规则的反叛,是对传统的变革。” 写到这里,顾旭暗暗心想:难怪我能够在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里领悟它的内涵——作为来自现代社会的穿越者,我确实对所谓的规矩和权威没有敬畏。 随后,他收起册子和笔,准备开始静坐修炼。 就在这时候,他的神机令牌闪烁了几下,给他发送来了一条消息: “通知:崂山仙人洞府预计将在明年正月初一开启。请拥有探索名额的修士在今年腊月二十日之前抵达莱州府,并到该地驱魔司报到。 “莱州府千户时磊将会带领你们前往崂山遗迹。” “莱州府千户时大人……这不是时小寒的父亲吗?”看到这个名字,顾旭不禁愣了一瞬。 第一百二十三章 谁是朱雀? 根据时小寒以前的描述,顾旭知道,莱州府千户时磊是一位手腕强硬、做事干练的官员。 莱州府驱魔司的大小官吏们都对其敬畏有加。 但在家里,这位时千户却是一个十足的“女儿控”。 时小寒是时磊唯一的孩子。 十多年来,他一直把女儿视作掌上明珠,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巴里怕化了。 就算现在父女两人相距上百里,时磊依旧每天都在给时小寒写信,信件的内容都是类似于“你今天三餐吃饱了吗”、“今天同僚有没有欺负你”、“今天晨熙有没有照顾好你”、“出去做任务的时候记得带上我给你的护身符”、“出门时一定要记得熄灭炉火”……这样家长里短的事情。 时小寒经常把这些信件拿给顾旭看,同时对他抱怨说:“我父亲真是太讨厌了!我现在已经十七岁,还是堂堂八品官员!他居然还把我当成小孩子!每天都在信件里唠叨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简直比我家洗碗的老嬷嬷还要啰嗦!” 每当听到她这样的言论,顾旭都会微笑着对她说:“小寒,你要尝试理解,你父亲也有他的苦衷——你们父女俩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亲人,却住得这么远,他难免会时时刻刻惦记着你的安全,你的健康,以及你是否快乐……” “可是我现在已经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了!”时小寒撅起嘴,依旧感到不满。 顾旭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前世他在外地读大学的时候,他的父母也每天都会跟他打视频电话,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询问他“食堂的饭菜好吃吗”、“今天降温了有没有添衣服”、“有没有遇到喜欢的女同学”等问题。 那时候他也对父母的唠叨感到很不耐烦。 但现在,当他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异世界,成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他却非常怀念那种被人牵挂着的感觉。 “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去见时小寒的父亲了……”顾旭看着“神机令牌”的通知,心里默默想道。 或许是因为前些日子察觉到时小寒对自己的心思,顾旭此时的心情还有些复杂。 毕竟,如果没有【薄命天才】这一天赋——或者说,如果他没有那令他短寿的“紫微命格”,这趟去崂山遗迹探索仙人传承的旅程,也将会成为他第一次去见未来老丈人的旅程。 “不管怎样,明年正月去仙人洞府,我一定要认认真真地做足准备,”他想,“虽然不知道空玄散人留下的东西对我的寿命问题是否有帮助,但是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就要尽力一搏。 “据我了解,这次前往崂山仙人洞府的修士,修为最高的有第四境。 “虽然我拥有‘惊鸿笔’,最近又掌握了《焚天七式》中的‘萤焰’法术,就算是与第三境修士正面对决,我也能做到不落下风。 “但是,‘神机营’的每一个修士都是从全国各地精挑细选的修行天才,都不是省油的灯——与他们竞争仙人的传承,我可不能有丝毫大意。 “空玄散人在他的洞府中,估计也会为后来人设下难度不低的考验。 “而且,自从天行元年崂山周围发生了一场神秘的大屠杀后,那里一直是妖魔鬼怪经常出没的危险区域——虽然到时候,有时小寒的父亲为我们一路保驾护航,但是他也很难把‘神机营’预备役里所有的年轻修士照看周全。 “我必须拥有自保的能力,给自己准备足够多的底牌,决不能把性命安全完全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想到这里,顾旭从抽屉里掏出另一本小册子,用炭笔在纸上迅速地书写道: “我的十一月修行目标: “第一,努力修炼,争取尽快突破到‘黄泉第六曲’境界; “第二,尽快掌握‘惊鸿笔’的更多用法——如果能让它孕育出新的器灵,那再好不过; “第三,尽快把‘萤焰’使用熟练,并尝试领悟《焚天七式》的第二式; “第四,画各种各样的符,多多益善; “……” ………… 这天下午。 昭宁公主萧琬珺乘坐着装饰华丽的马车,来到位于洛京城西北城郊的驱魔司总部。 尽管昭宁公主身份尊贵。 但是在她到来的时候,驱魔司司首洛川依旧淡定自若地坐在观星台上,全神贯注地弹奏着七弦古琴。 只派遣上官槿到驱魔司门口迎接她。 刚一见到昭宁公主,上官槿便朝她颔首屈膝行礼,同时询问道:“公主殿下今日光临驱魔司总部衙门,有何贵干?” 她们两人都是容貌不俗的年轻女子。 昭宁公主本就号称“洛京第一美人”,身材婀娜,眉眼标致,一双凤目威严又不乏妩媚——尽管她此时身穿男装、未施粉黛,但却并未削减她的丽色,反而给她添加了几分飒爽利落的英气。 至于上官槿,她的五官容貌虽然谈不上特别精致漂亮,但是却胜在身材长挑、腰肢纤细——虽然乍一眼看上去,她似乎未敷香粉、未染胭脂,但实际上,她却颇为心机地用了很多化妆的技巧,使自己看上去清纯脱俗、楚楚动人。 两人站在阳光下,构成了一道异常美丽的风景线。 “我想来驱魔司调查一下‘神机营’人员的档案,”昭宁公主回答道,“‘神机营’预备役里有一个人的代号叫做‘朱雀’,我对他有些兴趣,希望能了解他的身份。” 听到“朱雀”二字,上官槿顿时来了兴趣。 上一次在“论道之境”中,她一不留神被那“朱雀”阴了一把,导致对决失败,丢了一个积分,排名落后于楚凤歌那个混蛋。 她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与此同死,她也非常好奇,“朱雀”在现实中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竟然不仅懂得各类阵法和咒术,而且还拥有破解她“流星走月”步法的能力。 只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权限,她一直无法对此进行查阅。 而现在,知晓“朱雀”身份的机会终于来了。 ps:求一下双倍月票!谢谢!!(深夜还有一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顾旭的档案 昭宁公主在处理政务之余,也曾为驱魔司修订过文献典籍。 因为上官槿曾经在这件事情上多次给她提供帮助,所以两人私下的关系其实挺不错。 在一番象征性地行礼后,上官槿便笑盈盈地上前挽住昭宁公主的手臂,带着她走进驱魔司总部的大门,同时热情地嘘寒问暖。 “公主殿下,我看您最近神色有些憔悴,是不是萧尚贞那小家伙又惹您生气啦?实话实说,我也真想拥有一个像您一样细心负责又漂亮的姐姐。” “殿下,政务再忙,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呀!您可是咱们洛京城公认最美丽的女子——倘若早早长出皱纹,可就不好看啦。” “殿下,其实我私底下真的很佩服您——不仅能把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还读过这么多修行典籍。我作为驱魔司修行者,了解的法术招式都没有您那么多呢!” “……” 尽管昭宁公主知道,上官槿说的这些话基本都是客套话,但落入耳中后,依旧让她听得非常舒服。 近日焦虑不安的心情,似乎也渐渐放松下来。 毕竟谁不喜欢被人夸呢? 而上官槿也注意到了昭宁公主脸上表情的变化。 她感到非常满意。 她现在是有求于对方的——如果能够通昭宁公主顺利得知“朱雀”的身份,那么她不介意多说几句好听的话。 片刻之后,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手挽手抵达了驱魔司总部的资料库。 这是一间三层高的阁楼。 第一层楼所有驱魔司总部的修士都能随意进入。 但若要再往上走,就需要特殊权限了。 上官槿不得不在楼梯前止步。 而昭宁公主作为世俗朝政的执掌者、文献资料的编撰者和重建“神机营”计划的倡议者,在这座资料库的权限要高于驱魔司的大部分修士,自然而然能够沿着楼梯,登上阁楼的第二层。 至于阁楼的第三层,则只有驱魔司司首洛川本人拥有进入的权限。 很快,昭宁公主便在阁楼第二层找到了“神机营”的档案册。 在这本书册上,记录着“神机营”预备役每一个成员的姓名、代号、修为境界、背景资料等等信息。 由于这本档案册并不是人为记录的,而是在洛司首天机术的操作下自动生成的,所以里面记录的所有信息都可以实时更新。 也就是说,当有修士境界突破,或是职务升迁,这本档案册的内容都会自动发生变化。 昭宁公主从架子上取下这本档案册,将其翻开。 只见其书页上一片空白。 “我想查看‘朱雀’的信息。”昭宁公主轻声说道。 她话音刚落,白纸上突然浮现出动态的黑色墨迹,随后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清晰可见的小楷文字。 内容如下: “朱雀,本名顾旭,年十七,第二境修士,胶东行省青州府沂水县人,现为沂水驱魔司经历。身材瘦长,面白无须,五官端正,相貌甚佳。博闻强志,娴于符咒,曾测得三品资质‘炽阳之光’……” 看到这些文字后,昭宁公主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气。 “顾旭……竟然又是他……”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竟然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时,顾旭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偏远县城小吏——其以一张完美无缺的答卷,与清隽爽利的字迹,牢牢抓住了她的眼球。 第二次见到这个名字时,顾旭成功解决了令无数人望而却步的“陆氏凶宅”案件,成为“惊鸿笔”的新主人——那时候,昭宁公主便认定,此人必然成为大齐王朝最耀眼的天骄之一。 而现在,他还成功学会了传闻中以艰深难懂著称的《焚天七式》,并借此破解了弟弟萧尚贞引以为傲的“天龙领域”和“六合盾”…… 想到这里,昭宁公主只觉得思绪恍惚,迟迟难以回过神来。 年轻俊朗,博闻广识,天资卓著,才能兼备。 这个名叫“顾旭”的年轻修士身上似乎有着极为耀眼的光环。 在他的面前,一切所谓的“天才”都会黯然失色。 “拥有这样的人物,实乃我大齐之幸!”她深深感叹道,“我想……如果给他足够的资源,再让他修炼三十年,说不定大齐将会多出一位新的圣人!等到那时候,我们就算面对像邙山鬼王那样的恶鬼,或许都能多几分胜算吧。” 与此同时,昭宁公主还考虑,稍后回到公主府后,用顾旭的例子好好地教训一下弟弟萧尚贞:瞧瞧,比你天赋高的人比你更努力!你竟然还贪玩,不好好修炼,是不是想彻底变成一个废物? ………… 昭宁公主把顾旭的资料反复阅读了好几遍,直到把它牢牢记在心里后,才把档案册放回书架上,转身沿着楼梯回到阁楼第一层。 上官槿一直站在楼梯下等待她。 在看到公主的身影后,上官槿立即热情地迎上去,笑着问道:“公主殿下,您在楼上有收获吗?” 昭宁公主点了点头。 上官槿又说:“殿下方便把‘朱雀’的名字告诉我吗?” 说话时,她刻意眨了眨眼睛,用一副期待的眼神望着昭宁公主,神色看上去楚楚动人,令人难以拒绝她的请求。 昭宁公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淡淡道:“你这么想知道他的名字,是不是因为在‘论道之境’里输给他了?所以你想搜集更多关于他的信息,今后想办法找回场子?” 昭宁公主执掌大齐朝政,每天都要跟一群老狐狸官员打交道,锻炼出极强的洞察人心的能力,往往能够透过表象看清本质。 所以她只花了一瞬间,就把上官槿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 她知道上官槿觉醒的神通叫做“天算”——其能够将眼前的画面转化为数据,并根据这些数据预判对手的行动。 上官槿掌握的对手相关的信息越多,“天算”的预测结果就越准确,她在战斗中的胜算也就越大。 “抱歉,为了保证‘论道之境’的公平,我不能告诉你。”昭宁公主停顿片刻,随后淡淡拒绝了上官槿的要求。 听到这话,上官槿有些失落。 不过她并不气恼。 因为此时此刻,从昭宁公主过分严肃的表情中,她能够猜得出,“朱雀”应该是一个非常特殊、极其不凡的人——他已经引起了公主的高度重视。 嫌疑人范围已经大幅缩小。 “‘朱雀’啊‘朱雀’,我想我很快就会知道你究竟是谁了!”上官槿自信满满地想道,“下次比试的时候,我可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大意了——你可要当心啊! “说不定,不久之后,我们就会在莱州府崂山遗迹碰面——到时候,就看看空玄散人的传承最终会落到谁的手中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紧急事件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顾旭几乎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抓紧一切时间努力修炼。 凭借最近得来的十瓶“长明丹”,他顺利地按照计划,把自己的修为从“黄泉第四曲”提升到黄泉第六曲。 他也成功地研制出第四代“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比起第三代,威力大幅增强,就算面对“恶灵”级鬼怪也足够具备威慑力。 除此之外,他还在十一月十五和腊月初一,进入了两次“论道之境”,分别战胜了两名对手。 第一个对手代号叫做“毕方”,是一位擅长火属性法术的修士。 对决刚一开始,便有熊熊烈火在擂台上铺展开来,近乎把整个“论道之境”都变成了一片明亮耀眼的火海,声势格外浩大。 顾旭一眼便认出,这是中品法术《劫焰燎原》。 或许因为这是对方的拿手招式,所以这片火海的温度与其中暗藏的杀意,要比预想中更加骇人。 但顾旭并不以为惧。 毕竟,若要对拼玩火的本事,可没什么法术比得过他掌握的《焚天七式》。 他淡淡一笑,施展出“萤焰”。 与这铺满整个“论道之境”的滔天火海比起来,那萤火光芒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漫天火海骤然熄灭。 那个名叫“毕方”的对手呆愣在原地,一时搞不明白自己的法术为何突然失去控制。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他就被顾旭的“萤焰”瞬间焚成灰烬。 于是,顾旭夺得自己的第三个的积分,排名从第四名上升到第三名。 ………… 第二个对手代号叫做“青鸾”,是一位罕见的符师。 在进入“论道之境”后,“青鸾”花了一些时间,用摆在擂台边上的纸笔画了十余张各式各样的符篆。 在等待的时间里,顾旭因为闲得无聊,也陪着对方一起画符,顺便在脑子里琢磨各类符篆的改进方案。 随后两人各揣着一沓符纸,登上擂台。 “缚身符”、“解秽神符”、“灵光神符”、“烈炎真符”…… 俗话说,自古同行是冤家。 两位符师像发牌一样,接连施展出五花八门的符咒,都不甘心落后于对方。 这时候,“青鸾”惊讶地发现,这个名叫“朱雀”的对手使用的分明是与她相同的符,但那些符的威力却比她画的要强上不少。 比如说,对方“烈焰真符”火焰的温度,要比她自己画的更高一些; 再比如说,对方可以用“解秽神符”轻松解开自己的“缚身符”,但自己的“解秽神符”却无法解开对方的“缚身符”…… 所以“青鸾”干脆利落地输了。 而世间最绝望的事情,莫过于被对手用一模一样的招式所击败。 ??“这个叫‘朱雀’的家伙……为什么他画的符跟书本上的不一样?” 在离开“论道之境”后,这个疑问一直在“青鸾”的脑海中徘徊不散。 由于两人都只是第二境修士,“青鸾”并不觉得对方拥有自行改进符咒的能力。——因为那可是经验丰富的符道大师才做得到的事情。 “或许……他有个精通符篆之术的好老师吧!”“青鸾”暗暗猜测道,心头充满了羡慕。 就这样,顾旭夺得自己的第四个积分,排名从第三名上升到第二名。 第一名仍然是“麒麟”。 虽然说“麒麟”之前曾因为输给顾旭丢了一个积分,但后来他又凭借压制万法的“天龙领域”和伪装女声的战术轻松赢了两场,现在拥有六个积分。 ………… 只不过,顾旭对《焚天七式》后续招式以及“惊鸿笔”的研究,就没有这么顺利了。 《焚天七式》的第二页和第一页一样,也是由点与线组成繁复的符文,再由符文构成复杂莫测的画面。 但是,当顾旭以相同的方法对它进行破解的时候,却未能成功。 “难道……这《焚天七式》的每一页破解方法都不一样吗?”他猜测道,“或者,必须得达到某种条件,才能开始学习它的第二式? “唉,难怪这么多年过去了,却没有人能够完完全全地练成这门法术。这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学明白的东西。” 而“惊鸿笔”也同样很不给他面子。 虽然说他已经完全掌握了“千山鸟飞绝”的法术,也能依靠“惊鸿笔”使得自己画的符篆具备更强的威力。 但是他很清楚,“惊鸿笔”作为大荒十二名器之一,其能力绝不止于此。 按理来说,每一句诗,每一幅画,都可以依凭“惊鸿笔”,构建出一道全新的法术。 然而,顾旭把前世的《唐诗三百首》统统默写了一遍,“惊鸿笔”却没有丝毫反应。 至于那新的器灵,更是没有一点将要诞生的迹象。 这让他情不自禁感叹,大荒的名器真是些怪脾气的祖宗——分明我才是主人,可它却一直在耍小性子,根本不肯乖乖听话。 ………… 在此期间,顾旭也接了几次杀鬼任务。 但遇到的都是些“游魂”、“野鬼”级别的低级鬼怪。 他只需要花不到两成的实力,就能将这些鬼怪轻松秒杀。 简直索然无味。 ………… 顾旭的平静生活一直持续到天行二十三年腊月初二。 明天(腊月初三)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小寒,也是时小寒十八岁的生日——因为十八年前,时小寒就是在“小寒”这一天出生的,所以被起了这个名字。 而她的生日也没有固定日期,而是在每一年的“小寒”进行庆祝。 “顾旭,明天是我的生日。我想邀请你来我家一起吃晚餐。” 这一天,顾旭刚一来到衙门,便收到了时小寒的邀请。 那娇小的少女以四十五度仰角抬头看着他,一双明亮的杏眼中写满了期待。 因为知道少女对自己的心思,所以每当看到她这样的表情时,顾旭都会有些心情复杂。 但是,当低头看到她那双澄澈透亮的大眼睛时,顾旭却不忍拒绝她的请求。 他想:这姑娘孤零零地呆在沂水县,身边也没什么亲人,看上去怪可怜的……我就以朋友的身份去陪她庆祝一下生日吧! 于是他点了点头:“好呀。” 听到他的话,时小寒立即开心得蹦了起来,脸上露出一对可爱的小酒窝,笑声宛如银铃般悦耳动听。 她的笑声似乎具备一种独特的魔力,让人愉悦,让人欢喜。 就像一阵和煦清爽的春风,能瞬间吹散一切烦恼与忧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陈济生匆匆走进这间屋子,脸上的表情格外凝重。 顾旭站直了身子。 时小寒收敛了笑容。 房屋里的盎然春意瞬间消失不见,重又回归到了肃杀冷寂的寒冬。 “顾旭,时小寒,衙门有突发事件,需要你们立即跟我去处理。” “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到陈济生的话,顾旭心头萌生出一阵不详的预感。 时小寒也不禁深吸一口气,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听见陈济生严肃地说道: “沂水衙门的一名典吏在家里修炼的过程中走火入魔,已经彻底被阴气吞噬,变成了怪物。我们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情,避免其伤害到周围百姓。” ………… ps:今晚0:00上架,会有爆更,求个首订!(感言稍后发) 第一百二十六章 当英雄变成怪物(第一更求订阅!) “被阴煞之气吞噬,变成怪物……” 陈济生的这番话使顾旭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自从顾旭成为修行者之后,陈济生就经常在他耳边反复强调:修行之路,九死一生,稍不留神就是万丈深渊。 顾旭知道,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 因为他曾经亲眼见识过,驱魔司小吏汪洋在修炼过程走火入魔、陷入昏迷。 那时候,若非顾旭及时赶到他的身边,用“解秽神符”帮助他化解阴煞之气,恐怕他们早已天人永隔。 也正因为修行道路的凶险,陈济生也会在身上携带各类丹药,以应对此类突发事件。 “大齐驱魔司每年基本上都需要处理不少修士走火入魔变成鬼怪的案件,而这些修士很可能是我们身边的同伴。 “当这类事情发生的时候——就算变成怪物的人是我,或是你们最好的朋友,我也希望你们能够为了大齐百姓的生命安危,果断出手,不要顾及旧情。 “因为,修士一旦变成怪物,将会彻底失去理性,变得敌我不分……等到那时候,他们将成为我们的天敌……” 陈济生三个月前说过的一段话再度回响在顾旭的脑海之中。 当时,陈济生的态度非常严厉,要求下属们把这段话牢牢记在心里——不背到滚瓜烂熟的程度,不允许他们去公厨吃午餐。 而今天,是顾旭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案件。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陈大人,这次走火入魔的修士是谁?他住在什么地方?”他微微眯起眼睛,沉声向陈济生问道。 “是潘小鹏。他住在沂水县西南区域的文林街三十四号,”陈济生淡淡回答道,“还好,根据最新消息,目前还暂时没有人员伤亡。” 说到这里,陈济生稍稍提高音调,对顾旭和时小寒吩咐道:“我们这就出发吧!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 说罢他便挥了挥手,凭空召唤出自己的佩剑——“无愧”。 随后,他踏上飞剑,御风而去。 听到陈济生的话,顾旭和时小寒也没有迟疑,施展身法,穿过大街小巷,朝着西南方向飞奔而去。 掌握着“流星走月”步法的顾旭跑在前面,时小寒跟在他的后面。 而在时小寒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少年。 正是顾旭在驱魔司的头号崇拜者——汪洋。 与顾旭、时小寒这样的修行天才不同,汪洋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第一境修士,也并没有掌握着像“流星走月”、“落花飞絮”这种精妙的身法。 他就算全力奔跑,跑得气喘吁吁、两腿酸痛,也依旧被那两人远远甩在身后。 可即便如此,汪洋依旧竭尽全力向文林街的方向奔去。 对于顾旭来说,走火入魔的潘小鹏,只是衙门里一个点头之交的普通同僚。 但对于汪洋而言,潘小鹏却是他最好的朋友。 潘小鹏变成鬼怪这个消息,对汪洋来说称得上是晴天霹雳——他实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所以他想亲自去现场看看。 ………… 片刻之后,顾旭抵达了文林街三十四号,仅仅比御剑飞行的陈济生晚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这是一间小四合院,面积与顾旭家相差不大。 凭借强悍的神识,顾旭察觉到周围环境中弥漫着浓郁的煞气——比当初汪洋陷入昏迷时的更加浓烈。 砰砰砰! 小院紧锁的大门内,传来一阵又一阵猛烈的撞击声;除此之外,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 这声音粗犷凄怆,震彻长空,像是惊雷般摄人心魄。 住在附近的百姓们无疑受到了惊吓。 他们张皇失措地从家中走出来,聚集在街道上,向彼此之间寻求着安全感。 今日天色阴沉,天空中黑云密布。 在这种天气下听到这种鬼哭狼嚎声,百姓们几乎产生了置身冥界般的错觉。 此时此刻,当顾旭、陈济生和后面的时小寒穿着“七曜服”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无不眼睛一亮,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 “快看,驱魔司的大人来了!” “大人,这屋子里有可怕的恶鬼!” “大人,请救救我们!” “大人,请务必让这屋子里的鬼怪灰飞烟灭!我家上有老下有小,可不敢跟鬼怪做邻居啊!” “……” 当听到百姓的哀求声时,顾旭的心情是复杂的。 因为他知道,百姓们口中所说的“可怕的恶鬼”,几分钟之前还是受人尊重的驱魔司官吏,是斩妖除魔、为民除害的英雄。 只因为他在修行过程中出了点差错,一不小心就变成了被人惧怕、被人憎恶的怪物。 “陈大人……”顾旭伸手抓住衣兜里的“杀鬼符”,抬头看向身边的陈济生,等待陈济生的指示。 “跟在我后面!”陈济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挥动“无愧”剑,毫不犹豫地劈开小院大门,带头走了进去。 顾旭、时小寒紧随其后。 在这间狭小的院落里,他们看清楚了鬼怪的样子—— 其身长八尺,头发披散,面色苍白,两眼通红。 可它的相貌、它的衣着,却跟顾旭记忆里的潘小鹏一模一样。 只见它一边哀嚎着,一边用脑袋反复撞击着墙壁,头顶流淌着鲜血,看上去似乎非常痛苦。 看到这样一幕,顾旭知道,潘小鹏已经彻底没救了。 就在这时候,汪洋也终于赶到此地。 当他站在门外,看到自己的好友变成这狰狞可怕的模样,他顿时感觉脑子一片空白,险些当场晕了过去。 “陈大人,让我来帮助他解脱吧!”顾旭轻叹一声,准备掏出“杀鬼符”,朝潘小鹏抛去。 但陈济生却突然抓住他的手,阻止了他。 “让我来吧!”陈济生面无表情地说道。 在陈济生看来,顾旭还年轻。 他今天带顾旭来这里,是希望顾旭能够把潘小鹏当作前车之鉴,在今后修行道路上小心谨慎,万万不可急躁冒进。 至于亲手杀死同僚这种事,不应该由顾旭承受。 还是让自己这个老头子来背负这份罪吧! ps:第一更求月票! 第一百二十七章 童话与现实(第二更求订阅!) 话音落罢,陈济生便向前迈了一步,握住“无愧”剑,轻轻一挥。 一阵清风拂过。 “无愧”剑上泛起青白色霜光,撕破暗沉的天色,向着潘小鹏化作的怪物卷去。 顾旭知道,陈济生使用这部剑法叫做《石灰剑诀》,是一部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下品武学。 但是在陈济生手中施展出来,却带着一股毅然决然的气势。 看到这凌厉的剑光,怪物发出一阵凄厉的哀嚎。 在它那赤红色凸起的眼睛里,混杂着疯狂与痛苦的情绪。 不过,这个怪物虽然看上去模样可怕,但它之前毕竟只是个第一境修士——就算被阴气吞噬,实力也强不到哪去。 而陈济生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第四境修士,显然具备将这怪物一剑斩杀的能力。 所以,在青白色剑芒接触到怪物的刹那,怪物干脆利落地蒸发了,仅仅留下一地的黑色灰烬。 小院和附近的整片街区重新归于平静。 陈济生默默叹了口气,心念一动,将手中的“无愧”剑收回丹田。 “抱歉,潘小鹏,”陈济生低声自语道,“请原谅我们没有足够的能力把你变回原来的模样。我现在唯一能做的,是让你没有痛苦地解脱……若有来生,希望你能够平安快乐,宁可别做修行者,也不要再遭受阴气侵蚀的折磨……” 与此同时,顾旭望着地上的黑色灰烬,沉默几秒,开始轻声地念诵《往生咒》:“太上敕令,超汝鬼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时小寒则站在顾旭的身边,情不自禁地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此时在她那张俏丽的鹅蛋脸上,没有任何的血色。 她从小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听着丫鬟和嬷嬷们讲述英雄侠客们的故事,因此一直梦想做一个英姿飒爽、受人敬重的女侠——在她的认知里,斩妖除魔这件事情,就像是一个浪漫的童话。 她这样的心境,就好比顾旭前世遇到的那些渴望变成蜘蛛侠或者绿林好汉的孩子——他们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梦想,更多是因为觉得当蜘蛛侠或者侠盗很酷炫,而不是因为真的懂得他人的疾苦。 但现在,当时小寒亲眼看见潘小鹏变成一个怪物,并且被陈济生一剑斩杀后,她感觉自己心中的童话被彻彻底底撕碎了。 生活的糖衣被悄然剥落,向她露出了残酷而真实的一面。 她终于深刻地体会到,在修炼和杀鬼的过程中,是真的会死人的。 “顾旭……”她像蚊子叫一样地小声说道。 “小寒,怎么啦?”顾旭低头问道。 “你以后修炼的时候,可一定要小心啊……”时小寒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当然,你也要监督我,千万不要让我走火入魔……” 她实在不敢想象,万一今后顾旭或自己变成面目狰狞的怪物,需要对彼此兵戎相向……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听到她的话,顾旭长叹一声,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她柔软乌黑的长发,把她鬓角微乱的头发理到了耳朵的后面。 “我答应你。”他低声道。 按照时小寒以前的脾性,她一直很讨厌别人摸她脑袋——因为她个子不高,害怕被别人摸了头之后就更长不高了。 曾经有不少人,例如崔天佑,就因为碰了她的脑袋挨了她的一顿毒打。 但今天顾旭摸她脑袋的时候,她却没有排斥,反而像一只温顺的小奶猫一样,靠在他身侧,任由他把她的黑发理顺。 今天距离时小寒的十八岁生日还有一天的时间。 但她却感觉,自己心中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死去。 ………… 至于一路跟随顾旭和时小寒来到这里的汪洋,则突然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在怪物变成灰烬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自己的好友潘小鹏已经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这个人间,再也无法回到他的身边,跟他一起聚餐、一起做任务、一起嬉戏打闹了。 昨天的这个时候,汪洋和潘小鹏还在互相跟对方开玩笑,管对方喊“儿子”,要求对方喊自己“父亲”,双方为此争得面红耳赤、寸步不让。 但现在,这些无聊幼稚的玩笑已经完完全全地成为过去的记忆。 此时此刻,汪洋甚至觉得,倘若能够使潘小鹏重新回到身边,就算让他承认自己是所谓的“儿子”,他也心甘情愿。 “潘小鹏你真是个混蛋!”汪洋一边揉眼睛,一边对着地上的黑色灰烬说道,“陈大人和顾兄都曾不止一次说过,修行这种事情,得以稳为主,万万不可急于求成……可你为何就是不肯听呢?” ………… 天行二十三年腊月初二。 宜祭祀、安葬、塞穴、扫舍。 忌嫁娶、作灶、栽种。 ………… 这天下午,顾旭、时小寒和汪洋在陈济生的带领下,来到了沂水县郊区的墓地。 由于潘小鹏已经彻底化作灰烬,没有留下尸骸,所以他们只能用潘小鹏的遗物,为他建起一座衣冠冢。 而在这座衣冠冢的不远处,则是驱魔司前任知事、在“九婴之祸”中牺牲的郑誉的墓碑——顾旭在正式成为大齐朝廷命官的那一天,还曾经来这里祭奠过。 这时,陈济生提起抚恤金的事情,询问起潘小鹏有没有在世的亲人。 汪洋摇了摇头:“他和我一样,都是孤儿,没有家人。” 陈济生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他心念一动,用真元控制着周围的泥土,将装着潘小鹏遗物的木棺埋在墓坑之中。 随后召唤来一块岩石,将其变成一块方方正正的墓碑,并把潘小鹏的名字认认真真地刻在上头。 众人站在墓碑旁边,沉默了好一阵子。 凛冽寒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他们也浑然不觉。 直到天色渐渐暗淡,汪洋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道:“陈大人,顾兄,时大人……你们知道我和潘小鹏为何宁可走火入魔,也要不遗余力地拼命修炼吗?” “为什么?”陈济生问。 只见汪洋的脸上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因为……我们都是八年前郑大人在“九婴之祸”中舍命救下来的孩子呀!” ps:第二更求月票!(剩下章节我还在改,应该稍后能陆续出来) ?? 第一百二十八章 陈济生的过往(第三更求订阅!) 汪洋站在墓地中,迎着冬日凛冽寒风,向在场众人低声倾诉着自己的心声。 如他刚才所说,他与潘小鹏都是孤儿。 他们的父母都在八年前的“九婴之祸”中丧生。 就连他们两人,当初也差点成为“九婴蛇妖”的腹中美餐。 是沂水县驱魔司前任知事郑誉挺身而出,牺牲了自己,把他们两人和其他的几个孩子从“九婴蛇妖”嘴边救了下来。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幸运儿,认为他们前世一定做了天大的善事,才能得到这样的待遇。 但这件事情也成了汪洋与潘小鹏日后痛苦的开端。 众所周知,郑誉是沂水县难得一见的修炼天才,若无意外发生,将来必定会成为守护一方的强者。 不过,被郑誉救下来的汪洋与潘小鹏等人修行资质却平平无奇——不仅修行境界长期停滞在第一境,而且也学不明白精深的法术或是武学。 他们外出做任务,都只能对付一些弱小的“游魂”级鬼怪,很多时候还得依赖顾旭画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正因如此,很多人对郑誉当初所做的选择深感不值得。 甚至,还会有人在汪洋和潘小鹏面前开玩笑,提起类似“郑大人当初一定疯掉了才会选择救下你们这样的废柴”、“如果郑大人现在还活着,他杀掉的鬼怪一定比你们加起来的十倍还多”、“倘若郑大人当初稍微自私一点,我们沂水百姓现在的生活一定会更平安更幸福”……的话语。 或许对于那些人来说,这些话语都只是不经意间的调侃。 但对于汪洋与潘小鹏来说,这些话却让他们背负了极为沉重的压力。 他们开始拼命修炼,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修行不仅需要天赋,也需要大量的资源。 境界低微的他们,难以完成高报酬的任务。 他们需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够攒足功勋,兑换一瓶修炼所需要的“静心丹”。 像顾旭那样不到一年破境的修炼天才终究是个例。 像他们这样的人,才是大齐王朝芸芸众生的最真实写照。 他们渴望变强,渴望证明自己,可是手头却没有足够的丹药。 所以他们才会“急躁冒进”。 所以他们才会在“静心丹”药效耗尽后,依旧强行修炼。 所以十月份那个寂静清冷的夜晚,汪洋才会在顾旭面前痛苦地哭诉“我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我不知道我要如何拼命,才能赶上你们的步伐”。 所以潘小鹏今日才会不幸地丧失年轻的生命。 …… 汪洋在说完自己的心声后,吸了吸鼻子,用手擦干眼角的泪珠子。 “抱歉,我刚才有些情绪激动,让大家见笑了……”他低声地啜泣道。 听到汪洋的这番话后,顾旭心情格外沉重。 他没有料到,在汪洋平日里那副笑嘻嘻的、没心没肺的外表下,竟然隐藏着这样不为人知的痛苦心事。 他叹了口气,对汪洋说道:“汪洋,你知道吗?在我看来,当初郑大人在救下你们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期望过你们今后会有多高的修为、多大的成就。只要你们能够好好活着,就是对郑大人最好的报答……” “好好活着……” 汪洋把这句话默念一遍,忽然泣不成声。 ………… 陈济生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后辈们,久久不语。 其实在这片墓地里,不仅葬着郑大人、葬着潘小鹏、葬着当年“九婴之祸”的众多遇害者,也葬着陈济生的妻子和儿子。 很多年前,他的妻儿也受阴气侵蚀,变成怪物。 陈济生作为驱魔司的官员,不得不履行职责,含着眼泪,朝他们挥剑,帮助他们从痛苦中解脱。 这件事情,陈济生一直深深掩埋在心底,从来没有在自己的下属面前提起过。 从那以后,他几乎变成了一台无情的工作机器,每天都起早贪黑、不知疲倦地在驱魔司衙门里工作。 别人都以为他是一个心系天下、大公无私的模范官员。 可只有陈济生自己知道,他夜以继日地拼命干活,不过是一种自我麻痹的手段罢了。 只有在忙碌的工作中,他才能忘记当初亲手杀死妻儿的痛苦。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反复叮嘱下属们,“修行时要小心谨慎,万万不可急于求成”;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不嫌麻烦地随身携带着各种丹药; 他实在不想看到悲剧重演。 “世人都以为,驱魔司的修行者,是荣耀加身的英雄,是神通广大的神仙,是黑暗之中的光芒,”陈济生望着云幕低垂的天际,轻声地喃喃自语道,“但他们却不明白,我们每时每刻,其实都挣扎在死亡的边缘……” 萧瑟寒风忽然刮过。 吹起了地上的沙土,吹乱了他们的发丝,吹得他们的衣袖猎猎作响,却吹不散墓地上空那凛然、钝重的阴郁。 “走吧,我们回衙门,”当暮色笼罩大地的时候,陈济生脸上挤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对身边的后辈们说道,“今天晚上,我请你们去公厨吃饭。” 凛冬已至。 世事变化无常,但生活总要继续向前。 ………… 天行二十三年腊月初三。 时逢小寒。 宜上梁、开工、祈福、立约。 忌嫁娶、安葬、入宅、远行。 …………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 顾旭在修炼结束后,便离开自家屋子,前往时小寒家的宅院,如约去陪她过生日。 实话实说,这是他第一次去时家的大宅。 那宽阔的大门、那精致的锡环、那一尘不染的石阶、那雕刻着狮子的抱鼓石……与他家那寒酸的小四合院形成鲜明的对比。 时小寒早已站在瑟瑟凉风中,等待着他的到来。 刚一见到顾旭,她就立即迎上来,跟他打招呼:“顾旭,你终于来了!” “抱歉,女侠大人,让你久等了。”顾旭淡淡笑道。 “跟我来吧!”时小寒道。 这时顾旭发现,当他喊时小寒“女侠”的时候,时小寒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喜笑颜开,而是微微皱起眉头。 ps:第三更求月票! 第一百二十九章 豆腐给你吃(第四更求订阅!) 像时家这样的官宦人家,正门是不常开的。 通常情况下,只有接圣旨,或是接待重要宾客,才会打开大门。 顾旭跟着时小寒,从侧门走进时家大宅。 这是一座雕梁画栋、布局严谨的三进四合院——虽然比不上青州陆氏旧宅那般规模宏大,但是在沂水这样的偏僻小县城,却华丽得像是皇宫一样。 住在这里的时小寒,就仿佛是沂水的公主。 因为她的父亲时磊远在莱州府做官,所以在大部分时间里,这里大大小小的房间都是时小寒一个人的,数十名仆人都在为她一个人服务——包括贴身丫鬟、厨师、账房、车夫、园丁等等,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这是我在驱魔司的同僚,顾经历,”时小寒昂着头,以一种骄傲的姿态,把顾旭介绍给众人,“三品天赋拥有者,陆氏凶宅案件解决者,惊鸿笔的新主人,《焚天七式》的传承者……” 她的语气中掺杂着炫耀的意味儿,再加上这一串头衔,听上去根本不像是在介绍一个普通同僚。 “见过顾大人!”仆人们纷纷朝顾旭躬身行礼。 平日里,他们早就不止一次在时小寒口中听到过顾旭的名字。 如今亲眼见到这个沂水驱魔司的天才少年,看到他从容自信的风度,只觉得他果然不负盛名。 “这位顾大人似乎比我想象中更俊啊!”有几个女佣小声议论道。 在顾旭抵达时府的时候,仆人们早早就给他们准备好了一桌晚餐。 时小寒一向自诩“美食专家”,通读全国各地的《食珍录》,她家的饭菜自然丰盛而精致——来自西北的酥油泡螺、来自江南的木樨银鱼酢、来自淮扬的剥壳蒸蟹、来自蜀地的红烧肉和蒸肘子……看上去令人眼花缭乱。 不过顾旭却突然注意到,在餐桌的一角,放着一盘平平无奇的烤肉。 “那天,你带我去菜市街吃的烤肉味道很不错,”在注意到顾旭的眼神后,时小寒用舌头舔了舔嘴角,指着那盘烤肉介绍道,“于是,我回家后,就让厨师们试着做一道一模一样的菜……唉,只可惜他们做的烤肉,都没有菜市街那位阿姨做的好吃。” 顾旭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知道,吃烧烤的乐趣,不仅仅在于食物,也在于那股市井间的烟火味儿,在于环境、氛围,以及身边的人。 这时候,顾旭把自己随身带来的一个纸盒放在桌上,将其推到时小寒的面前。 “这是送给你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听到“礼物”二字,时小寒惊呼一声,明亮的杏眼中尽是欣喜的情绪。 按照大齐王朝的传统礼仪,收到礼物一般是不能当面拆开的。 但时小寒在顾旭面前可不讲究这些。 在好奇心的趋势下,她迫不及待地拆开盒子,想要看看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片刻后,时小寒指着盒中的数十片淡黄色的、又硬又脆的饼干,有些疑惑地问道。 她一向自认为熟知天下美食。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认不出来这些饼干究竟是什么食物,产自什么地方。 “这东西叫做曲奇,是一种点心,”顾旭微笑着介绍道,“我亲手做的。” 在大齐王朝,人们在餐桌上的点心主要是桂花糕、绿豆糕、豌豆黄、海棠酥等等,并没有蛋糕、曲奇这样的食物。 毕竟这个时代暂时还没有烤箱和膨松剂。 而顾旭作为修炼火属性功法《赤炎真诀》的修士,却可以用真元来烘焙曲奇。 时小寒这丫头既喜欢吃辣,也喜欢吃甜食——顾旭相信她一定会喜欢这份生日礼物的。 果然,顾旭话音刚落,时小寒便迫不及待地抓住一片曲奇,将其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啃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她的嘴角沾了不少淡黄色的饼干屑,看上去毫无淑女形象,根本不像是一个出生在官宦人家的大小姐。 “真香!”她深吸一口气,赞叹道。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盒子里剩下的曲奇上…… 顾旭做的这玩意儿太好吃了,真想把它们一口气统统吃掉。 可是,当她想到这是顾旭为她亲手做的生日礼物,隐隐间却突然有些舍不得下嘴……又想把它们收藏起来,一直收藏到天荒地老。 她咽了咽口水,心情很是矛盾。 “赶快吃吧,”看到她纠结的表情,顾旭轻笑一声,说道,“再不吃会坏掉的。” “嗯!”时小寒乖巧地点了点头,再次伸手抓起一片饼干。 同时,她把一碟杏仁豆腐推到顾旭面前:“这豆腐给你吃!我知道你最爱吃这东西了,每天都在衙门公厨点!” ………… 晚餐后,天色已经全然暗下。 顾旭本打算回家修炼。 他知道自己时间紧促,必须坚定不移地朝前走。 倘若在这丫头的身边待久了,他害怕自己真的会沦陷。 然而这时候,时小寒却突然抓住他的衣袖,不让他离开。 “顾旭,陪我放放烟花,好吗?”她抬起头,一脸期待地说道。 从她那双水汪汪的杏眼中,顾旭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沉吟片刻,答道:“现在还不是除夕,放烟花不太好吧……” “顾旭,你难道忘记了吗?今年除夕的时候,你要去那崂山遗迹,没法在沂水跟我们一起放烟花,”时小寒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所以,我们今天晚上,干脆就提前把这件事情做了吧!” 没等顾旭回答,她就拽着他的衣袖,把他一路拖到了院子中央。 别看时小寒个子娇小,力气却大的吓人——所以平时做任务的时候,她背着一把十多斤重的大刀,却能步履如飞。 而此时此刻,顾旭发现,自己在不动用真元的情况,根本无法反抗她这霸道的行为。 随后,时小寒叫仆人送来烟花,将其点燃。 只见百枝然火龙衔烛,七采络缨凤吐花。 焰火映照下,少女坐在梧桐树下,笑靥嫣然。 “顾旭,我已经感觉到突破第三境的契机了。” ………… 注: “百枝然火龙衔烛,七采络缨凤吐花。”——明·刘绘《元夕同杂宾里中观放烟火》 ps:第四更求月票! 第一百三十章 若在暮春(第五更求订阅!) “突破第三境的契机?” 顾旭知道,早在十月份的时候,时小寒就已经第二境圆满了,随时可以突破第三境。 但是根据修行典籍上的描述,修士从第二境【黄泉路】晋入第三境【奈何桥】的时候,有一定概率获得一个神通。 比如楚凤歌的“野草”,上官槿的“天算”,陆诗遥的“慧眼”,陈济生的“皎月”……都对他们的战斗或修炼有着极大的帮助。 因为时小寒也很想获得一个强大的神通,所以她一直在压制真元,迟迟没有破境。 不过,想要觉醒神通也是有条件的。 需要“坚实的根基”、“明确的目标”、“一往无前的勇气”,以及“强烈的情绪冲击”。 时小寒作为家族独女、父亲的掌上明珠,从小就被宠着长大,可以说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若要让她去找所谓的“情绪冲击”,估计也就只找得到“今天那飘香楼竟然没有开门,好气哦”、“我摆在厨房里的甜点又发霉了,好难受”、“顾旭这家伙又抢了我的鬼怪,好讨厌”、“父亲竟然又在催我找个夫婿,简直烦死了”…… 这种程度的烦恼,以时小寒的脾性,只要好好地睡一觉,第二天醒来她就会忘得一干二净——自然而然不足以帮助她觉醒一个强大的神通。 “或许是昨天在潘小鹏家和墓地里发生的事情,使得她的内心里有很大的触动吧……”顾旭在心头默默地猜测道。 此时此刻,绚丽的焰火照亮了时小寒俏丽的鹅蛋脸,使得她整个人看上去璀璨耀眼。 “因为昨天傍晚从墓地回来后,我终于明白,我必须得变强,”只见时小寒握紧小拳头,在顾旭面前挥了挥,“只有变得足够强大,比当年的郑大人更强大,才能保护好沂水百姓,保护好家人,保护好你们…… “而在当我变足够强之后,你们也没必要再冒着生命危险,拼命修炼——杀鬼这种事情,都可以交给我来做。” “那我干什么呢?”顾旭摊开双手,调侃道,“如果你把鬼怪全部杀光了,那我岂不是成了一个闲人?” “你就负责天天待在这里,替我做曲奇!”时小寒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从早做到晚,不做完一箱不许出门。” 听到她这话,顾旭笑着摇了摇头。 扪心自问,他其实真的很想就此躺平,做一条不用拼命修炼、不用做杀鬼任务、不用去寻求机缘,只需要天天做曲奇就能养活自己的咸鱼。 只可惜,他的命格不允许。 若想要长生,就必须得努力奋斗。 不过他暂时不打算把自己的苦衷告诉时小寒——万一把小姑娘吓坏了,那可就非常不妙了。 于是他笑了笑,对她说道:“加油,小寒!祝你能够觉醒一个满意的神通!” “承你吉言!”时小寒抬起下巴,焰火使她清澈的眸子闪耀着梦幻般的光芒,“顾旭,你听着,等破境之后,就由本女侠来罩着你!谁敢欺负你,本女侠一刀砍死他!” 顾旭微笑点头。 时小寒这话跟以前一样,听上去像是做着侠客梦的小女孩挂在嘴边的玩笑话。 但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她这次的神色要比以往严肃得多。 ………… 天行二十三年腊月初四。 宜开工,动土,冠笄,嫁娶,出行。 忌破屋,作灶,入殓,纳畜。 ………… 依旧是一个阴天。 厚重的黑色云层铺满了苍穹,压得人们喘不过气。 伴着凛冽的寒风,时小寒穿着一身黑色“七曜服”,穿着黑色官靴,早早地来到了驱魔司的衙门。 今天,她收敛了往日灿烂的笑容,白皙俏丽的脸蛋上没有丝毫表情。 她登上石阶,跨过门槛,步入大堂,径直走到陈济生的桌案面前,对他微微颔首说道:“陈大人,我想申请进入‘明志堂’闭关一段时间,尝试突破第三境‘奈何桥’。” “明志堂”是沂水驱魔司前任知事郑誉很多年前在衙门里设下的闭关之地。 想要进入“明志堂”,只有一个简单的条件。 那就是——“明志”。 通常情况下,每一个进入“明志堂”的修士,都会怀着“不破境就不出关”的坚决想法。 有些人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在这寂静孤独的“明志堂”里突破瓶颈。 但也有人曾在“明志堂”里久久寻不到突破的契机,最终走火入魔。 此时此刻,时小寒申请进入“明志堂”,显然是下定了决心。 “你终于找到想要的契机了?”陈济生抬起头来,向她问道。 时小寒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吧,”看到她严肃的表情,陈济生挤出一丝笑容,眼神中有些欣慰,又有些惋惜,“祝你一切顺利!” “多谢陈大人!”时小寒说道。 随后,她转身离开大堂,沿着狭长的走廊,朝着“明志堂”走去。 一刻也没有回头。 “顾旭,你或许不知道,”在行走的过程中,她嘴角微微上翘,轻声自语道,“根据大齐王朝的传统,生日这天在烟花旁立下的承诺,永远是最灵验的。 “我说到做到。” ………… 与此同时。 顾旭坐在驱魔司藏书阁的窗边,吞下一枚“长明丹”,尝试念诵《赤炎真诀》的口诀,进入修炼状态。 可是,肃杀的寒风却在不经意钻进了他的衣袖,也吹乱了他的心绪,令他迟迟无法静下心来。 他摇了摇头,望向窗外。 时小寒娇小的背影映入他的眼帘。 只见少女穿着一袭黑衣,乌云般的黑发随风而动,正迈着坚定的步伐朝远方走去。 顾旭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他昨晚的直觉果然没有错。 一夜之间,女孩长大了。 虽然她脸上笑容依旧。 但是她再也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了。 果然,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她终究很难守住那无忧无虑的纯真。 想到这里,顾旭从衣兜里掏出“惊鸿笔”,在面前的白纸上挥毫泼墨,以龙飞凤舞的草书,恣意写下一首词。 内容如下: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台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1) 此时虽是寒冬。 万木凋零,寸草不生。 但是,当顾旭写完最后一个字后,他手中的“惊鸿笔”忽然大放光芒。 整座沂水县城里,漫天柳絮随风飞舞。 若在暮春时节。 ………… 注释: (1)宋·贺铸《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 ps:第五更求月票!稍后还有第六更!(抱歉因为折腾审核问题晚了点) 第一百三十一章 惊鸿笔的第二道法术(第六更求订阅!) 如何用“惊鸿笔”构建出一道新的法术? 这个问题,顾旭曾琢磨了很久。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脑子里装着很多前世的优秀诗词作品。 他本以为,只要随随便便地用“惊鸿笔”抄一句诗,就能立即具现出对应的意象,产生极为可怕的威力。 就像当初他在陆氏旧宅中施展的“万籁空寂”之法。 只要写下“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就能够幻化出一片白茫茫的雪景,抹除对手身上的一切非凡要素——比如修士的真元、法宝的特殊属性、鬼怪的法力等等。 但在那之后,他又抄了许许多多的前世诗句,可惜这“惊鸿笔”都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变成了一支普普通通的毛笔似的。 直到今天。 当他看着时小寒身着一袭黑衣,终已不顾地走进“明志堂”的时候,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首宋代词人贺铸所写的《青玉案》。 在这首词中,佳人在暮春时节飘然远去,“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只有春天才知道她的去处。 当然,顾旭之所以想到这首词,并不是因为“思慕美人而无缘相见”的闲愁。 他只是觉得,词中那股怅然若失的情绪,与他自己此时的心境非常相似。 就像绵绵的春雨。 就像在沂水县中随风飘飞的柳絮。 于是,就在这一瞬间,他隐隐明白了使用“惊鸿笔”的要领—— 在于真情实感,在于发自内心。 正因如此,简单粗暴抄来的词,没有任何作用。 也难怪很多年前,陆家先祖能够做到不修咒法、不修武学,纯粹以诗画明悟大道,最终飞升成仙。 原来在其眼中,写诗作画的过程,就是一个领悟大道真意、叩问自己心声的过程。 “惊鸿笔”曾是陆家先祖的本命物。 自然而然,它也传承了陆家先祖的悟道方式。 于是,在这凛冽的寒冬里,顾旭坐在藏书阁的窗边,望着窗外空旷寂寥的院落,用“惊鸿笔”构建出了它的第二道法术—— “满城风絮”。 ………… 寒风呼啸,飞雪飘零。 时间过得飞快。 不知不觉间,距离时小寒进入“明志堂”闭关,已经过去了十余天。 马上就要到顾旭离开沂水县、前往崂山遗迹的时间了,她也没有从那里面出来。 而顾旭依旧跟往常一样。 吃饭,修炼,做任务。 驱魔司修行者的生活总是这样,简单枯燥又无趣。 直到腊月十五这天,“论道之境”再一次开启时,他的生活才出现了新的波澜。 顾旭坐在自家的竹席上,手握“神机令牌”,再度登上那座飘浮在无垠黑暗之中的擂台。 这一回,他匹配到的对手叫做“鲲”。 顾旭当然记得,“鲲”是楚凤歌的代号。 尤其这位对手刚一登上擂台,就开始昂首挺胸自报诗号,更是让顾旭百分之千地确认了他的身份。 只见楚凤歌背负双手,慷慨激昂地吟诵道:“我有杀敌剑,玉锋似白虹。谈笑千军灭,寒光破苍穹。” “楚凤歌那家伙不是第四境修士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论道之境’是同境界修士的对决,可是我为何会跟他匹配到一起?”顾旭心里对此感到有些困惑,“难道这‘论道之境’也能开小号炸鱼?” 对面的楚凤歌很快就告诉了他答案:“目前‘神机营’里的第四境修士太少了,我等了好半天都匹配不到人,所以就被要求压制境界,跟你这个第二境修士打一场。” 听到他的话,顾旭点了点头,觉得这样的安排还蛮不错的。 毕竟大齐王朝圣人们创造“论道之境”的初衷,是为了帮助“神机营”预备役的年轻修士锻炼实战能力。 自从连续击败“麒麟”、“毕方”、“青鸾”三人之后,顾旭觉得,这“论道之境”中应该没有能够与自己一战的同境界修士了。 继续欺负弱小,显然对提升自己的战斗能力没有任何帮助。 不如提前跟楚凤歌这样的高境界修士较量较量。 “那可真巧,楚大人,”在听到楚凤歌的话后,顾旭笑了笑,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另外,楚大人,在我个人看来,您这一回的诗号,水准似乎有些比不过上次的啊!” 在进攻对手之前,先想办法乱其心神。 这是顾旭从“麒麟”那里学来的战术。 “麒麟”口中那一声声甜美清脆的“好哥哥”,对于一般人来说,杀伤力堪比精神类攻击法术。 而对于楚凤歌来说,最具杀伤力的话语之一,无疑是吐槽他最新的诗号。 果然,顾旭话音刚落,楚凤歌就立即提高音调忿忿道:“那还不是因为本官的那群下属太过于废物!如果他们有你……不,有陆家小姐一半的文采,我又何愁没有好的诗号?” “那么楚大人需要下官送您一句吗?”顾旭微笑说道,“比如说‘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 “闭嘴!别说了!”楚凤歌立即厉声打断他的话。 倘若再让顾旭像这样说下去,楚凤歌害怕自己会经不住诱惑,放下尊严请求顾旭帮自己写新的诗号。 他楚凤歌可是要成为天下第一的男人,怎能做出这种自甘堕落的事情? 这一回,顾旭打算以符篆之术进行迎战。 虽然他无法把“惊鸿笔”带入“论道之境”,但他打算试着用符篆之术模拟“满城风絮”的意蕴。 他此时已经明白,“惊鸿笔”不仅仅是一件用来战斗的兵器,也是一件能够用来帮助他感悟大道、叩问本心的法宝。 虽然他现在只是个第二境修士,但凭借“惊鸿笔”,他已经能够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一丝“道”的气息。 不论是“万籁空寂”,还是“满城风絮”,都是“道”的具象化产物。 所以顾旭想做一个小小的实验。 他想在摆脱“惊鸿笔”的情况下,把这一丝“道”的气息复刻出来。 这听上去似乎有些过分自信。 不过顾旭清楚,自己今后的目标是修成圣人。 “道”,是成圣道路上不可避开的一道重要关卡。 ………… 注: (1)“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三国·曹植《洛神赋》 (2)“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唐·李白《白马篇》 ps:六更结束,求月票!(快被屏蔽搞裂开了qaq)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天才的苦恼 倘若有机会尽早接触和运用到“道”,对于顾旭日后的修行会有极大的帮助。 于是,在对决开始之前,顾旭用摆放在擂台边上的纸笔,迅速给自己画了十几张符篆。 看到顾旭这样的举动,楚凤歌拄着一柄长剑,淡淡地哼了一声。 他早就受够了顾旭这小子在外头装腔作势的嘴脸,受够了他那副永远云淡风轻、胸有成竹的表情,受够了他总是在人前出风头的行为。 最关键的是,他竟然比自己还能装。 因此今天,楚凤歌觉得自己终于拥有了一个难得的机会,能够狠狠地收拾顾旭这小子一顿,出一口恶气。 虽然说在这“论道之境”中,他必须把自己的修为压制到第二境,也不能使用他的本命物“天魁剑”。 但是,顾旭也同样不能使用“惊鸿笔”。 实话实说,在经历了陆氏凶宅里的事情后,楚凤歌对于那件以玄妙莫测著称的名器还是非常忌惮的。 它幻化出来的“寒冰地狱”,曾把驱魔司前镇抚使唐荟和他的一群手下困住十多年。 尽管顾旭修为尚浅,不能发挥出“惊鸿笔”的全部威力,但楚凤歌依旧对其不敢掉以轻心。 除此之外,楚凤歌还想到了另外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对了,顾旭,我要提前警告你,你不许在这里使用‘请神咒’。”他非常严肃地说道。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用‘请神咒’?”顾旭有些纳闷。 在这“论道之境”的空间里,只有他跟楚凤歌两个人——如果他要用“请神咒”找人借真元,那也只能找楚凤歌借。 可问题在于,他们两人现在是对手关系,楚凤歌可能同意把真元给他吗? 顾旭想了想,只觉得楚凤歌这家伙的脑子果然不太好使。 听到他的回应,楚凤歌冷冷瞅了他一眼,只当顾旭是在充傻装愣。 上次在陆氏凶宅里顾旭把他体内真元强制性掏空的经历,他依旧记忆犹新。 那种任人支配、无法反抗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他实在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好了。现在一切不确定性因素都被我排除了,”此时此刻,楚凤歌自信满满地心想,“顾旭虽然天赋高,但潜力不等于实力,他现在依旧只是个初出茅庐的第二境修行者,他的战斗手段和实战经验应该比不过我。 “凭借我修炼的顶尖功法武学以及‘野草’神通,收拾他应该不在话下。 咚咚咚! 就在鼓声响起的刹那,楚凤歌果断地出手了。 他握住那柄平平无奇的铁剑,朝着顾旭所在的位置猛然挥去。 剑气喷薄而出,勾勒出朦朦雾霭,茫茫云海。 随后云雾散朝两边,露出一条璀璨银河,纵贯无垠黑暗,也照亮了两人的面庞。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 这是驱魔司司首洛川开创的上品剑术《云海星河剑》。 不仅威力强大,而且变幻莫测。 它能够引动星辰之力,将其转化为凌厉的杀意,并把杀意隐藏在茫茫雾气之中,使得对手难以窥测虚实,最终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而楚凤歌修炼的功法也是洛川自创的《列星诀》,对洛川的“道”早就有所领悟,自然能够把《云海星河剑》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楚凤歌的攻势如海啸般袭来,惊天动地。 顾旭却静静站在原地,不慌不忙,面色从容。 “云海星河剑”的杀机虽然飘忽不定、防不胜防,但他毕竟拥有远超常人的神识力量,也能用“博闻强记”天赋分析预测剑气的轨迹——要在这虚幻迷离的云雾间避开那些真正的凶险,对他来说难度并不大。 于是,他驱动“流星走月”身法,潇洒自如行走在烟云之间,像是冯虚御风的仙人。 楚凤歌微微眯起眼睛。 “顾旭,我上次忘了问你,你这‘流行走月’身法是从哪里学来的?”他有些疑惑地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好像从来没有在驱魔司总部兑换过这部武学。” 顾旭诚实地回答道:“我以前看到过的一个对手曾经在我面前施展过这部身法。” 他并没有说谎。 因为他知道,楚凤歌很可能去找司首洛川核实这件事情,而洛司首又掌握着强大的天机术,在他面前撒谎没有任何意义。 但楚凤歌却皱眉道:“看了一眼,就学会了?你可不要骗我,你应该很清楚,司首大人洞察天下万事,在他面前撒谎没有任何意义。” “我真的没有撒谎。”顾旭认真道。 这就是作为天才的悲哀。 有些时候他分明只是在平平淡淡地阐述事实,却会被别人当作是撒谎或者炫耀。 此等苦衷,根本无从跟人倾诉。 恐怕也只有像时小寒那种又自恋又容易哄的小姑娘,才愿意相信他说的这些话。 楚凤歌没再说话,依旧对顾旭将信将疑。 “你要知道,未经允许偷学驱魔司的绝密武学,是会受到惩罚的。” 他一边淡淡说着,一边举起长剑,从上往下斩落。 那道银河瞬间自天而降,宛若发怒的银龙,气势汹汹朝顾旭涌来,似乎想要将他淹没其中。 这是“云海星河剑”的第二式,“坠九天”。 它的特点,便在于那惊风起雨的气势,力求一击镇压对手,令其无力翻身。 “看来楚凤歌动真格了啊!” 看到那汹涌澎湃的星瀑,顾旭心头暗暗道。 不过他早有准备。 或者说,刚才与楚凤歌的谈话,与他在云海中的捉迷藏,都是战术,都是为了筹备接下来的反击。 他微微一笑,把手中的符篆朝前方抛去。 不知不觉间,黑暗无垠的“论道之境”中生长出一片如烟浅草。 随后柳絮漫天飞舞,像是轻盈的雪花,又像是丝丝缕缕的白云。 这就是诞生于“惊鸿笔”的法术,“满城风絮”。 如果说“万物空寂”的作用是抹除一切非凡要素,那么“满城风絮”的效用则是以柔克刚,对对手的攻势进行化解、甚至能够化为己用。 虽然“惊鸿笔”不在手中,威力大幅削减; 但要对付压制了境界的楚凤歌,已然足够。 此时此刻,在那浩浩荡荡的星河面前,那些飞絮看上去柔软脆弱,似乎不堪一击。 但是,就在星河坠落之际,楚凤歌的剑意竟全被这些柳絮吞没了。 接着绵绵细雨无声飘飞。 裹挟着淡淡的愁绪,以及刚才消失的剑意,朝着楚凤歌落去。 ………… 注释: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宋·李清照《渔家傲》 第一百三十三章 紫微大帝与司首的道 刚才使出那式“坠九天”,楚凤歌近乎倾注全力——他渴望一招击败顾旭,重振威风,让对方再无还手之力,只能在自己面前乖乖求饶。 这样的画面,想想就让人激动。 可现在,当楚凤歌看到从天空中飘落的绵绵细雨,他心头一凛,呼吸不由自主地暂停了片刻。 他并不知道顾旭用的是什么法术。 不过他却清晰地感觉得到,在这些宛如千条银丝般的雨水中,卷挟着他自己的剑意。 楚凤歌刚才使出的剑势有多么凌厉,此时回敬在他自己身上的杀意就有多么凶险。 “一个多月不见,顾旭这小子怎么又学会了这么多诡异的法术?”楚凤歌深感讶异。 楚凤歌作为大齐王朝的天才、司首大人一手带大的亲信,无疑接触过很多上品法术和武学,也很清楚它们有多么难学。 他依旧记得自己两年前在修炼《云海星河剑》的时候,曾被司首大人带到驱魔司总部的观星台上静思一个月,去思考天穹之中万千星辰的运行规律。 那时候,司首大人对他说:“楚凤歌,你应该知道,上苍有两个化身,其中之一叫做‘中天北极紫微大帝’,号称‘众星之主,万象宗师’,执掌普天星斗、宇宙劫运、天下兴衰。 “当你能透过这满天星斗,感受到祂的存在和伟力,感受到冥冥之中存在的命运,你也就能领悟到《流星走月》和《云海星河剑》的大道真意。” “司首大人,这就是您的‘道’吗?”听到这番话后,楚凤歌如是问道。 洛司首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能洞悉天机、知晓天下万事?是神通广大的紫微大帝把祂的眼睛借给了我啊!” 楚凤歌似懂非懂。 那位传说中执掌天经地纬的紫微大帝,还有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命运轨迹,对他来说都太过玄乎、太过高深,超出了他的脑子能够理解的范围。 他宁可去拎着宝剑单挑“凶神”级鬼怪,也不想思考如此复杂的问题。 所以迄今为止,楚凤歌都没能完完全全地学明白《云海星河剑》,也没能领悟出司首大人藏在其中的大道真意。 《云海星河剑》一共有九式,楚凤歌只会前四式,而且只能发挥出不到六成的威力。 否则他这气势汹汹的“坠九天”,也不至于被顾旭那尚显生疏的“满城风絮”轻而易举地化解。 不过,楚凤歌虽然内心惊讶,但却并不慌张。 他把剑横在胸前,迎向绵绵细雨、漫天柳絮。 伴随着“嗡”的一声铁剑清鸣,星光与云雾汇聚在他的头顶,形成一把无形的屏障,挡住了这白茫茫的雨帘。 那丝丝缕缕的剑气随即散朝两边,伴着叮叮咚咚、宛如泉水般的清响,消失在无尽黑暗之中。 “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 此乃“云海星河剑”第三式,“天河夜转”。 这是九式剑法中唯一的防御招式,能够在较短的时间内格挡敌人的范围型攻击。 “就这?”楚凤歌故作淡定,抬着下巴,以挑衅的口吻对顾旭说道。 顾旭淡淡一笑,神色波澜不惊。 他没有携带“惊鸿笔”,所以“满城风絮”他只能发挥出三成左右的威力。 被楚凤歌毫不费力地挡住,实属意料之中。 不过顾旭并没有感到失落。 因为他已经通过实验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惊鸿笔”不仅是用于战斗的兵器,也是辅助悟道的法宝。 他不能永远依赖它。 他必须尝试把“惊鸿笔”的每一个法术都彻彻底底变成自己的东西,才能为自己铺就一条成为圣人的道路。 除此之外,顾旭还有另外一个收获。 他通过观察楚凤歌施展的“云海星河剑”,以及之前观察“灵狐”施展的“流星走月”身法,大致猜到了司首大人的“道”究竟是什么。 “流行走月”身法看似变幻莫测,但实际上却可以通过天上星辰的位置预测其行踪。 “云海星河剑”看似扑朔迷离,但实际上也暗藏规律。 再加上司首大人精通天机推衍之术,号称能推衍出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 于是顾旭得出结论—— “原来司首大人的‘道’,是命运。” “他认为,虽然世事无常,但一切皆有定数。” “他相信世间万事万物都是被安排好的,就像天上的星辰会循序固定的轨迹运行一样。” “这就是他施展天机术的依托。” 顾旭的思考仅发生在短短一瞬间。 下一秒钟,楚凤歌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动铁剑,朝顾旭狠狠劈来。 在其身后,隐隐约约浮现出一轮明月的虚影。 这轮明月不仅给楚凤歌镀上了一层银边,也使得他的动作像闪电一样迅捷,像幽灵一样莫测。 “云海星河剑”第四式,“天晓月移”! 顾旭很快就认出了楚凤歌的招式,并想出了应对的办法。 他想:司首大人的“道”,是相信命中注定,相信命运的安排。而我的《焚天七式》,则象征着反叛与变革——或许今天,它正好能够用来克制楚凤歌的这套剑法。 想到这里,顾旭轻轻抬起手来。 擂台边上那些薄如蝉翼的无柄飞刃,纷纷飞到半空中。 它们闪烁着微弱的火光,像是在黑夜里飞舞的萤火虫。 虽然俗话说,“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 但此时此刻,就在“萤焰”出现的刹那,楚凤歌身后的那轮明月突然消失不见了。 楚凤歌还未挥剑抵挡,就被飞刃撕成碎片,随即被焚烧成一地黑灰。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因为“萤焰”瞬间爆发的伤害实在太高,楚凤歌甚至根本没有机会用“野草”神通修复自己的身体。 广阔的黑暗之中,浮现出一行清晰的文字: “朱雀,胜。” 顾旭看着这行字,思索片刻,只觉得这应该是自己在“论道之境”中待得最久的一次。 ………… 注释: (1)“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唐·李贺《天上谣》 (2)“遥望极辰,天晓月移。”——《满歌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司首大人,我想学《焚天七式》! 当楚凤歌离开“论道之境”的时候,他神情恍惚地盘膝坐在原地,迟迟没有从刚才的那场战斗中回过神来。 他本以为,顾旭既没有神通,也无法使用“惊鸿笔”——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可以轻轻松松地欺负那小子,让他今后没胆量在自己面前出风头。 可楚凤歌万万没想到,顾旭除了“惊鸿笔”之外,竟然还隐藏了这么多的底牌。 尤其是最后那一招,更是快得不像话。 楚凤歌甚至还没来得及认出那是什么招式,就被彻彻底底烧成了灰烬,干脆利落地结束了战斗。 “我真是大意了啊!”他懊恼地感叹道。 楚凤歌实在不想承认,在同处一个境界的前提下,自己竟然打不过顾旭! 此时此刻,他通过“神机令牌”,看到了自己在第四境修士排行榜上的排名变化—— 他的积分被扣去一分,从第二名掉到第三名,正好掉到了“灵狐”上官槿的后面。 至于第一名,则依旧是代号“白虎”的剑阁苏笑。 由于楚凤歌和上官槿一向是明争暗斗、你追我赶的死对头,所以看到排行榜后,楚凤歌的心情更加郁闷了,再也无法静下心来修炼。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便推开门,走出闭关室。 就在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俗话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你说对不对,我的‘鲲’?” 楚凤歌转过头,一眼便看见上官槿面带微笑朝他走来。 上官槿依旧和往常一样,穿着花纹朴素但裁剪得体的浅绿色长裙,戴着式样简单但恰到好处的耳坠和项链,乍一看素面朝天,但实际上却化了精心修饰的妆容,整个人看上去颇具淡雅清新的气质。 当然,楚凤歌作为一个“钢铁直男”,他既不懂得欣赏,也看不出来上官槿的这些小心机。 在他的世界观里,没有“男人”和“女人”,只有“我”和“我的对手”。 凡是阻碍他成为天下第一的,不论男女,都是坏蛋。 上官槿曾经是他眼中的“头号坏蛋”。 但现在,这个“头号坏蛋”换成了顾旭。 上官槿那个坏女人虽然胸有城府、诡计多端,但终究天赋有限,修炼速度甚至还没自己快——还是那个号称拥有一品资质的顾旭更具威胁性。 “笑什么笑,”楚凤歌冷冷道,“难道你自己就没有被人在‘论道之境’里揍过?” 看到楚凤歌这气急败坏的脸色,上官槿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上次她在“论道之境”里输给“朱雀”后,楚凤歌在她面前阴阳怪气了整整一个时辰——今天换做楚凤歌吃瘪,她只觉得心情愉快。 “其实,楚大人,看到你落败,我很难过,”她模仿着楚凤歌自恋的口吻,把楚凤歌当初嘲讽她的话偿还给了他,“咱们两个同为司首大人最看重的天才,怎么能随随便便地输给一个外人?你要输,就应该输给我才对。” 楚凤歌顿时怒火中烧。 这一瞬间,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么上官槿早已死了成千上万次。 ………… 楚凤歌花了整整一刻钟,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按照之前的打算,在观星台上找到了驱魔司司首洛川,对他说:“司首大人,今天沂水驱魔司经历顾旭在‘论道之境’中施展出了‘流星走月’步法。但是,他从来没有被允许学习过这门武学——按照我们驱魔司的规矩,他应该受到惩罚。” “那他自己对此是如何解释的呢?”听到“顾旭”这个名字后,洛司首抬起头来问道。 “顾旭说,他曾看过别人在他面前施展这部身法,”楚凤歌如实说道,“我觉得,他的说法非常离谱,根本无法让我信服——正常人怎可能做得到看一眼就学会一门武学?更何况那还是艰深晦涩的‘流星走月’!” “唉,楚凤歌啊楚凤歌,说到底,还是你见识短浅了,”听到他的话,司首洛川笑着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对你来说难以理喻,对顾旭来说却是理所当然。 “我只能对你说,还好他不是剑修。否则,他今天恐怕也能在你面前,把那‘云海星河剑’使用出来。” 楚凤歌愕然。 他万万没想到,司首大人竟然也这么不给他面子。 沉默许久后,楚凤歌才再次开口询问道:“司首大人,今天顾旭还在‘论道之境’中使用了一门杀伤力很吓人的法术,我用‘云海星河剑’都没能拦住他,就被他瞬间秒杀。所以现在我想向您请教一下,他用的是什么法术?下次再遇到他的时候,需要如何进行克制和针对?” 随后,楚凤歌把顾旭那门宛如流萤飞舞的法术详详细细地向洛川描述了一遍。 “放弃吧,”洛司首呵呵一笑,“他的那一招,是《焚天七式》的第一式‘萤焰’——而且他不像你学剑术那样徒有其形而无其神。他是确确实实领悟了大道真意的。 “同等境界下,你应该是不可能破解他这一式的。” 《焚天七式》? 领悟了大道真意? 听到司首大人的这番话,楚凤歌再次愣在了原地。 他当然清楚,《焚天七式》号称驱魔司最难学的法术,很多先辈们花了数十年,掉光了头发,也搞不明白其中蕴藏的大道真意。 当顾旭选择了这门法术的时候,楚凤歌还曾经想过看顾旭的笑话。 可现在,顾旭才花了一个多月,就已经完全掌握了《焚天七式》的第一式,而且还能施展出它的神韵。 在顾旭的面前,好像这世间就根本没有不可能的事情。 “司首大人,我也要学《焚天七式》!”楚凤歌有些情绪激动地说道,“既然无法破解,那么我就要用一模一样的招式去战胜他!他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得到!” 洛川轻笑一声,再次摇了摇头。 “放弃吧,孩子,”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有这点时间,不如拿去好好练剑。我怕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 与此同时。 顾旭也借助“神机令牌”看到了自己的排名变化。 在战胜楚凤歌后,他获得了自己的第五个积分,依旧排行第二,仅次于“麒麟”。 第一百三十五章 渡劫登仙 不过顾旭从不在意“论道之境”里的排名。 在他的眼中,“论道之境”就像是一座免费的实验室,会源源不断地送上相同境界的小白鼠,帮助他练习和完善各类法术和武学。 这应该才是圣人们以惊人伟力创建“论道之境”的初衷。 毕竟在“论道之境”中,他就算失败一万次,也能安然无恙地活着。 但如果是在现实世界里,在与鬼怪的生死搏杀中,只要失误一次,就很可能身亡命殒。 而顾旭也在最近的几次对决中收获颇丰,对像“焚天七式”和“满城飘絮”这样的法术掌握得愈发熟练。 现在,距离前往莱州府集合的日子仅剩下五天。 为了尽可能争取到仙人留下的机缘,也为了在探索崂山遗迹的过程中保住性命,他必须做足充分的准备。 除此之外,他也尝试从各种渠道搜集有关崂山遗迹的情报。 顾旭从书籍中了解到,崂山遗迹的主人,也就是飞升成仙的空玄散人,曾经是一位性情孤僻、桀骜不驯的强者。 他曾经是大齐三大修行门派之一——“蓬莱岛”的弃徒,因为触犯门规被逐出宗门。 在那之后,他就成了一名无组织无门派的散修,用了数十年的时间,开创了全新的功法和法术,并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 在此期间,空玄散人还曾与“凶神”级恶鬼梼杌进行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生死对决,最终成功地杀死梼杌,潇洒离去。 传言中,空玄散人掌握的“道”是“因果之道”,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够杀人于无形。 很少有人能准确描述出他的对敌手段。 但只要提起“空玄散人”这个名字,人们的脸上基本都会流露出敬畏的神色。 天行元年初,也就是二十三年前,空玄散人胶东行省莱州府的崂山区域渡劫登仙。 据附近的修士描述,当时的崂山被黑压压的云层笼罩,千里之外都能听到轰隆隆的雷鸣声。 而一道道明亮的电光撕破天幕,像惨白的火焰,从茫茫的空间深处,从八极之外,推涌而来,似剑刃相击,似山崩地裂,将整片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 “那是一副宛如地狱般的场景,”那些修士们曾如是叙述道,“恐怕也只有像空玄散人那样的强者,才有能力从那种毁天灭地的雷劫中存活下来吧!” ………… 不知不觉间,旧的一年即将逝去。 驱魔司衙门里的腊梅花,早已在霜雪之中迎风绽放,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大齐王朝的官吏们共有三个法定长假——春节,夏至,以及皇帝的生日“万寿节”。 其中,春节假期从腊月二十左右开始,一直持续到元宵结束后的正月二十左右,长达整整一个月——当然,像驱魔司这样的特殊机构需要派人轮流在衙门里值班,以处理突发事件。 其实,在大齐王朝初建之时,官员们并没有这么长的假期。 因为出身贫寒的太祖皇帝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他常常废寝忘食处理政务,不仅自己不放假,也不给手下的官员们放假。这使得官员们怨声载道。 但他那些养优处尊的子孙们可就没有他这么勤奋了。 每一位新皇帝登基,基本都会把假期延长几天。 待到当今皇帝即位的时候,不仅痴迷修炼不理朝政,而且还把春节假期直接延长到了一个月。 ………… 所以在最近几天里,沂水驱魔司衙门的大小官吏们纷纷向陈济生告辞,表示要回家跟家人团聚。 首先离开的是看守库房的驼背老大爷。 他声称,自己的老家在青州府——虽然家里亲人基本上都早已逝世,但他还是想回去给他们上坟扫墓。 陈济生再三嘱托:“最近沂山附近阴气浓郁,据说是因为那雪女的实力大幅上涨,您老人家一定要小心,能绕道走就一定要绕道走。” 老大爷左手拎着蛐蛐儿笼子,右手抱着《卖油郎独占花魁》等话本书籍,背上背着行李,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陈大人您放心,”只听见老大爷笑呵呵地说道,“我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还是能照顾好自己的。” ………… 第二个离开的人,是掌管衙门账簿钱粮的崔天佑。 “崔天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父母不是就住在沂水县吗?”陈济生抬起头,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何这么早就要休假回家了?” 崔天佑尴尬一笑:“唉,这个嘛……我妻子她非要叫我陪她回娘家过年。她父母住日照县那边。陈大人,您知道我妻子的脾性……我根本不敢不答应她……” 崔天佑的“母老虎”妻子早已在沂水县威名远扬。 陈济生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 第三个离开的人,是沂水驱魔司缉事马钦。 他同样要回青州府,跟亲人们一起过年。 临走的时候,他专门找上顾旭问道:“顾大人,您知道沂水县有过年不回家的年轻姑娘吗?” 顾旭皱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马钦愁眉苦脸地回答道:“每次过年,我家那些亲戚们都热衷于问我有没有娶媳妇。一旦我回答‘没有’,他们就会笑话我。所以,我想花钱请一位姑娘跟我一起回家,假装是我的媳妇,从而堵住那群亲戚的嘴。” 听到这话,顾旭笑着摇了摇头:“马兄,你要明白,你家那群亲戚只是过年想找个乐子而已。就算你真娶了位媳妇,他们也会找别的理由——比如俸禄太低,比如买不起大宅子,来打趣你,在你身上寻找优越感。” “唉,顾大人,还是您看得透彻。”马钦叹了口气。 “对了,马兄,陈大人让我转告你,回青州府的路上,一定要绕开沂山,小心雪女。” “我明白。多谢陈大人和顾大人挂念着我。” 说罢,马钦也背起行李,迎着萧瑟寒风离开了沂水衙门。 ………… 待到腊月十九,沂水驱魔司衙门里剩下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平日里嘈杂的人声已消失不见。 院落里一片冷冷清清。 这时候,陈济生叫上顾旭:“你明天就要去那莱州府了,不如咱们先提前吃顿年夜饭?正好我有几件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说说。” 第一百三十六章 雪女危机 顾旭作为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以前每逢腊月三十,都是在养济院里跟同龄的孩子们一起包几个白菜馅的饺子,再去院子里凑合着放两串做工简陋的鞭炮,就算是欢度新春了。 在进入驱魔司后,他则会跟陈济生、以及几个无家可归的杂役们一起吃年夜饭。 而陈济生自从妻儿逝世后,就很少回自己家了。 他几乎每天都会工作到很晚,随后就在衙门值房中过夜。 某种程度上,他几乎把这座衙门当成了自己家,也把衙门里的年轻后辈们当成了自己亲生的孩子。 于是,这天晚上,顾旭和陈济生一起来到了衙门外的一家小饭馆,点了几道家常小菜,提前吃了一顿简单的年夜饭。 因为临近过年,饭馆里寥落无人,配上这粗茶淡饭,气氛颇为冷清。 这时候,陈济生神色冷峻地开口说道:“顾旭,根据最近邸报上的消息,沂山阴气的范围正在迅速向外扩散,雪女与其手下妖怪的捕食活动日益频繁。大约一个月后,阴气可能就会蔓延到沂水区域——等到那时候,我们将会面临着一场艰巨的考验。” 雪女…… 最近这段时间,顾旭不止一次从他人的口中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了。 “其实,陈大人,我一直有些困惑——因为在我印象中,雪女一般都是在六月份才开始猎食的。” 与此同时,顾旭脑海中浮现出他在陆氏凶宅中听到的那桩誓愿——“倘若陆家属实冤枉,今后六月三伏天,都将天降三尺瑞雪。” 陈济生叹了口气道:“朝廷那边说,今年情况比较特殊,随着雪女实力变强,她似乎也变得比以往更加嗜杀。时至今日,在沂山附近的区域内,已经有上百人伤亡。” 顾旭思索片刻,又开口道:“陈大人,我还有一个疑问——我记得雪女以前杀人,都是操控大规模的暴风雪和冰雹,但这一次却偏偏依靠阴煞之气。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陈济生摇了摇头,回答道:“谁晓得呢?但你应该很清楚,对于‘凶神’级恶鬼来说,操控阴气是他们的基本能力。” 顾旭沉默不语。 他又想起“惊鸿笔”器灵消散之前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句话:“我家小姐宁愿自己挨饿,也绝不会伤害一个无辜的灵魂。” “如果陈大人所说的这一切是真的,看来她终究没能在阴煞之气的侵袭之下坚守住自我啊……”顾旭默默地在心头想道。 “陈大人,那您需要我做些什么呢?”他开口问道。 按照陈济生的说法,一个月之后,沂水县将变得不再安全——他今日把自己找来谈话,想必是希望自己提前做好战斗准备,为保护沂水的百姓全力以赴。 然而,陈济生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远远超出他的意料。 “顾旭,当你去了莱州府之后,暂时就不要回来了,”只听见陈济生面无表情地说道,“要对付雪女那种级别的鬼怪,我们只能依靠京城的支援,你的力量是远远无济于事的。不如好好地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你还年轻,没必要参与到这种事情里面。” 顾旭知道,陈济生说的没错。 而按照他自己的性格,他也应该趁此机会躲得远远的,想尽办法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只是没想到,一向教育他们要“大公无私、心系苍生”的陈济生,竟会说出这样一番充满私心的话。 “那么京城方面对此有所表态吗?”顾旭问道。 “目前,驱魔司总部已经派出多名第六境巅峰强者前往沂山对付雪女,”陈济生回答道,“除此之外,大齐国师、驱魔司的洛司首、幽州的燕国公都表示,他们会在一个恰当的时机参与战斗。” “圣人出手……” 顾旭记得楚凤歌曾经对他说过,“大齐王朝的圣人出手是有顾忌的”。 而他在书籍中了解到,在大荒同样存在着智慧不亚于人类、战斗力堪比圣人的“凶神”级鬼怪——比如洛京附近的那号称“邙山鬼王”的凶神,就让一直大齐朝廷非常头疼。 这种级别鬼怪的数量,甚至要多于人族圣人。 圣人强者在大荒的地位,就像是前世核武器的地位。 万万不可轻易使用。 一旦使用,就意味着整片大荒将会有掀然大波。 等到那时候,整个大齐王朝必将面临着更加可怕的局面。 “不管怎样,陈大人,在我离开之后,您一定要保重,千万不要逞强。”顾旭认真地说道。 “你这小子,怎么突然教育起我来了?”听到他的话,陈济生呵呵一笑,“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你来教我吗?” “不敢。”顾旭立即摇头。 “对了,顾旭,我今天把你找来,还想拜托你帮我做一件事情,”陈济生抬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腾腾的茶水,又接着对顾旭说道,“你应该知道,大齐国师在出手解决‘九婴蛇妖’之后,把它封印在青州府的地底下,对吧?” 顾旭点了点头。 “我今天想要拜托你做的事情,就跟着九婴蛇妖的封印有关系。” ………… 一刻钟后。 两人吃完这顿简单的晚餐,重新回到驱魔司衙门。 陈济生走在前头,顾旭跟在他的身后,径直朝着空荡荡的藏书阁走去。 只听见陈济生一边走一边介绍道: “当年,大齐国师封印九婴蛇妖后,将封印法阵阵图一分为八,按照后天八卦的方位,分别存放在八座县城之中。 “沂水县就是其中之一。 “只有每座县城的知事知道这些阵图的存在。 “而知事们需要履行的义务,就是每隔三年,把这些阵图拿出来,对封印进行加固,防止‘九婴蛇妖’破封而出——虽然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很小很小,但我们也必须遵照国师的嘱咐,慎重对待。 “按理来说,这件事情应该明年来完成。 “但由于今年沂山雪女来势汹汹,我担心九婴蛇妖这边再起波澜,所以想提前做这件事情。 “我想,顾旭,你对符篆和阵法都有所了解——加固封印这件事情,能让你直接接触国师留下的阵法,对你日后的修行应该很有帮助。” 第一百三十七章 前往莱州府 “九婴蛇妖的封印……” 这是陈济生第一次在顾旭面前提到这件事情。 在此之前,顾旭只知道“九婴蛇妖”被大齐国师以符篆阵法封印在地底,却不知其中还有这么多复杂的环节。 “跟我来吧!” 陈济生穿过排列整齐的书架,带头朝前方走去。 顾旭不经意地瞥了眼两边书架上的书籍。 他依旧记得,这些陈旧的书册曾经遭到老鼠和蛀虫长年累月的啃食,有些书页已经变得破损模糊,难以阅读。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崔天佑还专门找来沂水县学的生员们来重新誊抄这些书籍,顾旭则充当他的顾问,替他解答了一些有争议的问题。 如今誊抄结束,书架上的书籍也焕然一新。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藏书阁的尽头。 陈济生在墙壁前站定,伸手在一块特定的砖头上轻敲三下。 就在这一瞬间,他敲动的那块砖开始迅速颤动,接着向后凹陷,形成一个小洞。 紧接着,周围的砖头也开始塌陷,洞口越变越大,最终变成了一道低矮的小门。 随后,陈济生从书架上取下一盏油灯,用真元将其点燃。 在昏黄灯光下,顾旭看到小门背后有一条蜿蜒曲折、通向地下的狭窄小路。 “真没想到,我在藏书阁里待了一年多,竟然没有发现这里隐藏着一条密道!”看到这样一幕,顾旭在心头默默感叹道。 陈济生率先朝密道走去,顾旭紧随其后。 这条密道显然很多年都无人打理。 地面上积了厚厚的灰尘,踩在上面,就仿佛是踩在松软的雪地上。 片刻之后,两人抵达了一间狭小的密室里。 密室里空空荡荡,仅在一个角落里摆放了一只老旧的木箱子。 陈济生蹲下身子,将右手放在箱子侧壁,顿时箱盖自动弹开。 “在这个箱子上,雕刻着国师八年前留下的符篆,”陈济生一边说着,一边从箱子里取出一本书册,把它递到顾旭的手中,“它能够识别修士的身份,只有每县驱魔司的知事才能将其打开。 “别看这箱子破破烂烂的,但它实际上坚固得很,就算是第六境巅峰修士的全力一击,都无法将其摧毁。” 顾旭接过书册。 他发现,这座封印“九婴蛇妖”的阵法果然如陈济生所说,被一分为八,按照后天八卦方位安置于沂水、乐安、安丘、诸城等八座县城里。 而沂水县位于阵法的正南方向,正好对应八卦中的“离”位。 “顾旭,你书读得多,应该知道‘乾天坤地,离火坎水,震雷巽风,艮山兑泽’,”陈济生继续介绍道,“其中,‘离’对应‘火’。你修炼的正好是火属性功法。由你来加固这座阵法,或许能有不少收获。” 顾旭点了点头,只觉得这位上司为了自己的修行真是煞费苦心。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开始仔细阅读书中的内容。 虽然说国师布下的阵法非常复杂,但维护的办法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修士们并不需要搞懂其中的原理,只需要念诵几段口诀即可。 就像顾旭画的“杀鬼符”一样,只要念诵正确的咒语,任何人都能使用。 “天有天将,地有地祗。斩邪除恶,解困安危。天雷殷殷,地雷昏昏……” 他照着书中的口诀,轻声默念。 在此过程中,密室的地板下隐隐有亮光趁出,极细极快,像一根根橘红色的线条,很快就把整个房间照得亮堂堂的。 待他话音落罢,这些光芒又渐渐淡去,密室内部重又变得无比昏暗。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这么简单?”顾旭微微皱眉。 “是啊,就这么简单。”陈济生微微笑道。 随后,顾旭站在油灯旁边,开始尝试性地琢磨阵法的原理。 由于他现在的阵法水平距离国师还差得很远,再加上摆在他面前的仅仅只是八分之一的阵法,想要彻底搞懂或破解是根本不可能的。 他只能对阵法的一些细节和思路进行学习和借鉴,用来完善自己的“杀鬼符”和其他的符篆。 当一个人专注思考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 这时顾旭合上书册,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多谢陈大人!”他真诚说道。 国师留下的阵图令他受益匪浅。 他脑海中灵光乍现,对于符篆又有了新的思路。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回家他应该能顺利研制出第五代“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 腊月十九。 宜出行、赴任、招赘、上梁。 忌求嗣、修坟、栽种、牧养。 ………… 这一天是顾旭出发前往莱州府的日子。 他简单收拾了行李,带上“惊鸿笔”和厚厚一摞各式各样的符篆,从自己家出发,来到了沂水驱魔司衙门。 陈济生早已在这里等待他。 “顾旭,你准备好了吗?” 顾旭点了点头。 随后陈济生挥了挥手,凭空召唤出“无愧”剑,使其停在半空中,轻轻提步,便稳稳地踩到了剑身上。 他的衣裳在寒风吹拂下猎猎作响。 在顾旭的眼中,御剑飞行的陈济生似乎比平时多了几分潇洒不羁的气质。 “上来吧,小子,”陈济生笑着说道,“我送你去莱州府。” 听到他的话,顾旭也纵身一跃,站到他的身后。 因为这不是他第一次跟随别人御剑飞行,所以他的心情很平静,并没有太过于紧张。 眨眼之间,“无愧”剑腾空而起,载着两人飞到数百米高空,朝着目的地莱州府疾驰而去。 ………… 与此同时。 莱州府千户时磊早就知道了自己的任务。 他早早地就来到了驱魔司衙门,坐在大堂里,一边翻看公文,一边等待着那些将要去崂山遗迹寻找仙人传承的年轻修士们来找他报到。 “听说这一次前去仙人洞府的年轻人们都是全国范围内精挑细选的青年才俊,绝无等闲之辈,”时磊默默地在心头想道,“也不知能否从中挑一个知书达礼的小子做我女婿。”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各方集结 洛京城,昭宁公主府。 四皇子萧尚贞也即将离开京城,前往莱州府探索仙人遗迹。 昭宁公主对自己这位不懂事的弟弟非常担心。 她花了一个晚上,替萧尚贞收拾行李,在他的包裹中塞了许许多多如破空珠、琉璃瓶、碧烟铠甲、幽金扇等法宝;除此之外,还有十来张大齐国师亲手画的符篆。 临走的时候,她还在萧尚贞的耳边不停地嘱咐道:“萧尚贞,你这次去崂山遗迹,一定一定要非常小心,万万不能大意。跟你一起去的年轻修士,都是大齐王朝万里挑一的天之骄子,他们的手段定然层出不穷。你虽然身为皇室子弟,修行《天龙心经》这种全国顶尖的功法,资质也不差,但跟那些人比起来终究少了些实战经验。我很担心,你被那些人阴了……” “姐,你怎么比缝衣服的老太太还啰嗦?”萧尚贞趴在窗台上,一边玩弄着窗棂上的灰尘,一边皱着眉头说道,“这些道理,你已经跟我说过成千上万次,我早就记在心里了,全都听腻了。” “我说这些,还不是因为担心你!”昭宁公主板着脸训斥道,“你每天都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从不肯踏踏实实练剑!你想想,你上次在‘论道之境’遇到那个‘朱雀’的时候,不就被他狠狠地揍了一顿吗?” “那是特例!”萧尚贞还想狡辩,“不可能人人都像‘朱雀’那样,掌握着像《焚天七式》这种近乎作弊的招术!” “哼,”昭宁公主冷冷道,“这回去崂山的年轻人,都不是平庸之辈——就算他们不会《焚天七式》,他们肯定也掌握着别的绝活,能够轻轻松松地拿捏你。 “对了,根据我最近得到的情报,‘朱雀’也要去那崂山遗迹。” “‘朱雀’也要去?” 听到昭宁公主这句话,萧尚贞顿时从窗台上蹦了下来,挥舞着拳头说道:“我上次在‘论道之境’里输给他,这次我一定要去挑战他,要亲手找回场子!” 看到弟弟这副模样,昭宁公主再次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跟你提起‘朱雀’,不是为了让你去找场子,而是希望你想办法去跟他交个朋友。他是大齐王朝百年不遇的天才,将来大概率能扶摇直上,成为实力强大的修行者和威震一方的大人物,”她耐心地对弟弟说道,“如果你能趁此机会与他结下友谊,那么将来他就有可能成为我们姐弟俩的重要助力,对你今后争取‘泰阿剑’和皇位继承权都极有帮助。” 又一次从姐姐口中听到“泰阿剑”这个词,萧尚贞感到颇为不愉快。但为了避免姐姐继续在自己耳边唠叨个不停,他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姐姐你这么说,我就勉为其难地去收个小弟吧。” “对了,萧尚贞,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警告你,”昭宁公主停顿片刻,接着严肃地说道,“你这次去了莱州府后,可千万不要把你在‘论道之境’里的代号暴露给任何人——万一‘神机营’预备役里的其他修士们知道大齐王朝四皇子是一个喜欢伪装女声喊‘好哥哥’的变态,那么我们皇室的脸面就丢尽了。” “姐,这种小事情,我自己会注意的!不需要你提醒!” “……” 就这样,姐弟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忧心忡忡地唠叨个不停,另一个态度敷衍地点头。 待到清晨的太阳爬上树梢的时候,一个身穿深蓝色锦袍的太监来到了公主府。 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曹通。 曹通是一名第五境修行者。 这一回,昭宁公主专门委托他把萧尚贞送去莱州府。 “这一次,就拜托曹公公了!” “定不负殿下所托!” 随后,萧尚贞带着昭宁公主连夜为他准备的行李,跟在曹通的身后,踏上宝剑,腾空而起,朝着东北方向迅速飞去。 洛京城在他的视野中越变越小。 凛冽寒风呼啸而过,吹得他脸颊生疼。 “‘朱雀’,你等着,”萧尚贞暗暗在心头想道,“这一回,我一定不会再输给你的!” 昭宁公主则静静站在公主府门口,望着自己的弟弟像一只飞鸟一样,“嗖”地一声消失在天际,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担忧的情绪平静下来。 “这一回,有曹公公和莱州府的时大人照看着这小子,他应该不会有事儿的……” “希望他能趁这个机会,获得仙人的传承。毕竟这关乎到他能否后来居上,战胜他的兄长们,夺得‘泰阿剑’……” “除此之外,结交沂水顾旭这件事情,对我们来说也非常重要。其实我很怕萧尚贞这狂妄的小子把事情搞砸……” “或许等明年顾旭来京城后,我得找机会跟他亲自见个面。对于像顾旭这种平民出身、缺乏资源的修行者来说,只要给足条件,他一定会选择帮助我们的……“ ………… 蜀地,剑阁。 苏笑依旧站在山崖之巅,一如既往地挥舞着手中的木剑,不厌其烦地练习着一个又一个看上去很简单的剑式。 就在这时候,一个小道童匆匆赶来他的身边,对他说道:“苏师兄,阁主让我来提醒你,崂山遗迹马上就要开启,‘神机营’要求你明天之前找莱州府千户时磊报到。师兄你可千万别忘了这件事情啊!” “嗯。”苏笑的话语一如既往地简短。 待到道童离开之后,苏笑放下手中的木剑,回到自己修行居住的草庐之中,从一只木箱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柄装在鞘中的三尺长剑,将其认认真真地佩在腰间。 苏笑是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人。 这柄剑也有一个听上去平平无奇的名字。 叫做“三尺剑”。 多年以来,这柄剑从未出鞘。 不是因为苏笑舍不得用它。 而是因为,他目前没有遇到值得他拔剑出鞘的对手。 这让他感到很失望,也很无趣。 “也不知此行去崂山,‘三尺剑’能否有机会出鞘……” 他轻叹一声。 随后,他踏上木剑,化作一缕青光,瞬间消失在天际。 ………… 洛京,驱魔司总部。 上官槿也在为了崂山之行,连夜准备行李。 她不仅携带了诸多的法宝。 同时还在想方设法寻找关于崂山、关于空玄散人、关于同行者的一切资料,试图利用“天算”神通,计算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从而提前做准备。 就在这时候,司首洛川突然找上了她。 “上官槿,你这次去崂山,我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来做。” “什么事情,司首大人?” “保护‘朱雀’。”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时磊的忧虑 莱州府千户时磊因在外做官,长期与女儿时小寒分居两地。 近期这段时间里,他感到遗憾的事情,就是没能陪女儿一起度过她的十八岁生日。 “那丫头独自待在沂水,过生日也没个亲人陪她,真是怪可怜的。”时磊越想越感到心疼,巴不得立即御剑飞回自家大宅,看看时小寒有没有吃饱,过得开不开心,在衙门里有没有被人欺负。 但与此同时,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他也为女儿的婚事感到忧心忡忡。 一方面,大齐王朝门阀世家的女孩,通常在及笄之年就会订下婚约。 时家虽然在权势上比不过赵、陈、沈三大门阀,但是也算得上传承悠久的豪门世家,不仅因为拥有炼丹作坊而富甲一方,而且祖上还多次与幽州赵氏有过联姻经历。 在这样的家族中,像时小寒这样年满十八岁还未定亲的,算是极少数。 而另一方面,时磊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太过草率——他可不想让自己宝贝女儿的余生在不幸中度过。 “我家那丫头,虽然任性了一点,但修行资质可是远超常人的,再加上她还继承了她母亲那张仙女般的漂亮脸蛋——在我看来,得整个大齐王朝最最最优秀的青年俊彦才配得上她。” 这就是一个女儿控父亲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于是,在腊月十九日这天,时磊就坐在莱州府驱魔司的衙门大堂里,以挑女婿的挑剔眼光,审视着一个个前来找他报到的“神机营”预备役的年轻修士。 第一个抵达此地的,是一个衣着朴素的青年。 他穿着一件洗至发白的布衫,头发用布巾随意扎着,腰上挂着把佩剑,背上背着把木剑;他的相貌也平平无奇,是扔到人海中根本找不着那种。 “剑阁苏笑,见过时大人。”青年微微颔首,同时从衣兜里掏出“神机令牌”,面无表情地递到时磊面前。 时磊接过令牌,看见了令牌上雕刻的白虎图案,确认了这个青年的身份。 “苏小兄弟千里迢迢从蜀地赶来,真是辛苦了!”时磊面带微笑,习惯性地说起了客套话。 对于久居官场的时磊来说,说好听的场面话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我会御剑飞行,不辛苦。”苏笑淡淡道。 “徐阁主最近状况如何?听说她最近在剑道上又有突破了。待苏小兄弟回剑阁后,还麻烦向她转告我的问候。” “阁主最近好得很,无需时大人挂念。” “我看苏小兄弟面色从容、精神抖擞,想必对这次崂山遗迹之行已经胸有成竹了吧?” “个人私事,不便透露。”苏笑用毫无波澜的声音说道。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了会儿,又接着对时磊说道:“时大人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交代我吗?如果没有的话,我现在就回客栈练剑了。” “回去吧!明天早上按时来衙门找我就行!”时磊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实话实说,时磊混迹官场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情商如此之低的人。 他果断把这人从女婿候选名单里踢了出去。 虽然苏笑资质不凡,而且是剑阁阁主引以为傲的亲传弟子,是很多世家豪门都希望拉拢的对象。 但估计在苏笑的心目之中,可能他腰上的那柄剑,才是他真正的爱人。 时磊甚至能够想象,倘若自家女儿遇到这家伙,会发生怎样的场景—— 时小寒:“快看,本女侠两下砍死了一只恶鬼,厉害不厉害?” 苏笑:“还行吧。” 时小寒:“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敷衍啊?认真夸我几句行不行?” 苏笑:“其实在我看来,你这招还有不少瑕疵,还得回去再练练。” “……” 在时磊眼中,时小寒可是他的掌上明珠,需要好好哄着才行,怎能受这样的委屈? ………… 在苏笑离开后的一刻钟内,第二个“神机营”的修士来到衙门报到了。 那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穿着一身华丽的锦袍,正在不停地东张西望,似乎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年龄太小”。 “太过于好动。” 这是时磊对这少年的第一印象。 而在这少年身边,还站着一个身着深蓝色长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 “真没想到,曹公公竟然亲自来了!”时磊很快就认出了这位大齐王朝的秉笔太监。 与此同时,时磊也能猜出,太监曹通身边这人,正是大齐四皇子萧尚贞。 “见过殿下,见过曹公公!”时磊率先起身行礼。 眼前这两人身份不凡,他可不敢怠慢。 至于跟皇室联姻这种事情,时磊根本不考虑。 他知道每一届的皇子皇女们都为那“泰阿剑”争得你死我活……他才不想时家掺和到这潭浑水里面。 “时大人不必多礼,”秉笔太监曹通客客气气地说道,“这一回前往崂山遗迹,还得拜托您照顾殿下。” “这是当然。”时磊笑道。 随后,时磊望向萧尚贞,对他说道:“殿下可以把令牌拿给我看看吗?” 萧尚贞从衣兜里掏出“神机令牌”,把“神机”二字展示在时磊面前——不过,他把令牌死死地握在手中,打死都不让时磊看见背面的代号。 时磊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身份。 而就在这时候,萧尚贞急切地开口道:“时大人,‘朱雀’来了吗?” 时磊摇了摇头:“还没有。” 萧尚贞遗憾地摇了摇头:“唉,真是太可惜了。我还等着要跟他决一死战呢!” ………… 第三个抵达莱州府的,是上官槿。 因为上官槿是洛司首身边的亲信,所以以前时磊也跟她打过几次交道,双方对彼此并不陌生。 两人客客气气寒暄了一会儿。 时磊夸奖上官槿神采更甚往昔。 上官槿则夸时磊忧国恤民。 除此之外,上官槿还不时提起“听说您有个貌若天仙的女儿”、“听说您女儿修行天赋极为出众”、“听说您女儿杀鬼无数,在功勋榜上遥遥领先”…… 上官槿从来没有见过时小寒。 但这并不妨碍她把时小寒夸成一朵花。 而时磊作为一个女儿控——别人夸他自己,他心头毫无波澜;但只要别人夸时小寒,他就会喜笑颜开。 所以虽然他明明知道对方是在逢场作戏,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跟上官槿谈话,是一件非常令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这次崂山遗迹开启,上官大人准备得如何?”临别的时候,时磊客套地问了一句。 上官槿微笑说道:“小女子修为平平,不指望能在各位天骄手中夺得传承,能稍稍分得一碗羹,我就心满意足了。” “上官大人太谦虚了,”时磊也笑呵呵地说道,“我猜在这‘神机营’里,能让上官大人感到忌惮的,应该没几个人吧!” “我正好有个问题想问问时大人,”上官槿趁势提问道,“‘朱雀’现在来到莱州府了吗?” 这“朱雀”究竟是什么人? 怎么所有人都在提他的名字? 难道他很厉害? 时磊摇了摇头:“我目前还没见到他。” 上官槿遗憾叹了口气,不过仍然优雅地微笑道:“不着急,不着急。既然都要去崂山遗迹,那迟早会见得到他的。” 时磊嘴上不说话,心头对那个神秘的“朱雀”愈发感到好奇。 ………… 下一个抵达莱州府衙门的,是襄阳陈氏家主的庶子陈晏平。 他算是时磊的老熟人了。 一年之前,陈晏平曾经向时磊提出,想要娶时小寒为妻。 很多人都认为,这两人称得上是门当户对。 毕竟,陈晏平拥有四品资质——他刚到加冠的年纪,就有了第三境巅峰的修为,在襄阳陈氏的众多子弟中,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甚至很可能成为陈家至宝“圣言簿”的继承者。 而他庶子的身份,也限制了他与其他三大门阀联姻。 与财大气粗、但门第上稍稍逊色一筹的时家结为姻亲,可以说是互利共赢。 不过时磊果断拒绝了。 因为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陈晏平是一个极为功利的人。 陈晏平从来就没有见过时小寒,也从来没有了解过时小寒的性格——他之所以想要娶时小寒,不过是馋时家的钱、丹药和人脉罢了。 陈晏平希望时家今后能成为他争夺继承权的助力。 婚姻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 而时磊一向极宠女儿——他把女儿的幸福快乐,看得比任何事情都更重要。 像他这样的人,怎可能把女儿当做交易的筹码呢? 时磊确实没有看错人。 在遭到时磊拒绝的一个月后,陈晏平立即娶了陇西姚氏的嫡女姚思柔为妻——陇西姚氏擅长炼制法宝,且在他们的地境上盛产赤铜、炎铁等含有炎阳之力的法宝,同样也是大齐王朝境内极为富裕的家族。 在娶了姚思柔后,陈晏平在陈家的话语权得到了大幅提升,开始在全国很多地方奔波,管理着不少家族的产业。 但与此同时,他也与新婚妻子分居两地,好几个月才能见上一面。 正因为以前这些不愉快的经历,当今天时磊见到陈晏平的时候,气氛一度极为尴尬。 “时大人,这是我的令牌。” 陈晏平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张刻着烛龙图案的“神机令牌”递到了时磊的手中。 “哦,我看到了。”时磊点了点头,态度很是敷衍。 这时,陈晏平又问了一句:“时大人,听说陆家名器‘惊鸿笔’的继承人这回也打算前往崂山遗迹。时大人见到他了吗?” 时磊不耐烦地摇了摇头:“没有。” “多谢时大人告知!”听到时磊这话,陈晏平便知趣地离开了。 他此行的目标是崂山的仙人传承。 倘若他有幸通过空玄散人的考验,获得了仙人留下的功法、招式或是遗物,那他在陈家的地位无疑将更上一层楼。 在此过程中,陈晏平不想节外生枝。 而时磊也在默默思索着陈晏平抛下的这段话。 他作为一府千户,经常阅读大齐朝廷的邸报,自然知道不久之前,有一个平民出身的年轻修士解决了青州府陆氏凶宅闹鬼的案件,并且成为了十二名器之一——“惊鸿笔”的继承人。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个年轻人好像叫做“顾旭”,并且跟他女儿一样,也在沂水县做官。 只是在时小寒写的信中,从来没有主动跟他提起过“顾旭”这个名字。 就算时磊向她询问:“你们沂水县衙门里是不是有个叫顾旭的年轻人?你平时跟他相处得怎么样?” 时小寒都会简简单单地回一句:“普通同僚。偶尔一起去做杀鬼任务。” 时磊又问过:“他是不是拥有很强的修行天赋?” 时小寒回应:“还行吧。” 时磊还试探性问过:“那小伙长得俊吗?” 时小寒答道:“马马虎虎吧。” “他能破解那陆氏凶宅案件,想必办事能力应该很出色吧?” “确实还可以。但比起本女侠,还差上不少呢!” 时磊见时小寒回答得如此简单随意,还真以为他们两个是清清白白的普通同僚。 他可能永远也想不到,自家女儿在写信的过程中,内心活动有多么复杂—— “完了,完了,父亲竟然又在我面前问起顾旭……如果我在信件里夸他,说他的好话,会不会被父亲误以为我喜欢他……” “我以前不止一次在我父亲面前说过,我要做斩妖除魔、为民除害的女侠,绝不会耽误于儿女情长……万一我父亲起了疑心,本女侠的一世英名全毁了……” 要知道,时小寒为了想出一句合适的话语,不仅耳朵泛红,连笔杆子都快被她咬坏了。 毕竟她并不是一个擅长撒谎的人。 而时磊也万万想不到,他那胸无城府、纯洁得好像一张白纸的女儿,有朝一日竟会在写给他的信中谎话连篇。 ………… 这时候,顾旭和陈济生也终于抵达了莱州府。 这里也同样是大齐王朝一座重镇。 虽然比不上青州府那般气势恢宏,但比起偏僻的沂水县城,依旧显得格外繁华而开阔。 第一百四十章 与时磊的初次见面 “顾旭,我今天就把你送到这里了。” 待距离莱州府驱魔司还有百米左右距离的时候,陈济生突然停下脚步,对身边的顾旭说道。 “您要回去了?” “是啊,”陈济生点了点头,“沂水衙门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处理。接下来几天,就需要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了。” “陈大人,您放心,”顾旭微微笑道,“别的我不敢说,但自保这方面,我还是有自信的。” 听到这话,陈济生瞥了眼顾旭的衣兜。 他不用想就能猜到,现在顾旭身上装着“破空珠”、“替身手环”、“惊鸿笔”,以及数以百计的各式各样的符篆。 “话不多说,祝你一切顺利!”陈济生也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顾旭的肩膀。 说罢,他转身离去,终已不顾。 顾旭静静站在原地,看着陈济生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 “陈大人,您也要保重啊。”他口中轻声说道。 随后,便也转过身,沿着灰色大理石阶梯,走进驱魔司衙门那座庄严肃穆的大门。 ………… 时磊坐在衙门大堂里,默默打量着迎面走来的少年。 只见其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看上去姿容俊雅、风度不俗。 尽管他的脸庞上尚存几分稚气,但他的目光却宁定深邃——既没有激动殷切,也没有紧张惶恐,令人根本看不透其内心的想法。 虽然时磊作为一府长官,早已阅人无数。 但他必须得承认,在所有抵达莱州府的“神机营”天骄中,眼前这个少年容貌和气质都是最为出众的。 “这小子长得这么俊,从小到大应该祸害了不少姑娘吧!”时磊忍不住在心头评价了一句。 随后,只见那少年上前一步,向时磊躬身行礼道: “下官沂水驱魔司经历顾旭,见过时大人!” 听到他的话,时磊愣了一瞬。 “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姓顾,名旭,在沂水驱魔司任经历一职。” 说到这里,顾旭把自己的“神机令牌”展示在时磊的面前。 时磊在令牌的背面看到了清晰的“朱雀”图案。 “你就是‘朱雀’?”他微微皱起眉头。 “是的,大人。”顾旭礼貌答道。 “沂水人?” “是的。” “陆氏凶宅案件是你解决的吗?” “是的。” “‘惊鸿笔’的新主人也是你?” “是的。” 时磊的神情顿时变得警觉起来。 他清楚地记得,时小寒在心信中将这个名叫顾旭的少年的相貌描述为“马马虎虎”。 可今日一见,他却不得不发自内心感叹—— “这哪里是‘马马虎虎’,这简直就是‘玉树临风’、‘谪仙之表’啊!” “时小寒那丫头竟然敢骗我!” “她长大了,不仅嘴硬了,而且居然还会骗人了!” 时磊了解自己的女儿,知道她虽然嘴上不承认,但骨子里却是个货真价实的“颜控”。 倘若在她的身边,出现一个如此俊美无俦的少年人,恐怕那丫头眼睛都挪不开了。 更何况,他们在同一个衙门做官,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更何况,根据邸报上近期的消息,这个少年也算得上是人中龙凤,不仅修行天赋极为出众,而且也做了很多常人做不到的事情,得到了驱魔司司首大人的赏识。 更何况,来莱州府衙门报道的天骄们,很多人都提到了“顾旭”或是“朱雀”,显然证明此人就算在“神机营”里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如此亮眼的人,却被他女儿描述成“还行吧”、“还可以”、“比我还差上不少”…… 这两人之间,一定有鬼! 想到这里,时磊眯起眼睛。 实话实说,对于未来女婿的家境出身,他并不是很在意。 甚至,相比让时小寒嫁入世家门阀,卷入权力的旋涡之中,日日夜夜与人勾心斗角,有时还可能得与丈夫的妾室们争宠…… 他更愿意让她嫁给一个相对普通,但是足够关心她、愿意为她遮风挡雨的人。 毕竟以时小寒那性格,可不是玩弄心机手段的料。 倘若跟人宅斗,恐怕两天就会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反正时家有的是钱,足以让他们安然度过一生,没有后顾之忧。 而眼前这个少年,虽是平民出身,但不论从外形上还是从修行潜力上看,条件都是极为优秀的。 倘若他们真的两情相悦,时磊也不会阻拦他们。 “只是不知道他品性如何……”时磊一边想着,一边扶了扶头顶的乌纱帽,“这个叫顾旭的小子长得这么俊,而且以他的天赋和司首大人对他的青睐,将来必然在大齐的权力舞台上占据一席之地……在大齐王朝女孩子的心目中,肯定具有非同一般的魅力…… “我实在不确定,他今后会不会在外面沾花惹草……就算他现在真是个正人君子,我也不敢保证在他飞黄腾达之后,能够抵挡得住外面的诱惑……毕竟力量与财富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将一个人腐蚀的……“ “唉,如果世间的男人都像我这样专情,那该多好啊! “还有,时小寒那个丫头,竟然为了这个臭小子,在我面前撒谎!她是不是有了情郎后,连我这个父亲都不要了? “……” ………… 顾旭可能永远也想不到—— 时磊作为一个彻头彻尾女儿控,在隐隐猜到顾旭和自家宝贝女儿之间的关系可能有猫腻后,他连两人婚后生活可能出现的隐患都已经考虑到了。 顾旭只看见,时磊坐在桌案背后,面色阴沉,久久不语,看上去心情似乎有些不愉快。 过了好一会儿,时磊才认真地看着他,缓缓开口道:“顾旭,你在沂水做官,应该认识我的女儿时小寒吧?” “确实认识,大人。”顾旭点了点头,诚实答道。 与此同时,顾旭则在心头想:我记得时小寒说过,她父亲是个和蔼可亲、非常好说话的人——可为何今天看上去,像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的样子?是因为她在信中提到我吗?可问题在于,她究竟是如何描述我们之间的关系的?她究竟有没有向自己的父亲透露过,她对我有想法? 他突然对时磊接下来可能提出的问题感到无比头疼。 ps:今天只有一章了,感觉自己最近状态不太好,卡文有点厉害,需要花点时间整理下后续细纲。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天妒英才 “我听小寒说,你们经常一起去做杀鬼任务,”只听见时磊淡淡说道,“你们两个平时的关系应该挺不错吧!” 时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在试探我们两个真正的关系吗? 顾旭突然有些后悔,没有在出发前问清楚时小寒她究竟在信中给她父亲写了些什么。 “我们确实是关系不错的朋友。”顾旭回答道。 “仅仅只是朋友吗?”时磊稍稍提高了语调。 顾旭沉吟片刻。 他知道,在没有提前“串通”好的情况下,大大方方地说实话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至少,不会在时小寒父亲的心中留下虚伪的印象。 “时大人,令媛秀外慧中、天资卓著,像我这样的少年人,与她在同一衙门共事,很难不对她怀有仰慕之情,”顾旭如是说道,“但我也明白,以我的出身与当前的状况,是配不上时小姐的,所以不敢奢求她的青睐。” 时磊坐在桌案背后,认真端详着前方的少年。 只见其目光澄澈、神情真诚,看上去并不像是在撒谎。 于是时磊笑了笑,打趣道:“你以为我是话本故事里那些那些嫌贫爱富、喜欢棒打鸳鸯的恶毒长辈吗? “其实在我眼里,你的天资和潜力并不差,甚至已经超越了大齐王朝大部分的青年才俊——让小寒嫁给你,倒也不算辱没了她的身份。” 在他看来,穷小子遇上富家千金,心头怀揣着几分自卑,显然是很正常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平时见多了目空一切、自命不凡的豪门子弟——顾旭此时的表现,配上他身上那些耀眼的光环,反倒让时磊感觉很新鲜,甚至觉得有点可爱。 “当然不是,”听到这话后,顾旭立即摇头,随后解释道,“时大人,以您的修为,应该能够看得出来,我先天不足、根骨有缺——如果不能在三十岁前修到第七境,蜕去凡胎、重塑身躯,就会英年早逝。 “因为三十岁前成为圣人的希望太过于渺茫,所以我不想耽误时小姐。 “我必须要抓紧生命中余下的时间,拼尽全力修行,去实现这个目标。” 顾旭说话的语气非常平淡,没有丝毫波澜,就像是在谈论一件像吃饭、睡觉这样的日常小事。 但是落在时磊的耳中,却令其如闻惊雷。 “先天不足,根骨有缺……” “三十岁前成为圣人……” “会英年早逝……” 时磊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才貌双全、前途无量的年轻人,竟然一直生活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 而在这恐怖的压力,他竟然能表现得如此平静——不仅以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出了一个天方夜谭般的目标,而且还一直为了这个目标矢志不渝地努力! “倘若换做是别的同龄人,当他们遇到这种可怕的事情,恐怕早已精神崩溃、斗志瓦解了吧……”时磊心头默默感叹。 “可以让我看看吗?”沉默片刻后,他向顾旭问道。 “没问题,大人。”顾旭回答。 随后,时磊释放出一缕真元,使其穿过顾旭的皮肤血肉,钻进其经脉,在他的身体内周游了一圈。 顾旭也未做阻拦。 因为他知道,只要把“神机令牌”带在身上,司首大人就可以时时刻刻通过天机术了解到他当前的状况——而时磊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不可能做出伤害他的事情。 至于命格这种东西,则只有精通天机术的修行者才能一眼看得出来。 几分钟后,时磊收回真元,轻轻叹了口气道:“确实是这样。” 此时此刻,时磊心头感到非常遗憾。 如果说,在此之前,当他听说顾旭惊人的修行资质和事迹时,他只是稍稍感到有些惊讶,并没有太过对其另眼相看。 那么现在,在得知顾旭一直在死亡阴影笼罩下执著修行后,他的内心深处甚至对顾旭萌生出几分敬佩情绪。 天赋这种东西,终究是老天爷赏饭吃,靠的是运气。 但顾旭这份面对绝境依旧泰然自若的心性,以及一份责任感,在时磊看来,才是最为难得的。 “上苍啊上苍,你得赔我一个女婿……” 想到这里,时磊忍不住在心头感慨道。 这个少年要资质有资质,要相貌有相貌,要前途有前途。 而且时小寒那丫头似乎对他也有好感。 可惜他偏偏短命。 这简直就是天妒英才啊。 与此同时,他脸上阴沉的表情也渐渐缓和下来。 在他望向顾旭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欣赏,也多了几分惋惜。 “还有,顾旭,”时磊沉思几秒,接着说道,“你在‘神机营’预备役的几个同伴——上官槿郎中、四皇子殿下,还有襄阳陈氏的少爷陈晏平,都很想认识你。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找机会与他们见一面。” 上官槿?四皇子?陈家少爷? 原来“神机营”里面那群人,真实身份都这么显赫的吗? 可这些人为什么都想见我? 是因为我成了“惊鸿笔”的主人? 还是因为他们在“论道之境”里被我揍了,想在现实中找回场子? 顾旭突然有些好奇。 同时,他心头暗暗猜测—— 那个代号叫“灵狐”家伙,会不会是司首的亲信上官槿郎中? 毕竟她掌握着司首大人自创的“流星走月”身法。 还有,那个叫“麒麟”的、掌握着“天龙领域”的家伙,会不会是这个四皇子殿下? 只是这人整天在“论道之境”里娇滴滴地喊“好哥哥”…… 虽然这世界上有改变声音的法术,但一个皇子做这种事情,也太丢人了……所以“麒麟”也有可能是他的某个好姐妹。 …… “多谢时大人告知!”顾旭向时磊道谢。 随后,他离开衙门,朝着“神机营”安排留宿的客栈走去。 在走出大门的一瞬间,他松了一口气。 坦诚,果然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 时磊坐在椅子上,默默注视着顾旭的背影远去,忍不住再次轻叹一声。 他犹豫许久,从抽屉里掏出一张信纸,在上头认真地写道: “小寒: “你的同僚顾旭,是个很优秀的人,今后多帮帮他吧!” ………… ps:抱歉今晚加班,更新晚了一些。因为工作太忙,身体撑不住了,可能最近几天都只有一更,不过周末有空我会尽量多写点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自曝身份 在与顾旭见面的短短几分钟里,时磊的心情发生了极为微妙的变化。 起初他阴沉着脸,只觉“这小混蛋长着这么俊的一张脸,恐怕早就把时小寒那丫头拐跑了吧”。 不过,在他知晓顾旭的寿元问题后,他的想法却变成了“这么棒的小伙子,竟然只能活到三十岁,实在太可惜了”,对顾旭的好感度蹭蹭上涨。 尽管时磊并不觉得顾旭有希望在三十岁前成为圣人。 但出于怜悯之心,他不介意在资源方面稍稍为对方提供一些帮助——反正时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当然,帮助归帮助。 作为一个宠女儿的父亲,不管顾旭有多么优秀,时磊都不可能让自己的独生女儿嫁给一个大概率只能活三十岁的小子。 这毕竟关乎到时小寒终身的幸福。 时磊可不想看到她以后的大半辈子都在守寡。 …… 正当时磊思绪联翩之际,又一个“神机营”预备役的年轻修士走进衙门大堂。 看到这个修士面色蜡黄枯槁、行为举止畏畏缩缩的模样,时磊的心情突然有些烦躁。 并不是因为这个修士太差劲。 只是因为时磊一直在用挑女婿的眼光看人。 此人跟顾旭比起来,落差实在太大。 就像是一个选秀节目的评委,在观看了一个非常精彩的节目后,对后续节目的评价标准都会变高。 “下……下官乐安县驱魔司缉事褚伟,见过时大人!”只见那人战战兢兢地说道。 “你的令牌。”时磊淡淡说道。 听到这话,自称褚伟的人立即从衣兜里掏出“神机令牌”,用双手恭恭敬敬第将其递给时磊。 时磊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瞥了眼令牌背面,看见一只毕方的图案。 “好了,”时磊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先回客栈,等待后续安排吧!” “是,大人!”褚伟躬身行礼,随后转身离开。 同时他心头感慨道:这位时大人,似乎比传闻之中更高冷啊! 而时磊也不经意地望向远方,心中默默想:小寒,我今后一定会想方设法为你找一个跟顾旭、跟你父亲一样优秀的夫君!一定要让你开开心心地度过一生! ………… 与此同时。 沂水县,驱魔司衙门。 时小寒已经独自一人在明志堂闭关了大半个月。 在大荒,修士突破第三境的时间是因人而异的——少则一两个时辰,多则长达数月。 俗话说“忘川河畔,彼岸花开。” 他们需要穿过一望无际的彼岸花海,来到忘川河畔,找到传说中“奈何桥”的位置。 忘川河水呈血黄色,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虫蛇满布,腥风扑面。 对于修行者来说,度过奈何桥是一道艰巨的考验。 忘川河中的亡魂每时每刻都在对外散播着强烈的负面情绪,倘若抵抗不住,就会遭受蛊惑、投河身亡。 但如果成功走过“奈何桥”,修士们的神识会在千锤百炼中发生质的蜕变,甚至还有机会觉醒特殊的神通。 不过时小寒暂时还没有正式踏上“奈何桥”。 她依旧在血红色的彼岸花海中举前曳踵。 两个时辰后,她睁开眼睛。 在这个世界上,闭关并不是埋头修炼一动不动。 中途总要停下来,调整精神状态,补充丹药,以防止在那漫长的幽冥之路上迷失方向,走火入魔变成怪物。 而对于时小寒来说,就算是闭关修炼,一日三餐也是不能少的。 每天清晨、中午、晚上,她都会叫丫鬟晨熙用食盒给她送来精心准备的饭菜。 今天晚上也同样如此。 晨熙来到明志堂的窗户旁边,把一个食盒递了进去:“小姐,这是今天的晚餐。我们按照您的要求,专门去菜市街买了烤肉。” 看到这个做工精致的食盒,时小寒脸上并没有预想中的惊喜,反而突然皱起了眉头。 “晨熙,你们今天用错食盒了!”她指着食盒说道。 “用错食盒?”晨熙感到有些奇怪,“咱家所有的食盒不都是一模一样的吗?” “哼,才不是呢!”时小寒叉着腰说道,“我以前跟做饭的胡嬷嬷说过,那个有个小缺口的食盒,是我自己专用的;而你现在送来的这个食盒上,曾被我画了个太阳形状的标记,是我之前那几天用来给顾旭送早餐的。” 晨熙低头一看,果然在这个木制食盒上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看见了一个用炭笔画出来的歪歪扭扭的小太阳。 “抱歉,小姐,胡嬷嬷今天下午离开了府邸,回她自己家过年了,”晨熙解释道,“离开之前,她也没有交代我们这件事情。” “没关系,”时小寒嘻嘻一笑,“我一直都是个胸怀宽阔的人,才不会计较这种小事。” 听到她这话,晨熙不禁瞥了眼她那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心想:小姐您还是个孩子呢,还是不要提“胸怀开阔”了吧。 “小姐,那我这就回去用您的餐盒给您重新带份晚餐吧!” 说罢,晨熙便要拿回时小寒的手中的食盒。 但时小寒却抓着食盒,不肯松手。 “不必了,这也太麻烦了。” “那好吧,“看到时小寒固执的模样,晨熙也不再坚持,同时从身上掏出一封信,跟食盒一起递到时小寒手中,“还有,小姐,这是您父亲今天写给您的信。” ………… 待晨熙离开后,时小寒关上窗户。 随后在屋子角落里坐下,首先拆开信件,开始阅读其中的内容。 当看到父亲时磊写“你的同僚顾旭,是个很优秀的人”的时候,她心头暗暗窃喜,只觉得比父亲夸自己还要更开心。 而当她看到“今后多帮帮他吧”这句话时,则感到有些意外。 她想: “父亲为什么在见了他一面后,就想要帮助他呢?” “是觉得他很优秀,想要跟他交好关系吗?” “我现在每过半个月,都会给顾旭送去几瓶丹药……或许我帮的还不够多吧!” “只是他现在这么厉害,我还暂时想不出其他方面能帮得上他什么忙呢……” 读完信后,她把信放朝一边,接着打开食盒,进入了每天最期待的干饭时间。 她熟练地拿着筷子,以极快的速度把食盒里的烤肉和其他饭菜往嘴里塞,很快两腮鼓起,嘴角沾满亮闪闪的油渍,不时发出哧溜哧溜的声音。 她一向从不在意自己的吃相好不好看。 而现在,趁着这明志堂只有她一个人,她甚至还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碗底和碗边,似乎想要把烤肉残留在食盒里的味道统统舔干净。 然而就在这时候,她突然想到一个严重问题—— 这个食盒,顾旭以前用过。 那这样一来,岂不是…… 她突然惊呼一声,耳朵开始泛红。 ………… 这天傍晚,顾旭按照“神机营”的安排,在莱州府同福客栈入住。 客栈房间面积不大,看上去也很朴素,但胜在舒适。 虽然顾旭现在还没有与“神机营”预备役的同伴们见面。 不过他知道,其他人应该应该就住在附近。 正当他将要开始修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神机令牌”开始闪闪发光。 他的手刚一触碰到令牌,视野中便迅速出现了一段又一段的文字,令他目不暇接—— 【“灵狐”邀请“朱雀”加入“论道室”。】 【“灵狐”邀请“白虎”加入“论道室”。】 【“灵狐”邀请“麒麟”加入“论道室”。】 【……】 【灵狐:各位,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是驱魔司郎中上官槿,很荣幸能够来到莱州府,与诸位一起前去探索崂山遗迹。之后还望诸位多多指教啦!】 ps:抱歉今天加班12:00才到家,更新晚了点。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全能高手顾旭 “没想到这‘神机令牌’,竟然还有群聊的功能。”看到这样一幕,顾旭在心头想道。 而“灵狐”的身份也在他的预想之中。 果然是驱魔司郎中上官槿。 当初在“论道之境”与她对战的过程中,顾旭就已经感觉得到,“灵狐”上官槿是一个非常精于算计的人。 她刚一抵达莱州府,就率先邀请众人进入“论道室”,并自曝身份,想必是想在“神机营”里占据主导权,从而在之后的遗迹探索中谋求更大的收益。 但顾旭并不急着发言。 以他一贯谨慎的作风,他决定先静静潜水观察片刻。 他的视野中很快又出现了以下内容—— 【烛龙:真没想到,有生之年竟有机会能与上官大人合作,陈某真是倍感荣幸啊!】 【烛龙:对了,先自我介绍一下,在下襄阳陈晏平,大家或许曾经听说过我的名字。近日我们陈氏将要在胶东行省和洛京城修建新的工坊。如果各位缺少一件趁手的法宝,欢迎来我们陈氏工坊,我们定会为你量身定制。】 “这位陈家的公子……竟然直接开始打广告了,”顾旭默默吐槽了一句,“真是有意思啊!” 【麒麟:我姐姐曾对我说过,陈氏工坊炼制的法宝在整个大齐都数一数二。我现在很想要一件能够抵御火属性法术的法宝。不知陈公子是否愿意帮忙?】 【烛龙:当然可以。等我们从崂山遗迹出来后,你私下来找我就好。】 【麒麟:那到时候就拜托陈公子啦!】 抵御火属性法术的法宝? 是因为我上次的“萤焰”留给“麒麟”的心理阴影太深了吗?使其处心积虑想要报复我? 顾旭忍不住轻笑一声。 【毕方:麒麟姑娘!没想到你也来到了莱州府,真是太棒了!你也住在同福客栈吗?我知道莱州府有一家很不错的食肆。你明早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去那里吃早餐。】 【青鸾:麒麟小姐,上次在“论道之境”输给您后,我就一直对您精深的修为深感佩服,很想找个机会想您请教一些修行方面的问题。不知明日能否与您见上一面?】 【毕方:麒麟姑娘,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正在忙呢?】 【毕方:麒麟姑娘,自从在“论道之境”见到你后,我每时每刻都期望着能再次听到你的声音!】 【毕方:麒麟姑娘,如果你明早没空的话,我们后天再去也可以。】 【毕方:麒麟姑娘?】 【……】 大概足足过去了一刻钟后,顾旭才看到了麒麟的回复。 【麒麟:我近日身体不适。恕我无法与你们见面。】 【麒麟:若要讨论修行方面的问题,你们可以去找“朱雀”。他曾在“论道之境”中战胜过我,想必他能替我解答你们的困惑。】 还未等顾旭读完这则讯息,毕方就立即回复—— 【毕方:麒麟姑娘,你是在修行过程中遇到问题了吗?我这里正好有一些多余的丹药,你告诉我地址,我这就替你送来!】 “麒麟”再次沉默了一刻钟。 【麒麟:不必了。只是身体出了点小问题,不要紧的。】 【毕方:哦,我明白了。】 【毕方:麒麟姑娘,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多喝点姜糖水啊!】 “麒麟”再也没有搭理他。 顾旭深深感叹,这位代号“毕方”的修士真是个话痨——若放在前世的聊天群里,估计就是头号水群活跃分子。 而且,如果顾旭没猜错的话,这“毕方”似乎已经被“麒麟”那清甜酥软的声音迷住了,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与“麒麟”见上一面。 “不得不说,‘麒麟’的那一声声‘好哥哥’,对一般男人的杀伤力还真不低呢!”顾旭心里吐槽道。 【灵狐:说起“朱雀”,你们中有谁见过他吗?或者诸位是否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就在这时,“灵狐”又发了一条讯息,把话题引到了顾旭的身上。 这让顾旭有些不愉快。 毕竟,他本只想低调地待在角落里暗中观察,并不想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 【毕方:我不认识他。但是他把火属性法术掌握得极为出神入化,远胜于我。若能见到他,我一定要向他讨教讨教。】 【青鸾:我也不认识他。但他掌握着一手炉火纯青的符篆之术,比我的老师还要厉害。】 【灵狐:这就神奇了。在我印象中,“朱雀”是个擅长飞刀和阵法的修士。难道在这世界上真有所谓的“全才”?】 【麒麟:这算什么?他还破了我的“天龙领域”呢!】 “麒麟”的这条消息仅仅只存在了不到一秒钟。 眨眼间,它就变成了—— 【“麒麟”已撤回发言。】 因为“麒麟”的撤除速度太快,大部分人都没有看清楚他这条消息的内容。 但也有少部分人,或是凭借高深的修行境界,或是凭借远超常人的神识感知能力,看清并记住了“麒麟”的这段话。 比如顾旭。 比如上官槿。 比如“烛龙”陈晏平。 比如一直沉默不语的“白虎”苏笑。 ………… 在同福客栈二楼的一间房间内,上官槿正坐在梳妆台前,面对镜子,认真地卸去脸上的妆容。 香粉胭脂随水而落,像是雨打花树零落成泥。 卸妆之后,她的相貌变化不大。 依旧尖下巴,柳叶眼,五官小巧清秀。 只是眉毛淡了些,眼角锐了些——尤其没了胭脂晕染后,皮肤更是白得像雪。 少了些的清纯甜美,多了些精明锐利。 “原来是他啊……” “竟然真的是他啊……” 此时此刻,凭借从各种渠道了解到的信息,上官槿已经猜到了“朱雀”的身份。 精通符咒之术、掌握着火属性法术、能够灵活运用阵法、还能够破解皇室的“天龙领域”…… 在整个大齐王朝,只有一个人符合这些条件。 那就是最近解决了陆氏凶宅案件、并掌握了《焚天七式》的顾旭。 这在上官槿眼中,属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她只觉得,顾旭的成长速度,快得超乎她的想象。 “不愧是能搞坏‘天衍石’的修行天才啊!”她发自内心地感叹道,“这等学习领悟能力,恐怕史无前例。” 上官槿本一直觉得,“朱雀”是个阴险狡猾的混蛋,在“论道之境”中用阴招对付她,害得她的排名落后于楚凤歌。 她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然而现在,当她知道“朱雀”的身份后,她的态度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哎呀,那个叫顾旭的小家伙长得那么好看,怎能说他阴险狡诈呢?” “那叫做足智多谋!”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入赘 乐安县驱魔司缉事褚伟,代号“毕方”,今年二十一岁,擅长火属性法术,曾在“论道之境”中被“朱雀”、“麒麟”、“青鸾”等人击败,无一胜绩。 当同僚们问起他:“听说那个‘神机营’里高手云集,你在里面排得上名吗?” 褚伟都会不好意思地笑道:“一般般吧,勉勉强强能挤进前十。” 听到这话,同僚们都会看着他惊叹道:“那你也混得不差呀!” 然而事实却是—— “神机营”预备役里只有九个第二境修士。 他在榜上排第九。 有时候连褚伟自己都有些想不明白,为何驱魔司总部要把他这种人挑进“神机营”。 “或许是司首大人那天喝醉了,一不小心在名单上胡乱勾了我的名字吧!”他不止一次这样猜测道。 或许今天褚伟在“论道室”中的活跃发言,会让人以为他是一个热情开朗的话痨。 然而实际上,在现实世界里,他是一个沉闷、拘谨、甚至有些自卑的人。 纵然他有着极为丰富的内心活动。 但只要与人当面交流,他就会紧张、焦虑,不知不觉间忘掉即将说出口的话语。 正由于他这样的性格,再加上乐安县的官吏、衙役都是男性,所以他的社交圈子里除了自家母亲外几乎没有异性。 直到他在“论道之境”里认识了“麒麟姑娘”。 尽管那一天,褚伟在“论道之境”里的发挥得并不好,被“天龙领域”压制得无法动弹,但是“麒麟姑娘”依旧在笑盈盈地夸他“哥哥你好厉害呀”、“哥哥,你的实力一定比这更强”、“好哥哥,你可千万不要气馁,若不是我用了取巧的方法,恐怕根本不可能赢你呢”…… “麒麟”的这些话语,给褚伟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在他看来,这位代号叫做“麒麟”的修士,一定是一位美丽善良的姑娘。 她战胜了自己,却没有洋洋得意、冷嘲热讽,反而温柔地安慰他受伤的心灵。 因此,褚伟才会迫不及待地想要见“麒麟姑娘”一面。 他也很清楚,以自己平庸的身份和修为,或许连做对方的朋友都不配。 但只要能看到对方一眼,他就心满意足了。 “只是,‘麒麟姑娘’,你为什么这么不想见我呢?”褚伟坐在床边,默默地叹了口气,“是因为我真的太差劲了吗?” 尽管他刚刚吞下了一颗“长明丹”,但他依旧迟迟无法静下心来,进入修炼状态。 ………… 与此同时。 “同福客栈”的另外一个房间里。 “原来这个叫‘顾旭’的年轻人,比我预想中要更强啊。” “烛龙”陈晏平坐在一把竹椅上,手中握着“神机令牌”,盯着“朱雀”这个代号,内心默默想道。 在大齐王朝,陈、赵、沈三大门阀均是权势滔天。 但它们各自渗透的领域却各不相同。 襄阳陈氏追求的是“以才入仕,齐家治国”之道,修习经史,培养了大批家族子弟和门生入朝做官。 在大齐朝堂上,几乎每十个文官里,就有三个能跟陈家以各种方式扯上关系。 另外,当朝皇后陈安之是陈氏家主的亲妹妹——也就是说,昭宁公主也是陈氏家主的外甥女。 因此,襄阳陈氏对大齐政治局势的影响力非同小可。 幽州赵氏追求的是战场上的杀伐之道,家族子弟基本都在军中摸爬滚打过,因而与大齐军队渊源颇深。 再加上赵家家主燕国公赵长缨乃当世圣人,很少有人敢招惹他们。 至于金陵沈氏,追求的则是商贸生财之道,数百年来都是大齐王朝最富有的豪门。 他们家族产业不计其数,其中不仅仅包括提供给修行者的丹药、法宝、符篆等,也涉及乎名声的粮食、盐运、茶叶、丝绸等等。 拥有着几座炼丹作坊的时家,在金陵沈氏面前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毕竟,像金陵沈氏这样的庞然大物,每一个关键决策都有可能影响到整个国家的经济命脉。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其他家族没有自己的产业。 只是在所有家族之中,金陵沈氏显得格外突出罢了。 ………… 陈晏平作为襄阳陈氏的一员,他手中掌握的情报自然比大部分“神机营”成员要多得多。 他早就从家族中的渠道了解到,大齐胶东行省青州府沂水县出现了一个名叫“顾旭”的、平民出身天才修士——他深受驱魔司司首洛川的青睐,解决了陆氏凶宅案件,成为了“惊鸿笔”的新主人;除此之外,还学习了以艰深难懂出名的《焚天七式》。 “你这次去崂山遗迹,除了寻找仙人传承外,我还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陈氏家主陈善道曾对陈晏平交代过,“想办法拉拢这个叫‘顾旭’的少年。 “你应该很清楚,像他这样没有背景、但手握名器的年轻修士,对于我们陈氏、对于大齐王朝意味着什么。” “可是,父亲,洛司首现在非常看重他,”陈晏平曾提出疑问,“我们直接去招揽他,恐怕会惹得司首大人不喜吧?” “你不需要刻意招揽他,只需要跟他交个朋友就好,”陈善道解释道,“今后如果有机会,可以介绍他与素绘认识认识。” 陈素绘是家主陈善道年纪最小的嫡女,因为聪明伶俐、悟性极强,一直深受陈善道宠爱。 “父亲,难道……您想让素绘嫁给他?”陈晏平对父亲的话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准确来说,我想让那个姓顾的小子入赘陈氏,”陈善道回答,“我们陈氏原本只有‘圣言簿’一件名器。 “但是,只要让那顾旭也成为咱们陈家人,我们就将会拥有两件名器。” 女儿固然重要。 但是在威力强大的名器面前,也是可以作为筹码的。 这是陈善道想要表达的言外之意。 陈晏平点了点头,对父亲的观点表示认同。 他知道,对于像他们这样的门阀子嗣来说,婚姻不过是缔结关系的工具——比如陈晏平自己,不论是当初求娶时小寒,还是现在与姚思柔成亲,都是为了谋求利益罢了。 ………… 于是,在接到父亲的指示后,陈晏平刚一抵达莱州府,就开始打听顾旭的消息。 而现在,当他看到“论道室”中众人的发言——尤其是“麒麟”的那句“他破了我的‘天龙领域’”,他就立即猜到了“朱雀”和“麒麟”两人的身份。 “朱雀”定然是掌握着“焚天七式”的顾旭。 “麒麟”则应该是四皇子萧尚贞——因为陈晏平知道,在前往崂山遗迹的队伍中,只有萧尚贞一个皇室成员。 而《天龙心经》是大齐皇室的不可外传的功法。 “呵呵,‘麒麟姑娘’……真没想到,我那位表弟竟然这么有趣,”陈晏平笑着心想,“还有顾旭那家伙……除了‘焚天七式’和‘惊鸿笔’之外,他竟然还掌握着这么多手段。倘若他真的能入赘我们陈氏,父亲大人应该会很高兴吧。” ………… 顾旭在读完“论道室”里的消息后,就收起“神机令牌”,吞下一颗“长明丹”,闭上眼睛开始静静修炼。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不过他对此不以为意。 很快都要跟大伙儿见面了,暴露是迟早的事情。 反正他一直是个表里如一的人,从来不会在“论道之境”里给自己拗人设,自然也不会“见光死”。 于是这天晚上,他心无旁骛地修炼了四个时辰。 直到第二天清晨,他的“神机令牌”收到了一条来自“青鸾”的消息。 【青鸾:“朱雀”道友,在我们月初的那场战斗中,您的符篆之术精深玄妙,令我印象非常深刻。而我最近也遇到一些关于符咒的疑问,不知能否请您指教一二?】 第一百四十五章 青鸾、雪女与皇子 “青鸾……” 对于这个代号,顾旭还是有印象的。 他记得“青鸾”也是一位符师,曾经在“论道之境”中被他击败,现在在第二境修士的排行榜上位居第四名。 实话实说,放眼整个大齐王朝的年轻才俊,“青鸾”也算得上是其中的佼佼者——她精准掌握着数十种不同类型符篆的画法,能够把书本中的繁复符文分毫不差地复刻下来,足以帮助她应对战斗中遇到的大多数情况了。 只可惜,她偏偏在“论道之境”中撞上了顾旭,而且被顾旭以几乎一模一样的手段击败。 这无疑使她的自信心深受打击,内心充满了挫败感。 似乎是见顾旭没有立即回应,“青鸾”又用“神机令牌”继续发消息道—— 【青鸾:当然,我也不会平白无故请求道友的帮助。我知道一些关于崂山遗迹和沂山雪女的最新情报,可以与道友分享。】 【朱雀:没问题。我住在同福客栈二楼楼梯左手边的第一个房间。你现在方便的话,可以直接来找我。】 因为沂水县即将面临的危机,也为了让接下来的崂山之行准备更充分。 “青鸾”手中的这些情报,顾旭现在确确实实很想知道。 与此同时,顾旭也开始对“青鸾”的身份感到有些好奇。 ………… 咚咚咚! 几分钟过后,顾旭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朱雀’道友,我是‘青鸾’!”门外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拘谨。 “请进,‘青鸾’道友!”顾旭淡淡道。 同时他挥了挥手,房间的门锁便自动打开。 随后,一个年轻的女孩小心翼翼地从门外走进来。 她身材微胖,脸型偏圆,有一双小眼睛和淡淡的雀斑,穿着驱魔司的黑色长袍。 或许是为了方便做事,她把长袍那宽大的袖子用绳子绑了起来。 她的头上也没有佩戴钗环,而是像男子一样,用头巾简单地把头发包裹起来。 看得出来,这位“青鸾”是一个痴迷修行、不喜打扮的姑娘。 顾旭在观察“青鸾”,而“青鸾”也在打量顾旭。 尽管在“青鸾”的观念里,她一直认为“世间男人都是肤浅无趣的生物”、“追寻高深莫测的符道知识才是人生的真正意义所在”。 但在她看清楚屋中少年的容貌时,她却不可避免地愣了片刻,脚步不自禁地顿在原地。 “青鸾”曾一度以为,类似“君子世无双”、“皎如玉树临风前”这样的诗句,均是夸张的写法。 世间芸芸众生,皆是在人间烟火中吃五谷杂粮长大的。 怎可能会有如此英俊出尘的男子?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必须得承认——这些诗句并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只是她以前见识不够罢了。 “我……我是青州府驱魔司的典簿杜菁菁,”她微微颔首,向顾旭自我介绍道,“我的老师是青州府客卿陶骞。敢问道友尊姓大名?” “典薄”乃八品官衔,属于文职官员,负责管理驱魔司衙门里公文和档案。 “在下沂水县驱魔司经历顾旭。”顾旭也微笑着介绍道。 “沂水县顾旭……” “青鸾”杜菁菁记得,自己曾经从老师陶骞那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当时老师那表情,又是佩服,又是羡慕,连连感叹“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令杜菁菁印象极为深刻。 “原来道友就是‘惊鸿笔’的继承人顾经历啊!”她睁大眼睛,惊叹道,“真是久仰大名!” “不敢当,不敢当,”顾旭微笑着摇了摇头,“杜道友太抬举我了。” “顾道友,之前在‘论道之境’中一战,您的符道造诣令我印象极为深刻,”只听见杜菁菁接着说道,“就算是我的老师,也不可能画出威力那么强大的符篆。 “所以,我很好奇,您在画符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技巧吗?” “青鸾”杜菁菁终究是一个热爱符道、痴迷学习的人。 顾旭那俊朗脱俗的相貌仅仅只让她恍惚了几秒钟。 在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之后,她就迫不及待、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而且以她心直口快的性格,她通常想到什么,就会问什么,从来不回去考虑自己的措辞是否委婉,是否会冒犯到对方。 “杜道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所有符篆都是照着书本上一模一样画下来的吧?”顾旭微微一笑,反问道。 听到他的话,杜菁菁点了点头,回答道:“没错。老师一直教导我,画符是一件非常严谨的事情,不能有丝毫差错——只要画错一笔,就有可能前功尽弃,变成一张无用的废纸。 “至于改进符篆,那可是符道大师才做得到的事情。老师说,像我这样的初学者,先不要考虑这方面的事情。” 说到这里,她稍稍停顿了会儿,又接着说:“当然,顾道友不是一般人。这句话您就当我没说就好。” 顾旭没有立即回答。 因为他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够改进符篆,更多是仗着非同常人的天资和悟性。 这使得他往往能够透过现象看到本质,凭着直觉找到更优的解法。 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尤其是“青鸾”杜菁菁这样的新手来说,照葫芦画瓢或许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就好比学习书法或是绘画,都得从临摹开始——盲目创新,寻找所谓“自己的风格”,反而得不偿失。 目前,大齐王朝的大部分符师基本都只能算是“符文的搬运工”。 他想了想,说道:“你的老师说的对。” 杜菁菁愣了两秒。 现在的天才,都一点也不谦虚的吗? 只听见顾旭又接着说:“对于初学者而言,一丝不苟地模仿,确实是最好的学习方式。 “但杜道友也应该明白,符篆也好,法术也好,终究只是实现目的的手段。 “画符的时候,不妨多思考一下‘这符为什么要这样画’、‘有没有更好的实现方式’……这对于今后探索自己的‘道’,或许会有很大的帮助。 “至于我画的符篆,都是在原基础上稍稍改进过的……算是我自己对符道本质的一点小小的摸索吧!” “道”这种东西,难道不应该是成圣时才应该考虑的东西吗? 眼前这个少年虽然天赋远超常人,但归根到底只是个第二境的修士,怎就开始琢磨“自己的道”了? 是他考虑得太过于长远,还是我的目光太短浅了? “青鸾”杜菁菁再度愕然。 顾旭说完后,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杀鬼符”,递到杜菁菁的手中。 “这是我改进过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可以用来对付‘游魂’和‘野鬼’级别的鬼怪,比原版的威力稍微大了一些,”他接着说道,“或许对你来说有一点点参考价值。” 顾旭给杜菁菁的,只是第二代的“杀鬼符”。 虽然他早就研制出了第五代“杀鬼符”。 但他怕那符篆太过于复杂,以至于对方琢磨不明白。 “顾道友,真是太感谢你了!”“青鸾”杜菁菁接过“杀鬼符”,真诚地感谢道。 毕竟杜菁菁也是能够入选“神机营”预备役的天骄。 她只稍稍瞥了一眼顾旭画的这张“杀鬼符’,就感觉它跟书本上的不太一样——在那些细微的变化中,隐藏着无穷奥秘,值得她之后花很多时间去学习和探索。 “不客气,”顾旭淡淡一笑,接着道,“现在,可以把你知道的那些关于‘沂山雪女’和崂山遗迹的情报告诉我了吗?” 杜菁菁清了清嗓子,回答道:“我的老师曾经告诉过我两条重要的信息。 “第一,自从天行元年崂山附近的村落惨遭神秘屠杀后,那里一直存在着一种名叫‘獏(mu)??(hui)’的鬼怪。它们穿着破烂的衣服,长着形如虎爪的利爪——” “——而且还会吸食人脑?还喜欢攻击独行的路人?”顾旭轻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道友您也知道?”“青鸾”杜菁菁脑子懵了一瞬。 “这种鬼怪虽然有些罕见,但是在一些书中还是有记载的,”顾旭回答道,“不过要对付它们,也不是特别难。只需要提前准备好滚烫的大石头,就能够将它们击杀。” ??杜菁菁站在原地,看着前方的俊朗少年,沉默了许久。 本来是她来给对方分享一些情报。 怎就变成对方给自己科普鬼怪常识了? 还有,这世间怎会有这种人? 不仅外表英俊、天赋出众,而且还懂这么多知识? 杜菁菁的自信心再一次深受打击。 要知道,在青州府驱魔司,她也算是个万众瞩目的天才,在同龄人中鹤立鸡群——否则,衙门客卿陶骞也不可能点名道姓要收她做徒弟。 只可惜,在进入了这“神机营”预备役后,她才深深地体会到,天才与天才之间,也可能存在着天堑一般的差距。 “那第二个消息呢?”这时候,顾旭微笑开口,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关于‘沂山雪女’的那个?” 其实,相比崂山遗迹旁边的“獏??”,顾旭更关心这个消息。 因为陈济生曾经对他说过,沂山区域的阴煞之气正在向外扩散,很可能一个月后波及到沂水县。 而陈济生和时小寒,还有一些过年期间留下值班的吏员和杂役,现在都还待在沂水县的范围内。 “雪女”最近的动静,无疑关系到他们的生命安危。 “哦,第二个消息,”听到他的话,“青鸾”杜菁菁终于回过神来,尴尬一笑道,“‘沂山雪女’现在很可能已经拥有了圣人级别的实力。 “而且,在沂山的范围内,出现了一座神秘的黑色祭坛,很可能是近期阴煞之气的源头。” “你为什么知道这些?”顾旭微微眯起眼睛,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按理来说,以杜菁菁的身份和修为,应该很难接触到这些与“沂山雪女”直接相关的情报。 “抱歉,顾道友,消息的来源,我暂时无法告诉您。”“青鸾”杜菁菁摇了摇头,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圣人级别的修为…… 神秘黑色祭坛…… 顾旭陷入沉思。 他知道,自从陆诗遥的残魂回归本体之后,“雪女”的实力得到了大幅的提升——现在拥有圣人水准的实力,也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只是他却不明白,那黑色祭坛的作用究竟是什么。 难不成鬼怪晋阶,还需要利用祭坛举行某种特殊的仪式才行? 可为什么在他读过的所有书籍里,都没有提及过相关的信息? 至于杜菁菁这些的消息来源…… 顾旭忽然想起来,不久之前大齐国师的师弟何逸群来他家中、给他送《焚天七式》的时候,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 “有一个后辈妄图去对付雪女,却因为雪女的实力突然大幅增长,身受重伤,被困在沂山之上。” 这些信息的来源,会不会是何逸群话中的这个胆大妄为的“后辈”? 顾旭暂时不得而知。 ………… 一番简单的谈话后,“青鸾”杜菁菁便带着顾旭的“杀鬼符”,离开了这个房间。 其实顾旭的猜测没有错。 关于“雪女”的那些消息,确实是被困在沂山上的“后辈”——大齐王朝的皇长子萧尚元告诉她老师陶骞的。 皇长子萧尚元曾经隐藏了身份,带着皇室的供奉樊诚,悄悄登上沂山去对付“雪女”。 然而他们却没料到,雪女实力突然增长,令他们栽了个跟头。 倘若不是何逸群凭借着“缩地成寸”神通及时赶到沂山上,把他们两人救出来,恐怕他们已经丧命在了沂山上。 被救出后的一段时间里,皇长子萧尚元曾在青州府驱魔司衙门养伤。 在此期间,萧尚元曾经提出极为优厚的条件,试图招揽杜菁菁的老师陶骞。 陶骞一向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的符道造诣在整个大齐王朝的范围内只能算是平平无奇,有太多比他年轻、比他优秀的符师,根本不知道为何堂堂大齐皇子要指名道姓地招揽自己。 除此之外,陶骞年纪大了,性格渐渐变得安于现状,早已没有了年轻时的拼劲——只要能安安稳稳地待在青州府度过余生,教好徒弟,他就心满意足了,根本不想参与皇子夺嫡这种高风险的事情。 他本想毫不犹豫地拒绝皇长子的招揽。 只可惜,对方给的实在太多了。 所以,尽管陶骞心头还有很多疑虑和担忧,但还是答应与皇长子合作,帮助对方争夺“泰阿剑”。 也就是在那时候,萧尚元告诉了陶骞沂山上近期的变化。 陶骞又把这些消息告诉了自己的徒弟杜菁菁。 …………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顾旭就静静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闭目修炼。 一日三餐,他都是让同福客栈的小厮们直接送到他的门口。 不论是雪女成圣,还是那神秘黑色祭坛,以他的层次还暂时难以应对。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修炼,努力变强。 除此之外,只能祈祷大齐王朝的圣人们对此有所准备。 两天过后。 三瓶“长明丹”消耗殆尽。 顾旭成功突破到了“黄泉第七曲”境界。 ………… 腊月廿五,众人准备正式向崂山出发。 按照千户时磊的要求,他们一大早就在莱州府驱魔司衙门集合。 这是“神机营”预备役成员在现实中的第一次集体会面。 天还未亮的时候,“毕方”褚伟第一个抵达衙门大堂。 随后,他就一直站在大堂的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接下来陆陆续续抵达的“神机营”年轻修士们。 只要有女修士从他身边路过,他就会上前询问对方的代号。 最近几天,他曾经用“神机令牌”给“麒麟姑娘”发了无数条消息,但“麒麟”都没有搭理他。 这使得褚伟不自觉怀疑,会不会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得对方厌烦了。 所以他想趁今天当面向“麒麟姑娘”道歉。 然而,直到时磊宣布“所有人已经到齐”后,褚伟依旧没有能找到“麒麟姑娘”的踪影。 这时候,他忍不住向身边人询问:“‘麒麟姑娘’是不是临时退出了?为什么她今天没有按照千户大人的指示来到这里呀?” 听到他这话,“烛龙”陈晏平干咳一声,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他显然是在努力憋笑。 而旁边的四皇子萧尚贞则面色严肃地走上前对他说道:“你为什么这么关心‘麒麟姑娘’?是不是对她有非分之想?” “我……我对她没有非分之想……我只是想……”听到他的话,褚伟突然支支吾吾答不上话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跟她在‘论道之境’里撞见过?”萧尚贞上前一步,语气愈发咄咄逼人。 “嗯……没错……”褚伟低下头。 他本身就是个自卑拘谨的人。 当受到四皇子萧尚贞这种盛气凌人的逼问时,他更是卑微得抬不起头来。 “那你应该猜得到,她的身份非常尊贵,像你这样的人可高攀不起。”萧尚贞抬起下巴,以高傲的态度继续道。 此时此刻,萧尚贞已经想明白——为了让自己的身份不败露,为了让自己不沦为众人眼中的笑柄,他必须先下手为强,提前铲除一切隐患。 ps:七夕节送大家5200字大章,求月票!(抱歉今天白天去了趟医院,更新晚了一些) ………… 注释: (1)“皎如玉树临风前。”——唐·杜甫《饮中八仙歌》 (2)“西荒中有人焉,长短如人,著百结败衣,手虎爪,名曰獏??。伺人独行,辄食人脑。或舌出盘地丈余,人先闻声,烧大石以投其舌,乃气绝而死。不然食人脑矣。”——汉·东方朔《神异经·西荒经》 第一百四十六章 真是好茶! 四皇子萧尚贞的办法确实有效。 当他以咄咄逼人的气势劝退“毕方”褚伟时,褚伟连连后退,之后再也不敢询问任何关于“麒麟姑娘”的事情。 与此同时。 “烛龙”陈晏平转过身,努力憋笑。 “灵狐”上官槿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两人,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至于顾旭,当他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他就看出了“麒麟”的身份。 原因很简单。 一方面,在场的大齐皇室成员,只有萧尚贞一人; 另一方面,尽管萧尚贞此刻的表情看上去凶巴巴的,但从他的目光中,却隐约能够窥见一丝惶恐不安的情绪。 顾旭微微一笑,没有戳穿。 在这样的场合下,没必要因为这种小事情得罪一位大齐皇子。 不如静静待在一边看热闹。 当然,对像他这样的人来说,想要一直保持低调是非常有难度的。 就算他一直待在房间的角落里,一言不发。 他那副矫矫不群的皮囊,依旧会使他在不经意间吸引到很多人的目光。 尤其是像上官槿这样热衷于欣赏世间一切美丽事物的“颜控”。 虽然上官槿曾经借助洛司首的铜镜,在“温故壶”幻境中远远地看见过顾旭一眼。 但此时此刻,她却不禁感叹,这少年的真人,明显要比铜镜中的影像好看得多。 “要不去跟他交个朋友?”她心头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司首大人曾经说过,他拥有着百年不遇的修行资质,未来成就必定非同凡响——倘若今日能与其结下友谊,那必定是一笔血赚不赔的投资。” 只是……该找个什么借口去跟他聊聊呢? 上官槿沉思片刻,随后轻捋发丝,落落大方地朝顾旭所在的位置径直走去。 “‘朱雀’道友,好久不见,”她微笑着跟顾旭打招呼道,“上次你在‘论道之境’中用‘八门幻阵’破了我的‘流星走月’,可让我印象非常深刻啊!” 听到她的声音,顾旭抬起头来。 眼前的少女身材高挑,腰肢纤细,小巧的脸蛋虽不惊艳,但胜在耐看。 乍一眼看上去,会让人情不自禁地觉得——“这是初恋该有的模样”。 “‘灵狐’道友?”顾旭微笑道,“或者我应该称呼您为‘上官大人’?” 别看这少女外表清纯。 但顾旭依旧清晰地记得,她当初在“论道之境”里不仅二话不说就搞偷袭,而且还掌握着能够计算他行动轨迹的玄妙神通。 只有傻子才会把她当做是纯真女孩。 对于这样的角色,顾旭可不敢放松警惕。 听到顾旭这话,上官槿笑着回应: “既然加入了‘神机营’,那咱们就是追寻大道、斩妖除魔的伙伴,何必再区分那些无聊的官位头衔呢? “实话实说,之前见道友博闻广识,各种知识咒术信手拈来,我还以为道友是个呆板无趣的书呆子——没想到竟是个俊美风趣的少年郎,倒真是让人意外呢!” “上官道友过奖了。”顾旭不动声色地淡淡道。 不失时机的夸奖,是获得他人好感的最佳方式之一。 这套路,顾旭很熟。 见顾旭没什么反应,上官槿又低下头,接着说:“只是,道友上次跟我说的计算星辰方位的办法,我现在还没有完全理解。我知道自己有些笨,而道友却是这方面的行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再跟我讲讲吗?” “这个其实很好理解,”顾旭简洁扼要地回答道,“你把八卦阵图跟星宿方位图放在一起做个对比,就应该能明白了。” 他一眼就看出,上官槿是在“假装不懂”。 适当的示弱,以及这种看似微不足道的请求,同样是拉近两个人距离的手段。 这套路,顾旭也很熟。 “只是她为何突然找上我呢?”他在心头暗暗揣测道,“像上官大人这样的第四境修士……竟也会有求于我?” 而看到顾旭这有些敷衍的态度,上官槿也在默默心想:他看上去似乎根本不吃这一套啊……他这心思,可真不像是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 见势不妙,上官槿决定改变策略。 “顾道友,”她收敛笑容,直截了当地说道,“其实我今天找上你,是希望在崂山遗迹中与你结伴同行,共同应对危机。” “与我?”顾旭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疑惑的神色,“上官道友,以我现在的修为,恐怕很难帮上你的忙吧?” “顾道友,你或许不知道,”上官槿压低声音,凑近他耳边说道,“空玄散人的洞府,只允许最多三人进入其中……我们不可能所有人都获得传承。期间很可能会为了争夺传承而发生争斗。 “在此过程中,一个人的力量再强大,也终究是有限的。但我曾随司首大人一起关注过顾道友在‘温故壶’幻境中的表现。我相信,以我的修为,配合你的见识和手段,在整个神机营都将战无不胜。” 顾旭没有立即回应。 他以真元操控铜币,在衣兜里悄悄地做了占卜,证实了上官槿说的话是正确的——空玄散人的洞府,确实只允许三人入内。 至于她为何知道这样的消息……顾旭没有多问。以上官槿的身份,着实可能掌握着不少鲜为人知的情报。 “这确实是个让人心动的提议啊!”顾旭在心里感叹道。 他知道,在同行者之中,有不少第三境和第四境修士。 纵然他能凭借各种手段在“论道之境”所向披靡。 但那是因为“论道之境”能把所有人的修为压制到同等境界。 在现实里,他并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从这群来自全国各地的天骄们手中夺得传承。 不过如果有一个第四境修士做队友,那么他的胜算无疑将得到大幅提升。 只是直觉告诉他,他应该跟这个深谙套路的女人保持距离……否则倘若以后栽在她手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见顾旭依旧保持沉默,上官槿嘴角上翘,把一缕散落的长发理到耳后,继续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顾道友掌握着一门能够借助他人真元为己用的‘请神咒’,对吧?” “没错。”顾旭点了点头,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使用这门‘请神咒’,可以抽空另一名修士的真元,使得顾道友在段时间内拥有越境作战的能力?” “没错。” “那么被抽空真元的修士,也会暂时失去作战能力?” “是的。” “那这样一来,就算对他为所欲为,他也没有反抗能力了?” “呃……可以这么说吧?” “这种事情若换在我身上,我打死都不会答应的!”上官槿语气坚决地说道。 不过还未等顾旭回应,她话锋一转,嫣然一笑道:“当然,顾道友长得这么好看,或许我可以为你破个例。 “我想,顾道友应该很清楚,若能肆意使用一个第四境修士的真元,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吧?” 这样的条件,确实让人很难拒绝。 顾旭在心头默默想道。 他依旧记得自己在陆氏凶宅中借用楚凤歌真元的时候,甚至跟第五境的唐荟都有一战之力。 而现在,他又变得比当初更强了。 如果他真能对上官槿用“请神咒”,恐怕能在整个“神机营”横着走吧…… 这女人对人心的把握,可真不简单啊! 真想不到,司首大人的两个亲信,在智商和手段上,竟有如此巨大的差距! 只是…… 顾旭很清楚,人生中不可能有平白无故的馈赠。 这女人对他提供这样的条件—— 那她的标价是什么? 他真的能够承担得起吗? ………… 正当顾旭陷入沉思之际,又有一个人越过人群,挤到了两人的身边。 正是陈氏家主的庶子陈晏平。 陈晏平曾从父亲那里接到任务,要求他跟顾旭交好关系。 当他听到上官槿口中的“顾道友”时,他就立即认出,这个容貌俊秀的少年,正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顾旭。 “敢问阁下可是沂水县经历顾大人?”陈晏平礼貌问道。 “是我,”顾旭点了点头,“您是——” “在下襄阳陈晏平,”陈晏平拱手行礼道,“早就听说过顾大人响当当的名声。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由于陈晏平目前在管理陈家的产业,暂时没有官职在身,所以他不敢在礼数上有所怠慢,以免落下话柄。 原来是陈家的人啊! 顾旭一边想着,一边谦逊地微笑道:“陈道友谬赞了。另外,既然我们都是‘神机营’的一员,那还是忘掉官衔,以‘道友’相称吧!” 而旁边的上官槿则淡淡瞥了眼陈晏平。 她刚才跟顾旭聊得正愉快。 眼看马上就要得手,说服顾旭跟她合作。 却突然被这个讨厌的家伙打断了。 真是让人心烦啊! 想到这里,她心里暗暗地把“陈晏平”这个名字记到黑名单上。 不过,她脸上却依旧挂着友好的微笑,对陈晏平说道: “敢问陈道友突然来到这边,是想要加入我们的谈话吗?” 陈晏平站在顾旭身边,直言不讳地对她说道:“我是仰慕顾道友的名声,想跟他交个朋友。” 然后他又对顾旭说道:“顾道友,我父亲曾告诉我,崂山遗迹中充满了艰难险阻,而且空玄散人的洞府设有禁制,不可能所有人都进入洞府获得传承。 “所以,在这样的情形下,我想请求顾道友与我结伴同行——所有共同取得的收益,我们都平均分配。不知顾道友是否愿意答应?” 陈晏平话音刚落,上官槿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顾旭身上,似乎很期待他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顾旭则保持沉默。 他必须得承认,相比上官槿的层层套路,还是陈晏平这种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听上去更轻松些。 可问题在于,如果他答应陈晏平,必然会惹得上官槿不高兴。 反之亦然。 顾旭默默叹了口气。 他今天本只想低调待在角落里,根本不想参与到这种事情中。 唉,谁叫自己魅力实在太大了呢? ………… 只是,正在这时,又一个人来到了顾旭的身边。 那是一个微胖圆脸、貌不惊人的姑娘。 正是几天前向顾旭请教符道相关知识的“青鸾”杜菁菁。 刚一看到顾旭,她就迫不及待地对顾旭说道:“顾道友,终于找到你了!我听说那崂山遗迹比我想象中要危险得多,所以想找个人结伴同行,第一时间我就想到了顾道友。 “当然,顾道友的实力比我强得多……可能很多时候,我都需要仰仗顾道友的帮助。所以我们的一切收获,顾道友你可以先挑选,把剩下的残羹剩菜留给我就好。 “以我的修为……只要能平平安安地归来,我就知足了。” 怎么又来了一个要找顾旭合作的人? 这个家伙……竟然这么受欢迎? 上官槿的脸色渐渐变得冷淡下来。 今天明明是她先来的…… 本以为自己能够轻轻松松地捷足先登。 可谁能料得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 ………… 至于顾旭,则站在三人中间,心里默默感叹: 唉,“神机营”的修士都不是善茬,还是待在沂水县轻松些。 ………… ps:凌晨还有一章。(先更后改)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丝罗白袜 此时顾旭所面对的,是有生以来最困难的选择题。 上官槿,陈晏平,杜菁菁。 三选一。 前面两人或许能够成为他崂山之行的强大助力。 但陈氏门阀水太深。 上官槿心思太深。 而且不论他选择谁,都必然会让另一方感到不满。 至于杜菁菁…… 虽然顾旭很欣赏这个痴迷符道的姑娘。 可他必须得承认,倘若跟她结伴同行,她大概率将成为自己的累赘。 这听上去或许有些冷酷无情。 但在这种关乎自己未来修行乃至于性命的重要事情上,他必须先为自己考虑,可没义务去做别人的保镖。 他沉思片刻,回答道:“实话实说,我还是习惯单独行动。” 遇事不决,溜为上策。 尽管他一向热衷于在任务中抱大腿,能躺赢绝不带飞。 但与其整天跟这些家伙察言观色、斗智斗勇,掺合到大齐权贵们暗潮涌动的斗争中,显然不如自己单打独斗来得轻松。 此时此刻,他不得不默默感叹:还是时小寒那丫头的大腿抱起来舒服。 性格单纯,非常好哄,除了馋他之外,没什么坏心思。 哪像面前这群家伙? 套路一个比一个深。 ………… 听到他的话,上官槿微微一笑,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情绪,只是抛下一句“我等待你改变主意”,便转身离开,很快就跟其他人热情地攀谈起来。 陈晏平也友好地表示,就算顾旭拒绝合作,他也想要与顾旭交个朋友。 唯有“青鸾”杜菁菁的脸上,明显浮现出失落的表情,但她依旧强颜欢笑,对顾旭说:“没关系,我尊重道友的决定。” …… 今天是“神机营”预备役成员们在现实中的第一次集体碰面。 大多数人都感到非常兴奋,聊得不亦乐乎。 或是讨论起之前在“论道之境”中的一场场战斗,或是谈起了崂山遗迹中可能存在的危险,或是商量起了接下来的合作与收获的分配。 一时间,衙门大堂里人声嘈杂、宛如集市。 不少小吏们从大堂门外路过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停下脚步望向屋内,好奇这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会变得如此热闹。 但也有几个人一直保持沉默。 比如四皇子萧尚贞——他深谙姐姐教给他的“言多必失”的道理,一直闭口不言,保持高冷,以防止别人看出他身份的端倪。 比如身为九品小官的“毕方”褚伟——他被四皇子当众狠狠数落了一顿后,更是自卑到了极点,低着头站在房间角落里,一言不发。 还有“白虎”剑阁苏笑——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剑痴,他只觉得在场众人的谈话简直无聊至极,便自顾自地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推演各式各样的剑招;不知不觉间,对于剑阁传承的剑法,又有了新的领悟。 ……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了。 莱州府驱魔司千户时磊突然“砰”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在场众人立即噤声。 衙门大堂顿时变得一片肃静。 这时候,时磊介绍说,莱州府与崂山之间相隔三百五十余里的路程,途经平度州、古城集、即墨等城池。 众人将乘坐驱魔司总部专门准备的浮空飞舟前往目的地,大约耗时两天的时间。 “浮空飞舟!” 听到这个消息时,在场众人——尤其是像“青鸾”杜菁菁、“毕方”褚伟这样平民出身、地位不高的修士们,都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 他们知道,“浮空飞舟”是圣人级别的修士才能够炼制的珍贵法宝,可用于在空中批量运送人员,在整个大齐王朝范围内数量寥寥无几。 唯有得到像洛司首这样的大人物批准,方可使用。 由此可以看得出,驱魔司总部对他们这次探索崂山遗迹的行动是非常看重的。 “顾道友,你知道‘浮空飞舟’的能量来源是什么吗?”就在这时候,上官槿忽然再次出现在顾旭的身边,对他小声说道。 “阳光?”顾旭记得自己曾经在书中见到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没错,”上官槿笑了笑,回答道,“它只能在白天使用,无法在晚上使用——所以今天晚上,我们需要在古城集过夜,明天才能抵达崂山。 “也因为‘浮空飞舟’存在这样的特性,所以当‘长夜’降临之后,我们与鬼怪的战争将会变得比以往更加艰难。” “长夜……” 顾旭好久都没有听到过这个词了。 他这时想起,“神机营”创建的目的,就是为了应对传说中那可怕的“长夜”。 楚凤歌曾经对他说过,“长夜”将会在三年之内降临。 等到那时候,太阳将不再升起,天地间一片黑暗,阴煞之气会更加浓郁,鬼怪们的实力将会大幅增强。 现在,一个实力晋升的“雪女”,就几乎已经让青州府焦头烂额。 待到“长夜”到来,恐怕整个大齐王朝都将面临着极为艰巨的考验。 ………… “神机营”预备役的十余名年轻修士跟随时磊来到莱州府城外的旷野,排好队列,依次登上一艘“浮空飞舟”。 “浮空飞舟”倒映着清晨的阳光,焕发着金灿灿的光芒,像一团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从地面上腾空而起,窜至云霄。 其日行上百里。 第一天晚上按计划抵达古城集。 第二天下午停在距离崂山十里之外的地方。 再往前走,就是危险区域。 因为受到空玄散人留下的禁制的压制,“浮空飞舟”无法直接飞入其中。 在那片区域里,有几座二十三年前曾经惨遭屠杀的村庄。 如今,这些村庄里面已经荒无人烟,只有众多热衷于吸食人脑的獏??横行霸道,似乎想要把一切来客阻拦在崂山的范围之外。 “你们准备好了吗?”时磊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对年轻修士们问道。 “准备好了。”众人回答道。 “那就跟我来吧!”时磊一边说着,一边带头朝禁区里走去,“我只能把你们送到崂山脚下。接下来的路,需要你们自己去走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为情所困的天钺星 崂山位于东海之畔,曾有“海上仙山”之称。 它的名字,最早出自“渐渐之石,维其高矣;山川悠远,维其劳矣”——据说这首诗描述的是大齐太祖皇帝远征东海夜叉国时行军辛劳的场景。 可是,自从空玄散人飞升之后,此山再也没有半点儿仙气,反倒被灰蒙蒙的、仿佛裹尸布般的雾霭所笼罩。 再加上阴寒潮湿的空气、飕飕呼啸的冷风,更让此地看上去仿佛冥界一般。 顾旭了解过,因为空玄散人曾经在自己的闭关之地设下禁制,崂山上不仅没有、而且也无法修建任何阶梯或栈道。 唯有待到正月初一遗迹正式开启,那条陡峭山坡上的神秘登山通道才会在不经意间显现出来。 “空玄散人一贯不喜凡俗之人扰其清静,”对此,时磊曾给出这样解释,“但作为高境界的修行者,有时他也需要寻找自己的凡心——毕竟有了锚点,才能避免在修行之路上迷失方向。” 此时距离遗迹开启还有大约一天半的时间。 要赶到崂山脚下,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但时磊仍然反复叮嘱众人,尽量不要单独行动——那些叫“獏??”的鬼怪,尤其喜欢袭击落单的路人。 众人点头称是。 当踏入灰色雾霭之后,每个人的心头都万分警觉。 不仅仅是对于“獏??”。 更多还有对于彼此的戒备。 ………… “顾道友,你确定不跟我合作吗?”就在这时候,上官槿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顾旭身旁,凑在他的耳边悄悄地说道。 由于她挨得很近,顾旭能够清晰地听得到她的呼吸声。 ??“上官道友,这个问题,我不是早就给过你答案了吗?”顾旭后退一步,淡淡说道。 “其实,顾道友,之前人多口杂,我还有一条重要的信息没有告诉你,”上官槿轻笑一声,朝他眨了眨眼睛,“司首大人说过,空玄散人在崂山范围内设下的禁制,是可以屏蔽天机的。 “也就是说,不论接下来崂山遗迹内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外面的人都无法知晓。” 顾旭没有立即回应。 不久之前,在他解决了陆氏凶宅案件后,洛司首确实对他说过一句话——“以我目前的天机推演之术,看不透那里面有什么东西。” 而他也听得懂上官槿这番话的言外之意。 崂山遗迹能够屏蔽天机—— 这无疑意味着,只要能抹掉证据,在遗迹内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可以的。 倘若她说的是真话,那么崂山之行可能比他想象中更加危险。 他不仅需要应对“獏??”、应对空玄散人设下的障碍,还可能会遇到来自同伴的背刺。 虽然“神机营”命令禁止其成员自相残杀。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在无法取证的情况下,确实可能有人为了夺得传承而对同僚下狠手。 “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个情报吗?”顾旭再次开口问道。 “四皇子殿下,剑阁苏笑,还有赵家那小子,都应该是知情的。”上官槿微笑着说道。 听到她的回答,顾旭忍不住在心头吐槽了一句:既然大家都是身份显赫的体面人,如果再搞那土匪一样的杀人夺宝套路,就太无趣了吧? 只是,顾旭依旧不太信任眼前这个女人。 在他的观念里,人际交往通常始于利益交换。 “神机营”其他人主动与他交好关系,通常都是“有所求”的。 比如杜菁菁希望得到符道方面的指点。 比如陈晏平希望他能够成为襄阳陈氏的助力。 但他却不清楚,上官槿选择与他合作,究竟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 正当顾旭凝神思索之际,队伍最前方的时磊突然喊了他一声: “顾旭,你过来一下,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谈谈。” 听到这话,顾旭对上官槿说了声“抱歉”,随后立即来到时磊的身边。 “我之前收到了小寒的来信,”只听见时磊淡淡说道,“她说她最近正在沂水驱魔司衙门里的‘明志堂’闭关破境。这件事情,你有所了解吗?” 顾旭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时小寒那丫头,从小到大都过得无忧无虑,”时磊笑了笑,接着说,“以她的天赋,破境应该问题不大;但我却很担心,她会因为无法觉醒神通而感到苦恼。 “实话实说,作为她的父亲,我其实并不期望她能成为顶天立地的强者。只要她平安快乐,我就心满意足了。至于神通拿东西……其实真的不重要。 “唉,只是那丫头最近总在写给我的信里撒谎,甚至连家中的仆人们都被她唆使着一起撒谎。她说的话,我已经信不过了。 “所以,顾旭,我想拜托你做件事情——待你返回沂水后,把她的状况写信告诉我。我想知道她是否一切安好。” “没问题。”顾旭爽快答应。 时磊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此时此刻,他又不禁想起几天前他给时小寒寄去的那封信: “你的同僚顾旭,是个很优秀的人,今后多帮帮他吧!” 而时小寒的回信竟然是: “你放心,父亲!我会努力修炼,努力搞个强大的神通,日后一定会把他保护得好好的!” 在看到这封回信的时候,时磊几乎能够猜到,自家女儿已经彻底没救了。 好在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后,他发现顾旭这小子确实是个表里如一的、极有定力的人。 就算“神机营”里的女修士们常常盯着他看,就算驱魔司总部那位手段不凡的上官大人时常在他身边晃悠,他也能主动与之保持距离。 只是,顾旭越优秀,时磊的心情就越复杂。 本以为自己能拥有一个出色的女婿。 谁料到这小子不知造了什么孽,竟招来了上苍的嫉妒? 他想了又想,最终开口对顾旭说道:“我也没什么别的话要交代了。祝你在崂山上顺利寻得仙缘吧!” “多谢时大人!”顾旭微笑回应。 ………… 随着队伍向着崂山的方向渐渐前行,周围的灰色雾气愈发浓郁。 在那肃杀的风中,隐隐约约能够听见低沉的哀嚎声。 朦胧的雾色里,顾旭看到了二十三年前惨遭屠杀的村落。 房屋破败,围墙半塌,凹凸不平的石阶上长满灰绿色苔藓。 地上杂草丛生,瓦砾遍布,丛生的荆棘与野生的藤蔓相互盘结。 可谓满目荒芜,一片萧索。 面对这阴森的场景,就算是大齐“神机营”的天骄们,也很难完全保持平静。 尤其是像四皇子萧尚贞这样缺乏实战经历的少年人,更是面色发白,双手紧紧攥着姐姐连夜给他准备的、装满法宝和符篆的行囊。 “毕方”褚伟也在不经意间冒了一身冷汗——这崂山之行,看上去明显比他以前接过的所有任务更加危险。 至于“青鸾”杜菁菁,则一手抓着衣兜里的符篆,口中反复默念“老师,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之类的话语——似乎希望通过心理暗示的方式,让自己保持平静。 不过顾旭依旧面不改色、泰然自若。 在经历过那诡异莫测的陆氏凶宅后,这地方的气氛已经不足为惧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阴风呼啸而过。 一团黑影从灰蒙蒙的雾气从蹿出,猛然扑向人群。 尽管视线格外模糊。 但凭借超乎常人的神识感知能力,顾旭仍然能够分辨出,那是一只人形的鬼怪,穿着破破烂烂的衣物,长着老虎似的利爪。 “獏??”出现了! 不过,未等顾旭出手,前方不远处的苏笑就二话不说,抽出木剑朝“獏??”劈去。 一道寒光闪过。 那“獏??”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劈成两半,化作黑色灰烬。 整个过程仅发生在眨眼之间。 “好快!” “不愧是剑阁阁主的关门弟子!” “这出剑的速度,简直让人反应不过来!” “……” 看到这样一幕,“神机营”众人纷纷情不自禁在心里感慨道。 尽管他们知道,“白虎”苏笑一直在第四境修士榜单上位居第一,连楚凤歌和上官槿都不是他的对手。 但当真正看到他出手的时候,众人依旧会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万一我今后与苏笑当面对决,会不会连他的剑都没看清楚,就被干脆利落地秒杀了?”他们心头不约而同地冒出这样的想法。 顾旭也微微眯起眼睛。 此时他意识到,苏笑这个相貌平凡、沉默寡言的家伙,或许才是“神机营”预备役中真正的狠角色。 随后,苏笑从衣兜里掏出手帕,将木剑的正反两面反复擦了几遍,直到它的表面上再也看不到半点儿灰尘,才重新把它收回鞘中。 “没想到还是个重度洁癖!”顾旭默默吐槽道。 ………… 但“獏??”的数量显然远远不止一只。 第一只“獏??”被击杀后,又有三四只“獏??”一边嚎叫着,一边张牙舞爪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这一回出手的是上官槿。 在看到“白虎”苏笑那速度极快的一剑后,同为第四境修士的她自然也不甘示弱。 除此之外,顾旭接连拒绝她的合作邀请,让她有些不太愉快。 所以她想趁此机会展露一下自己真正的实力——让那家伙知道,放弃与自己结伴同行,是一个多么愚蠢的选择。 随着一道青色光芒闪过,一柄剑长两尺、剑身纤细的短剑出现在她的手中。 在大齐王朝的修士群体中,剑是最流行的武器。 原因很简单—— 一个字,“帅”。 毕竟,只要提到“剑”,人们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通常是衣袂飘飘、出尘脱俗的剑仙;但若提起“刀”,人们却会想到五大三粗的武夫。 跟楚凤歌的“天魁”剑一样。 上官槿的这柄本命剑,同样以天上的星辰命名,叫做“天钺”。 根据占星学中的说法,“天钺星”乃紫微辅星,号称“夜贵人”、“阴贵人”,也被称为“玉堂贵人星”、“女性星”,其性温和仁慈、富有同情心,喜暗中助人;有魅力,有学识,权利欲强,且喜出风头。 较之“天魁”,“天钺”更具桃花性质,易受情困。 当然,对于占星术那一套,上官槿向来不屑一顾。 出身微寒的她,能爬到今天这地位,靠的是天赋、心机、手腕,以及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人的冷酷无情。 暗中助人? 为情所困? 放在她身上,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她提步向前,举剑朝鬼怪刺去,身形迅如魅影。 在她身后,清晰地浮现出一轮明月的虚影,使她整个人笼罩在银白色光晕之中,仿佛月宫中的神女。 “云海星河剑”第四式,“天晓月移”! 顾旭立即认出上官槿的这一剑式。 因为不久之前,楚凤歌也曾在“论道之境”中对他使用过这一招。 只是上官槿的熟练度要比楚凤歌高得多,对“道”的领悟也要深得多,所以她的剑意自然而然更胜一筹。 眨眼之间,前方的“獏??”再度惨叫着化作黑色灰烬。 ………… 待第三波“獏??”来袭的时候,时磊终于亲自出手了。 他轻轻抬起右手,地上的碎石便燃着明亮的火光,飘到了半空中。 接着,他朝前一指,飘浮在空中的碎石便朝着鬼怪堆里径直飞去,像是一颗颗从天空中坠落的流行。 灰色雾气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凄厉叫声。 不过这叫声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 很快,一切重又归于寂静。 ………… 顾旭站在队伍中,观望着大佬们身先士卒地对付鬼怪。 他并不是一个热衷出风头的人。 相比于人前显圣,他更喜欢抱紧别人的大腿,做一条快乐的躺狗。 就像以前跟时小寒一起组队杀鬼一样。 只是这种躺赢的乐趣,他已经好久没有享受到了。 今日重新体会,甚是怀念啊! ps:4000字大章求月票! ps2:本书占星术参考紫微斗数(但星象并不完全代表后续的剧情走向)。 ………… 注释: (1)“渐渐之石,维其高矣;山川悠远,维其劳矣。”——《诗经·小雅·渐渐之石》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万发缘生,皆系缘分 就这样,顾旭跟在队伍之中,顺利地穿过灰雾弥漫的荒芜村庄。 由于鬼怪都被带队的时磊和“神机营”的同伴们解决了,他一直都没有出手的机会。 不过,在旁边观望同伴们对付“獏??”,倒让顾旭大开眼界,使他亲眼见识了不少宗门和势力的绝学。 比如洛司首亲创的、以变幻莫测出名的《云海星河剑》; 比如蜀地剑阁阁主徐曼所创的、朴实无华的《平天剑诀》; 比如襄阳陈氏世代相传的“言出法随”之术; …… 甚至连四皇子萧尚贞,也忍不住对着“獏??”们施展了“天龙领域”——虽然临走时昭宁公主反复嘱咐他要保持低调,但以他十三岁少年人的心性,要让他安安分分、不出风头是根本不可能的。 而在看到“天龙领域”的刹那,“毕方”褚伟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依旧清晰记得,自己在“论道之境”中被“麒麟姑娘”用这一招按地摩擦的场景——“麒麟姑娘”温柔甜美的嗓音,与她那暴力无情的动作,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可现在,“麒麟姑娘”却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无法参与崂山之行,与他见面。 这使得褚伟的心头十分失落。 ………… 次日午后,众人按照计划抵达崂山脚下。 只见其剑峰千仞、山峦巍峨。 山间云雾环绕,树林阴翳,使其气氛神秘而幽邃。 站在山下,顾旭甚至能隐隐约约地听到远处东海浪潮翻滚的声音。 在最后的几个时辰里,众人皆不再说话,而是伫立原地静静等待。 他们都在默默运转真元,试图把身体调整到最佳的状态。 像“青鸾”杜菁菁这样的符师,甚至还掏出纸笔,趴在地上开始画符——毕竟对于符师而言,身上揣着的符越多,就越有自信心。 而时磊则站在一旁,默默替这些年轻人护法。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待到傍晚时分,那挂在天边的太阳慢慢由稻谷般的金黄,变作深沉的暗红色。 像是雾蒙蒙的天空被划出一道伤口,猩红的血液流淌出来,染红了远方的天际线。 但很快,血液凝固了,伤疤愈合了。 黑暗再度笼罩世界。 而远方那弯细如柳叶的银白新月,成了天地之间唯一的光源。 午夜时分。 月亮爬到众人的头顶。 沉寂的崂山终于有了动静。 狂风呼啸而过,驱赶着山间云雾,远远望去仿佛大海中的汹涌浪潮。 山上的岩石也开始轰隆隆作响。 像是一台精密的机器,按照既定的路径,开始缓缓移动。 几分钟后,那陡峭的山崖上,出现了一条狭窄崎岖的山路,通向雾色深处。 远远望去,仿佛仙境。 尽管在场众人早就对飞升仙人的惊天伟力有所心理准备。 但当他们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时,仍然忍不住瞠目结舌。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条石径,就是通往仙人洞府的道路,”这时候,时磊指着山上那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对年轻修士们说道,“如果你们准备好了,就出发吧。 “如果遇到危险或难以逾越的障碍,千万不要逞强,要以保命为主。我会在山下等你们的。” 短暂的沉默之后,“烛龙”陈晏平率先从队伍中走出来,语气平淡地说道:“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话音落罢,他便大步流星地朝着崂山的石阶走去。 陈晏平千里迢迢从家中赶来崂山,自然对仙人传承志在必得,生怕自己稍稍落后半步,就会被别人抢占先机。 作为襄阳陈氏的庶出子嗣,正常情况下,家主之位是与他无缘的。 但仙人洞府中的传承,或许将成为他改变命运的机会。 紧随其后的则是“白虎”剑阁苏笑。 他一言不发,步履如风,转眼就消失在云雾深处。 ………… 看到这两人抢先登山的情形,四皇子萧尚贞自然也不甘示弱,随即便背着装满法宝和符咒的行囊,蹬蹬蹬地朝那漫长的阶梯跑去。 然而,在他踏上第一级阶梯的刹那,他步行的速度骤然变得迟缓下来,每走一步都格外痛苦吃力,像是膝盖上绑着一块非常沉重的巨石。 “这就是空玄散人设下的禁制吗?”萧尚贞心里默默道,“果然威力不凡啊。” 他一边想着,一边抬起头,看到前方健步如飞、遥遥领先的陈晏平和苏笑,终于深深体会到彼此之间的差距。 他不得不暂时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从行囊中掏出由大齐国师亲手绘制的“风行符”,将其贴在身上。 那可怕的威压终于稍稍化解。 ………… 在他们之后,其他的“神机营”预备役成员也陆陆续续地朝着那云雾缭绕的石阶走去。 山路上的威压固然可怕。 但“神机营”的修士们也绝非等闲之辈。 他们或是凭借修为,或是凭借符篆,或是凭借法宝,努力克服着这压力,沿着山路向上攀行。 就连实力最弱的褚伟,也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颗神奇的丹药——当他吞下这枚丹药后,身上的肌肉迅速生长,瞬间由一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子,变成了一个能够倒拔垂杨柳的魁梧壮汉。 顾旭站在原地观察了片刻,也朝那条弯曲逼仄的石径走去。 当他的右脚刚踏上第一级台阶,他便不由自主眉头微皱,只觉得自己的身躯顿时变得沉重无比,像是重力加速度瞬间翻了好几倍一样,险些跌倒在地。 他伸手扶住旁边的树干,稳住身子。 这时候,他看到脚下的石阶表面有不少毫无规律的裂痕,看上去像是风化后形成的裂隙。 但顾旭却知道,这并不是简单的裂缝。 而是阵法的纹路。 甚至可以说,整座崂山都是一个庞大的阵法。 它按照空玄散人飞升之前设下的规律,定时开启,定时关闭,将凡俗之人拦在山下,把那险峻的山峰变为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既然是阵法,那就有破解的办法。 顾旭虽然只是个第二境修士,但由于他平时修炼的时候非常注重对真元的反复淬炼,他的真元远远比同境界的修士要纯粹凝练得多。 他完全可以像陈晏平和苏笑那样,依靠自身真元硬扛威压。 不过,用蛮力解决问题,并不是顾旭的风格。 而且,他并不想在登山的过程中浪费太多的真元——因为在此之后,很可能遇到更大的障碍。 于是,他从衣兜里掏出“惊鸿笔”,施展“万籁空寂”之术。 一片片雪花悠然飘落,像是一朵朵飞舞的蒲公英,在苍茫的夜色中颤动、沉浮、荡漾、坠落。 凹凸不平的石阶,干枯赤裸的树枝,还有乱蓬蓬的灌木,都被染成了璀璨的银白色。 不知不觉间,积雪暂时抹除了石阶上的非凡属性。 沉重的压力瞬间消失。 顾旭的步伐也骤然变得轻盈起来。 他踏雪前行,像是踩在松软的地毯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不过,当他的身影渐渐远去的时候,他身后的积雪也随之融化——一切重又恢复原状,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远远望去,只见其步履飘逸从容,就像是踏在云霞上、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 跟在他身后的上官槿也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 “原来这就是十二名器的力量吗?”她在心头默默感叹道,“果然如传闻中一样玄妙啊!” 上官槿曾经在各种野史杂书中了解过,“惊鸿笔”是十二名器中气质最潇洒最飘逸的法宝。 如果说大齐皇室的“泰阿剑”代表的是君临天下的霸道,幽州赵氏的“玉马鞭”是驰骋沙场的勇武,那么青州陆氏的“惊鸿笔”便是诗人的浪漫情怀。 而此时此刻,看着顾旭的背影,她不得不由衷感叹,“惊鸿笔”跟他可真配。 …………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顾旭很快超越了褚伟、杜菁菁、四皇子萧尚贞等登山者,来到了云雾深处的一个岔路口。 在岔道旁边,有一块巨石,上面用端正的楷书刻着一行字: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指示,告诉顾旭应该往岔道的哪一边前进。 “命里有……命里无……按照这块石头上的说法,恐怕它是想让我凭感觉随缘选一条路吧……” 顾旭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陈旧的铜币,口中默默念诵着“上苍”的名讳,随后抛起铜币,试图以占卜的方式得到答案。 铜币反面朝上。 顾旭选择往右手边前进。 ………… 片刻后,四皇子萧尚贞同样来到这块巨石的面前。 他停留片刻,东看看,西看看,见左边的那条路相对比较平坦,便选择朝左边走去。 ……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修士们陆陆续续地来到这处岔路口。 上官槿沉思许久后选择了右边。 褚伟抓耳挠腮后选择了左边。 杜菁菁不假思索选择了右边。 ……… 后续的一段路,风景格外优美。 顾旭从一处山崖边路过。 只见悬泉飞瀑自崖顶坠入深潭,水如玉龙,吐雾喷雨,蔚为壮观。 而当顾旭绕过瀑布、步入深林后,他的眼前再次出现了一处岔道口。 路边仍然竖着一块大石头,上面端端正正雕刻着一行字—— “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万发缘生,皆系缘分。” 顾旭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心头若有所思。 随后,他再次从衣兜里掏出铜币,进行占卜。 这次铜币正面朝上,他选择往左边前进。 山林愈发幽邃。 此时虽是深冬季节,他却听到了清晰的蝉鸣声。 ………… 很快,上官槿也绕过瀑布,来到这处岔路口。 这一次,她站在巨石面前,思索了很久,也没想清楚该往哪一边继续前进。 正当她犹豫不决的时候,身后的瀑布突然改变方向,咆哮着朝着她奔涌而来,仿佛山般高的海啸。 看到这铺天盖地的洪流,上官槿吓了一跳,立即朝右边的道路狂奔而去。 但她终究还是慢了一拍。 只见浪潮自天而降,哗啦啦把她淹没其中。 片刻后,波涛褪去。 上官槿衣服湿透,脸上的妆容也随之模糊。 晶莹的水珠顺着她的发丝,一颗一颗相继坠落于地。 这时她终于大致领悟了巨石上那些文字的含义—— 欲得传承,靠的是因果,不是算计。 当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领悟是否正确。 ………… 下一个路过瀑布的,是杜菁菁。 她并没有在巨石面前停留太久,便径直朝右边走去。 ………… 又过了几分钟后,顾旭来到第三个岔路口。 路边的巨石上依旧刻着一行字—— “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他笑了笑,再次用铜币占卜。 铜币反面朝上。 他施施然朝右边走去。 ………… 半个时辰过去了。 四皇子萧尚贞已经走过了四个岔路口,用掉了两张大齐国师亲手绘制的“风行符”,来到一处低矮的山峦。 这里岩石堆叠,形成方形山峰,宛如一座楼房。 传闻中,空玄散人飞升前曾在此与朋友饮酒聚会,所以此地又有“聚仙台”之称。 此时萧尚贞只觉得身体格外疲倦,便爬到了路边一块石头上,打算坐下稍稍休息片刻。 一阵凉风吹过。 他闻到了一股诱人的花香味。 他深深地嗅了一口,只觉得这香气沁人心脾,令他非常舒服,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 他背在身上的行囊消失不见了。 一柄凉冰冰的匕首突然间抵在他的喉咙处。 “不许动。” 他的身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 这时萧尚贞发现,他浑身上下的真元不知何时被禁锢住,竟完完全全释放不出来了! 这位年轻的四皇子,从小在皇宫中养优处尊地长大,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局面。 他顿时脸色煞白,像一只瑟瑟发抖的鹌鹑。 “你……你是‘青鸾’杜菁菁吧……”他磕磕碰碰地说道,“你应该很清楚,如果杀了我,我姐姐,我父亲,都不会放过你的……” ps:抱歉今晚加班更新晚了点。 第一百五十章 兄友弟恭 “青鸾”杜菁菁进入崂山遗迹的根本目的,并不是夺取仙人传承。 她很清楚,凭借自己的修为的天赋,要跟像苏笑、陈晏平、顾旭这样的妖孽争夺传承,本身就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情。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 那就是杀掉萧尚贞,完成大皇子萧尚元交代给她的任务。 大齐王朝皇子们争夺泰阿剑的激烈程度,可以说是如火如荼。 虽然大齐皇帝曾经命令禁止皇子们互相残杀。 但这也只能保证他们明面上的兄友弟恭。 私下里,他们为了争夺皇位继承权,可以说是穷尽手段。 不久之前,大皇子萧尚元从沂山归来后,用极为优厚的条件,招揽了杜菁菁的老师——青州府客卿陶骞。 自然而然,杜菁菁也跟随自己的老师,投入大皇子萧尚元的麾下。 尽管萧尚元的年纪比萧尚贞大得多,修为也比萧尚贞高得多。 但在萧尚元的内心深处,却对自己那个年幼不懂事的弟弟充满了忌惮。 一方面,萧尚贞当初用“天衍石”检测修行资质的时候,曾经测出三品异象“月涌江流”;但萧尚元自己,却只测得四品异象“幽草黄鹂”。 另一方面,萧尚贞的母亲,是当代皇后、襄阳陈氏嫡女陈安之;但萧尚元的母亲,却曾是一位出身低微的普通宫女——就算在生下皇子后,也只被册封为“庄嫔”,并没有得到更多的圣眷。 除此之外,四皇子萧尚贞还有一位执掌世俗朝政、颇具心机手段的亲姐姐。 这意味着,就算萧尚贞只会闷头修炼,别的什么都不做,他也会拥有一批忠诚的拥护者。 但像大皇子萧尚元,却只能依靠忽悠利诱,才勉强建立起一套自己的班底。 可以说,两位皇子在先天条件方面相差甚远。 虽然说萧尚贞现在对皇位继承权没有兴趣,只想着偷偷溜出去玩耍,为此整天跟昭宁公主斗智斗勇…… 但万一他今后突然开窍了怎么办? 因此,在大皇子萧尚元看来,只有死人,才是真正没有威胁的。 不过,要在大齐王朝的范围内杀死一名皇子并不现实。 原因很简单。 大齐皇宫内有不少掌握着占卜术、天机术的修士。 除此之外,驱魔司司首洛川也号称洞悉天下万事。 他对弟弟下杀手这样的事情,定然是藏不住的。 但崂山遗迹不一样。 萧尚元知道,空玄散人飞升之前在崂山布置下的禁制是可以屏蔽天机的。 它能够阻断遗迹与外界的一切通信。 就算是驱魔司的洛司首,也无法洞察到遗迹内发生的事情。 而与此同时,萧尚元碰巧知道,陶骞的学生杜菁菁是“神机营”预备役的成员,即将与弟弟萧尚贞一起前往崂山寻找仙人留下的传承。 萧尚元顿时大喜过望。 他明白,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来了。 如果四皇子萧尚贞死在崂山遗迹内,那么只要抹掉一切和自己相关的证据,世人将永远无法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 等到那时候,他完完全全可以表示“都怪那仙人洞府的禁制太可怕,让我的弟弟不幸遇难”,再去弟弟的灵堂里守几个晚上,假惺惺地流几滴眼泪。 世人说不定还会觉得他们兄弟两人感情深厚呢! ………… 崂山遗迹,聚仙台。 “青鸾”杜菁菁站在四皇子萧尚贞背后,手中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抵在他的脖颈处。此时在她的脸上,再也没有往日的拘谨畏怯,反而变得沉着冷静。 她今天是有备而来的。 她的老师陶骞曾对她有大恩,她无论如何不能让老师失望。 而她也明白,当陶骞加入萧尚元的阵营后,他们师徒两人就再无退路可言,成则公侯,败则为虏。 所以自从接到皇长子的任务后,杜菁菁日日夜夜都在为今天这一刻做准备。 萧尚元曾经亲自告诉过她:“崂山遗迹内的登山阶梯,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空玄散人留下的因果道法幻化生成的。 “在山道岔口处,不论做出怎样的选择,其实都不重要。 “只要两个人之间存在因果关联,他们就一定会在登山的途中相遇。” 那时候,杜菁菁感到有些困惑,低头说道:“可是我跟四殿下并不熟啊……” 萧尚元呵呵一笑:“自从你决定要刺杀他那一刻起,你和他之间就已经存在因果关联了。” 杜菁菁点了点头,表示受教。 而作为一个求知若渴的修士,她又忍不住直言不讳地问了一句:“可是,殿下,您从未去过崂山遗迹,为何能够知道那里面的状况?” 萧尚元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因为我的父皇曾经与空玄散人打过交道。” 于是,当杜菁菁进入崂山遗迹,看到巨石上雕刻的类似“万发缘生,皆系缘分”的文字,她便知道,萧尚元说的是对的。 登山途中,相遇与否,皆是因果。 所以,每一次在岔口做选择的时候,她都没有丝毫犹豫。 除此之外,为了让她顺利完成任务,萧尚元还特意给她准备了“散功香”——只要有第三境以下的修士嗅到“散功香”,他们的真元就会凝滞于经脉之中,无法正常运转。 而杜菁菁自己,则因为提前服用了解药,所以不受“散功香”的影响。 她并没有理会四皇子萧尚贞的威胁。 因为她知道,“散功香”的持续时间有限,她必须速战速决,容不得跟这个毛头小子废话。 于是,她把真元汇聚于手中的匕首上,朝着萧尚贞的咽喉狠狠地刺去。 萧尚贞则早已被吓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来得及反抗。 但是下一秒钟,意外发生了。 匕首并没有割破萧尚贞的喉咙。 相反,它仿佛重重撞在一堵坚硬的墙壁上。 真元瞬间倒灌,令杜菁菁的手臂微微抽搐。 但萧尚贞的喉咙却安然无恙,没有留下半点儿痕迹。 只是,萧尚贞手腕上的一个墨绿色手镯却突然裂成了碎片。 “替身手镯”! 杜菁菁立即认出了这件法宝的名字。 它能够替主人抵挡一次外界的致命攻击,同时能解除主人身上的一切负面效果和受到的控制。 对此,杜菁菁心头早有预料。 萧尚贞作为堂堂大齐皇子,还有一位心思缜密的姐姐,就算自己夺走了他的行囊,他的身上怎会没有其它的保命法宝呢? 而与此同时,在“替身手镯”破碎之后,萧尚贞身上的真元也恢复了正常运转。 此时,他心有余悸,用双手捂住口鼻,转身沿着来时的道路狂奔而去。 在遇到这个可怕的女人后,他现在对空玄散人的传承早已没有半点儿想法,甚至暂时忘记了自己那装满法宝和符篆的行囊。 他只想以最快速度跑出遗迹,找到在山下等待的时磊,让他把自己送回洛京城,送回姐姐昭宁公主的身边。 他相信,足智多谋的姐姐一定会保护好他,让这个胆大包天的刺客付出代价。 ………… 但是,在杜菁菁的刺杀计划中,“替身手镯”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意外。 为了确保自己能百分之百杀死目标,除了“散功香”之外,她还做了很多其他的准备。 于是,看到萧尚贞狼狈逃跑的模样,她立即从衣兜里掏出一沓符篆,朝着萧尚贞抛去。 这是“缚身符”。 刹那间,这些符纸绽出耀眼的光芒,随即化作一根根绳索,瞬间将萧尚贞五花大绑住。 萧尚贞顿时跌倒在地。 尽管他在“论道之境”中势不可挡、鲜有败绩。 但那依靠的是“天龙领域”的绝对压制,以及用音律法术伪装女声干扰对手的心神。 幻境中的切磋比试,与现实中的生死相搏,终究是不同的。 再加上萧尚贞平日里贪图玩耍,荒于修炼。 昭宁公主以前督促他练习的“泰阿剑法”、“六合盾”等招术,他都只有堪堪入门的水准。 在这种慌乱的情形下,他一时间甚至连“天龙领域”都施展不出来。 随即,杜菁菁轻而易举地近了他的身。 她再次把真元汇聚于匕首,猛然扎向萧尚贞的心脏。 只听见“锵”的一声。 匕首没有如杜菁菁预期那样穿透四皇子的心脏,反而像撞上了坚硬的金属似的,仅仅只划破了萧尚贞的外袍。 “这家伙居然还穿了一件金蚕丝甲!” 杜菁菁望着萧尚贞穿在外袍底下的淡黄色马甲,不禁睁大眼睛,心头由衷感叹。 她知道,金蚕丝甲是极为昂贵的保命法宝,是由金桑葚上的金蚕吐出的金丝编织成的罩甲。 尽管它质地柔软,摸上去仿佛丝绸一般,但实际上却刀枪不入,甚至能抵挡低境界修士的全力一击。 这使得杜菁菁对像萧尚贞这样的皇室子弟瞬间充满了羡慕。 至于萧尚贞,则在心头默默感激姐姐昭宁公主。 如果没有姐姐临走时给他准备这么多保命手段,他恐怕已经死了不止一回了。 “姐姐,如果我能活着回去,我再也不会顶撞你了……” 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默想到。 同时,他在体内酝酿真元,准备使用“天龙领域”,发起反击。 然而,就在他吸气的一瞬间,他再度把“散功香”吸入体内。 于是他的真元再一次凝滞在了经脉之中。 “真是个蠢货。” 看到躺在地上像一条蛆一样绝望挣扎的萧尚贞,杜菁菁心里默默评价道。 由于萧尚贞身上保命法宝实在太多,杜菁菁决定不再继续使用匕首。 随后,她从衣兜里掏出一枚丹药,强行塞到这位年轻的四皇子嘴里。 此丹名为“噬生丹”,是大皇子萧尚元亲自交给她的一枚极为贵重的毒丹。 它能够吞噬修行者的真元乃至于生机。 三分钟后,修为散尽。 一个时辰,气绝而亡。 现在,萧尚贞已经被绑得难以动弹。 他的行囊,也早已落入杜菁菁的手中。 萧尚贞现已根本没有服用解药的机会。 只需在此静静登上一个时辰,杜菁菁的任务便算是顺利完成。 “老师,我说过,我不会让您失望的。”她在心头默念道。 ………… “毕方”褚伟沿着崎岖的山路,艰难前行。 虽然他服食了能够增强体力的丹药。 但崂山禁制范围内的强大威压,依旧使得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褚伟只是一个偏僻县城的九品小官,对于遗迹内部并没有任何事先的了解。 因此,山道上的每一个岔路口,都让他感到无比头疼。 他生怕走错一步,就与仙人传承失之交臂。 不知不觉间,褚伟拐过几道弯,来到了一座岩石堆叠的方形山峰。 正是崂山“聚仙台”。 这时他抬起头,正好看见四皇子萧尚贞被用绳索绑得严严实实,在地上扭来扭去,同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而“青鸾”杜菁菁则半蹲在他的身边,以冷漠的表情看着地上的萧尚贞,似乎对他的痛苦无动于衷。 “你们在干什么?”看到这样一幕,褚伟迈着艰难分步伐,朝他们径直走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褚伟也嗅到了“散功香”的味道。 他的真元顿时凝滞,再也无法施展任何法术。 看到褚伟的身影,杜菁菁不禁皱起眉头。 刺杀四皇子的计划,本应是一个秘密。 但现在,却意外出现了一个闯入者。 “褚伟和四皇子之间,竟然存在着因果关联?”杜菁菁颇为诧异地心想。 因为她与褚伟私下里没有任何交集,所以所谓的“因果关联”,只可能存在于四皇子和褚伟两人之间。 正是这些因果,使得褚伟穿过众多的岔道口,最终与四皇子在“聚仙台”会面。 杜菁菁为此深感头痛。 刺杀四皇子的计划绝不能暴露。 既然褚伟这家伙意外出现在此地,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那么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反正他已经吸入了“散功香”。 要杀他,就跟杀鸡一样。 杜菁菁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握着匕首,大步朝褚伟走去。 只是在她内心深处,却感到有些痛苦。 毕竟她不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杀手,只是一个修行天赋相对比较优秀的少女。 她与褚伟本无冤无仇。 以保守秘密的理由对同伴痛下杀手,对她来说并不容易。 ………… 就在杜菁菁犹豫的刹那,又一个人沿着山道,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人步履翩然。 衣袂飘飘,丰神俊朗,仿若谪仙降临。 当他路过的时候,天上白雪飘落,整座“聚仙台”瞬间变得一片银装素裹。 “散功香”的气息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捆在萧尚贞身上的绳索也顿时化为虚无。 杜菁菁皱起眉头,盯着这人问道:“顾道友,你怎么也来了?” 此时杜菁菁心头已经开始慌乱。 她知道,眼前这人虽然只有第二境修为,但却掌握着一手出神入化的符篆之术,还是十二名器之一“惊鸿笔”的持有人。 她就算用尽大皇子留给她的底牌,也不一定能战胜顾旭,更别说杀掉他了。 “杜道友,你难道忘了你曾向我请教过符道方面的知识?”顾旭微笑着回答道,“那是咱们之间的因果前缘啊!” 顾旭拥有“薄命天才”的天赋,悟性本就远超常人。 在走过几个岔路口后,他就已经领悟到了崂山遗迹山道的规律—— 那是空玄散人的“道”的外化。 每一条山路,都代表一个人的人生。 每一处岔口,代表不同的人生选择。 而走在山路上,会因为不同的“因果前缘”,遇见不同的人。 所以杜菁菁和褚伟会碰见四皇子。 顾旭会见到杜菁菁。 而接下来或许还会遇到——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就在这一刻,“烛龙”陈晏平出现在山路尽头,朝着“聚仙台”径直走来。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顾旭身上,随后扫过旁边的杜菁菁和褚伟,最后瞥向瘫软无力地躺在地上的四皇子萧尚贞。 “他怎么中毒了?”陈晏平接着问道。 杜菁菁不禁后退两步,不知道如何作答。 此时她很清楚,自己可能再也无法守住秘密了。 正当杜菁菁惶恐不安之际,又一个人出现在了崂山“聚仙台”。 “道友们,你们为何都聚在这里呀?怎还下起雪来了?” 上官槿一边说着,一边把耳畔的长发优雅地撩至脑后。 她先以欣赏的目光望向的顾旭,随后瞪了眼陈晏平,最后以狐疑的颜色来来回回打量着杜菁菁和萧尚贞。 ps:4800字大章求月票! 第一百五十一章 漫漫登山路 “神机营”预备役的这些年轻人们,尽管在不同的岔道口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但却在空玄散人因果道法的影响下,最终都汇集在“聚仙台”上。 此时此刻,杜菁菁的脑海中已经是一片空白。 她知道,像顾旭、陈晏平和上官槿这样的人,就算在“神机营”里,都是极为出类拔萃的存在。 他们要么背景不凡,要么天资出众,要么手段颇多。 杜菁菁并不觉得,自己有能力杀掉他们,销毁一切证据。 “这下完了……”绝望如潮水般涌上她的心头。 此时此刻,她甚至冒出了想要跳下山崖、一死了之的想法。 ………… 与此同时,上官槿来到萧尚贞的身边,蹲下身子,观察他的状况。 她看到,这位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四皇子,此刻眼睛里黯然无神,脸上也没有半点儿血色。 不难看出,他的生机正在慢慢流失。 上官槿微微眯起眼睛,掐住萧尚贞的手腕,让一丝真元穿过他的血肉,钻进他的经脉之中。 随即,上官槿启用“天算”神通。 萧尚贞的生命体征和真元状况,俱以数据的形式,清晰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尽管在众人的认知里,驱魔司郎中上官槿是一位武学高手——洛司首开创的《云海星河剑》《流星走月》等招式,她都练得格外娴熟。 但在私下里,她还是一位用毒的大师。 她熟知天下奇毒,深谙各种致死毒药、迷药、媚药、散功药等的炼制方法。 “天算”神通也使她在用毒一道上如虎添翼。 只是她鲜少使用这些手段。 一方面是因为用毒的修士通常名声都不太好;另一方面,她觉得毒药这种东西,应该作为深藏不露的底牌,才能在关键时候发挥出奇效。 正因如此,她很快就认出四皇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 “你给他喂了‘噬生丹’?”她目光冷峻地望向杜菁菁。 “噬生丹……” 顾旭通读典籍,自然也曾经了解过这种能够吞噬修士真元和生机的可怕丹药。 它毒性极强,原料稀有,造价极为昂贵。 再想到萧尚贞的身份…… 顾旭顿时猜到,杜菁菁的刺杀行为,不出意外应该源自于大齐皇室权力斗争。 他不禁默默叹了口气。 实话实说,当上官槿告诉他崂山遗迹的禁制能够屏蔽天机的时候,他心头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这遗迹中很可能有意外发生。 只是他没料到,情况比他预想的“杀人夺宝”还要更糟糕。 皇子夺嫡这种事情,称得上是一滩危险的浑水。只要稍稍牵扯进去,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以顾旭一贯的性格,自然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可今日在空玄散人因果道法的影响下,偏偏撞上了这种事情。 这让他感到非常头疼。 ………… 杜菁菁迟迟没有回话。 此时此刻,她跌坐在地上,脸色白得像纸一样,神色也失魂落魄。 她这样的表现,显然是默认了上官槿的判断。 “真是一群蠢货。”上官槿淡淡评价道。 不过她并没有继续逼问杜菁菁,而是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枚药丸,塞入奄奄一息的四皇子萧尚贞的嘴里。 “殿下,我身上并没有携带着‘噬生丹‘的解药,”只见上官槿低下头,面色严肃地对萧尚贞说道,“这枚‘破厄丸’只能暂时延缓您生机流逝的速度,却并不能彻底抹除‘噬生丹’的毒性。 “您需要在五天之内返回京城,请求司首大人出手帮助你解毒,方可保住性命。 “只是……由于毒药伤到了您的经脉根基,恐怕您这辈子都没法再继续修炼了。” 萧尚贞吞下丹药,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你……你的意思是,我今后都只能做一个凡人了?” 上官槿点了点头:“不出意外,应该是。” 萧尚贞不再说话。 在此之前,他曾经无比厌烦修炼,讨厌姐姐昭宁公主逼迫他练习的一切法术和武学,恨不得每天都从屋子里溜出去,跟别的孩子一起悠然自得地玩陀螺。 可现在,当他失去修为、再也无法修炼的时候,他的心情却格外复杂。 “姐姐……她应该会对我很失望吧……” ………… 与此同时,旁边的陈晏平脸色突然变得格外阴沉。 四皇子萧尚贞是当今皇后陈安之生下的唯一的儿子。 在他的身上,不仅仅寄托着昭宁公主的期望,也背负着襄阳陈氏的未来。 按照他们原本的预期,如果萧尚贞能够继承“泰阿剑”,成为大齐王朝的下一任皇帝,那么襄阳陈氏也将一飞冲天,成为大齐境内最为显赫的世家门阀。 但现在,因为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还有一颗小小的“噬生丹”,襄阳陈氏的谋划就此付之一炬。 倘若陈家家主在此地,定然会恨不得把杜菁菁和她背后的主使者千刀万剐。 想到这里,陈晏平用冷冰冰的口吻对杜菁菁说道:“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杜菁菁低着头,不说话。 陈晏平又接着说:“你应该很清楚,谋害大齐皇子,是诛全族的重罪。如果你能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或许我能帮你在皇上面前说说情,饶你家人一命。” 杜菁菁左手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紧肉里。 “我……我没有家人……”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那主使者呢?”陈晏平稍稍提高音量,“谁命令你刺杀四皇子的?” “没有主使者!”杜菁菁带着哭腔说道,“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我讨厌他!我讨厌四皇子!我想他去死!” 她话音刚落,变故发生了。 只见她突然面色青紫,浑身痉挛,周身浮现出黑色雾气,看上去格外狰狞可怖。 “她想要自断经脉!”陈晏平立即意识到她在做什么。 只是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他根本来不及阻止。 下一秒钟,杜菁菁就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 顾旭站在旁边,默默观望着这一切。 此情此景之下,他不禁想起两件事情—— 第一是在莱州府同福客栈里,杜菁菁向他请教符篆之术的场景。 那时候,顾旭并不知道杜菁菁暗中所谋划的一切——但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她渴求知识的眼神绝对是真诚的。 第二是出发那天,杜菁菁在莱州府驱魔司衙门里请求与他结伴同行。 因为当时上官槿和陈晏平也在场,所以这很明显是一个会遭到拒绝的请求。 顾旭猜测,她这样做的动机,是希望给她自己营造出一个“弱小无助”的形象——这样一来,当皇子遇害的时候,她就可以撇除自己身上的嫌疑。 只是当顾旭回想起当初的场景时,却觉得她的演技着实拙劣——她低着头,眼神飘忽不定,语气战战兢兢,无疑是在努力掩藏自己的心事。 顾旭叹了口气。 他知道,像杜菁菁这样的无知少女,终究只是大人物手中一枚不起眼的棋子罢了。 甚至,当她自断经脉而亡的时候,说不定她背后的大人物还会感到非常高兴——毕竟,她死了,就无法再泄露秘密了。 随后顾旭的目光又落在四皇子萧尚贞身上。 这个玩世不恭的少年,此刻表情恍惚,似乎迟迟没有从刚才发生的事情里回过神来。 他虽然侥幸保住性命,但是却修为尽失,今后基本上将无缘“泰阿剑”,无缘大齐皇位。 那位幕后主使者,如果真是他的某位兄弟,想必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一定会在被窝里面偷着乐吧? 不过这些事情都与顾旭无关。 今天来到崂山遗迹,他只为寻找机缘。 日后不论坐在皇座上的人究竟是谁,他都不在乎。 ………… “殿下,您再不回京城,恐怕就来不及解毒了。” 就在这时候,上官槿突然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同时,她从地上捡起昭宁公主为萧尚贞准备的行囊,将其递到萧尚贞的手中。 萧尚贞“嗯”了一声,接过行囊,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然而就在这个过程中,他衣兜里的“神机令牌”不慎掉落于地。 它反面朝上,露出雕刻在上面的麒麟图案。 由于顾旭、上官槿和陈晏平早就猜到了“麒麟”的身份,所以当他们看见这一幕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唯有默默站在旁边的“毕方”褚伟,盯着这块落在地上的令牌,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 “原来……原来殿下您就是‘麒麟’啊……”褚伟结结巴巴地说道。 他想起从衙门出发那天,四皇子抬着下巴盛气凌人地对他说“‘麒麟’姑娘身份尊贵,像你这样的人可高攀不起”——那咄咄逼人的态势,明显是想隐藏自己的秘密啊! 不知不觉间,褚伟内心深处某个美好的幻想悄然破碎。 “唉,我就说,这世间怎可能会有像‘麒麟姑娘’那样温柔善良的女子?”他心如死灰地想道,“原来终究是一个毛头小子的恶作剧罢了。” 而与此同时,在听到褚伟的话后,萧尚贞立即从地上捡起“神机令牌”,头也不回地沿着来时的路朝山下走去。 此时此刻,他甚至宁愿被杜菁菁用匕首捅死,也不想经历这种见鬼的事情。 他虽然在生理上勉强保住了一条性命,但他的灵魂却已经死去了。 ………… 尽管四皇子遇刺称得上是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但对于“神机营”的年轻修士们来说,天大的事情都比不过自己的修为。 此刻在他们脑子里,只有空玄散人的传承。 短暂的沉默后,“烛龙”陈晏平就率先离开了“聚仙台”。 萧尚贞修为被废,对于襄阳陈氏来说是巨大的损失,也让陈晏平感到有些不愉快——在他看来,唯有夺得仙人传承,才能稍稍缓解他烦躁的心情。 随即,上官槿也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来到顾旭身边,对他微笑说道:“刚才忙于处理事情,一时竟忘了说——顾道友踏雪而行的姿态,看上去就仿佛神仙一样。” 顾旭淡淡道:“上官道友过誉了。” “时间不多,我就不在此与道友闲聊了,”上官槿接着笑道,“希望在后续的路上,我们还有碰面的机会。” “但愿吧!”顾旭嘴上客套道。 不过在他心里,只想独自一人尽快赶往目的地,再也不想经历这种麻烦事儿。 于是,两人很快就再次踏上登山的道路。 只是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随着顾旭的离去,“聚仙台”上的皑皑白雪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仅剩下“毕方”褚伟一人,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深吸一口气,终于从“‘麒麟姑娘’竟是男人”这件可怕的事情中回过神来,重新踏上登山的道路。 这时的褚伟,已经几乎失去了一切世俗的欲望。 他深深领悟到,感情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只有追寻大道,才是人生的真正意义所在。 ………… 在漆黑的天穹中,弯弯的月亮越爬越高。 来自剑阁的“白虎”苏笑踏着登山的阶梯,健步如飞。 跟其他修士一样,他在爬山的过程中也遇到了不少岔路口。 只是不论他做出怎样的选择,他都没有见到其他的登山者。 不过,苏笑却从未纠结过这些问题。 他的想法很简单。 遇到任何障碍,只需一剑斩之,自能登临绝顶。 ………… 顾旭沿着山路,在那片充满蝉鸣的树林中继续前行。 在“万籁空寂”法术作用下,雪花如撒盐般自天而降,把高大的树木染成银白色,也让山道上的威压皆化为乌有。 一阵凉风从他耳畔吹过。 成千上万的蝉突然扇动双翼,像狂风暴雨一般,朝他迎面扑来,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那连绵不绝的蝉鸣声,也变得如雷鸣般响亮,令顾旭感到头晕目眩。 他立即察觉到,树林中的蝉,也是崂山禁制的一部分——那蝉鸣声中,蕴含着极为可怕的精神攻击,能够直接攻击修士的神魂。 顾旭预先刻在识海中的“解秽神符”,瞬间裂开十道。 “不过如此啊!”他笑了笑。 随后,他的身边燃烧起熊熊烈火,把这片银装素裹的山林,映成了明亮的橘黄色。 漫天飞舞的蝉瞬间化为灰烬。 山林彻底归于寂静。 ………… 密林之后,便是海旁。 一刻钟后,顾旭沿着环山的石阶,来到崂山东边一座靠海的小山丘。 此地云雾微隐。 银白月光洒在大海上。 天上的月与水中的月交相辉映。 微风徐来,海不扬波;浮光跃金,静影沉璧;如入画中,蔚为壮观。 可谓“烟澄山月小,夜静海潮平”。 顾旭从平静的海面上看见了崂山的倒影。 在那倒影中的山巅上,坐落着一座造型古朴的楼宇——宛若海市蜃楼一般,如梦似幻。 只是,当顾旭抬起头看向现实中真正的山顶时,却发现山顶上雾气浓郁,根本看不见任何建筑物。 “真是神奇!”顾旭在心头默默感叹道。 然而,正当他一边走一边欣赏风景之际,那倒映在海面上的月光突然化作无数银色的利刃,朝着他所在的位置径直飞来。 因为利刃飞行的速度实在太快,顾旭干净整洁的黑色外袍上瞬间被划开了几道口子。 几缕黑色丝绸落在地上,仿佛是折翼的蝴蝶。 不过顾旭的眼神依旧毫无波澜。 他立即挥动“惊鸿笔”,把整片天穹当做纸张,施展“满城风絮”之术。 凛冬的雪花,瞬间化作暮春的柳絮。 其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于无形之中化解了来自月光的杀伐之意。 但顾旭并未因此放松警惕。 相反,他的心弦绷得更紧了。 飞升仙人设下的禁制,果然非同一般——这崂山上的每一处风景,都有可能暗藏危机,稍不留神就会在此丧命。 他可万万不能大意。 ………… 崂山之巅,云缠雾绕。 如顾旭在海中倒影所见,确实有一座古老的楼宇耸立在此处。 天蓝色的瓦,朱红色的墙,灰白色的阶梯;周围绿树环抱,花草拥簇,看上去仿佛人间仙境。 在它的大门上方,挂着一块匾额,上面用端正的字体写着“洞天福地”四个大字。 而在它的门柱上,则有一副对联—— 上联:身比闲云,月影溪光堪证性; 下联:心同流水,松声竹色共忘机。 大门之外,石阶之下,站着两个的小道童。 一个穿黑衣,一个穿白衣。 他们一动不动,双眼紧闭,看上去就像是两尊雕塑。 不过,当顾旭等人沿着山路向上攀爬的时候,白衣小道童身上突然泛起一阵金色光芒,随后睁开眼睛,开口说道:“师兄,现在已经有两个人顺利通过‘天海月明’了。” 听到他的话,黑衣小道童也睁开眼睛。 他沉默了很久,开口评价道:“今天来的这批客人……似乎很有意思啊!” “师兄,此话怎讲?”白衣小道童问道。 黑衣小道童回答:“不知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带着两把剑、相貌平平、故意装冷酷的家伙,身上的因果少得吓人——他身上最粗壮的一根因果之线,竟然连接着他鞘中的铁剑。” “看来是个剑痴啊!”白衣小道童面无表情地评价道,“只是仙师当年最讨厌剑修,我可不认为他能够登临绝巅。” 黑衣小道童又接着说:“还有那个容貌俊秀、擅长用符的年轻人,身上牵扯的因果多得吓人——我就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居然从头到脚都拴满了因果之线。” “他的悟性确实不错,”白衣小道童淡淡说道,“只是仙师曾说过,在求道的路上,牵扯太多的因果是大忌。我并不是很看好他。” 黑衣小道童继续道:“还有一个女人,看上去是个剑修,实际上却是个用毒的——一整片树林里的凶猿,全被她毒死了。” 白衣小道童回应道:“看来仙师当年说的没错,漂亮的女人都是危险的。” “……” 两名小道童一动不动站在屋外,用不掺杂丝毫感情的语气,讨论着正在登山的年轻修士们。 ??至于四皇子遇刺、杜菁菁自杀这样的事情,他们漠不关心。 似乎在他们的眼里,登山道上的失败者根本没有讨论的价值。 几分钟后,黑衣小道童开口淡淡地说道:“那个女人也顺利通过‘天海月明’了。” “‘天海月明’后面是什么?” “是‘松树林’。” “师兄,你觉得他们当中有几个人能通过‘松树林’?” “那个剑痴有机会……至于其他人,我就说不准了。” ………… 与此同时。 “毕方”褚伟在那片充满蝉鸣声的树林中,停下脚步。 刚才那源自蝉鸣的精神攻击,一度直击他的魂魄,令他承受着仿佛酷刑般的痛苦。 他脸色苍白,浑身冒着冷汗,显然对此心有余悸。 在他的感知里,只差一点点,自己就会神魂俱散、就此身死道消。 “还有必要继续吗?”他深吸一口气,在心头问自己道。 一群鸣蝉,就险些要了他的性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道路只会更加艰难。 他深深感受到,这座危机四伏的崂山遗迹,或许根本不是自己能够奢求的机缘。 毕竟在“神机营”预备役里,他一直是垫底的存在。 恐怕只有那些背景不凡、各具手段的天之骄子,才有机会登上那遥远的山巅,寻求那虚无缥缈的仙缘。 不经意间,他想起了刻在山路岔口巨石上的那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褚伟现在已经不是懵懂无知的热血少年了。 他有家人,有牵挂——为那仙人的传承去拼命,对于他来说是非常不理智的。 他轻轻摇了摇头,最后抬头看了眼云雾缭绕的山顶,随后转身沿着来时的道路走去。 此时他心里百味杂陈,既有遗憾,又有解脱。 ………… 离开海边的山崖后,顾旭身上的威压突然消失了。 他便撤去“万籁空寂”法术,把“惊鸿笔”收回衣兜。山道上银白色的积雪,也随之融化。 拐过几道弯,顾旭走进一片茂密的松树林。 在一棵高大的松树下,有一位长着白胡子的老道盘膝而坐。 他穿着深蓝色道袍,手中拿着拂尘,闭着眼睛,似乎是在假寐。 顾旭一眼看出,这个老道的模样,跟藏书阁资料里空玄散人的相貌一模一样。 但这人显然不可能是真正的空玄散人。毕竟真正的空玄散人早已在二十三年前度过雷劫、飞升成仙。 “这应该又是空玄散人设下的考验吧!”顾旭在心头暗暗猜测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眼前这个老道应该只是一个幻影。” 就在这一瞬间,松树下的白胡子老道突然睁开眼睛,望向顾旭说道:“阁下来到我的山林,有何贵干?” 顾旭思忖一秒,随即双手抱拳,朝老道躬身行礼道:“弟子为求大道而来,在此请求仙师指点一二。” 听到他的话,老道微微眯起眼睛,把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然后回应道:“求道一事,比你想象中要艰辛得多。像阁下这样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可不一定能吃得了苦啊!” 顾旭再次行礼,目光坚定地说道:“仙师,我不怕吃苦。” 他的这句话并不是谎话。 因为自从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发现自己命不久矣后,他就一直在夜以继日地拼命修炼,同时为了修行资源疯狂接任务,很少有休息的时间。 如果没有强大的意志力和自律性,肯定是无法做到这些的。 “既然如此……”白胡子老道笑了笑,凭空变出一把陈旧的铁斧头,将其递到顾旭手中,“那就先去帮我砍柴吧!” 顾旭接过这把沉重的斧头。 就在他触碰到斧头的一瞬间,他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的真元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封锁住,仿佛变成了一个凡人,再也无法使用任何超凡能力。 这一刻,他非常感谢陈济生,曾冒着生命危险去“沂山雪女”的底盘上替他摘下的雪参,使他的身体不再像以前那样弱不禁风。 否则,顾旭可能连拎着这把斧头都困难,更别说去砍柴了。 ………… 与此同时,“灵狐”上官槿也扛着斧头,在松树林的另一个角落里砍柴。 她虽然是驱魔司司首的亲信、受到大齐无数年轻修士仰望的天之骄子。 但是在真元被封锁住之后,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女人罢了。 短短几分钟,她就已经感到双臂酸痛、大汗淋漓,再也拎不起这把沉重的铁斧头了。 “我真想不明白,空玄散人作为一个飞升仙界的修行者,为何要设置这么无聊的考验,”她默默在心头吐槽道,“修行考验的是真元,是悟性,又不是体力。这简直就是在折磨人。” ps:七千字大章求月票!(先更后改) ………… 注释: (1)“烟澄山月小,夜静海潮平。”——清·林绍言; (2)“身比闲云,月影溪光堪证性;心同流水,松声竹色共忘机。”——清·王剡《沉思》; (3)崂山遗迹部分关卡设定灵感来自“崂山十二景”。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机心太重 与此同时,“白虎”苏笑也按照白胡子老道人的吩咐,拎着陈旧的斧头,准备在这片茂密的松树林里砍柴。 他的真元同样被遗迹中的神秘力量所封印,暂时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超凡能力的凡人。 但苏笑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径直来到一丛灌木旁边,看了看手中的斧头,又看了看灌木的枯枝。 作为剑阁阁主的关门弟子、从小在众人仰望下长大的天之骄子,苏笑从来没有砍柴的经验,也不知道如何才能高效率地砍柴。 他沉思片刻后,以挥剑的姿态,拎起斧头朝着前方的枝条斩去。 由于这斧头很沉,也很钝,锋刃上还有明显的锈迹。 苏笑的猛力一劈,仅仅只是让整株灌木摇摇晃晃,抖落了一些枯黄的叶子,却未能成功砍下任何一根木柴。 看到这样一幕,苏笑微微皱眉。 他不禁想起很多年前,当他刚刚拜入剑阁的时候,他的师尊手把手教他学剑时的情景。 那一年,他还是个懵懂的小男孩。 他站在蜀地那险峻的山巅上,手握木剑,竭尽全身之力,狠狠朝前方的木偶刺去。 “砰!” 木剑与木偶狠狠撞在一起。 苏笑踉跄着后退,只觉手腕发颤、手心剧痛。 木偶却毫发无伤、岿然不动。 强烈的挫败感涌上他的心头。 他把木剑狠狠砸在地上,跌坐在地,哇哇大哭,嚷嚷着“我再也不练剑了”。 师尊并没有生气,而是把木剑从地上捡起来,递到他的手中,语气平淡地对他说道:“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 “那如果还是不行呢?”年幼的苏笑抬起头,用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望向师尊。 “那就来一百次,一千次。” “……” 想到这里,苏笑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在他看来,劈柴这件事情,就跟练剑是同样的道理。 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 久练,则成。 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绣花针。 近二十年来,他一直对此坚信不疑。 于是,他再次挥动斧头,朝着前方干枯的灌木劈去。 一次,两次,三次……数十次……数百次…… 他的动作渐渐变得娴熟起来,斩下一根又一根的柴木。 只是他的手心,却在反复劳作中,起了不少血泡;血泡一破,就钻心地痛。 不过他不以为意。 当初练剑的时候,他受的伤比这严重多了,两只手都长满了茧子,早已对这种疼痛麻木了。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 苏笑脚边的柴木越堆越多。 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个穿着粗布衫的樵夫从苏笑身边路过。 他们扛着斧头,各自背着两捆满木柴,高声唱着山歌,朝着山下走去。 但苏笑却对此浑然不觉。 不知不觉间,在挥舞斧头的过程中,他对于剑阁秘传剑法《平天剑诀》又有了新的领悟。 ………… 上官槿深吸一口气。 她的斧头从手中滑落,撞在突出的山石上,发出响亮的“哐啷”声,隐隐约约能看到迸出的火星。 汗水从她的额头上渗出,流过脸颊,痒痒的;流入嘴巴,咸咸的。 她掌心白皙细嫩的皮肤,也被磨出不止一道伤口,殷红的血液流淌出来,沾湿了她的衣袖。 而她那身一尘不染的长袍,此刻也沾满了灰尘和泥土。 自从上官槿成为驱魔司五品郎中、司首大人的亲随以来,还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毕竟她一向是个非常注重自己形象的人。 就算在她平时练剑的时候,她也会用真元包裹着自己的手掌和身体,从而避免弄脏衣物、以及在身上留下疤痕。 正因如此,她的心情非常郁闷。 她可不想在登临山顶之后,让顾旭、苏笑、陈晏平等那些人看见她这副邋遢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穿着粗布衫、扛着斧头的樵夫一边唱着山歌,一边从她的身边路过。 看到这两人后,上官槿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但她并没有立即急着走上前去请求樵夫们的帮助。 相反,她先藏在松树的背后,在自己的衣袍上抹上血水和泥土,让自己的模样看上去更狼狈一些。 随后,她从衣兜里掏出手帕,把脸上的尘土和汗珠擦干净,从而避免其遮掩了她清秀纯美的容颜。 这时候,她才小跑着来到两名路过的樵夫面前,朝他们微微躬身行礼,接着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用格外真挚的语气说道:“两位兄长,其实本不想打扰你们。只是小女子遇到了一点麻烦事儿,如果不能顺利解决,就会受到长辈的责罚。我看两位兄长面善,所以特来恳请两位兄长能伸出援手……”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用更加柔弱的口吻说道:“当然,如果二位有急事要忙的话,就不必了。我会自己再去努力想办法解决问题的……” “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儿需要我们帮助?”其中一个樵夫打断了她的话,对她说道。 上官槿低着头,把砍柴的辛酸详详细细地描述了一遍。 期间,她不断强调自己是一个不会砍柴的弱女子,同时还不忘了夸奖两位樵夫经验老到、技艺娴熟。 听到她的话,两位樵夫都露出笑容,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凭借熟练的手法,帮助上官槿砍了两堆高高的木柴,并用干草将其捆起来。 此时此刻,上官槿的心情轻松而愉悦。 她觉得自己有机会成为第一个登上崂山巅峰的人。 ………… 顾旭并没有急着去劈柴。 他看着这又钝又生锈的斧头,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按照他的估计,若要用这把破斧头砍柴,恐怕需要砍个好几天,才能按照白胡子老道的要求,获得两捆木柴。 虽然他不介意吃苦。 但他总觉得,空玄散人设下这样一道考验,应该不会像看上去这么简单。 他站在松树下,环顾四周。 视野之中,尽是一片郁郁苍苍;周围格外幽静,只能听到轻微的风声。 就在这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松树下的一块淡褐色的石头上。 它一面光滑,一面粗糙。 银白色月光透过松树枝叶,在它表面投下了星星点点的光斑。 凭借广博的学识,顾旭认出,这石头是一块“砂岩”,是一种主要由石英、长石组成的沉积岩。 这种岩石有很多用途,比如建筑、器皿、墓石、地砖、花瓶…… 以及,磨刀石。 “磨刀不误砍柴工。”这是陈济生不止一次在顾旭面前强调过的道理。 陈济生曾一很直担心,顾旭会在寿命的压力下,不顾一切追求修行的速度,而忽视修行时该做的准备。 比如充足的丹药,比如扎实的根基,比如平静的心绪…… 当然,从实际情况来看,顾旭在修炼过程中,一直表现得比陈济生想象中更加稳健。 所以此时此刻,当看到这块磨刀石的时候,顾旭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径直走上前去,“嚯嚯嚯”地磨起斧头来——用石头粗糙面打磨斧头的卷口和锈迹,用光滑面使得斧头更加锋利。 这块石头似乎带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使他手中的斧头很快变得焕然一新、寒芒闪烁。 接下来,就该去砍柴了。 但顾旭并不懂得任何砍柴的技巧。 驱魔司藏书阁的书籍,大部分都与修行相关,根本不可能教他像砍柴、种田、养鱼等等之类凡人所做的事情。 就在这时候,松林深处传来粗犷嘹亮的山歌。 顾旭抬起头来,也看见了那两个扛着斧头、背着木柴的樵夫,正大步流星地穿行在这浓荫蔽天的松林中。 乍一眼看上去,那是两个毫无修为普通人。 “可问题在于……在这与世隔绝的崂山上,怎可能会有凡人长期居住?”顾旭立即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更何况,二十三年,山下的村民都在神秘大屠杀中不幸遇难。” 他很快得出结论:这两个村民,大概率跟白胡子老道人一样,只是幻像罢了。 紧接着,他又开始思考:空玄散人制造出两个樵夫的幻像,又有何用意呢? 片刻后,他心头便有了答案。 他径直向两名樵夫走去,朝他们礼貌地拱手行礼,同时声称自己是第一次砍柴,手法有些生疏,希望两位樵夫能够提供一些指点。 两位樵夫爽快答应。 他们一人做示范,一人做讲解。 他们告诉顾旭,砍柴这件事情看似简单,其实有很多不容忽视的细节。 比如,握斧头的双手不能握得太紧,因为在劈柴的过程中,会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形成反弹,会把虎口震得发痛——但如果把斧头捏得送一些,反弹力就会轻一些,不会伤到自己,又能节约力气; 比如,劈柴时如果遇到树瘤,那么还得反反复复地多劈几次才行,因为树瘤通常会很硬; 比如,当砍下木柴、需要分割树段的时候,得先把树段树立起来,蹬开马步,再操起斧头将其分解——马步一定要蹬好,双脚不能并得太拢,否则如果斧头劈空,就会伤到自己的双脚或是身体其他的部位; 再比如,一截木柴的长度最好不要超过五十公分——不论是长了或是短了,都不好放在土灶里烧火; …… 两位樵夫的话语让顾旭收获颇丰。 凭借“博闻强记”,他把樵夫所说的这一切技巧都牢牢地记在心中。 樵夫在讲解完这些技巧后,就再度唱着山歌、飘然远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顾旭的视野尽头。 顾旭握着斧头把柄,望着身边葱绿的草木。 他忽然想起陈济生曾对他说过的另一句话:“修行的道路,永远都不止有一条。” 正确的方向,胜过盲目的奔波。 再加上顾旭的时间实在有限,他必须在三十岁前修到圣人境界。 他往往会在修行的过程中,去努力寻找最优解。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遵照着两名樵夫的指点,开始劈柴。 他的动作起初有些生涩,但很快就变得流畅起来,举重若轻。 他身边堆着的柴火长短一致,切口光滑——至少从卖相上,要比“白虎”苏笑胡乱砍的那些好看得多。 ………… 崂山之巅。 一阵冷风吹过。 浓稠的云雾开始涌动,仿佛大海的波涛一般。 站在古楼门外的两名小道童依旧在讨论着登山的年轻人们。 黑衣小道童面无表情地说道:“仙师曾经说过,从劈柴这件简单的事情上,能看得出一个人对于修行的态度。事实果然如此啊!” 白衣小道童回应道:“师兄说的没错。那个漂亮的女人资质不错,就是机心太重。如果仙师还在人间,一定不会喜欢她这样的人的。” 黑衣小道童接着说:“那个用剑的年轻人,倒是个有毅力的人。只是在他的心里,似乎只有他自己的道,却装不进别人的东西。” 白衣小道童道:“师兄说的对。他或许能够成为一名成功的剑修,但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传承者。” 黑衣小道童说道:“其实,仙师也曾说过,如果一直走别人走过的道路,有机会成为一名强大的修行者;但是若要成为圣人级的强者,那就必须走出自己的道路。 “这个年轻的剑修,如果真能沿着他的路一直走下去,说不定真能有一番作为。” 白衣小道童:“对了,师兄,对于那个容貌英俊的符修,你如何评价?” 黑衣小道童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他目前所做的一切选择,都是仙师希望看到的;如果仙师还在这世间,应该会很欣赏他。” 白衣小道童皱眉道:“可是,师兄,他身上牵扯了太多的因果——让他继承仙师遗留的东西,不一定是个正确的选择。” 黑衣小道童反驳道:“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们只需要按照仙师的交代做事,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他真的登临绝顶,那么他就是最好的继承者。” 白衣小道童叹了口气:“师兄说的对。” ………… 第一个完成砍柴任务的人,无疑是上官槿。 她背着两捆柴火,来到松树下闭目休憩白胡子老道人的面前。 白胡子老道人睁开眼睛,看了看她沾着泥土与血污的黑色长袍,又看了看她那张干净明丽的脸庞,淡淡道:“我让你砍的柴火,你都弄好了?” 上官槿点了点头,把木柴乖巧地放在老道面前的地面上。 老道人皱起眉头:“这些木柴……应该不是你自己劈的吧?” 上官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我不太擅长这件事情,所以请了别人帮忙。” 老道沉吟片刻,评价道:“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只是,我一向不喜欢过分聪明的人。” 话音落罢,整片松树林——连同地上的木柴、上官槿手中的斧头一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上官槿被封印的真元,也重新在她体内澎湃涌动。 只是这时候,她发现自己前方的登山道路突然中断。 道路尽头,是高高的悬崖。 悬崖底下,是无边无际的东海。 再也没有通向山顶的道路。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白胡子老道那句“我一向不喜欢过分聪明的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句话,相当于宣判了她的失败。 她的脑海中忽然一片空白。 不知不觉间,她再次抬头望了眼那云雾缠绕、遥不可及的崂山之顶,只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她知道,或许自己永远都没有机会去那里一睹绝巅风光了。 “唉,只希望我们‘神机营’不要在此全军覆没吧!”上官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微笑,默默心想。 想到这里,她转身沿着来时的路,朝着山下走去。 仙缘就此化为泡影。 ………… 在下山的路上,上官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襄阳陈晏平。 此时他遍体鳞伤,跌坐在路边,看上去面如死灰,眸子中没有丝毫神采。 当上官槿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他抬起头,有些惊愕地说道:“上官大人,您竟然也失败了?” 上官槿笑了笑:“登临绝顶……哪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容易。” ps:4600字大章求月票!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他要放弃传承? 人类的情绪有时很微妙。 当他们失败的时候,他们会感到伤心、失落、痛苦。 但如果失败者不仅仅只有自己一个人,他们就会稍稍感到心理平衡。 就比如此时此刻—— “烛龙”陈晏平瘫坐在山道旁边的地面上,望着面前的上官槿,心里默默想:“原来深受洛司首信任的上官大人也没能成功获得仙人的传承啊!看来不是我太废物,而是空玄散人设置的考验实在是太难了……” 上官槿也低头看着陈晏平,心里想道:“原来襄阳陈氏这个心思深沉的小子也栽在半路了啊!看来这条登山之路比我想象中要艰难得多,就算是大齐王朝全国瞩目的天才也不一定能够顺利登顶啊……” 他们打量着彼此,脸上落寞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变成了自嘲的笑容。 短暂的沉默后,上官槿有些好奇地开口问道:“陈公子,你完成那白胡子老道人的砍柴任务了吗?” 陈晏平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上官大人也应该见到两个高唱山歌的樵夫了吧?我尝试用钱把他们请来帮我砍柴,结果他们二话不说断然拒绝,表示‘不要用钱这种肮脏的东西来侮辱我们’。” 听到这话,上官槿就算此刻心情郁闷,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虽然陈家这小子长得一般,还曾与她作对、妄图跟她抢人。 但看他吃瘪的样子,倒是蛮有意思的。 “那你为何会受了这么重的伤?是被那两个樵夫们收拾了一顿吗?”她接着问道。 陈晏平长长地叹了口气,回答道:“不,不是他们。我是在路过大海旁边的山道时,被那杀气腾腾的月光伤到的。” “那月光着实可怕。”上官槿点头赞同道。 陈晏平所说的,无疑是山顶小道童口中的“天海月明”。 上官槿无疑也曾在海旁山道上目睹了那海上升明月的壮观美景——不过,在她欣赏风景的时候,那银白色的月光忽然化作无形的利刃,朝她狠狠刺来。 凭借“天算”神通,她清晰地感知到:越是反抗,那月光的杀伤力就越强;唯有采用以柔克刚的方式,方能从那海滨顺利通行。 所以,她压制了自身真元,纯粹以法宝进行应对,自然而然能够毫发无伤地通过那段危险的路径。 但陈晏平却不一样。他并没有类似“天算”这样可以一眼看透事物本质的能力。 他可能需要花很多时间,才能够看清楚其中的蹊跷——所以被月光搞得遍体鳞伤,也不奇怪。 “唉??,也不知那个好看的少年郎现在走到什么地方了……” 不知不觉间,上官槿想起两个多月前,她在“论道之境”中与顾旭对决时的场景。 那时候,顾旭虽然没有“天算”神通,却能凭借某种不为人知的能力,准确预判了她的位置,以独辟蹊径的手段破解了她的“流星走月”身法,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正因如此,尽管顾旭只是个第二境修士,比她还要低两个境界,但她却对顾旭莫名有信心,觉得今天顾旭或许能比自己想象中走得更远。 “上官大人,既然空玄散人设下的考验这么难,那么您觉得我们这群人中,真的有人能够登上山巅吗?”就在这个时候,陈晏平再次开口说道。 “陈公子觉得呢?”上官槿反问道。 陈晏平思索片刻,回答道:“我想,恐怕只有像‘白虎’苏笑那样的人,才有可能获得空玄散人的传承吧!他拥有罕见的三品资质,又是圣人手把手教导的亲传弟子……而且他的勤恳用功,也是众所周知的。 “如果连苏笑都无法通过考验,那么恐怕整个大齐王朝都不会有人能够成功通过这些考验了。” 上官槿微微一笑:“陈公子或许小瞧咱们大齐的天骄们了。” “上官大人此话何意?”陈晏平皱起眉头,对她的话感到有些不解。 上官槿沉吟几秒,回答道:“在我看来,苏笑虽然确实很厉害,但却只痴迷于剑,或许并不是空玄散人因果大道最合适的传承者。 “如果我是空玄散人,一定会挑一个能够博采众长、将世间万法兼容并蓄之人。” “这世间真有这种人吗?”陈晏平觉得她是在开玩笑。 上官槿轻笑一声,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淡淡说道:“咱们先下山吧!” 在跟陈晏平简短地聊了几句后,她的心情也没有先前那么郁闷了。 既然已经无法亲自登上山顶,那么在山下静静观看一场好戏,又何尝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 顾旭仍然在专注劈柴。 对于“神机营”同伴们的处境,他一无所知,也不在乎。 “咔”! “咔”! 斧头闪烁着凛凛寒光,伴随着他的呼吸与心跳,一次又一次落在前方的木头上。 他的动作极具规律,像是一台精准的节拍器。 空气里有泥土的清香,脚下是纵横交错的树根和墨绿色的苔藓,远处传来风和浪花的声音,银白月光穿过树冠,落在少年身上,定格成一幅幽深雅致的画。 劈柴就跟修行一样,是件无聊的事情。 重复且乏味。 把相同的流程,相同的姿态,重复上千次、上万次。 但他早就习以为常。 别人或许能在登山的途中,边走边看风景,饮几壶酒,留几句诗。 可他却只能先闷着头一股脑地奔跑上山顶,才能有时间俯瞰天地间的无限风光。 他曾经在内心深处埋怨过命运。 但当他走过崂山“聚仙台”的时候,他突然之间想明白了。 这世上无所谓幸福,也无所谓不幸,只有一种境况与另一种境况的相比较罢了。 他见到在因果捉弄下自断经脉而亡的杜菁菁,也见到吞下“噬生丹”修为被废的四皇子萧尚贞。 他想起受阴气侵蚀暴毙而亡的驱魔司小吏潘小鹏,想起沂水县郊区墓地上埋葬着的那群死于“九婴之祸”的修士和平民百姓。 于是他感谢命运,还为他保留了一丝渺茫的希望。 就仿佛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抬起头来,仍然看得到微弱的星光,照亮他的前路。 他的胳膊开始酸痛。 他的手掌开始发麻。 不过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平静,坚定,始终如一。 “继续。”他在心头对自己说道。 “咔嚓!” 斧头再次重重落下,把面前的柴木均匀地劈成两段。 时间悄然流逝。 不知不觉间,他的身边多出两堆高高的柴木,像是两座小小的山丘。 少年笑了笑,把斧头放在脚边,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随后他从附近砍了几根藤蔓,麻利地削去枝叶,将藤蔓两端扭绑在一起,变成形如“&”符号、缚柴用的“柴抱”。 紧接着,他把刚刚砍下的柴放在“柴抱”上,一边用手猛拉,一边用脚猛踩,瞬间把柴木捆得严严实实。 这同样是樵夫们教给他的技巧。 两名樵夫强调过,如果捆绑柴木没有章法,就会松松垮垮、捆不结实,拎起来就会散落一地。 顾旭无疑把他们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接着,他把柴木背在身上,踏着凸起的树根与枯枝败叶,朝着白胡子老道人所在的位置走去。 老道依旧闭目坐于松树下。 月光洒在他的胡须上,使其闪闪发光;在他的身后,是长长的阴影。 虽然他的穿着很朴素,但气质却雍容端庄。 当顾旭靠近的时候,老道睁开眼睛,朝他微微点了点头:“你做的不错。” 顾旭把柴木放在地上,朝他拱手行礼。 老道沉默片刻,又接着说道:“你是第一个通过‘松树林’的修士。只要走过最后一段山路,你就能抵达顶峰了。” 第一个? 听到这个消息,顾旭其实感到有些意外。 虽然洛司首曾经说过他的修行天赋举世无双,但在“神机营”里,他从来不会因此而骄傲。 毕竟天赋不代表一切。 “神机营”的大部分人背景比他深、年龄比他大、修为比他高、经验比他更丰富。 没想到他竟然能第一个完成劈柴任务。 “去吧。”老道朝他挥了挥手。 随后,老道消失了,木柴消失了,斧头消失了,整片松林也消失了。 顾旭重新回到崎岖的山路上。 他的真元封印也随之解除。 他朝前方望去,只见山巅已在不远处。 远观山景藏亭阁,近看浮云遮半山。 而他脚下的这段山路,要比之前走过的所有路更加陡峭,两侧还有密密麻麻的荆棘。 他深吸一口气,提步向前。 既然他已经踏上这条道路,那么,任何东西都不应妨碍他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 “白虎”苏笑仍然在聚精会神地劈柴。 在他脚边,放着高高一堆参差不齐的木柴。 他那洗得发白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湿,还沾上了灰尘与泥土。 乍一眼看上去,他似乎跟普通的山民并无异处。 但如果有剑道行家从他的身边经过,就会发现,他那钝而生锈的斧头上,竟裹挟着凌厉的剑意! 纵然他全身上下的真元已经被封锁,但他依旧把蜀地剑阁《平天剑诀》的意蕴清晰地展现了出来。 白胡子老道交给他的砍柴任务,已经被他当成是练剑的手段。 可见其天资卓著。 整座剑阁老老小小都把他当成祖宗供着,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时间飞速流逝。 月光在树木枝叶的缝隙间缓缓流动。 当苏笑砍下最后一根柴火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之前迟迟无法练成的《平天剑诀》第五式,此刻已经把握到了其中的关键。 那一式,名叫“山石”。 不在于精妙的技艺,也不在于磅礴的气势。 而在于返璞归真、大巧若愚。 就像这钝重的斧头一样。 苏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看上去有些淳朴憨厚,像是一个得到父母奖励的孩子。 随后他捆起木柴,来到白胡子老道面前。 老道微微皱眉,似乎对他那些狗啃似的柴火感到有些不满,不过依旧点了点头,认同道:“还行。你是第二个通过‘松树林’的修士,可以继续上山了。” 第二个? 听到这话,苏笑愣了片刻。 他一直是同龄人的佼佼者,是做灼灼耀眼的新星,被视作剑阁的未来、乃至于大齐王朝的未来。 就算是在“神机营”里,他也能在榜单上遥遥领先,从无败绩。 他一直因为无敌而深感寂寞。 他剑鞘里的“三尺剑”,也一直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对手,而迟迟没有出鞘的机会。 没想到今天,竟然能有人先他一步走出这片松树林。 那人究竟是谁呢? 是那个深不可测的女人上官槿? 还是那个喜欢结交朋友的陈晏平? 苏笑突然对那个人有了一丝兴趣——或许,那人有资格成为他今后的对手? 不过,苏笑却朝老道微微躬身,说出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话语。 这句话如果落入“神机营”其他人耳中,定然会觉得他脑子坏掉了。 他的话是:“多谢仙师。只是,弟子不打算继续往前走了。” “为什么?”老道微微眯起眼睛,语调也稍稍提高,似乎也没想到竟会有年轻修士主动放弃仙人的传承。 苏笑认真地回答道:“空玄散人的道高深莫测,但却不适合我。我还是更想心无旁骛地走自己的路。” 老道沉默许久,开口道:“超凡入圣,没你想象中那么容易。我只能说,祝你好运。” 苏笑真诚道谢。 待到松树林和老道都消失后,他转身朝山下走去。 他步伐轻快,目光笔直望向前方。 耳畔的风声,路边的野草,脚下的泥泞,远方的云雾,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既然他已经踏上这条道路,那么,任何东西都不应妨碍他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 崂山脚下。 莱州府千户时磊一直在此默默等待。 此时在他旁边,已经聚集着不少失败者,包括萧尚贞、上官槿、陈晏平、褚伟等等。 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时磊早就听说了“青鸾”杜菁菁在山上行刺四皇子未遂,随后自断经脉而亡,也知道了四皇子萧尚贞已经失去了修为,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这让时磊感到非常头疼。 虽然驱魔司司首洛川早就跟他说过,遗迹内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哪怕“神机营”修士在里面团灭,他都不需要负责。 但是皇权争夺这潭浑水,只要稍微沾上一点儿,就身不由己了。 实话实说,自从妻子死后,时磊就对争权夺利失去了兴趣。 他当前唯一的心愿,就是默默看着女儿时小寒一天天长大,嫁给一位如意郎君,过上平淡温馨的美好生活。 至于拉帮结派、夺嫡站队……谁爱去谁去,反正他不去。 或许是四皇子遇刺的事情使得气氛变得很凝重,时磊身边的年轻修士们也一直沉默不语。 也就“灵狐”上官槿偶尔开口说两句话,随便提一下山上的事情,尝试缓解这僵滞的气氛。 不得不说,上官槿称得上是个“人情练达”之人,精通说话的艺术,很懂得如何让人心情愉悦。 凡是对她没有戒备心的人,都很容易对她产生好感。 正当时磊陷入沉思的时候,“白虎”苏笑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下山的道路上。 ps:4400字大章求月票!(抱歉今晚加班更新晚了点)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览众山小 ??崂山之巅,古楼门前。 “师兄果然说的没错,”白衣小道童语气平淡地说道,“那个相貌平平的用剑的修士,心里只装着剑,别无他物。 “他竟然抵挡住传承的诱惑,主动放弃登山,折返山下。” “那是因为他的野心,比一般人要大得多,”黑衣小道童回应道,“只有下定决心要以成圣为目标的修士,才有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唉,那现在山道上就只剩下一个人了,”白衣小道童微微皱眉,“这一代的年轻修士,真不太行啊!” “是啊,”黑衣小道童点头赞同道,“他们天资不差,却总想着投机取巧——倘若他们是仙师的弟子,仙师一定会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 “事到如今,我只能默默祈祷最后剩着的那位年轻符修能够顺利通过最后一段山路,来到这里。” ………… 崂山脚下。 “烛龙”陈晏平站在莱州府千户时磊身边,看着从山路上迎面走来的“白虎”苏笑,不禁睁大了眼睛。 “真没想到,竟然连苏笑都在这条登山路上失败了,”他心头默默想,深感不可思议,“看来想要获得飞升仙人的传承,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困难得多啊!” 但旁边的上官槿却注意到了比他更多的细节。 她发现,苏笑脸上并没有任何郁闷或是失落的表情。 相反,在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竟展露出轻松、宁定、乃至于喜悦的神色。 看上去,他并不像是一个无功而返的失败者,反而像是满载而归。 “有意思。”她暗暗地想道。 四皇子萧尚贞则面色黯然地站在众人背后。 自从遇刺失去修为之后,他就彻彻底底地成了一个局外人——“神机营”众人身上不论发生多大的事情,他都完全没有心思去关注。 至于时磊,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如初,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就在这个时候,陈晏平率先走上前去,用开玩笑的口吻对苏笑说道:“想不到连苏兄这样的人物,都没能成功登顶。空玄散人对咱们这些后辈的要求,还真是严格得吓人啊!” 苏笑面无表情道:“是我自己放弃的。” 自己放弃? 什么意思? 陈晏平脑海中懵了一瞬。 “为什么?”他不禁问了一句。 他万万没想到,在仙人传承这样巨大的诱惑面前,竟然会有人选择主动放弃! 苏笑淡淡答道:“空玄散人的道,不适合我。” 听到这话,陈晏平内心更加震撼。 如果换在别人身上,“仙人之道不适合我”这样的话,或许只是一句类似“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借口。 不过在大齐王朝,苏笑众所周知是一个非常骄傲、且直率坦荡的人。 他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失败或不足,也从来不会因为害怕得罪人而昧着良心说话。 “看来传言没有错,苏笑这人,果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剑痴,”陈晏平心中默默感慨道,“这痴狂的程度,比我想象中还要夸张几分。” “现在崂山上只剩下一个人了。” 这时候,时磊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年轻人们,突然开口道。 只剩下一个人? 那人是谁? 众人都开始思考这个唯一“幸存者”的身份。 由于顾旭仪表出众,就算他一向作风低调,他在这个群体中也拥有极高的存在感。 所以众人的心头很快就有了答案。 “没想到顾旭这家伙,竟然真的能成为在崂山上坚持得最久的人。”上官槿不禁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她曾对顾旭有过不小的期待,觉得他或许能在登山道路上爆发出惊人的潜力。 而顾旭的表现,也确实没有令她失望。 陈晏平则在不经意间想起上官槿对他说的那句话——“不要小瞧咱们大齐天骄”。 “原来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少年,才是‘神机营’里真正的狠人啊!”他在心里默默感慨道,“难怪司首大人对他评价极高……难怪父亲大人想要招他做女婿……” 而队伍最后边的“毕方”褚伟面色淡定,情绪没有丝毫波动。 毕竟在他眼中,“神机营”预备役里除了他之外,统统都是厉害人物——不论最终登上山顶的人是谁,都不会让他感到意外。 至于时磊则淡淡一笑。 他嘴上没有说话,心头则默默祝愿那个惨遭天妒的少年,能够顺利抵达仙人的居所,寻找到逆天改命的机缘。 想要在这世界上找到第二个这么优秀的年轻人,可相当不容易啊! ………… 最后一段山路极为陡峭。 大部分路段的坡度绝不低于五十度,有些地方甚至趋近于垂直。 顾旭必须手脚并用,才能在这坡路上稳住身子。 除此之外,来自崂山禁制的可怕威压再度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 他感觉自己像是扛着上百斤的沙袋,负重前进。 这一回,他甚至无法用“惊鸿笔”施展出“万籁空寂”的法术,帮助他破解禁制、卸下压力。 因为他知道,当修士晋入第八境之后,就可以凭借自身的“道”,演化出一片属于自己的空间。 在这片空间中,修士可以随意制定规则,就仿佛一位生杀予夺的君王。 所以第八境强者常常被称作“真君”。 而俗话又说“王不见王”。 “真君”及以上强者的道则,彼此之间自然而然是相互排斥的。 当顾旭一步步接近崂山山巅的仙人居所时,便算是进入了空玄散人的“道则领域”——这里的规则,几乎都是由空玄散人制定的。 属于“惊鸿笔”的规则,无疑被排斥在外。 顾旭曾在书中了解过,“真君”境界强者的战斗,不再像低阶修士这样真刀真枪、拳拳到肉,而是存在于规则领域的层面上。 听上去非常抽象,但实际上破坏力极大。 或许正因如此,当代大齐皇帝在登基之后,出手的次数寥寥可数。 想到这里,顾旭深吸一口气,伸手抓住上方一块凸起的岩石,双腿用力一蹬,在空玄散人的规则压制之下,奋力向上攀爬。 “嘶啦!” 身旁的荆棘割破了他的长袍,划破了他的皮肤,鲜血从伤口处滴落下来,把灰色的岩石染成了赭红色。 顾旭对伤口的疼痛浑然不觉。 他长期修炼《赤炎真诀》,需要经受烈火灼烧般的痛苦,早已对此习以为常。 他只是心疼地看了眼自己的袍子,默默祈祷驱魔司能够帮他报销损坏的衣物。 五丈。 十丈。 二十丈。 他在险峻山崖上越爬越高。 下方是一望无际的东海,上方是晦暗朦胧的夜空。 云雾在他四周飘荡,飞鸟在他身边盘旋。 待他攀爬到三十丈高度的时候,他听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呲呲声。 紧接着,上百只蜘蛛从荆棘丛中钻出来,爬到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它们的体型比一般的蜘蛛大得多,最小的都有两个巴掌那么大,颜色五彩斑斓,有着毛茸茸的腹部、四对眼睛和两根红色的獠牙。 除此之外,它们吐出的不是丝,而是云雾。 崂山之巅常年不散的雾霭,竟是由这些蜘蛛编织而成的! 看到这些诡异的蜘蛛,顾旭并不感到奇怪。 毕竟在崂山山顶的区域内,一切规则都由空玄散人制定。 如果空玄散人愿意,他甚至可以让人类长出三头六臂,或是打破物种之间的生殖隔离。 顾旭沉默片刻。 他知道,在空玄散人的规则领域内,他的对敌手段会在很大程度上受到限制。 既然如此,用纯粹的力量打破一切障碍,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他的指尖蹿出明艳的火光,燃遍整座山崖。 像是时小寒生日那天,他们在院子里燃放的绚烂焰火。 宝烟飞焰万花浓。 拦在前方的蜘蛛眨眼间化作灰烬。 那弥漫在山巅的浓雾,也随之缓缓散去。 这时候,朦胧的夜空也变得清晰起来。 顾旭朝大海的方向望去,看见了微微泛白的东方天际,以及高高挂在天穹之中的启明星。 ………… “我看到他了!” 当云雾散去的时候,上官槿站在山脚下,伸手指向顾旭正在攀登的那处陡坡。 尽管他们相隔很远——顾旭在她眼中,不过是一个缓慢移动的小黑点。 但凭借第四境修行者的强大感知能力,她却能轻而易举地辨认出顾旭的身份。 而与此同时,她也看到了那座巍然矗立于山巅的建筑物——顾旭的身影正在一点一点地向它靠近。 “他很快就要到山顶了啊!”听到她的话,陈晏平也微微眯起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处山崖。 “陈公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山道岔口看的是因果机缘,树林蝉声考验的是神识强度,海边月光考验的是观察力,松林砍柴考验的是对修行的态度,”上官槿接着说道,“那么你觉得,这最后一段山路考察的会是什么呢?” “莫非是毅力或道心?”陈晏平猜测道。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上官槿笑着摇了摇头,“咱们等着瞧吧!” 陈晏平淡淡瞥了她一眼。 这个女人,总是喜欢在他面前卖关子,令人永远都猜不透她的真实想法。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四皇子萧尚贞的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那片陡峭的山坡。 他默默想着:如果山路上的那个人,不是顾旭,而是我自己,那么一向严厉的姐姐,会不会夸我几句呢? ………… 五十丈。 六十丈。 七十丈。 八十丈。 顾旭继续登山。 伴随着他继续前行的步伐,东边的天际也浮现出淡淡的朝霞,像是少女害羞时脸上的红晕。 不过,当他距离山顶还差最后十丈路程的时候,他突然止步不前了。 恐怖的威压重重压在他身上,令他就算竭尽全身力气,也无法再向前迈进半步。 顾旭停下脚步。 他双手抓住岩缝,倚靠着身边的一块巨石,陷入沉思。 他知道,这些威压来自于规则的力量。 他清楚,既然空玄散人在崂山设下考验、寻找传人,那么他就不可能把登山之路彻底堵死。 他相信,只要认真思考,那就一定能找到突破障碍的办法。 ………… “他停下来了。” 就在这时候,上官槿又开口道。 “他也打算放弃了?”陈晏平微微皱眉问道。 他知道,如果顾旭也选择放弃,那么整个“神机营”就算是在此全军覆没了。 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崂山遗迹才会再次开启,让人有机会一睹其真面目。 上官槿沉吟片刻,回应道:“我想……他应该只是在观察。” “观察?” “你作为陈家人,应该早就知道,我的神通叫做‘天算’吧!” “没错。”陈晏平点了点头。 他的父亲曾不止一次对他嘱咐过,驱魔司郎中上官槿掌握着一种能够推算万物、预判招式的神奇法术,再加上这女人心机深沉,千万不要与她起冲突,否则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根据我刚才的观察,那山顶上的天地规则,与外界不太一样,”上官槿接着说道,“我想,这可能就是他破局的关键吧。” “看来这最后一段路程,考验的是对规则的领悟能力吧!”陈晏平猜测道。 “或许吧!” ………… 几分钟后,顾旭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原来如此。” 他注意到,这片区域内的植物都是向下生长的。 他注意到,当飞鸟合起翅膀向下滑翔的时候,反而越飞越高。 他还注意到,山崖上的落叶并没有向下飘落,而是悬在空中,甚至还向着山顶飘去。 在这里,飞都是从坠落开始的。 想要前进,需先后退。 这便是崂山之顶的规则。 于是,少年张开双臂,朝着东海的方向纵身一跃。 自信,坚定,义无反顾。 凛冽寒风在他耳边呼啸。 地面朝他迎面袭来,整个世界摊开在下方,如同一张五彩缤纷的织锦。 ………… “这人……他是想不开了吗?” 萧尚贞望着从山崖上坠落的顾旭,不禁目瞪口呆。 像他这么惨的人,在失去了一身修为后,都还坚强地活着。 他实在想不明白,顾旭为何会突然间选择跳崖自杀。 “殿下,您再仔细看看!”上官槿微笑说道。 萧尚贞沿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再次惊愕不已。 ………… 大约坠落十余丈的高度后,顾旭伸展手臂,飞了起来。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翅膀抱饮长风,带着他飞向高处。 地面的景物渐渐缩小,头顶的苍穹豁然开朗。 不知不觉间,旭日跃出海面。 海水被染成桔红色,天地之间一片通明。 ………… 几分钟后,顾旭稳稳地落在山顶。 他山崖之畔,欣赏着无垠东海、万道霞光。 整座崂山尽收眼底,无数山丘被他踩在脚下。 隐隐约约间,他可以窥见山脚下“神机营”的同伴们——在他的视野中,他们小得就像是蚂蚁一样。 唯有登临绝顶,才能“一览众山小”。 一路艰辛攀爬,终能目睹这绝巅风光。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 最终说出口时,却化作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真美。” 顾旭笑了笑,转过身。 一座碧瓦飞甍的古楼映入他的眼帘。 两个小道童,一个穿黑衣,一个穿白衣,朝他躬身行礼。 “阁下请随我来。” ………… 与此同时。 沂水县,驱魔司衙门。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钻进“明志堂”的窗户时,娇小的少女忽然从蒲团上站起身来。 细而长的睫毛在凉风下微微眨动。 清澈的杏眼倒映着火红旭日,像是泛着粼粼波光的秋水。 她手肘拄在窗台上,支着下巴,目光不由自主飘向远方,想着某个喜欢杏仁豆腐和养生餐的抠门家伙,嘴角微微上翘,略带婴儿肥的脸上露出一对可爱的小酒窝。 “本女侠已过‘奈何桥’,你可一切安好?” ps:4500字大章求月票! ………… 注: “宝烟飞焰万花浓。”——宋·辛弃疾《虞美人·翠屏罗幕遮前后》 第一百五十五章 空玄散人的传承 “他到山顶了。” 上官槿抬头望向崂山之巅,口中轻声说道。 清晨的阳光太过于明亮,使她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睛,用手挡在额前。 在她身旁,陈晏平不再开口说话。 他曾经不止一次在族人的谈论中听到过顾旭的大名,知道他曾经解决了令很多人都感到棘手的陆氏凶宅案件,也知道了他成了当年青州陆氏至宝“惊鸿笔”的新主人。 可此时此刻,当他看到站在山顶俯瞰大地的顾旭时,他觉得自己似乎依旧低估了那个只有第二境修为的年轻人。 山崖上的纵身一跃,看似轻而易举。 但实际上,这需要的不仅仅是对规则的领悟能力,更需要绝对的自信和一往无前的勇气。 唯有对自己的判断拥有百分之百的信心,才敢在那高耸险峻的山峰上义无反顾地一跃而下。 毕竟,一旦判断出错,就会坠崖惨死,被崂山禁制范围内恐怖威压碾成肉泥。 陈晏平觉得,倘若换做是自己,大概率是做不到的。 “这个叫顾旭的年轻人,在拥有了‘惊鸿笔’后,如今又得到了空玄散人的传承,”陈晏平心里默默思索道,“倘若他真能如父亲大人所计划那样,与素绘妹妹结为夫妻,只要他不中途夭折,将来定会成为我们襄阳陈氏的一大助力。 “看来,我得想办法尽早与他交好关系。说不定他以后会对我争夺家主之位起到关键性作用。” 时磊则望着伫立绝巅的少年,脸上露出淡淡的欣赏的笑容。 不久之前,他还因为自己辛苦养大的小白菜被这臭小子拱了而感到有些郁闷,觉得时小寒那丫头简直就是有了情郎就忘了父亲。 但此时此刻,时磊心头的想法却在不经意间变成了:“小寒的眼光,果然和她母亲一样出色。” 至于四皇子萧尚贞则默默感叹,自己在“论道之境”里输给顾旭并不冤——鬼知道这家伙究竟隐藏了多少实力! 只可惜,他现在已经失去了一身修为,再也没有正面击败顾旭、为自己找回场子的机会了。 ………… 崂山之巅。 顾旭跟随两个小道童,来到那座花草拥簇、古香古色的楼宇门前。 只见其雕栾镂楶,青琐丹楹;图以云气,画以仙灵。 恢弘而不乏精致,富丽而不显庸俗。 顾旭站在石阶下,抬头望去,一眼便看见了挂在门上的“洞天福地”匾额,以及柱子上那副“身比闲云”的楹联。 “阁下,这座楼房名叫‘闲云居’,是当年仙师闭关修行的府邸,”顾旭身旁的黑袍小道童介绍道,“其实它本质上是一件法宝,可以将其随意放大缩小。 “当年仙师云游四海的时候,曾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而仙师遗留的其他物品,也都在这座‘闲云居’里面。” 说到这里,小道童停顿片刻,随即望向顾旭道:“当然,它现在属于您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空间法器么……”顾旭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座“闲云居”,心情格外愉悦,只觉得自己此行不亏。 在此之前,他每一次去做杀鬼任务的时候,他都会担心自己随身携带的法宝符篆不够用——毕竟衣服口袋的容量是有上限的。 不过,在拥有“闲云居”之后,他就再也不会因这样的问题而感到烦恼了。 于是他微微一笑,向小道童说道:“我现在应该怎么做呢?” 黑衣小道童从怀里掏出一把金色的、雕刻着祥云图案的钥匙,将其递到顾旭的手中:“这是‘闲云居’的钥匙。拥有这把钥匙的人,就是‘闲云居’的主人。” 顾旭伸手接过钥匙。 随后,他踏上灰色石阶,将其插入“闲云居”门锁处钥匙孔中。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眼前闪过一道璀璨的金色光芒,随即一股玄妙的感觉涌入他的心神。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与这座“闲云居”建立的神魂上的联系——只需心念一动,就可以将其缩小到巴掌那么大。 下一秒钟,朱红色大门缓缓向两侧敞开。 顾旭举步跨过门槛,走进屋子,好奇地观察着这座仙人曾经的闭关之地。 与外表的精致华美不同,“闲云居”的内部陈设却简单朴素。 屋子正中央有一张灰色的大理石桌案,桌上摆放着一个茶壶、几个茶杯、一个笔筒、一方砚台、几支毛笔、几本旧书和几张零散的宣纸。 在桌案的旁边,摆放着两把式样简单的竹椅和一个空荡荡的鸟笼子。 临窗处则有一张不宽不窄的卧榻,榻上挂着青纱帐慢,也散落着几本泛黄的书籍。 而在屋子一侧,还立着一块木制的屏风。 屏风上以龙飞凤舞的草书,题写着一首《清平乐》,内容如下: “小院花残,心念斜阳晚。天边鸿雁去难返,行人酒兴阑珊。 “莫叹夏蝉易老,求仙正当年少。飞跃轮回六道,升龙玉阙九霄。” 这首词除了字迹比较难辨认外,意思其实很容易理解——上阕感慨光阴易逝、韶华不再;下阕则告诫年轻人要抓紧时间努力修行,才有机会超脱轮回、飞升成仙。 在顾旭看来,这首《清平乐》与前世的佳作比起来,水平实属一般,语言也较为直白。 不过,由于空玄散人主业是修仙和研究因果大道,写诗应该只是他的业余爱好,所以自然不能指望他写出多么优秀的作品来。 ………… 这时候,黑衣小道童忽然出现在顾旭的身边,指着屋子中央的那张桌案对他说道:“阁下,那张桌子上有仙师留下的两本道法秘籍,还有他在飞升之前留下的一些关于因果大道本质的笔记。 “按照仙师原本的计划,他打算把这些秘籍分别交给三个不同的后辈来继承。但由于只有阁下一人顺利通过山路上的考验,登上崂山之巅,所以现在这些东西都是您的了。” 听到这话,顾旭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他曾经一度以为,“神机营”预备役的大部分成员境界比他高,背景比他深,掌握着比他更多的底牌——想必在这崂山顶上,定然会发生一场激烈的恶战,为这些传承争个你死我活。 然而,顾旭却没想到,他们竟然都在这登山路上失败了。 这使得他心头不禁涌起一阵强烈的寂寞感。 随后,他便朝大理石桌案旁边走去,一眼便看见了黑衣小道童所说的两本秘籍—— 《溯因》。 《操偶》。 比起驱魔司总库中珍藏的类似《焚天七式》《玉虹贯日》《泰山压顶》《星沉地动》等上品法术,空玄散人遗留的这些秘籍名字都很简单朴实、毫无气势。 乍一眼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仙人的传承。 顾旭思忖片刻,随即从桌上拾起《操偶》秘籍。 不出所料,这是一门操控傀儡的法术。 这门法术有两种用法—— 第一,用木头、黏土、陶瓷、纸张、尸体等材料制造傀儡,并凭借“因果支线”对其进行远程操控,就像是民间的木偶戏一样。 由于“因果之线”的存在极为隐蔽,除了修炼因果之道的高境界修士之外,其他人很难发现修士与傀儡之间存在的联系。不过,修士与傀儡之间相隔的距离不能太远,否则就会对傀儡失去控制。 第二,将自身的神魂分割出一部分,与傀儡融为一体,形成一具分身。相比于普通的傀儡,分身不仅能完全与本体心意相通,还具备自己的真元,能够自行修炼,使用本体所掌握的一切法术,且不存在距离限制。 除此之外,若要杀死一个拥有傀儡分身的修士,必须得把他的分身和本体全部都杀死才行。 不过,这一种方式只有修为达到第五境、能够神魂离体的修士才可以使用。 作为一个行事谨慎的人,这门《操偶》法术无疑很合顾旭的口味——不论是用于探查情报、伪装身份,还是最重要的保命,都非常派得上用场。 如果要让顾旭从空玄散人的所有遗留之物中选择一件东西,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它的。 他甚至默默计划着,等自己修炼到第五境后,一定要制造至少几十个分身,将其藏在全国各地——这样一来,他想死都难。 ………… 顾旭并没有立即开始研究《操偶》。 毕竟现在整座“闲云居”都是他的私人财产。他完全可以把这些法术带回家去慢慢地领悟。 他把《操偶》秘籍放在一边,拾起《溯因》。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这门法术竟然比《操偶》还要神奇! 正常情况下,世间万事万物都是“先有因,后有果”的,无因不能生果,有果必有其因。其具有时间序列性,原因必定在先,结果只能在后,二者的时间顺序不能颠倒。 比如“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比如必须要先挥动宝剑,才能够砍伤敌人。 但是,在使用《溯因》法术后,却能够先确定结果,再推演过程。 像传说中的“百分之百被空手接白刃”,或是“写谁的名字谁就死”,都可以通过这门法术来实现。 只不过,这门《溯因》法术必须得在完全领悟“因果大道”之后,方能够使用。 而且,它还存在很多限制条件和反噬作用。 比如不能对境界远高于自己的修士使用;比如“因”和“果”之间的时间间隔不能太长;比如设定的“结果”必须要具有合情合理的实现方式…… 否则就会造成反噬,伤及己身神魂,甚至可能就此身死道消。 读到这里,顾旭默默合上这本秘籍。 这门《溯因》法术,他在短时间内应该暂时还无法掌握。不过,待他领悟了“因果大道”后,它应该会成为他的一种强有力的对敌手段。 除此之外,顾旭还非常庆幸,空玄散人飞升之前并没有收过任何弟子。 而且除了他之外,也没有任何别的传人。 否则,如果今后遇到掌握着“溯因”这种诡异莫测的法术的对手,他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最后,顾旭开始阅读空玄散人飞升之前留下的笔记。 由于这些笔记都是一些零零散散的纸张,所以并没有按照时间顺序进行排列。 “…, “兴德三十八年四月初六。 “这天天气不错。我离开崂山,来到了洛京城,与大齐国师见了一面,跟他简单地探讨了因果大道与符道之间存在的联系。 “以师长的身份,指点大齐王朝万众景仰的国师大人,真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我想,在大齐王朝,应该没几个人能够享受得到国师亲手泡的茶水。 “我对国师提问道:‘既然你是一名符修,那么你知道,这世间最简单的符是什么吗?’ “国师有些不确定地猜测道:‘莫非是文字?’ “我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名字’。 “国师对此感到有些不解。 “为了解释这个道理,我抬起桌上的茶杯,对国师说道:‘这是什么东西?’ “国师回答:‘是茶杯。’ “我接着说:‘那么,如果我拿这个茶杯去砸人,还把人砸死了,那它又是什么?’ “国师想了想,说道:‘难道……是武器?’ “不愧是以符入道的圣人强者。国师的悟性果然非同一般——当然,比起我还是差一点点。 “于是,我顺势接着解释,符道的本质,就是把‘武器’两个字,用一种独特的语言,铭刻在这个茶杯上,作为茶杯新的名字——这样一来,茶杯就拥有了‘武器’的属性。 “再比如,最基本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就相当于把‘杀鬼’的属性,以‘命名’的方式,赋予给一张纸。 “这时候,国师又提出了疑问:‘那么我们每个人的名字,也是一种符吗?’ “我对此表示肯定。 “姓名,就是刻在我们每个人灵魂上的符咒。它赋予我们身份和存在的意义。 “别人能通过我们的名字知道我们的存在。我们的亲情、友情、爱情,受到的欣赏与憎恶,一切因果缘分,都是指向我们名字所代表的身份的。 “而某些鬼怪也能利用这一点,通过名字对我们施加影响。” ………… 注释: (1)“雕栾镂楶,青琐丹楹;图以云气,画以仙灵。”——晋·左思《三都赋》(楶,读音jie,指斗拱) 第一百五十六章 空玄散人的警告 读完这段笔记后,顾旭站在原地沉思许久。 他曾经在藏书阁中读过许许多多与符咒之道相关的书籍。 但却从未有过一本书,用这样的方式对符道做解释。 他不禁想起,在兴德三十八年到天行元年期间,大齐国师的符道修为曾经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提升,正式成为一代宗师。 而这很可能与空玄散人的指点有关。 此时此刻,顾旭不禁深深感叹,这世界的万千大道,既相互排斥,又具有联系,常使人在不经意间触类旁通,可谓玄妙至极。 难怪大荒的修士们基本上都以探索大道奥义为毕生的追求。 想到这里,顾旭开始继续阅读空玄散人的笔记—— “…… “兴德十三年六月十九。 “今天,禁卫军统领潘毅邀请我去洛京城教坊司听琴赏舞。 “我毅然拒绝了。像我们这样的修行者,应该以探索天地大道为己任,万万不可贪图享乐,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但潘毅却笑着对我,高境界修士去教坊司,怎么能叫做贪图享乐呢?那叫做保持凡心、寻找锚点;倘若一直在荒无人烟的山顶上闭关,反倒容易迷失自我、走火入魔。 “这简直就是强词夺理!我们修行者的清白名声,就是被像他这样的人祸害了!” “……” “兴德三十年正月廿五。 “我在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中杀死了‘梼杌’,那只祸害大齐百姓的‘凶神’级恶鬼。 “那家伙的实力明显要比一般的‘凶神’强大得多。若不是我在三年前顺利成为了第八境真君强者,恐怕最后死的就是我了。 “在‘梼杌’奄奄一息的时候,我尝试性地对它使用了搜魂法术,发现这家伙竟然在悄悄摸摸地计划着晋升鬼王! “根据它魂魄里的记忆,‘凶神’级恶鬼想要成为‘鬼王’,需要以十万生魂作为祭品。 “看来,我真是大荒人族的大功臣!若不是我及时把这只该死的恶鬼消灭了,恐怕大齐王朝就要生灵涂炭了。” “……” “兴德十八年九月初三。 “潘统领说的对,经常去勾栏和教坊司,有助于保持凡心,防止走火入魔。 “尤其是像我这样经常玩弄因果的修士,会比其他人更容易在修行路上迷失。 “这时我不得不表示,《操偶》真是一门相当厉害的法术——它使我能够在同一天晚上,使用三个不同的分身,与洛京城的花魁、江南水乡的舞女、西北边疆的歌姬同时幽会。 “这种美妙的滋味儿,一般人可体会不到。 “作为《操偶》法术的开创者,我真是个天才! “除此之外我还发现,让自己多拥有一些凡人的爱好,也有助于稳固锚点、避免迷失。 “比如最近这段时间,我就爱上了投壶。凭借《溯因》法术,我闭着眼睛都能够百发百中,周围人都夸我是高手。 “……” “兴德九年八月初七。 “昨天我的朋友龚茂德对我说,他对住在他家街对面的王寡妇一见钟情,但他不敢上门拜访,希望我能用因果之术帮他创造一个偶遇的机会。 “呵,一见钟情,说的倒是好听。在我看来,这混蛋纯粹就是好色。 “若不是他给的实在太多,我根本不可能帮他。 “于是,今天下午,我对王寡妇用了《溯因》法术——当她用叉竿收帘关门的时候,一阵风吹过,使她手中的叉竿不慎滑落,正好砸在从楼下经过的龚茂德的脑袋上。 “因为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巧合,所以我没有遭到因果大道的反噬。 “至于这对狗男女后续关系发展如何……那就与我无关了。” “…… “兴德三十五年十一月初四。 “蓬莱岛长老孙朋义在修炼过程中变成了鬼怪,造成了很多弟子伤亡。 “由于这件事情过于棘手,以岛上现有的力量难以解决,所以蓬莱岛掌门请求我去协助应对。 “实话实说,自从很多年前我被逐出蓬莱岛之后,我就只想斩断与这门派之间的一切联系,不想再掺和岛上的任何事情。 “但是,我终究不希望当年的同门们在鬼怪肆虐之下死伤惨重。所以我最终还是答应了掌门的请求。 “作为第八境真君强者,解决一只勉强达到‘凶神’级别的恶鬼,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然而,在顺利杀死孙朋义之后,我在他的住处搜到了一本诡异的秘籍。 “那本秘籍叫做《昭冥禁术》。 “‘昭’,即白昼;‘冥’,即黑夜。 “‘昭冥’,意为昼与夜的转变,在古籍中也常常被引申为人与鬼之间的转变。 “这部《昭冥禁术》,顾名思义,能够把一个人无伤地转变成鬼怪——在变成鬼怪后,他不仅可以保持生前的理性和记忆,还能够像人族修士一样修炼真元、施展法术。 “它可以用在活人的身上,也可以用在死后不超过七天的人身上。 “但直觉告诉我,这部《昭冥禁术》绝对不会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在无伤变为鬼怪的过程中,定然需要付出某种不为人知的代价。 “由于这部法术太过于危险,所以我让蓬莱岛掌门尽快把它销毁。 “拥有记忆与理性、且能够像人族一样修炼的鬼怪,绝对比一般的鬼怪要可怕得多。” “…… “兴德四十年十一月十五。 “我花了大约半年的时间,成功突破瓶颈,成为一名第八境圆满的修士。现在,就连大齐皇帝陛下也不一定打得过我。只要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可以渡过雷劫、飞升成仙了。 “第九个境界,名叫【登仙道】。 “按照书中的说法,在地狱的最深处,有一条神秘的道路,直通九霄之上。修士只要在【九幽狱】中熬过最痛苦的折磨,能沿着这条道路脱离人间苦海、抵达仙界。 “仙界,那是幸福而丰饶的极乐世界。传说中,那里没有漫长的黑夜,没有鬼怪的威胁,更没有疾病、痛苦与死亡。一切都是美好的。 “千百年来,无数修士都在为了这个目标不懈奋斗。但最终,真正飞升成仙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现在,我也有幸成为飞升者中的一员了。 “可以想象,后世人在提到我的名字的时候,脸上一定会露出崇拜的表情;无数年轻后辈,也会为了我遗留在人间的物品争得你死我活。 “这样的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人心情愉快。 “我计划在明年年初渡劫飞升。希望到时候一切顺利吧!” “……” 空玄散人的笔记在此戛然而止。 顾旭将其放回桌上。 在这几页笔记中,有几件事情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第一,顾旭没有想到,掌握因果大道、受到万人景仰的空玄散人,私底下竟然是个如此不正经的修士!玄妙莫测的‘操偶’法术,竟然被他用来同时跟多个女人幽会!神乎其神的‘溯因’法术,竟然被他用来投壶作弊! 第二,顾旭没有想到,为了提醒后辈“保持凡心、切勿迷失”,空玄散人竟然不惜以自己的社会性死亡为代价!倘若换做顾旭自己,一定会在飞升之前,把所有跟勾栏和教坊司有关的笔记全部销毁,连灰都不会剩下。 除此之外,顾旭还对第九境的名称【登仙道】感到有些讶异。 毕竟,大荒的大部分修行境界名称,都具有着浓浓的阴间气息,听上去一个比一个“接地府”——“登仙道”这三个字放在里头,简直格格不入。 不过顾旭暂时不打算去细思这个问题。 他的目标只是成为第七境圣人。 他只想尽快解决寿命问题,在那之后努力赚钱,好好生活,做一条快乐的咸鱼,顺便看看能不能终结两世处男之身。 并没有渡劫飞升的雄心壮志。 第九境对他来说太过于遥远。他根本没有必要花费宝贵的时间去考虑。 想到这里,顾旭便打算离开崂山。 现在这座“闲云居”已经是他的法宝了。哪怕回家之后,他也能继续探索这里面的秘密。 ………… 然而,就在顾旭抬起头的一瞬间,变故发生了。 他清晰地看到,屏风上的那首《清平乐》的字迹,突然之间由黑色变成了猩红色——仿佛鲜血一般,看上去触目惊心,令人不寒而栗。 “这是怎么回事儿?” 顾旭微微皱眉,向身边的黑衣小道童询问道。 这诡异的变化,让他一度怀疑这不是仙人的居所,而是闹鬼的凶宅。 黑衣小道童没有说话。 这一刻,他与站在门外的白衣小道童一起,软绵绵地倒在地上,现出了原型,变成两团皱巴巴的彩纸。 原来,这两个言谈举止都与真人相仿的小道童,竟然只是两个纸人傀儡! 顾旭叹了口气,再次望向屏风上那首《清平乐》,一遍又一遍地反复阅读,试图找出其中的蹊跷。 既然没人告诉他,那就只能依靠他自己去寻找答案。 “小院花残,心念斜阳晚。天边鸿雁去难返……” 在阅读的过程中,他脸上的表情发生了极为微妙的变化—— 先是眉头紧锁,既而睁大眼睛,最后恍然大悟,同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此时此刻,他惊讶地发现,这首空玄散人留下的《清平乐》,竟然是一首藏头词! 这首词表达的意思,根本不是“感慨光阴荏苒、日月如梭”,或是“劝诫年轻修士们珍惜时间、刻苦修仙”。 倘若把它每一句话的第一个字连起来读,是一句令人万万想不到的警告话语—— “小心天行,莫求飞升。” ………… “唉,我早就该想到的。” 顾旭静静站在原地,久久没有从这句令人震撼的话语中回过神来。 “小心天行。” “天行”,是当代大齐皇帝的年号,取自“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由于大齐王朝的皇帝在位期间很少修改年号,常常会把一个年号从登基用到驾崩。 所以很多时候,年号也可以用来代指皇帝本人。 空玄散人的飞升时间,是天行元年。 也就是说,他飞升的那年,兴德帝刚刚驾崩,天行帝刚刚即位。 在顾旭的记忆中,天行帝刚即位的时候,只是个初入第八境的修士。 但空玄散人,却是一个马上就要渡劫飞升的准仙人。 按理来说,空玄散人应该根本不会惧怕天行帝。 可是,他为何会在这首《清平乐》中藏下“小心天行”这样的话语? 难道当代皇帝隐藏了实力? 或是皇帝有其他不为人知的手段? 这一瞬间,顾旭突然想到青州陆宅中,陆家小姐陆诗遥曾经在彩色花笺上写过这样的内容——“父亲无意中发现了皇上的一个秘密,触怒了皇上,使得皇上非杀他不可”。 当年,正是这个秘密,导致青州陆氏被以叛国罪名诛杀九族。 二者之间,是否有所关联? “莫求飞升。”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因为前世读过很多玄幻仙侠类小说,顾旭脑海中瞬间冒出无数种猜测。 比如仙界并没有书本描述得那么美好,反而存在着更加可怕的鬼怪; 比如大荒世界是一座妖魔养殖场,成功飞升的修士,都会成为上界大佬的食物; 比如飞升者其实都是上界仙人培养的奴隶; …… 这些猜测,一种比一种可怕。 但由于空玄散人留下的信息实在太少,顾旭根本无法推测其中的真相。 不经意间,他想起了当代国师的师尊、《焚天七式》的创始人赤阳子。 他记得,赤阳子当年在距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突然自废修为,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别人都以为赤阳子是在修炼过程中走火入魔了。 但此时顾旭却忍不住猜测,这会不会是因为赤阳子突然发现了飞升的真相? 他越想越感觉心情凝重。 他深深感受到,这个世界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ps:本书不会是分身流,也不是飞升换地图的写法。 ps2:如果有合适的,大家可以多发点角色图片,能增加星耀值、出圈值,提高曝光。 ………… 注释: (1)“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周易·象传》 第一百五十七章 这个仙人不太正经 顾旭站在大理石桌案旁边,沉默许久。 空玄散人留给他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他需要花很多时间才能全部消化。 几分钟后,屏风上的猩红色字迹重新变回黑色。 顾旭轻轻叹了口气,决定先离开崂山。 关于空玄散人、大齐皇帝和飞升的这些事情,对于他这个第二境修士来说,层次还是太高了些。 就算他修到圣人境界,也不一定能探明白其中的真相。 过早牵扯到这些隐秘之中,只会招来杀生之祸。 所以,他的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抓紧时间修炼,尽快提升自己的修为。 想到这里,顾旭转身走出“闲云居”的大门,将金色的钥匙从门锁中拔出来,揣进衣兜里。 随后他心念一动。 “闲云居”顿时焕发出耀眼的光芒,接着色泽渐渐变淡,变成了半透明状,像是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 最终,它缩小到核桃大小,稳稳地落在顾旭的手心,像是一个迷你版的古建筑模型。 顾旭并没有急着下山。 他花了一点时间,研究了“闲云居”的用法。 他发现,当“闲云居”处于缩小状态的时候,他可以凭借意念,直接取出屋子里面的物品——比如桌子、椅子、被褥、空玄散人留下的秘籍和笔记等等。 他也可以直接把身上的物品,比如符篆和法宝,直接放入“闲云居”中。 只是他本人无法在“闲云居”缩小的时候进入屋内。 而在此过程中,他发现空玄散人竟然还在“闲云居”卧榻旁边藏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书籍,包括《素女经》《玄女经》《鸳鸯秘谱》《香闺秘记》《杂事秘辛》《河间妇传》等等。 其中很多书,都曾被大齐朝廷列为禁书。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物品。 比如银托子、相思套、悬玉环、勉铃、白续带、硫磺圈等等。 顾旭之所以能够认出这些东西,是因为驱魔司同僚崔天佑曾不止一次在他面前介绍过它们的外观和用法——崔天佑常常跟他的“母老虎”妻子在床笫之间使用此类物品助兴,声称“感受到了非同寻常的欢愉”,并开玩笑地问顾旭要不要也买几个体验一下。 顾旭每次都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不过今天,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些东西。 空玄散人在他心里的高大形象,就此彻底颠覆。 “真没想到空玄散人私底下竟然如此不正经!”想到空玄散人写在笔记里的内容,顾旭摇了摇头,默默在心里感叹道。 随后顾旭把这些奇怪物品连同禁书一起全部扔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里。 作为一个心里只有修行的正经人,他才不会碰这些不正经的东西呢! 几分钟后,待顾旭彻彻底底地掌握了“闲云居”的用法后,他再次把这间古香古色、画栋飞甍的楼宇变作核桃大小,将其收入自己的衣服口袋之中。 这时候,空玄散人留在山间的“道则领域”渐渐消失。 清晨的太阳一点一点跃上山顶,给连绵起伏的山峦镶嵌上耀眼的金边。 金灿灿的光芒落在树木枝叶上,和着微风,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晨露缀在草尖,于细碎阳光下迸发出五彩缤纷的光晕。 顾旭转身下山,踏着阳光,步履如风,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威压。 ………… 与此同时,崂山脚下。 莱州府千户时磊和“神机营”预备役的其他年轻修士们一直抬着头,默默观望着山顶上的动静。 他们都清楚地看到,山巅上那座碧瓦朱檐的楼宇,突然之间消失的无隐无踪,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似的。 “看来顾旭已经顺利取得空玄散人的传承了。”他们不禁默默在心头猜测道。 “灵狐”上官槿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落寞的情绪。 她乌黑的鬓发已经被凛冽的寒风吹乱,脸上的妆容也有些许脱落的痕迹,但她此时已经无心去打理自己的形象。 她觉得,以自己的资质和能力,原本也应该有机会成为一个获得传承的幸运儿。 只可惜,因为一念之差,她在松树林里选择了投机取巧的办法,从而永远地失去了一睹绝巅风光的机会。 就在这时候,她身边的陈晏平淡淡开口道:“上官大人,这位顾道友身上的机缘,可真是非同一般啊!您看,不论是青州陆氏的‘惊鸿笔’,还是飞升成仙的空玄散人,都愿意选他做传承者,简直羡煞旁人。” 听得出来,陈晏平很明显是想给他的失败寻找借口——只要他把顾旭的成功原因归于“机缘”,那么他自己看上去就不会显得太差劲。 “陈公子,我想顾旭能拥有这一切,依靠的应该不仅仅是机缘,”上官槿微微一笑道,“比起我们,他至少愿意在那片松树林里老老实实地砍柴。单看他这份心性,就已经胜过了这世间的大部分修士。” 其实按照上官槿一贯“高情商”的作风,遇到这样的情形,她一般会选择想方设法地安慰对方几句,而不会直接反驳对方的言论。 只是由于现在她自己内心深处也充满了遗憾,再加上陈晏平长得其貌不扬,没必要花太多心思去取悦他,所以她才在不经意间说出了这种打击人的“大实话”。 “确实。”陈晏平苦笑一声,默默摇了摇头。 既然没能顺利取得仙人传承,那么陈晏平现在更需要集中精力完成他的第二个目标——与顾旭交好关系,并说服努力顾旭成为襄阳陈氏的女婿。。 四皇子萧尚贞神情呆滞地看着空荡荡的山巅,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他终于明白,为何姐姐昭宁公主要让他想方设法地跟顾旭成为朋友。 如果他要去跟兄长们争夺“泰阿剑”,那么一个像顾旭这样获得仙人传承和名器认可的追随者,无疑会成为他的强大助力。 可现在,他因为杜菁菁的刺杀,不幸失去了一身修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今后应该再也没有机会争夺皇位继承权了。 像顾旭这样的天之骄子……想必也不屑于跟他这种废物皇子交朋友吧? 至于时磊,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内心深处却不禁波澜起伏。 一方面,他对顾旭活不过三十岁的凄惨命运充满了同情,希望这个天资卓著的年轻人能够在仙人留下的传承中寻找到逆天改命的机会。 另一方面,时磊想到如果顾旭真的成功解决了寿命问题,那么自己很可能就得把宝贝女儿嫁给他——小寒那丫头从小到大几乎没吃过苦,这小子真的能照顾好她吗?会给她准备好吃的东西吗?会暗地里偷偷地欺负她吗? 仔细想想,还真是舍不得啊。 ………… 下山的路比上山轻松得多。 由于空玄散人留在崂山上的禁制已经彻底消失,所以顾旭一路没有遇到任何障碍。 神秘的松树林、暗藏杀机的月光、摄人心魄的蝉鸣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除此之外,他还可以自由使用符咒和法宝。 所以他果断地在自己身上贴了一枚“风行符”。 这样一来,就算走在陡峭的山崖之上,他也能健步如飞。 几分钟后,他便来到山下,看到了时磊和“神机营”预备役的年轻人们。 他走上前去,首先朝时磊抱拳行礼道:“抱歉,让时大人久等了。” 时磊打量着他清癯俊朗的脸庞,微笑着问道:“在山上收获怎么样?” 顾旭礼貌地回答道:“收获不小,但却没有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时磊自然知道他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他停顿片刻,伸手拍了拍顾旭肩膀,宽慰道:“别太难受。我相信你今后一定可以找到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多谢时大人吉言!”顾旭真诚地说道。 时磊静静看着他,没再说话。 此时清晨的阳光落在少年的身上,使其整个人焕发着耀眼的光芒。 只是……他身上的光芒还能存在多久呢? 是像流星一样转瞬即逝,还是像太阳一样持久燃烧? 时磊不得而知。 ………… ??“顾道友,恭喜你啦!竟然成了我们所有人中唯一获得仙人传承的幸运儿! “如果没有你,我们‘神机营’就全军覆没了——那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上官槿把陈晏平抛在一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顾旭面前,朝顾旭祝贺道。 说话的过程中,她也在注意到顾旭脸上淡淡的笑容。 少年的嘴角扬起一个自信的弧度,像是小雨初霁、朝阳当空,散发着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 比陈晏平那张阴郁的苦瓜脸看上去顺眼多了。 “多谢上官道友,”顾旭微笑回应道,“其实我只是运气比较好罢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上官槿摇了摇头,认真地否定了他的说辞,“顾道友能够战胜诸多艰难险阻顺利登顶,显然证明你的实力非同一般。 “像我自己,就不幸倒在了劈柴那道考验上——比起顾道友,无疑少了几分脚踏实地的修行态度。” 听到这话,顾旭不得不再次承认,这女人真的很懂得夸人的技巧,知道如何在谈话之中讨人开心。 与此同时,陈晏平也开到顾旭身边。 他先是恭喜顾旭成功取得传承,随后递给顾旭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襄阳陈氏几家炼器工坊的地址。 “如果顾道友今后想要一件新的法宝,一定要来我们陈氏工坊,”陈晏平脸上挤出笑容,尝试用热情洋溢的口吻,对顾旭发出邀请,“我们会为顾道友量身定制,保证用起来非常趁手。” “早就听说过陈氏工坊炼制法宝的技艺在大齐王朝数一数二,”顾旭礼貌笑着回应道,“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一定会来见识一下的。” 看得出来,陈晏平是一个非常理性、非常现实的人——他认为一切人际关系的本质都是利益交换。婚姻也好,友谊也好,都源自于双方的利用价值。 所以陈家家主要求他跟顾旭交朋友,他却表现得跟推销商品一样。 四皇子萧尚贞站在一旁,看着这几个人谈笑风生,心情十分复杂。 “白虎”苏笑轻轻抚摸着腰间“三尺剑”的剑柄,漫不经心地瞥了顾旭一眼。 其实今天,他原本也有机会登上山顶,跟顾旭一起分享空玄散人的传承,顺便观赏那迷人的绝巅风光。 但苏笑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因为他早就选择了今后的道路。 除了剑之外,他的心里再也容不下任何其他的东西。 不过,对于顺利登顶的顾旭,苏笑心里也对他萌生出一丝小小的期待—— “三尺剑”已经很多年没有出鞘了。 不知这个潜力无穷的少年人,今后是否能够成为一个值得自己拔剑的对手? ………… 众人在山下休息几分钟后,踏上了返回的路途。 由于四皇子萧尚贞服下了“噬生丹”,需要尽快去驱魔司总部找洛司首解毒,所以他们并不敢在此耽搁太多的时间。 可以预感到,四皇子遇刺一事,或许会在大齐朝堂上引发不小的动静。 路过附近的村庄时,众人再一次见到了外形与人类相仿、穿着破烂衣服、长着利爪的鬼怪“獏??”。 这一次,时磊并没有立即动手,而是笑着望向身边的顾旭道:“你能解决它们吗?” 时磊从来没有见过顾旭出手战斗过。 所以对于顾旭的能耐,他感到非常好奇。 听到时磊这话,顾旭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做一个快乐的混子了,只能点头道:“当然没问题。” 随后,他从衣兜里掏出几张第五代“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朝“獏??”们抛去。 这些“獏??”的实力尚未达到“恶灵”级别,用“杀鬼符”足以轻松对他们,无需使用更多的手段。 刹那间,光芒喷薄而出,填满了众人的视野。 天空、地面、村庄里破旧的房屋,都是白亮亮的一片,白里又透着金色,仿佛整片天地成了一炉沸腾的铜水,令众人睁不开眼睛。 片刻后,光芒淡去。 前方只剩下一滩灰烬,再也没有“獏??”的踪影。 ps:抱歉有点卡文,更新晚了点。 第一百五十八章 被忘却的案件 在时磊的带领下,众人顺利离开了崂山区域,随后搭乘“浮空飞舟”,返回莱州府。 轻纱似的浮云从他们身畔迅速掠过。 一望无际的东海,连绵起伏的山峦,荒芜破败的村落,也在他们的视野中越变越小,最终彻底消失在远方的天际线。 飞行途中,时磊常常把顾旭叫到身边跟他聊天。 两人谈话的内容包括顾旭的生活日常、修行经历、过往任务等等。 当然,时磊也没忘了询问时小寒近期在沂水县过得怎么样,开心不开心,有没有被人欺负,有没有饿肚子…… 顾旭皆如实回答。 随着谈话的渐渐深入,时磊惊讶地发现,顾旭不仅修行天赋惊人,而且知识面极为广泛。 各式各样的功法招式,各种鬼怪的特征和弱点,乃至于占卜算卦、风水堪舆这样的冷门知识,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但他并没有因为懂的东西多而张扬炫耀,反而表现得内敛谦逊,根本不像是一个处在爱吹牛逼年纪的十七岁少年人。 这使得时磊对他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看到这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旁边的陈晏平心头很不是滋味。 他不禁想起,一年之前,自己以陈、时两家合作互利为理由,向时磊提出请求,想要娶时小寒为妻。 那时候时磊二话不说,直接把他赶出门外,不留余地地拒绝了。 陈晏平一度颜面大失。 可现在,时磊却与顾旭聊得其乐融融——他们在谈话过程中不止一次提到“时小寒”这个名字,显然顾旭那小子也大概率在觊觎时磊的女儿。 时磊对待顾旭的态度,明显比当初对待陈晏平好得多。 虽然在娶了陇西姚氏的姚思柔后,陈晏平早已对跟时家联姻没有了任何念想。 不过这样的区别对待,依旧令陈晏平无比郁闷。 “顾旭这小子究竟哪一点比我好?”他闷闷不乐地在心头想道,“不就比我长得英俊一点点,天赋比我高一点点,在崂山上比我走得远一点点…… “可我比他有钱啊……” 时磊与顾旭根本没有注意到陈晏平怏怏不乐的表情。 不知不觉间,他们聊到了二十三年前发生在崂山附近村庄的神秘屠杀案件。 顾旭问道:“时大人,听说莱州府驱魔司最近这些年一直都在调查这起事件,敢问近期有没有什么进展?” 时磊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最近十多年来,所有被派去调查这起屠杀案件的修行者,都因为各种不同的理由放弃了这个任务。 “比如说,有人突然身受重伤不得不中途退出,有人在调查过程中接到了其他更加紧急的任务,还有人因为违反驱魔司纪律或损坏重要文件档案而被革职…… “所以我们至今对这个案件都毫无头绪。” 时磊所说的一系列巧合般的理由引发了顾旭的好奇心。 顾旭本想顺藤摸瓜地接着问下去,试图了解更多相关的信息。 然而就在这时候,时磊突然伸手指向前方:“瞧,我们马上就要降落在莱州府了!” 顾旭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四衢八街的莱州府城池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从天空中远远望过去,鳞次栉比的房屋仿佛块状的积木,雄伟的城墙则成了旷野上的线条。 顾旭俯瞰着这令人震撼的风景,怔了片刻,不知不觉间忘记了即将说出口的问题。 ………… 与此同时。 洛京城,驱魔司总部。 楚凤歌正站在走廊上,厉声训斥他的下属们。 “你们写的这些诗号,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劲!”他把一摞纸狠狠地砸在地上,“我上次交给你们的那几首咏梅诗词,你们有没有认真读过?为何你们写出来的东西,连那几首诗十分之一的水平都达不到? “你们除了吃饭还会干什么?” 听到楚凤歌怒气冲冲的责骂声,下属们都低下头,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抱歉,楚大人,我们能力有限,实在达不到您的要求,还请楚大人恕罪……” 最近这段时间,因为写不出足够出色的诗号,下属们已经不止一次遭到了楚凤歌的训斥。 虽然楚凤歌只是象征性地扣了他们几个铜板,并没有如之前所说那样“罚光整个月的俸禄”。 但这依旧让下属们感受到极大的压力。 那几首咏梅诗词太过于优秀。 他们觉得就算是竭尽一生所学,也难以望其项背。 “这几首咏梅诗词的作者,不是著作等身的大家,就是学富五车的才子,”下属们不止一次在心头猜测道,“绝不可能是默默无闻之辈。”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身着布衫的杂役突然匆匆走到楚凤歌的面前,对他说道:“楚大人,司首大人现在在观星台等您。他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要跟您交代。” 听到这话,楚凤歌立即把诗号和下属们抛在一边,朝着观星台所在的方向径直走去。 驱魔司司首洛川仍然和往常一样,独自一人凭栏而坐,弹奏着古琴。 琴声婉转连绵,仿佛山泉在幽谷中潺潺流淌。 不过,在看到楚凤歌的身影后,洛川便停下手上的动作,琴声随之戛然而止。 “你最近修炼状况怎么样?”洛川语气平淡地向楚凤歌问道。 楚凤歌颔首行礼,恭敬回答道:“比我预想中要好得多。我现在已经能熟练使用出《云海星河剑》第四式‘天晓月移’了。” “确实有一点进步,”洛川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随后话锋一转道,“另外,楚凤歌,你在‘神机营’的那些同伴们,已经顺利从崂山遗迹返回了。” 因为洛川精通天机推演之术,所以他能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情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司首大人,他们收获如何?”楚凤歌有些好奇地询问道。 不久之前,楚凤歌曾以修炼为理由,主动放弃了探索崂山遗迹的资格,把这个宝贵的机会让给了上官槿——当然,根本原因其实是他不想见到顾旭那个讨厌的家伙。 只要待在顾旭身边,他就永远只能做个陪衬,无法快快乐乐地人前显圣。 不过,即便楚凤歌放弃了前往崂山的机会,他依旧时时刻刻挂念着“神机营”预备役的那群同伴们——万一同伴们在崂山上获得了天大的机缘,那么楚凤歌“成为未来天下第一”的梦想无疑将会变得更加难以实现。 “只有一个人顺利登上山顶,得到了空玄散人的传承。”洛川淡淡回答道。 “一个人……” 听到这话,楚凤歌心里突然冒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司首大人,可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他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开口问道。 “是顾旭,”洛川笑了笑,没有隐瞒,“不过,以我的天机术,暂时还无法看到他在山上得到了什么东西。” 顾旭! 又是顾旭! 居然又是这个讨厌的家伙! 楚凤歌愣在原地,思绪恍惚,双眼瞬间失去了焦点。 在他的脑海中,不禁构想出一幅极为可怕的画面—— 顾旭在万众瞩目下登上崂山之巅,迎着海风以君临之姿俯瞰大地,享受着众人羡慕或是崇拜的眼神…… “为什么……” “为什么登上山顶的那个人不是我……” 楚凤歌一边痛苦地想着,一边对自己当初放弃前往崂山的决定感到无比后悔。 他想,如果自己也在场,定然不会让顾旭那小子抢尽所有的风头。 正当楚凤歌神情恍惚之际,洛川再次微笑着开口说道:“楚凤歌,在我看来,你现在的修行进度还是太慢了些。你瞧瞧,你花了两个多月时间,才勉强练好了‘云海星河剑’第四式——以你的天赋,完完全全可以做得更好些。 “如果你再不肯放下那些歪门邪道的心思、静下心来好好修炼,恐怕不到三年时间,顾旭就会在修为上远远超过你。 “等到那时候,你估计就只能替他看守大门了。” 洛川显然很了解楚凤歌的性格,知道该如何用言语鞭策他去努力修行。 果然,在听到洛川的话后,楚凤歌立马面色严肃地说道:“司首大人,我这就去闭关!不把‘云海星河剑’第五式练出来,我绝不出关!” 话音落罢,未等洛川回应,他就转身离开观星台,一溜烟儿没了踪影。 洛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笑而不语。 片刻后,洛川收敛了笑容,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色的信封。 这是今天早些时候大齐皇帝派人送来的密信。 信封封口处有特殊的符文封印,只有指定的收件人才能将其拆开——倘若其他人想要强行拆开信封,信封就会连同里面的信件一起瞬间自焚。 洛川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把信件从里面取出来。 信纸上只写着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沂水顾旭日后可否成为朕之肱股?” 洛川盯着这句话看了许久,心头不禁想:顾旭终究还是引起皇上的注意了啊。 不过,洛川并不感到意外。 顾旭在继承了青州陆氏的“惊鸿笔”后,又得到了空玄散人的传承——如果皇上对此毫无反应,那才奇怪呢。 而洛川也大概能够猜到皇上的心思:如今各大门阀世家、宗门教派年轻一代人才辈出,皇上也很需要一个有天赋、有才干的年轻亲信,与这些大家族、大宗门分庭抗礼。 能够力压各路天骄、登上崂山之顶的顾旭,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只是由于顾旭与青州陆氏、空玄散人沾上了因果,皇上心里多多少少会对他有一些顾虑,所以才会写信询问洛川的看法。 皇上希望洛川能以天机术推算一下,顾旭今后会是一个怎样的人,是否值得信任…… 洛川闭目沉思几分钟,随后睁开眼睛,提笔回信道: “陛下,臣以占星术观之,顾旭乃‘天机星’坐命宫。 “天机星古称‘善星’,为智慧、仁善、辅弼之星,属‘机月同梁格’。古书云:‘七杀破军宜外出,机月同梁作吏人’。若妥善用之,可做忠臣干吏、股肱心膂……” ………… 这天下午,“浮空飞舟”稳稳地降落在莱州府城外的空地上。 随后,时磊带领着“神机营”预备役的年轻人们,回到莱州府驱魔司衙门。 在路途中,时磊早已写信给昭宁公主,把四皇子萧尚贞遇刺中毒的状况告诉了她。 所以,众人刚一抵达衙门,就看见了身穿深蓝色长袍、匆匆赶来的秉笔太监曹通。 只见曹通向时磊微微颔首道:“时大人,我奉公主之令,前来接四皇子殿下回京。” 说话的时候,萧尚贞站在队伍的最后方,面色苍白,思绪恍惚。 他此刻非常害怕与姐姐昭宁公主见面。 就像是一个学生在考试发挥失常后,不敢回家见父母一样。 他不敢想象,姐姐在知道这件事情后,脸上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失望?气愤?抑或心如死灰? 他愈发感到惶恐不安。 “殿下,跟我来吧!” 就在这时候,太监曹通很快来到萧尚贞的面前,先向他躬身行礼,随后拽着这位魂不守舍的皇子,离开衙门,朝着莱州府城门径直走去。 曹通作为第五境修士,掌握着御剑飞行之术,足以在“噬生丹”彻底吞噬萧尚贞的生机之前,把他送到洛京城驱魔司总部。 紧接着,“白虎”苏笑也离开了莱州府。 临走之际,他来到顾旭的面前,认真地说道:“你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对手。我期待你在修为境界上追上我的那一天。” 随后苏笑便头也不回地朝城门走去。 除了顾旭之外,他没有跟其他任何人道别。 在崂山砍柴的过程中,苏笑收获颇丰。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返回剑阁,去试一试自己新领悟的剑法的威力。 至于其他人则回到“同福客栈”之中。 在崂山之行后,他们每个人都身心疲惫,只想躺在柔软的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ps:月底啦,求月票! ………… 注释: (1)“七杀破军宜外出,机月同梁作吏人。”——《骨髓赋》 (在紫微斗数中,命星为七杀、破军的人适合外出求发展,命星为天机、太阴、天同、天梁的人适合做稳定的公务员。) 第一百五十九章 生死有命 青州府,驱魔司衙门。 客卿陶骞仍然和往常一样,在一间僻静的屋子里独自画符。 按照他与青州府驱魔司之间达成的约定,他每个月都需要上交至少一百张不同种类的符篆,才能领取到全部的报酬。 除此之外,在他成为大皇子萧尚元的追随者之后,他也需要按时按量完成大皇子殿下交给他的画符任务。 对于陶骞来说,画符是一项精细活。 他必须严格执行净心、诵咒、祷告等步骤,并把每一个符文一丝不苟地复刻在符纸上;稍有差错,就有可能前功尽弃。 所以陶骞非常讨厌在画符的过程中被人打扰。 “咚咚咚”!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无数次,不要影响我画符!”他放下手中的笔,心情烦躁地说道。 然而,当陶骞打开屋门、看清楚门外那人的模样时,他瞬间收敛起心中的怒火,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见过樊先生!”陶骞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来人正是大齐王朝皇室的供奉樊诚。 陶骞知道,这位樊先生是大皇子萧尚元的头号亲信——在大皇子养伤的这段时间里,樊诚一直在替大皇子办事。 樊诚淡淡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你的学生杜菁菁不幸死在了崂山遗迹里。” 陶骞顿时呆在原地。 最为杜菁菁的老师,他自然知道,杜菁菁前往崂山遗迹,并不是为了去争夺仙人传承,而是为了完成大皇子交代给她的任务——刺杀四皇子萧尚贞。 这种刺杀皇室成员的任务,无疑存在着不确定性。 但即便陶骞早有心理准备,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仍然感到有些猝不及防。 犹豫片刻后,陶骞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杜菁菁……她的任务成功了吗?” “四皇子侥幸保住了一条命。只是他中了‘噬生丹’的毒,修为大概率保不住了。”樊诚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道。 陶骞沉默不语。 他知道,杜菁菁的任务既可以算是成功,也可以算是失败。 失败是因为四皇子还活着。 成功则是因为四皇子在失去修为之后,几乎再无争夺“泰阿剑”的可能性——大皇子就此少了一个潜力惊人的竞争对手。 许久之后,樊诚再次开口,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这张‘风行符’,其实不是你画的,对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张符篆递到陶骞手中,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 陶骞的呼吸暂停了片刻。 他伸出一只颤抖的手,缓缓接过这张符纸,只觉得心里凉凉的,仿佛坠入了冰窟。 ………… 这张“风行符”确实不是陶骞画的。 两个多月前,顾旭前往青州府解决陆氏凶宅案件。 途中,顾旭随楚凤歌御剑飞行的时候,为了保持身体平衡,在自己身上贴了一张“风行符”。 抵达目的地后,顾旭就把这张符随手扔到废物筐中。 然后被大皇子萧尚元捡到。 樊诚曾对这张“风行符”评价极高,觉得它线条流畅、笔法娴熟,且威力比普通的“风行符”要强大,故认为它出自大师之手。 由于青州府驱魔司中的符师仅有陶骞一人,所以萧尚元当时猜测,这张“风行符”是陶骞画的。 于是,从沂山归来之后,萧尚元开出极为优厚的条件,想要招揽陶骞成为自己的追随者。 一名优秀的符师,无疑将成为他今后争夺“泰阿剑”的强大助力。 陶骞本想拒绝。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斤两——以他现在的能力,根本画不出这张与众不同的“风行符”。 奈何萧尚元给的好处实在太多了。 其中甚至包括大齐国师笔记抄本这种全天下符师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面对这样的诱惑,陶骞脑子一懵,竟在贪念的驱使下,谎称那张“风行符”确实是自己画的,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大皇子的请求。 事后他对此悔恨不已。 当初的谎言,使得他每一天的生活都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画每一张符都必须超水平发挥,才能在大皇子面前蒙混过关。 除此之外,他还废寝忘食地研究大齐国师的笔记,只希望能够尽快提升自己符道水平,让自己的符篆之术达到那张“风行符”的水准。 毕竟只有让谎言变成现实,他才能从这寝食难安的痛苦生活中解脱出来。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谎言被揭穿了。 他犯下了欺瞒皇子殿下的罪过。 他不敢想象自己接下来会面临怎样的境遇。 还未等陶骞回过神来,就听到樊诚继续说道:“陶骞,其实殿下很早以前就看破你的谎言了。 “你的符道水平,与画出那张‘风行符’的修士相去甚远——就像是一个只会死读书的书生,刻意去模仿大师的文章,字里行间都在堆砌辞藻,却缺乏一股独特自然的神韵。 “这样的差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殿下本是惜才之人,但他生平最痛恨被人欺骗。 “正因如此,他才会派你的学生去执行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他希望你们师生两人在死之前,充分发挥你们剩余的价值。” “原来这是殿下对我的惩罚啊!”听到这话,陶骞背靠着屋门,只觉双腿瘫软,再也支撑不住自己身子,便缓缓地跌坐在地,面如死灰。 陶骞知道,正是当初一时的贪念,既害了杜菁菁,也害了自己。 杜菁菁真是个傻姑娘。 很多年前,她父母双亡,无家可归。 陶骞看中了她的符道天赋,便把她收留下来,替自己打杂,做了很多脏活累活。 他把杜菁菁当做是免费劳动力。 但杜菁菁却把他视作再生父母,对他言听计从。 现在,她为了报恩,失去了年轻的生命。 想到这里,陶骞不禁长叹一声。 “陶骞,你应该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做吧?”就在这时候,樊诚再次语气冷淡地开口道。 “我……我知道。”陶骞低下头,脸色白得像纸。 “知道就好。” 樊诚笑了笑,随即转身离开这间屋子,很快便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陶骞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望着自己手中的“风行符”——这张符线条复杂流畅、浑然一体,其中那股自然而生的意蕴,是他一辈子都达不到的境界。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永远也不要去碰。” 陶骞惨淡一笑,随后心念一动,自断经脉。 他面色青紫,周身黑气环绕,很快就没了呼吸。 就这样,师生二人以相同的方式,告别了这个世界。 ………… 洛京城。 这天晚上,秉笔太监曹通按照昭宁公主的命令,把四皇子萧尚贞送到了洛水边上的昭宁公主府。 此时夜深人静。 暖黄的灯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院落里投下斑驳的光影。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光秃秃的树枝被吹得摇摇晃晃。 萧尚贞脸色苍白,一直躲在曹通的背后,不敢上前与自己的姐姐见面。 最终,还是曹通又哄又劝,才说服他走进公主府的大门。 昭宁公主仍然和往常一样静静坐在桌案背后,翻看着一摞厚厚的文件。 肤如凝脂,面若桃瓣;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而她身上那件朴素大方的男装,又使得她在妩媚之余多出了几分英气。 在桔黄色的油灯下,她的目光静如止水,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萧尚贞深吸一口气,坐到昭宁公主对面的一把椅子上。 他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曾以为姐姐会生气,会像以前一样对他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在回家的路上,他脑海中也曾构想过千千万万种应对的说辞,比如“敌人太阴险,我防不胜防”,比如“抱歉姐姐,我让你失望了”,比如“我根本不是争夺‘泰阿剑’的料”…… 可现在,昭宁公主的平静神情,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过去了多久,昭宁公主轻叹一声,缓缓开口道:“抱歉。” 萧尚贞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抱歉,”昭宁公主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或许我不应该对你怀有这样的期待。 “这条路,或许确实不适合你。” 萧尚贞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之前准备好的千言万语,全部噎在喉咙,一句也说不出口。 “那……那我现在应该做什么呢?”他愣了很久后,终于支支吾吾地开口问道。 “曹公公现在在门口等你。稍后他会带你去驱魔司总部,请求司首大人帮你解毒。”公主回答道。 “然……然后呢?”萧尚贞又问。 “然后呀,”昭宁公主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从明天开始,你就去后院,去跟小亮、阿丑、来福他们一起玩陀螺吧!” 她的笑温婉和煦。 像云的留痕,浪的柔波,又像一抹霞光从她的嘴角上飘了过去。 在萧尚贞的印象中,姐姐一直都是严厉苛刻的,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展露过如此蔼然可亲的表情。 “你……你没开玩笑吧?” “我是认真的,”昭宁公主收敛笑容,一字一顿地说道,“萧尚贞,我欠你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现在,是时候该还给你了。” 说到这里,她停顿片刻,话锋一转问道:“对了,还有一个问题——你知道最后有谁成功取得了崂山上的仙人传承吗?” 萧尚贞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沂水县的顾旭,代号叫做‘朱雀’的那个。” “顾旭……”昭宁公主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她只觉得,最近这个名字在她耳边出现的频率,似乎有点高呀。 ………… 几分钟后,萧尚贞跟随秉笔太监曹通前往驱魔司总部。 屋内只余下昭宁公主一人。 她低下头,继续阅读桌上厚厚的一摞奏牍。 她那双明亮的凤目里,终于隐隐约约流露出一丝倦色。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侍女匆匆来到她的面前,朝她屈膝行礼道:“公主殿下,皇后娘娘想要见您。娘娘有重要事情要跟您商议。” “现在?” “是的,现在。”侍女恭敬地回答。 昭宁公主瞥了一眼屋外深沉的夜色,心里不禁好奇母后会对这件事情做出怎样的应付。 “给本宫备轿!”她淡淡吩咐道。 与此同时,她穿上棉衣,披上大氅,戴上棉帽、手套、围脖,全副武装地出了门。 作为一个没有修行天赋的凡人,她不能像修士那样用真元抵挡冬日的酷寒。 所以在离开公主府暖阁后,她必须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就像是一个胖乎乎的粽子。 只是那露在外面的肌肤,却比粽子里包裹的糯米更加白皙莹润,在凛凛寒风中仿佛吹弹可破。 很快,她坐上两人抬的青幔小轿,沿着宽阔平坦的“天街”,朝着大齐皇宫——“紫宸宫”行去。 远远望去,紫宸宫的金色琉璃瓦倒映着如水般的月华,闪烁着清冷的光泽。 小轿从西侧门进入皇宫大门,在一行内侍的引领下,绕过皇帝的寝宫“乾阳殿”,停在皇后寝宫“坤元殿”门前。 坤元殿坐北朝南,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坐落在汉白玉石单层须弥座上,面阔连廊九间,进深三间,殿前出月台,四周围以穿花凤纹汉白玉石栏杆,正面出三阶,左右各出一阶,台上陈鎏金铜香炉四座。 可谓金碧辉煌,庄严肃穆。 昭宁公主在坤元殿西暖阁见到了大齐王朝当今皇后、她的母亲陈安之。 此时皇后坐在炕上,身着便服,未戴冠冕,上身穿着白色直领大襟式短袄,袄外罩一件方领对襟的比甲,下身穿着一条大红撒花百褶裙。 与陆氏凶宅壁画上那个温婉谦逊的少女相比,此刻的陈安之看上去雍容大方、贵气逼人,像盛开的牡丹花一般灼灼耀眼。 这些年来,齐人一直对这位皇后评价极高,认为她贤良淑德、安分守己,不争权夺利,不干预朝政,大度容人,友善嫔妃。 但昭宁公主知道,自己这位母后其实心思颇深、且极具手段。 否则,她不可能在先皇后病故后,在群狼环伺下,坐稳后宫之主的位置。 “见过母后。”昭宁公主向自己的母亲颔首屈膝行礼道。 “坐吧,琬珺,”皇后赶走了屋内的仆役们,指着对面的椅子,面色平静地说道,“萧尚贞身上发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相信以你的智慧,应该能猜得到那幕后黑手的身份。” 昭宁公主理了理衣裙,缓缓地在椅子上坐下:“母后对此有何打算?” “萧尚贞失去修为,对我们来说可谓元气大伤,——甚至在接下来很多年内,都会被萧尚贞那几位兄长压一头,”只听见皇后慢条斯理地说道,“但是,我们的当务之急,并不是找凶手报仇,而是巩固我们现有的一切,避免那些宵小之辈见我们式微,觉得我们是块肥肉,都想扑上来咬上一口。” 说到这里,皇后陈安之稍稍停顿了会儿,啜了口热腾腾的茶水,又接着说道:“首先,你舅父陈善道作为陈家家主,将在今年开春选秀之际,把他的女儿陈雅言送入皇宫。” 对于母后的这番话,昭宁公主并不感到意外。 在大齐王朝,前朝与后宫之间向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后宫嫔妃的明争暗斗,本质上是她们背后家族的利益角逐。 陈雅言在进入皇宫后,无疑能够成为皇后的助力,协助巩固陈家在宫中的势力。 可问题在于,据昭宁公主所知,她的父皇近期一直沉迷修炼,已经几年不近女色了。 就算送十位陈家的姑娘进宫,恐怕都很难诞下新的皇嗣。 “母后还有别的安排吗?”昭宁公主沉吟片刻,接着问道。 “一棵孤零零的大树容易被人拦腰斩断,但盘互交错的藤蔓却很难被彻底根除,”皇后用毫无情绪波动的口吻说道,“只要我们与别的门阀世家结下足够深的利益关系,那么就算我们暂时失势,别人也不太敢轻举妄动。”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通过联姻。从你开始。” “我?”昭宁公主愣了几秒。 母后的话让她感到有些猝不及防。 自从她开始执掌大齐世俗朝政以来,还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 “不……不,我不要去联姻,”昭宁公主连连摇头,“我还需要留在这里,协助父皇处理世俗政务。” “萧琬珺,”皇后认真地叫出了她的全名,“你早就过了及笄之年,是个待字闺中的大姑娘了,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这皇宫里吗? “另外,你以为你父皇让你帮他处理政务,就是信任你,看重你,想要予以你重任? “其实,他只是想找一件趁手的工具罢了。 “你没有修炼天赋,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威胁。你现在的权力、地位,统统只是无根浮萍。等到有一天他厌烦了你,或是等到新皇登基,只需一句话,他就可以轻松收回你手中的一切权力。” “可我现在不想嫁给任何男人——”她低着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男装,还想争辩。 “——你必须结婚,”皇后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似乎将要把公主牢牢钉在椅子上,“幽州赵氏的赵宽,金陵沈氏的沈桦,蓬莱岛的梁鸿运,剑阁的苏笑,都是你可以选择的对象。” “可梁鸿运是个喜欢去教坊司的胖子,苏笑是个脑子里只有剑的剑痴——” “——那就从剩下的两个里面挑一个,然后我去跟皇上请示,”皇后语气冷淡地说道,“在你结婚之后,你每生一个孩子,我们的地位都会稳固一分。只要让赵家或者沈家的继承人身体里流淌着你的血脉,那么未来的皇上不管是谁,他都不敢轻易动你。” 昭宁公主没有立即回答。 母后说的这番话确实有道理。 像她这样没有修行天赋的公主,往往都会被当作是皇室的联姻工具人,用于笼络门阀世家或是亲信重臣。 因为见识过许许多多后宫嫔妃、豪门贵妇们郁郁寡欢的生活,昭宁公主一直对这样的命运充满恐惧。 她渴望自由,希望有选择的权利。 就算是嫁人,也要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而不是听从父母之命,嫁给某个从未谋面的男子,成为某个家族传承血脉的生育工具。 于是,她读遍皇宫中的修行典籍,希望能够找到改变自身资质的办法,让自己走上修行的道路。 但她一无所获。 只是一不小心变成了修行理论专家。 在那之后,她穿上男装,开始阅读经史书籍,研究治国之道;她写的八股文章,不亚于大齐王朝的大部分举子。 除此之外,她还常常前往国子监、翰林院、龙门书院、驱魔司总部,与司业、博士、学士等官员们探讨学术和政治问题,官员们都对她的才华赞不绝口。 她想要证明,自己除了联姻和生孩子之外,还有其他的价值。 甚至几年前,她还悄悄穿上一套生员的服饰,给自己化了个扮丑的妆容,试图混入洛京城乡试考场,希望能考个功名。 只可惜,由于她那妆容都掩盖不了的绝美容颜,以及凹凸有致的妙曼身材,她刚一抵达考场门口,就被人认出身份,最终不得不放弃这个荒唐的计划。 但是她这个举动也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在见识到自己女儿的惊人才学后,大齐皇帝就趁机把世俗政务丢给了她,自己痛痛快快地去闭关修仙去了。 从那一刻起,昭宁公主感受到了权力带来的快乐,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原本的命运。 但是今天,皇后的这番话,却仿佛一巴掌把她从梦中打醒。 她深刻感受到,在这个具有超凡力量的世界上,一切与自身实力不匹配的权力,都只是无根浮萍罢了。 就像是内阁、六部的凡人官员们,看似位高权重,但实际上只是皇帝意志的执行者,负责维系国家机构正常运转,却没有任何决策权。 倘若有一天皇帝看他们不顺眼,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把他们贬为庶民,甚至要了他们的脑袋。 之前,她不断督促四皇子萧尚贞修炼,又何尝不是自己内心深处的焦虑感在作怂? 扪心自问,她其实根本不在乎弟弟是否能成气候。 那句“都是为了你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罢了。 只是,她日后必须依赖弟弟,才能维系住自己当前的地位、权势,以及自由。 她不想失去这一切。 可现在……… “这个请容许我再考虑几天。”昭宁公主裹紧身上的大氅,面无表情地说道。 “可以,”皇后平静说道,“但你现在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作为大齐的公主,我希望你能记住自己的责任。” 昭宁公主点了点头,从座位上站起身,随后离开了这座丹楹刻桷的坤元殿。 同时她心头不禁默默感叹:母后可真是个无情的人——她可以在自己儿子修为被废后,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她也可以像买卖商品一样,跟女儿谈论结婚这样的人生大事。 或许,正因为她足够无情,她才能长期稳坐坤元殿,把后宫整顿得井井有条吧! 昭宁公主一边想着,一边沿着汉白玉阶梯拾级而下。 接着,她登上青幔小轿,启程返回公主府。 一路上,她右手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此时已是半夜三更,但她一点也不感到困倦。 今日来宫中一趟,她受益匪浅。 她明白,在权力的游戏里,有棋子与棋手两种角色。 现在的她太弱小,只能做别人手中的棋子。 她必须变得足够强大,才能够成为棋手,拥有真正的自由,甚至主宰别人的命运。 这就是棋手的特权。 虽然她暂时还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变强。 也许是研读更加冷门的修行之法,也许是寻找一批忠于自己的追随者,也许还得适当利用自己的美色…… 但她相信,以自己的才智,只要努力去找,总会有合适的方法的。 于是,在这个凛冽的寒冬里,年轻的公主忽然发掘出自己灵魂深处的一种东西—— 野心。 ………… 莱州府,同福客栈。 这天晚上,“烛龙”陈晏平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默默地给自己父亲写信。 他首先简要描述了在崂山之上的所见所闻,包括那象征着因果的蜿蜒山路、空玄散人设下的一个个考验、四皇子萧尚贞遭遇刺杀的经过。 除此之外,他还介绍了“神机营”预备役的同伴们,简单分析了每个人的身份、背景、修为、擅长招式等等。 这封信对于襄阳陈氏日后选择投资或合作对象,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 只见他在信中写道: “……‘毕方’褚伟,乐安县驱魔司缉事,第二境修士,擅长火系法术,天赋中上,但在‘神机营’预备役中属于垫底水平,无招揽价值…… “……‘青鸾’杜菁菁,青州府人,第二境修士,师从青州府驱魔司客卿陶骞,擅长符篆之术,已故;曾在崂山试图刺杀四皇子殿下,疑似效忠于某位皇子…… “……‘白虎’苏笑,第四境修士,剑阁阁主关门弟子,脑子里只有剑,曾主动放弃获取仙人传承的机会,是个难以沟通的修炼狂魔…… “……‘灵狐’上官槿,第四境修士,驱魔司郎中,洛司首亲信,心机深沉,手段莫测,擅长用剑,对毒药也有不少了解,是个让人猜不透的女人。日后与之合作,定要万分小心。此外,她近期似乎对顾旭比较感兴趣…… “……‘朱雀’顾旭,第二境修士,沂水县驱魔司经历,‘惊鸿笔’新主人。在我们这群人中,只有他顺利登上山顶,获得了空玄散人的传承。 “此人的天赋与心性皆远超常人,且掌握着一手极为精妙的符篆之术。他画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要比一般的‘杀鬼符’强大很多倍,足以瞬间秒杀崂山之下的鬼怪‘獏??’。 “近日他与莱州府千户时磊走得比较近,疑似与时磊的女儿时小寒之间存在私情。在我看来,像他这样潜力巨大的年轻修士,就算不能成为陈氏的姻亲,也应当与他交好关系。在我看来,他身上或许有成为圣人的可能性。 “只是据我观察,他对除了修炼之外的其他事情都不感兴趣。想要招揽他,恐怕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容易……” ………… 今夜,上官槿没有急着返回京城。 她也待在“同福客栈”的房间里,静静休养精神。 此时此刻,她穿着一件单衣,站在一面铜镜面前,默默观察着镜像中的自己。 凭借“天算”神通,她的一切身体特征——包括身高、体重、五官比例、胸围、腰围,乃至于手臂围、腿围……都以数据的形式呈现在她的眼前。 对于像她这样注重外表的女子来说,“天算”无疑是一项非常实用的技能。 凭借“天算”,她可以及时感知到自己的身材变化,也可以精准地利用妆容把自己的五官和脸庞轮廓修饰得更加完美。 不然,她又为何总能以一副清纯脱俗的美人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呢? “唉,又瘦了啊……” 片刻之后,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莱州府的伙食条件远不如洛京城,再加上崂山之行消耗极大,变瘦也确实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变胖总是先胖脸,变瘦总是先瘦胸。 这让她深感烦恼。 每当这时候,她就会对身材丰满的昭宁公主充满了羡慕。 随后,她坐在床边,从外袍口袋里翻出一本画册。 其中的内容,都是她自己亲笔所画。 作为一个爱美之人,她喜欢在这本画册中悄悄记录下自己见到的一切美好事物——有山水,有花鸟,有人物。 而“天算”神通,则使她拥有远超常人的绘画技艺,能够近乎分毫不差地复刻自己的目之所见。 就连大齐王朝的宫廷画师,在见到她的画后,都会感到自愧不如。 这本画册的第一页,是昭宁公主的画像。画中的公主倚靠着皇宫汉白玉栏杆旁边眺望远方,展露出绝美的侧脸和诱人的身材曲线。 第二页是洛河春景图。 第三页是她在洛京城街边见到的一群小奶猫。 第四页是她在做任务的时候见到的一个貌美如花的女鬼。 第五页是洛司首在浩瀚星空下演奏古琴的背影。 第六页是很多年前她在东海游历时见到的一个鲛人。 第七页是她的一张自画像。 第八页是被她亲手杀掉的一个书生打扮的伥鬼。 …… 第八十九页是她从崂山归来路上画的东海日出图。 这一刻,她忽然又有了作画的冲动。 于是她来到书桌旁边,准备好笔墨,开始一笔一画认真画图。 一组又一组数据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一根又一根精准的线条出现在画册的空白页上。 一个时辰后,纸上出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他伫立于群山之巅,以君临之姿俯瞰大地,面朝大海波涛,背对玉宇琼楼,衣袂随风飘飞。 这张画尽管只有黑白二色,但却把少年自信宁定的气质真实展现了出来。 与其他的画师不同,上官槿并不懂得“意境”、“神韵”、“情感”这些东西。 不过她相信,只要她的画足够真实,抓到那最完美的一刹那,也同样能够成为艺术。 她笑了笑,把画册收进衣兜里。 ………… 顾旭也点着蜡烛,在“同福客栈”的房间里写信。 第一封信写给陈济生。 在信中,他简要描述了崂山之行的所见所闻——当然,略过了空玄散人的笔记和警告,对四皇子遇刺的事件也同样简略带过。 除此之外,他还向陈济生询问了沂水县近期的状况。 因为陈济生曾对他说过,沂山范围内产生的阴煞之气正在向外蔓延,很快会抵达沂水县。 这使得顾旭很担忧陈济生和沂水驱魔司同僚的生命安危。 第二封信写给时小寒。 在这封信中,他对自己遇到的艰难险阻一笔带过,更多则写旅途中遇到的有趣事情。 他知道时小寒会喜欢看他这些见闻。 比如四皇子殿下伪装女声不幸暴露,比如“神机营”众人各显神通对付“獏??”的场景,比如自己登上山顶后众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丫头读信时嘴角上翘、露出小虎牙的模样。 然后,他花费不少笔墨对时磊一顿猛夸,称其是一名强大的修士、一名称职的官员、一名让人羡慕不来的父亲。 虽然时小寒整天都把“我父亲太烦了,太唠叨了”挂在嘴边。 但她却不允许别人说她父亲坏话。 当别人夸她父亲的时候,她也会由衷感到开心。 最终,顾旭在信中询问了时小寒破境的情况。 他很想知道,她会在走过“奈何桥”的过程中,觉醒一个怎样的神通。 顾旭写完这两封信后,把它们装进信封里,准备明日就去衙门寄出。 至于他自己,则打算在莱州府停留一段时间,研究一下空玄散人的《操偶》法术。 毕竟陈济生近日工作繁忙,不可能来这里接他。 除此之外,陈济生临走时还嘱咐过他,沂水危险,不要回来。 只是,当他写完这几封信后,他心头突然萌生出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ps:求月票!(本来想写一万字,但手速不够呜呜qaq) 第一百六十章 顾旭真是飘了啊! 【由于一不小心跟大佬撞名导致章节经常被屏蔽,所以后续章节把“汪(和谐)洋”改名为“汪阳”。】 ………… 沂水县,驱魔司衙门大堂。 “陈大人,这是朝廷最重要的邸报。”汪阳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朝坐在桌案背后的陈济生颔首行礼道。 过年期间,作为无家可归、留守衙门的孤儿,汪阳承担起了比平时更多的责任。 像收发文件这样的事情,最近都是由他来做。 陈济生低着头,没有回应。 汪阳稍稍提高音量,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先放在桌上吧!”陈济生淡淡地吩咐道,仍然没有抬头。 汪阳很好奇陈大人看什么能看得这么入迷。不过当然,他可没有偷看的胆量。 于是,他把邸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随后便转身离开衙门大堂。 陈济生正在看顾旭写的信。 因为大齐驱魔司衙门里有特殊的邮寄渠道,所以这封信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从莱州府出发抵达了沂水县。 信中,顾旭以精简的文字,叙述了跌宕起伏的崂山之行。 那一波三折的过程,仿佛一个精彩的话本故事,牢牢地抓住了陈济生的注意力。 最近这几天,陈济生一直都很担心顾旭的安危。 虽然顾旭身上携带着“破空珠”、“替身手环”等保命物品,但崂山毕竟是仙人留下的遗迹,那里面的规则很可能跟外界不一样——外界能用的法宝招术,在崂山遗迹里面不一定用得了。 不过在读完顾旭的这封信后,陈济生终于松了一口气。 而且,当陈济生看到顾旭成为唯一一个成功登顶者的时候,他的内心深处又是喜悦又是骄傲。 “呵,那些宗派嫡传、门阀子嗣,平时看上去一个比一个了不起,可到头来还不是被顾旭那小子踩在脚下。”虽然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心里仍然忍不住有些嘚瑟地想道。 只可惜,现在是过年时间,衙门里冷冷清清,没几个人。 否则,陈济生定要掏出积蓄,去酒楼里摆上几桌宴席,把整个衙门的官吏们全部请去那里大吃大喝。 沂水县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这么争气的年轻人了。 遇到这样的好消息,怎能不为他大肆庆祝一下? ………… 与此同时。 时小寒还在家里睡懒觉。 其实她两个小时前就已经醒了。 但由于今天她休假,再加上大冬天睡在暖烘烘的火炉边上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情。 所以她醒来后,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又把脑袋埋进枕头里继续呼呼大睡。 只是少女的睡姿向来非常不安分。 当丫鬟晨熙拿着顾旭寄来的信件走进她的寝室时,她的枕头已经掉到了地上。 至于时小寒本人,则大大咧咧地横着躺在床上,被子早已被她踹到墙角,仅仅只盖住她的一只脚丫。 她身上穿着淡粉色的肚兜和亵裤,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露出瓷器般白皙光滑的手臂和小腿;蓬松的长发也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半边小脸。 而在她床头的柜子上,则摆放着一根精致的簪子、一块干净的白手帕、一个小巧的饼干盒子。 “小姐,该起床啦!”丫鬟晨熙来到她的身边,轻声地呼唤道,“今天早上有人给您寄来了一封信。” 晨熙的这句话打断了时小寒甜美的梦境。 她闷闷不乐地哼了一声,依旧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仿佛被人用符咒封印在了这张柔软的大床上。 “小姐,这封信是顾大人从莱州府寄来给您的。”见时小寒还在赖床,丫鬟晨熙笑了笑,继续说道。 听到“顾大人”三个字,时小寒心神一震,顿时不再装睡了。 “快拿给我看看!” 还未等晨熙回答,她就一脚把被子踹到地上,猛然坐直身子,一把抢过晨熙手中的信封。在她那双如水杏般清亮的大眼睛里,再也没有半点儿睡意。 随后,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信件,一眼就看到了顾旭那清秀隽雅的字迹。 她知道顾旭的行书写得最好看。 但在这封信里,顾旭写的却是一个个端端正正、清俊挺拔的楷书字体。 “他一定是想让我读起来不那么费力吧!”她一边默默想着,一边盘膝坐在床上,开始一字一句地认真读信。 很快,她便读到了四皇子萧尚贞伪装女声在“论道之境”欺骗对手,还被“神机营”的同伴唤作“麒麟姑娘”的事情。 她顿时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像只小猫一样在大床上滚来滚去。 “哎呦,真没想到大齐的皇子殿下,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 几分钟后,少女终于冷静下来,用一只手拄着腮,趴在床上继续阅读后续的内容。 乌黑如云的黑发散落在她光滑细腻的背上,隐约露出肚兜的粉色绳带;白嫩的脚丫悬在空中,不自觉地晃来晃去。 待她读到顾旭越过重重障碍、登上崂山之巅的时候,她突然睁大眼睛,忍不住惊呼道:“他好厉害呀!” 然而,下一秒钟,她看到顾旭在信里写了一句:“小寒,你看我厉害不厉害?” 她立即收敛笑容,“呸”了一声,心里暗暗评价道:“这混蛋真是飘了呀!” 接下来,她看到顾旭用了很多笔墨描述了与她父亲的相处过程,言辞里尽是对她父亲的称赞和敬佩。 少女脸上再度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像清泉的波纹,从她嘴角的小酒窝里溢了出来,漾及满脸。 对于顾旭和她父亲相处融洽,时小寒由衷感到非常开心。 最后,她看到顾旭在信的末尾询问起她破境时获得的神通。 “哼,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信纸塞回信封里,然后把信封摆在床边柜子上,跟簪子、手帕、饼干盒放在一起。 这时她抬起头,望向身边的晨熙:“你们今天准备了什么早餐?有没有按照我的要求,做皮蛋瘦肉粥和灌汤小笼包?” 丫鬟晨熙微微一笑,回应道:“小姐,现在是该吃午饭的时间了。” 时小寒瞬间愣住。 对于自己因为贪睡错过了一顿饭,她感到非常难过。 随后,在晨熙的帮助下,时小寒换上一身粉红衣裙,头发梳成垂挂髻,佩戴鸳鸯纹镶珍珠鎏金钗,看上去既不乏娇俏,又不缺贵气。 晨熙一边帮她梳头,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顾大人在信里写了什么?竟然让小姐这么高兴?” “你哪里看出来我高兴了?”时小寒黛眉微蹙,回答道,“顾旭那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不就爬上个崂山嘛,就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了。 “倘若本女侠也进了那‘神机营’,根本不可能让他如此嚣张!” “那小姐的意思是,顾大人其实一点也不厉害喽?”晨熙用调侃的口吻道。 “不许你这么说他!”听到这话,时小寒怒而拍桌。 由于她刚破第三境,暂时还不能完完全全地掌控住体内磅礴的真元。 所以在她强大的力量下,这张造价昂贵、做工精致的红木桌子瞬间“砰”地一声碎成了木屑。 时小寒吓了一跳,整个人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晨熙,你可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父亲呀!”她伸手拽着晨熙的衣袖,抬起头看着她,明眸似水波盈盈。 晨熙苦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心头想:小姐,您把这么大一张桌子弄没了,如果老爷真的问起来,我想瞒也瞒不住啊! ………… 莱州府,同福客栈。 顾旭正坐在窗户旁边,手里捧着空玄散人留下的《操偶》秘籍,正在聚精会神地研读。 此时他头戴逍遥巾,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袍,看上去容貌轩昂、丰姿俊爽。 他很庆幸,驱魔司官吏可以在衙门免费更换破损制服。 这无疑让他成功节省下了一笔钱。 根据秘籍中的描述,顾旭了解到空玄散人的“操偶”法术与其他的傀儡术有着极大的不同。 一般的傀儡法术是用真元或神识力量来控制傀儡。 修士与傀儡之间往往会存在明显的联系。 这样一来,修为高深的敌人就可以通过傀儡追溯到修士本体的位置。 但这门“操偶”法术却是用“因果之线”来控制傀儡的。 比起真元和神识,“因果”这种东西显然要神秘得多,也要隐蔽得多。 除非遇到精通因果之道的高境界修士,否则根本不可能暴露傀儡与修士之间的关系。 按照空玄散人的说法,“因果之线”是通过“命名”的方式来创建的。 “因果,是一种束缚。” 这是空玄散人写在秘籍之中的原话。 他声称,当名字赋予人身份的同时,也会使人被自己的身份束缚住。 比如,拥有臣子的身份就得效忠君主,拥有子女的身份就得孝敬父母。 除此之外,就算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也可以通过“命名”来创建因果,进行束缚。 比如,男人喜欢女人,女人也喜欢男人,就可以用“恋情”这个名称,来束缚这种感情。 “操偶”术的本质,就是以“命名”的方式,在修士与傀儡之间创建主从关系——就好比旧时代的奴隶主会在奴隶身上打上烙印,给奴隶一个代号,用来防止奴隶逃跑并宣称其为私有。 而构建“因果之线”的方式也有很多种。 可以用咒,可以用符,可以用阵,也可以通过特定的仪式。 顾旭沉思片刻,心头渐渐有了思路。 他从衣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册子,撕下一页纸,将其折成一只小巧的千纸鹤。 然后他又取出“惊鸿笔”,开始在这只千纸鹤的翅膀上认真画符。 在他以前读过的所有符道书籍中,从来没有教给他类似符篆的画法。 但凭借惊人的悟性,在他读完《操偶》秘籍的第一卷后,他的脑海之中就已经有了这枚“命名”符篆的雏形。 虽然不一定完全正确。 但他明白,唯有反复尝试,方能得到真理。 几分钟后,他停下笔。 符篆已经完成。 可千纸鹤却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顾旭知道,自己的第一次尝试失败了。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感到气馁,而是心平气和地开始折叠第二只千纸鹤,开始做第二次尝试。 与此同时,他也不断在笔记本上做记录。 “实验时间:天行二十四年正月初三; “实验内容:研究‘命名’符篆的绘制方法(用于‘操偶术’); “实验过程记录: “第一次:千纸鹤无反应,失败; “第二次:千纸鹤无反应,失败; “第三次:该死的千纸鹤,居然敢来啄我眼睛?你不知道我是你爸爸吗?好吧,我不小心把‘主从关系’画成‘敌对关系’了,失败; “第四次:千纸鹤突然自焚,变成一滩灰烬,失败(真可真是一只宁死不屈的千纸鹤啊,宁可自杀都不愿意做我的傀儡,这种精神值得尊敬); “第五次:千纸鹤自己飞进废纸篓,然后就不动了,失败(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垃圾了,要学会自己进垃圾桶); “…… “第十四次:千纸鹤终于按照我的想法,让它分别以平飞、侧飞、倒飞的姿态,在房间里飞行了一圈,随后又来了几次俯冲、横滚、跃升、急上升转弯……感觉可真是酷炫。 “只是这玩意儿对真元消耗实在是太大了。虽然我的真元要比同境界修士浑厚得多,但今天我只使用了这门‘操偶’法术一个时辰,就有了一种近乎真元耗尽的感觉。 “不过这并不是一件让人意外的事情。因为‘操偶’法术本身就不是给第二境修士用的。” “备注:看来我要开始着手准备晋升第三境了。” 写到这里,顾旭合上笔记本。 此时此刻,他已经掌握了“操偶”法术的最基本用法——至少对于他日后探测情报,有着极大的用途。 “或许我该回家了。” 不知不觉间,顾旭心头再次冒出了返回沂水县的念头。 虽然陈济生曾嘱咐他不要回家,但他在莱州府待得越久,就越牵挂那边的状况。 “反正我手里有‘破空珠’,就算雪女真的杀到沂水县,我也能安全逃跑。 “而且以陈大人的性格,我真怕他会再次为了别人以身涉险……我必须得回去好好盯着他。”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 他想回去看看时小寒。 他想知道她的破境情况。 想到这里,他便开始收拾行李,把带来的所有物品收进“闲云居”中。 然后他离开同福客栈,准备去衙门找一辆马车,载他返回青州府。 作为一个第二境修士,没有人能带他御剑飞行,搭乘马车便是他能想到的最佳交通方式。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顾道友要去什么地方?”上官槿穿着浅绿罗裙,悠然走近,脸上挂着淡淡笑意,“需要我载你一程吗?” ps:本月立个g争取拿全勤。 ps2:想试着佛系提升下榜单排名,这个月就在全勤基础上每400月票加一更吧(兼职写书目标不敢定太高),求月票!! 第一百六十一章 内阁 【这章还没写完,大家可以晚一点再来订阅!】 【这章还没写完,大家可以晚一点再来订阅!】 【这章还没写完,大家可以晚一点再来订阅!】 【大概还需要1-2小时。】 ………… 在洛京城紫宸宫的东南角,有一座不起眼的两层阁楼。 与皇宫中大部分红墙金瓦的建筑不同,此楼为黑色琉璃顶,绿色琉璃瓦剪边,阁前设有回纹栏杆,檐下倒挂楣子。 背后湖石堆积成山,宛若屏障,其间植以松柏。 远远望去,可谓简洁素雅、清新悦目。 这座楼名叫“文渊阁”。 它最早的用途是藏书、编书。大齐建国初期的很多史料文献,都是在这里面编撰而成的。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逐渐演变成内阁大臣们的入直办事之所。 在大齐王朝的权力分配中,内阁的职责是处理世俗政务。阁臣们会阅览百官奏章,把处理建议写在一张纸条上,附在奏折里面,再交给皇帝定夺——这叫做“票拟”。 然后,皇帝会根据内阁的“票拟”,用红笔进行批示,同意或是不同意——这叫做“批红”。 只是大齐当今皇帝沉迷修炼,不理政事,就干脆把“批红”权交到了昭宁公主手中。 把国家世俗政务最高决策权交到一个没有继承权的公主手中,按理来说是极不合祖制的。 奈何皇帝修为最高、拳头最大,整个朝廷没人敢反对他。 就像前任兴德皇帝把“批红”的权力交给司礼监的宦官们,也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所以皇帝就如愿以偿地做起了甩手掌柜。 ………… 此时此刻,内阁大臣们正聚集在这座外观朴素的“文渊阁”中,讨论国家大事。 一位白发苍苍、身着蟒袍的老者坐于上首,环视了一圈在座众人后,淡淡地开口道:“今天有几件事情要与诸位商量。” 这位老者名叫谭鹤鸣,是大齐王朝的内阁首辅。 他虽然只是一名凡人,但毕竟术业有专攻——最近这些年,他能把握住皇帝的心思,把大齐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再加上说话好听,又擅长写华丽的文章,一直深得皇帝的信赖。 说到这里,谭首辅清了清嗓子,然后低头看着桌上的一份奏折,慢条斯理地开口道:“首先是关于今年将要举行的‘洛水大会’……由于长夜即将到来的缘故,驱魔司司首洛川建议把给‘洛水大会’魁首们的奖励稍稍提高一些,从而激励大齐年轻修士们刻苦修炼。” “洛水大会”每五年在洛京城举办一次,是大齐王朝修行者们论道切磋的最高规格盛会。 全国各地的修士,不论出身,不论修为,都可以前来参与。 像大齐皇帝、五方圣人、宗派掌门、门阀家主等这些平时难以见到的大人物们,届时也会莅临。 可以说,“洛水大会”将会成为天之骄子们扬名天下的契机、寒门弟子们出人头地的途径、以及大人物们选拔人才的渠道。 “阁老,这怎么行?”谭首辅话音刚落,户部尚书兼大学士尹泉立即开口反驳道,“前段时间,驱魔司那边才提议创建什么‘神机营’,要用到一大半国库里的修行资源。没想到才过了几个月,他们居然又来狮子大开口,就仿佛国库里的资源都是他们驱魔司的私有财产似的。我们可不能任由这些修行者胡来啊……” 对于这位尹大人暴躁的口吻,在座众人并不感到意外。 在他们的印象中,这位执掌大齐王朝财政大权的尹大人是个名副其实的“铁公鸡”——他长年累月看守着大齐王朝的国库,收税时大张旗鼓,花钱时一毛不拔。 但皇上却一直对他赞赏有加,不止一次夸他“虽不是修士,却拥有着凭空变出钱的本事”。 所以,尽管他常常与别的阁臣拌嘴,吵得不可开交,他的地位依旧稳如泰山。 就算他偶尔偷偷摸摸把国库里的钱装进自己腰包,皇上也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谭首辅语气平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洛司首希望能够给‘洛水大会’魁首们一个进入皇室内库挑选法宝的机会。” 听到谭首辅说的是“皇室内库”而不是“国库”,尹尚书顿时松了一口气:“那这件事情就直接交由公主殿下定夺吧!” 谭首辅点了点头,提笔迅速写好“票拟”纸片,将其贴在驱魔司司首洛川的奏章上。 “第二件事情,”随后,谭首辅掏出第二份文件,继续对在场众人说道,“这份奏折来自胶东行省青州府千户魏九思。 “他说,沂山雪女地盘上的阴煞之气扩散速度正在不断加快,越来越多的平民百姓遭受阴气侵蚀而变成怪物。 “魏千户希望京城方面能够给他们提供一些物资,帮助附近的居民撤离危险区域。如果再拖下去,可能青州府就会被怪物占领了。” “怎么又是一个来要钱的?”尹尚书再一次闷闷不乐地嘟囔道。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疯狂讨价还价,以“国库非常缺钱”为理由,最终成功地把魏千户提出的物资总量压低到原先的一半。 谭首辅用无奈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心想:以这位尚书大人讨价还价的本事,恐怕就算在洛京城菜市场的大妈们面前,也能所向披靡。 “第三件事情,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谭首辅翻开第三份文件,继续说道,“今天早上,陛下派人送了一份谕旨到我们文渊阁。” 听到“陛下”、“谕旨”两个词,在座众人全部抬起头来,望着坐在上首的谭首辅,不约而同露出惊讶的表情。 由于最近年来天行皇帝一直全心修炼、不理朝政。 所以他派人送来内阁的谕旨,简直比沂山上的雪参还要稀罕。 “你们以前或许在邸报上读到过,沂水县驱魔司有一位名叫‘顾旭’的经历,曾经解决了青州府陆氏凶宅的案子,成为了名器‘惊鸿笔’的主人,”谭首辅接着道,“而现在,他又成功登上崂山之巅,成为了飞升仙人空玄散人的传承者。 “陛下看重了他的资质和才干,想要任命他为‘侍读’,希望他日后能够陪伴皇子皇女们读书论学,做皇嗣们的榜样。” ………… 【因为今晚加班,这章还没写完,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晚一点再来看!】 【因为今晚加班,这章还没写完,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晚一点再来看!】 【大概还需要1-2小时,可以明早看。】 时小寒还在家里睡懒觉。 其实她两个小时前就已经醒了。 但由于今天她休假,再加上大冬天睡在暖烘烘的火炉边上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情。 于是她醒来后,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又把脑袋埋进枕头里继续呼呼大睡。 只是少女的睡姿向来非常不安分。 当丫鬟晨熙拿着顾旭寄来的信件走进她的寝室时,她的枕头已经掉到了地上。 至于时小寒本人,则大大咧咧地横着躺在床上,被子早已被她踹到墙角,仅仅只盖住她的一只脚丫。 她身上穿着淡粉色的肚兜和亵裤,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露出瓷器般白皙光滑的手臂和小腿;蓬松的长发也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半边小脸。 而在她床头的柜子上,则摆放着一根精致的簪子、一块干净的白手帕、一个小巧的饼干盒子。 “小姐,该起床啦!”丫鬟晨熙来到她的身边,轻声地呼唤道,“今天早上有人给您寄来了一封信。” 晨熙的这句话打断了时小寒甜美的梦境。 她闷闷不乐地哼了一声,依旧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仿佛被人用符咒封印在了这张柔软的大床上。 “小姐,这封信是顾大人从莱州府寄来给您的。”见时小寒还在赖床,丫鬟晨熙笑了笑,继续说道。 听到“顾大人”三个字,时小寒心神一震,顿时不再装睡了。 “快拿给我看看!” 还未等晨熙回答,她就一脚把被子踹到地上,猛然坐直身子,一把抢过晨熙手中的信封。在她那双如水杏般清亮的大眼睛里,再也没有半点儿睡意。 随后,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信件,一眼就看到了顾旭那清秀隽雅的字迹。 她知道顾旭的行书写得最好看。 但在这封信里,顾旭写的却是一个个端端正正、清俊挺拔的楷书字体。 “他一定是想让我读起来不那么费力吧!”她一边默默想着,一边盘膝坐在床上,开始一字一句地认真读信。 很快,她便读到了四皇子萧尚贞伪装女声在“论道之境”欺骗对手,还被“神机营”的同伴唤作“麒麟姑娘”的事情。 她顿时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像只小猫一样在大床上滚来滚去。 “哎呦,真没想到大齐的皇子殿下,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 几分钟后,少女终于冷静下来,用一只手拄着腮,趴在床上继续阅读后续的内容。 乌黑如云的黑发散落在她光滑细腻的背上,隐约露出肚兜的粉色绳带;白嫩的脚丫悬在空中,不自觉地晃来晃去。 待她读到顾旭越过重重障碍、登上崂山之巅的时候,她突然睁大眼睛,忍不住惊呼道:“他好厉害呀!” 然而,下一秒钟,她看到顾旭在信里写了一句:“小寒,你看我厉害不厉害?” 她立即收敛笑容,“呸”了一声,心里暗暗评价道:“这混蛋真是飘了呀!” 接下来,她看到顾旭用了很多笔墨描述了与她父亲的相处过程,言辞里尽是对她父亲的称赞和敬佩。 少女脸上再度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像清泉的波纹,从她嘴角的小酒窝里溢了出来,漾及满脸。 对于顾旭和她父亲相处融洽,时小寒由衷感到非常开心。 最后,她看到顾旭在信的末尾询问起她破境时获得的神通。 “哼,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信纸塞回信封里,然后把信封摆在床边柜子上,跟簪子、手帕、饼干盒放在一起。 这时她抬起头,望向身边的晨熙:“你们今天准备了什么早餐?有没有按照我的要求,做皮蛋瘦肉粥和灌汤小笼包?” 丫鬟晨熙微微一笑,回应道:“小姐,现在是该吃午饭的时间了。” 随后,在晨熙的帮助下,时小寒换上一身粉红衣裙,头发梳成垂挂髻,佩戴鸳鸯纹镶珍珠鎏金钗,看上去既不乏娇俏,又不缺贵气。 晨熙一边帮她梳头,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顾大人在信里写了什么?竟然让小姐这么高兴?” “你哪里看出来我高兴了?”时小寒黛眉微蹙,回答道,“顾旭那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不就爬上个崂山嘛,就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了。 “倘若本女侠也进了那‘神机营’,根本不可能让他如此嚣张!” “那小姐的意思是,顾大人其实一点也不厉害喽?”晨熙用调侃的口吻道。 “不许你这么说他!”听到这话,时小寒怒而拍桌。 由于她刚破第三境,暂时还不能完完全全地掌控住体内磅礴的真元。 所以在她强大的力量下,这张造价昂贵、做工精致的红木桌子瞬间“砰”地一声碎成了木屑。 时小寒吓了一跳,整个人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晨熙,你可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父亲呀!”她伸手拽着晨熙的衣袖,抬起头看着她,明眸似水波盈盈。 晨熙苦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心头想:小姐,您把这么大一张桌子弄没了,如果老爷真的问起来,我想瞒也瞒不住啊! ………… 莱州府,同福客栈。 顾旭正坐在窗户旁边,手里捧着空玄散人留下的《操偶》秘籍,正在聚精会神地研读。 此时他头戴逍遥巾,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袍,看上去容貌轩昂、丰姿俊爽。 他很庆幸,驱魔司官吏可以在衙门免费更换破损制服。 这无疑让他成功节省下了一笔钱。 根据秘籍中的描述,顾旭了解到空玄散人的“操偶”法术与其他的傀儡术有着极大的不同。 第一百六十二章 时小寒的神通 “沂水县马上就到了。” 半个时辰后,莱州府副千户熊庆转头望着身后的顾旭,笑呵呵地说道。 听到他的话,顾旭坐在大铁锤上,低头向下方望去。 迤逦的云层下,宽阔的沂河像是一条碧色丝绸,焕发着温润的光泽;而在河道旁边,则是一座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房屋。 虽然隔得很远,他依旧能轻松地一眼认出自家的小四合院、驱魔司的衙门和时家的大宅。 ??“坐稳了,我要降落了。”熊庆再次开口说道。 未等顾旭回答,大铁锤就瞬间化作一颗流星,朝着地面飞速坠落。 顾旭顿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只觉得耳旁有狂风呼啸。 若不是他早早在自己身上贴了张符,恐怕早就从铁锤上落了下去。 不过旁边的熊庆却露出了一脸享受的表情,似乎很喜欢这种极限运动般的感觉。 几分钟后,他们稳稳地降落在沂水城郊。 “顾小兄弟,其实俺本想请你带俺去你家坐坐,顺便参观参观这沂水县,”熊庆理了理头发,朝顾旭嘿嘿笑道,“唉,只是我现在得赶去沂山,恐怕只能等以后有机会才行了。” “熊大哥,后会有期!”顾旭微笑回应。 随后,熊庆便再次回到那大铁锤上,腾空飞起,很快便消失在了北方的天际。 顾旭则朝沂水县城里走去。 他踏着凹凸不平的青石路面,来到了驱魔司衙门。 此时虽然是新年假期,但陈济生仍然还在桌案旁边工作,聚精会神阅读手中的文件。 在阅读的过程中,他时不时皱起眉头,似乎是看到了一些烦心的事情。 顾旭则静静站在一旁,没有上前去打扰他。 片刻后,陈济生放下手中的公文,抬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热腾腾的茶水,想要借助茶叶的清香来缓解疲惫的心情。 正当他抬起头之际,他清楚地看到桌案旁边顾旭的身影。 只见少年面容清俊,五官标致,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双眼睛如星辰般灵动而有光泽。 这一瞬间,陈济生的心情有些复杂。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回来吗?”他望着眼前的少年,微微皱眉道。 “抱歉,陈大人,”顾旭用诚恳的语气说道,“其实我原本也不想回来的,只是我实在放不下您,也放不下小寒。” “臭小子,你可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陈济生放下手中的茶杯,轻轻摇了摇头,“不过这一次,我得祝贺你成功登上崂山之巅,取得仙人留下来的传承——连那些大齐皇子、世家子弟都不是你的对手,咱沂水县也称得上是与有荣焉啊。” “谢谢陈大人,这次是我运气比较好。”顾旭习惯性地谦虚说道。 “不过,我必须提醒你一句,”陈济生稍稍提高音调,继续道,“我记得你在信里写过,有个皇子在崂山上遇刺了——皇子夺嫡这种事情风险极大,有很多人都为之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你可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千万不要去瞎掺合。” “我明白。”顾旭认真地点了点头。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陈济生又简单问了他几个关于登山过程、莱州府的伙食、跟“神机营”预备役同伴们相处等方面的问题。 顾旭一一如实回答。 至于仙人留下来的传承究竟是什么东西……陈济生则选择尊重顾旭的隐私,没有主动提起。 “陈大人,小寒也在衙门吗?”一番简短的问答后,顾旭提问道,“听说她最近成功突破第三境了。” “时小寒是正月初一那天早晨成功破境,大概跟你登上崂山之顶是在同一个时间,”陈济生笑了笑,回答道,“只是她今天休假在家,不在衙门。如果你要找她,应该得去时家大宅一趟。” 顾旭点头道谢。 然后他便向陈济生颔首告退,离开这清冷空阔的衙门大堂。 ………… 与此同时。 时小寒正在自家厨房里,一边翻看着记录着上百种食谱的书籍——《调鼎集》,一边在丫鬟晨熙的帮助下,认真地研究番茄炒鸡蛋的做法。 不久之前,时小寒曾经在顾旭的家中吃过这道做法简单、但口感极佳的美味,对其印象极为深刻,就想让自家的仆人也做一道一模一样的番茄炒鸡蛋。 但是,由于现在是过年期间,她家中最有经验的几个厨子已经休假回家陪伴家人去了。 而剩下的仆役们因为厨艺不佳,无法做出符合她要求的番茄炒鸡蛋。 所以,时大小姐一怒之下,便决定亲自动手,给那些无能的仆人们好好地做一个示范。 “反正我曾经认真看过顾旭做番茄炒鸡蛋的整个过程,”她自信满满地在心头想道,“不仅曾对他建言献策,还帮他打过下手;用什么食材,炒到什么火候,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做出来的东西,一定比这些仆人们做的好吃一万倍。” 想到这里,她就立即兴冲冲地跑进厨房,二话不说就开始动手。 然而这时候,时大小姐终于痛苦地发现,动手明显要比动嘴困难多了。 比如说打鸡蛋。 她发现自己拿着鸡蛋在碗边敲了好几下,都没能成功把蛋壳敲开;然后她一怒之下,猛地把鸡蛋砸在桌子边缘上,顿时液体到处飞溅——桌子上、椅子上,以及她的脸上、衣领上、袖子上,都沾满了鸡蛋清。 可顾旭当初只是轻轻一敲,就让那浑圆的蛋黄随着透明蛋清滚落到碗中,手上依旧干干净净。 再比如剥番茄皮。 她拿着小刀,花了接近半个时辰,才勉强把手中的一个番茄削成了狗啃般的模样,裙子上也沾满了番茄汁。 可顾旭当初只用了不到两分钟时间,就把整个番茄的表皮轻轻松松撕了下来。 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为什么不仅修行厉害,而且连做饭都这么厉害? 时小寒一边小心翼翼地切番茄,一边深感佩服地想道。 “小姐,有客人来咱们家了,”就在这个时候,女仆晨熙突然走进厨房,朝她屈膝行礼道,“是顾大人!” 听到“顾大人”三个字,时小寒先是愣了一秒,随即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清澈的杏眼中透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真没想道他竟然这么快就从莱州府回来啦!他可真是本女侠的及时雨呀!” 话音未落,她就急匆匆地用桌上的抹布擦了擦手,随即飞也似地跑出厨房,奔向时家府邸的大门。 顾旭果然在时府门外静静等候。 他目光炯炯如炬,双眉斜飞入鬓,头戴逍遥巾,身着七曜服,身姿挺拔,秀颀飘逸,宛若玉树临风。 刚一看到他,时小寒就冲上前去抓住他的袖子,把他朝着厨房方向拽去:“顾旭啊顾旭,你可总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本女侠就要被那讨厌的番茄炒鸡蛋折磨至死了……” “女侠大人,您现在可是第三境强者了,”听到她的话,顾旭笑着打趣道,“就算放眼整个青州府,也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连不少‘恶灵’级别的鬼怪都不是你的对手,怎会连一道番茄炒鸡蛋都对付不了呢?” “顾旭,你居然敢取笑我?”时小寒撇了撇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我哪里有这胆量,”顾旭摊开双手,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时女侠现在可是’奈何桥‘境界的强者,我可打不过你呀。” “哼,这还差不多。”时小寒骄傲地抬起下巴。 她最爱听他说这种话了。 “对了,小寒,你脸上怎会有些黏糊糊的东西?”就在这时候,顾旭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认真地说道,“还有你的衣领上、袖子上、裙子上,也都脏兮兮的。” 时小寒立即伸手摸了摸脸,耳垂立即涨得通红。 “是鸡蛋清,还有番茄汁,刚才在厨房里弄的……”她低下头,有些尴尬地说道。 刚才听丫鬟晨熙说顾旭来了时府,她就匆匆忙忙地跑去迎接,一时竟然忘了把脸上的脏东西擦干净! 如今让顾旭看到她这副邋遢的模样,简直太丢人了!太丢人了!简直丢到姥姥家去了! 想到这里,她立即用自己的袖子开始擦脸。 只是她脸是脏的,袖子也是脏的,像这样擦下去,自然越擦越脏——整张俏丽的鹅蛋脸上都糊满了鸡蛋清和番茄汁,看上去就仿佛一只大花猫。 “还是让我来吧!”看到这样一幕,顾旭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不禁感叹:真是个小笨蛋啊。 随即,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手帕,走到她的面前。 “别动。”他轻声道。 “嗯。”时小寒乖巧地答应道。 不知为什么,站在顾旭的面前,她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 当手帕接触到她脸颊的刹那,她的心神一阵悸动,像闪电般地,沿着她的神经脉络,传遍了她的全身。 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黑暗之中,那块手帕像是艺术家手中的柔软毛笔,小心翼翼地勾勒着她五官的轮廓。 一笔一画。 从额头,到眼睛,到鼻尖,到嘴角,到下巴。 痒痒的,暖暖的。 隔着手帕,她隐隐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 她舒服地哼了一声。 “好了。”片刻后,顾旭收起手帕,淡淡笑道。 时小寒终于睁开眼睛。 借着院子池塘里的倒影,她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脸蛋再次变得干干净净,仿佛粉妆玉琢、白里透红。 顾旭虽然表面上神色平静,但内心深处却在情不自禁地回想着刚才的手感。 女孩儿的脸蛋略带婴儿肥。 虽然隔着手帕,但依旧有着软软嫩嫩的触感。 随着他的指尖轻轻移动,她细而长的睫毛也跟着微微颤动。 “看来我必须加倍努力修炼了,”他默默地在心头想道,“三十岁成为圣人,还是太晚了呢。” ………… 随后,顾旭跟着时小寒,来到厨房之中。 此时此刻,在时小寒的折腾之下,整间厨房已经是一片狼藉。 地上散落着番茄皮和鸡蛋壳,桌上、墙上都沾满蛋清和番茄汁。 丫鬟晨熙正拿着抹布,蹲在地上费力地擦着地板。 “我真不是故意的……”时小寒用蚊子叫般的嗓音弱弱说道。 “还是让我来吧!”顾旭笑了笑,从桌上的箩筐中取出一个番茄,熟练地剥起皮来。 番茄炒鸡蛋本身就是他前世最拿手的一道菜,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难度。 而时小寒则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双手拄着下巴,专注地盯着他那双白净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只觉得他的动作仿佛行云流水一般,连剥番茄都剥出了美感。 “对了,小寒,你在突破第三境时获得的神通是什么?”就在这时候,顾旭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之前还不肯在信里跟我说,想必一定非常厉害吧?” 时小寒其实原本想让他猜一猜。 但看到他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后,她却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的神通叫做‘饕餮之印’。” “‘饕餮之印’,听上去似乎很有意思啊,”顾旭饶有兴趣地说道,“是吃的美食越多,就会变得越强吗?” “不完全是。”时小寒回答道。 随后她解释道,‘饕餮之印’这个神通能够让她吃进去的一部分食物转化为神魂之中的印记——吃的东西越多,印记叠加的层数就越多。 在战斗的时候,这些印记就会被释放出来。 或是变成形如饕餮鼎的护盾,替她抵挡来自敌人的攻击; 或是变成饕餮的虚影,附着在她的招式上,使她对敌人的攻击威力翻倍。 “这个神通真的很适合你呀!”听完她的描述后,顾旭忍不住开口评价道,“像这种攻防兼备的能力,在实际战斗中可是相当实用呢!” “自从破境以后,我还从来没有试过这个神通的威力呢!”时小寒笑嘻嘻地说道,一双明亮的杏眼变成了弯弯的月牙,“要不待会儿吃完饭后,我们再来切磋一下?” ps:求月票!(今天增加了几个新角色) 第一百六十三章 饕餮之印 【这章还没写完,还差一点点,大家可以一个小时后再来看!】 【这章还没写完,还差一点点,大家可以一个小时后再来看!】 ………… “没问题。”顾旭爽快答应。 一般情况下,十二名器的拥有者都有着跨境界作战的能力。 但顾旭在获得“惊鸿笔”后,除了在“论道之境”外,还从未有过与第三境及第三境以上的修士面对面战斗的机会。 他着实很好奇,一个拥有神通的第三境修士,在现实之中究竟能发挥出多么强大的实力。 “你放轻松,我下手会很温柔的。”听到他肯定的回答,时小寒笑靥如花。 而在他们旁边不远处,丫鬟晨熙一边蹲着擦地板,一边看着这对言笑晏晏的少男少女。 时小寒是个没有架子的大小姐。 平日里,她一向把晨熙当作是无话不谈的姐妹,跟她倾诉每一天的所见所闻。 然而,只要这位驱魔司的顾大人来到时家府邸,晨熙就会瞬间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多余的人,被时小寒忘到了九霄云外。 在少女那双水杏般的眼睛里,似乎只余下了一个人的身影。 “看来小姐真的长大了啊。”晨熙笑着摇了摇头,默默在心头想道。 ………… 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顾旭在时家仆人们的协助下,迅速做好了番茄炒鸡蛋、炒土豆丝、肉末豆腐等几道家常小菜,将其端上餐桌。 时小寒早就坐在餐桌边等着了。 她嗅着食物热腾腾的香气,不禁开始哧溜哧溜地吸口水。 尽管这些菜肴材料便宜,比不得她平时吃的那些山珍海味、大鱼大肉;看上去一点也不精致,比不过她以前吃的江南点心。 但不知为何,这几盘菜却对她有着非同寻常的吸引力。 就像生日那天的曲奇饼干一样。 她瞥了眼坐在桌子对面的俊朗少年,只觉得他似乎掌握着一种神奇的法术,能够牢牢地抓住自己的胃。 随后她拿起碗筷,开始狼吞虎咽地吃饭。 几盘菜瞬间被她扫荡一空,连碗底都被她舔得干干净净。 顾旭注意到,在她吃饭的过程中,她的身后隐隐浮现出一个饕餮纹形状的图案——随着时间的推移,其线条变得越来越复杂。 他知道,这是时小寒正在叠加“饕餮之印”的层数。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虽然吃得比以前更多了,但大部分食物的能量都会被‘饕餮之印’吸收,不会使她长胖,”顾旭看着她娇小的身躯,心里默默猜测道,“前世地球上的女孩们一定会非常羡慕她的吃不胖体质吧!” ………… 饭后,两人来到时府宽阔的院落中。 院中的梧桐树早已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在青灰色的天空下显得肃杀凄冷。 时小寒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 寒风吹起了她的裙角,露出了精致的淡粉色绣鞋,也让她头顶上的鸳鸯钗环在碰撞中叮咚作响。 而她背上则背着一把沉重的大砍刀。 不是她爱不释手的“昆吾”,而是一把平日里用来练习刀法的普通兵器。 “你先动手吧!”她看着顾旭,微笑着朝他说道,“看看你能不能破了我的防御。” 话音刚落,繁复的饕餮纹图案再次浮现在她的身后。 随即,她的周身出现了一道半透明的球形壁障。 这道屏障仿佛水中的气泡,把她严严实实包裹在内;而在屏障表面隐约能窥见复杂的纹路,焕发着彩色的光芒。 此时此刻,她看上去就像童话中住在泡泡里的精灵仙子。 这是“饕餮之印”的防御形态。 “那我来啦!”顾旭笑了笑。 随即他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一张“缚身符”、一张“烈炎真符”,朝着时小寒所在的位置抛去。 这是他除了“杀鬼符”之外,掌握得最熟练的两种符篆。 经过他的多次改进后,这两种符的威力比起原版已经高了不止一倍——否则,他也不可能在“论道之境”里,凭借相同的符篆,使得同为符师的“青鸾”杜菁菁完完全全没有还手之力。 时小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根本没有躲闪的想法。 不出所料,这两张符飞到一半的距离,就被时小寒的“气泡”阻拦住,很快燃烧起明亮的火光,然后化作黑色灰烬。 “就这么点儿不痛不痒的攻击,你是看不起本女侠吗?”时小寒抬起下巴,微微眯起眼睛,用抑扬顿挫的口吻对顾旭说道,“给我卖力点,拿出你的真本事吧!” 顾旭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他知道这丫头以前经常听英雄大侠们的故事——因此,只要在战斗的时候,她就会不由自主进入中二状态。 “既然时女侠这么说,那我也不再手下留情了!”听到她的话,顾旭笑着回应,也干脆陪她过一把大侠瘾。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顾旭发现除了使用“惊鸿笔”和“焚天七式”,自己其他的大部分手段都无法破解时小寒“饕餮之印”的防御屏障。 直到他使用“萤焰”法术,把满地的枯枝败叶变成漫天飞舞的萤火虫,才使得时小寒周身的彩色“气泡”消失不见。 ??“你这一招叫什么名字?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啊!”时小寒睁大眼睛,望着院落里到处飘荡的桔色微光,朝顾旭开口问道。 “‘萤焰’。”顾旭回答。 “哪个‘萤’,哪个‘焰’?”时小寒显然以前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萤火虫’的‘萤’,‘烈焰’的‘焰’。” “好浪漫的名字!”她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当她听到顾旭的解释时,她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去年夏夜的美丽画面——她拿着团扇,坐在时府院落的梧桐树下,天空中是璀璨的星辰,周围则是闪闪发光的萤火虫。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星星的海洋里游泳。 于是她默默决定,这个夏天一定要把顾旭叫来院子里一起看萤火虫——流萤光芒洒在他眸子里的模样,一定会非常好看。 “是啊!”顾旭笑道。 他心头不禁感叹,男孩子和女孩子关注的重点果然不一样。 ………… 接下来两人按照计划,开始试验“饕餮之印”的攻击形态。 “我会把我的真元力量控制在第二境,肯定不会伤到你的。”时小寒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 待顾旭做好准备后,她就从背上抽出沉重的大砍刀,朝着他所在的位置劈来。 在大刀的寒芒里,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一只饕餮的身影,一时间竟使得大刀裹挟着飒飒狂风,具有了排山倒海之势。 “她似乎也低估了我的能耐啊!”顾旭望着迎面劈来的大刀,默默想道。 “饕餮之印”使得时小寒大刀上的力量比以往翻了一倍。 但由于时小寒刻意压制实力,它对顾旭没有任何威胁。 顾旭站在原地,既没有闪避,也没有动用任何法术。 而是把体内的真元汇集到指尖,构建出一道缓冲的屏障。 “看我空手接白刃!” ?? 下一秒钟,他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夹住了时小寒的刀刃。 大刀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刀刃上方的饕餮虚影随之消失。 “小寒,你其实可以再使力点儿,我承受得住的,”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不必像这样刻意压制境界。” 他一边说着,一边松开了手。 少女也随之收回了大刀。 “那再来一次?” “好呀。” 这一回,时小寒不再压制体内的真元,把力量完完全全的汇集到大砍刀上,饕餮的虚影也变得格外清晰,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它身上散发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凶煞之气。 顾旭清晰地感受到大刀上酝酿的磅礴气势—— 就仿佛在那刀刃上,承载着一座大山的重量。 只要这刀劈下来,这座大山就会轰隆隆地坍塌,湮灭山下的一切生灵。 顾旭不由自主提高了警觉。 他体内的真元蓄势待发。 与此同时,他也时刻准备着从“闲云居”里取出“惊鸿笔”。 一旦他无法纯粹依靠真元拦住时小寒的猛烈攻击,他就必须得使用“惊鸿笔”的“满城风絮”之术,将她的刀势化解为无形。 然而,顾旭做了万全的准备,却没有等来预想中那雷霆万钧的一击。 时小寒举着大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迟迟没有挥刀朝他劈来。 片刻后,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放下大刀,然后把它收回了背上的刀鞘中。 “今天我们就到此为止吧!”她轻声说道。 “为什么?”顾旭低头看着她,感到有些疑惑。 “因为……因为我累了。”时小寒走到他身边,抬起头,用一双明亮的杏眼看着他。 顾旭微微皱眉。 这丫头此时看上去精神抖擞,脸上连一滴汗水都没有,而且刚才还在对他酝酿着石破天惊的一刀。 怎么可能是累了? 她一定是在撒谎! 时小寒轻笑一声,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带着他朝梧桐树的方向走去。 “其实……我只是舍不得对你动手啊……”她在心里默默说道。 当然,这话她可没敢说出口。 ………… 随后,时小寒也问起了顾旭在崂山上的所见所闻,问起了他在登山途中遇到的阻碍,问起了她父亲时磊最近的状况,也问起了顾旭在“神机营”预备役的同伴们。 “大齐皇子,司首亲随,门阀子弟,剑阁阁主关门弟子……顾旭,你在神机营的这群同伴真了不起呀!” 此时时小寒抱着双腿,在梧桐树下席地而坐。她的半边脸颊枕在膝盖上,侧着脸望着身旁的顾旭。 凉风吹起她的裙边,露出一截白皙光滑如瓷器般的小腿,秀气精致的脚踝,以及小巧玲珑的绣鞋。 “当然,你更了不起!”她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你居然能把他们统统踩在脚下,成功登上崂山之巅!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 这是又到了他最熟悉最擅长的商业互吹环节吗? 顾旭笑了笑,回应道:“但还是比不过时女侠。时女侠现在可是第三境强者了,还拥有像‘饕餮之印’这样强大的神通。你在他们面前,一样能大显身手。” “可是我没能入选‘神机营’啊……” “那不是你的问题。那是驱魔司总部没有识人的眼光。” “……” 【这章还没写完,还差一点点,大家可以一个小时候再来看!】 【后面是重复内容。】 “听说剑阁阁主的关门弟子是你的手下败将,襄阳陈氏家主的儿子也被你踩在脚下,就连司首大人的亲随都在你面前哭着求饶……如果俺儿子有你一半的本事儿,俺做梦都会笑醒呢……” 壮汉抓着顾旭的手,激动得唠叨个不停。 这让顾旭感到有些尴尬。 毕竟上官槿这位“司首大人的亲随”还在旁边听着呢! “阁下如何称呼?”顾旭不得不干咳一声,打断了壮汉的话。 “俺叫熊庆,莱州府驱魔司副千户,”壮汉回答道,“小兄弟叫我熊大哥就好。” 随后,熊庆召唤出了自己的本命物——一把巨大的铁锤。 顾旭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需要“御锤飞行”! 如果说“御剑飞行”是一副仙气飘飘的画面,那么“御锤飞行”就只能用惊悚来形容了。 万一这锤子一不小心从天上掉下来,估计会把人砸死吧! 而这时候,时磊又从屋里取出一个盒子,将其递到顾旭的手中:“这是我们莱州府特产梭子蟹,小寒一直都很爱吃。还得麻烦你把这个盒子顺便带给他。” “没问题!”顾旭爽快答应,心念一动,便把盒子装进了“闲云居”里。 同时他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在这个世界上,恐怕很少有小寒不爱吃的食物吧! 随后,他跟着熊庆踏上大铁锤,很快腾空而起,窜入云霄,朝着沂水县的方向快速飞去。 “时大人,我也该回去了。” 上官槿望向身边的时磊,露出一丝恬淡的微小,静若湖水的眸子里看不出丝毫情绪。 ps:求月票! 第一百六十四章 破境的准备 圣旨大概意思是:因为顾旭资质优秀、博闻广识,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可以让他兼任侍读一职,作为榜样,调教扶持皇子们;至于他以前的职务,则保持不变。 顾旭上前接旨。 随后他手持圣旨,面朝洛京城方向躬身行礼,算是谢过皇恩。 这时候,太监曹通又对他开口说道:“顾侍读,皇上最近非常关注你。你一定要好好干,不要让皇上对你感到失望。” 顾旭立即回答道:“定不会辜负皇上的信任!” 作为手握内廷大权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曹通一向事务繁忙。 当按照皇帝的命令把圣旨交给顾旭后,他就再度踏上飞剑,以一日千里的速度,飞回洛京城。 时小寒站在旁边,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直到太监曹通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遥远的天际,她才走到顾旭的身边,莞尔一笑,对他说道:“恭喜你呀,侍读大人。” 作为官宦人家的千金大小姐,时小寒自然知道,“侍读”在大齐王朝是个很稀罕的职务。 它虽然只是个荣誉头衔,没有什么实权,但是却代表着大齐皇帝的认可,相当于把一个人树立为皇子们的典范。 只有公认的贤良方正、资质优秀、学识出众的年轻人,才有资格担任这一职务。 大齐王朝的官员们也常常把类似“侍读”、“洗马”、“詹事”等的官职视作特殊的进身之阶。 只要他们没有做违规之事、僭越之举,他们的日后晋升道路将会很少遇到阻碍。 时小寒曾一度以为,顾旭崛起的速度已经足够快了。 他才进入驱魔司一年时间,就已经从一名普通小吏,被破格提拔为八品官员;除此之外还成为“神机营”预备成员,深得司首大人信任,做了一件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这已经足以傲视大齐王朝许许多多的豪门子弟。 可现在,顾旭去了那崂山遗迹短短几天,回来又给了她一个惊喜。 此时此刻,她不禁想起半年前,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顾旭穿着一身小吏的青布衫,虽然陈旧朴素,但洗得干干净净。 他来到她面前,提出合作完成杀鬼任务的请求。 其他的小吏们,比如汪阳、潘小鹏、吴东海等人,都藏在一旁的柱子背后窃窃私语,觉得顾旭“太过于异想天开”,一致认为“人家时大人可是官宦千金,堂堂第二境强者,根本不可能跟我们这种平平无奇小吏合作”。 但时小寒当时却觉得这个少年很有趣。 或许是因为长期独自一人做任务太过无聊,让她心里产生了想要找个同伴的念头。 也或许是因为少年的外表看上去令人赏心悦目。 “好呀。”她嫣然一笑,露出两颗白白的小虎牙。 那一刻,驱魔司众小吏集体呆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 “看来,比起那些小吏们,本女侠的眼光还是要强得多啊!” 漆黑的夜空下,时小寒望着身边手持圣旨的顾旭,在心头窃喜地想道。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不起眼的青衫小吏,竟然能够成为今天这个耀眼的天骄? 但与此同时,她内心深处也涌起一阵莫名的焦虑。 顾旭的步伐迈得实在太快。 她害怕自己今后被他远远甩在身后,无法与他并肩同行、成为梦想中那斩妖除魔、济世安民的“沂水双侠”。 瞧瞧那“神机营”里的年轻修士们,背景比她深,天赋比她强,还掌握着各式各样的道法神通。 万一顾旭在“神机营”待久后,嫌弃她太弱小,不肯与她合作了怎么办? 第三境还远远不够。 若要保护他,还得变得更强才行。 想到这里,时小寒咬着嘴唇,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悄悄握紧了拳头。 她暗暗决定稍后回屋子里再吃一顿夜宵,多叠几层“饕餮之印”。 这时候,顾旭从“闲云居”里取出时磊给他那盒梭子蟹,将其递到时小寒的手中。 “小寒,这是你父亲专门让我从莱州府带给你的礼物,”他微笑着介绍道,“他说你最爱吃这种梭子蟹了。” 听到“梭子蟹”三个字,时小寒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像夏夜的星星一样闪闪发光。 她立即伸手接过顾旭手中的盒子,心情愉快地说道:“顾旭,真是太谢谢你了!” “举手之劳,不必谢我,”顾旭语气轻松地回应道,“应该感谢你父亲才对。最近这几天,他一直惦记着你呢。” “才不谢他呢!”时小寒把梭子蟹的盒子抱在胸前,撇了撇嘴道,“他总是嫌弃我,觉得我很讨厌,整天都在想着该怎么把我嫁出去……哼,他也不瞧瞧他自己,不仅脚臭,还喜欢跟我抢饭吃,简直烦死人了……” 时小寒在顾旭面前,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半天她父亲的坏话—— 比如喜欢大半夜在院子里放声高歌,嗓音还特别难听;比如曾经喝醉酒后光着膀子穿着裤衩绕着院子狂奔;比如曾经一边抠脚一边嗑瓜子,导致时小寒在之后的整整一个月里看见瓜子就反胃…… 时磊这些不可告人的黑历史,都被时小寒一五一十地讲给了顾旭听。 顾旭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深处则不禁感叹:如果时大人知道他女儿背着他说的这些话,一定会被气得吐血吧! ………… 几分钟后,顾旭向时小寒道别,准备回家修炼。 “你稍等一下!”在他即将转身的时候,时小寒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摆。 随后,少女一溜烟儿窜进屋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当顾旭感到有些困惑的时候,她突然又“嗖”地出现在顾旭面前,怀里满满当当地抱着十多个装丹药的瓷瓶子。 “这些丹药你都拿回去用吧!”她抬起头,笑盈盈地望着顾旭说道,“我现在已经突破第三境了,用不上这些‘长明丹’了。” 顾旭这一回没有矫情,爽快地把这些丹药收入“闲云居”中。 “时女侠真是扶危济困、仗义疏财,着实有古之大侠的风范!” 听到顾旭这话,时小寒心头乐开了花。 她最喜欢被人夸作“大侠”了。 她踮起脚尖,拍了拍顾旭的肩膀道:“回去好好修炼,不用谢我。等你去了京城后,记得带我去‘神机营’吃饭。” “一定。”顾旭笑着答应。 ………… 离开时家府邸后,顾旭穿过几个街区,返回自己居住的小四合院。 此时天色已晚,整座县城寂静无声。 古朴陈旧的青石板路面倒映着如水月华,闪烁着银白色的微弱光泽。 平安巷十七号的黑漆大门紧紧关闭,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格外肃穆。 顾旭登上台阶,打开门锁,走进家中。 屋子里的蜡烛亮了起来,摇曳的火苗焕发着暖黄色光泽。 “少爷,您回来啦!”穿着灰色布衫的小书童朝他躬身行礼。 顾旭瞥了他一眼,微微皱眉。 “去替我拿双干净的鞋子过来。”他吩咐道。 “是,少爷。”小书童答应道。 片刻后,小书童端来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 “少爷,请您用茶!”小书童双手捧着茶杯,恭恭敬敬地递到他的面前。 顾旭看着小书童,无奈地摇摇头。 他当初用“点睛赋灵”之术画出这个小书童的时候,修为尚且不精,只能使得小书童按照固定的程式来做事情。 稍微变更一下指令,小书童就听不明白了。 “或许,我可以尝试用空玄散人的‘操偶’法术,对这个小书童进行一些改进,让他的脑子更灵光一些,不再是个傻乎乎的‘人工智障’。” 想到这里,他轻轻挥了挥手。 小书童便走到了屏风前,变成了屏风上面的一幅肖像画。 接着,顾旭取出“惊鸿笔”,把不久前根据“操偶”法术研究出来的“命名”符篆,一笔一画地认真画在小书童的眉心处。 待他画完符文的最后一笔时,一根无形的“因果之线”悄然出现,连接在他与小书童画像之间。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可以完完全全凭借意念来控制小书童的行为——想让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 他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然后他坐到书桌旁边,掏出小册子,开始专注书写最近的修行笔记。 与此同时,小书童也再次从屏风上走下来。 先是站在顾旭身后,替他揉肩捶背,帮他缓解了近日身体的疲劳。 之后取来一双干净的鞋子,蹲在他的脚边,替他换上。 最后拿起抹布,开始认真擦拭屋中家具上近日积攒的灰尘。 在这整个过程中,顾旭根本没有抬头,也没有开口说出任何之令指令。 在简单记录了一些对《操偶》法术的领悟后,顾旭来到竹席上,盘膝坐下。 他拿出一个时小寒给他的小瓷瓶,从中取出一颗“长明丹”,一口吞下。 然后闭上眼睛,进入了修炼状态。 意识世界里的黄泉之路依旧坎坷崎岖。 他在微光的照耀下,听着阴森可怖的鬼哭狼嚎声,一路摸索前行。 不知不觉间,他拐过一道弯,登上一座低矮的山峦。 此刻,在那深邃的黑暗中,隐隐约约传来低沉的波涛声。 于是顾旭知道,“忘川”已经很近了。 他成了“黄泉第八曲”的修士。 只要再拐过一道弯,他就能穿过鲜红色的彼岸花海,走近那横跨忘川的奈何桥。 那座桥,是修行之路上的第二道生死关隘。 成功过桥,就能晋入第三境,拥有更加强大的真元和精神力量,能够外观天地、内观己身,甚至可以获得一个独特的神通。 但若失败,就会坠入忘川,身死道消。 顾旭觉得自己应该开始为破境做准备了。 在见识了楚凤歌的“野草”、上官槿的“天算”和时小寒的“饕餮之印”的可怕威力后,他也非常希望自己能够得到一个强大的神通。 毕竟,作为一个史无前例的一品资质拥有者,他怎能在神通方面落后于人? 只是他也面临着跟时小寒同样的问题。 他不缺“坚实的根基”,不缺“明确的目标”,也不缺“一往无前”的勇气。 但是“强烈的情绪冲击”,却让他有一点点迷茫。 按照书中的说法,“神通是精神意志的体现,也是神魂在绝境中绽放出的花”。 可是以他一贯稳健的性格,怎可能把自己逼到绝境呢? ………… 青州府,驱魔司衙门。 在这里养伤的大皇子萧尚元此时穿着一件朴素的长袍,坐在书桌旁边,默默阅读朝廷最新的邸报。 “父皇任命了一位新的侍读,”在看完邸报后,萧尚元转过头,望向身边的白发老者樊诚道,“樊伯伯,你对这个叫顾旭的年轻人有多少了解?” “‘惊鸿笔’的新主人、空玄散人的传承者,擅长符篆之术……这些信息殿下您应该了解过。就算在‘神机营’中,他的资质和机缘也是数一数二的,”樊诚微微颔首,回答道,“只是我目前还猜测,之前那张改进过的‘风行符’,很可能也是他画的。” “‘风行符’?”萧尚元微微皱眉,“就是陶骞谎称是他自己画的那张符?” “没错。” “不会吧!”萧尚元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改进符篆,那可是符道大师才有的本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顾旭现在还未满十八岁,怎可能有这么精深的符道造诣?” 樊诚清了清嗓子,解释道:“自从陶骞那个骗子死后,我尝试打听了一些情报,发现在我们捡到‘风行符’的那天,这衙门里不仅仅只有陶骞一个符师——那个叫顾旭的少年也因为陆氏凶宅案件,来到了青州府驱魔司衙门。 “随后,我找人要来了一些沂水县的资料,发现在沂水驱魔司的库房中,可以用功勋兑换‘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其威力要比一般的‘杀鬼符’强大得多。 “而改进那些‘杀鬼符’的人,就是这位新的侍读。” ps:求月票!(抱歉因为加班更新晚了点) 第一百六十五章 如何获得顾旭的效忠? 听到樊诚的这番话,萧尚元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那这个顾旭可真是了不得啊!就算是以符道入圣的国师大人,在十七岁的时候,也没有他这本事儿。难怪他会引起父皇的重视。” “殿下,我还了解到,顾旭曾经在资质测试中测得三品异象‘炽阳之光’,”樊诚继续说道,“这意味着,他在修行方面的潜力不亚于剑阁的苏笑和驱魔司的楚凤歌。” 萧尚元没有说话。 作为“泰阿剑”的有力竞争者,他自然知道三品资质意味着什么。 像他弟弟四皇子萧尚贞,就曾测得三品异象“月涌江流”——虽然那小子性情贪玩、无心修炼,但凭借着惊人的天资,他依旧轻轻松松地在十三岁时修到了第二境巅峰,遥遥领先于绝大多数的同龄人。 这使得萧尚元曾无数次感叹命运的不公平。 还好现在那小子失去修为成了一个废人,否则将来定然是一个极为难缠的对手。 不知过去了多久,萧尚元终于打破了屋内的寂静,一本正经地对樊诚说道:“樊伯伯,您认为我们有机会把顾旭争取到我们这一边吗? “他与大齐王朝其他的天骄不一样——他平民出身,没有背景,没有特定的立场;而且不同于陶骞那个骗子,他是得到驱魔司司首洛大人认可、并入选‘神机营’的天才。 “我想,只要能够得到他的忠诚,那么我争夺‘泰阿剑’定然将多出几分胜算。” 樊诚思索片刻,开口道:“顾旭现在太过于耀眼,而且一直受到洛司首的关注。把他变成您的追随者,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毕竟殿下您能给他的条件,别人大概率也给得起。他根本没必要冒险参与到夺嫡之争中。” 说到这里,樊诚停顿了几秒钟,不出所料地在大皇子的眼睛里看见了失望的神色。 然后樊诚笑了笑,接着说道:“不过,殿下,既然皇上任命他为侍读,那您作为皇子,就理所当然地可以凭借‘探讨修行理论知识’之类的理由去接近他,跟他交好关系。 “只要你们之间关系融洽,且他不去帮助您的兄弟,我觉得就可以了。” “您说的对。”萧尚元点了点头,认可了樊诚的这番话。 樊伯伯与其说是他的亲随,不如说是关照他的长辈,总能在关键时候为他指点迷津。 沉默几秒后,萧尚元换了个话题问道:“对了,樊伯伯,我的伤现在基本上已经养好了。我想要明天返回京城,您觉得如何?” “我觉得您可以再等等。”樊诚回答。 “再等等,什么意思?”萧尚元对他的话感到有些不解。 樊诚解释道:“殿下,您虽然初次前往沂山时出师不利,但是对抗雪女的战斗并没有结束。现在沂山上的阴煞之气范围正在不断扩大,不少百姓遭受污染变成了鬼怪。青州府已经进入全面备战的状态。 “与其隐姓埋名返回洛京城,不如光明正大地站出来——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要让那些正在作战的修士们知道,大齐皇长子在与他们并肩作战。 “这样一来,您在青州府修士眼中的威望无疑将会大幅提升,说不定可以趁此机会,收拢一批忠实的拥簇者。” 萧尚元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有道理。就照樊伯伯您说的做吧。” ………… 与此同时。 洛京城,一座富丽堂皇的屋宇中。 一个身材微胖的年轻人穿着华丽的锦衣,正舒服地躺在临窗的软塌上。 塌上铺着昂贵的绮縠锦罽,设有大红色金蟒靠背引枕,旁边摆放着一对精致的木制黑漆小几,几上茗碗瓶花皆备。 在他身边,还有几个千娇百媚的侍女,正在替他揉肩捶背,同时剥好一颗颗珠圆玉润的葡萄,将其喂进年轻人的嘴里。 “替本宫把最新的邸报拿来!”微胖年轻人朝侍女挥了挥手,以懒洋洋的声音说道。 “遵命,殿下!”侍女答应道。 此人正是大齐王朝二皇子萧尚亨。 此时此刻,他一边咀嚼着葡萄,一边快速浏览着大齐朝廷的最新消息。 首先,他看到沂山区域阴煞之气日渐扩散,整座青州府都进入了备战状态。 “看来我的那位皇兄,真是在抓住一切机会表现自己啊!”他轻声感叹道,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随后,他又看到今年的“洛水大会”照常举办,只是在驱魔司司首洛川的提议下,比起往届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给魁首们的奖励。 “这又是出于‘长夜’即将到来的缘故吗?” 二皇子萧尚亨一边想着,一边再次张开嘴。侍女又把一颗剥好的葡萄塞到他口中。 接下来,他看到一个名叫“顾旭”的沂水县八品小官顺利登上崂山之巅,又被大齐皇帝任命为“侍读”,承担起辅助教导皇嗣的义务。 “区区一个第二境修士,也配教导本宫?”萧尚亨呵呵一笑。 侍女们看着他那不屑的表情,本打算附和几句。 不过几秒钟后,萧尚亨忽然话锋一转道:“不过父皇说过,三人同行,其中必有我师。他做出这样的任命,必有他的道理。” 侍女们立即紧紧闭上嘴巴,不敢再开口说话。 二皇子殿下果然是个喜怒无常、令人捉摸不透的人。 只听他接着说道: “既然顾旭是‘神机营’的人,那么再过几个月他应该就会来到洛京城。到时候,本宫倒要去好好看看,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哎哟,你在搞什么?你弄疼我了!” 萧尚亨话未说完,突然转过头,对着身后给他捏肩的侍女大声地吼道。 那侍女吓得脸色煞白,立马躬身认错道:“是我技艺不精,请殿下恕罪。” “给我出去!”萧尚亨道,“本宫不需要技艺不精之人!” “可是……”侍女仍然想要辩解。 “没有可是!”萧尚亨打断了她的话,“今天是你第三次在本宫府中犯错。 “第一次你打碎了一个碗,第二次你把本宫的玉佩拿错了。前两次本宫已经原谅你了。但本宫耐心有限。事不过三,请你离开吧。” 看到萧尚亨那冷漠的表情,侍女知道这件事情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 于是她低着头,深色落寞地走出房屋大门,再也没有回来。 …………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顾旭大部分时间都在家中静静修炼。 时小寒给了他很多的“长明丹”,足够支撑他顺利地修到第二境圆满。 当然,由于现在是过年期间,驱魔司衙门里人手不足。 顾旭偶尔也需要接几个杀鬼任务。 还好近期的任务都不算太麻烦,要解决的基本上是“游魂”级别的鬼怪,最高也就是“野鬼”级别,只需要一张“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就能轻松搞定。 而在其他时间里,他则在提前为突破第三境做准备。 顾旭一向性情稳健,做事情追求万无一失。 虽然人们常说过“奈何桥”觉醒神通是一件碰运气的事情,但他还是喜欢把一切都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于是,怀着这样的想法,近期他凭借“神机令牌”,向“神机营”预备役里的同伴们了解了一些关于破境和神通的信息。 虽然说“神机营”里奇葩很多,来历各异,而且都在崂山遗迹里成了他的手下败将,但在修道这件事情上,顾旭对于请教别人从来没有什么顾忌。 古人说“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既然这些同伴们境界比他高,那么他就一定能从他们身上学到一些有用的经验教训。 顾旭首先联系了代号为“鲲”的楚凤歌。 在看到顾旭的问题后,楚凤歌欣喜若狂,心头想:呵,别看顾旭这小子平日里特别能出风头,现在遇到不懂的东西,还不是得向我这个“未来天下第一”请教。 【鲲:你找我请教这个问题,可算是找对人了。我告诉你,每个人的神通,都是他内心人格的具现。比如我的“野草”神通,就代表着我不屈不挠、不畏强暴、顽强坚韧的优良品质;而上官槿的“天算”神通,就意味着她是个心机深沉、老谋深算的卑鄙小人……】 楚凤歌洋洋洒洒地给顾旭回复了一大段消息,乍一眼看上去似乎有点道理,但若仔细阅读,会发现他基本上是在变相夸他自己。 顾旭失望地摇了摇头,敷衍地感谢了他几句,随后把一模一样的问题发给了“灵狐”上官槿。 【灵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好像你第一次主动找我说话哎?真是让人惊喜啊!】 顾旭沉默片刻,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 不过上官槿立即接着给他发消息道: 【灵狐:你找我请教这个问题,可算是找对人了。在我看来,每个人的神通,象征着他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渴望。我以探索大道为一生的追求,希望像司首大人那样洞察天下万事万物,所以我觉醒了“天算”神通;而楚凤歌那家伙,因为热衷人前显圣,总是被人揍,所以他希望自己能变得皮糙肉厚一些,这样一来,不论别人把他打得有多惨,只要休息几分钟,他立马又能活蹦乱跳……】 看到上官槿的答案后,顾旭感到更加头疼了:你们两个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到底该相信谁? 他想了想,又把一模一样的问题发给了剑阁的“白虎”苏笑。 据他所知,苏笑是目前“神机营”中公认的最强之人,而且差一点点也登上崂山之巅了,说不定他能给出一些有用的见解? 而苏笑的答案也特别简洁。 【白虎:我没有神通。】 【朱雀:没有神通?不可能吧?】 顾旭只觉得难以置信。 当世圣人关门弟子、剑阁近年来天赋最优秀的传人……竟然没有在突破第三境的时候成功觉醒神通?这种事情说出去,应该没有人会相信吧! 【白虎:神通不重要。对我来说,有剑就够了。】 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剑痴啊!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心中只有剑的人,在“论道之境”中战胜了拥有“野草”的楚凤歌和拥有“天算”的上官槿。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剑破万法吗? 倘若我与他处在同一个境界,是否能够战胜他? 顾旭对此并没有百分之百的自信。 不过对于什么“天下第一”、“同境界第一人”的名号,顾旭并没有任何兴趣。 此时此刻,他只在乎修炼,在乎破境。 于是他把相同的问题又发给了“烛龙”陈晏平。 陈晏平隔了很久才回复消息。 【烛龙:我以前养了一只小狗,名叫阿黑。它喜欢舔我的鞋子,喜欢吃我的残羹剩菜,喜欢半夜捉耗子。后来它死了,我就破境了。至于更多的细节,还有我的神通是什么……以后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 陈晏平的回答很简洁,但顾旭还是能够透过文字感受到他破境时那伤心的情绪。没想到看上去喜怒不形于色的陈家公子,也曾有过为一只小狗伤心流泪的时候。 在结束与这几个人的对话后,顾旭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几个关键词——“性格”、“情绪”、“渴求”。 神通这种东西,确实是有规律可循的。 只是他却依旧难以预料,当自己踏上那奈何桥后,又将会有怎样的遭遇。 ………… 顾旭的平静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正月初七那天,陈济生把沂水县驱魔司所有的官吏们召集到衙门大堂,告诉他们一条重磅消息: 沂水区域对付雪女和变异鬼怪的战斗已经趋近白热化。青州府魏千户发布紧急召集令,要求青州府境内所有第二境及以上的修士尽快赶往战区,协助对抗鬼怪,并帮助幸存百姓撤离。 陈济生的话仿佛雷霆击破长空,冬雨哗啦啦落下,凛然寒意涌入屋内,令每个人的脸上都结了一层霜。 在场众人无不感到忧心忡忡。 时小寒抬起头,用不安的目光看了顾旭一眼,背上沉重的“昆吾刀”把她的身形衬托得格外娇小。 顾旭神色依旧平静。 不过他内心深处却默默感慨感叹:该来的东西终究还是来了啊。 ps:求月票!(马上就要到第一卷最后的高潮剧情了,很多线索将会串联起来,希望我能顺利写出构想中的感觉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 雪女:真想把他吃掉 【抱歉今天加班,这章还差一点点写完,大家可以晚一点再来!】 【抱歉今天加班,这章还差一点点写完,大家可以晚一点再来!】 消息来得实在太过于突然。 很多人都对此感到猝不及防。 像时小寒,今早才让仆人买了五斤牛肉,还未来得及炖熟,拿它叠加“饕餮之印”,就不得不被迫离开沂水县。 但陈济生的神色却依旧平静肃穆。 他站在宽阔的桌案旁边,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胡须。阳光从门外照进来,照亮了他身侧“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这副字,也让他额头上的皱纹看上去格外清晰。 只听见他继续对在场众人说道: “按照青州府驱魔司的规定,像我这样掌握着御剑飞行之术的第四境修士,必须得在一天之内赶到沂山战区的营地,所以我必须立即出发。 “顾旭,时小寒,你们两个则在衙门稍作等待,稍后会有专门的车辆来接你们。 “至于其他人,因为你们修为不足第二境,所以不需要去参与这次战斗。你们就留在沂水,把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好。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写信寄去青州府驱魔司。” 在陈济生交代完这些事情后,像汪阳这样只有第一境修为的小吏忽然松了口气。 沂山雪女这种层次的敌人太过于可怕。他们站在雪女面前,就仿佛蝼蚁站在大象脚边。稍不留神,可能就会被战斗的余波碾成碎渣。 可与此同时,他们也对上司和同僚们的生命安危感到格外担忧。 尽管陈大人留给他们的印象一向是强大而可靠的,尽管时小寒积累的功勋是他们一辈子也追不上的,尽管顾旭已经成为大齐王朝年轻一代中极为耀眼的新星—— 但这一回,他们面对的是名副其实的“凶神”。 “凶神”,既然被扣上了“神”这个字,就注定与其他的低层次鬼怪有着质的区别。 似乎是注意到在场众人担忧的眼神,陈济生笑了笑,平静地说道:“各位不必担心。雪女自有高境界强者去对付。我们的工作,不过是协助解决一些小喽啰罢了。” 他的语气听上去很轻松,跟平日里跟下属兑换功勋时似乎没有任何差别。 “陈大人,那你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呢?”汪阳忍不住开口问道。 “也许一周,也许半个月,也许一个月,这取决于大人物们什么时候能够解决雪女,”说到这里,陈济生停顿了一会儿,转头瞥了一眼顾旭,“之前顾旭在崂山上获得仙人传承,我们还没来得及好好庆祝一下。 “等从沂山回来后,咱们飘香楼美餐一顿。到时候你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来结账。” 听到“飘香楼”三个字,时小寒条件反射地兴奋了一瞬。但想到自己即将去沂山战区面对雪女,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不知道那边的伙食如何,能否让她痛痛快快地吃饱……她又开始感到有些郁闷。 “我得先走了。” 陈济生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话,便率先走出衙门大堂,挥了挥衣袖,召唤出他的本命剑“无愧”。 然后他踏上飞剑,转眼间就消失在灰蒙蒙的天空之中。 ………… 一个时辰后,顾旭和时小寒也坐上奔赴沂山的马车。 马车通体呈黑色,侧壁绘有驱魔司的日月星辰图案,在它的底部还刻有特制的阵法——因为阵法的存在,这辆马车的速度不仅比普通马车快很多倍,而且就算再崎岖坎坷的山路上行驶,也不会让人产生丝毫颠簸的感觉。 马车上一共坐着五个人。 除了车夫外,剩下的四个人都是驱魔司的官员。 顾旭和时小寒并肩而坐。 在他们对面则坐着一高一矮两个中年男人。 高个子中年人长着一张方方正正国字脸,两弯眉毛浑如点漆。 此人名叫柴彪,来自沂水附近的沂南县,在驱魔司担任缉事一职,官秩九品。 矮个子中年人则圆眼细眉,蓄有短须,体格偏瘦,面色微黄。 此人名叫冯不器,来自莒县,担任九品司狱一职。 一路上,两人都一言不发,神色格外凝重。 “顾旭,对于沂山雪女,你有多少了解?”突然间,时小寒伸手戳了戳顾旭的胳膊,打破了车厢内的沉默,“我经常听丫鬟和嬷嬷们说,雪女喜欢把相貌英俊的少年人抓去山洞里做成冰雕,然后吃掉他们的灵魂。你在进入沂山区域后,一定要非常小心啊!” 从她的声音中,顾旭能感觉到担忧的情绪。 他笑了笑,不禁在心头吐槽道:这些传言都是在胡说八道,雪女其实是个脸盲。 不过为了缓和气氛,他说出口的话却是:“女侠大人,你是在变相夸我长得英俊吗?” 时小寒斜靠着马车侧壁,翘着二郎腿,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么不要脸的时候。” 她的口吻虽然冷冰冰的。 但顾旭却注意到,她眼底的忧虑在不知不觉间淡去了不少。 几分钟后,马车驶入一片山林。 树木拔地而起,又粗又壮,仿佛一个个昂首挺胸的巨人。 光线变得暗淡,气温也愈发寒冷。 甚至偶尔还会冰雹裹挟着寒风飘进车窗,落在时小寒乌黑如云的发丝上,看上去像是剔透的水晶,与她的金属钗环交相辉映。 时小寒秀眉微蹙,甩了甩脑袋,像是一只初生的小雏鸟在抖动蓬松的羽毛。 顾旭从“闲云居”中取出一张符纸,化作一块透明的挡板——挡住窗外风雨的同时,也不会影响到他们的视线。 就在这时候,坐在对面的高大中年人柴彪突然望着顾旭开口道:“您真是沂水县那位解决了陆氏凶宅案件的顾经历吗?” “是我。”顾旭点了点头。 “我……我有个朋友很崇拜您,”柴彪思索片刻,接着道,“他经常在邸报上见过您的名字,觉得您的经历比说书人讲的故事还要精彩。 “倘若他有机会见到您,肯定不敢相信大名鼎鼎的顾经历看上去竟然如此年轻。” “我也不敢相信,”旁边的冯不器插话道,“我家侄子跟顾大人同样年纪。可他现在就只会跟他那群狐朋狗友待在一起,整天斗蛐蛐儿、捅鸟窝。” “唉,我儿子也一样,”柴彪也跟着叹了口气,“他没有修行天赋,我只能送他去私塾读书,希望他以后能考个功名。可昨天私塾先生跟我说,他已经连续逃课三天了……” 就这样,两个中年男人在找到共同话题后,都不由自主地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抱怨起自家的熊孩子,还不忘拿顾旭作对比。 车厢内的紧张气氛似乎渐渐散去。 顾旭掏出小册子,开始拿着炭笔上面随意地写写画画,思索着关于破境的问题。 时小寒则凑过脑袋,看他的笔记。 但她终究不是个喜欢动脑子的人。 几分钟后,她就对笔记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乱七八糟的符号失去了兴趣,开始感到无聊烦躁。 “还有多远?”她打了个哈欠说道。 “时大人,我们已经走了一般的路程了,”车夫回答道,“大概今天晚上能到。” “真慢,”她撇起嘴,“本女侠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车窗外的寒风忽然变得猛烈起来,宛若饥饿的野兽一般,发出“呜呜”的吼声。 暴风雪降临了。 雪片又厚又密,仿佛天界的云,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整片山林也在刹那间被笼罩在沉甸甸的大雪之中。每一棵树木,每一根枝条,都被冰雪包裹起来,变成寒光闪闪的尖刀,指向暗淡的天穹。 一切都是白茫茫的。 天是白的,地是白的,就连他们鼻尖呼出的气息也是白的。 “嗷呜——” 大雪之中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声,随后是第二声,第三声。 声音很快连成一片,久久不绝,令人毛骨悚然。 凭着远超常人的神识感知能力,顾旭在茫茫大雪中看见了上百只白狼。 它们都有一双空洞洞的幽蓝的眼睛,长着亮闪闪的锋锐的獠牙,朝着马车所在的位置齐刷刷奔来。 “雪女。” 在座众人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地冒出这个名字。 作为青州人,他们都听说过一首这样的童谣—— “狂风是她吟唱的歌谣,暴雪是她飘动的裙裾。她住在寒冰雕琢成的宫殿里,白狼、麋鹿与雪人皆是她的子民……” 如果说在青州人心中,“九婴蛇妖”是恐怖与灾难的化身,是不加掩饰的残酷暴虐;那么沂山雪女就是一场梦,一场披着美丽外皮、却能杀人于无形的可怕噩梦。 “青州府驱魔司的大人告诉过我,这条路是安全的,雪女一般不会再这里出没……”车夫望着白茫茫的飞雪,不知所措地喃喃道。 “顾大人,我们该怎么办?”高大中年人柴彪也望向顾旭,神情惶恐不安。 逃跑。 这是顾旭脑海中的第一反应。 如果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或许会毫不犹豫地捏碎破空珠,逃到千里之外安全的地方。 但他身边还有时小寒,还有两个初次见面的驱魔司同僚。 “先下马车,准备迎战!”顾旭淡淡道,“大雪已经封锁了我们所有的退路,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可是我们根本不可能是雪女的对手——” “——我们面前的敌人,并不是雪女本人,而是她麾下的狼群。只要我们保持冷静,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顾旭曾进入过扑朔迷离的陆氏凶宅,也曾在崂山之巅纵身一跃,再加上他身上带着保命底牌,使得他能够在这危急关头保持冷静,理性地分析当前局势。 他记得在那陆氏凶宅之中,陆诗遥的残魂操控无数冰刃,一刻钟内将唐荟的帮凶刺穿心脏全部击杀。 而如今的雪女,不仅比当初的陆诗遥更加无情,而且很可能拥有圣人级别的实力。 如果她真的怀有杀心,完全可以采取更加凌厉更加直接的手段。 一场大雪,一群白狼,与当初那些可怕的冰刃比起来,似乎显得有些太过于温柔。 “她究竟打算做什么?”顾旭微微皱起眉头。 还未等他想出一个合理的答案,白狼们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来到他们身边。 时小寒抽出沉重的“昆吾”刀,朝着带头的白狼狠狠劈去。她的刀刃上方出现了饕餮的虚影,使得她的刀势仿佛泰山压顶。 顾旭也掏出“杀鬼符”,抛向前方的白狼。 柴彪抽出鞘中的佩剑,冯不器从袖子里掏出附着法术的手弩。 熊熊烈焰伴随着刀光剑影,吞没了最前方的数十只白狼。 片刻后,火光散去。 白狼们并没有像鬼怪那样化成黑灰。 相反,它们化作一滩滩清冽的雪水,随后重新凝结成白雪,堆成雪球,再由雪球变成一群新的白狼。 “它们不是鬼怪,”顾旭得出结论,“它们只是雪女用法术制造出来的产物。” 他掏出“惊鸿笔”,准备施展“万籁空寂”破解雪女的法术。 然而就在这时,为首的白狼突然化作一道白色闪电,瞬间出现在冯不器的身边,用寒光闪闪的牙齿咬住冯不器的脖颈。 冯不器还未来得及挣扎,整个人就变成了一座冰雕,表情僵在脸上,身子动弹不得。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 下一秒钟,白狼,冯不器,林中的狂风,地上的积雪,统统消失不见。 天空重又变得一片清净。 若非马车上确确实实少了一个人,顾旭恐怕会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他眯起眼睛,百思不得其解,“雪女为什么偏偏抓走了冯不器?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抱歉今天加班,这章还差一点点写完,大家可以晚一点再来!】 【抱歉今天加班,这章还差一点点写完,大家可以顾旭的平静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正月初七那天,陈济生把沂水县驱魔司所有的官吏们召集到衙门大堂,告诉他们一条重磅消息: 沂水区域对付雪女和变异鬼怪的战斗已经趋近白热化。青州府魏千户发布紧急召集令,要求青州府境内所有第二境及以上的修士尽快赶往战区,协助对抗鬼怪,并帮助幸存百姓撤离。 说话时,陈济生的表情肃穆凝重。 而在场众人也感到忧心忡忡。 时小寒抬起头,用不安的目光看了顾旭一眼,背上沉重的“昆吾刀”把她的身形衬托得格外娇小。 顾旭神色依旧平静,只是他内心深处却不禁默默感叹:该来的东西终究还是来了啊。 ps:求月票!(马上就要到第一卷最后的高潮剧情了,很多线索将会串联起来,希望我能顺利写出构想中的感觉吧……)晚一点再来!】 【烛龙:我以前养了一只小狗,名叫阿黑。它喜欢舔我的鞋子,喜欢吃我的残羹剩菜,喜欢半夜捉耗子。后来它死了,我就破境了。至于更多的细节,还有我的神通是什么……以后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 陈晏平的回答很简洁,但顾旭还是能够透过文字感受到他破境时那伤心的情绪。说不定这个看上去喜怒不形于色的陈家公子,当初还跌坐在自己小狗的尸体旁边嚎啕大哭过。 第一百六十七章 时大小姐,请忍一下! 【抱歉今晚加班qaq目前还没写完,大家可以半小时后再来订阅啦!】 【抱歉今晚加班qaq目前还没写完,大家可以半小时后再来订阅啦!】 ………… 临近天黑的时候,顾旭一行人抵达了沂山营地。 这里的阴煞之气明显比外界浓郁得多。 黑压压的乌云遮盖了整片天空,林间弥漫着灰蒙蒙的雾霭。空气中掺杂着一股森然的寒意,令人在呼吸过程中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适感。 顾旭知道,凡人是不能在这种地方过久停留的。 他们不能像修士一样用真元阻挡阴气的侵蚀。 阴气会在不知不觉间渗入他们的体内,湮灭他们的理智,吞没他们的灵魂,使得他们最终变成行尸走肉般的怪物。 “你们总算来了。” 当顾旭和时小寒先后走下马车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一排排临时搭建的屋子,来到他们身边。 “陈大人,”顾旭立即颔首道,“今天战况如何?” 来人正是陈济生。 此时陈济生的“七曜服”看上去皱巴巴的,沾着不少泥巴和灰尘,手中拿着个半旧的水壶,脸上能看出明显的倦色。 “根据魏大人的命令,我今天跟另外两个第四境修士组成一队,前往沂山山麓的桂花村,本打算把那里面的幸存村民救出来,”陈济生一边拧紧水壶盖子,一边面无表情地说道,“然而待我们抵达桂花村后,却发现情报是错误的——那里根本就没有一个活人,早已成了一座彻彻底底的鬼村。” “情报有错?”旁边的时小寒感到有些疑惑,“我记得青州府有好几个擅长天机术的修士……” “天机术是有局限性的,”顾旭解释道,“它并不是真正的无所不知。 “很多高境界的强者是可以凭借自身能力干扰甚至屏蔽天机的。比如,因为空玄散人曾经在崂山区域设下禁制,所以司首大人就无法通过天机术对崂山遗迹进行观测。” “那么沂山附近情报出错,是因为受到了雪女的干扰?”时小寒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应该吧。” “沂山的情况要比我们想象中严峻得多,”陈济生的神色格外凝重,“因为情报不准确,修士们无法像平时做任务那样准确预知鬼怪的位置和数量,每次战斗都好比摸着石头过河。 “除此之外,从京城送来的物资也比预想中少了很多。所幸有皇长子殿下和魏九思千户大人慷慨解囊,没有影响到驱魔司修士们的战斗和日常修行。” “皇长子殿下?”听到这个名字,顾旭略感讶异。 “没错,”陈济生点了点头,“最近这几天,皇长子殿下一直在跟沂山营地的修士们并肩作战,不仅斩杀了很多怪物,还亲自把几个长官救回营地。我今天也曾有幸在人群中远远地看了他一眼,果然如传闻中那样气度不凡。” “皇长子殿下竟然亲自来了!”旁边的时小寒忍不住睁大眼睛。 而站在他们身后的高大男子柴彪更是愣在原地,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狂热的情绪,喃喃自语:“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竟然会有与大齐皇子并肩作战的一天……” 看到身边众人的反应,顾旭心里暗暗评价了一句:看来这位大皇子在齐人心中威望很高啊。 不过,或许是因为身为穿越者,或许是因为曾在“论道之境”中听过四皇子萧尚贞伪装女声欺骗对手,或许是因为他知道大齐皇帝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顾旭对大齐皇室并未怀有像同伴们这样的敬畏。 就在这时候,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来到他们身边,朝顾旭躬身行礼道:“顾大人,殿下想要见您。” 在场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顾旭身上。 “才想起来你现在还有个皇子侍读的身份。”时小寒拽了下顾旭的衣袖,噘着嘴道。这一瞬间她忽然感觉皇室子弟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了不起。 高大中年人柴彪则不自觉地后退两步。他深刻感受到眼前这个容貌清俊的少年跟自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们同车而行,只是一个意外。 在此之后,少年将沿着光芒万丈的康庄大道继续前行;而自己将回到偏僻的小县城,在昏暗狭窄的值房中通过朝廷邸报关注着他的事迹,默默幻想自己也能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儿子。 ………… 片刻后,顾旭在一间简陋的木屋里见到了大皇子萧尚元,以及他身边的皇室供奉樊诚和青州府千户魏九思。 这屋子是用法术临时搭建而成的。 屋内陈设简单。 一张粗陋的大桌子,几把硬邦邦的木椅子,就组成了一间临时的会议室。 当顾旭踏入屋子的时候,萧尚元立即面带微笑起身相迎;顾旭准备拱手行礼之际,萧尚元立即抓住他的胳膊,口中连连道:“顾贤弟不必多礼。” 萧尚元的外貌与他弟弟萧尚贞之间有三分相似,算得上是仪表堂堂,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稚气,脸庞的轮廓更加硬朗。 尽管这位大皇子殿下看上去和蔼可亲,嘴上跟顾旭称兄道弟,让他把官职和礼节抛得远远的。 但顾旭却注意到,萧尚元的眼神是凛然的,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傲气——仿佛是一只威风凛凛地盘踞在领地的雄狮,只要有人敢冒犯自己,就会露出寒光闪闪的獠牙。 待坐定之后,萧尚元开门见山地说起了正事儿。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将其递到顾旭的面前,对他说道:“顾贤弟,这张‘风行符’是你的作品吗?” 顾旭接过符篆,仔细观察。 这张符纸并不是他的。 纸上的字迹有些生涩,也肯定不是他写下的。 但那天马行空的改进思路确实是他的手笔。 他从未把改良版“风行符”的画法教给任何人。 所以在这个世界上,应该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画出出这样的一张“风行符”。 “这张符是我们临摹的,不是原版,”似乎是察觉到顾旭有些疑惑的眼神,大皇子笑了笑,语气温和地解释道,“最早那张‘风行符’,是我从青州府驱魔司衙门的废物筐里捡到的,当时樊伯伯一口认定,它绝对出自大师之手。 “而为了查出它背后那位符道大师的身份,我们可谓大费周章,历经很多波折。 “现在,我们可总算找到你了,顾大师! “真不敢想象,你在这尚未加冠的年纪,竟然会有如此精深的符道修为!你这符道天赋,恐怕连国师大人见了都会羡慕不已吧!” 听到大皇子这番话,顾旭也想起来,自己确实曾经在前往青州府的路上用过一张“风行符”,然后把它随手扔到了废纸篓里。 “去年十月,殿下也在青州府?”他问道。 “是的,”萧尚元坦诚地回答道,“那时候,我见沂山雪女在青州兴风作浪、祸害百姓,便向父皇请缨,希望能够凭借我手中的宝剑为民除害。 “但我不希望别人误解我的动机,觉得我是为了追求名声才做这种事情。所以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和行踪。 “只可惜那雪女的实力比我想象中要强大得多,我用尽浑身解数也没能战胜她,反而搞得自己遍体鳞伤、狼狈不堪。若不是国师的师弟何先生凭借那神乎其神的‘缩地成寸’神通把我救出来,恐怕我的灵魂已经变成雪女的食物了。” 原来当初何逸群匆匆赶往沂山,是为了救这位皇子啊! 顾旭心里默默想道。 只听见萧尚元停顿片刻后,又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但是我从来不是个愿意轻易认输的人。我不会因为一时的失败,放弃我为民除害的愿望。 “而我也意识到,凭借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与拥有接近圣人实力的沂山雪女相对抗的。 “所以现在我来到这座营地,希望与这里的修士们一同作战,替青州府的百姓攘除雪女这个心腹大患。” “殿下真是心系民生,”顾旭语气平淡地恭维道,“如果青州府的百姓知道殿下的这份心思,一定会对殿下感激不尽的。” 不得不说,这位大皇子的场面话说得很漂亮,拉拢人心也很有一手,跟他那个幼稚的弟弟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倘若这个世界上没有世家门阀,也没有超凡力量,那么萧尚贞在这位颇具手段的兄长面前根本没有半点儿竞争力。 “不过,顾贤弟,今天我并不在意青州府百姓的心思,我只在意你的心思,”萧尚元微微弯下腰,专注地盯着顾旭的眼睛,“我想明日与顾贤弟一同并肩作战,亲眼见识一下顾贤弟的符道修为,不知顾贤弟可否愿意答应?” 萧尚元这番话留有一定的余地,没有直接要求顾旭在夺嫡中站队,成为他的追随者。 但这也意味着,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要求。 毕竟这是对抗雪女的关键时刻。 一旦他开口拒绝,他的话很可能就被人断章取义,被别人当成是把柄。 “殿下有命,我怎敢不从?”顾旭微笑着回应道。 他不想掺和到皇室夺嫡这潭浑水中。 所以大皇子想要跟他称兄道弟,他就得谨守君臣之别。 “那我就期待顾贤弟明日大显神威了!”萧尚元的神色淡定依旧,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 而在一旁,樊诚微微皱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魏九思则面带微笑,对顾旭露出一丝欣赏的神色。 ………… 几分钟后,顾旭离开这间简陋的屋子。 这时他一眼看到,时小寒正抱着一个食盒,闷闷不乐地坐在墙角边上。 瑟瑟寒风吹乱了她的黑发,吹得她头上的钗环叮当作响,可是她却浑然不觉。 ………… 【抱歉目前还没写完,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半小时后再来看啦!】 【抱歉目前还没写完,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半小时后再来看啦!】 【抱歉目前还没写完,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半小时后再来看啦!】 沂山之巅。 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冰雪世界。 纤弱清丽的少女穿着素白长裙,坐在一块巨大的冰晶石上。 她的容貌精致无瑕,白皙的肌肤泛着莹润光泽,仿佛由冰雪雕琢而成。 只是她的眼睛却是空洞无光的,仿佛两个黑窟窿。 就在这时候,一只毛色纯净无瑕的白狼出现在他的身边,把一个被冻成冰雕的矮个子中年男人抛在她的身边。 那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写满了恐惧。 正是刚刚被抓走的冯不器。 看到这样一幕,少女从冰晶上站起身,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触碰冯不器的额头。 随后,她从冯不器体内抽出一道模糊的光影。 那是冯不器的灵魂。 刹那间,冰雕哗啦啦碎了一地。 少女闭上眼睛,轻轻吸了一口气,便把冯不器的灵魂吸入体内。 待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的双眼不再空洞无神,而是焕发着璀璨的神采。 人类有人类的烦恼,妖魔也有妖魔的苦衷。 自从化身为鬼怪后,她必须定期吞噬人类的魂魄,才能维持住自身的神魂。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在她的内心深处,依旧有一些幼稚的坚持—— “不伤害无辜的灵魂。” 那些白狼,既是帮助她捕食人类的爪牙,也是她的眼睛。 她可以借助那些白狼,用“慧眼”神通观察世界。 在“慧眼”看到的世界里,每个人的身上或是缠绕黑气,或是泛着金光。 金光代表功德,黑气代表罪孽。 世人都以为她杀伐无由。 但实际上,她会挑选身上黑气极为浓郁的人,作为自己的食物。 比如这个名叫冯不器的家伙,外表看上去道貌岸然,实际上曾经为了获得父亲的全部遗产杀死了自己的兄长和嫂嫂。 当然,这样做并不能掩盖她杀人的事实,只能稍微减轻她心头的负罪感。 多少年来,她一直作为鬼怪,坚守着这个愚蠢的原则。 可是今天,她发现自己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本能的欲望了。 因为在那片山林中,她看见了一个少年,看上去有一点眼熟,浑身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真的好想把他吃掉啊。 只是在“慧眼”的视野中,那少年身上却闪烁着耀眼的功德金光。 忍耐。 忍耐。 忍耐。 她在心头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 陆诗遥,你曾经是一个人。 如果你一时冲动把他吃掉,那你跟没有脑子的野兽还有什么区别? ?? 第一百六十八章 九婴 【抱歉,今天加班回来得太晚qaq这章目前还没写完,大家可以明早上再订阅。】 【抱歉,今天加班回来得太晚qaq这章目前还没写完,大家可以明早上再订阅。】 ………… “今天阴气似乎更瘆人了。”大皇子萧尚元望着雾蒙蒙的山林,皱起眉头。 “确实,”樊诚点头附和道,“我想在沂山附近,应该很难再有幸存者了。” 顾旭默默跟在他们身后,警觉地观察着四周。 昏暝的古木巍然耸立,散发着湿意与腐败的气味。庞大的树冠遮天蔽日地撑起厚实的伞盖,错综复杂的树根化作绊脚的陷阱,冻结的寒霜在枝桠上凝结不化。 按照昨天晚上定下的计划,从京城来的那几第六境修士将进入沂山深处,寻找雪女的踪迹以及那个神秘的黑色祭坛;第四、第五境的修士们将绕行到沂山西面作战,据说那里聚集着数以百计的变异怪物;而第二、第三境的修士们将以小队为单位,去解救东面和南面村落中的幸存者。 顾旭则是一个特例。 他被指名道姓要求加入大皇子萧尚元的队伍,去营地附近的山坡上对付鬼怪。 在那里,有一条官道成了鬼怪的巢穴,严重影响到青州府境内的物资运输。 而他的同行者中,除了萧尚元之外,还有第六境的供奉樊诚,有第五境的青州府千户魏九思,还有两个第四境修士。 顾旭作为一个第二境修士,混在这群人中间可以说是格格不入。 若要用一个词形容他的心情,那就是“群除我佬”。 顾旭知道,这是大皇子想要趁此机会观察一下自己的能耐。 自从他被皇帝任命为“侍读”之后,他就已经进入了大齐权贵们的视野之中,很难再像以前那样保持低调。 这无疑让他感到有些郁闷。 谁让自己太过于优秀了呢? 寒风呼啸而过,吹得树影幢幢,宛若狰狞的活物。 “青州府的三大凶神,都不是好惹的,”青州府千户魏九思插话道,“殿下,我们曾经一直以为雪女只会操控暴风雪和召唤物,从未想过她还有凭空制造大范围阴煞之气的能力。她远比我们想象中要危险得多。倘若再不能解决她,恐怕真得像当年对付‘九婴蛇妖’那样,请求圣人们亲自出手了。” 听到他的话,顾旭在心头默默评价:魏大人真是随时随地都在暗示京城方面提供援兵啊。 “青州府三大凶神……有雪女,有九婴蛇妖,还有一个叫什么?有没有雪女这么可怕?”萧尚元有些好奇地问道。 “还有一个……”魏九思皱紧眉头。 他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抱歉,殿下,”沉思许久后,魏九思低下头,有些愧疚地说道,“我一时想不起来那只鬼怪叫什么了。这是我的失职。等我返回营地之后,一定会尽快告诉您的。” “没事儿,”萧尚元微笑说道,对于他的话不以为意,“我只是随口提一句。我们的当务之急,还是得对付雪女。” 第三凶神叫什么? 顾旭也开始默默思考这个问题。 他想起来,自己曾经找陈济生,找崔天佑,找其他很多人,问过这个问题。 但他们都以“忘记了”、“不知道”等理由搪塞过去,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一个准确的答案。 顾旭自己也曾考虑过去藏书阁搜索跟第三凶神有关的信息。 可是,每当他进入藏书阁后,他都会忙于翻阅其他修行相关的知识,而把这个问题抛在脑后。 “这件事情真是诡异,”顾旭暗暗心想,“没想到我拥有‘博闻强记’天赋,也会有健忘的时候。等沂山任务结束后,我一定要去好好查查这个第三凶神。” 就在这时候,山林间有了异动。 树枝随风沙沙悸动,仿佛伸出手指彼此搔抓。 远方传来泉水的潺潺声响,以及若有若无的呜咽悲鸣。 “鬼怪靠近了。”樊诚淡淡道。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也暂时没有出手的打算。 “它们实力都不强。如果我的感知没错的话,最强的不过是‘野鬼’级别。”魏九思也微微眯起眼睛,在一旁补充道。 “顾贤弟,今天我们有机会见识一下你那神乎其神的符道造诣吗?”大皇子萧尚元也微笑着开口道。 顾旭表面不动声色,内心默默吐槽:你们一群大佬袖手旁观,让我一个第二境小修士去对抗鬼怪,这说得过去么? 此时他已经意识到,大皇子之所以待在沂山,并不是真的想要“为民除害”,而只是想要为了今后的夺嫡争取政治资本。 “当然可以,殿下。”顾旭淡淡道。 几分钟后,数十道阴影从树林暗处出现,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它们体格偏瘦,外表形似人类,肤色苍白宛若尸体,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周身黑气缠绕,眼睛呈现出恐怖的暗红色。 在它们行走的过程中,还不时发出凄厉的嘶吼声。 顾旭知道,这些鬼怪不久前都是居住在附近的村民。 ………… 【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晚点再来继续看!】 【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晚点再来继续看!】 片刻后,顾旭在一间简陋的木屋里见到了大皇子萧尚元,以及他身边的皇室供奉樊诚和青州府千户魏九思。 这屋子是用法术临时搭建而成的。 屋内陈设简单。 一张粗陋的大桌子,几把硬邦邦的木椅子,就组成了一间临时的会议室。 当顾旭踏入屋子的时候,萧尚元立即面带微笑起身相迎;顾旭准备拱手行礼之际,萧尚元立即抓住他的胳膊,口中连连道:“顾贤弟不必多礼。” 萧尚元的外貌与他弟弟萧尚贞之间有三分相似,算得上是仪表堂堂,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稚气,脸庞的轮廓更加硬朗。 尽管这位大皇子殿下看上去和蔼可亲,嘴上跟顾旭称兄道弟,让他把官职和礼节抛得远远的。 但顾旭却注意到,萧尚元的眼神是凛然的,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傲气——仿佛是一只威风凛凛地盘踞在领地的雄狮,只要有人敢冒犯自己,就会露出寒光闪闪的獠牙。 待坐定之后,萧尚元开门见山地说起了正事儿。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将其递到顾旭的面前,对他说道:“顾贤弟,这张‘风行符’是你的作品吗?” 顾旭接过符篆,仔细观察。 这张符纸并不是他的。 纸上的字迹有些生涩,也肯定不是他写下的。 但那天马行空的改进思路确实是他的手笔。 他从未把改良版“风行符”的画法教给任何人。 所以在这个世界上,应该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画出出这样的一张“风行符”。 “这张符是我们临摹的,不是原版,”似乎是察觉到顾旭有些疑惑的眼神,大皇子笑了笑,语气温和地解释道,“最早那张‘风行符’,是我从青州府驱魔司衙门的废物筐里捡到的,当时樊伯伯一口认定,它绝对出自大师之手。 “而为了查出它背后那位符道大师的身份,我们可谓大费周章,历经很多波折。 “现在,我们可总算找到你了,顾大师! “真不敢想象,你在这尚未加冠的年纪,竟然会有如此精深的符道修为!你这符道天赋,恐怕连国师大人见了都会羡慕不已吧!” 听到大皇子这番话,顾旭也想起来,自己确实曾经在前往青州府的路上用过一张“风行符”,然后把它随手扔到了废纸篓里。 “去年十月,殿下也在青州府?”他问道。 “是的,”萧尚元坦诚地回答道,“那时候,我见沂山雪女在青州兴风作浪、祸害百姓,便向父皇请缨,希望能够凭借我手中的宝剑为民除害。 “但我不希望别人误解我的动机,觉得我是为了追求名声才做这种事情。所以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和行踪。 “只可惜那雪女的实力比我想象中要强大得多,我用尽浑身解数也没能战胜她,反而搞得自己遍体鳞伤、狼狈不堪。若不是国师的师弟何先生凭借那神乎其神的‘缩地成寸’神通把我救出来,恐怕我的灵魂已经变成雪女的食物了。” 原来当初何逸群在自己家抛下《焚天七式》后匆匆赶往沂山,是为了救这位皇子啊! 顾旭在心理默默回忆道。 只听见萧尚元停顿片刻后,又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但是我从来不是个愿意轻易认输的人。我不会因为一时的失败,放弃我为民除害的愿望。 “而我也意识到,凭借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与拥有接近圣人实力的沂山雪女相对抗的。 “所以现在我来到这座营地,希望与这里的修士们一同作战,替青州府的百姓攘除雪女这个心腹大患。” “殿下真是心系民生,”顾旭语气平淡地恭维道,“如果青州府的百姓知道殿下的这份心思,一定会对殿下感激不尽的。” 不得不说,这位大皇子的场面话说得很漂亮,拉拢人心也很有一手,跟他那个幼稚的弟弟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倘若这个世界上没有世家门阀,也没有超凡力量,那么萧尚贞在这位颇具手段的兄长面前根本没有半点儿竞争力。 “不过,顾贤弟,今天我并不在意青州府百姓的心思,我只在意你的心思,”萧尚元身子微微前倾,目不转睛地顾旭的双眼,“我想明日与顾贤弟一同并肩作战,亲眼见识一下顾贤弟的符道修为,不知顾贤弟可否愿意答应?” 萧尚元这番话留有一定的余地,没有直接要求顾旭在夺嫡中站队,成为他的追随者。 但这也意味着,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要求。 毕竟这是对抗雪女的关键时刻。 一旦他开口拒绝,他的话很可能就被人断章取义,被别人当成是把柄。 “殿下有命,我怎敢不从?”顾旭微笑着回应道。 他不想掺和到皇室夺嫡这潭浑水中。 所以大皇子想要跟他称兄道弟,他就得谨守君臣之别。 “那我就期待顾贤弟明日大显神威了!”萧尚元的神色淡定依旧,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 而在一旁,樊诚微微皱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魏九思则面带微笑,对顾旭露出一丝欣赏的神色。 ………… 这天晚上,修士们都聚集在空地上,统计伤亡人数,并讨论第二天的任务分配。 直到深夜,他们才各自散开,或是领取伙食,或是回到临时的住处修炼。 顾旭听从青州府千户魏九思的安排,上交了一些“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并借此换取了不少功勋。 “我听陈济生说,你改进的杀鬼符比原版强很多,”魏九思微笑说道,“你能告诉我它究竟强了多少倍吗?” “嗯……至少十多倍吧!”顾旭自己也算不清楚了。 待他返回时,他看到时小寒正抱着一个食盒,闷闷不乐地坐在墙角边上。 她整个人缩成一团,小脸气鼓鼓的,远远看上去像个小小的糯米团子。 瑟瑟寒风吹乱了她的黑发,吹得她头上的钗环叮当作响,可是她却浑然不觉。 “你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顾旭来到她身边说道。 时小寒抬起头看着他,一双清澈的杏眼中露出委屈的神色:“这营地里的伙食实在太难吃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食盒举到顾旭面前。 只见里面装着两个馒头,一个水煮蛋,几根青菜,几块随意烤熟的半瘦猪肉。 “好像比我当初军训的伙食好一些啊……”顾旭默默吐槽了一句,“看上去还蛮有营养的。” “时大小姐,”他在她身边坐下,安慰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条件比较艰苦,你得忍一下。” “可这些东西我真的下不了嘴啊!”时小寒哼了一声,对顾旭的回答感到不满意,“还有,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叫我大小姐!” 可你现在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大小姐啊! 顾旭暗暗评价道。 他知道,这是时小寒第一次参与这种高危险等级的任务——作为从小在温室里长大的花朵,难免会有些不适应。 唯有经过磨砺,才能真正地成长起来。 “你不要把它当成食物,要把它当做修炼的一部分,”他劝说道,“你明天想不想让鬼怪们感受到‘饕餮之印’的威力?想不想在皇子殿下和魏大人面前大显神威?想不想让青州修士们都感受到沂水时女侠的凛凛威风?” “想啊!”时小寒不假思索地说道。 话说完后,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不小心上套了。 “哼!”她忿忿地瞅了顾旭一眼。 顾旭笑了笑,朝身边的士兵挥了挥手,让他们给自己也递来一份一模一样的晚餐。 两人静静坐在墙角。 在这萧瑟的寒风中,享受着暴风雨前片刻的宁静。 这一回,顾旭难得率先吃完晚餐。 他从衣兜里掏出小册子,继续写写画画,思考修炼问题。 不经意间,他翻到了夹在书页中的那张淡粉色花笺,纸上是娟秀工整的簪花小楷,写着“愿公子一切安好,得求长生”。 想到今日林中的暴风雪和白狼,顾旭轻叹一声,只觉无比惋惜。 ps:求月票! 第一百六十九章 总有些事,比逃命更重要 此时此刻,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陈济生的心头有着太多的疑问。 作为沂水县驱魔司知事,他知道八年前大齐国师封印“九婴蛇妖”的大阵,共分为八个部分,根据后天八卦的方位,位于沂水、乐安、安丘等八座县城之中。 而阵图也同样被一分为八,存放于八座县城。 只有各个县城的知事们才知道阵图的位置。 每隔三年,知事们需要把阵图拿出来,对封印进行维护。 就比如过年前,陈济生曾经把顾旭带到藏书阁地下的密室里,让顾旭对照阵图念诵口诀,维护封印阵法。 顾旭也曾从阵图中得到启发,开发出了第五代“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八年前,大齐国师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想要释放出‘九婴蛇妖’,只有两种办法——第一,获得全部八张阵图,并将它们一一破解;第二,倘若五十年不对封印进行加固,封印将自然失效。” 所有人都认为,解开“九婴蛇妖”的封印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首先,阵图被分散在八座县城,且有国师的禁制守护; 其次,大齐国师作为以符入道的圣人,在他的老师赤阳子死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在符道造诣上超越他。 可是现在,听到着凄厉的婴儿哭声,望着大地表面上出现的一道道黑色裂缝,感受到空气中的灼热温度,陈济生简直感觉自己在做梦。 由于现在距离“九婴蛇妖”被封印只过去了八年,所以“封印自然失效”的可能性可以直接排除。 “这是怎么回事儿?”陈济生皱紧眉头,心头想道,“在最近的八年里,除了我和顾旭之外,就从来没有人进入过沂水县的地下密室。按理来说,阵图根本不可能被泄露出去……这九婴蛇妖究竟是如何被放出来的?” “陈知事,现在任务已经暂停了,您还不赶紧逃命?” 就在这时候,有人狠狠拍了一下陈济生的肩膀,使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陈济生回过头,看见一个面色仓惶的胖子。 胖子名叫高昌顺,青州府蒙阴县知事,今日被安排与陈济生同队做杀鬼任务。 还未等陈济生回答,高昌顺就召唤出了自己的本命飞剑,像个肉球一样地蹦了上去,然后“嗖”地一声消失在了天边。 “逃命……”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陈济生迟疑了一秒。 因为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比逃命更重要的事情。 他经历过八年前那场可怕的浩劫,知道“九婴蛇妖”有多么可怕—— 它的体型可以变到近千里之大,近乎可以盖住青州府的整片天空,从地面上仰头望去,就仿佛是遮天蔽日的乌云。 它共有九个头,五个呈黑色,善用水;五个呈红色,能喷火。 只要它现身,就能把整座青州府都变成水与火的地狱。 “我得去救人,”陈济生当机立断,“既然九婴蛇妖已经被放出来了,那么沂水县的百姓也定然会面临灭顶之灾。” 他并没有考虑去救顾旭和时小寒。 因为他知道,这两人都各自有保命手段。 而“九婴蛇妖”的能力主要是喷吐水火的范围性伤害——它对普通人具有很大的威胁,但很难留住一心想要逃跑的修士。 所以在这关键时刻,陈济生决定帮助那些最需要帮助的人。 黑色裂缝迅速蔓延到他的脚边。 炽热的水流自地缝窜起。 燃烧的火光映照在水幕之中,折射出绚丽斑斓的幻光。 陈济生的衣服和头发都湿透了,冒着白色烟雾,分不清是地底之水,还是他的汗水。 他挥了挥手,召唤出“无愧剑”。 然后他踏上飞剑,化作一道青白色的光芒,朝着沂水县的方向径直飞去。 一刻也没有回头。 ………… 在沂山的另一边,时小寒也跟几个第二、第三境的修士一起,在山林之间寻找着鬼怪的踪迹。 作为莱州府千户的独生女,以及同行者中唯一的女性,她在这个队伍中极受欢迎。 同伴们都想趁此机会跟她交好关系。 每当她挥舞沉重的“昆吾刀”砍死一只鬼怪,同伴们都会集体为她鼓掌,争先恐后地喊着”时大人武功盖世”、“时大人真是天纵之资”、“时大人的刀法竟如此恐怖”、“没想到像时大人这种花颜月貌的姑娘竟掌握着如此霸道的刀法”之类的话语。 时小寒表面上会谦虚几句,但心里却洋洋得意。 以一己之力带飞全场,再抬起下巴享受他人的追捧,无疑是一件能让她感到非常快乐的事情。 唯一令她不满意的地方,就是顾旭今天没能跟她一起行动。 自从接到来沂山的召集令后,时小寒就一直很想在顾旭面前展露身手,然后听他换着花样夸自己。 只可惜,顾旭被那个讨厌的大皇子叫走了,没能跟她待在同一个队伍。 这让时小寒感到很郁闷,暗暗把大皇子的名字记到了自己心里的黑名单上。 当然,也有人向时小寒打听顾旭的消息。 “时大人,您现在是在沂水做官吧?听说你们沂水县有个叫顾旭的年轻人,解决了青州府的陆氏凶宅案件。” “你们沂水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啊!不仅有时大人这种钟灵毓秀的姑娘,还有顾大人那种年轻有为的天之骄子。” “没错,没错。”每当听到这种问题时,时小寒不假思索点头回应。 别人夸起顾旭,就跟夸她自己一样,能让她心头充满喜悦。 她干脆利落地砍死面前的最后一只变异鬼怪,在同伴们的吹捧声中收起昆吾刀,准备继续前行。 然而就在这时候,变故发生了。 轰隆隆的声音响彻山林,整座沂山如地震一般摇摇晃晃。 一道道裂缝出现在地面上,升腾起火光与水汽。 “这是怎么回事儿?”有人大声惊呼道。 没有人回答。 这一瞬间,队伍里的所有修士都在四散逃跑,生怕被这些可怕的裂缝吞噬。 时小寒也懵了片刻。 她没有经历过八年前的“九婴之祸”,自然也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她此时满脑子都在想:“顾旭那家伙有保命的手段吗?他现在只有第二境,不会御剑飞行,能从这山上顺利逃走吗?” 想到这里,时小寒当机立断,立即施展时家祖传的“落花飞絮”身法,踏着剧烈震动的地面和滚动的岩石,朝着营地方向飞奔而去。 顾旭曾经跟她提起过,他今天是距离营地几里的一处山坡上做任务。 她步履轻盈,宛若飞燕。 裂缝,火光,水雾,山石……都仿佛成了她身后的背景板,无法对她造成任何障碍。 而在她的身后,则浮现出模糊的饕餮虚影。 她的速度不经意间翻了一倍。 片刻之后,她来到了营地所在的位置。 眼前不见人影,只有满目疮痍。 她看到临时搭建的房屋被熊熊烈火所吞没,看到大齐王朝的旗帜坠入深不见底的沟壑,看到乳白色的水汽蒸腾而起,看到负责后勤的修士们在落荒而逃。 但她没有看到顾旭的身影。 随后,她再度施展身法,把营地附近的几处山坡都搜索了一遍。 但她依旧没有找到顾旭。 她的心情瞬间凉了半截。 “或许……顾旭他应该已经逃走了吧,”她在心里试图宽慰自己,“他拥有‘惊鸿笔’,又有空玄散人的传承……要保住性命,对他来说应该不难吧……” “哇——” 就在这时候,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天地之间。 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九婴蛇妖。”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名词。 虽然她未曾亲自经历过“九婴之祸”,但她曾经从驱魔司同僚们的口中知晓过这只“凶神”级鬼怪的可怕之处。 她知道,沂水县前任知事郑yu郑誉,就是为了救出两个就是为了救出几个孩童,不幸丧命于九婴腹中。 她本以为,自从大齐国师设下封印阵法后,“九婴蛇妖”已经彻彻底底成为历史。 没想到它竟然破封而出,重现世间。 如果不能及时将它解决,整个青州府将再一次变为人间地狱。 “该怎么办呢……” 时小寒焦虑得连连跺脚。 她一直在别人的呵护下长大,有父亲教导她修行,有丫鬟照顾她生活,就算做任务时也有顾旭帮她拿主意。 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不知所措过。 不经意间,她从衣兜里掏出一颗莹润光滑的珠子。 这是她父亲莱州府千户时磊给她准备的保命之物。 父亲说过,这颗珠子名叫“破空珠”,只要把它捏碎,就能够瞬间穿越虚空,逃到方圆千里之内任何想去的地方。 “我该去哪了?” 第一时间,她想到要逃去莱州府,逃到父亲的身边。 从小到大,父亲在她心中的形象都是高大而威风的,总能给她极强的安全感。 但她立即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她不止一次在信里跟父亲说过,“我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时时刻刻都需要你照顾的小女孩了,我现在是替天行道的时女侠”。 虽然她当初写这话,只是在跟父亲顶嘴,觉得他多管闲事太过讨厌。 但是她怎么能打自己的脸呢? 只要她逃去莱州府,无疑就是向父亲认输,承认自己依旧是个弱小的女孩,承认所谓的“女侠”就是一句玩笑话。 “我要回沂水。” 她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虽然她现在找不到顾旭的踪影,但她还有很多亲朋好友在沂水县。 比如照顾她起居的丫鬟晨熙,比如每天替她煲汤的嬷嬷,比如喜欢躲在背后八卦的小吏汪阳…… 还有许多不认识的人,比如在菜市街做烧烤的大婶,比如和她一起踢毽子的孩童…… 突破第三境界“奈何桥”,需要坚定的决心。 而时小寒当初立下的决心,就是变得足够强大,然后保护沂水百姓,保护家人,保护好驱魔司的同僚。 “今天,我要向父亲证明,我是一个真正的女侠。” 她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随后她用力捏碎了手里的“破空珠”,瞬间消失在原地。 ………… 沂南县缉事柴彪也在拼命逃跑。 他出身平平,天赋平平;因为积攒的功勋不多,也未曾兑换过保命的法宝。 他目前所能仰仗的,只是一部下品身法《疾风》。 凭着这部身法,他竭尽全力在沂山山坡上飞速奔跑,在高温的炙烤下跨过一道又一道裂缝。 “真是想不到,这次被召集到沂山对付雪女,却碰上‘九婴蛇妖’破封而出,”他一边奔跑,一边在心头骂骂咧咧,“胶东行省境内有三大凶神,我怎么就如此倒霉,一次性就撞上了两个……这是上苍想要我的命啊……” 然而,正当他跑到沂山脚下时,他突然停止了脚步。 因为他看到,前方的地面上出现了一道上百米宽的裂缝,就算他全力一跃,也无法跨过这道可怕的天堑。 裂缝之中,火焰熊熊燃烧。 而在裂缝旁边,除了柴彪之外,还有几个神情绝望的修士。 “我该怎么办呢?” “难道我们今天就真的要丧命于此了?” 就在这个时候,婴儿的哇哇啼哭声再度响起,尖锐刺耳,贯穿天地。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脑袋出现在裂缝之中。 那是一个暗红色的蛇头,长着利齿,吐着蛇信子。 在它的口中,不时冒出一团又一团明亮的火焰。 凡是被火焰触碰到的树木,都在瞬间化作了灰烬。 “九婴蛇妖”共有四个喷火的脑袋。 这是其中之一。 下一秒钟,九婴蛇妖转过头来,望向深深沟壑旁边的修士们,然后再次喷出一团灼热的火焰。 柴彪闭上眼睛,心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已经必死无疑了。 他只是非常后悔,没有在过年前多陪陪家人。 但是,预想中的烈火焚身并未到来。 迎面而来的,是一阵凛冽寒风。 柴彪打了个哆嗦,然后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裂缝两侧已被冰雪覆盖。 九婴蛇妖喷出的火焰,也被冰雪冻结。 在婴儿凄厉的哭声之中,他又听到了寒风的呼啸声,以及群狼的嗥叫声。 “青州府的两大凶神,竟然自己打起来了?”柴彪只觉得难以置信。 ps:求月票!(先更后改) 第一百七十章 黑色祭坛 【非常抱歉,今天下班回来得太晚了,还差一点没写完,大家可以一个小时后再订阅啦!】 【非常抱歉,今天下班回来得太晚了,还差一点没写完,大家可以一个小时后再订阅啦!】 ………… 寒风裹挟飞雪呼啸而至,沂山的气温骤然下跌。 焦溪涸,汤谷凝。 沸潭无涌,炎风不兴。 霰淅沥而先集,雪粉糅而遂多。 散漫交错,氛氲萧索。蔼蔼浮浮,瀌瀌弈弈。 驱魔司修士们站在裂缝旁边,望着纷纷扬扬从天而降的大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柴彪知道,这是雪女到来的征兆。 昨天那群突然出现的白狼,就曾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可是柴彪实在想不明白,九婴蛇妖和雪女为何会在这种情况突然打起来。 难道是因为“一山不容二虎”? 九婴蛇妖破封而出,侵占了雪女的领地,使得雪女怒而出手? “哇——” 看到这突然降临的暴风雪,九婴蛇妖再次发出婴儿的哭声。只是相比之前,这哭声更加凄厉瘆人,充斥着愤怒的情绪。 雪女的突然出手,无疑转移了九婴蛇妖的注意力。 它忽视了裂缝边上瑟瑟发抖的修士们,狭长的瞳孔倒映着白茫茫的飘雪,口中再次喷吐出一团橘红色火焰。 裂缝上空数十丈内的飞雪瞬间蒸发。 在这灼热气流冲击下,柴彪跌倒在地。 他身上再次热出了一身汗,仿佛从严冬来到了酷暑。 凶神打架,蝼蚁遭殃。 柴彪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在这冰与火的战斗余波中丢掉小命。 “真希望某个过路的驱魔司大人物能发发善心,把我从这水深火热的境地里捞出来……”他不禁在心里默默祈祷道。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那鹅毛般的飞雪忽然改变了飞行的方向,汇聚于裂缝上方,逐渐形成一座冰雪雕琢而成的拱桥,连通了裂缝的两侧。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看到这样一幕,柴彪和其他在场的修士们全部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他们实在想不明白,传说中以人类灵魂为食物的沂山雪女,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她不会是想把我们骗到桥上去,再把我们一网打尽、统统吃掉吧?” 但在这危急的情况下,由不得他们继续犹豫。 九婴蛇妖再次发出凄厉的啼哭声。 它的躯体在裂缝中来回扭动,想要从地底挣脱出来。 随着它的动作,地面再度剧烈摇晃,地表的岩层逐渐破裂,然后哗啦啦地塌陷到黑洞洞洞裂缝之中。 柴彪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 如果他继续停留此地,很快就会随着这些破碎的岩石,滚落到地底深渊之中。 他只能赌上一把。 “快走吧!”他对旁边的修士们大声地吼道。 同时他从摇晃的地面上爬起来,施展“疾风”身法,朝着冰雪凝固成的拱桥飞奔而去。 “听说那雪女貌若天仙,”他一边跑着,一边在脑海中胡思乱想,“死在她手里,总好过死在这丑陋的蛇妖手里……” 狂风呼啸,热浪奔腾。 冰雪桥梁却巍然不动。 柴彪拼尽全力奔跑,很快就抵达了裂缝的对面。 在此期间,九婴蛇妖又对着冰桥喷了一团灼热的火焰。 但拱桥周围的雪花却瞬间构建出一道透明的屏障,将其这团火焰阻拦在外。 待所有修士都通过顺利越过裂缝后,冰雪拱桥便消失了,重新变回漫天飞雪。 柴彪忍不住回头瞟了一眼,只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是一场梦。 “雪女……她为什么会选择帮我们?” 他对此感到难以理喻。 众所周知,雪女以人类灵魂为食物。 而且最近这段时间里,雪女还以沂山为中心,制造了大范围的阴气,使得众多附近百姓变成了鬼怪。 按理来说,她是人类不共戴天的敌人。 可现在,她竟然会选择救人! 在这破地而出的九婴蛇妖面前,为他们这群无路可逃的修士,搭建了救命的桥梁! 这种诡异的事情,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吧? 不过地表的裂缝依旧在迅速蔓延,由不得柴彪花时间思考这些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把全身上下的真元都用来催动身法,继续向前拼命奔跑。 ………… 与此同时,沂水县城郊。 这里同样是一副末日般的场景。 原本平静无波的沂河,此刻卷起万丈波涛。 一道道黑色裂缝,以沂河为中西,向四面八方迅速蔓延。 肆虐的洪水夹杂着折断的树枝和石块,朝着沂水县城奔涌而来,仿佛无数只发怒的雄狮,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声。 河边的许愿树已经被大水淹没,县城城门也被巨浪冲垮。 整座沂水已经沦为泽国。 而在沂河的中央,冒出了一个庞大的蛇头。 它长着獠牙,吐着蛇信,狭长的眼睛倒映着滔滔洪水,不时发出如婴儿般尖锐凄厉的哭声。 每当它张口的时候,它就会吐出更多的洪水,使得沂河水位迅速上涨,向四面八方奔涌,淹没了更多县城里的房屋。 此时此刻,汪阳正攀爬在沂水驱魔司衙门的屋檐上。 狂风在他耳边呼啸,洪水在他身旁奔涌。 他必须得抓住屋檐上的雕像,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而在他的视野之中,远方那个巨大的黑色蛇头格外清晰。 这使得他脸色惨白,情不自禁地瑟瑟发抖。 八年前那噩梦般的记忆,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那时候,他很多亲朋好友们都因这只蛇妖而丧命。 若不是沂水县前任知事郑誉挺身而出,把汪阳和他的几个同伴从蛇妖嘴边救下,恐怕汪阳自己也早就成了九婴蛇妖的腹中美餐。 可现在,随着水位一点一点地上涨,汪阳心头越来越绝望。 四面八方都是水。 露在水面的屋顶,像是孤零零的岛屿,很快也会被浪潮淹没。 他只是一个实力低微的第一境修士,没什么保命的能力。 他掌握的最强战斗手段,是顾旭画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他以前虽然时常会跳到沂河中,跟同伴们嬉戏打闹,也会一些狗刨式游泳。 但是,在这片泱泱泽国中,就算他会游泳,也不知道自己能逃到什么地方。 更何况,他的家也快没了。 汪阳的第一个家,是沂水县城郊的一座小平房。那是他父亲娶他母亲的时候,省吃俭用攒钱买下来的。他记得小时候他父亲曾在那屋子里爬来爬去,他骑在父亲肩膀上玩骑马游戏,口中喊着“驾驾驾”,同时咯咯咯笑个不停;他也记得母亲曾与他一同坐在火炕边上,一边替他缝补破旧的衣服,一边跟他讲修行者斩妖除魔的故事。 但八年前,那个家被九婴蛇妖摧毁了。 然后他有了第二个家——沂水驱魔司衙门。 这里有外表严肃但内心细腻的上司陈济生,有表面上喜欢吹牛说大话实际上却古道热肠的崔天佑,有天天在库房打瞌睡偷看话本的驼背老大爷,有娇俏美丽但从不摆架子的千金大小姐时小寒,有他最好的朋友潘小鹏,有他最崇拜的偶像顾旭…… 但现在,这个家也被洪水淹没。 陈济生、顾旭和时小寒也前去沂山做任务,此时生死不知。 随着九婴蛇妖一点一点挣脱束缚,大地震动得更加厉害,咆哮的巨浪也也更加骇人。 汪洋的目光渐渐变得黯淡下来。 这一回,可没有第二个郑大人会来救他。 “陈大人,时大人,顾兄……你们一定要保重……”他闭上眼睛,在口中喃喃道,“你们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抓住他背后的衣领,把他从屋顶上拽了起来。 耳旁的风呼啦啦啦作响。 他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自己在天上飞。 “这……”汪阳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还好我回来得及时,”他的耳边响起陈济生毫无波澜的声音,“不然我们沂水驱魔司又要损失一名大将了。” 随后,一股柔和的力量把汪阳托了起来,使他稳稳地落在“无愧剑”上,站在陈济生的背后。 汪阳看了看脚下的“无愧剑”,又看了看陈济生的背影,只觉得思绪万千。 当年郑大人的身影,仿佛重现在他的眼前。 几分钟后,他们来到了距离沂水数十里远的一处高地。 “这地方应该暂时是安全的,”陈济生语气平淡地对汪洋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稍后就回来。” “陈大人,您要去哪儿?”汪洋抬头看着他,有些不解地问道。 “去救人。” 陈济生轻描淡写地抛下一句话,随后再度踏上“无愧剑”,化作一道青白色的光芒,朝着沂水县的方向飞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汪洋的视线尽头。 几个月前,陈济生在沂山上突破第四境。 他以前任知事郑誉留下的“无愧剑”为本命物,离开“奈何桥”,步入“望乡台”。 寻找初心,定下锚点,是晋入第四境的关键。 陈济生的初心很简单—— “守护自己所珍视的一切。” 他的妻儿曾被阴气侵蚀变成鬼怪。 那时他不得不含泪挥剑,帮助他们从痛苦中解脱。 失去家人的陈济生,不想再失去更多的东西。 所以他才会冒着生命危险,登上沂山,替顾旭采摘雪参。 所以他才会御剑飞向沂水县,解救汪洋,以及受困的百姓。 ………… 【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一个小时后再过来看啦。】 【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一个小时后再过来看啦。】 而时小寒当初立下的决心,就是变得足够强大,然后保护沂水百姓,保护家人,保护好驱魔司的同僚。 “今天,我要向父亲证明,我是一个真正的女侠。” 她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随后她用力捏碎了手里的“破空珠”,瞬间消失在原地。 ………… 沂南县缉事柴彪也在拼命逃跑。 他出身平平,天赋平平;因为积攒的功勋不多,也未曾兑换过保命的法宝。 他目前所能仰仗的,只是一部下品身法《疾风》。 凭着这部身法,他竭尽全力在沂山山坡上飞速奔跑,在高温的炙烤下跨过一道又一道裂缝。 “真是想不到,这次被召集到沂山对付雪女,却碰上‘九婴蛇妖’破封而出,”他一边奔跑,一边在心头骂骂咧咧,“胶东行省境内有三大凶神,我怎么就如此倒霉,一次性就撞上了两个……这是上苍想要我的命啊……” 然而,正当他跑到沂山脚下时,他突然停止了脚步。 因为他看到,前方的地面上出现了一道上百米宽的裂缝,就算他全力一跃,也无法跨过这道可怕的天堑。 裂缝之中,火焰熊熊燃烧。 而在裂缝旁边,除了柴彪之外,还有几个神情绝望的修士。 “我该怎么办呢?” “难道我们今天就真的要丧命于此了?” 就在这个时候,婴儿的哇哇啼哭声再度响起,尖锐刺耳,贯穿天地。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脑袋出现在裂缝之中。 那是一个暗红色的蛇头,长着利齿,吐着蛇信子。 在它的口中,不时冒出一团又一团明亮的火焰。 凡是被火焰触碰到的树木,都在瞬间化作了灰烬。 “九婴蛇妖”共有四个喷火的脑袋。 这是其中之一。 下一秒钟,九婴蛇妖转过头来,望向深深沟壑旁边的修士们,然后再次喷出一团灼热的火焰。 柴彪闭上眼睛,心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已经必死无疑了。 他只是非常后悔,没有在过年前多陪陪家人。 但是,预想中的烈火焚身并未到来。 迎面而来的,是一阵凛冽寒风。 柴彪打了个哆嗦,然后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裂缝两侧已被冰雪覆盖。 九婴蛇妖喷出的火焰,也被冰雪冻结。 在婴儿凄厉的哭声之中,他又听到了寒风的呼啸声,以及群狼的嗥叫声。 “青州府的两大凶神,竟然自己打起来了?”柴彪只觉得难以置信。 ps:求月票!(先更后改) 第一百七十一章 第三凶神 “是不是感到有些意外呢?”表演“鼠戏”的中年人笑着对顾旭说道。 “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我?”看守库房的驼背老大爷眯着眼睛看着顾旭。 “我的传人,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我当年没有飞升成功了吧?”白胡子老道轻叹一声。 顾旭站在原地,怔怔不语。 就算他心理素质再好,遇到这种诡异的事情,也难以保持冷静。 不知不觉间,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拭去他心头的尘埃。一些曾经被他忽略的记忆,重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你们……都是同一个人?”顾旭沉默许久,终于缓缓开口说道,“都是空玄散人……的分身?” “准确来说,我们现在已经不算是‘人’了,”白胡子老道笑了笑,回应道,“二十三年前,我们就已经成了鬼。” 时间似乎凝滞在这一瞬间。 寒风瑟瑟袭来,令顾旭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第三凶神?”顾旭深吸一口气,神色变得格外凝重。 “那是你们外界给我起的名字,”白胡子老道人呵呵一笑,“其实,不论是按照出现的先后顺序,还是按照实力的强弱,我都应该排第一才对。‘九婴蛇妖’与‘雪女’,根本不配与我相提并论。 “你以前有没有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像‘九婴蛇妖’这样强大的怪物,八年前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而在那之前,它在历史中竟从来没有存在的记录?”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没有说话。 见顾旭沉默不语,白胡子老道继续笑道:“还有,你有没有思考过,为何当年雪女和旱魃从人转变成鬼后,实力相比以前大幅提升?” 这确实是一件很不合理的事情。 顾旭默默想道。 雪女暂且不提。 陆诗遥的丫鬟书砚,当年不过是个凡人罢了,可为何她在变成鬼怪“旱魃”之后,竟然会拥有造成青州府三年大旱的可怕力量? 而且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点是,以顾旭一贯刨根问底的性格,竟然从来没有思考过其中的究竟! “小子,你现在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吧!”驼背老大爷也笑呵呵地开口道。 还未等顾旭反应过来,他便轻轻挥了挥手。 大量的记忆碎片以文字的形式,宛若潮水一般涌入顾旭的脑海之中。 “喂!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把我们的笔记随便展示给别人!”就在这时候,白胡子老道突然急匆匆地大吼一声,想要阻止驼背老大爷的举动。 “你丢人现眼,关我们什么事儿?”驼背老大爷笑呵呵地说道,“我们大家都等着接下来看好戏呢!” 另外七个分身以一模一样的动作齐刷刷地点头:“是啊!” 白胡子老道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自从他从人变成鬼后,他的分身就不再像以前那么听话了,反倒经常跟他作对,惹他生气,甚至热衷于看他在别人面前出丑。 比如说,把他当年去勾栏和教坊司的笔记放在“闲云居”里,留给他的传人——这就是他的分身干的好事儿。 ……… ……… “天行元年三月初三。 “明天是个良辰吉日。 “从今以后,我就要去那美好富饶的仙界,跟这恶鬼横行的人间永远说再见了。 “我把因果之道的传承连同‘闲云居’一起,放置在崂山之巅,也不知日后能否等到一个有缘分的继承人。 “万事俱备,只待飞升。” “…… “天行元年三月初四。 “飞升是一个骗局。 “没想到天行皇帝竟然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能够…… (此处有几行文字被涂抹掉) “那雷劫比我预想中要可怕上百倍。我觉得根本不可能有修士能够在这雷劫中存活。 “还好我修炼的是因果之道。我的一具分身勉强幸存了下来。 “但也同样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可我不甘心。 “我的一生都在拼尽全力探索大道,追求飞升。我不甘心我的一切努力就此成为一个玩笑。 “我想活下去。 “我必须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我才能找到这背后的真相,才能把这个世界对我的愚弄报复回去。 “当然,在现在这种境况下,如果想要活下去,我只有一种办法。 “那就是修炼《昭冥禁术》。 “把自己的生命形态,从人转变成鬼。 “虽然这本秘籍已经被焚毁了,但作为一名第八境修士,我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已经把它的内容牢牢地记在了我的脑海中。 “我以前的大半辈子都在杀鬼。现在要把自己变成鬼,听上去似乎有些可笑。 “不过在飞升失败之后,我早已对此不以为意。 “因为人族最大的敌人,并不是鬼怪,而是…… (此处文字被抹去) “……” “天行元年三月初五。 “学过‘因果之道’的人都知道,一个人的名字,是象征他身份的符号,也是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其他人将通过他的名字知道他的存在。一切亲情、爱情、友情,一切仇恨、利益往来,一切因果缘分,都是指向他的名字。 “而当世界上最后一个人记得他的人,把他的名字忘记,他就将真正地死去,整个世间都将与他不再有任何关联。 “今天,我很快就要凭借《昭冥禁术》,成为新生的鬼——不仅能保留一定的修为,还能像生前一样继续修炼。 “但这无疑意味着,从此以后我将站在人族的对立面。 “皇帝,司首,国师……很可能会把我当作敌人,想方设法地想要将我铲除。 “这意味着,至少在现阶段,我必须隐藏自己的存在。 “所以我用‘因果之术’抹去了我的名字。 “从今以后,‘空玄散人’已经死去,只有‘无名之辈’。 “这个世界上的人,今后都会在不知不觉间把我忘记。 “虽然我以前曾经了解过,修炼《昭冥禁术》可能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但是,相比能继续活下去,这些代价又算的了什么?” “……“ ps:求月票!凌晨还有一章(可能会比较晚)。 第一百七十二章 仙人往事 【抱歉qaq这章还没写完,大家可以1-2小时后再来订阅啦!】 【抱歉qaq这章还没写完,大家可以1-2小时后再来订阅啦!】 ………… “天行元年三月初六。 “今日醒来时,我发现崂山脚下的村庄一片死寂。这些村民都已经变成了尸体,失去了呼吸和心跳。 “而与此同时,我感觉自己身上力量充沛。 “凭借因果之术,我很快就了解到,这些村民是在我无意识的时候被我杀死的。其中一部分人的灵魂被我抽出,成了我的食物。 “或许这就是修炼《昭冥禁术》需要付出的代价的一部分吧! “不得不说,《昭冥禁术》是一部非常神秘的法术——就算以我的修为,也很难完全摸索清楚其中的究竟。 “为了更深入地了解《昭冥禁术》,我决定用崂山脚下村子中死去的村民做一个实验。 “按照我之前的了解,这法术可以用在活人身上,也可以用在死后不超过七天的人身上。 “这些村民应该符合要求。 “…… “天行元年三月初七。 “实验成功了。 “当我把‘昭冥禁术’用在这些村民的尸体上后,他们重新从地面上站了起来。 “比起之前,他们的外表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却莫名长出了老虎似的利爪;而且他们的战斗能力远远强于普通的人类,堪比‘野鬼’级别的鬼怪。 “我把这些新诞生的鬼怪命名为‘獏??’。 “从今天开始,这些‘獏??’们将成为崂山的守护者,以及通向崂山之巅的第一道考验。任何想要登上崂山获取我传承的后辈们,首先得拥有能够战胜‘獏??’的实力。 “……” “天行五年六月初十。 “在修炼《昭冥禁术》后的几年里,饥饿成为最让我感到痛苦的事情。 “我必须摄入人类的灵魂,才能维持住我自己魂魄的稳定。否则,我将会精神紊乱,失去理性,变成完全由本能操控的怪物——那无疑意味着,我将不再是我。 “但是,如果我持续性地杀人,迟早会引起天行皇帝和洛司首的注意。 “我得想一个解决的办法。 “…… 【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晚一点再过来!】 【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晚一点再过来!】 ………… 难道这沂山跟崂山遗迹一样,也存在着能够屏蔽天机的禁制? 正当顾旭疑惑不解之际,他已然跨越虚空,来到了目的地。 然后他愣住了。 因为出现在他面前的场景,并不是预想中的莱州府衙门,而是一座庞大的黑色祭坛。 它位于沂山的山谷中央,周围灰雾朦胧,阴气浓郁。 纵然外界地动山摇,它也格外稳固。 祭坛上有着繁复的纹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不出意外应该是一座阵法。 而在祭坛前方,有九个黑袍人背对着他,正在默默念诵咒语。 “黑色祭坛……” 此时顾旭想起来,当他在莱州府的时候,死去的“青鸾”杜菁菁曾经告诉他一条情报—— “沂山范围内出现了一座神秘黑色祭坛,很可能是近期阴煞之气的源头。”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去细想过这个祭坛,也没有去查阅过相关的资料。 这完全不符合他的做事风格!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顾旭,你怎么也到这里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我刚才捏碎了‘破空珠’,本打算回沂水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来到了这个地方……” 听到这声音,顾旭立即转过头,一眼就看到时小寒娇小的身影。 只见她脸色惨白,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显然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情。 “我也不太清楚……”顾旭脸上也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我也是捏碎‘破空珠’后,就来到了这个地方……” 这时,顾旭还在祭坛旁边看见两个熟悉的人影—— 一个是大皇子萧尚元,一个是他的亲随樊诚。 这两人也跟他们一样,神情茫然,不知所措。 于是顾旭得出结论:有人干扰了空间,使得用“破空珠”逃跑的人都来到了这个诡异的地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正当顾旭疑惑不解之际,祭坛前方的九个人突然齐刷刷地转过身来。 其中六个人的面孔是陌生的。 剩下三个人,则是顾旭见过的。 站在最左边的那个人,是一个相貌平平、气质阴郁的中年人。 他穿着陈旧的粗布衣衫,背上背着一个口袋,肩上扛着一个小木架。在那小木架上,有几只小鼠在上下跳跃—— 正是曾经在沂水县寻柳街表演“鼠戏”的那个艺人! 当初,就算顾旭以远超常人的神识感知能力,也看不明白这中年男人是如何来控制这些小鼠的。 但现在他明白了。 这个中年男人控制小鼠的手段,竟是“因果之线”! 站在最右边的那个人,顾旭就更熟悉了—— 竟然是在沂水县驱魔司看守库房的驼背老大爷! 当顾旭的目光落在老大爷身上的时候,老大爷对他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容。 顾旭记得,过年前老大爷曾向陈济生提出,要去青州府老家给亲人们上坟扫墓。 但其实在那天之前,顾旭从来都不知道老大爷的老家在哪里,也从没有听老大爷提起过关于他亲人的事情。 “对了,老大爷叫什么名字?” 顾旭心神一震,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他在驱魔司待了一年多,竟然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老大爷的本名! 而站在最中央的,也同样是一张顾旭曾经见过的面孔—— 那是一个长着白胡子的老道人,穿着深蓝色的道袍,手中拿着拂尘。 此时此刻,这九个人的嘴角以相同的弧度微微地翘起,露出一模一样的笑容,对顾旭齐声说道: “你终于来了,我的传人。” 注释: (1)“焦溪涸,汤谷凝。火井灭,温泉冰。沸潭无涌,炎风不兴。”“散漫交错,氛氲萧索。蔼蔼浮浮,瀌瀌弈弈。”——南朝·谢惠连《雪赋》 第一百七十三章 成为鬼王 【抱歉,今天章节还没写完qaq大家可以一个小时后来订阅啦!】 【抱歉,今天章节还没写完qaq大家可以一个小时后来订阅啦!】 ………… “天行十三年五月十六。 “我承认,我害怕死亡。 “即使在修炼《昭冥禁术》后,我依旧害怕撞上难以对付的敌人,导致自己彻底消散在这世间。 “所以在最近的几年里,我又陆陆续续地制造了好几个分身,将其分散在胶东行省的各个区域。 “他们混迹在人群之中,各自独立地生活着。 “除非有人能够在‘因果之道’上具有比我更强的造诣,否则没有人能够察觉到这些分身与我之间的关系。 “但是拥有分身并不意味着绝对的安全。 “而且,我也厌倦了这种躲躲藏藏的生活。 “我必须想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强。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来,当初我击败‘梼杌’的时候,曾经通过搜魂法术从它的记忆中得到一条重要的信息——‘凶神’若想要晋升成为‘鬼王’,需要以十万生魂为祭品。 “我想,如果我能成为那传说中的鬼王,或许就可以不再畏惧天行皇帝和大齐王朝的圣人们了吧! “……” “天行十五年正月初九。 “我的试验成功了。 “我把沂河中的九条水蛇,利用《昭冥禁术》和八卦法阵,将它们合二为一,改造成了一只巨型的妖怪。 “俗话说,八卦之阵,精诚所结,日久通灵;遇到盛世,就成祥瑞;遇到衰世,就为灾患。 “现在的大齐王朝,看似一切太平,实则暗藏隐患—— “皇室、大家族、大宗门占据了九成以上的修行资源,底层修士却得为了一颗小小的‘静心丹’拼尽全力做任务,稍不留神就会在修炼过程中走火入魔;偏远地区鬼怪横行、祸害百姓,京城的皇亲国戚和官僚们却依旧沉浸在安逸的环境,甚至在想方设法地克扣物资…… “民间的怨气,已经足以孕育一只‘凶神’级别的强大鬼怪。 “这只蛇妖,就是坎、离二卦的精气与人间怨气结合后诞生的产物。坎卦四短画,一长画;离卦二短画,二长画,共总九画,与蛇妖的九个头正好互相对应。 “坎为水而色玄,所以五个头善用水,呈黑色;离为火而色赤,所以四个头善用火,呈红色。 “我把它命名为‘九婴’。 “它是继‘雪女’之后我最得意的作品,也将是我晋升‘鬼王’的重要工具。 “…… “天行十五年六月廿一。 “成为‘鬼王’的计划失败了。 “我发现,成为‘鬼王’不仅仅需要献祭十万生魂,而且还需要举行一个特殊的仪式。 “我费尽心力制造出来的‘九婴蛇妖’,也被大齐国师击败,被他用符咒法阵封印在青州府的地底。 “再制造一只‘九婴’这样的凶神可不容易——因为它不仅会消耗我的力量,也需要在民间积累足够多的怨气。青州府积累的怨气,显然还不足以制造出两只‘九婴蛇妖’这样具有巨大杀伤力的‘凶神’级鬼怪。 “我得想个办法,解开它的封印,把它重新释放出来。” “…… “天行十六年十一月初八。 “大齐国师不愧是以符道入圣的强者。我用了三年的时间,都没有找到封印阵法的破解方式。 “…… “天行十九年五月廿五。 “安丘县驱魔司知事贾博明在一次执行杀鬼任务的过程中受伤,上书乞骸骨,致仕归乡。 “我的一个分身找到了他,试图从他口中打听一些关于‘九婴蛇妖’封印阵法的信息。 “但由于他在致仕的时候立下了保密誓言,死也不肯开口。 “当然,这种小问题可难不倒我。 “我凭借‘操偶’法术,把他变成了我的傀儡,自然而然便继承了他的全部记忆。 “于是,我从他的记忆中了解到,大齐国师把‘九婴蛇妖’封印阵法的阵图一分为八,分别藏在青州府八座县城的驱魔司衙门中。至于具体藏在什么地方,只有各县驱魔司的知事才知道。 “这让我感到有些头疼。 “驱魔司衙门属于大齐朝廷的重点关注区域,各县的知事们也肯定长期处在司首天机术的注视之下。 “我肯定不能像现在这样,随意地击杀他们,并把他们做成傀儡。 “我必须想一个足够隐蔽的办法,找到这八张阵图究竟被藏在什么地方。” “…… “天行二十一年十月十九。 “今天,我的分身在沂水县寻柳街闲逛时,发现了一个在玩弄老鼠的艺人。这让我的脑海中产生了新的灵感。 “按照崔明博的记忆里的说法,每个县城的知事们每隔三年需要加固一次‘九婴蛇妖’的封印。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肯定会把国师留下的阵图取出来。 “我只需要把一些老鼠、蜘蛛、蚂蚁之类的物种做成我的傀儡,让他们潜入驱魔司衙门,随时随地观察知事们的一举一动,或许就能跟随他们,找到阵图隐藏的位置。 “因为我是通过‘因果之线’来控制这些傀儡的,所以不会有人发现它们的异常之处。 “于是,我把这个玩弄老鼠的艺人也变成了我的分身,让他带着傀儡们前往各座县城的驱魔司衙门,跟踪知事们的一举一动。 “一段时间后,我便通过这些老鼠的眼睛,发现蒙阴县的阵图隐藏在公厨地下的一间密室中——只需要敲击特定的地砖三下,就能够进入密室。 “当然,这个密室的入口会对闯入者进行身份验证。 “硬闯肯定是不行的。 “因为密室入口的阵法是国师亲自布置的。强行闯入,必然会被国师所知晓。 “不过这可难不倒我。 “在因果大道中,名字是象征每个人身份的符号。我可以凭借因果之术,暂时借用别人的名字。 “四十多年前,我就借用了我邻居吴七郎的名字,跟他的妻子共度良宵——虽然我并没有改变自己的容貌,但那位貌美的妇人却坚定不移地相信我是他的丈夫。 “于是,我就暂借了蒙阴县知事的身份,潜入了密室之中,看到了封印阵图。 “不过我并没有带走这张阵图,只是把它的内容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 “我想,接下来我可以用同样的办法,看到剩下的阵图。 “………… “天行二十三年五月十一。 “截止今日,我已经用相同的办法,看到了六张阵图的内容,目前只差乐安县和沂水县了。 “同时,我在‘梼杌’留下的记忆的基础上,基本上还原了晋升‘鬼王’仪式的流程——我需要找一个足够隐蔽的地方,来搭建祭坛,举行仪式。 “我把这个位置定在沂山。 “沂山,在众人的认知中,是雪女的领地。 “但实际上,也是我的底盘。 “根据‘梼杌’的记忆,在搭建祭坛的过程中,会有大量的阴气向外界扩散,导致附近的居民被阴气侵蚀变成鬼怪。 “不过,只要我把祭坛建在沂山,配合上因果之术,就能误导别人认为,阴气扩散是雪女实力提升所造成的。 “……” “天行二十三年九月初八。 “我在沂水县的分身突然发现,沂水县驱魔司衙门里面有一个名叫顾旭的小吏,修行天赋强得吓人。只花了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就快要修炼到第一境圆满了。 “除此之外,他身上还纠缠着极为复杂的因果之线。连我这种曾经以因果入道的准仙人,都不能完完全全地看透他。 “他分明只是一个人。 “可是,当我用因果之术去观察他的时候,却发现他是两个人。 “这听上去似乎有些玄乎。但是我清晰地看到,在他的身上,叠加着两种不同的因果。 “我必须得把这个人列为我的重点关注对象。 “虽然以他的实力,不足以阻碍我的晋升仪式,但是以我现在的处境,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必须保持万分的谨慎。” “…… “天行二十三年九月三十。 “沂山区域的阴气变得越来越浓郁,逐渐惊动了朝廷。 “为了避免圣人知晓此地情况,干扰到我的晋升计划,我在沂山境内设下禁制,屏蔽了此地的天机。 “从今以后,一切天机术和占卜术,都无法准确预测沂山境内的情况。 “除此之外,我还利用‘溯因’法术,不断阻碍和拖延京城方面对青州府的支援。 “…… “天行二十三年十月廿九。 “今天,沂山上来了两个碍事的家伙。 “一个人身上有很淡的龙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大齐王朝的皇子;另一个人看上去,应该是他的随从。 “这两个人一路潜入沂山,来到了黑色祭坛的附近。不出所料,他们把黑色祭坛当做是雪女的造物。 “但不管怎样,我得想个办法尽快把他们赶走。 “不过,我不能让他们死在这里——如果这个皇子真的死在了我的底盘,那么天行皇帝就会有千分之一的概率发现我的存在。 “在晋升‘鬼王’的过程中,我不容许有丝毫意外发生。 “于是,我利用‘溯因’法术,设定了‘他们会撞上雪女,发生一场恶战,并最终会被一位神秘强者’救走这个结果。 “至于过程是怎样的,那对我来说不重要。 “只是我没想到,为了达成‘溯因’法术设定的这个结果,大齐国师那位一直云游四海、不问世事的师弟何逸群,竟然一改本性,成了皇子和他随从的救星! “真是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看来,随着我的实力逐渐提升,我在‘因果之道’方面的造诣也在不断精进啊!” “…… 【抱歉,这章还没写完,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一个小时后再来!】 【抱歉,这章还没写完,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一个小时后再来!】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剑破万法吗? 倘若我与他处在同一个境界,是否能够战胜他? 顾旭对此并没有百分之百的自信。 不过对于什么“天下第一”、“同境界第一人”的名号,顾旭并没有任何兴趣。 此时此刻,他只在乎修炼,在乎破境。 于是他把相同的问题又发给了“烛龙”陈晏平。 陈晏平隔了很久才回复消息。 【烛龙:我以前养了一只小狗,名叫阿黑。它喜欢舔我的鞋子,喜欢吃我的残羹剩菜,喜欢半夜捉耗子。后来它死了,我就破境了。至于更多的细节,还有我的神通是什么……以后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 陈晏平的回答很简洁,但顾旭还是能够透过文字感受到他破境时那伤心的情绪。说不定这个看上去喜怒不形于色的陈家公子,当初还跌坐在自己小狗的尸体旁边嚎啕大哭过。 在结束与这几个人的对话后,顾旭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几个关键词——“性格”、“情绪”、“渴求”。 神通这种东西,确实是有规律可循的。 只是他却依旧难以预料,当自己踏上那奈何桥后,又将会觉醒怎样的神通。 ………… 顾旭的平静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正月初七那天,陈济生把沂水县驱魔司所有的官吏们召集到衙门大堂,告诉他们一条重磅消息: 沂水区域对付雪女和变异鬼怪的战斗已经趋近白热化。青州府魏千户发布紧急召集令,要求青州府境内所有第二境及以上的修士尽快赶往战区,协助对抗鬼怪,并帮助幸存百姓撤离。 说话时,陈济生的表情肃穆凝重。 而在场众人也感到忧心忡忡。 时小寒抬起头,用不安的目光看了顾旭一眼,背上沉重的“昆吾刀”把她的身形衬托得格外娇小。 顾旭神色依旧平静,只是他内心深处却不禁默默感叹:该来的东西终究还是来了啊。 ps:求月票!(马上就要到第一卷最后的高潮剧情了,很多线索将会串联起来,希望我能顺利写出构想中的感觉吧……) ps:求月票!(马上就要到第一卷最后的高潮剧情了,很多线索将会串联起来,希望我能顺利写出构想中的感觉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 长生公子,别来无恙? 顾旭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静静消化着这海量的信息。 他眉头紧锁,目光格外凝重。 “顾旭,你还好吧?”旁边的时小寒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我没事儿。”顾旭深吸一口气,终于回过神来。 空玄散人灌输到他脑海中的这些信息实在太过于震撼。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过去的这些年里,空玄散人在飞升失败之后竟然变成了最神秘最恐怖的“第三凶神”,并且制定了一个庞大周密的计划,试图晋升成为鬼王。 这个计划就在他身边不声不响地进行。 可他却对此浑然不觉。 甚至,他还会在空玄散人因果之术的影响下,不由自主地忘记一些关键的事情。 这让顾旭深感后怕。 他握住衣兜里的“神机令牌”,试图用意念联系“鲲”楚凤歌和“灵狐”上官槿,却发现“神机令牌”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变成了普普通通的铜块。 而在不远处,大皇子萧尚贞和他的亲随樊诚也掏出一件又一件的法宝,尝试用各式各样的手段向外界求援,但看他们死灰般的面色,显然也没有成功。 不出所料,空玄散人已经切断了青州府与外界的联系。 按照空玄散人的说法,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九婴蛇妖”将在青州府的境内肆意屠杀,直到凑齐十万生魂作为祭品,帮助他晋升成为“鬼王”。 这让顾旭的心情更加沉重。 八年前“九婴蛇妖”吞噬原主父母的可怕场景,现在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他的上司陈济生还在这附近战斗。 他的同僚们要么还在衙门值班,要么还在家中休息陪伴家人们。 在这场恐怖的灾难中,他们很可能成为那十万个祭品中的一个。 顾旭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弱小无力。 在这个与外界隔绝的地方,他和时小寒的生死存亡,就在空玄散人的一念之间。 他现在的力量,连自保都不一定做得到。 更别说阻止空玄散人的这个计划。 正当顾旭苦苦思索破局之法的时候,旁边的大皇子萧尚元忽然望着空玄散人的分身们,神情惶恐地开口说道:“你们……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可……可否先放我们离开?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闯入者……” 或许是因为心情紧张的缘故,大皇子的话听上去有一些语无伦次。 听到他的话,白胡子老道呵呵一笑,道:“如果我放你回去,你去跟别人通风报信怎么办?” “我发誓,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起这里发生的事情!”萧尚元不假思索说道。他的话语瞬间变得流畅了起来。 “哪怕青州府就此毁之一旦,哪怕青州府的百姓在‘九婴蛇妖’的肆虐下死伤无数,你也不会跟任何人说起?”白胡子老道放慢语速,以玩味的口吻接着问道。 “我保证不会!”萧尚元语气坚定地说道。 白胡子老道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没想到,天行皇帝的儿子,竟会是个这么怕死的人……” 说到这里,他轻轻挥了挥手,萧尚元和他身边的樊诚就瞬间昏迷过去,倒在地上。 同时他口中漫不经心地说道:“真是两个碍事儿的家伙!” 第六境修士樊诚,第五境且修炼《天龙心经》的萧尚元,在化作鬼怪的空玄散人面前,完完全全没有反抗之力。 看到这样一幕,顾旭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旁边的时小寒更是惊呼一声,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这时候,白胡子老道和另外八个分身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落在了顾旭的身上。 驼背老大爷率先微笑着说道:“姓顾的小子,你现在应该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了吧!” 表演“鼠戏”的中年男人一边玩弄着手心里的小鼠,一边淡淡道:“作为我们的传人,你恰好在今天这样的良辰吉日里,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这该不该说是我们命中注定的缘分呢?” 白胡子老道挥了挥拂尘,笑道:“世间万事,皆有因果。或许,现在是时候把我们真正的传承交给你了吧!” 顾旭以警觉的眼神望着他们:“你们……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直觉告诉他,空玄散人想让他做的事情,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你在读了我们的故事后,或许已经知道,这个世界的修行法门是有问题的,”白胡子老道慢条斯理地说道,“第九境【登仙道】,本质上就是一个谎言。” 顾旭沉默不语。 他早就觉得,第九境界这个名称,与其他的类似“鬼门关”、“黄泉路”等的境界格格不入。 在那冥界的最深处,怎可能会有一条通向仙界的道路? 听上去就很不合理。 而现在,空玄散人似乎以亲身经历证实,所谓“登仙道”,确确实实是一个骗局。 “这个阴气弥漫的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属于鬼怪的世界,”驼背老大爷上前一步,开口说道,“人族只是其中的异类罢了。 “人族修行,需要依赖丹药,向死而生,稍不留神就会走火入魔、身死道消。 “但是鬼怪却只需要遵循本能,吞噬人类,或是吞噬同类,就能不断变强。” 白胡子老道也跟着开口道:“这世间一切所谓的大道,像什么‘因果之道’、’符文之道‘、’杀伐之道‘……都不过是旁门左道罢了。 “只有化身为鬼,才是通向力量巅峰的真正道路。” 话音落罢,白胡子老道轻挥拂尘,随即一道灰色的光芒没入了顾旭的额头。 顾旭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一篇复杂的修行法门—— 正是他在笔记中多次提及的《昭冥禁术》。 “我的传人,这就是我想交给你的真正传承,”白胡子老道脸上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我想,以你这远超常人的天赋,只要你肯认真修行这门法术,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跟我一起站在这个世界的巅峰。” ps:求月票!凌晨还有一章。(先更后改) 第一百七十五章 昭冥禁术 【抱歉,这章还没有写完,大家可以1-2小时后再来订阅!】 【抱歉,这章还没有写完,大家可以1-2小时后再来订阅!】 【抱歉,这章还没有写完,大家可以1-2小时后再来订阅!】 ………… 顾旭眉头紧锁,没有立即回应。 旁边的时小寒则听得一脸茫然,眼神里又是疑惑又是担忧。 白胡子老道见顾旭仍然在犹豫,便继续说道:“年轻人,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似乎先天不足、根骨有缺,除非修到圣人境界,否则最多只能活到三十岁,对不对?” ………… 【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1-2小时后再来看。】 【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1-2小时后再来看。】 他们看着迅速蔓延的裂缝,愣了片刻,然后召唤出本命剑,御剑飞走了。 只有青州府千户魏九思注意到了第二境的顾旭。 “你跟我一起走吧!”他一边召唤出本命剑,一边对顾旭说道,“九婴蛇妖已经破封而出,你再不逃跑就没命了。” “多谢魏大人,”顾旭神色平静地回答道,“不过不必了。” 话音落罢,他也捏碎了手中的“破空珠”,消失在这片地动山摇的山林之中。 “我就说这小子背景很深。”这让魏九思在御剑逃跑的同时,不禁在心头评价道。 ………… 在“九婴蛇妖”破封而出的刹那,顾旭就迅速做出了计划。 他决定捏碎“破空珠”,逃到莱州府,然后用“传讯法阵”直接联系司首大人,向京城方面寻求支援。 在身体原主的记忆里,“九婴之祸”是一场非常可怕的灾难,曾席卷了整个青州府。 只有像国师这样的圣人,才能轻描淡写地将九婴蛇妖封印在地底。 跟随魏九思逃跑,或许能让顾旭保住性命。 但陈济生和时小寒大概率还在这附近。 沂水县的百姓或许也将再次遭受“九婴蛇妖”的袭击。 以他的能力,不可能亲自去救他们。 只有以最快速度请求到京城方面的支援,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但此时此刻,顾旭心头却有一些疑问—— 司首大人的天机术号称可以预测未来,可为何他没能预料到“九婴蛇妖”的破封而出? 楚凤歌也曾说过,司首大人可以通过“神机令牌”关注到他的状态,可为何却不知道他正于危险之中? 难道这沂山跟崂山遗迹一样,也存在着能够屏蔽天机的禁制? 正当顾旭疑惑不解之际,他已然跨越虚空,来到了目的地。 然后他愣住了。 因为出现在他面前的场景,并不是预想中的莱州府衙门,而是一座庞大的黑色祭坛。 它位于沂山的山谷中央,周围灰雾朦胧,阴气浓郁。 纵然外界地动山摇,它也格外稳固。 祭坛上有着繁复的纹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不出意外应该是一座阵法。 而在祭坛前方,有九个黑袍人背对着他,正在默默念诵咒语。 “黑色祭坛……” 此时顾旭想起来,当他在莱州府的时候,死去的“青鸾”杜菁菁曾经告诉他一条情报—— “沂山范围内出现了一座神秘黑色祭坛,很可能是近期阴煞之气的源头。”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去细想过这个祭坛,也没有去查阅过相关的资料。 这完全不符合他的做事风格!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顾旭,你怎么也到这里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我刚才捏碎了‘破空珠’,本打算回沂水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来到了这个地方……” 听到这声音,顾旭立即转过头,一眼就看到时小寒娇小的身影。 只见她脸色惨白,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显然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情。 “我也不太清楚……”顾旭脸上也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我也是捏碎‘破空珠’后,就来到了这个地方……” 这时,顾旭还在祭坛旁边看见两个熟悉的人影—— 一个是大皇子萧尚元,一个是他的亲随樊诚。 这两人也跟他们一样,神情茫然,不知所措。 于是顾旭得出结论:有人干扰了空间,使得用“破空珠”逃跑的人都来到了这个诡异的地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正当顾旭疑惑不解之际,祭坛前方的九个人突然齐刷刷地转过身来。 其中六个人的面孔是陌生的。 剩下三个人,则是顾旭见过的。 站在最左边的那个人,是一个相貌平平、气质阴郁的中年人。 他穿着陈旧的粗布衣衫,背上背着一个口袋,肩上扛着一个小木架。在那小木架上,有几只小鼠在上下跳跃—— 正是曾经在沂水县寻柳街表演“鼠戏”的那个艺人! 当初,就算顾旭以远超常人的神识感知能力,也看不明白这中年男人是如何来控制这些小鼠的。 但现在他明白了。 这个中年男人控制小鼠的手段,竟是“因果之线”! 站在最右边的那个人,顾旭就更熟悉了—— 竟然是在沂水县驱魔司看守库房的驼背老大爷! 当顾旭的目光落在老大爷身上的时候,老大爷对他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容。 顾旭记得,过年前老大爷曾向陈济生提出,要去青州府老家给亲人们上坟扫墓。 但其实在那天之前,顾旭从来都不知道老大爷的老家在哪里,也从没有听老大爷提起过关于他亲人的事情。 “对了,老大爷叫什么名字?” 顾旭心神一震,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他在驱魔司待了一年多,竟然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老大爷的本名! 而站在最中央的,也同样是一张顾旭曾经见过的面孔—— 那是一个长着白胡子的老道人,穿着深蓝色的道袍,手中拿着拂尘。 此时此刻,这九个人的嘴角以相同的弧度翘起,露出一模一样的笑容,对顾旭齐声说道: “你终于来了,我的传人。” 注释: (1)“焦溪涸,汤谷凝。火井灭,温泉冰。沸潭无涌,炎风不兴。”“散漫交错,氛氲萧索。蔼蔼浮浮,瀌瀌弈弈。”——南朝·谢惠连《雪赋》 ?? 第一百七十六章 奈何桥 【抱歉,今天下班太晚,这章还没写完qaq大家可以明早上再订阅!】 【抱歉,今天下班太晚,这章还没写完qaq大家可以明早上再订阅!】 ………… 空玄散人指着这根的因果之线,语气平淡地评价道: “这位名叫陈济生的长者,关系似乎与你非常亲近啊!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应该是个兢兢业业的模范官员——不仅平时辛勤工作,而且在这危机时刻还不忘了去拯救沂水的百姓。 “我想,像他这样的人,应该配得上一个英雄史诗般壮烈悲情的故事结局。 “比如,当九婴蛇妖即将把几个平民吞入腹中时,他义无反顾地御剑飞了过去,竭尽全力想要救人。只可惜九婴太过强大,他不仅没有成功救出受害百姓,而且还坠——” “——别说了!”顾旭面色铁青,用冷冰冰的口吻打断了他的话,“我听你的,我这就修炼《昭冥禁术》!” 顾旭已经察觉到,空玄散人正在施展“溯因”法术。 他口中的“故事结局”,将会在因果大道的作用下,变为现实。 不得不说,空玄散人再一次把握到了顾旭的软肋。 “果然得让你见识一下因果之术的真正威力,你才肯乖乖听我的话啊!”白胡子老道摇了摇头,脸上露出遗憾的笑容,“只是,对于不听话的传人,总得稍稍惩罚一下,你说对不对?” 顾旭把手臂从时小寒的怀里挣脱出来,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朝着白胡子老道长揖至地:“仙师大人,请原谅我的冒犯。我愿意听从您的指示,修炼《昭冥禁术》,探寻真正的道道。只是能否请您放过——” “——放过你身边的人?”白胡子老道呵呵一笑,“这得看你表现。” 就在这时候,老道的目光突然落在顾旭身上的一根因果之线上。 他脸色一沉,目光突然变得冰冷起来。 “真没想到,你跟雪女似乎也交情不浅啊!” ………… 【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明早上再来!】 【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明早上再来!】 寒风裹挟飞雪呼啸而至,沂山的气温骤然下跌。 焦溪涸,汤谷凝。 沸潭无涌,炎风不兴。 霰淅沥而先集,雪粉糅而遂多。 散漫交错,氛氲萧索。蔼蔼浮浮,瀌瀌弈弈。 驱魔司修士们站在裂缝旁边,望着纷纷扬扬从天而降的大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柴彪知道,这是雪女到来的征兆。 昨天那群突然出现的白狼,就曾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可是柴彪实在想不明白,九婴蛇妖和雪女为何会在这种情况突然打起来。 难道是因为“一山不容二虎”? 九婴蛇妖破封而出,侵占了雪女的领地,使得雪女怒而出手? “哇——” 看到这突然降临的暴风雪,九婴蛇妖再次发出婴儿的哭声。只是相比之前,这哭声更加凄厉瘆人,充斥着愤怒的情绪。 雪女的突然出手,无疑转移了九婴蛇妖的注意力。 它忽视了裂缝边上瑟瑟发抖的修士们,狭长的瞳孔倒映着白茫茫的飘雪,口中再次喷吐出一团橘红色火焰。 裂缝上空数十丈内的飞雪瞬间蒸发。 在这灼热气流冲击下,柴彪跌倒在地。 他身上再次热出了一身汗,仿佛从严冬来到了酷暑。 凶神打架,蝼蚁遭殃。 柴彪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在这冰与火的战斗余波中丢掉小命。 “真希望某个过路的驱魔司大人物能发发善心,把我从这水深火热的境地里捞出来……”他不禁在心里默默祈祷道。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那鹅毛般的飞雪忽然改变了飞行的方向,汇聚于裂缝上方,逐渐形成一座冰雪雕琢而成的拱桥,连通了裂缝的两侧。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看到这样一幕,柴彪和其他在场的修士们全部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他们实在想不明白,传说中以人类灵魂为食物的沂山雪女,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她不会是想把我们骗到桥上去,再把我们一网打尽、统统吃掉吧?” 但在这危急的情况下,由不得他们继续犹豫。 九婴蛇妖再次发出凄厉的啼哭声。 它的躯体在裂缝中来回扭动,想要从地底挣脱出来。 随着它的动作,地面再度剧烈摇晃,地表的岩层逐渐破裂,然后哗啦啦地塌陷到黑洞洞洞裂缝之中。 柴彪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 如果他继续停留此地,很快就会随着这些破碎的岩石,滚落到地底深渊之中。 他只能赌上一把。 “快走吧!”他对旁边的修士们大声地吼道。 同时他从摇晃的地面上爬起来,施展“疾风”身法,朝着冰雪凝固成的拱桥飞奔而去。 “听说那雪女貌若天仙,”他一边跑着,一边在脑海中胡思乱想,“死在她手里,总好过死在这丑陋的蛇妖手里……” 狂风呼啸,热浪奔腾。 冰雪桥梁却巍然不动。 柴彪拼尽全力奔跑,很快就抵达了裂缝的对面。 在此期间,九婴蛇妖又对着冰桥喷了一团灼热的火焰。 但拱桥周围的雪花却瞬间构建出一道透明的屏障,将其这团火焰阻拦在外。 待所有修士都通过顺利越过裂缝后,冰雪拱桥便消失了,重新变回漫天飞雪。 柴彪忍不住回头瞟了一眼,只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是一场梦。 “雪女……她为什么会选择帮我们?” 他对此感到难以理喻。 众所周知,雪女以人类灵魂为食物。 而且最近这段时间里,雪女还以沂山为中心,制造了大范围的阴气,使得众多附近百姓变成了鬼怪。 按理来说,她是人类不共戴天的敌人。 可现在,她竟然会选择救人! 在这破地而出的九婴蛇妖面前,为他们这群无路可逃的修士,搭建了救命的桥梁! 这种诡异的事情,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吧? 不过地表的裂缝依旧在迅速蔓延,由不得柴彪花时间思考这些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把全身上下的真元都用来催动身法,继续向前拼命奔跑。 ………… 与此同时,沂水县城郊。 这里同样是一副末日般的场景。 原本平静无波的沂河,此刻卷起万丈波涛。 一道道黑色裂缝,以沂河为中西,向四面八方迅速蔓延。 肆虐的洪水夹杂着折断的树枝和石块,朝着沂水县城奔涌而来,仿佛无数只发怒的雄狮,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声。 河边的许愿树已经被大水淹没,县城城门也被巨浪冲垮。 整座沂水已经沦为泽国。 而在沂河的中央,冒出了一个庞大的蛇头。 它长着獠牙,吐着蛇信,狭长的眼睛倒映着滔滔洪水,不时发出如婴儿般尖锐凄厉的哭声。 每当它张口的时候,它就会吐出更多的洪水,使得沂河水位迅速上涨,向四面八方奔涌,淹没了更多县城里的房屋。 此时此刻,汪阳正攀爬在沂水驱魔司衙门的屋檐上。 狂风在他耳边呼啸,洪水在他身旁奔涌。 他必须得抓住屋檐上的雕像,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而在他的视野之中,远方那个巨大的黑色蛇头格外清晰。 这使得他脸色惨白,情不自禁地瑟瑟发抖。 八年前那噩梦般的记忆,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那时候,他很多亲朋好友们都因这只蛇妖而丧命。 若不是沂水县前任知事郑誉挺身而出,把汪阳和他的几个同伴从蛇妖嘴边救下,恐怕汪阳自己也早就成了九婴蛇妖的腹中美餐。 可现在,随着水位一点一点地上涨,汪阳心头越来越绝望。 四面八方都是水。 露在水面的屋顶,像是孤零零的岛屿,很快也会被浪潮淹没。 他只是一个实力低微的第一境修士,没什么保命的能力。 他掌握的最强战斗手段,是顾旭画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他以前虽然时常会跳到沂河中,跟同伴们嬉戏打闹,也会一些狗刨式游泳。 但是,在这片泱泱泽国中,就算他会游泳,也不知道自己能逃到什么地方。 更何况,他的家也快没了。 汪阳的第一个家,是沂水县城郊的一座小平房。那是他父亲娶他母亲的时候,省吃俭用攒钱买下来的。他记得小时候他父亲曾在那屋子里爬来爬去,他骑在父亲肩膀上玩骑马游戏,口中喊着“驾驾驾”,同时咯咯咯笑个不停;他也记得母亲曾与他一同坐在火炕边上,一边替他缝补破旧的衣服,一边跟他讲修行者斩妖除魔的故事。 但八年前,那个家被九婴蛇妖摧毁了。 然后他有了第二个家——沂水驱魔司衙门。 这里有外表严肃但内心细腻的上司陈济生,有表面上喜欢吹牛说大话实际上却古道热肠的崔天佑,有天天在库房打瞌睡偷看话本的驼背老大爷,有娇俏美丽但从不摆架子的千金大小姐时小寒,有他最好的朋友潘小鹏,有他最崇拜的偶像顾旭…… 但现在,这个家也被洪水淹没。 陈济生、顾旭和时小寒也前去沂山做任务,此时生死不知。 随着九婴蛇妖一点一点挣脱束缚,大地震动得更加厉害,咆哮的巨浪也也更加骇人。 汪洋的目光渐渐变得黯淡下来。 这一回,可没有第二个郑大人会来救他。 “陈大人,时大人,顾兄……你们一定要保重……”他闭上眼睛,在口中喃喃道,“你们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抓住他背后的衣领,把他从屋顶上拽了起来。 耳旁的风呼啦啦啦作响。 他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自己在天上飞。 “这……”汪阳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还好我回来得及时,”他的耳边响起陈济生毫无波澜的声音,“不然我们沂水驱魔司又要损失一名大将了。” 随后,一股柔和的力量把汪阳托了起来,使他稳稳地落在“无愧剑”上,站在陈济生的背后。 汪阳看了看脚下的“无愧剑”,又看了看陈济生的背影,只觉得思绪万千。 当年郑大人的身影,仿佛重现在他的眼前。 几分钟后,他们来到了距离沂水数十里远的一处高地。 “这地方应该暂时是安全的,”陈济生语气平淡地对汪洋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稍后就回来。” “陈大人,您要去哪儿?”汪洋抬头看着他,有些不解地问道。 “去救人。” 陈济生轻描淡写地抛下一句话,随后再度踏上“无愧剑”,化作一道青白色的光芒,朝着沂水县的方向飞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汪洋的视线尽头。 几个月前,陈济生在沂山上突破第四境。 他以前任知事郑誉留下的“无愧剑”为本命物,离开“奈何桥”,步入“望乡台”。 寻找初心,定下锚点,是晋入第四境的关键。 陈济生的初心很简单—— “守护自己所珍视的一切。” 他的妻儿曾被阴气侵蚀变成鬼怪。 那时他不得不含泪挥剑,帮助他们从痛苦中解脱。 失去家人的陈济生,不想再失去更多的东西。 所以他才会冒着生命危险,登上沂山,替顾旭采摘雪参。 所以他才会御剑飞向沂水县,解救汪洋,以及其他受困的百姓。 ………… 沂山,山坡上。 在这山崩地裂的瞬间,大皇子萧尚元吼了一声“快逃”,随即从衣兜里掏出一颗“破空珠”,将其捏碎,很快便消失在了原地。 供奉樊诚则脸色铁青。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占卜结果竟然在这沂山上连续出错两次。 但现在他没时间细想这个问题,也跟着掏出“破空珠”,跟随大皇子逃命去了。 队伍中其他几个第四境修士身上可没有“破空珠”这样的法宝。 他们看着迅速蔓延的裂缝,愣了片刻,然后召唤出本命剑,御剑飞走了。 只有青州府千户魏九思注意到了第二境的顾旭。 “你跟我一起走吧!”他一边召唤出本命剑,一边对顾旭说道,“九婴蛇妖已经破封而出,你再不逃跑就没命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顾旭的神通 “你是谁?”顾旭开口问道。 “我就是你呀!”被钉在三生石上的少年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 白发少年的笑容似乎具有一种独特的感染力,暂时缓解了顾旭压抑的心情。 “我?”顾旭眉头微皱。 “你知道为什么每个修士在突破‘奈何桥’境界的时候,需要强烈的情绪刺激?”白发少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是为了抵挡奈何桥上的负面情绪?”顾旭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这是修行典籍上写的说法。 但直觉告诉顾旭,这应该不是对方想要听到的答案。 “不完全是,”白发少年微微摇了摇头,“每个人灵魂深处,都隐藏着一个真实的自己。度过奈何桥的过程,便是自我觉醒的过程。” 顾旭将信将疑。 因为白发少年的话,跟所有书籍中的描述都截然不同。 只是他现在无法确认对方说的是真是假。 “那你为什么会被钉在这三生石上?”顾旭再次开口问道。 “因为一些外部的因素,也有一些你的缘故,”白发少年回答道,“顾旭啊,你是否觉得,截止今日,你的人生实在太过于压抑,太过于憋屈?” “憋屈?” “因为你不成为圣人,就只能活到三十岁,所以一直过着苦行僧一般枯燥乏味的生活,不敢休息,不敢娱乐,把一切情绪和欲望都藏在心底。就算遇到喜欢的漂亮姑娘,也不敢表达自己的心意。现在又被空玄这个老东西逼到绝境里,被他拿捏着命门,不敢反抗他的命令。 “你拥有绝顶的天赋,拥有这世界上最尊贵的命格,却活成了这般模样,不觉得憋屈吗? “你现在的状况,跟被钉在三生石上的我,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啊!” 白发少年脸上挂着戏谑的微笑,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调侃顾旭。 顾旭看了眼插在白发少年身上的钉子,想到那算无遗策的空玄散人,轻轻叹了口气,觉得对方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可我没有选择。”他摊开双手,笑容苦涩。 “其实,我曾经怀疑过,像你这样时时刻刻都在压抑自我的人,根本不可能穿过那片殷红的彼岸花海,抵达‘奈何桥’,帮助我解开束缚,”白发少年认真地打量着顾旭,“还好,空玄那老东西在这关键时候成功激起了你的愤怒。” “如果有生之年,我能修到第八境,我一定会亲手杀了那老东西。”顾旭平静地说道。 “很好,”白发少年用赞许的口吻说道,然后瞥了眼自己左肩处的钉子,“记住这种仇恨,然后请你帮我拔掉这颗钉子。” 顾旭上前两步,然后停住脚步:“只拔掉一颗钉子,我就能获得神通?” “神通,那只是普通人的说法,”白发少年眼中露出不屑的神情,“当他们的灵魂受到强刺激时,会依循他们的命格,固化出一种独特的能力。这是一种偶然现象,且一生只会出现一次。 “但这种凭运气出现的能力配不上你,或者说,配不上我们。 “你的力量,有一个更尊贵的称呼—— “叫做‘权柄’。” “权柄……”顾旭心里默念这个词。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扫过白发少年身上的四根钉子,然后落在其额头上的伤口上。 “按照你的说法……这四颗钉子,代表着四种被封印的权柄?”他微微皱眉,开口道。 “聪明!”白发少年笑道,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那你头上的伤口又是怎么回事儿?”顾旭又问,“难不成我以前就已经拥有了一种权柄?” “没错。”白发少年回答。 “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 “那颗钉子,在你来到这个世界的瞬间,就自然脱落了,”白发少年解释道,“它代表的权柄,叫做‘智慧’。 “你过目不忘的能力,你远超常人的理解能力,你近乎离谱的悟性,统统来自于它。” 博闻强记。 薄命天才。 顾旭脑海中顿时冒出这两个天赋的名称。 他曾经一直以为,这两个天赋是他前世在游戏里随机抽到的,是传说中穿越者身上必备的“金手指”。 可现在看来,这些天赋的来历好像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来吧,顾旭,帮我拔出这颗钉子,”白发少年指着自己的左肩,“是时候找回真正的自己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一颗钉子?”顾旭又问。 “你的问题可真多啊,”白发少年灿烂地笑道,“你这一生里,最渴望的东西是什么?” “那当然是长生。” “那你此时此刻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脱困,活下去。” “这颗钉子代表的权柄,或许能帮助你解决这个问题。” “真的可以?” “得看你怎么使用它。” 这一瞬间,顾旭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有沂山深处的黑色祭坛,有空玄散人的九个分身,有肆虐人间的九婴蛇妖,有化为泽国的沂水县,有痛苦跌倒在地的时小寒…… 究竟要有多么强大的权柄,才能帮助他摆脱这绝望的困境?才能阻止空玄散人献祭十万生魂晋升“鬼王”的计划? 顾旭叹了口气,上前几步,按照白发少年的说法,双手抓住钉在他左肩的那根钉子,用力一拔。 刹那之间,就像是洪水冲垮了堤坝。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填满了顾旭的身体。 他的意识变得格外清晰,仿佛与整个世界融为一体。 而在奈何桥下,污浊的河水突然掀起滔天巨浪,无数飘荡在河中的孤魂野鬼发出了凄厉的咆哮声。 似乎顾旭的这一次破境,令它们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现在,你拥有了第二个权柄——‘光阴’,”白发少年笑着说道,“它的用途千变万化。希望它能够在你手中大放光彩。” 顾旭静静感受着体内新的力量,没有立即回应。 白发少年又说:“继续往前吧,顾旭。你目前遭遇的一切不幸,终究是因为你能力不足造成的。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保护你所在意的人,让他们免遭伤害。 “继续向前吧!我会在‘望乡台’上等你。” 话音落罢,白发少年的身影开始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很快就要消失在“奈何桥”上。 “等等!”顾旭突然开口道,“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刚才说,空玄散人是个井底之蛙,是在胡说八道,”顾旭急切地问道,“可以稍微详细解释一下吗?” “空玄散人对你说的那句话——‘只有化身为鬼,才是通向力量巅峰的真正道路’,这句话就是胡扯,”白发少年嘴角微微上翘,“鬼怪,其实是世界规则的奴隶。 “修行,本身就如同逆水行舟。顺应所谓的规则,终究会失去自我,被这个冷酷黑暗的世界所同化。 “人族的修行法门虽然是向死而生,但前八个境界都是没问题的。 “只有第九个境界,才是骗局。 “呵,‘登仙道’,这个名字一听就是骗人的。”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把他的这些话牢牢记在脑子里。 然后他向少年拱手行礼:“多谢指教!” “你我本是一体,何必这么客气?”白发少年笑呵呵道。 下一秒钟,他连同背后的三生石,一起消失在顾旭的眼前,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顾旭望着空荡荡的奈何桥,只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梦。 “光阴……” “脱困……” “破局的方法……”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 然后他大步流星地朝着忘川河的对面走去。 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 殷红似血,耀眼如炬。 可是,就在顾旭踏上忘川对岸的地面时,所有的彼岸花齐齐地枯萎凋零。 花瓣徐徐飘落,随后埋入污浊的土壤。 无边的血红色海洋,彻底消失在这个昏暗的幽冥世界。 整个世界重新定格成一片单调的灰黑色。 ………… 现实世界,黑色祭坛边。 顾旭缓缓睁开眼睛。 这时候,他的脸色变得格外苍白,体温下降了许多,心跳也接近暂停。 倘若有人触碰到他,或许会觉得他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昭冥禁术》初步练成了?”不远处,驼背老大爷转过头来问道。 根据空玄散人分身之间的分工,此时由他来负责看守顾旭。 顾旭点了点头,回答道:“初有成效。目前我已经走过了‘奈何桥’,突破了第三境。” 他的目光沉冷如冰,看不出丝毫情绪。 “很好,”驼背老大爷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我的传人。这么短时间内就成功更换了修行的法门。” 顾旭没再说话。 他心念一动,取出了上百张第五代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紧紧地攥在手中。 “你想干什么?”驼背老大爷微微眯起眼睛,轻蔑一笑,“你不会是想拿这东西对付我吧?” 他并不理解顾旭想要做什么。 第五代的“杀鬼符”威力确实强大,许多张叠加起来甚至能够轻松抹杀“恶灵”级的鬼怪。 可对于掌握了“因果之道”、即将晋升成为“鬼王”的空玄散人来说,就算有上千张“杀鬼符”,对他来说也根本没有任何威胁。 而且,他也有足够的自信——只要顾旭做出任何危险举动,他能在第一时间把顾旭控制住。 但顾旭并没有理会他的问题。 他握着“杀鬼符”,开始轻声念诵“驱鬼咒”: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万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应。急急如律令!” 话音落罢,他把手中的“杀鬼符”轻轻一抛。 可出乎意料的是,顾旭并没有把“杀鬼符”扔向空玄散人。 而是扔朝了他自己。 顿时,符纸瞬间化作了耀眼的金色火焰,宛若旭日初升,把顾旭的身影完全笼罩在内。 嘶啦嘶啦。 炽热的气流翻滚上升,明亮的火舌四处乱窜。 “他竟然想自杀!”驼背老大爷睁大眼睛。 他实在不敢想象,顾旭为了不服从自己的控制,竟然会做出这种决然的举动。 顾旭修炼了《昭冥禁术》,但尚未完全练成。 此时此刻,他算是一个半人半鬼的存在。 人类可以免疫“杀鬼符”的伤害,但拥有鬼怪特质的顾旭却不行。 这上百张“杀鬼符”产生的火焰,可以短时间内把他焚烧成灰。 看到这样一幕,驼背老大爷想要使用“溯因”之术,编一个“杀鬼符突然失效,导致顾旭自杀失败”的故事。 毕竟,像顾旭这种绝佳的试验品,算得上是可遇不可求。 但是,就在下一秒钟,熊熊烈火突然散去了。 顾旭静静站在原地,毫发无伤。 除此之外,他身上的阴煞气息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心脏恢复了跳动,他的血液开始奔腾,他苍白的脸颊上也重新具有了血色。 驼背老大爷能够感觉得到,此刻的顾旭,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 唯一的不同之处是,顾旭手腕上那个墨玉制成的手镯裂成了无数碎片,掉落在地。 “替身手镯!”驼背老大爷心头一震。 “替身手镯”,是驱魔司司首洛川送给顾旭的珍贵保命之物,能够替主人抵挡一次外界的致命攻击,同时能够解除主人身上的一切负面效果和受到的控制。 因为顾旭刚才成为了半人半鬼的存在,所以“杀鬼符”的火焰对他来说就是“来自外界的致命攻击”。 但是,“替身手镯”也帮助他解除了身上的负面效果。 他刚才吸纳的阴煞之气,就此被排出身体之外。 他现在依旧是一个完完整整、未受侵蚀的人类。 驼背老大爷万万没有想到,顾旭竟然会用这种异想天开的方式,破除了《昭冥禁术》对他造成的影响。 但老大爷轻笑一声,对此不以为意。 他瞥了眼晕倒地上的时小寒,对顾旭说道:“你就这么不想修炼《昭冥禁术》吗?那好,你小情人的性命,我就收走了。” ps:求月票! 第一百七十八章 光阴(本卷完) 【还差一点,马上就写完啦!大家可以晚一点订阅!】 【差一点点,马上就写完啦!大家可以晚一点订阅!】 ………… 林间雾气弥漫,朔风呼啸。 黑色祭坛上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芒。 “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保护你所在意的人。” 当驼背老大爷朝着昏迷的时小寒一步步走去之际,顾旭的脑海中闪过了白发少年说过的这句话。 刹那间,他左眼瞳仁变成了深邃的靛蓝色,隐隐约约能从中窥见普天星斗、浩瀚银河。 与奈何桥上的白发少年别无二致。 “你觉得,这一回我还会任由你为所欲为吗?” 他的嘴角微微上翘。 可他的眼神却是冰冷的,没有丝毫笑意。 在他说话的同时,仿佛有人悄悄按下了暂停键。 祭坛上的光芒停止闪烁,飘荡的雾气顿时定格;飒飒风声归于寂静,地动山摇的声音也忽然停歇。 驼背老大爷提起的左脚悬在半空中,一动不动了。 空玄散人分身们念诵咒文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他们的口型久久保持在这一刻的状态。 整个世界就此变成了一副静止的画。 只有顾旭仍然是动态的。 他仿佛游离于世界之外,以神明的视角观察这个万籁俱寂的人间。 这便是“光阴”的力量。 假若时间是一条流向远方的长河,那么“光阴”就能使它出现一个岔口,从中诞生出一条全新的支流。 这条新的支流,将与原本的时间拥有不同的流速。 可以更快,也可以更慢。 顾旭此刻就置身于一条全新的时间河流中。 由于他的速度实在太快,所以这个世界相对于他几乎是静止不动的。 当然,他并不能长久地使用这个能力。 维持这样的时间流速,需要燃烧大量的真元。 以他目前的修为,最多持续七十息左右。 约等于三分钟。 他必须在短暂的三分钟内,破开这个死局。 此时此刻,顾旭终于明白,为何白发少年会认为,“光阴”是他今生最渴望得到的东西,也是能够帮助他脱困的救命稻草。 因为他必须得在三十岁前修到第七境,所以时间对他来说是一种极为珍贵的东西。 因为空玄散人的“因果大道”诡异莫测、防不胜防,所以他必须得用“时间”这种霸道的权柄,让空玄散人根本没有出招的机会。 与此同时,顾旭隐隐还能感觉得到,“光阴”的用途似乎不止于此。 它还具有无穷的潜力,待他今后慢慢挖掘出来。 当然,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逃出空玄散人的魔爪,并想办法阻止他的晋升计划。 于是顾旭从衣兜里掏出了“神机令牌”。 几个月前,当他通过晋职考核、加入大齐“神机营”的时候,楚凤歌把这块略带锈迹的金属令牌交到了他的手中。 那时候,顾旭一度对“神机令牌为何能超远程传递讯息、接收任务”这样的问题感到过好奇,因而曾花了一些时间,研究了“神机令牌”上印刻的法阵,也有了一定的收获。 现在,这些研究成果正好能够派上用场。 顾旭知道,单单凭借自己的能力,就算把“光阴”发挥到极致,也不可能正面战胜即将晋升成为“鬼王”的空玄散人。 空玄散人分身众多,保命能力层出不穷。 除非能在光阴“持续”的三分钟内将其彻底杀死。 否则,“光阴”结束的那一刻,就是顾旭的死期。 所以顾旭决定请求支援。 目前,空玄散人用法术封锁了青州府境内的通信,使得顾旭无法用“神机令牌”对外传递消息。 但顾旭可以对令牌上的阵法符文进行改进。 他相信,空玄散人屏蔽天机的法阵绝不是无法破解的——像顾旭自己的占卜结果,就不会受到它的影响。 至于改进的方式…… 顾旭从“焚天七式”中找到了灵感。 ??“焚天七式”的创始人是大齐国师的师尊赤阳子,当年也曾经是第八境的“真君”强者,只差临门一脚就能飞升成仙。 “焚天七式”中蕴含的大道真意,在层次上并不亚于空玄散人的因果之道。 它那“反叛规则、破除万法”的意蕴,正好适合用来破解这无形的牢笼。 顾旭心念一动,取出“惊鸿笔”——这是一件真正的名器,在位格上也同样不会受到空玄散人“因果之道”的压制。 ………… 二十息过去了。 顾旭结束了短暂的思考,笔尖落在了令牌之上。 在“惊鸿笔”与令牌表面相接触的位置,顿时迸发出耀眼的桔红色火光。 金属的表面,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全新的符文。 这对于顾旭来说,无疑是一个艰巨的挑战。 因为他不仅时间有限,而且不能有丝毫差错。 只要画错一笔,就会前功尽弃。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运笔如飞,宛若行云流水。 他压抑在心头的怒火,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与“焚天七式”的真意交相呼应。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 五十息过去了。 顾旭终于画完了最后一个符文。 这一瞬间,令牌上的锈迹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残夜里升起的旭日一般,在灰蒙蒙的雾霭中大放光芒。 “神机令牌”的通讯功能,已经重新激活。 顾旭没有犹豫,心念一动,进入了“论道室”,然后发送了一条简明扼要的消息—— 【朱雀:青州府出事儿了。空玄散人就是“第三凶神”。他解开了“九婴蛇妖”的封印。现在,他正在沂山深处的黑色祭坛举行仪式,准备献祭十万生魂,晋升“鬼王”。】 发完这条消息后,顾旭直接收起“神机令牌”,并没有等待回复。 他相信,洛司首得到这条情报后,会知道该如何处理现在的情况。 ………… 五十五息过去了。 顾旭望向黑色祭坛,决定利用“光阴”生效的最后一段时间,干一件大事情。 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空玄散人依靠着强大的力量,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碰到了顾旭的底线——其逼迫顾旭修炼《昭冥禁术》,同时多次威胁到陈济生、时小寒的生命安危。 顾旭痛恨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但此时此刻,在“光阴”的持续时间里,他仿佛成了世界的主宰,拥有了绝对的主动权。 于是,他打算摧毁这座黑色祭坛,阻止空玄散人的晋升仪式。 虽然这件事情,稍后大齐的圣人们也同样可以做。 但顾旭却希望可以亲自动手。 空玄散人连连触碰到顾旭的逆鳞。 唯有亲自摧毁这座祭坛,才能解胸中之恨,释放出心中的怒火。 “奈何桥”上的白发少年曾经说过,顾旭在过去的人生里活得太过憋屈——他一直因为内在和外在的各种因素,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做着最理性、最稳妥的选择。 今天,他想顺从自己的内心。 他非常好奇,当空玄散人发现自己处心积虑筹备多年的晋升仪式被破坏后,其脸上会露出多么精彩的表情。 于是,他径直走到黑色祭坛前,站在空玄散人的分身们中间,嘴角上翘。 不同于他往日温和内敛的笑容。 此时他笑得大大咧咧,笑得肆无忌惮。 他轻轻挥动手中的“惊鸿笔”。 山林里的树叶,纷纷从静止不动的枝杈上掉落下来,然后飘在半空中,亮起了桔红色的火焰。 远远望去,像是无数只飞舞在林间的萤火虫。 焚天七式,萤焰。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随着顾旭心念一动,这些“萤火虫”纷纷以一往无前的姿态扑向前方的黑色祭坛。 祭坛上晦暗阴森的光芒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烈火,照亮了整片灰暗的山林。 ………… 六十八息过去了。 祭坛上的烈火渐渐熄灭。 此时这座精心布置的祭坛,已经变成了一片凄惨的墟骸。 顾旭的真元几乎燃烧殆尽,只觉得精疲力竭。 但他的心情却前所未有地畅快。 在“光阴”持续的最后几秒钟里,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来到时小寒的身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此时的时小寒无疑也是静止的。 心跳暂停,呼吸暂停,双眼紧闭,昏迷不醒。 顾旭就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那张俏丽的鹅蛋脸,蓬松的鬓发从她耳畔垂落,长长的睫毛在她脸上落下淡淡的阴影。 不由自主地,他开始数她的睫毛。 一根,两根,三根…… 他忽然觉得,如果“光阴”持续的时间能更久一些,那该多好。 ………… 七十息过去了。 “光阴”的力量消失了。 时间开始继续流动。 呼啸的风声再次响起,九婴蛇妖尖锐的哭喊声再次远远传来。顾旭看到时小寒的睫毛在风中微微颤动,也看到驼背老大爷的左脚终于落在了地面上。 只是空玄散人站在祭坛前的分身们并没有继续念诵咒语。 他们望着在烈火焚烧下变得支离破碎的祭坛,神情先是茫然,继而震惊,然后齐刷刷的变成了愤怒。 九个分身的表情完全同步。 这在外人看来,或许是一副诡异恐怖的画面。 但此时此刻,顾旭却只想放声大笑。 “顾旭——” 九个分身齐刷刷地喊出了罪魁祸首的名字。 虽然空玄散人以人和鬼两种形态活了上百年,早就变得喜怒不形于色。 但是,当他看到自己多年的心血就此毁之一旦时,他依旧不可避免地感到怒火中烧。 顾旭坐在地上,虽然真元耗尽,完全没有反抗之力,但是却一点也不慌张。 “现在,是我的回合了,”他笑着说道,“空玄,你还不赶紧逃跑吗?” 空玄散人认真看了他一眼。 此时在他视野中,他看到顾旭身上突然多出了几根非常清晰的因果之线。 其中一根连接着驱魔司司首洛川。 一根连接着大齐国师。 还有一根连接着燕国公赵长缨。 都是大齐王朝的圣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根稍微淡一些的线条,连接着大齐王朝的天行皇帝。 空玄散人在晋升仪式和屏蔽天机中耗费了太多的力量。 此时此刻,单独对付这些人中的一个,就已经足以让他感到头疼。 而且凭借“因果大道”,他还能够感觉得到,如果他现在为了泄愤杀掉顾旭,那么他一定会付出非常惨重的代价。 “保命要紧,”他告诉自己,“先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已经在这个世界上躲躲藏藏地苟活了数十年。 现在,为了活下去,他不介意再隐忍一段时间。 想到这里,他化作一道黑色烟雾,瞬间消失在原地。 在他消失的瞬间,顾旭也松了一口气,彻彻底底地晕了过去。 ………… 与此同时,这片林间的空地上出现了三道身影。 一个气质出尘,仙风道骨。 一个气质朴实, 正是大齐王朝的三位圣人,驱魔司司首洛川,大齐国师,以及燕国公赵长缨。 (第一卷·潜龙勿用·完) ps:第一卷终于写完啦!求月票! 【差一点点,马上就写完啦!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半小时后再来!】 【差一点点,马上就写完啦!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半小时后再来!】 六十八息过去了。 祭坛上的烈火渐渐熄灭。 此时这座精心布置的祭坛,已经变成了一片凄惨的墟骸。 顾旭的真元几乎燃烧殆尽,只觉得精疲力竭。 但他的心情却前所未有地畅快。 在“光阴”持续的最后几秒钟里,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来到时小寒的身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此时的时小寒无疑也是静止的。 心跳暂停,呼吸暂停,双眼紧闭,昏迷不醒。 顾旭就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那张俏丽的鹅蛋脸,蓬松的鬓发从她耳畔垂落,长长的睫毛在她脸上落下淡淡的阴影。 不由自主地,他开始数她的睫毛。 一根,两根,三根…… 他忽然觉得,如果“光阴”持续的时间能更久一些,那该多好。 ………… 七十息过去了。 “光阴”的力量消失了。 时间开始继续流动。 呼啸的风声再次响起,九婴蛇妖尖锐的哭喊声再次远远传来。顾旭看到时小寒的睫毛在风中微微颤动,也看到驼背老大爷的左脚终于落在了地面上。 第一卷总结 第一卷终于写完啦。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不得不说,兼职写书是一件非常耗费心力的事情。最近因为工作繁忙的缘故,经常都是在半夜码字,感觉浑身疲惫,头发也掉了不少。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订阅成绩也在稳步上升。布丁的心情可以说是累并快乐着。 本书第一卷采用了“明暗双线”的写法。在开书前的两个月,布丁就准备了比较详细的细纲。 一方面,我自己看书时很喜欢悬疑反转的剧情,喜欢长篇幅铺垫后的情感爆发,喜欢宏大的布局中谜底揭晓时那种震撼的感觉; 但另一方面,现在网文数量众多,节奏也越来越快,对于没有读者基础的萌新作者来说,如果开头没有吸引人的亮点和爽点,大概率就是扑街的命,甚至连签约都很难。 为了在个人喜好和订阅成绩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布丁就借助这一卷,做了一个小小的尝试。 这一卷的“明线”,是主角斩妖除魔、不断变强的过程,其中“修炼”、“任务”、“收获”、“日常”交替进行,形成轻松向的爽文节奏。 这一卷的“暗线”,自然就是空玄散人为了晋升鬼王暗中进行的布局和谋划。 “明线”和“暗线”随着故事发展平行推进。 在此期间,“暗线”多次悄悄浮出水面,就形成了伏笔。 比如第六十四章的“鼠戏”,比如七十一章提到的“被老鼠和蛀虫啃坏的书籍”,比如第一百三十五章中对驼背老大爷身份和实力的暗示,比如一百五十五章中对“名字”和因果的论述…… 而本卷的几个较大的事件——陆氏凶宅、崂山遗迹、九婴之祸,同样也与“暗线”有着密切的联系。 最终,在本卷的最后几章里,“暗线”完完全全地来到明处,与明线发生激烈碰撞,悬念揭晓,形成高潮。 布丁对于第一卷还是比较满意的,基本上把当初的剧情构想写出来了。相比上架时,均订差不多翻了一倍。 当然也有许多不足的地方。 第一,不太擅长写战斗和灾难的大场面——布丁作为萌新作者笔力有限,九婴蛇妖那一段就写起来很吃力,没有写出想要的那种毁天灭地的绝望感(可能也因为布丁心软舍不得发刀),最后只能删掉一段计划中的战斗剧情,提前进入与空玄散人的对峙阶段。这方面以后还得多看大神的书,多多学习。 第二,长篇节奏掌握得还不太完美。当一个大事件结束后,对后续衔接处理得不太好。 比如,“陆氏凶宅”案件过后,主角接触到了高层次的东西,故事的情绪基调也在一定程度上发生了变化。这个时候回到沂水县城,很难再进入之前那种“任务”和“日常”交替进行的轻松爽快的节奏了。自己写起来不对劲,追读也掉了一些。最后删掉了两个小案件,加快了剧情进度,才找回感觉。 第三,布丁数学不太好qaq当初为了让故事背景更真实一些,查了很多明朝时期的工资和物价资料,结果在借鉴过程中,把自己算晕了……所以后续对很多数字模糊处理了。 这些问题,今后要尽量避免,争取写得更好。 第一卷名叫“潜龙勿用”,出自《易经》,是乾卦第一爻,意思是“潜藏的龙,暂时不施展才能”,隐喻事物在发展之初,虽然势头较好,但比较弱小,所以应该小心谨慎,不可轻举妄动。 与主角在第一卷中的处境、心境和“求稳”的行事作风都比较匹配。 其实在写完第一卷后,布丁很想请假两天,整理后续细纲,只可惜这个月因为生病和加班把请假条用完了(流泪),所以只能抓紧时间继续写了。 今晚正常更新,顺便求一下月票!(按照之前的承诺,这个月每400月票加更一章,加更会统一在十月份进行) 下一卷“见龙在田”,大家敬请期待! 第一章 顾旭可否为肱股之臣? 【抱歉,这章还没写完qaq大家可以明早上再订阅!】 【我错了,今天花了很多时间想第二卷的剧情,正文一直耽搁到晚上才开始动笔。但因为编辑给我下了“不许再断更”的任务,所以只能麻烦大家明早刷新一下章节了。】 【呜呜我真不是故意的!】 【等工作稍微闲一些我会尽量多攒存稿避免这种问题的!】 ………… 时小寒处在昏迷之中,噩梦连连。 梦中,黑色祭坛灰雾缭绕,空玄散人的九个分身露出整整齐齐的微笑。 顾旭坐在昏暗的林间,修炼那《昭冥禁术》,脸色白得像纸,体温冷得像冰。 “你不要修炼这门法术!”时小寒看到自己冲上前去,紧紧抓着顾旭的衣袖,“它会让你变成吃人的鬼怪!” 但顾旭却粗暴地甩开了她的手,用冰冷的声音说道:“我先天不足,根骨有缺,只能活到三十岁。但如果我修炼了这门《昭冥禁术》,我就能长生不死。” 话音落罢,顾旭突然变成了狰狞可怕的鬼怪。 就像那天走火入魔的潘小鹏一样,双眼通红,长着锋锐的獠牙。 他一边嘶吼着,一边朝她迎面扑来,把她按倒在泥泞的地面上。 在此过程中,她本想驱动真元进行反抗,却发现自己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束缚住,根本无法做出任何举动。 这时候,眼前的场景突然转变。 时小寒发现自己来到了沂水县郊区的墓地。 在她的面前,是一块陌生的石碑,上面却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正是“顾旭”。 而沂水县驱魔司知事陈济生也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 他轻轻叹了口气,对她说:“顾旭终究还是在这风华正茂的年纪里,被上苍收走了性命。” 时小寒怔怔盯着着这块墓碑。 一道惊雷贯穿长空,暴雨哗啦啦地落下。 她浑身湿漉漉的,变成了一只落汤鸡。 随后梦中的情景再次发生了变化。 她坐在自家宅院中那棵枝叶茂密的梧桐树下。 ………… 【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明早上再来!】 【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明早上再来!】 “你拥有绝顶的天赋,拥有这世界上最尊贵的命格,却活成了这般模样,不觉得憋屈吗? “你现在的状况,跟被钉在三生石上的我,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啊!” 白发少年脸上挂着戏谑的微笑,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调侃顾旭。 顾旭看了眼插在白发少年身上的钉子,想到那算无遗策的空玄散人,轻轻叹了口气,觉得对方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可我没有选择。”他摊开双手,笑容苦涩。 “其实,我曾经怀疑过,像你这样时时刻刻都在压抑自我的人,根本不可能穿过那片殷红的彼岸花海,抵达‘奈何桥’,帮助我解开束缚,”白发少年认真地打量着顾旭,“还好,空玄那老东西在这关键时候成功激起了你的愤怒。” “如果有生之年,我能修到第八境,我一定会亲手杀了那老东西。”顾旭平静地说道。 “很好,”白发少年用赞许的口吻说道,然后瞥了眼自己左肩处的钉子,“记住这种仇恨,然后请你帮我拔掉这颗钉子。” 顾旭上前两步,然后停住脚步:“只拔掉一颗钉子,我就能获得神通?” “神通,那只是普通人的说法,”白发少年眼中露出不屑的神情,“当他们的灵魂受到强刺激时,会依循他们的命格,固化出一种独特的能力。这是一种偶然现象,且一生只会出现一次。 “但这种凭运气出现的能力配不上你,或者说,配不上我们。 “你的力量,有一个更尊贵的称呼—— “叫做‘权柄’。” “权柄……”顾旭心里默念这个词。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扫过白发少年身上的四根钉子,然后落在其额头上的伤口上。 “按照你的说法……这四颗钉子,代表着四种被封印的权柄?”他微微皱眉,开口道。 “聪明!”白发少年笑道,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那你头上的伤口又是怎么回事儿?”顾旭又问,“难不成我以前就已经拥有了一种权柄?” “没错。”白发少年回答。 “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 “那颗钉子,在你来到这个世界的瞬间,就自然脱落了,”白发少年解释道,“它代表的权柄,叫做‘智慧’。 “你过目不忘的能力,你远超常人的理解能力,你近乎离谱的悟性,统统来自于它。” 博闻强记。 薄命天才。 顾旭脑海中顿时冒出这两个天赋的名称。 他曾经一直以为,这两个天赋是他前世在游戏里随机抽到的,是传说中穿越者身上必备的“金手指”。 可现在看来,这些天赋的来历好像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来吧,顾旭,帮我拔出这颗钉子,”白发少年指着自己的左肩,“是时候找回真正的自己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一颗钉子?”顾旭又问。 “你的问题可真多啊,”白发少年灿烂地笑道,“你这一生里,最渴望的东西是什么?” “那当然是长生。” “那你此时此刻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脱困,活下去。” “这颗钉子代表的权柄,或许能帮助你解决这个问题。” “真的可以?” “得看你怎么使用它。” 这一瞬间,顾旭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有沂山深处的黑色祭坛,有空玄散人的九个分身,有肆虐人间的九婴蛇妖,有化为泽国的沂水县,有痛苦跌倒在地的时小寒…… 究竟要有多么强大的权柄,才能帮助他摆脱这绝望的困境?才能阻止空玄散人献祭十万生魂晋升“鬼王”的计划? 顾旭叹了口气,上前几步,按照白发少年的说法,双手抓住钉在他左肩的那根钉子,用力一拔。 刹那之间,就像是洪水冲垮了堤坝。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填满了顾旭的身体。 他的意识变得格外清晰,仿佛与整个世界融为一体。 而在奈何桥下,污浊的河水突然掀起滔天巨浪,无数飘荡在河中的孤魂野鬼发出了凄厉的咆哮声。 似乎顾旭的这一次破境,令它们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现在,你拥有了第二个权柄——‘光阴’,”白发少年笑着说道,“它的用途千变万化。希望它能够在你手中大放光彩。” 顾旭静静感受着体内新的力量,没有立即回应。 白发少年又说:“继续往前吧,顾旭。你目前遭遇的一切不幸,终究是因为你能力不足造成的。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保护你所在意的人,让他们免遭伤害。 “继续向前吧!我会在‘望乡台’上等你。” 话音落罢,白发少年的身影开始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很快就要消失在“奈何桥”上。 “等等!”顾旭突然开口道,“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刚才说,空玄散人是个井底之蛙,是在胡说八道,”顾旭急切地问道,“可以稍微详细解释一下吗?” “‘只有化身为鬼,才是通向力量巅峰的真正道路’,这句话就是胡扯,”白发少年嘴角微微上翘,“鬼怪,其实是世界规则的奴隶。 “修行,本身就如同逆水行舟。顺应所谓的规则,终究会失去自我,被这个冷酷黑暗的世界所同化。 “人族的修行法门虽然是向死而生,但前八个境界都是没问题的。 “只有第九个境界,才是骗局。 “呵,‘登仙道’,这个名字一听就是骗人的。”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把他的这些话牢牢记在脑子里。 然后他向少年拱手行礼:“多谢指教!” “你我本是一体,何必这么客气呢?”白发少年笑呵呵道。 下一秒钟,他连同背后的三生石,一起消失在顾旭的眼前,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顾旭望着空荡荡的奈何桥,只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梦。 “光阴……” “脱困……” “破局的方法……”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 然后他大步流星地朝着忘川河的对面走去。 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 殷红似血,耀眼如炬。 可是,就在顾旭踏上忘川对岸的地面时,所有的彼岸花齐齐地枯萎凋零。 花瓣徐徐飘落,随后埋入污浊的土壤。 无边的血红色海洋,彻底消失在这个昏暗的幽冥世界。 整个世界重新定格成一片单调的灰黑色。 ………… 现实世界,黑色祭坛边。 顾旭缓缓睁开眼睛。 这时候,他的脸色变得格外苍白,体温下降了许多,心跳也接近暂停。 倘若有人触碰到他,或许会觉得他是一具尸体。 “《昭冥禁术》初步练成了?”不远处,驼背老大爷转过头来问道。 根据空玄散人分身之间的分工,此时由他来负责看守顾旭。 顾旭点了点头,回答道:“初有成效。目前我已经走过了‘奈何桥’,突破了第三境。” 他的目光沉冷如冰,看不出丝毫情绪。 “很好,”驼背老大爷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我的传人。这么短时间内就成功更换了修行的法门。” 顾旭没再说话。 他心念一动,取出了上百张第五代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紧紧地攥在手中。 “你想干什么?”驼背老大爷微微眯起眼睛,轻蔑一笑,“你不会是想拿这东西对付我吧?” 他并不理解顾旭想要做什么。 第五代的“杀鬼符”威力确实强大,几张叠加起来甚至能够轻松抹杀“恶灵”级的鬼怪。 可对于掌握了“因果之道”、即将晋升成为“鬼王”的空玄散人来说,就算有上千张“杀鬼符”,对他来说也根本没有任何威胁。 而且,他也有足够的自信——只要顾旭做出任何危险举动,他能在第一时间把顾旭控制住。 但顾旭并没有理会他的问题。 他握着“杀鬼符”,开始轻声念诵“驱鬼咒”: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万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应。急急如律令!” 话音落罢,他把手中的“杀鬼符”轻轻一抛。 可出乎意料的是,顾旭并没有把“杀鬼符”扔向空玄散人。 而是扔朝了他自己。 顿时,符纸瞬间化作了耀眼的金色火焰,宛若旭日初升,把顾旭的身影完全笼罩在内。 嘶啦嘶啦。 炽热的气流翻滚上升,明亮的火舌四处乱窜。 “他竟然想自杀!”驼背老大爷睁大眼睛。 他实在不敢想象,顾旭为了不服从自己的控制,竟然会做出这种决然的举动。 顾旭修炼了《昭冥禁术》,但尚未完全练成。 此时此刻,他算是一个半人半鬼的存在。 人类可以免疫“杀鬼符”的伤害,但拥有鬼怪特质的顾旭却不行。 这上百张“杀鬼符”产生的火焰,可以短时间内把他焚烧成灰。 看到这样一幕,驼背老大爷想要使用“溯因”之术,编一个“杀鬼符突然失效,导致顾旭自杀失败”的故事。 毕竟,像顾旭这种绝佳的试验品,算得上是可遇不可求。 但是,就在下一秒钟,熊熊烈火突然散去了。 顾旭静静站在原地,毫发无伤。 除此之外,他身上的阴煞气息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心脏恢复了跳动,他的血液开始奔腾,他苍白的脸颊上也重新具有了血色。 驼背老大爷能够感觉得到,此刻的顾旭,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 唯一的不同之处是,顾旭手腕上那个墨玉制成的手镯裂成了无数碎片,掉落在地。 “替身手镯!”驼背老大爷心头一震。 “替身手镯”,是驱魔司司首洛川送给顾旭的珍贵保命之物,能够替主人抵挡一次外界的致命攻击,同时能够解除主人身上的一切负面效果和受到的控制。 因为顾旭刚才成为了半人半鬼的存在,所以“杀鬼符”对他来说就是“来自外界的致命攻击”。 但是,“替身手镯”也帮助他解除了身上的负面效果。 他刚才吸纳的阴煞之气,就此被排出身体之外。 第二章 能帮得上顾小友,是我的荣幸 【抱歉,今晚加班(现在还在公司),这章还没写完qaq大家可以明早再订阅啦!】 【抱歉,今晚加班(现在还在公司),这章还没写完qaq大家可以明早再订阅啦!】 ………… 但顾旭心中的担忧并没有完全消失。 因为空玄散人现在依旧藏身暗处、不知所踪。 再加上他还掌握着一手诡异莫测的因果之术。 顾旭很担心,空玄散人还会继续暗中搞事情,危及到自己和身边人的生命危险。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洛司首淡淡一笑,“空玄散人的因果之术虽然非常玄乎、防不胜防,但它也有许多限制条件。 “比如说,在这座洛京城内,有太祖皇帝当年亲自主持布置的‘天龙大阵’。空玄散人的那些歪门邪道,都会被阻挡在阵法之外。 “更何况,你现在作为大齐的功臣,皇上和圣人们都在关注着你的生命安危。如果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动你一根毫毛,那他一定会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洛司首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至于青州府区域,我最近会着重关注。燕国公赵长缨也应该会在那边停留一段时间,尽可能地把危险的鬼怪扫荡干净。在此之后,陛下也会派遣皇室供奉长期驻守青州府。你的朋友和同僚,会比过去安全得多。 “这一回,陛下对于空玄散人在他眼皮底下偷偷摸摸做了这么多事情,感到非常生气。我想,在今后的一段时间里,大齐境内的鬼怪们恐怕将不得安宁了。” 顾旭默默点了点头。 他端起桌上精致的白玉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清清浅浅的苦涩在他舌尖荡漾开来。 这茶水似乎具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悄然间洗去了他烦躁不安的情绪,使他的内心重新变得平静、理性。 “顾旭,你对自己接下来的几个月,有什么规划?”短暂的沉默之后,洛司首接着问道。 “规划……”顾旭想了想,回答道,“应该还是跟以前一样,努力修炼,努力做任务,为了长命百岁而努力奋斗。” “其实我想说的是,以你这一次立下的汗马功劳,加官进禄是必然的事情,”洛司首笑了笑,“如果陛下不反对的话,你应该能够再一次被破格提拔,成为大齐驱魔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六品官员。 “说不定还能获得封爵,并拥有大齐所有官吏们都梦寐以求的食邑和丹书铁券。 “所以现在,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在‘神机营’计划正式启动之前的几个月里,你更想去地方做官,还是留在京城?” ………… 【后续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明早再来!】 【后续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明早再来!】 “如果有生之年,我能修到第八境,我一定会亲手杀了那老东西。”顾旭平静地说道。 “很好,”白发少年用赞许的口吻说道,然后瞥了眼自己左肩处的钉子,“记住这种仇恨,然后请你帮我拔掉这颗钉子。” 顾旭上前两步,然后停住脚步:“只拔掉一颗钉子,我就能获得神通?” “神通,那只是普通人的说法,”白发少年眼中露出不屑的神情,“当他们的灵魂受到强刺激时,会依循他们的命格,固化出一种独特的能力。这是一种偶然现象,且一生只会出现一次。 “但这种凭运气出现的能力配不上你,或者说,配不上我们。 “你的力量,有一个更尊贵的称呼—— “叫做‘权柄’。” “权柄……”顾旭心里默念这个词。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扫过白发少年身上的四根钉子,然后落在其额头上的伤口上。 “按照你的说法……这四颗钉子,代表着四种被封印的权柄?”他微微皱眉,开口道。 “聪明!”白发少年笑道,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那你头上的伤口又是怎么回事儿?”顾旭又问,“难不成我以前就已经拥有了一种权柄?” “没错。”白发少年回答。 “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 “那颗钉子,在你来到这个世界的瞬间,就自然脱落了,”白发少年解释道,“它代表的权柄,叫做‘智慧’。 “你过目不忘的能力,你远超常人的理解能力,你近乎离谱的悟性,统统来自于它。” 博闻强记。 薄命天才。 顾旭脑海中顿时冒出这两个天赋的名称。 他曾经一直以为,这两个天赋是他前世在游戏里随机抽到的,是传说中穿越者身上必备的“金手指”。 可现在看来,这些天赋的来历好像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来吧,顾旭,帮我拔出这颗钉子,”白发少年指着自己的左肩,“是时候找回真正的自己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一颗钉子?”顾旭又问。 “你的问题可真多啊,”白发少年灿烂地笑道,“你这一生里,最渴望的东西是什么?” “那当然是长生。” “那你此时此刻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脱困,活下去。” “这颗钉子代表的权柄,或许能帮助你解决这个问题。” “真的可以?” “得看你怎么使用它。” 这一瞬间,顾旭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有沂山深处的黑色祭坛,有空玄散人的九个分身,有肆虐人间的九婴蛇妖,有化为泽国的沂水县,有痛苦跌倒在地的时小寒…… 究竟要有多么强大的权柄,才能帮助他摆脱这绝望的困境?才能阻止空玄散人献祭十万生魂晋升“鬼王”的计划? 顾旭叹了口气,上前几步,按照白发少年的说法,双手抓住钉在他左肩的那根钉子,用力一拔。 刹那之间,就像是洪水冲垮了堤坝。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填满了顾旭的身体。 他的意识变得格外清晰,仿佛与整个世界融为一体。 而在奈何桥下,污浊的河水突然掀起滔天巨浪,无数飘荡在河中的孤魂野鬼发出了凄厉的咆哮声。 似乎顾旭的这一次破境,令它们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现在,你拥有了第二个权柄——‘光阴’,”白发少年笑着说道,“它的用途千变万化。希望它能够在你手中大放光彩。” 顾旭静静感受着体内新的力量,没有立即回应。 白发少年又说:“继续往前吧,顾旭。你目前遭遇的一切不幸,终究是因为你能力不足造成的。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保护你所在意的人,让他们免遭伤害。 “继续向前吧!我会在‘望乡台’上等你。” 话音落罢,白发少年的身影开始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很快就要消失在“奈何桥”上。 “等等!”顾旭突然开口道,“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刚才说,空玄散人是个井底之蛙,是在胡说八道,”顾旭急切地问道,“可以稍微详细解释一下吗?” “‘只有化身为鬼,才是通向力量巅峰的真正道路’,这句话就是胡扯,”白发少年嘴角微微上翘,“鬼怪,其实是世界规则的奴隶。 “修行,本身就如同逆水行舟。顺应所谓的规则,终究会失去自我,被这个冷酷黑暗的世界所同化。 “人族的修行法门虽然是向死而生,但前八个境界都是没问题的。 “只有第九个境界,才是骗局。 “呵,‘登仙道’,这个名字一听就是骗人的。”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把他的这些话牢牢记在脑子里。 然后他向少年拱手行礼:“多谢指教!” “你我本是一体,何必这么客气呢?”白发少年笑呵呵道。 下一秒钟,他连同背后的三生石,一起消失在顾旭的眼前,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顾旭望着空荡荡的奈何桥,只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梦。 “光阴……” “脱困……” “破局的方法……”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 然后他大步流星地朝着忘川河的对面走去。 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 殷红似血,耀眼如炬。 可是,就在顾旭踏上忘川对岸的地面时,所有的彼岸花齐齐地枯萎凋零。 花瓣徐徐飘落,随后埋入污浊的土壤。 无边的血红色海洋,彻底消失在这个昏暗的幽冥世界。 整个世界重新定格成一片单调的灰黑色。 ………… 现实世界,黑色祭坛边。 顾旭缓缓睁开眼睛。 这时候,他的脸色变得格外苍白,体温下降了许多,心跳也接近暂停。 倘若有人触碰到他,或许会觉得他是一具尸体。 “《昭冥禁术》初步练成了?”不远处,驼背老大爷转过头来问道。 根据空玄散人分身之间的分工,此时由他来负责看守顾旭。 顾旭点了点头,回答道:“初有成效。目前我已经走过了‘奈何桥’,突破了第三境。” 他的目光沉冷如冰,看不出丝毫情绪。 “很好,”驼背老大爷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我的传人。这么短时间内就成功更换了修行的法门。” 顾旭没再说话。 他心念一动,取出了上百张第五代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紧紧地攥在手中。 “你想干什么?”驼背老大爷微微眯起眼睛,轻蔑一笑,“你不会是想拿这东西对付我吧?” 他并不理解顾旭想要做什么。 第五代的“杀鬼符”威力确实强大,几张叠加起来甚至能够轻松抹杀“恶灵”级的鬼怪。 可对于掌握了“因果之道”、即将晋升成为“鬼王”的空玄散人来说,就算有上千张“杀鬼符”,对他来说也根本没有任何威胁。 而且,他也有足够的自信——只要顾旭做出任何危险举动,他能在第一时间把顾旭控制住。 但顾旭并没有理会他的问题。 他握着“杀鬼符”,开始轻声念诵“驱鬼咒”: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万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应。急急如律令!” 话音落罢,他把手中的“杀鬼符”轻轻一抛。 可出乎意料的是,顾旭并没有把“杀鬼符”扔向空玄散人。 而是扔朝了他自己。 顿时,符纸瞬间化作了耀眼的金色火焰,宛若旭日初升,把顾旭的身影完全笼罩在内。 嘶啦嘶啦。 炽热的气流翻滚上升,明亮的火舌四处乱窜。 “他竟然想自杀!”驼背老大爷睁大眼睛。 他实在不敢想象,顾旭为了不服从自己的控制,竟然会做出这种决然的举动。 顾旭修炼了《昭冥禁术》,但尚未完全练成。 此时此刻,他算是一个半人半鬼的存在。 人类可以免疫“杀鬼符”的伤害,但拥有鬼怪特质的顾旭却不行。 这上百张“杀鬼符”产生的火焰,可以短时间内把他焚烧成灰。 看到这样一幕,驼背老大爷想要使用“溯因”之术,编一个“杀鬼符突然失效,导致顾旭自杀失败”的故事。 毕竟,像顾旭这种绝佳的试验品,算得上是可遇不可求。 但是,就在下一秒钟,熊熊烈火突然散去了。 顾旭静静站在原地,毫发无伤。 除此之外,他身上的阴煞气息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心脏恢复了跳动,他的血液开始奔腾,他苍白的脸颊上也重新具有了血色。 驼背老大爷能够感觉得到,此刻的顾旭,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 唯一的不同之处是,顾旭手腕上那个墨玉制成的手镯裂成了无数碎片,掉落在地。 “替身手镯!”驼背老大爷心头一震。 “替身手镯”,是驱魔司司首洛川送给顾旭的珍贵保命之物,能够替主人抵挡一次外界的致命攻击,同时能够解除主人身上的一切负面效果和受到的控制。 因为顾旭刚才成为了半人半鬼的存在,所以“杀鬼符”对他来说就是“来自外界的致命攻击”。 但是,“替身手镯”也帮助他解除了身上的负面效果。 他刚才吸纳的阴煞之气,就此被排出身体之外。 他现在依旧是一个未受侵蚀的人类。 驼背老大爷万万没有想到,顾旭竟然会用这种异想天开的方式,破除了《昭冥禁术》对他造成的影响。 但老大爷轻笑一声,对此不以为意。 他瞥了眼晕倒地上的时小寒,对顾旭说道:“你就这么不想修炼《冥昭禁术》吗?那好,你小情人的性命,我就收走了。” ps:求月票! 第三章 你真的不喜欢他? 顾旭沉吟片刻,继续轻声道:“小寒,我刚才跟司首大人谈了一些事情。沂水县的洪水已经退了,陈大人、汪阳他们也都还活着。在接下来几个月时间里,我应该会留在洛京城做官。这里比起沂水,有更充裕的修行资源,能让我修炼得更快一些…… “当初,在你昏迷之后,我顺利地突破了第三境,拥有了自己的神通。借助神通的力量,我把青州府境内的情况告诉了外界。在圣人们即将到来的时候,空玄散人被吓得直接逃跑了……他当时的样子,可真是狼狈……” 顾旭像唠嗑家常一样,自顾自地说了许多事情。 时小寒眯着双眼,认真地听着。 不得不说,顾旭成功地挑起了她的好奇心。 她很想看看他此刻的模样,很想问问他的神通是什么,也想知道他在这次事件中获得了怎样的封赏。 她开始犹豫要不要睁开眼睛。 就在这时候,顾旭提到了最令她感到忧心忡忡的事情。 “……至于我的寿元问题,你不必太担心。司首大人亲口说过,我的修行天赋史无前例。你瞧,我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晋入第二境,用了三个月时间突破第三境,说不定再过几年时间,我就能超凡入圣了。小寒,你也要加油修炼,可千万别被我甩开太远了……” 顾旭话音未落,时小寒突然睁开眼睛,气嘟嘟地瞪了他一眼:“顾旭,你以为我这么好骗吗?我父亲不止一次说过,修行这种事情,境界越高提升越难。第三境之后,就不仅仅需要丹药,还需要悟性。像我父亲,他已经在第四境巅峰卡了快六年了……” 说到这里,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略带婴儿肥的小脸瞬间染上一层红晕。 装睡真的太难了。 一不小心就破功了。 都怪顾旭这个大坏蛋! 她立即拉高被子,遮住自己的半个脑袋,仅露出一双水杏般的大眼睛。 看到她这般模样,顾旭忍不住笑出了声。 此刻的少女,看上去软软糯糯,似乎浑身散发着香甜的气息,令他心里产生出一种想要欺负她的冲动。 只是,这丫头越可爱,顾旭的心情就越复杂。 一方面,时小寒作为官宦人家的千金,嫁人是必然的事情。她曾经踮着脚尖替他整理头巾,曾和他一起在沂水县时家大宅的院落里看烟花,也曾为了他如螳臂当车般与空玄散人拼命。如果她日后成了别人的妻子,那么他一定会感到非常难过的。 可另一方面,他的人生有着太多的未知数。不仅仅有寿命方面的忧虑,而且他还跟空玄散人、青州陆氏、皇帝的秘密、飞升的骗局等等危险的东西牵扯上了因果。他很难带给她一个幸福安定的未来。 此时此刻,两世处男顾旭站在理性与感性的岔道口,患得患失。 他饱览三千典籍,却从来没有一本书教他这种事情该怎么做。 “这终究是因为我还不够强大啊……”他想起“奈何桥”上的白发少年说过的话,默默在心头感叹。 沉吟几秒后,他对时小寒开口解释道:“那是因为你父亲作为莱州府千户,平日里工作非常繁忙,没有太多的修炼时间。而我再过几个月,就能正式进入‘神机营’了——不仅能全心全意修炼,还有圣人们为我答疑解惑。等到那时候,任何瓶颈都无法阻碍到我变强的步伐。” “你别吹牛……”时小寒在被子里闷声道。 “女侠大人,我的修为马上就要超过你了,你一点也不慌吗?”顾旭微微一笑,趁机转移了话题,“你以前在功勋榜上压了我这么久,现在轮到我翻身做主人了。” 时小寒秀眉微蹙,想要坐直身子,却因为动作太大扯动伤口,疼得哼了一声。 “你想得美!”她嘟囔道,“本女侠就算在这洛京城的驱魔司,也要做那功勋榜的榜首!才不要被你压在下面呢!” “那请女侠大人先好好养伤,不要乱动,”顾旭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把她重新摁回床上,“过几天就是元宵了。司首大人跟我说,洛京城的元宵夜景色极美。倘若你的伤好得快,等到那时候就可以去看洛水边上看花灯了。” 时小寒望着他俊秀的侧颜,看到阳光给他的发丝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光晕,不禁开始默默地向上苍祈祷,快点让这该死的伤好起来。 ………… 半个时辰后,顾旭离开了这间屋子。 时小寒躺在床上,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这时候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刚才竟然忘记了询问顾旭的神通是什么。 这让她感到无比懊恼。 正当她感到心头空落落之际,上官槿理了理衣裙,再次坐到了她床边的藤椅上。 “还在想着他?” “才没有呢……”时小寒依旧双手揪着被子边缘,把半张小脸藏在被子下面。 “跟我说说你们以前的故事吧,小寒妹妹,”上官槿胳膊支在床边,用手托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她,“我曾听别人说过,顾旭在你们沂水县,也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做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是当然,”时小寒不假思索地回应道,眼睛里不经意地流露出了骄傲的情绪,“你敢相信吗?顾旭那家伙居然只看了一遍,就把我们藏书阁里所有书籍的内容一字不漏地背了下来。其他官员们在修行方面遇到不懂的问题,都懒得去翻书了,统统跑去问顾旭。他们都把他称作是‘人形藏书阁’。 “还有一次,我跟顾旭两个人去一个财主的宅邸里执行杀鬼任务,遇到了一只名叫‘画皮’的鬼怪。那鬼怪不仅能够变成人类的形态,而且还能以人的名字为媒介施展诡异的咒语。顾旭见到它时,曾化名为‘萧长寿’。我当时还觉得他太过于谨慎,没想到他早就识破了那画皮鬼的伎俩……” 说到这里,时小寒停顿了一会儿,鼻子有些酸酸的。 她此时终于明白,为何顾旭会把自己的化名取作“长寿”—— 他不修成圣人,就只能活到三十岁。所以“长寿”无疑是他最渴求的东西,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执念。 只是,除了给他更多的丹药之外,时小寒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帮助他。 这让她的内心深处萌生出强烈的无力感。 “那他确实很厉害啊,”上官槿轻轻握住了她的一只探出被子边缘的小手,“像楚凤歌那家伙,整天自称‘绝世天才’、‘大齐第一天骄’,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可实际上,他连各类鬼怪的基本特征都认不全。相比之下,我还是更欣赏顾旭这种又博学又低调又有天福苑的年轻修士——不声不响就拯救了青州府境内数万百姓。这种事情,我觉得换任何同龄人来都做不到。” 时小寒“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同时也握紧了上官槿纤长的手,对其多了几分亲近感。 对于时小寒来说,只要在她面前夸顾旭,那就是她的好朋友。 “对了,小寒妹妹,”上官槿停顿片刻,接着说道,“刚才我听到你和顾旭谈到了元宵夜,那可是我们洛京城一个非常盛大的活动。待到那一天,我可以跟你们一同去参加吗?” “可是我不知道我的伤能否痊愈……” “不必担心。小寒妹妹你或许不知道,我上官槿可是整个驱魔司总部里最厉害的医生。有我照顾你,保证你元宵那天不仅能从床上走下来,还能像小兔子一样活蹦乱跳。” “那当然可以呀!上官大人,真是太谢谢你了!”时小寒用感激的眼神看了上官槿一眼。 作为一个性情活泼好动的少女,这种下不了床的日子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极为可怕的折磨。 只听见上官槿接着给她科普道:“在即将到来的这个春天里,五年一度的‘洛水大会’将会在洛京城举办。届时,全国各地的修士们都将齐聚一堂,进行论道切磋。皇上和圣人们也会莅临,为这个国家大规模地选拔人才。 “正因如此,今年的元宵灯会也将比以往隆重得多。除了看花灯、猜灯谜、舞狮子、踩高跷等传统的活动,大齐皇室还将在洛水边上搭建擂台。所有路过的二十五岁以下年轻修士,都可以登上擂台进行挑战。 “成功守擂到午夜的人,将成为最终的胜者,能够获得大量的钱财、丹药作为奖励。 “洛京的居民们都把这场元宵盛会看作是‘洛水大会’的前奏曲和风向标。他们可以借此机会认识大齐王朝的年轻天骄们。而擂台上的获胜者,也往往能够在正式的‘洛水大会’上取得不错的成绩。 “我猜测,洛司首之所以建议顾旭去看看元宵夜的风景,就是希望他趁着这个机会,在洛京人面前展露身手。 “除此之外,京城的文人墨客们也将齐聚洛水之畔,吟诗作对,为他们助兴。 “小寒妹妹,到时候我们应该有好戏看了。” 时小寒认真地听完了她的介绍,心头瞬间对那即将到来的元宵夜充满了期待。 “上官大人,我有个问题。” “你说吧。” “那元宵夜的擂台赛……我也可以上场参加吗?” “当然可以呀!”上官槿笑着回答道,“只要是大齐王朝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修士,不分境界,不分籍贯,都能登台挑战。 “只是我没想到,像小寒妹妹这种看上去娇小可爱的女孩子,竟然也对登台打架感兴趣。” “我只是对擂台赛的奖励感兴趣,”时小寒撇了撇嘴,说道,“顾旭那家伙,对别的东西没兴趣,唯独喜欢金钱和丹药。我要成为最终的获胜者,把那奖励赢下来,然后送给他做礼物。” “小寒妹妹,你对顾旭可真上心啊!” “毕竟他是本女侠罩着的人,”时小寒嘴角上翘,露出两颗白生生的小虎牙,“只是他现在突破了第三境,翅膀硬了,想要骑在本女侠上面耍威风。呵,本女侠才不会让他得逞呢! “在这元宵夜里,我可要让他好好看看本女侠的厉害!” ………… 顾旭必须得承认,跟时小寒那丫头待在一起,就跟吸猫一样,是一件容易令人上瘾的事情。 但白发少年的那句话—— “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保护你在意的人。” 却一直回响在他的脑海中。 于是,他不再贪恋少女那甜香的气息,而是开始在驱魔司总部的院落里寻找库房所在的位置。 他要兑换丹药,他要修炼,他要变得更强。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二十余岁、身材微胖、穿着黑色“七曜服”的青年来到了他的面前。 “敢问您就是沂水县来的顾大人吗?”微胖青年朝顾旭态度恭敬地拱手行礼。 “正是在下,”顾旭微微颔首,礼貌地说道,“请问您是?” “下官姓‘屈’,名‘景龙’,在驱魔司总部担任‘缉事’一职,根据司首大人的指示,近期将协助顾大人熟悉洛京城驱魔司的事务,”微胖青年脸上挂着有些谄媚的笑容,回应道,“能跟在顾大人这样以一己之力拯救青州府数万百姓的传奇人物身边做事,真是下官的荣幸。很多同僚们都对这份差事求而不得呢。 “顾大人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尽管使唤我就好。我一定会把顾大人伺候得好好的。” 顾旭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心头默默吐槽:洛京城里的官员都这样么? “屈兄,你知道驱魔司总部的库房在什么地方吗?”他趁机向眼前的屈景龙提问道。 “顾大人,你不要叫我屈兄,叫我小屈就好了。这个‘兄’字,我可承受不起,”屈景龙连连摇头,然后伸出食指,指向院落尽头的垂花门,“库房就在那道门后边不远处。顾大人,请您跟我来。” 说罢,屈景龙便带头朝库房走去。 ps:非常抱歉,最近几天工作比较忙,这章更新晚了些。 第四章 为陛下排忧解难 顾旭跟随屈景龙,来到驱魔司总部的库房。 这间库房从外观上看上去,就比沂水县那间气派得多。 不仅占地面积大了好几倍。 而且在它的门外,还有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十余座石碑。 顾旭随意瞥了眼石碑上的文字,一眼就看到了《泰阿剑法》《引雷诀》《云海星河剑》《玉虹贯日》《流星走月》等上品法术和武学。 而这些东西的兑换价格也同样高昂得吓人,最低的都需要数万功勋。 跟沂水县那些只需要五百功勋就能兑换的《归元诀》《闪电鞭》《打狗棍法》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顾旭站在原地,沉默了两秒。 他此刻的心情,就像是一个习惯在平价商城里买东西的人,突然进入了奢侈品商店一样。 “顾大人,您在第三境时,就能粉碎空玄散人的阴谋,立下不世之功,”屈景龙站在顾旭身边,继续笑容可掬地拍马屁道,“依下官愚见,恐怕再过几年,这几块石碑上的所有上品法术都会是您的囊中之物。” 顾旭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知道,上品法术这种东西,其实并不是越多越好。 其蕴含着创始人的大道真意。 正如洛司首曾经写下的那句话——“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强大的。” 唯有与创始人理念契合,才能发挥出上品法术的最大威力。 不过今天顾旭的目的很简单。 他只打算兑换一种东西——“度厄丹”。 就像第一境修士需要“静心丹”,第二境修士需要“长明丹”。 第三境修士同样也需要在修炼过程中使用“度厄丹”,才能稳固心神,避免魂魄遭受阴煞之气的侵蚀。 当然,它的价格也要比“静心丹”和“长明丹”贵一些。 七百二十功勋一瓶,每瓶九枚丹药。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顾旭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名义上突然比以前多出了八万功勋。 “顾大人,这十万功勋,是您阻止空玄散人的晋升计划并解救青州府百姓所获得的奖励,”看守库房的小吏翻开档案记录,很快便给出了解释,“今天早上,由司首大人亲自记到您的名头上。” 驱魔司总部记录功勋的档案册是一件由洛司首和客卿何逸群共同打造出来的法宝。 它内部刻有天机术法阵,不仅记录着大齐王朝境内所有驱魔司修士的功勋数目,而且能够实时地进行更新和同步。 顾旭低头瞥了眼档案册,只觉得惊喜来得太过于突然。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富有过。 要知道,他之前解决陆氏凶宅案件,也只获得了五千功勋的奖励——听上去似乎很多,但在兑换了十瓶“长明丹”后,就所剩无几了。 而现在这八万功勋,可以兑换上百瓶“度厄丹”,足够他使用很长时间。 “司首大人这一回真是慷慨大方啊!”顾旭轻声感叹道。 “顾大人这次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可是天大的功德!”旁边的屈景龙继续笑呵呵地恭维道,“在下官看来,不论获得怎样的奖赏,哪怕是拜将封侯,都是不为过的。” 顾旭突然很想让这家伙闭嘴。 随后,他向看守库房的小吏兑换了十瓶“度厄丹”,把它们塞进了“闲云居”中。 洛司首在破解空玄散人因果法术的同时,也顺便抹去了“闲云居”等物品与原主之间的联系。 现在这些东西已经完完全全属于顾旭了。他可以放心地去使用。 接下来,顾旭又开始向小吏打听,驱魔司总部的库房里有没有什么厉害的法宝。 众所周知,修士在突破第四境【望乡台】之后,可以挑选一件本命法宝,温养在自己的丹田之中。 修士可以用意念直接控制本命法宝,也可以借助它飞行。而本命法宝的品阶,也会随着修士们修为的增长而不断提升。 它就像是修士身体延伸出来的一部分。 顾旭觉得,自己应该尽早为晋升第四境做准备,寻找一件合适的本命法宝。 虽然他手中已经有了名器“惊鸿笔”。 但它毕竟曾经是陆家先祖的本命物,其中暗藏着陆家先祖的“道”。 因为顾旭立志要修成圣人,所以对于别人的“道”,他只能稍稍借鉴,但绝不能全盘接受。 他的本命物,必须彻彻底底地属于自己,用于贯彻自己的“道”。 “顾大人,对于本命物,您不必太着急,”这时候,屈景龙又开口提议道,“今年,在‘洛水大会’上夺魁的修士,都可以进入皇室内库,选一件法宝作为奖励。皇室内库里的东西,要比驱魔司库房里的更值钱。 “像顾大人这样的人中龙凤,当然得使用最好的法宝。您不妨等到那时候,再进行挑选。” “在‘洛水大会’上夺魁……”顾旭瞥了屈景龙一眼,微微一笑道,“你竟然对我这么有信心?” “顾大人乃天纵之才,天赋、胆识远超同辈,年纪轻轻就能与‘凶神’级鬼怪正面对峙,”屈景龙一本正经地说道,“像您这样的人都不能夺魁,还有谁能夺魁呢?” 顾旭突然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 因为顾旭在京城还没有自己的宅邸,所以他现在暂时住在驱魔司总部里。 驱魔司总部位于洛京城西北郊区的一座山丘上,抬头可以仰望星空,低头可以俯瞰雄城。 其规模不小,围墙之内有亭台楼阁、奇花异草、假山水池。 洛司首专门为顾旭准备了一座两层小楼作为临时的住处。 这座小楼面朝池塘、山石环护,周围种着迎春、海棠、木槿、菊花、腊梅等植物,一年四季都有花香弥漫。 所以它被命名为“清香阁”。 一般情况下,这座“清香阁”是为身份尊贵的客人准备的,比如皇亲国戚、宗门领袖等等。 正因如此,顾旭的入住引来了驱魔司众多修士们惊讶和羡慕的目光。 “这少年只是个第三境修士,为什么能住到‘清香阁’里?”有人对司首大人的安排感到不解。 “因为他干掉了一只‘凶神’级的鬼怪,以一己之力解救了青州府成千上万的百姓,”旁边立即有人解释道,“这种事情,如果你做得到的话,你也一样能住进去。” “一个第三境修士,就能以一己之力干掉‘凶神’?你别忽悠我。” “没忽悠你。这位顾大人可是‘惊鸿笔’的新主人。‘惊鸿笔’是大荒十二名器之一,是飞升仙人曾经的本命法宝。它有多强,应该用不着我解释吧。” “哦,原来是名器的主人啊!那没事儿了。” “还有,我还听别人说过,这位顾大人还成功修炼了那部特别难的法术《焚天七式》。司首大人一直对他的悟性赞不绝口。” “唉,这人又有相貌,又有悟性,还有名器……而我却什么都没有……上苍可真是不公啊!” “……” 周围人的议论自然而然落入了顾旭的耳中。 这使得他又一次默默在心里感叹:传言这种东西,总会在口耳相承中变得越来越夸张。 他没有理会这些言语。 在与屈景龙暂作告别后,他便走进“清香阁”内,关上屋门。 于是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此时此刻,顾旭站在“清香阁”二楼的窗户旁边,正好可以望见整座洛京城的风光。 波光粼粼的洛水穿过城市,像是一条青碧色的光滑绸缎。 河道两侧,房屋鳞次栉比,街道纵横交错,仿佛棋盘的格子般井然有序。 宽阔的“天街”纵贯南北,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而在“天街”的尽头,坐落着大齐皇帝庄严华丽的居所——紫宸宫。 远远望去,只见其红墙金瓦交相辉映,在太阳底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它仿佛是一位身穿黄袍、头戴旒冕的帝王,伫立在洛京城最显眼的地方;旁边那些青砖灰瓦的民宅,则像是它的臣民,在它的面前恭顺地匍匐膜拜。 “在天行皇帝光鲜的外表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不仅让空玄散人深深忌惮,还使得青州陆氏整个家族都葬送了性命?” 顾旭望着这座戒备森严的皇宫,心里不禁冒出这样的念头。 ………… 片刻后,顾旭在窗户旁边的竹席上盘膝坐下,取出小瓷瓶,服下一枚“度厄丹”,闭上眼睛,很快进入了修炼状态。 他的意识再度降临在黑暗无光的幽冥世界,沿着通向地府深处的道路继续前进。 忘川两岸的彼岸花已经尽数枯萎。 河水的波涛声渐渐远去。 脚下的道路也愈发狭窄崎岖。 而在他的前方,出现了一座陡峭的山丘。 山丘顶上,有一座高台,高楹曲栏,巍峨宏伟。周围雾气缭绕,好似耸立云端。 顾旭知道,这座山丘叫做“思乡岭”,这座高台叫做“望乡台”。 传说中,阴间的鬼魂可以在“望乡台”上远远地眺望阳间的亲人。 有诗云:“望乡台上鬼仓皇,望眼睁睁泪两行。妻儿老小偎灵柩,亲朋济济聚灵堂。” 描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只要登上“望乡台”,就能成为第四境修士。 不过,前往“望乡台”的道路非常艰险。 只有一条石级小路通向山丘之顶,共有四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 在它两侧,均是刀山剑树,更能听到鬼魂的悲戚哀鸣。 “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保护你所在意的人。” “我会在‘望乡台’上等你。” 白发少年的话语再次回响在顾旭的脑海之中。 顾旭深吸一口气,举步踏上古老的石阶。 一级,两级,三级,四级…… 突然之间,鬼魂的哭喊声化作精神的巨浪,朝他迎面冲来。 顾旭的身子晃了一下,险些跌倒在地。 不过,“度厄丹”的药效很快化作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了他的身子,稳住了他的步伐,也让他的意识变得更加清明。 五级,六级,七级…… 他神情坚定,继续攀登。 太阳渐渐西沉,天色渐渐暗淡,洛京城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唯有顾旭的真元气息,在不知不觉间渐渐地攀升。 ………… 沂水县,驱魔司衙门。 在洪水退去的三天之后,陈济生终于在值房中苏醒过来。 一阵凉风迎面吹来,裹挟着一股潮湿的腥味儿。 他缓缓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了守在旁边的小吏汪阳。 “陈大人,您终于醒了!”汪阳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在他的眼睛里,出现了明显的红血丝。 陈济生望着这间宁静完好的值房,微微皱起眉头。 “汪阳,你知道那‘九婴蛇妖’去哪里了吗?” “被国师重新封印了。” “洪水呢?” “已经退了。” “那些被困在洪水中的百姓呢?” “有一部分人不幸逝世了,不过大部分人都存活了下来,”汪阳回答道,“现在,驱魔司总部调派了不少修行者来帮助我们灾后重建,他们的生活已经逐渐地回归正轨。” “原来是圣人出手拯救了我们啊!”陈济生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那么顾旭和时小寒现在在哪里呢?他们还活着吗?” “他们在洛京城,都还好好地活着。” 汪阳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的桌子上拿来了一份文件。 “陈大人,这是大齐朝廷最新的邸报。根据朝廷官方的说法,这次‘九婴蛇妖’破封而出,其实是传说中那‘第三凶神’的阴谋——那‘第三凶神’为了晋升‘鬼王’,想要借助‘九婴蛇妖’的力量,获得十万生魂作为祭品。 “顾旭是这次事件的大功臣。倘若没有他及时阻止‘第三凶神’的计划,恐怕整个青州府都将哀鸿遍野。” 说到这里,汪阳停顿了会儿,又从口袋里取出两个信封。 “陈大人,这两封信都是从洛京城寄来给您的。一封是顾旭写的,另一封是驱魔司总部郎中上官大人写的。” “把它们都拿来给我看看吧!”陈济生淡淡吩咐道。 汪阳说的事情听上去太过于离谱。 不亲眼看到白纸黑字,陈济生根本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ps:抱歉,最近这几天工作太忙,经常加班,所以更新时间有些不太稳定(996程序猿落泪),希望大家谅解一下。会争取尽快调整过来的! 第五章 公主的联姻 在沂水县驱魔司衙门值房里狭窄的床上,陈济生倚靠着陈旧的枕头,缓缓坐直身子,开始阅读大齐王朝最新的邸报。 他起初神色平静无波,随后目光里流露出担忧的情绪;待他读完整篇文章后,则完完全全地转变为震惊。 “真不敢相信,顾旭这小子竟然能做出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他深吸一口气,由衷感叹道。 陈济生从来没有低估过顾旭的能力。 自从他手把手教顾旭学习符篆之道以来,顾旭就一直在源源不断地给他带来惊喜。 那恐怖的修炼速度,那举一反十的悟性,那天马行空的创造性思维,还有解决陆氏凶宅案件和登临崂山之巅的惊人之举……一次又一次地令陈济生瞠目结舌。 陈济生曾一度觉得,顾旭今后不论做出多么夸张的事情,他都不会再感到惊讶了。 然而此时此刻,当陈济生看到这张邸报的内容时,他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九婴蛇妖”。 “第三凶神”。 “空玄散人”。 “鬼王”。 “……” 这些名词对陈济生来说,一个比一个遥远,一个比一个危险。 可顾旭却与之当面对峙。 在那九死一生的绝境里,他竟也依旧保持冷静,而且竟然真的找到了破局的办法,并等到了洛京城的圣人们赶来救援。 陈济生又一次深深感受到,自己今后真的再也不能以看待常人的眼光来看待顾旭这个妖孽了。 随后他拆开顾旭的信件。 顾旭在信中表示,他自己和时小寒目前都在京城,一切安好,而且很快就会得到提拔和封赏,预计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将留在京城做官;洛京城有“天龙大阵”,有圣人坐镇,安全可以得到保障。 除此之外,顾旭还极为关切地询问了陈济生和沂水县的状况。 至于对付空玄散人时的种种凶险,顾旭则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陈济生把这封信反反复复读了几遍。 望着顾旭那遒美健秀的字迹,他不禁在心里默默感慨:这个少年终非池中之物。沂水这样的小县城,是无法束缚住他的。他理应去那更加广阔的天空中尽情翱翔,让整个大齐王朝都能见识到他的风采。 接着,他又从汪阳的手中接过上官槿写的信件,将其拆开。 陈济生在驱魔司做官多年,自然知道上官槿是司首大人的亲随——她写的信,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以一种非官方的形式,来传达司首大人的态度。 在这封信中,上官槿对此次事件中的受灾民众进行慰问,对陈济生的身体状况表示关切,也对陈济生奋不顾身拯救百姓的行为表示欣赏和敬佩。 而在信的末尾,上官槿则向陈济生询问,是否愿意调到洛京城驱魔司总部,担任“编修”一职。 “编修”跟陈济生现在担任的“知事”一样,都是七品官位。 其职责非常简单,就是在驱魔司总部看守藏书阁,定期整理书籍文献。 看上去像是平调。 但实际上,从沂水县这样的偏僻县城,调派到繁华的洛京城,完全可以算是升迁。 此外,像“编修”这样的文职工作,一般情况下是不需要外出杀鬼的。很多长年累月在任务中疲于奔命的修士,都对这种坐在衙门藏书阁里就能轻轻松松领薪水的清闲差事梦寐以求。 读完这封信后,陈济生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很清楚,自己资质平平,在京城也没有什么背景——正常来讲,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获得这样的机会。 “如果没猜错的话,我这应该是沾了顾旭那小子的光吧……”他暗暗地在心里猜测道。 “陈大人,这次驱魔司总部那边对您是怎样的态度?”就在这时候,旁边的汪阳忍不住好奇地向他问道。 “他们想把我调到京城做官,去帮他们看守藏书阁。”陈济生如实回答。 “这听上去非常不错呀!”汪阳倒吸一口气,不假思索地感叹道,“洛京城乃天下第一雄城,人口众多,建筑瑰丽,极为繁华。时大人说在那里能吃到全国各地的美食,崔大人说那里的教坊司里有全国最漂亮的歌姬和舞女,顾大人说驱魔司总部库房里有充裕的丹药和高品阶的法术……住在京城里,就仿佛住在仙界里一样。 “陈大人,真是恭喜您了!这样的机会,很多人都求而不得呢!” “洛京城,那确实是人间天堂一样的地方啊……”陈济生轻叹一声。 “您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呢?”汪阳继续问道。说话时,他眼睛里流露出羡慕和不舍的情绪。 “但我不打算去京城做官。” “为什么?”汪阳睁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因为京城不缺闲人,但沂水县很需要一位知事,”陈济生淡淡地说道,“我年纪大了,天赋也平平无奇,在修为上应该很难再有突破了。洛京城里人才济济,我去了那里也做不了什么,不如就留在这沂水县——至少,当灾难来临的时候,我还有能力救下几个人。” 汪阳望着他脸上平静的神情,依旧对他的选择感到有些不理解。 去京城做官。 那可是汪阳做梦都不敢奢求的事情。 陈大人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拒绝了? 似乎察觉到了汪阳的心思,陈济生微微一笑,说道:“汪阳,你还记得衙门大堂墙壁上挂着的那一副字吗?” “记得,”汪阳立即道,“‘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 “这句话,其实最早是顾旭说的,”陈济生接着说道,“享受天下之利益的人,就应当承担天下人的忧患。像顾旭,他就阻止了空玄散人晋升‘鬼王’的计划,拯救了青州府数万百姓,无疑践行了他自己当初说过的话。 “而像我这样能力平平的老头子,做不出顾旭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只有待在沂水这种地方,才可以帮助百姓解决忧患,发挥出自己的价值。 “我得对得住自己的七曜服和乌纱帽,对得住自己每个月拿到的俸禄,对得住民众对我的信赖。” 听到陈济生的这番话,汪阳低着头,久久不语。 他深刻体会到,陈大人和顾大人的思想境界,与他完完全全不在同一个层次上。 但与此同时,汪阳心头也有些暗暗窃喜。 因为自从八年前郑大人牺牲后,陈大人就一直都是沂水驱魔司的顶梁柱——只要他待在这座衙门中,汪阳心中就会充满了安全感,仿佛世间的所有鬼怪都无法伤害到他。 ………… 莱州府,驱魔司衙门。 自从得知青州府出事儿后,时磊的心情一直烦躁不安。 他每天都在衙门大堂里踱来踱去,早已没有心思去处理公务。公文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变成了嗡嗡鸣叫的苍蝇,令他恨不得将其狠狠撕碎,扔进废物篓中。 白天,他望着香气飘飘的丰盛午餐,毫无食欲;晚上,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脸上的黑眼圈已经变得跟大熊猫似的。 在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久久萦绕不散—— “时小寒现在还好吗?” 若不是驱魔司总部强制性要求他坚守岗位严阵以待,恐怕时磊早就驾驭宝剑飞往青州府寻找女儿去了。 直到今天,他收到了时小寒报平安的信件。 他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因为时小寒最近几天一直在驱魔司总部卧床养伤,所以这封信并不是她亲笔写的,而是由她口述、上官槿代笔的。 在信里,时小寒简要叙述了这次事件的经过,表示自己待在洛京城,一切安好,让父亲不必太过担心——虽然受了点伤,但有上官大人在旁边照顾,应该能很快地康复。 同时她还强调了顾旭在这次事件中发挥的作用——若不是顾旭在关键时候突破第三境,利用自己的神通把消息传递给圣人们,恐怕整座青州府将生灵涂炭,自己也将难以幸存。 而在信的末尾,时小寒提到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父亲,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想要继续留在洛京城,不打算回青州府了。我要凭自己的能力,在洛京驱魔司总部争取到一个职务,替天行道,斩妖除魔;然后去参加那‘洛水大会’,让本女侠到威名传遍天下!” 时磊盯着女儿信中的这段话,沉默了几秒钟。 以他对女儿的了解,他知道这丫头之所以想留在京城,一方面是眼馋洛京城种类丰富的美食,另一方面绝对是想跟顾旭那小子黏在一起。 虽然时小寒总在信里说“我没有喜欢的人”、“我才不想结婚呢”、“鬼怪不灭,誓不成家”,但实际上,她的满门心思都已经扑在顾旭的身上了。 这让时磊心头百味杂陈。 顾旭那小子确实优秀——天资卓绝,自律上进,没有拈花惹草的癖好;而且,在青州府的这次事件中,他可以算是时小寒的救命恩人。 就算是时磊这种挑剔的人,也觉得顾旭达到了做他女婿的标准。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在面对“凶神”级鬼怪的时候,能够做出如此沉着、理性又坚决的应对措施? 只可惜这小子不知造了什么孽,竟然遭到了上苍的嫉妒——如果不修成圣人的话,就最多只能活到三十岁。 时磊欣赏顾旭,但更爱自己的女儿。 他不希望时小寒的后半生在孤独和悲伤中度过。 他默默叹了口气,把这封信又从头到尾重新读了一遍。 然后他发现,自己刚才读信读得太快,竟差点儿忽略了一条重要的信息—— 顾旭破第三境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小子好像三个月前才突破第二境的吧!”时磊深吸一口气,发自内心地感叹道,“为何这么快就晋入第三境了?这速度……也实在太夸张了吧!” 时磊依旧清晰地记得,自己当初从第二境修到第三境,足足花了五年半时间。 顾旭的这三个月,连他的零头都不到。 “这小子不会是仙人转世吧?” 面对顾旭这恐怖的破境速度,时磊只觉得难以置信。 他甚至隐隐觉得,倘若顾旭在后续的修行道路上也能保持这种夸张的速度,说不定真有机会在三十岁之前突破第七境。 倘若能拥有一个圣人做女婿,那对于时家来说简直就是…… “不,不行,我不能太早下定论,”时磊立即掐断了心里这个荒唐的念头,“修行道路,越往后走越艰难。境界越高,就越容易遇到瓶颈。想当初,我可是在第三境圆满止步了好几年,才登上那该死的‘望乡台’…… “倘若想要成为圣人,那更是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去探索自己的‘道’。那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或许,我应该再等等,看看这小子需要多长时间能突破下一个境界……晋升第四境,可要比第三境难得多…… “我就不信他能在一年内登上‘望乡台’!” ………… 洛京城,紫宸宫,文渊阁。 在过年期间长达一个月的假期里,大部分官员们都离开岗位,回到家乡陪伴亲人。 但是,作为大齐王朝行政中枢的内阁却不得休假。 尤其是在青州府的灾难发生之后,内阁阁臣们几乎每一天从早到晚都待在文渊阁里,讨论灾后重建、资源配给、防御警戒措施、对有功之臣的奖赏等等事情。 今天,他们讨论的议题是—— “对顾旭的封赏。” 顾旭虽然只是个第三境的修士,但在青州府这次事件中,却是公认的头号功臣,连驱魔司司首洛川和大齐国师都对他给予很高的评价。 如何嘉奖他立下的功绩,无疑是一个值得认真商榷的问题。 此时此刻,内阁首辅谭鹤鸣仔细地翻看着桌上的奏折,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道: “驱魔司司首洛川希望将顾旭连升两品,把他破格提拔为驱魔司六品主事……诸位可有异议?” ps:求月票! 第六章 姐姐,你好会化妆 “诸位可有异议?”首辅谭鹤鸣缓缓说着,平静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几个月之前,这个名叫顾旭的驱魔司官员才刚刚被破格提拔过……”户部尚书兼大学士尹泉微微皱眉。 “没错,”内阁次辅刘渠点了点头,“去年秋天,顾旭因为在晋职考核的过程中表现非常优异,再加上他拥有罕见的三品修行资质,所以洛司首把他从一名普通小吏,直接擢升为驱魔司八品经历。 “这种事情是有先例的。此前,像楚郎中、上官郎中这样的年轻天才,都是被司首大人以相同的方式从众多不起眼的小吏间提拔起来的。 “而顾旭这次立下的功劳,绝不亚于攻陷一座城池或一处鬼怪的巢穴。如果没有他,不仅整座青州府将毁之一旦,而且在这世间还会出现一个难以对付的鬼王。在我个人看来,给予他破格提拔,是完完全全没有问题的。” 他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两个人附和道:“我也赞同刘大人的看法。” 尹尚书想了想,指出道:“但这个顾旭,好像只有十七岁,还没有到加冠的年纪。尚未加冠就官居六品,听上去会不会有些太过于夸张了……” “我认为,这个少年十七岁时做出的事情,已经比大齐王朝大部分六品官员一辈子做出的事情要强得多,”次辅刘渠反驳道,“对于像他这样拯救数万百姓的英雄人物来说,用年龄这种东西来限制他,无疑是一种非常迂腐的表现。 “更何况,不久之前,皇上任命他为’侍读‘,让他做皇子们学习的典范,就足以证明他是个非同凡响的人,不能用常理来看待。” 尹尚书没再说话。 因为顾旭这次做出的事情太过令人震惊。若不是出自圣人之口,恐怕尹尚书根本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所以,就算尹尚书想跟别的阁臣唱唱反调,心头也没有太多的底气。 “其他人还有异议吗?”谭首辅又问了一遍。 没人吭声。 于是,谭首辅提起笔,很快把内阁的意见写在了“票拟”纸片上,将其与洛司首的奏折贴在一起,放朝一边。 随后,谭首辅拿起另外的两份奏折,缓缓开口说道:“今天我们要讨论的第二件事情,还是跟顾旭有关。 “国师大人认为,顾旭在符篆之道上造诣极深。他在这次事件之中展露出来的符道修为,已经达到了大师的水准。 “国师希望顾旭去龙门书院兼任‘客座教习’一职——每个月抽出一点时间,去给书院主修符道的学生们讲讲课,分享一下画符的思路。 “毕竟‘长夜’即将到来,而符修在战场上又有着极为重要的战略意义。国师想要在‘长夜’之前,尽快提升符修们画符的能力和效率。” 龙门书院位于洛京城的郊区,是大齐朝廷官方设立的修行者学府,可以理解为修士们的国子监,某种程度上能够与三大宗门分庭抗礼。在这里就读的学生,基本上都不缺天赋和背景。 而书院中的教习,往往修为不低,并且在一个特定的领域——如符道、阵法、剑术、炼器等,颇有建树。 至于大齐国师,则在龙门书院里担任“名誉院长”一职。 首辅谭鹤鸣停顿了一会儿,喝了口热腾腾的茶水,又接着说道:“但国师大人终究只是龙门书院的名誉院长,并不是真正的院长。很多教习、连同李院长在内,都对他的这个提议感到不服气。 “他们承认顾旭天赋卓绝,也对顾旭在青州府这次灾难中的所作所为感到钦佩。 “但是在他们看来,顾旭终究年纪太小,资历太浅,修炼时间太短,又只有第三境的修为——而在龙门书院的所有教习中,实力最低的都是第四境修士。 “再加上符篆之道一向以艰深难懂著称,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钻研和琢磨。 “他们觉得,顾旭还需要再花几年时间去磨砺一下,多积攒一些经验,才能担起教导书院学生这样的重任。” “十七岁的书院教习,听上去确实有些离谱,”尹尚书淡淡说道道,“恐怕龙门书院里的那些学生,年纪都比他更大些。” 次辅刘渠则沉吟片刻,然后望向谭鹤鸣,一针见血地说道:“谭阁老,让顾旭做那龙门书院的教习……是不是会动了某些人的蛋糕?” “刘次辅的洞察力,果然非同一般,”谭鹤鸣点了点头,“因为龙门书院的教习待遇优厚、地位崇高,所以人数一直是非常有限的。 “尤其是‘客座教习’这样的头衔,更是荣誉的象征。 “那个教习的位置,目前有好几个符师都想争取,其中有一个还是李院长的表弟。如果者职位给最终了顾旭,那么这些人可能还要再等几年,才能再次等到一个这样的机会。” “这个好办,”刘次辅微微一笑,“在元宵节过后,只要找个时间,让顾旭和那几个符师当着龙门书院所有教习的面,展示一下他们的符道造诣——谁最强,那这个位置就给谁。这样一来,他们输了,也能心服口服。” “刘次辅的这个办法,可真是简单粗暴啊!”尹尚书评价道。 “刘次辅的想法确实不错,但要执行起来也没那么容易,”谭首辅面色平静的说道,“首先,我们需要征求国师的意见。国师大人毕竟是当世圣人。如果他的态度非常强硬,要不顾一切反对意见把顾旭塞进龙门书院里,那么除了皇帝和其他几位圣人之外,也没有人能阻止他。” 天行皇帝高高在上,垂拱而治。 几位圣人各司其职,相互制约;权力虽大,却又不能完全仗着力量随心所欲,很多时候都得遵照规矩和流程来办事情。 这便是大齐王朝当今金字塔尖的权力格局。 “我想……如果国师大人对顾旭的符道修为有着足够的信心,那么他应该会答应的吧!”刘次辅思索片刻,认真地说道。 这些内阁阁员们终究只是在修行者的夹缝间生存的一群凡人。 他们既不想得罪国师,也不想得罪龙门书院的李院长和教习们。 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后,他们最终认可了刘次辅的想法:在得到国师同意的前提下,给顾旭和其他竞争者们准备一场公平公正的同台竞技,其中表现最为突出的人将成为龙门书院新的教习。 “我们今天要讨论的最后一件事情,还是跟顾旭有关系,”在写完“票拟”后,谭首辅又取来了一份奏折,缓缓地说道,“这份奏折来自礼部。礼部官员认为,顾旭在这场灾难中立下的功绩,足以获封爵位。” 在大齐王朝,爵位分为公、侯、伯、子、男五等,其中又有“国公”、“郡公”、“郡伯”、“县伯”等细分等级。 根据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非有社稷军功者不封”。 其中,爵位又分“世爵”和“流爵”,以功劳大小而定。 “世爵”,顾名思义,是能够世袭的爵位,可以传给子孙后代,不仅有封地,而且有禄米。 大齐王朝的三大门阀——幽州赵氏、襄阳陈氏、金陵沈氏,其家主均是世袭国公。 而“流爵”则是终身制爵位,只有称号和禄米,没有封地,也不得世袭。 驱魔司的高阶官员,很多都有“流爵”在身。比如青州府千户魏九思,就曾获封“靖远伯”;再比如驱魔司前镇抚使唐荟,也曾经有“忠献伯”的称号。 除此之外,获封爵位的人还能获得可用于免罪的“丹书铁券”。 当然,“丹书铁券”这种东西是否真的有用,终究取决于皇帝的心思。像青州陆氏,在触怒了天行皇帝后,依旧免不了被诛九族的悲剧结局。 此外,自从青州陆氏湮灭于历史之后,天行皇帝就再也没有授予过任何人世袭制的爵位。 这也意味着,现在不管顾旭立下多大的功劳,他也只能受封终身制的爵位。 “只是对于该给予顾旭何种爵位,礼部的官员们仍然有争议,”只听见谭首辅继续说道,“根据大齐王朝‘非社稷军功不得封爵’的规矩,顾旭这次立下的功劳,很难按照以前的标准,用杀死的鬼怪数目进行衡量。 “有人认为,他阻止了一只‘鬼王’级别鬼怪的诞生,是救济天下苍生的大功劳,可以直接授予伯爵头衔。 “也有人说,他并没有直接对空玄散人出手,而只是起到了传递消息的作用——真正出手对付‘凶神’们的,依旧是圣人们。如果贸然授予他太高的爵位,恐怕无法服众。 “因为他们久久无法讨论出一个结果,所以他们把这个问题交给了我们内阁。 “各位对此有什么看法?” 在场的阁臣们均保持沉默,久久无人应答。 过了好一会儿,尹尚书终于缓缓地开口说道:“根据大齐的律法,‘封号非特旨不得予’。这种事情,还是把它直接交由皇上和公主殿下来定夺吧!” 谭首辅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 ………… 今天是正月十三。 距离元宵佳节的到来,还有两天时间。 这一天清晨,昭宁公主按照规矩,早早地乘坐青帘小轿来到皇宫里的坤元殿,向自己的母后陈安之请安。 “见过母后。”昭宁公主向皇后屈膝行礼。 “坐。”皇后指着面前的椅子,淡淡吩咐道。 昭宁公主应声坐下。 之后是短暂的沉默。 虽然坤元殿西暖阁中燃烧着温暖的炉火,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冷冽如冰。 “萧琬珺啊,你现在长大了,翅膀也比以前硬多了啊,”过了好一会儿,皇后终于轻叹一声,打破了这寂静的氛围,“为了不结婚,你可真是穷尽手段啊!” “母后此话怎讲?”昭宁公主面色不改。 “不要再装傻了,萧琬珺,”皇后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之前,我给你提到过两个合适的联姻对象,一个是幽州赵氏的赵宽,一个是金陵沈氏的沈桦。 “可就在几天之前,赵宽突然跟戍守东北边境的女将军邹雯定下亲事。而沈桦则被曝出了经常出入花街柳巷,并且在私下里蓄养宠——显然也不再符合做驸马的标准。 “你敢说这两件事情跟你没关系?” 昭宁公主面色平静地回答道:“赵宽和邹雯两情相悦,他们走到一起是必然的事情。而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沈桦私底下做的这些恶心的事情,迟早都会大白于天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的鬼伎俩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本宫,”皇后冷冷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赵宽是在你的间接授意下,才去戍守东北边疆的。而近期派去金陵城的那位巡按御史,也是你在暗中培养的亲信。” 昭宁公主浅浅一笑,没有否认。 “母后,你曾经教过我,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公主微笑着回答道,“我只是在听从您的教导后,试图通过自己力所能及的手段,避免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 “但现在萧尚贞修为尽失,襄阳陈氏也面临着危机,”皇后开始跟公主讲道理,“萧琬珺,你是一国公主,也是陈氏的血脉。在这关键的时候,我希望你能识大体一些,不要像别的小姑娘一样耍性子。” “可是,母后,您有没有想过,我姓萧,不姓陈,”昭宁公主望着自己的母亲,认真地说道,“我先属于大齐皇室,然后才是陈家的血脉。当皇室和陈家产生矛盾的时候,我理应站在皇室那一边。而我的婚事,也应该由父皇来决定……” “可是你的父皇已经很长时间不理会凡俗之事了。”皇后态度冷淡打断了她的话。 “公主的婚事,不仅是家事,也是国事。而大齐的最高权力‘批红权’,现在就在我手中,”昭宁公主恬淡地笑道,“母后,您知道吗?您作为大齐皇后,其实早就已经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您太过为陈家的利益考虑了。” 说到这里,昭宁公主站起身来,再次向皇后躬身行礼。 随后她转身离开暖意融融的坤元殿。 自从青州那场灾难发生后,公主府里还有着大量的奏折等待着她去处理,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由她来定夺。 ps:求月票! 第七章 顾道友,你真的信了? 很快,昭宁公主便乘坐着两人抬的青帘小轿,穿过繁华的天街,回到了坐落在洛水边上的公主府。 这里风光独好,静谧安详。 公主走下轿子,穿过大门,沿着长长的走廊,走进了自己的书房。 途中,她看到四皇子萧尚贞和几个仆人家的孩子爬在假山上面,嬉戏玩耍。 她笑了笑,没有去打扰他们。 正所谓“人生有得亦有失”。 萧尚贞在失去了修为的同时,也过上了他一直以来都非常渴望的快乐生活。 只是昭宁公主却无法预测,他这简单朴素的快乐,究竟能够持续多长时间。 她顺着台阶,进入书房。 这是一间开阔明亮的房屋,中间并无隔断;几排书架靠墙摆放,上面陈列着成百上千本半旧的书籍,书页微微泛黄,书角都有卷起的痕迹。 房屋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大理石桌案,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此外还有几个笔筒,里面插满了毛笔。 在书房西面的墙壁上,则挂着几张朴素写意的黑白山水画。 左右挂着一副对联,是昭宁公主亲笔所书,字迹挺拔雄健,颇具气势。 其内容如下: 上联:为学深知书有味; 下联:观心澄觉室生光。 在丫鬟们的服侍下,她脱下厚厚的鹤氅、卸下头顶上沉重的发饰。 然后坐到书桌背后的木椅上,开始翻阅今天之内送到公主府上的奏折。 她早就知道了青州府发生的事情,也早就猜到了今日送来的奏折定然与之有关。 只是,当她看到奏折上面的内容时,她依旧感到无比惊讶。 第一份奏折:“驱魔司司首洛川希望把沂水县经历顾旭破格提拔为六品主事……” 第二份奏折:“国师想要让顾旭在龙门书院担任‘客座教习’,在工作闲余时间教授书院学生们绘制符篆……” 第三份奏折:“礼部提议给顾旭封授爵位……” “……” 昭宁公主静静地翻看着手中的一份份奏折,只觉得今天字里行间“顾旭”二字的出现频率似乎太高了点儿。 准确来说,自从她三个月前看到顾旭在晋职考核中那张完美的理论考卷开始,她就经常在桌案上的公文和旁人的言语中看到或听到“顾旭”这个名字。 起初她只是对这个博览群书的少年感到有些欣赏。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顾旭解决了困扰青州府多年的陆氏凶宅案件,然后登上崂山之巅获得空玄散人的传承,她就隐隐有预感,这个少年将成为大齐王朝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现在,她当初的预感好像真的应验了。 顾旭竟然在“凶神”级别的鬼怪面前存活了下来,并且还阻止了那“凶神”筹谋了数十年了晋升计划。 这让昭宁公主感到非常难以置信。 正常情况下,就算是第五境、第六境的修士,在撞上“凶神”级鬼怪的时候,都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 更别说顾旭竟然还当着那“凶神”的面摧毁了一座祭坛。 况且,根据驱魔司司首洛川的说法,那“凶神”级鬼怪是空玄散人在飞升失败后,利用一门特殊的法术转变而成的。 其定然比一般的“凶神”强大得多,也要狡猾得多。 昭宁公主绞尽脑汁,穷尽自己的学识和想象力,也无法想象出顾旭是如何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破解这必死之局的。 “按照这奏折里的说法,顾旭在摧毁了沂山深处那座祭坛后,便被洛司首带来了洛京城。最近几天,他应该都待在驱魔司总部……” “真想见他一面啊……” 不久之前,昭宁公主很希望把顾旭这样的年轻天才招揽到四皇子萧尚贞的麾下,作为萧尚贞的追随者,帮助萧尚贞争夺“泰阿剑”。 但萧尚贞在攀登崂山的过程中遭到了“神机营”同伴杜菁菁的刺杀,失去了一身修为,也失去了争夺皇位继承权的可能性。 所以现在,昭宁公主想要结识顾旭,仅仅只是因为好奇罢了。 “只是,在顾旭来到京城之后,我至今还没有获得任何他在公开场合露面的消息,估计他一直待在驱魔司总部默默修炼。这样一来,我也不方便上门去打扰他…… “不过,元宵节很快就要到了。 “因为‘洛水大会’即将在洛京城举行,所以今年的元宵之夜会非常热闹。除了往年的猜灯谜、舞狮子等传统活动之外,大齐王朝境内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天骄都会齐聚在洛水之畔,登上擂台进行比武切磋。 “也不知道顾旭到时候会不会也去那擂台上展露身手。 “或许,我可以在这个元宵之夜去洛水边上逛逛,去擂台边上凑凑热闹,说不定能够碰见他呢……” 想到这里,昭宁公主默默下定决心。 她站起身,走到墙壁前的书架旁边,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精致的木匣子,将其打开。 木匣子里摆放着一个精致白玉手镯,在阳光下焕发着莹润的光泽。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众人非常期待的正月十五。 这是大地回春之日,也是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 在洛京城,上元节看上去似乎要比除夕都要隆重得多。 不仅民间家家户户都在制作五颜六色的彩灯,就连大齐官府都征调了很多民夫,制作彩灯,准备灯会。 据说,去年洛京城燃灯五万盏,花灯花样繁多,皇帝命人做巨型的灯楼,广达二十间,高一百五十尺,金光璀璨,极为壮观。 节日期间,京城的市民聚满街上,两廊下歌舞、百戏、奇术异能鳞次栉比,乐声悠扬。有击丸踢球者,还有表演傀儡戏、魔术、杂剧、讲史、猴戏、鱼跳刀门、使唤蜂蝶等,总之,活动丰富到令人彻夜难眠。 在上官槿的照顾下,时小寒的伤势恢复的很快。 正月十五这天早上,她就兴奋地从床上爬了下来,像小兔子一样满屋子地蹦蹦跳跳。 不得不说,这几天躺在床上不得动弹的生活,实在是把她给憋坏了,令她根本无从释放旺盛的精力。 “对了,顾旭现在在什么地方?”当然,时小寒并没有忘记向上官槿询问这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最近几天,他一直都待在总部衙门的‘清香阁’里,没有出门,”上官槿笑了笑,回答道,“一日三餐,都是衙役们直接送到他屋子里的。估计他正在忙着修炼吧! “其实我真的很佩服他。洛京城过年期间那么热闹,他却能无视一切诱惑,勤勤恳恳地修炼。这种自律程度,我只在灵山寺的苦行僧身上见过。” “他果然在修炼啊……”时小寒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 在沂水县的时候,顾旭每天基本上不是在修炼,就是在做任务积攒功勋。她想要约他去飘香楼吃顿饭,都非常不容易。 那时候,她以为顾旭纯粹只是热爱修炼、想要变强。 不过现在,她终于理解了顾旭的苦衷。 他不修成圣人,就只能活到三十岁。 所以,为了延长自己的寿命,他才会争分夺秒地修炼。 每当想到这件事情,时小寒的鼻子就会酸酸的。 顾旭这个讨厌的家伙,竟然一直瞒着她这件事情。 如果他早点告诉她,那她就会把家里的各种丹药统统给他——这样一来,他就再也不需要去起早贪黑地去做杀鬼任务赚取功勋了。 “也不知道他今天是否还会按照之前的约定,跟我一起去洛水边看花灯,”时小寒默默地在心理想道,“当然,如果他食言的话,我也不会怪他……他现在确实需要抓紧一切时间来修炼……” 怀着这样的想法,时小寒并没有去“清香阁”打扰顾旭。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就静静地待在这间养伤的屋子里,由上官槿为她梳理头发、化妆打扮。 时小寒以前很少涂抹脂粉。 一方面,因为她本来就容貌俏丽,皮肤白里透红,眼睛大而明亮,并不需要脂粉来装点自己; 另一方面,她一向自称“大侠”,做事情一向大大咧咧,吃饭时也狼吞虎咽,很少注意自己的形象。 ??所以今天,当上官槿把她认认真真地打扮了一番后,她差点儿没有认出镜子中的自己。 “这是哪里来的仙女?”上官槿指着她在镜子里的倒影,笑着打趣道。 此时的时小寒,在经过打扮后,褪去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雍容的贵气。 不再是那个大大咧咧的女侠大人,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千金大小姐。 “上官姐姐莫要取笑我……” “哪里取笑你了,我说的是实话,”上官槿认真地说道,“按照以前的习俗,在上元节这天,洛京城的所有姑娘们都会打扮得漂漂亮亮,去洛水边上看花灯。远远望去,就是一道绝美的风景线。 “不过我相信,以小寒妹妹此时的样子,就算在她们中间,也是最为出众的。” “可是我今天要去打擂台,没必要像这样打扮吧……” “以小寒妹妹现在这美若天仙的模样。你的对手在看见你的一瞬间,说不定就放下武器直接投降了。” “……” ………… 与此同时,清香阁。 顾旭睁开眼睛,从竹席上缓缓站起身,深吸一口气,结束了修炼。 他必须得承认,攀登“思乡岭”的这四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跟他之前在第一境、第二境的修炼过程完全不一样。 起初非常顺利。 在“度厄丹”的药效下,他几乎毫不费力,就一鼓作气地登上了两百多级台阶。 只是,当他爬到第二百四十级阶梯的时候,他的步伐开始变得无比缓慢。 周围的鬼哭狼嚎声变得更加刺耳,比以前更令人头晕目眩。 山上的雾气更加浓郁,令他难以看清楚眼前的道路;温度也渐渐变冷,似乎连他的神识都能冻结。 有些时候,还有幻像出现在他的面前,影响他对眼前道路的判断。 在这样的情形下,顾旭觉得,自己稍不留神就会坠入山路旁边那可怕的万丈深渊。 谨慎起见,他暂时停止了前进的步伐。 这时候,顾旭想起了之前陈济生对他说过的话:攀登“望乡台”的修行者,需要找到自己的凡心,作为锚点,才能避免自己在今后的修行道路上迷失方向。 “凡心……”顾旭反复默念这个词。 修行的道路,果然越往后走越艰难。 时至今日,以他远超常人的悟性,他也依旧还没有把握到这个“凡心”一词的真正要义是什么。 像陈济生,他的修为也在第三境巅峰停滞了很多年。 直到他冒着生命危险登上沂山,进入雪女的领地摘下雪参时,他才突然顿悟,找到了自己的“凡心”。 “或许,我应该暂时休息一下,出去找找灵感,”顾旭在心头默默想道,“一直闷在屋子里修炼,并不是一个好办法。 “只修炼不玩耍,聪明的孩子也变傻。 “这句话对于想要突破‘望乡台’的修士来说,绝对是至理名言啊! 这时候,他想起来,今天是元宵节。 “时小寒那丫头,应该还在等着我去看花灯呢!”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然后推开屋门,走出清香阁。 然后沿着走廊,朝着时小寒养伤的房屋走去。 驱魔司总部的官吏们看到他,都在旁边议论纷纷。 “这位顾大人终于肯走出‘清香阁’了啊……” “我以为顾大人这么强,只是天赋厉害,没想到他竟然还这么努力。” “比我天资优秀的人,也比我更努力。像我这样的普通人,简直不用活了……” “不知道今天晚上,我有没有机会在洛水边的擂台上看到这位顾大人出手,想必一定非常精彩……” (先更后改) ps:新的月票番外已经发布了!标题叫做“婚后生活”,大家可以在目录里找到,投一张月票就可以解锁!月底了,求一波月票~ ………… 注释: (1)“为学深知书有味,观心澄觉室生光。”——集欧阳率更书醴泉铭字成联 第八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在驱魔司总部衙门走廊的尽头,站着两个身着华服的年轻女郎。 其中一个身材高挑,腰肢纤细,穿着浅绿长裙,脸上挂着优雅的微笑——无疑是上官槿。 另一个娇小玲珑,穿着淡紫色百褶裙,乌云般的头发梳成随云髻,插着亮闪闪的金步摇,正踮着脚尖朝着顾旭连连挥手——正是时小寒。 “顾旭,你来啦!”只听见时小寒大声道。 “是啊,我来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可我还是来了。” “这……这会不会耽误你修炼?” “当然不会,”顾旭走到她的身边,微微一笑,“陈大人之前说过,修行的第四境叫做‘望乡台’,其中的关键就在于要寻找自己的‘凡心’。一直待在屋子里闷头修炼肯定是不行的,必须得出门走走。像空玄散人当年,就经常游戏于市井之间,还会跟凡人们一起去投壶呢。” “那就好。”时小寒松了口气。 这时候,顾旭注意这丫头的脸蛋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眉毛经过修剪描画,变得更加精致,仿若弯弯的柳叶。 脸上涂了淡淡的胭脂,像是清晨的霞光。 “女侠大人,你今天看上去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啊。” “好看吗?”时小寒叉着腰,抬头望着他,一脸期待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好看。” “是现在好看,还是以前好看?” “女侠大人天生丽质,妆容只是锦上添花。” 听到他的这番话,时小寒俏丽的鹅蛋脸上顿时浮现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这可是上官姐姐帮我弄的呢!”她指了指身边的上官槿,“她懂的东西可多了!她会剑术,会医药,会打扮……这世界上似乎根本就没有她不懂的东西!” “哪里哪里,”听到她的话,上官槿立即谦虚地笑道,“这些都是奇伎淫巧罢了,根本不值一提,比不得顾道友通读三千道藏,法术、符篆、阵法、占卜无所不知。” “上官大人过奖了,”顾旭也笑着摇头,“我知道的也不过是些皮毛而以。” 同时他默默在心头吐槽了一句:这是又来了一个商业互吹的高手啊。 这时上官槿又顺势提起:“顾道友,今天晚上去洛水看灯,是否介意我与你们结伴同行?我在洛京城住了十多年,对那片区域很熟悉,也知道那里有几家不错的食肆,或许可以带你们去尝尝……” 未等顾旭开口,时小寒就立即笑嘻嘻地替他答应道:“当然可以呀!我早就想去尝尝洛京城的美食了。” 顾旭瞥了她一眼,心里默默感叹:这个傻丫头……如果日后有人给她准备足够多的美味佳肴,她甚至可能把自己都给卖掉。 当然,话说到这种程度上,他也无法拒绝了,只能客客气气地对上官槿说了句:“那就有劳上官道友了。” ………… 傍晚时分,三人乘坐着一辆没有任何装饰的马车,从排列整齐的民宅边穿过,前往洛水边上的闹市区。 途中,上官槿与时小寒并肩而坐,畅聊全国各地特色菜肴。 提到美食,时小寒就像只小麻雀一样,两眼放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上官槿微笑看着她,总能恰到好处地对她的话表示认同,并进行补充。 至于顾旭,则孤零零地坐在她们对面,仿佛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一刻钟后,他们来到了一家看上去不起眼但生意火爆的餐馆,点了满满一桌价格并不昂贵但是味道极佳的菜肴,然后很快把它们扫荡一空。 毫无疑问,其中的一大半食物都进了时小寒的肚子里,凝聚成为“饕餮之印”。 结账之后,他们就去了河边。 在这里,彩楼、灯廊连缀数里,看上去五光十色,未有间断。路边的店铺和民宅门口,俱是张灯结彩。 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除此之外,还有卖小吃的、卖艺的。 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普通百姓,都在这上元佳节来到街上凑热闹,把洛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塞得水泄不通。 时小寒不住地东张西望,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倒映着五彩缤纷的灯火、熙熙攘攘的人群。 偶然间看见一个卖糖人的小贩,她便立即从人群中挤了过去,掏钱买了五根。 一根形如金蛟,递给顾旭。 一根形如鸿雁,递给上官槿。 剩下三根,分别是小猫、小兔、小麻雀,全部归她自己。 对此,顾旭暗暗评价:别看时小寒这丫头整天自称“大侠”,嚷着要“济世安民”,实际上心里还是个小女孩,喜欢可爱的东西。 接着,他们一边啃着糖人,一边来到五光十色的灯廊旁边。 “现在距离擂台赛开始,还有半个时辰,”上官槿说道,“我们可以先在这里猜几个灯谜。如果猜对了,还可以去领取奖品。” “奖品是什么?能吃吗?”时小寒问。 “有糖果,有小玩具……” “那不错哎!” 说完,她笑嘻嘻地说着,同时拽着顾旭和上官槿的袖子,走进了彩灯的海洋里。 然后她拽过彩灯底下地一张彩纸,眯着眼睛说道:“来看看这个灯谜…… “‘小小金坛子,装着金饺子,吃掉金饺子,吐出白珠子‘…… “顾旭,上官姐姐,你们知道谜底是什么吗?” 顾旭想了想,猜测道:“橙子?” 上官槿则回答:“应该是橘子吧!” “听上去好像都对的样子……”时小寒挠了挠脑袋,“嗯,橙子和橘子的区别是……” “橙子是甜的,橘子是酸的。”上官槿不经意地瞥了顾旭一眼,笑着回答道。 他们并没有花太多时间纠结这个问题。 接着,时小寒又转过身,盯着另外一张彩纸,轻声念诵纸上写着的灯谜: “‘冬天蟠龙卧,夏天枝叶开,龙须往上长,珍珠往下排’……” 这次,她没有向顾旭和上官槿询问答案,而是神情喜悦地喊道:“这个灯谜的答案我知道!是葡萄!” 然后她又望向第三个灯谜:“‘小时青来老来红,立夏时节招顽童,手舞竹竿请下地,吃完两手红彤彤’…… “这个我也知道!一定是桑葚! “本女侠真是太聪明了! “还有……‘长得像竹不是竹,周身有节不太粗,不是紫来就是绿,只吃生来不能熟’…… “这个我也知道……谜底绝对是‘甘蔗’!如果不是的话,本女侠明天倒立吃饭! “……” 或许是因为这些花灯上的谜语大都跟食物有关系,所以时小寒很轻松就能猜到谜底。 很快,她便扯下了这些彩纸,写下答案,然后去兑换了满满一口袋的糖果。 在时小寒忙着猜灯谜的过程中,上官槿来到顾旭的身边,跟他聊起了驱魔司中的事情。 “顾道友,我听说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你会留在洛京城做官?” “没错。” “具体的官职是什么?俗话说,能者多劳。顾道友这次在青州府做出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想必司首大人一定会让你肩负起更重要的职责吧!” “目前我还没有拿到新的任命书。” “那应该还在流程之中,”上官槿若有所思,“以顾道友这次立下的功绩,大概率会再一次被破格提拔,所以内阁需要多花一些时间来斟酌一下……短短一年期间,顾道友就连续两次被破格提拔,这在大齐驱魔司算得上是史无前例呢!” “还是先等它尘埃落定吧!” “对了,顾道友,你一周后有空闲吗?” “一周后……除了修炼之外,应该没有别的事情吧!上官道友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上官槿沉吟两秒,回答道:“其实是这样的。我和楚凤歌作为司首大人的亲随,由司首大人一手带大,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算是司首大人有实无名的弟子。他在教导我们修行的过程中,也一直给我们提出很严格的要求。 “顾道友应该记得,你之前在沂水县参与晋职考核的时候,曾经进入了一件名叫‘温故壶’的法器,并在里面解决了一只名叫‘食梦貘’的鬼怪吧?” “嗯,当然记得。”顾旭点了点头。 “温故壶”是洛司首的一件珍贵法宝。 它能够把驱魔司历史上的鬼怪案件,以幻境的形式,记录在壶内。 修士们只要念诵特定的口诀,就能让自己的神识进入壶中,去重新经历曾经的案件。 根据楚凤歌当时的说法,驱魔司总部的修士就常常在壶中幻境进行实战训练。 而顾旭在晋职考核中,也曾经和沂水县缉事马钦一起进入过这个“温故壶”。 那时候,顾旭在壶中幻境中展示出的符篆造诣、惊人的洞察力和战斗才情,一度给在壶外观战的楚凤歌、上官槿和洛司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司首大人要求我和楚凤歌,每个月都需要进入‘温故壶’一次,重温过去的一个案件,”上官槿接着说道,“这个案件的难度当然不能太低——至少,我们需要在‘温故壶’里面解决一只足以威胁到我们生命安全的‘恶灵’级别鬼怪。 “司首大人认为,这种生死之间的战斗,是一种极佳的磨砺,能够最快速度提高我们的实战技巧和应变能力。 “当然,楚凤歌那家伙至今还是没有学会任何技巧。他依旧只会不动脑子地冲上去直接蛮干。不过他仗着自己有‘野草’神通,皮糙肉厚,能让伤势迅速自愈、真元迅速恢复,最后总能把鬼怪给活活熬死。 “顾道友,你的修行天赋要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强。司首大人也对你寄予了比我们更高的期待。 “司首大人希望你一周之后也能参与到我们在‘温故壶’中的实战训练里,不知你是否愿意?” 顾旭没有立即回答。 他知道,在“温故壶”中参与这种生死之间的实战训练,是一种非常奢侈的待遇。 一方面,驱魔司的修士们外出执行杀鬼任务,不仅仅需要修为,还需要强大的心理素质和冷静处理事情的能力。 很多新人可能资质不差,但是到了实际作战的过程中,却因为见到面目可怕的鬼怪,太过于紧张,导致无法做出正确的决策。 尤其有时候,他们需要处理到自己同僚受阴气侵蚀而走火入魔的案件——这无疑非常容易让他们失去理智。 但很多老人,他们可能修为并不是很高,但是却能够凭借自己丰富的经验和强大的心理素质,立下赫赫功勋。 只是,经验这种东西,只能在一次又一次实战中来获得。 稍不留神,就可能在积累经验的过程中丧命。 但“温故壶”这样的法宝,却能够在保障安全的情况下,大幅度地加快这个过程。 而另一方面,在修行过程中的很多顿悟和突破,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才会发生的。 比如,顾旭在被空玄散人逼到绝境的时候,踏上了“奈何桥”,成功获得了“光阴”。 比如,陈济生在沂山冒着生命危险闯入雪女领地采摘雪参时,找到了自己的“凡心”,成功晋升成为了“望乡台”境界的强者。 但是,上官槿和楚凤歌作为司首大人的亲随,却能够借助“温故壶”,来模拟这个九死一生的过程。 像楚凤歌的“野草”神通,就是在“温故壶”里面,遭受鬼怪一遍又一遍的蹂躏而觉醒的。 而现在,顾旭的修炼正好止步不前。 他站在通向“望乡台”的第二百四十级阶梯之上,前方云雾缭绕,周围尽是鬼哭狼嚎。 周围的环境干扰着他的心神,令他难以继续向前,登山这险峻的“思乡岭”。 他需要一个能够让他产生顿悟的契机,来尝试突破这个障碍。 或许是今天的元宵夜。 或许是后续需要执行的某个杀鬼任务。 也或许是在“温故壶”之中的生死磨砺。 上官槿的今天的这一个邀请,对他来说算得上是雪中送炭。 (先更后改) ps:月底啦,求双倍月票!再不投月票就要失效了! ps2:明天有加更! ………… 注释: (1)“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唐·卢照邻《十五夜观灯》 第九章 干掉你,他只需一成实力! “你们下周在‘温故壶’需要处理的是什么案件?”顾旭沉吟片刻,提问道。 “这个暂时还不清楚,”上官槿回答,“通常情况下,司首大人会让我们当天随机抽一个。” “那可以让小寒也来参加这次实战训练吗?” 现在,时小寒跟顾旭一样,也处于踏着层层台阶朝着“望乡台”努力攀爬的阶段。如果能够进入“温故壶”,参与一次生死之间的磨砺,对她日后的修行也会有极大的帮助。 “恐怕不行,”上官槿摇了摇头,“‘温故壶’中的案件,是有危险等级划分的。以这次训练的危险程度,只有拥有第四境及以上实力的修士才能参加。” “可是,上官道友,我也只是个第三境修士啊……” “现在,在整个洛京城里,根本没有人把你当做是普通的第三境修士,”上官槿斜瞥了他一眼,“像你这种手握‘名器’、敢于直面‘凶神’的人,就算是第四境修士在你面前,都不一定能占到便宜。” “那好吧。”顾旭无奈一笑。 他知道上官槿说的是实话。 咚!咚!咚! 就在这个时候,洛京城的钟声悠扬响起。 余音绵长,经久不绝。 一时间,它盖过了喧嚣的车声、马声、人声,仿佛成了天地之间唯一的声音。 “大戏马上就要开始了,”上官槿淡淡笑道,“我们先去河边占个好位置吧!” 听到她的话,顾旭转身去喊徜徉在灯廊中间的时小寒。 此时此刻,时小寒已经猜出了数十个谜语,口袋里鼓鼓囊囊地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糖果。 以她娇小的身材,还有那笑靥如花的模样,混在孩子堆里,完全没有违和感。 当顾旭喊她时,她立即蹬蹬蹬地跑了过来,嘴里兴冲冲地喊道:“太棒了!终于等到了本女侠在洛京城一战扬名的时候了! “顾旭,我的‘昆吾刀’呢?” “在这里。” 来时路上,为了行动方便,她暂时把“昆吾刀”放到了顾旭的“闲云居”里面。 现在顾旭把“昆吾刀”取了出来,递到她的手中。金属刀鞘倒映着洛京灯火,焕发着绚烂的光彩。 钟声之后,则是乐声。 在河畔的灯楼之中,上百名来自洛京乐坊的女子身着华服,或是吹奏洞箫木笛,或是弹奏琵琶箜篌。 欢快又隆重的音乐旋律宛若升腾的气流,氤氲在洛水上空,然后化作磅礴的雨点,挥洒向四面八方。 与此同时,一座形如莲花、雕刻着复杂镂空花纹的高台从洛水中央冉冉升起。它的外表涂抹着金漆,看上去璀璨夺目。 在高台的周围,还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几天金龙的虚影,在空中盘旋。 顾旭曾经在书籍里了解过,洛京城是很多年前大齐太祖皇帝亲自主持修建的雄城,其与“天龙大阵”浑然一体。 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可能隐藏着精巧的法术机关,以及复杂的阵纹。 而“天龙大阵”的阵枢,则是大齐皇帝手中的“泰阿剑”。 这样一来,当外敌入侵的时候,整座城市将会在皇帝的一念之间,化作一架巨型的防御兵器。 今日,趁着上元佳节的庆祝活动,顾旭便见识到了这“天龙大阵”的冰山一角。 “上官道友,最近洛京城里的年轻一辈里,有没有什么厉害人物?”顾旭望着眼前缓缓上升的高台,对身边的上官槿问道。 “你呀,”上官槿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天晚上,洛京城的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你这位拯救了青州府的大英雄登台亮相。” “别开玩笑。我只是替小寒问问。” “今日的优胜者能够得到大量的金钱和丹药作为奖励,顾道友你就一点都不心动吗?” “当然心动。只是出手之前,总得先了解一下情况。万一遇到难以战胜的强敌,岂不是就在全城人面前丢人现眼了?” 上官槿看了他一眼,态度终于变得认真起来: “若要论厉害人物,楚凤歌算得上是一个。按照他的性格,如果今天他在此地,百分之百会第一个冲上擂台,然后借助自己能够快速恢复真元的‘野草’神通,挑战京城里所有人,从而证明自己是年轻一辈的天下第一。 “然而,自从听说你在青州府立下的功绩后,他突然受到了强烈刺激,跑去静修室里闭关了。 “除此之外,我还听说幽州的赵嫣最近也来到了洛京城。她也拥有三品资质,在修行速度上不亚于楚凤歌和剑阁的苏笑。如果她今天要出手的话,绝对算得上是个强敌。” “赵嫣?燕国公的女儿?” “没错。” 顾旭以前确实听说过“赵嫣”这个名字。 她是幽州赵氏的嫡出长女,自幼天赋异禀,痴迷武学,掌握着一手精妙的枪法。 她的枪技,与剑阁苏笑的剑术,一度号称大齐王朝的“两绝”。 像楚凤歌这种力求做天下第一的人,一直把她视作劲敌。 另外,顾旭还听说过此女性情乖张、不好招惹。 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她曾经一人一枪闯入蓬莱岛的宗门,以一己之力挑战数十名蓬莱岛弟子,并且废掉了不少人的修为。 当然,蓬莱岛并不敢来找她算账。 毕竟幽州赵氏有圣人坐镇,如日中天。而蓬莱岛在长老孙朋义修炼《昭冥禁术》失控后,已经日渐衰落,根本没有能力与幽州赵氏抗衡。 只是最近几年,因为赵嫣一直跟随军队在大齐的边境作战,她的身影渐渐在洛京居民的视线里淡去。 没想到今天她又重新回到了京城。 想到这里,顾旭走到抱着“昆吾刀”跃跃欲试的时小寒身边,对她叮嘱道:“小寒,如果你稍后遇到打不过的敌人,认输就好,千万不要逞强。” “你对我这么没有信心么?”时小寒撇了撇嘴。 “时女侠武艺高强,我自然很有信心,”顾旭低头看着她,认真说道,“只是今天这擂台赛,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都可以上场,而你只有十八岁——总有人会仗着自己比别人多修行几年,来这里欺负人。” 时小寒“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她虽然性格好强,平日里懒得动脑子,但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傻瓜。 顾旭用如此严肃的态度交代她事情,定然有他的道理。 这时候,灯楼之中传来一阵激烈的鼓声。 一级级阶梯如莲瓣一般从高台上徐徐降下,连接到洛水两岸。 万众瞩目的上元擂台赛,终于正式开始了。 ………… 第一个登上擂台的,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男子。 他头戴方巾,身着一件灰白二色的长袍——根据上官槿介绍,这是龙门书院学生的服饰。 刚一登台,他就向四周拱手行礼,口中道:“在下龙门书院贾秀光,请诸位赐教。” 在法术的作用下,他的声音被放大,使得河边所有观众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顾旭凭借强大的精神感知力察觉到,此人是一个第二境巅峰的修士。 第二境巅峰的修为,在沂水那样偏僻的小县城算得上是强者,但在京城这样的人才云集的地方并不起眼。 不过现在擂台赛刚刚开始,真正的高手大部分都还在观望。 所以像贾秀光这样的人,便抓住这个机会,在京城人面前混个眼熟,也顺便积攒一些实战的经验。 很快,一个身着粗布短衣、体格精干的散修也登上台阶,来到这高台之上,向贾秀光拱手说道:“在下洛京晁州,除了一手拳法,别无所长。请贾兄指教。” 咣咣咣! 响亮的锣声响起。 晁州握紧拳头,摆好架势,凝聚真元。 他的肌肉迅速膨胀,瞬间变成一个魁梧的壮汉;在他的身上,还浮现出了黑色的纹路,形成了老虎模样的纹身。 顾旭博览群书,自然很快就认出了他正在使用的招式。 “这是中品武学,恶虎拳。”他低声道。 然而,正当他开口的时候,身旁不远处也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晁州使用的招术叫做恶虎拳,是一门中品武学。这曾经是洛京城黑虎帮的绝学。它能够刺激修士身体的潜力,使其能够在段时间内发挥出数倍的力量,并且抵御外界的真元攻击。只是在黑虎帮覆灭之后,恶虎拳也随之散落民间,一度疑似失传。 “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在这上元擂台再次目睹这门拳法。真是不枉此行啊。” 听到这个声音,顾旭感到有些讶异。 因为这《恶虎拳》是一门冷僻到近乎失传的武学。 这世间的大部分修士,恐怕都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更别说看一眼就能把它认出来。 怀着好奇的心情,顾旭转过头,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拥有这般不同寻常的见识。 然后他看到一个凭栏而立的白衣青年。 只见其广额修眉,面如美玉,唇若施脂,一双凤目顾盼神飞。 虽然这青年的身上除了一个白玉手镯外,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但看上去依旧气质雍容、风度翩翩。 在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朴素的折扇,扇面上以雄健挺拔的字体写着一句诗:“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容貌秀丽的侍女。 当顾旭看清这个青年面目的一瞬间,他不禁默默在心中感叹道:没想到世间竟有这样的人——不仅学识渊博,而且容貌也不比我逊色太多。 顾旭静静打量着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也在气定神闲地看着顾旭。 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了一起。 为了避免气氛过于尴尬,顾旭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兄台见多识广,在下深感佩服。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姓齐名琰,就读于国子监,”白衣青年微微颔首,回答道,”我见阁下仪表堂堂、谈吐不凡,莫非是来自青州府的顾旭顾大人?” “齐兄认得我?” “顾大人的名声,早已传遍京城。国子监的监生们,都曾听说过顾大人是个谪仙般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齐兄谬赞了。” “顾大人,您觉得这场比试中的两个人,谁的赢面会更大一些?”自称“齐琰”的白衣青年伸手指着擂台上的两个人,微笑着向顾旭问道。 “我觉得……贾秀光应该能够获胜。”顾旭思索一秒,回答道。 “和我猜的一样,”白衣青年齐琰说道,“不过……你的理由是什么呢?” “贾秀光就读于龙门书院,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是个水平不差的符修,并且应该有一位很好的老师在指导他,”顾旭淡淡地分析道,“在刚才短暂的准备时间里,他一直在默念发动符篆的咒文。根据他的口型,我判断出他即将使用的,是用于防御的‘金光符’。 “晁州的恶虎拳虽然能够在短时间内爆发出极强的力量,但是毕竟是刺激身体潜力的法术,持续的时间不会太长。这也就意味着,晁州接下来的攻击,会完完全全地被贾秀光的‘金光符’阻挡在外。 “而当晁州真元耗尽、恶虎拳持续时间结束后,就是贾秀光的反击时间。” 听到他的这番话,白衣青年齐琰再次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轻声感慨道:“顾大人比我想得更细一些。 “现在,就看他们的比试会不会按照您所预测的样子发生了。” ………… 擂台上。 如顾旭所料,在铜锣声敲响后的刹那间,贾秀光掏出了一叠符纸,在自己面前形成了一道金光闪闪的护盾,看上去非常耀眼,与洛水两岸的彩灯交相辉映。 而晁州气势磅礴的拳击,则被这道金光护盾完完全全地挡在了外面。 在这段短暂的时间内,无法对贾秀光造成任何伤害。 顾旭刚才对战局的分析,自然也落入了旁边上官槿的耳中。 她望向顾旭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佩服的情绪。 ps:因为今天下班有点晚,加更会在深夜,大家可以明早看。求双倍月票! ………… 注释: (1)“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唐·杜荀鹤《小松》 第十章 在下顾旭,请赐教! 在观战的过程中,上官槿也在习惯性地用“天算”神通,预测擂台上的战局。 擂台上两人的战斗,俱以数据形式,呈现在她的眼中。 只是,她并不像顾旭这样深谙符篆之道;对于“恶虎拳”这样的冷门武学,她也只是有所耳闻, 这使得她预估的情形,和实际发生的状况,依旧存在着一些偏差。 正因如此,顾旭的这番话令她惊叹不已。 顾旭并没有“天算”神通。 他能做出如此准确的预测,只能说明他对擂台上两人所使用的招式了如指掌。 至于白衣青年齐琰的身份,上官槿也非常好奇—— 毕竟这人看上去风度翩翩、谈吐不凡。 就算跟顾旭这种妖孽讨论修行知识,也没有完全落于下风。 他绝对不可能是国子监的普通监生。 ………… 就在这时候,擂台上的战斗干脆利落地结束了。 龙门书院的贾秀光依次使用了“烈光符”和“玄冰符”,先以瞬间爆发的强光让晁州恍惚了一瞬,接着用极寒的玄冰将其冻住,最终把他一脚踢出擂台栏杆的范围。 锣鼓声再次响起,宣告了他的胜利。 由于大齐王朝符修数量非常稀少,所以他这些花里胡哨的符篆,惹得围观群众们啧啧赞叹。 毕竟,刀修、剑修的战斗,终究是兵器之间的对决。 倘若相隔的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其中的种种细节。 但是符修的战斗,却能让观众们看到玄冰烈火、风雨雷电。 不说别的,至少视觉效果拉满。 所以洛水两岸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只有顾旭微微皱眉。 因为他感觉,贾秀光画的这些符篆,存在这不少的瑕疵——如果稍作改进,就能使它们具备更大的威力。 “顾大人看上去似乎有话想说啊,”白衣青年齐琰瞥了他一眼,目光锐利如剑,仿佛能看穿他的心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顾大人您也是位技艺精湛的符修,或许对这场比试有些独到的见解吧!” 顾旭想了想道:“个人愚见……如果贾秀光能够对他手中那张‘玄冰符’做一些微小的调整,它的冰冻持续时间能够延长至少一倍。” 听到他的话,齐琰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开口说道:“顾大人,您知道贾秀光手中的‘玄冰符’是谁教他画的吗?” “谁?” “是他的老师,龙门书院教习傅韬。” 顾旭尴尬一笑,没再说话。 他曾了解过,龙门书院的这位傅教习是个第五境修士,在符道领域内名气不小,算是有一定话语权的权威级人物。 然而,顾旭现在却在给他找茬儿。 这种事情如果说出去,定然会在大齐王朝的符师们中间掀起轩然大波。 ………… 在擂台比试短暂的间隔里,洛水两岸的灯楼中响起了悠扬动听的歌声—— “红妆春骑。踏月影、竿旗穿市。望不尽、楼台歌舞,习习香尘莲步底。箫声断、约彩鸾归去,未怕金吾呵醉……” 唱歌的人,是来自洛京乐坊的歌姬。 这时,上官槿微笑着跟顾旭介绍道:“今年的上元佳节,不仅是修士们的比武,也是文人墨客们的切磋较劲。 “洛水边上的文人士子们,会以今日的场景为题作词,再把写好的词交给灯楼里面的歌姬,由她们将其唱出来。 “因为阵法的存在,她们的歌声会被洛水边上所有人听到。 “有才气的文人,就能趁着这个机会扬名京城——这对他的前途有着极大的好处。” 说到这里,上官槿停顿片刻,然后看着顾旭的眼睛说道:“顾道友作为‘惊鸿笔’的主人,想必在诗词方面的才气也不亚于任何人。如果你对此有兴趣,也可以抓住这个机会,让洛京众人都见识到你的才学。” 顾旭笑了笑:“初来京城,还是低调些好。文人士子们出人头地本身就不容易,我等修士还是尽量把属于他们的舞台让给他们吧!” ………… 在战胜晁州之后,龙门书院的贾秀光暂时地成了擂主。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又有几个修士依次顺着悬浮在空中的阶梯,登上着金光闪烁的高台,向贾秀光发起了挑战。 这些修士的修为也不高——他们选择登台挑战,大多数是怀着请教招式和混点名气的目的。 凭借提前准备好的符篆,贾秀光没花太多力气,就顺利地击败了他们。 河边的掌声也愈发热烈。 贾秀光在龙门书院的同窗们,还在台下大声地高呼他的名字,试图压过音乐的声音以及鼎沸的人声。 他扬名洛京的计划,似乎伴随着这一场场胜利,逐步地实现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贾秀光突然面朝台下,说出了一段令众人意想不到的话语: “其实,今日贾某在此,最想挑战的一个人,是来自青州府的顾大人。贾某曾听说,顾大人不仅仅是拯救了青州府数万百姓的英雄人物,而且在符篆之道方面有接近于大师的造诣。 “作为一名符修,我很希望能够拥有向顾大人亲自讨教的机会。如果顾大人今日正好也在此地,听到了我的这番话,希望您能不吝赐教。” 洛水两岸一片哗然。 在最近的这几天里,顾旭虽然一直把自己关在驱魔司总部衙门里修炼,从来没有在洛京城里公开露过面,但是洛京城里到处都是关于他的传说。 洛京人都对这个敢于直面“凶神”的年轻修士充满了敬佩和好奇。 他们开始到处打听顾旭的过往,知道了顾旭做过的一件件惊人之事,也听闻了很多真真假假、越传越离谱的消息—— 比如顾旭乃神仙转世之身,比如顾旭是个隐藏实力的圣人,比如顾旭是国师秘密收下的徒弟…… 此时此刻,贾秀光的这番话无疑调动了所有人的期待。 他们开始齐声呼喊“顾旭”这个名字。 他们都想看到顾旭的登台亮相,想看看这个传奇人物究竟长成什么模样,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 看到这样的场景,白衣青年齐琰意味深长地看了顾旭一眼:“顾大人,看来龙门书院的人想要试探一下您的实力啊。” 顾旭面无表情:“可我从来没有招惹过龙门书院的人……” 齐琰淡淡一笑:“我听小道消息说,因为您的符篆之术炉火纯青,所以有人提议让您去龙门书院教学生画符。但龙门书院的教习们觉得您年纪太小、资历不够,所以一直很排斥这项安排。” 未等顾旭回应,另一边时小寒就抱着“昆吾刀”骂骂咧咧道:“顾旭,这个混蛋真是太嚣张了!本女侠这就上去替你收拾他!” ps:还是高估了自己的码字速度,差点通宵qaq求月票! ………… 注释: (1)“红妆春骑。踏月影、竿旗穿市。望不尽、楼台歌舞,习习香尘莲步底。”——宋·刘辰翁《宝鼎现·春月》 第十一章 大千之书 时小寒话音刚落,便施展身法,沿着那莲瓣似的阶梯,直奔高台。 在刚才观战的过程中,她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现在,当她看到贾秀光那家伙在台上指名道姓想要挑战顾旭的时候,她再也憋不住自己的战斗欲望了。 洛水边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的身上。 他们原本都在等待着顾旭的登台露面。 没想到走上高台的,竟是一个看上去娇滴滴俏生生的小姑娘。 她那娇小的身躯,与她怀里那把一米多长的大砍刀,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 这使得众人有些失落之余,又感到非常期待。 他们非常好奇,在接下来的比试中,究竟是这个怀抱大刀的少女能占据上风,还是掌握着多种符篆的贾秀光能更胜一筹。 顾旭对时小寒并不担心。 因为她不仅比对手高出整整一个境界的修为,而且今天晚上还把肚子吃的饱饱的,叠满了“饕餮之印”的层数。 甚至,顾旭还有些担心,时小寒会不会把控不住力量,一不小心就把对手砍死了。 不过好在高台周围隐藏着一些来自禁卫军的强者——他们都有着第五、第六境的修为,能够在意外发生的时候及时阻止,避免元宵节的庆祝活动变成悲剧。 而顾旭自己,也拥有“光阴”这样的能力。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把擂台上的人在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救下来。 与此同时,顾旭也愈发觉得,白衣青年齐琰的身份非同一般—— 他气质雍容,谈吐不凡,了解偏门生僻的修行知识。 除此之外,他还以这种轻描淡写的口吻,分析贾秀光选择公开挑战自己的背后原因;谈及被外人视作修行圣地的龙门书院,也毫不避讳。 最关键的是,大齐朝廷对顾旭的嘉奖和新的任命,此时尚未公开。 齐琰口中这“小道消息”,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 总不至于是他自己瞎编的吧? ………… 锣鼓敲响,比试开始。 顾旭暂时放下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在洛水中央金光璀璨的高台上。 时小寒已经抽出“昆吾刀”,将其紧紧地握在手中。 在满城灯火的映照下,刀刃焕发着赤红色的光芒,像是凝固的烈焰。 “沂水时小寒,请赐教!”她朝对面的贾秀光微微颔首,神情专注认真。 “沂水……”贾秀光思索两秒,然后看着她说道,“姑娘,你跟顾大人是同乡?” “我跟他在同一个衙门做事。” “所以你是来替他迎战的?”说到这里,贾秀光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我以为顾大人是一位无所畏惧的英雄人物,没想到竟然会让一个女孩子来替他出头。这真是让人有些失望啊。” 时小寒没有继续跟他打嘴仗。 她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挥动手中的砍刀,以雷霆万钧之势,毫不犹豫就朝贾秀光直接劈去。 在那炫目的刀光之中,隐约能看见一只饕餮的虚影。 “饕餮之印”积攒的浑厚力量,在这一刻瞬间爆发出来,令贾秀光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他万万没想到,像时小寒这样娇小可爱的少女,竟然也能使用出这种气势磅礴的刀法。 他立即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金光符”,试图再次构建出一道金光护盾,阻拦住时小寒这声势浩大的一击。 然而,这道金光护盾尚未成型,就被时小寒的大刀轻而易举地击穿——就仿佛撕破一张薄薄的纸一样。 下一秒钟,贾秀光在这霸道的刀势冲击下,重重地仰面倒在地上。 时小寒站在她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用“昆吾刀”的刀锋指着他的喉咙。 虽然少女的身高只有一米五。 但此时落在贾秀光的眼里,却像是一个力大无穷的巨人,或是一只危险可怕的远古凶兽。 “你太弱了,”只听见时小寒冷冷地说道,“以你这入门级别的符道修为,用不着顾旭亲自出手。” “入门级别的符道修为……”贾秀光默念着这句话,心里越想越恼火。 他在书院教习傅韬的指导下,修行符道已有十余年,怎可能只有“入门级别”的水平? 只可惜,他输给了时小寒,自然也就没有资格反驳对方的话。 “我认输。”他无奈说道。 高台中央迸发光芒。 四面灯楼鼓乐齐鸣。 洛水岸边的民众们一齐为胜利者喝彩。 尤其这位胜利者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更让他们感到兴奋。 时小寒手握赤红如火的昆吾刀,走到栏杆旁边,高高抬起下巴,脸上掩饰不住得意的情绪。 而她的目光,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寻找着某个熟悉的身影。 很快,她看到了站在栏杆旁边的顾旭。 顾旭微笑着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她嘴角上翘,露出白白的小虎牙。 至于贾秀光,则沿着悬空的阶梯,灰溜溜地回到台下。 没有人会关注失败者。 “宝刀出鞘,赤芒明如焰。红颊驻长春,绿鬟轻绾云……” 悠扬的歌声再度回荡于洛河上空。 文人墨客们在第一时间为她写好了应景的诗词。 时小寒作为新的擂主,昂首挺胸站立于高台之上,等待着新的挑战者。 ………… “顾大人,真没想到,《霸王刀法》这样的武学,竟然能够在您这位同僚手中发挥出如此可怕的威力,”白衣青年齐琰在第一时间认出了时小寒施展的刀法,“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在晋升第三境的时候,觉醒了一种能够提升招式杀伤力的强大神通。 “顾大人,我说的对不对?” 顾旭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霸王刀法》是时小寒掌握的最熟练的武学。 这门武学的要义就和它的名字一样,简单、粗暴、霸道—— “不论遇到何种强敌,我皆一刀斩之。” 与时小寒的“饕餮之印”搭配,效果极佳。 就在这时候,一个新的挑战者登上高台,来到时小寒的面前。 ps:抱歉,今天下班太晚,加上昨天熬夜累得有些神志不清,这章短了些qaq剩下的一半明天会补起来的。国庆期间也会有加更。 ………… 注释: (1)“红颊驻长春,绿鬟轻绾云。”——宋·无名氏《菩萨蛮》 第十二章 他又顿悟了! “真想不到,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动起手来竟然如此暴力。”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应该是个拥有神通的第三境修士吧。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晋入第三境,沂水县那地方真是人才辈出啊!” “龙门书院傅教习的得意学生贾秀光,在这位时姑娘眼中,居然只有‘入门级’的符道水平……傅教习听到她这话,恐怕会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吧。” “这不怪她。我听说那位拯救了青州府的顾大人符篆之术登峰造极。时姑娘跟顾大人在同一个衙门里朝夕相处,平日里见惯了顾大人画的精妙的符篆,自然对贾秀光的那些平平无奇的符看不上眼。” “唉,我现在对那位青州府的顾大人越来越好奇了。不知道今天能否有幸目睹到他的真面目。” “……” 人们在洛水边上议论纷纷。 今日擂台上的切磋比试,令他们大饱眼福。 接下来,时小寒面前的对手,是一个身穿布衫、腰间佩剑的男子。 虽然他身材瘦小、相貌平平。 可是他站在高台上,却显露出凌厉的气质,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柄出鞘的剑。 只见这男子朝时小寒拱手道:“在下剑阁戚远山。今日来洛京城,终于见到了一个值得我拔剑的对手。请时姑娘指教。” 听到“剑阁”二字,观战众人皆提起了精神。 他们知道,今天重头戏来了。 剑阁,坐落于蜀地崇山峻岭之间,乃大齐王朝三大宗门之一。其阁主徐曼乃当世圣人,也是大齐五位圣人中唯一的女性。 根据祖训,剑阁收徒弟一向贵精不贵多。 而且,剑阁弟子唯有在剑术上登堂入室,才会被允许下山。 正因如此,每一位行走世间的剑阁弟子,都是不可小觑的。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上官槿上前一步,扶着栏杆,也专注地望着水中的高台。 时小寒的眼神也变得警觉起来。 因为她能感觉得到,自己面前这位挑战者,同样是一个第三境的修士。 而且他鞘中那把剑散发的凛然气息,给了她一种危险的感觉。 “请!”她昂着头,挺起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 今天,她立志要守擂到深夜,做那最终的获胜者。 所以就算遇到强敌,她也绝不能露怯。 “戚远山,是剑阁长老戚靖的儿子,”这时候,齐琰在顾旭的耳边淡淡说道,“剑阁祖传的上品武学《平天剑诀》,年轻一辈中没几个人能学明白。除了苏笑之外,也就只有这个戚远山,能够完整地使出它的前三式。 “顾大人,您应该知道,剑阁的人,大都是痴迷于剑的疯子。 “时姑娘的这一战,恐怕不会太容易。” 锣鼓声响,比试开始。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戚远山就从鞘中抽出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手了。 他的剑,是一把剑身窄小、色泽深沉的铁剑。 其薄如蝉翼,闪烁着凛凛寒芒。 在出鞘的那一瞬间,它发出龙吟般清亮的响声,响彻在洛水上空,在众人的耳中回荡不绝。 “《平天剑诀》第一式,‘龙嗥’。” 顾旭和齐琰同时认出了他使用的招式。 这招看上去朴实无华,没有绚丽的光影。 但顾旭隔着老远,却能清晰地感觉得到剑锋上裹挟磅礴剑意。 宛若潜龙出穴,云海翻腾。 他的神色变得格外凝重。 “剑阁的人果然都是心里只有剑的疯子,”旁边的上官槿忍不住评价道,“面对小寒妹妹这样的姑娘,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竟然一上来就使出了这么强的杀招。” 时小寒秀眉微蹙。 在她的周身,瞬间出现了一道半透明的球形壁障——仿佛水中的气泡,焕发着绚烂的光彩,把她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内。 而在这球形屏障的表面,隐约可以看到繁复的饕餮图案。 “饕餮之印”,防御形态。 戚远山迅若雷电的一剑,重重地撞在了这道球形壁障之上。 强大的冲击力使得两人不约而同地后退半步。 戚远山脸上浮现出讶异的神色。 他没料到自己的这一剑会被对方毫发无伤地挡住。 时小寒的肚子也“咕咕”叫了两声。 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没有随身携带一些食物来这擂台上。 “我以为时姑娘的神通只能增加招式的威力,没想到它竟然攻防兼备,连戚远山的猛力一击都能挡住,”看到这样一幕,齐琰评价道,“这样的神通,算得上是比较顶尖的一档了,配合上时姑娘的刀法,在实战中能够发挥出来的作用,甚至不亚于大皇子殿下的‘猎杀’。 “只是,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使用这样的神通,对时姑娘的消耗也不小。 “但是戚远山仍有余力。 “而且,‘龙嗥’只是《平天剑诀》的起手式。它的后续招式,一招比一招更强。 “或许,时姑娘今日的守擂之战,只能到此为止了。” 顾旭盯着擂台,没有回应他的话。 在齐琰说话的同时,戚远山再次出剑了。 这一回,他的真元尽数释放,化作氤氲的烟雾,裹挟在剑锋之上。 在元宵灯火的映照下,看上去像是日落时分的晚霞。 乍看如梦似幻。 实则杀意尽显。 顾旭知道,这是《平天剑诀》第二式,“苍烟”。 此乃震慑心神、以势压人之剑。 刹那之间,仿佛有一阵无形的狂风刮过,卷起剑锋上的烟霞,使其化作滔天巨浪,朝着时小寒铺天盖地地压去。 “时姑娘的神通,不可能挡住这一剑。”齐琰分析道。 “不必去挡,”顾旭眯起眼睛,反驳道,“只要后退三步就好。” 在观战的过程中,顾旭其实一直在代入时小寒的视角,思考应对的措施。 他能感觉到,戚远山的这一剑看似气势雄浑,看上去能够封锁住整座擂台——但若仔细观察,却还欠缺一些火候,不够熟练。 那滔天的剑气中,还存在着一些空隙。 毕竟,像《平天剑诀》这样的上品武学,并不容易掌握。 如果不能完全领悟它的大道真意,就不能将它用得尽善尽美。 ………… 擂台上。 望着眼前气势汹汹的一剑,时小寒俏丽的小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紧张的情绪。 因为精神紧绷,时间仿佛也走得很慢。 周围喧嚣的人声,也变得格外遥远。 她紧握手中的昆吾刀,打算以硬碰硬的方式,抵挡戚远山这咄咄逼人的一击。 而就在这刹那间,她凭借第三境修士的强大感知能力,从人群的喧哗声中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后退三步。” (先更后改) ps:这章是补昨天的。今天晚上章节照常更新。求月票! 第十三章 惊鸿笔的新法术 其实,时家祖传的武学,从来都不以强悍霸道著称,反而走的是敏捷灵活、以柔克刚的路线。 比如时家的祖传功法,叫做“落照烟光诀”; 比如时家的祖传身法,叫做“落花飞絮”; 再比如时家的祖传剑术,叫做“彩云微雨剑”; 只可惜,时小寒这丫头自从进入青春期以来,性情就变得格外叛逆。 她不喜欢跟着父亲好好练剑,反而非要去青州府驱魔司,兑换这把一米多长、十多斤重的“昆吾刀”和以刚猛暴烈著称的《霸王刀法》,觉得这些东西更能凸显出她的“大侠气质”。 时磊因为担心她嫁不出去,曾不止一次在信件里苦苦恳求,希望她能学一些比较淑女的招式。 但时小寒一直对他说的话不以为然,反复表示“本女侠早就放弃了做那该死的淑女”、“鬼怪不灭,决不嫁人”。 当然,她喜欢《霸王刀法》,并不代表她只会《霸王刀法》。 既然她今晚下定决心要做那最终的获胜者,那她不介意稍稍牺牲一下霸道刚猛的“大侠”人设。 于是,她施展“落花飞絮”剑法,迈着轻盈的步伐,迅速后退。 戚远山剑气凝聚成的烟雾,在她原先站立的位置,瞬间爆裂开来,迸发出极为磅礴的力量。 时小寒目光微凛。 她知道,如果自己没有及时闪避,那么在这道剑气炸开的瞬间,她定然会受不轻的伤。 ………… 台下。 白衣青年齐琰看了顾旭一眼,神情有些意外:“您说的对。我确实还不够了解她。” 顾旭笑了笑:“小寒最近几年,都一直待在沂水县杀鬼,还没有跟大齐天骄们切磋较劲的经历。声名不显,也很正常。” “您认为她能够在这场比试中获胜吗?” “下一个回合,她定能获胜。” “您对她这么有信心?” “准确来说,我是对《平天剑诀》的难度有信心。” “《平天剑诀》的难度?”齐琰显然没有听明白顾旭这话。 “《平天剑诀》不愧是剑阁的不传之秘,它的威力果然非同凡响,只要学会它的一点皮毛,就足以击溃同境界的修士,”顾旭望着擂台,淡淡地分析道,“但是,想要彻底征服一门上品武学,难度也是极大的。 “倘若无法完全领悟到其中的大道真意,不仅施展的招式会漏洞百出,而且对真元也会有极大的消耗。 “‘平天剑诀’这个名字,是取自剑阁祖师飞升前留下的那句诗——‘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剑阁苏笑的那把名叫‘三尺剑’的本命剑,也同样得名于此。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平天剑诀》的大道真意,在于嫉恶如仇的侠气,在于除暴安良的决心。 “但是,戚远山施展出来的剑式,并没有给我这样的感觉。 “相反,我觉得他在以势压人——这显然与《平天剑诀》的大道真意相违背。 “所以,在施展了《平天剑诀》的前两式之后,戚远山应该已经油枯灯尽了。 “然而,时小寒施展的招式,虽然都只是中品,但她都掌握得极为娴熟——在她手中能发挥出的威力,绝不亚于戚远山的那些半吊子剑招。” 齐琰认真地听着他的分析,望向他的目光愈发感到惊异。 虽然齐琰早就知道顾旭博览群书,对天下道法武学均有了解。 但现在,顾旭在观战的过程中,直接对“大道真意”进行分析,依旧令齐琰感到非常意外。 齐琰深吸了一口气。 “在我印象中,好像顾大人也掌握着一门很强大的上品法术?” “《焚天七式》,”顾旭坦然答道,他知道这在京城不是秘密,“不过本人不才,只侥幸掌握了它的第一式。” ………… 在他们说话的过程中,来太上两人的比试依旧在继续。 时小寒在后退之后,并没有给对手喘息的时间。 趁着戚远山恍惚之际,她再度挥动手中的“昆吾刀”。 不过这一次,她施展的不是“霸王刀法”,而是“彩云微雨剑”里的招式。 用一把十多斤重的大刀,来施展“彩云微雨剑”这种灵巧的剑法,听上去似乎非常不可思议。 但是,此刻“昆吾刀”在她手中,却显得非常轻灵飘逸。 只因为她对这“彩云微雨剑”实在太熟悉了。 自从她开始修炼起,时磊就一直手把手地教她练习这套剑法。 她早已将其牢牢刻在了骨子里。 就算把剑换成一根树枝,一根木棒,或是一把扫帚,她都能把这套剑法完完整整地施展出来。 如顾旭所言,《平天剑诀》的前两式对戚远山的真元消耗非常大。 戚远山已经无法使出它的后续招式。 他只能依靠肌肉记忆,使出剑阁的基础剑式,试图抵挡时小寒的攻击。 但他的动作依旧慢了。 “昆吾刀”的锋刃,很快就像鬼魅一样,指在了戚远山的咽喉。 戚远山在原地愣了两秒。 然后他看着对面的时小寒,说道:“我输了。时姑娘的招式刚柔并济,在下非常佩服。” “阁下的剑法,也同样让我印象深刻。”时小寒收起刀,也恭维道。 “听说时姑娘在沂水县时,跟那位拯救了青州府的顾大人是同僚,”戚远山向时小寒提出了一个请求,“如果你见到他的话,能否替我给他带句话?” “举手之劳,当然可以。”时小寒点了点头。 “我的师兄苏笑对顾大人非常感兴趣,”戚远山接着说道,“他非常希望能够在洛水大会跟顾大人见一面,与顾大人探讨大道。” “没问题。” 在听到时小寒肯定的答复后,戚远山转身走下高台。 今日这场战斗,令他受益良多。 他决定在洛水大会之前,好好闭关琢磨一下,尽可能改进自己剑术中存在的缺陷。 ………… 与此同时,齐琰再度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身边的顾旭一眼。 今日顾旭尚未登场。 但他的名字,已经反反复复响彻在洛水上空。 (先更后改) ps:抱歉有点卡文,这章晚了点。稍后还有一章。 ………… 注释: (1)“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唐·吕洞宾《绝句》 第十四章 他这首词,是写给我的吗? 当戚远山在擂台上说出“苏笑”这个名字的时候,洛水两岸的人们再度议论纷纷。 苏笑自从被剑阁阁主收作关门弟子以来,一直都是万众瞩目的天才人物。 很多人都觉得,在大齐王朝当今的年轻一代中,他是最有可能修成圣人的,也大概率会成为剑阁的下一任阁主。 只是由于他最近几年基本都待在宗门里练剑,很少下山,故鲜有音信。 在众人眼里,自然也具备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然而现在,戚远山在大庭广众面前表示,苏笑将要参与不久之后的洛水大会,而且还指名道姓要跟顾旭见上一面。 风云人物之间的碰面,无疑最能调动众人的期待情绪。 “你们觉得,如果顾大人和剑阁苏笑见面后打上一架,谁会赢?” “当然是苏笑。他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是第四境修士了。” “顾大人可是干掉了‘凶神’啊!” “‘凶神’不是他解决的,是圣人们解决的。” “不管怎样,他能在‘凶神’面前存活下来,就已经证明他拥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手段。倘若他和苏笑处在相同的境界,还真不知道谁能更胜一筹呢!” “妈的,真希望明天就是洛水大会!” “……” ………… 时小寒在擂台上连续战胜两个对手后,一时间风头无两。 民众们在为她喝彩,乐师们在为她奏乐。 文人墨客们更是在为她争先恐后地写诗作词。 一个容貌俏丽的姑娘,凭借一把粗犷沉重的砍刀,以精湛的武艺击败劲敌——如此绝妙的题材,简直可遇不可求。 毕竟,对于大部分文人们来说,假若是两个大汉在擂台上互搏,写起来会有些枯燥无味。 但是夸赞女子美貌的华丽词藻,在前人的文章里写得可多了,他们随便一想就是一箩筐。 于是,乐坊歌姬们悠扬婉转的歌声在洛水上空经久不息,把时小寒夸上了天,形容得跟天上的神女一样。 就算时小寒一向有些小自恋,在听到这些歌词之后,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而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也暂时没有新的挑战者走上高台。 一方面,时小寒在刚才战斗中展现出来的实力成功地劝退了不少人。 另一方面,在场的高手基本能够看得出来,时小寒在战胜戚远山后,真元消耗不小——此时登台挑战她,多多少少有些胜之不武,不利于他们在京城扬名。 其实这样的擂台赛,对于先登场的修士,确实是有些不公平的。 因为他们要成为获胜者,就必须连续地面对一个接一个的挑战者,在车轮战中站到最后。在此期间,很难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慢慢地恢复体力和真元。 不过这次擂台赛只是元宵节的庆祝活动。 大多数人都是奔着扬名洛京而来的。 所以,当时小寒展露出明显疲态的时候,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留给她一些休息的时间。 时小寒也干脆原地盘膝坐下,静静地恢复真元。 只是她的肚子依旧在“咕咕”地叫。 没办法,“饕餮之印”只能依靠食物来叠加层数。 ………… 大约过去了一刻钟后,终于又有挑战者陆陆续续登上擂台。 第一个登台的人,是个只有第一境修为的胖子。 刚一上台,这胖子就举起双手表示:“时姑娘,我并不是来挑战你的。我只是被你的刀法吸引了,想近距离看看你的模样。” 听到这话,时小寒眉毛微蹙,拎起昆吾刀,用浑厚的刀意把胖子直接拍飞。 这胖子还未来得及抵挡,就像皮球一样,从擂台上高高弹起,又径直坠入洛河之中,扑通一声,激起了高高的水花。 人群之间传来一阵哄笑。 第二个登台的人,是一个来自驱魔司总部的九品官员。 这位官员也曾经从衙门库房兑换了《霸王刀法》。 只是他近期在修炼这门刀法的过程中遇到了瓶颈,很难更进一步。 然而,他刚刚在台下看到了时小寒的刀法后,脑海之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似乎隐隐把握到了突破的思路。 于是,他勇敢地登上擂台,选择挑战时小寒,希望能借助这个契机,突破这个障碍。 时小寒答应了。 然后她施展全力,一招就将这位值得尊重的对手击倒在地。 这位官员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但他的表情看上去却非常开心,回去的路上甚至还在自言自语:“我悟了!我终于悟了!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霸王刀法’!” …… 随着时小寒战胜一个又一个对手,场下的欢呼声也愈发激昂。 她的名声,也在这一夜之间,迅速在洛京城传扬开来。 哪怕她没能在这擂台上站到最后,洛京的居民们也牢牢地记住了她的名字。 很快,她今晚的第六个挑战者登台了。 这人和先前的贾秀光一样,也穿着龙门书院灰白二色的长袍。 只是这人看上去比贾秀光更年长一些,蓄着短须,有着稀疏的眉毛和一张长脸。 当这人沿着悬空阶梯拾级而上的时候,顾旭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这个龙门书院的学生,竟然拥有第四境修为! “这些真正的高手终于忍不住想要出手了么?”他心里暗暗道,“看来时女侠的守擂之战,要止步于此了啊!” 他知道,出于‘饕餮之印’等因素,时小寒的战斗力比大部分初入第三境的修士强得多,但并没有达到能够越境作战的程度。 但是,看着时小寒辛辛苦苦守擂这么久,最终依旧无法达到她的目的,他依旧为她感到遗憾。 “这人是龙门书院李院长传承衣钵的弟子,名叫高朗,”这时候,齐琰再次在他身的耳边开口介绍道,“他跟随李院长修习多年,精通各式各样的法术,很多书院的学生都把他当作是偶像……时姑娘输给他,其实不算丢人……” “在下龙门书院高朗,请指教!”高朗在时小寒面前微微颔首。 “请!”时小寒握紧“昆吾刀”,心头产生一种不详的预感。 锣鼓声响,比试开始。 高朗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默默吟诵咒文。 时小寒提刀准备向他冲过去。 然而这时候,她只觉得周围的重力发生了严重错乱。 就仿佛站在一艘风暴中行驶的船上。 她身子不稳,东歪西倒,步履踉跄。 手中的“昆吾刀”时轻时重,难以掌握力度,用它发挥出完整的刀法招式。 然后高朗缓缓抬起右手。 时小寒再也无法保持住身体的平衡,“砰”地一声向后跌倒在地,屁股重重砸在地上,令她忍不住痛哼一声。 然后她一直滑到了栏杆边上。 “承认了!”高朗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还没输呢!”时小寒双手撑着地板,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高朗二话不说,继续念诵咒文。 时小寒再次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竟然不受控制地直接滚到了高朗的身边。 而她手中的昆吾刀,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高朗的手中。 只见高朗提着“昆吾”,用刀锋指着她的咽喉,再次用平淡的口吻说道:“承认了。” 时小寒没再说话。 她咬着嘴唇,眼眶有些湿润。 她想过自己会输。 但她没想过自己会输的如此憋屈,输的毫无反抗之力。 那变化莫测的力场直接克制了她的武学,令她有劲儿使不出。 而且,对方作为第四境修士,连本命物都还没掏出来,显然证明对方并没有使出全力。 “我……我认输……” 重力场终于恢复如初。 时小寒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从对方手中接过“昆吾刀”,然后沿着悬空台阶,朝着人群密集的河岸走去。 欢呼声再次响起。 但并不是给她的。 这一次,她成了别人的背景板。 “抱歉,顾旭,你喜欢的金钱和丹药,我没法替你赢来了……”她低着头,失落地心想。 ps:抱歉qaq这章写到一半太困趴桌上睡着了,更新晚了些。 第十五章 盛世是一袭华美的袍 “高朗使用的法术是《千钧秘术》——这是龙门书院李院长开创的中品法术,”齐琰在顾旭的耳边淡淡地介绍道,“它能够操控一定范围内人或物品的重力大小和方向,对像时姑娘这种依靠绝对力量作战的武者有着极大的克制作用。” 顾旭点了点头,眉头微皱。 他知道,洛京作为一国之都,天才众多,强者云集。 时小寒虽然能够在沂水县长期霸占功勋榜榜首,但是在这人才济济的洛京城,却有些不够突出了。 他早就意料到她今晚的守擂之路不会特别顺利,对此也早有心理准备。 然而,当他看到时小寒失落地走下台阶的时候,他的心情并没有预想中那么平静。 清亮的歌声再次荡漾于洛水之上。 但歌词中的主角,不再是时小寒,而是背负双手站在高台之上的高朗。 “繁灯掩月色,戏鼓侵明发。名师出高徒,风姿冠京华……” 一曲唱罢。 却见那领头的歌姬走出灯楼,面带微笑向众人宣布,此词的作者是翰林编修许良杰。 在扩音法术的作用下,河边所有人都听到了她的声音。 这使得观战的众人无不深感惊愕。 因为她口中的这位许编修,是最近一次科举考试的榜眼,也是洛京城鼎鼎有名的才子。 他出生书香门第,自幼聪慧好学,年纪轻轻就写出了很多出色的作品;连天行皇帝都常常把他召入宫中,让他书写祭祀用的诗词文章。 按理来说,像许良杰这样的人,根本没必要借助这样的方式扬名。 没想他今天会来这里为高朗捧场造势。 “看来李院长的这位徒弟,立志要趁着今夜大出风头啊!”上官槿笑了笑,评价道。 这时候,时小寒终于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来到了顾旭的身边。 她低着头,闷闷不乐地看着自己的脚尖,脸上早已没有往日那自信满满的神采。 “他太强了,”她伸手抓住顾旭的衣袖,用蚊子叫一般的微弱声音说道,“我打不过。” “小寒妹妹不必太难过,”旁边的上官槿立即弯下腰,看着她的脸,安慰道,“这个高朗不仅是个第四境修士,而且他的法术还正好克制你的刀法。输给他并不丢人。” “可是我拿不到最后的奖励了……” “没事儿,”上官槿伸出手,替她理了理衣襟,“如果你特别想要那奖励的话,姐姐这就上台去,帮你收拾那个欺负你的混蛋,再帮你把那奖励赢回来。” 时小寒抬头看着她,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候,顾旭突然淡淡地开口道:“我去吧。” 时小寒、上官槿和齐琰齐齐看向他。 时小寒的目光有些诧异:“我以为你不会在这种场合出手的。” 上官槿露出一丝饶有兴趣的笑容:“看来我终于有机会一睹顾道友的风采了。“ 齐琰没有说话,但眼神中却充满了期待。 顾旭伸手摸了摸时小寒的脑袋,把她微乱的发丝理到耳后:“我确实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人打架,这会让我感觉自己像是勾栏里被人围观的戏子……可是,谁叫那奖励太过诱人了呢?” 随后他转过身,朝着身边的围观民众微微一笑道:“麻烦让一让。” ………… “这人是谁,长得可真好看。” “他好像跟刚才的那位时姑娘是认识的。” “时姑娘是沂水人,拯救了青州府的顾大人也是沂水人……这位年轻公子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顾大人?” “有可能。我听别人说过,顾大人是位谪仙般的美男子。这位公子的相貌,也同样宛如天人。” “果然,真正的高手总是要等到最后关头才会登场啊。” “……” 凉风徐徐吹过,水面波光粼粼。 顾旭从人群中间穿过,沿着悬空阶梯拾级而上,衣袂飘飘,目光宁定。 人群的喧哗声离他越来越远,金光璀璨的擂台离他越来越近。 高朗站在台上看着他,微微眯起眼睛。 作为龙门书院院长的亲传弟子,他早就见过了顾旭的画像,所以自然毫不费力地就认出了顾旭的身份。 高朗今日登上这擂台,最想看到的人,无疑就是顾旭。 可是当顾旭真正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依旧惊叹于对方的年纪和从容不迫的气度。 “沂水顾旭,请赐教!”顾旭在擂台上站定,微微拱手。 “久仰大名!”高朗拱手还礼。 虽然顾旭的修为比他低一个境界,可鉴于对方身上的种种光环,高朗并不敢有丝毫怠慢。 ………… 两人的对话落入了河畔观众们的耳中。 众人无不踮起脚尖,睁大眼睛,望着擂台上的青衫少年。 “竟然真是顾大人!没想到今天真的能在这里见到他!” “可惜我今天来晚了,没抢到个好位置,隔得这么远,根本看不到他的脸……” “……” 在此之前,顾旭的名声早已传遍京城。 所以在他报出名字的瞬间,高台之下一片轰动。 男人的目光中充满佩服,女人的目光中充满欣赏,更有人一遍又一遍高喊着他的名字,澎湃的音浪席卷了洛水两岸。 ………… 锣鼓声响,比试开始。 高朗再次念诵咒文,施展“千钧秘术”。 顾旭周围的重力场迅速被扭曲。他感觉地面似乎在摇晃,自己也变得头重脚轻,就像站在湍急河流中行驶的小船上,稍不留神就会摔倒在地。 顾旭并不慌张。 “千钧秘术”对于武者们有很大的负面效果。但对于像他这样主修符篆和法术的修士来说,影响并不是很大。 他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惊鸿笔”,施展“万籁空寂”之术。 似有苍白色的墨汁从笔尖涌出,然后化作纷纷扬扬的白色雪花,刹那之间覆盖了整座擂台。 清冷,萧索。 不妆空散粉,无树独飘花。 “千钧秘术”的效果就此不复存在。 ………… 上官槿站在河畔栏杆边,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一幕,深吸一口气,心里感叹:这就是“名器”的威力吗?竟然能轻描淡写间就抹除了一个第四境修士的法术? 就在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进她耳中:“小槿,你往那边挪挪,给老夫让点位置。” 上官槿转过头,睁大眼睛:“司首大人,您怎么也来了?” ps:求月票! ………… 注释: (1)“不妆空散粉,无树独飘花。”——唐·李世民《望雪》 第十六章 谁在诬蔑我造反? 上官槿的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身着鹤氅、头发披散的长者。 他身形高瘦,仙风道骨,正是驱魔司司首洛川。 “我当然是来这里观战的了。”洛川淡淡地回答道。 “可是……” 按理来说,圣人亲临观战,应该是一件轰动全场的大事情。 但上官槿环顾四周,发现附近的所有人,包括距离他们最近的时小寒和齐琰在内,都在聚精会神地望着水中的高台,根本没有注意到洛司首的到来。 “他们都看不到我,也听不到你我之间的对话,”洛川注意到她困惑的神情,微微一笑,解释道,“当然,你不要表现出太大的动作,否则别人会以为你是在对着空气摆造型。” 上官槿微微点头,仍然平视前方。 圣人境界深不可测。 对于洛司首诸多神乎其神的手段,她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只是有一点她不明白—— 洛司首掌握着天机推演之术,理论上就算待在衙门里,都能时刻关注到洛水上的战局。 他为什么偏偏要亲自来到这里、隐藏在人群之中观战呢? 是因为顾旭吗? ………… 齐琰屏息凝神,盯着台上顾旭手中的那支笔。 那笔色泽深沉,又细又长,看上去似乎平平无奇。 但他却一眼认出,这就是传说中的名器——“惊鸿笔”。它能以诗画意象具现出玄妙的法术,且在不同修士的手中,会有不同的效用。 此时擂台上的皑皑白雪,是肃杀,是虚无,是万籁空寂,代表着万物的消逝。 它能抹去周围环境里的一切非凡属性。自然而然,也能破解高朗的“千钧秘术”。 “名器之威,果然不同凡响!”他在心里默默地感慨道。 ………… 擂台上。 当“千钧秘术”被顾旭轻轻松松地破解时,高朗站在白雪之上,愣了一秒。 然后他注意到了顾旭手中纤细的毛笔。 “原来如此。”他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顾旭是名器“惊鸿笔”的主人。 自己的法术被“名器”抹除,并不丢人。 这使得高朗望向顾旭的眼神之中多了几分忌惮,又多了几分羡慕。 于是,他挥了挥手,凭空召唤出了一本厚厚的书。 这本书的封面为金属制成,呈古铜色,略带锈迹,在元宵灯火的映照下泛着黯淡的光芒。 “这本书是我的本命法宝,它叫做‘大千之书’,”高朗淡淡地介绍道,“它是由龙门书院里的炼器大师所制作,能够记录我所见到的法术,并在后续的战斗中使用出来。 “你是最近三个月以来,第一个让我掏出这本书的人。” 话音落罢,他就翻开“大千之书”,并从中撕下三页泛黄的纸,将其朝顾旭抛去。 这三页纸上记录的,都是龙门书院李院长曾经在他面前展示过的法术。 第一个法术名叫“黄沙囚笼”。 它能够在一定范围的空间内凭空变出沙尘暴,将对手束缚在内——只要对手试图突破这一范围,漫天黄沙就会化作无形利刃,对对手造成可怕的伤害。 第二个法术名叫“烈日之光”。 它能够凭空变出剧烈的强光,宛若天上的太阳落在地面,使得对手精神恍惚乃至眩晕。如果对手是没有修为的凡人或是境界地位的修士,这门法术甚至令其双目失明。 第三个法术名叫“九霄之雷”。 顾名思义,这个法术能够在天穹中聚集雷霆,使其降临地面,对对手造成极为恐怖的伤害。 虽然它存在短暂的蓄力时间,想要准确命中对手并不容易。 但是,配合上“黄沙囚笼”和“烈日之光”,效果却极佳。 而且正常情况下,施展法术是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来念诵咒文的——想要同时施展三门法术,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不过,“大千之书”却能让这件事情成为可能。 毕竟,书页上的法术是提前记录好的,只需要撕下来就可以直接使用,并不需要念诵咒语。 于是,三张书页化作绚丽的光芒,朝着顾旭飞去。 顾旭的身边出现了飞扬的黄沙。 天空之中,也出现一道紫色的明亮的闪电,发出了轰隆隆的雷鸣之声。 看到这样声势浩大的画面,观战的民众们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顾旭却一点也不慌张。 他依旧紧握“惊鸿笔”。 这一回,他使用的是“满城风絮”法术。 这是当初目睹时小寒前往“明志堂”闭关修炼,顾旭在沂水县驱魔司衙门里顿悟的法术。 刹那之间,皑皑白雪消失不见。 然后,擂台上凭空出现了漫天飞舞的柳絮。 远远看去,像是缥缈的云彩,又像是轻盈的飞雪。 在那漫漫黄沙和九霄雷霆面前,这些柳絮看上去似乎非常柔弱,仿佛不堪一击。 可是,“大千之书”记录的三门法术,却被这柳絮完完全全所吞没了。 紧接着,绵绵细雨从天空无声飘落。 乍看温和无害。 可实际上,这雨点中却裹挟了高朗三门法术中隐藏的杀意,朝着高朗径直飞去。 高朗自然察觉到了这诗情画意的细雨之中暗藏的危机,脸上露出惊骇的神色。 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 可是“惊鸿笔”的玄妙手段,依旧超出了他的预料。 而且,他也知道自己这三门法术拥有多么可怕的杀伤力。 他主修法术,并不像武者那样拥有强悍的体质。 如果这绵绵细雨落在他的身上,他自己也会受伤不轻。 想到这里,高朗狠了狠心,又从“大千之书”上撕下了一页纸张。 这张纸上记录的法术,名叫“玄武秘术”。 在撕下纸张的瞬间,高朗周围瞬间出现了一个乌龟壳形状的护盾,把他严严实实地护在里面,挡住了来自“惊鸿笔”的满天飞雨。 “这人的手段,真是太可怕了!”此时高朗的脸色已经微微有些泛白。 如果说,他的诸多法术克制了时小寒。 那么,顾旭的这些手段,就正好克制了像高朗这样以法术为主的修士。 ps:求月票! 第十七章 我洛川能有今日的本事,全都归功于紫微大帝 洛水之畔。 齐琰望着高台上的濛濛细雨和飘飞柳絮,眼底浮现出惊异的神色。 “惊鸿笔”号称大荒最玄妙的名器。很多修士都只知道它很强,但是却不知道它确切的用途。 但齐琰通读典籍史书,却知道“惊鸿笔”的每一道法术,都是“道”的具象化产物。 它能够施展的法术数量和威力,很大程度取决于其主人对“道”的感悟。 在齐琰的记忆里,顾旭是去年十月底成为“惊鸿笔”的新主人的——也就是说,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顾旭就已经掌握了两种法术。 而且这两种法术还有着截然不同的属性。 一个肃杀寂冷,一个缥缈迷朦。 这使得齐琰再次深感震惊。 想想看,一个修炼了一年左右、仅有第三境修为的修士,居然能够领悟到多种“道”的意蕴! 此等悟性,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 围观的民众们全神贯注地关注着擂台上的战局,一时间不敢眨眼睛。 在刚才短短一瞬间,他们先后看到了满地霜雪、电闪雷鸣、飞沙走石、朦胧烟雨……这飞速转变的场景,令他们目不暇接,生怕自己稍不留神,就错过了精彩的画面。 “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学这些法术!”人群中,一个小孩一边情不自禁地模仿着顾旭挥动“惊鸿笔”的手势,一边对身边的同伴嚷嚷道。 他显然已经把自己代入到了顾旭的视角里,甚至开始幻想自己在学堂里施展这些华丽的法术时,小伙伴们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这样的感觉,真是爽极了。 “阿丑,你别忘了你根本就没有修行天赋,”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泼了盆冷水,“你还是先老老实实地把《声律启蒙》背下来吧!” ………… 时小寒也在努力地踮脚尖,时不时还用力跳起来,只求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她的目光牢牢锁定在顾旭的身上,有些紧张,又有些开心。 看到刚刚欺负她的高朗,此时被顾旭揍得只能缩进“乌龟壳”里,她嘴角上翘,脸颊上露出浅浅的酒窝。 “顾旭,干得漂亮!继续加油!”在她内心深处,有一个小人在疯狂地呐喊。 只是有一件事情,令她不太理解。 在她的印象中,顾旭一向性情稳健,喜欢藏底牌,做什么都喜欢留一手。 可是今天,他刚一上台,就直接使用了“惊鸿笔”这样的大杀器。 这明显不太符合他过往的习惯。 “他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吗?”时小寒的心头不禁浮想联翩。 ………… 擂台上的比试仍在继续。 “玄武秘术”是一门上品法术,是一百多年前龙门书院一位拥有圣人实力的客座教习所开创出来的,因防御力极强而出名。 高朗并不会这门法术。 他只是在李院长几年前施展这门法术的时候,用“大千之书”把它记录了下来。 当然,“大千之书”虽是一件珍贵且实用的上品法宝,是高朗长期以来依仗的杀招,但它仍然存在着一些局限性。 第一,它记录的每一个法术,只能使用一次——当对应的书页撕下之后,就不能再次使用,除非再次对同样的法术进行记录。 第二,它对于上品法术,只能记录其形,不能记录其神——换句话来讲,就是它只能复刻出上品法术的基本特征,却无法再现它的大道真意。 第三,它能够记录的法术数量是有上限的,且法术品阶越高,能够记录的数量也就越少。 第四,它的书页一旦撕下,需要很长时间才会再生出来——也就是说,如果高朗某一天把“大千之书”里的法术全部用掉,那它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就是一件无用的废品。 所以,当高朗用出“玄武秘术”的时候,他尽管脸色淡定,但心里却在滴血。 与此同时,高朗也动了一些小心思—— 顾旭刚刚施展的的“万籁空寂”和“满城风絮”令他非常心动。高朗打算用“大千之书”把它们记录下来。 这两门法术均有克制万法的效果,对他今后的战斗定会有着极大的帮助。 然而,在高朗心里迅速默念了记录法术的口诀后,“大千之书”却毫无反应——它的书页上不仅没有出现新的文字,甚至还变得更加黯淡了几分。 于是高朗缩在龟壳护盾的范围内无奈感慨:这种需要借助“名器”才能施展的法术,复刻起来果然没那么容易啊。 ………… 此时顾旭也在心里吐槽:对面这家伙作为龙门书院院长的弟子,手段果然层出不穷——这“乌龟壳”之坚固,竟然连“惊鸿笔”的法术都能挡住。 不过他并不慌张。 他今日登上擂台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想要在实战之中,寻找顿悟和突破的契机。 这使得他很期望遇到一些有挑战性的对手。 于是,当高朗缩在“乌龟壳”里的时候,顾旭轻轻抬起了手。 刹那间,洛河里升腾起成千上万颗水珠子,悬浮在高台周围的半空中。 它们闪烁着微弱的火光,像是一颗颗明亮的宝石,又像是夏夜里飞舞的萤火虫。 从岸边远远望去,水中的擂台就仿佛坐落于繁星之间,璀璨夺目,如梦似幻。 这一刻,时小寒睁大了眼睛,上官槿屏住了呼吸;隐藏在人群中的洛川,嘴角也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齐琰则怔怔望着这些明亮的水珠子,口中喃喃自语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以艰深难懂著称的‘焚天七式’吗……” 今日,他见识到了顾旭广博的学识,见识了名器“惊鸿笔”,见识到了鲜有人能学明白的“焚天七式”……愈发觉得不枉此行。 看到这样一幕,躲在龟壳中的高朗也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感。 他把“大千之书”往后翻了翻,迅速撕下一页纸,准备与顾旭展开硬碰硬的对决。 他打算使用的法术叫做‘沧海横流’。 它能够瞬间召唤出汹涌的洪水,扑灭火焰,淹没对手——用来对抗火属性的法术,效果极佳。 然而,这洪水刚被召唤出来,就瞬间化作了蒸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一秒钟,顾旭朝前方伸手一指。 无数闪烁着明亮火光的水珠子瞬间击穿了“玄武秘术”的龟壳护盾,径直朝着高朗所在的位置飞去。 “怎么这么快……” 高朗早就猜到对手的这一招会很强。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本以为固若金汤的“玄武秘术”,竟然眨眼之间就被击破了。 在这短暂的时间内,他根本来不及再从“大千之书”上撕下一页纸,甚至来不及举手投降喊出“我认输”。 炽热的温度很快笼罩了高朗。 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死亡的威胁。 而隐藏在周围禁卫军修士已经准备着冲上擂台,把即将受到致命攻击的高朗救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候,顾旭停手了。 无数水滴仿佛听到一声号令似的,突然整整齐齐悬停在距离高朗几厘米远的位置,闪烁着绚烂而危险的光芒。 “我……我输了。”高朗愣了两秒,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他预感到,如果顾旭没有及时停止施展这门威力惊人的法术,任由这些水滴冲向自己,那么他将会在瞬息之间被可怕的高温焚烧成灰。 “承让了。”顾旭淡淡一笑,把高朗之前对时小寒说过的话,重新回敬给了他。 随着他心念一动,悬停在空中的水珠子瞬间消失不见。 高朗脸色阴沉。 今天晚上,他的心情经历了高峰,然后很快又坠入了低谷。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成为最耀眼的主角,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变成了别人的陪衬。 他朝顾旭微微颔首,随即沿着悬空阶梯,转身走下高台。 ………… 洛水两岸一片死寂。 围观的众人都愣在原地。 就连负责敲锣打鼓的杂役们,也都沉浸在刚才那场精彩刺激的较量之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隔了好一会儿,锣鼓声才突然响起,人群中也跟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洛川用欣赏的眼神看着高台上的顾旭,满意地点了点头。 上官槿脑海中依旧在回想那漫天飞舞的水珠子,同时也想到了那本自己怎么读都读不懂的《焚天七式》,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在洛京城里她也是众人眼中的天才人物,但是在见到了顾旭后,她深刻感觉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感觉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骄傲的资本。 时小寒则依旧有些恍惚。 “真快……”她喃喃感叹道。 她口中的这个“快”字,是有多重含义的。 一方面,她是觉得这战斗结束得太快了——几分钟前,高朗这家伙才仗着境界高,把她虐得毫无还手之力,转眼之间就被顾旭毫不留情地赶下擂台。 另一方面,她觉得顾旭实力的进步速度实在太快了——要知道就在几个月前,顾旭还需要在杀鬼任务中抱紧她的大腿蹭功勋;没想到现在,他的真实战斗力不仅超过了她,而且还能以如此轻松自如的姿态越境作战,为她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她本想做一个强大的女侠,罩着顾旭这个曾经一度体弱多病的家伙——谁敢欺负顾旭,她就一刀劈死谁。 可不知不觉间,她却成了被保护的那个人。 最关键的是,这种被人护着的感觉,隐隐间好像让她感到很舒服、很享受。 “哼。”她握紧小拳头,在前方的栏杆上忿忿地敲了几下。 “时女侠啊时女侠,你怎么能如此堕落?”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道,“之前说好要变强,要保护好身边的人,你怎么都忘记了? “你要抓紧时间修炼,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然恐怕再过几个月,就会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了!” ………… 与此同时。 一个仆役打扮的人突然走进河畔的灯楼,把一张精致的彩纸递到领头的歌姬手中,同时口中说道:“这是我家主人在目睹青州顾大人的比试后,写下的作品。” 歌姬接过彩纸,只见是一首《西江月》:“公子只应见画,定非尘土间人……” 这首词清新自然,简练传神,把顾旭出众的风姿气度,以及在台上的精彩表现,都极为形象地展现了出来。 显然不是出自一般人之手。 歌姬抬头朝这仆役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仆役回答道:“是翰林修撰余大人。” 这仆役口中的“余大人”,全名余常青,是闻名洛京的才子,也是最近一次科举考试的状元。 听到这话,歌姬脸上露出讶异的神采,不由得感叹:“今年元宵词集的含金量可真是高啊!竟然连状元和榜眼都来参与填词了!” 仆役笑了笑说道:“青州府这位顾大人今日在擂台上的表现,给我家主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另外,我家主人与许大人虽然平日里关系很不错,但是在诗词这方面,却暗暗较劲了很多年,没有人想输给对方。” 歌姬点了点头。 她体会到,文人们之间的较劲,其精彩程度并不亚于擂台上的战斗。 ………… 此时距离午夜钟声敲响还有半个时辰。 顾旭在擂台上静静站了十多分钟,才等来了自己今天的第二个对手。 来人是一个身材瘦削、披着浅褐色袈裟的年轻和尚。 他那光秃秃的头顶,在元宵灯火的映照下焕发着光芒。 从这和尚的自我介绍中,顾旭知道他的法号叫做“净如”,是灵山寺方丈觉明大师的弟子,也是灵山寺派来参与“洛水大会”的代表之一。 他声称,顾旭刚才施展的种种玄妙手段令他深感叹服,所以他突然起了心思,想要向顾旭讨教一二。 灵山寺是大齐王朝三大门派之一。 觉明大师是当今的圣人。 因此,净如和尚的登场,无疑引起了围观人群的又一阵轰动。 “先是龙门书院,现在又是灵山寺。今年的这个元宵夜,可真是热闹啊。”上官槿不禁默默地感叹道。 ………… ps:抱歉,有点卡文,这章晚了些。 注释: (1)“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宋·苏轼《失题三道》 第十八章 勾栏背后 “还差一点点。”顾旭在心里暗暗道。 今天晚上,他从驱魔司总部出发,来到这人潮汹涌的洛水边上。 他暂时放空心神,放下了长期以来对自身情绪的克制,感受到了元宵佳节的喜庆气息,尝到了洛京城的美味饭菜和甜蜜精致的糖人;然后在万众瞩目之中,登上这金光璀璨的擂台,享受着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享受着众人欣赏、羡慕或是佩服的眼神。 他的心情也在随之起起伏伏——有愉悦,有担忧,有烦躁,有爽快。 与此同时,他停滞许久的真元气息,也有了一丝上涨的迹象。 仿佛一个长期被关在黑屋里的人,突然看到了门缝中透出的一缕阳光。 顾旭觉得,自己应该很快就能找到突破瓶颈的方法了。 于是,他瞥了眼洛河两岸望不到尽头的茫茫人海,然后看向眼前披着灰褐色袈裟的年轻僧人,礼貌地说了句:“请。” “请!”净如和尚笑了笑,脱掉了身上繁琐的袈裟,将其抛在地上,露出穿在里面的精干短衫。 然后他心念一动,凭空召唤出一根数尺长的结实木棍。 “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和尚,竟然也是个拥有本命物的第四境修士。”顾旭在心头暗暗感慨道。 锣鼓声响,比试开始。 只见净如和尚双手握棍,朝着顾旭所在的位置径直劈来,其动作迅猛有力,宛若雷霆。 顾旭看到了木棍末端闪烁的真元光芒,听到了木棍划破空气的呼啸风声。 他知道,对方施展的招式叫做“齐眉棍法”,是灵山寺里一门比较基础的武学。它的每一式,如劈、崩、点、拨、撩、封等,看上去都朴实无华,但是组合在一起却灵活多变,且身棍合一、力透棍尖,令对手难以预测、难以招架。 木棍来的速度实在太快。 根本来不及顾旭掏出符篆、念诵咒文。 那棍尖上的光芒,竟然留下了清晰的残影,在空中形成了一道明亮的弧线。 高台下观战的修士们一时忘记了呼吸。 净如和尚的这一棍,看似简单,却极为扎实。 或许在外行人眼中,其观赏效果比不上龙门书院高朗施展的那些花里胡哨的法术。 但内行人却能清晰地察觉到它可怕的威力,以及净如和尚扎实的修为。 众所周知,顾旭是一个主修符咒法术的修士——不仅身板相对脆弱,而且也并不擅长这种短兵相接的搏斗。 他要如何抵挡这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棍? ………… 下一秒钟。 顾旭的身影突然消失在原地。 净如和尚棍尖的光芒“啪”地一声炸开,高台的地面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凹陷。 与此同时,顾旭则出现在数米远的位置,与净如和尚拉开身位,避开了“齐眉棍法”的攻击范围。 据顾旭所知,自己脚下的这座高台,属于洛京城“天龙大阵”的一部分,理论上是极为坚固、极难被破坏的。 但净如和尚的这一棍却能在高台上留下痕迹。 可以想象,如果顾旭刚才选择硬接这一棍,那么他此时很可能已经身受重伤。 所以顾旭很庆幸,自己在第一时间选择了施展“流星走月”步法,躲开了这气势汹汹的一棍。 净如和尚不禁在原地愣了一瞬——他似乎没有想到,像顾旭这种看上去体格相对瘦弱的修士,竟然掌握着如此诡异莫测的身法。 ………… 洛水之畔。 “竟然是‘流星走月’……”齐琰在栏杆边上望着顾旭消失又出现的身影,口中喃喃道 他很清楚,“流星走月”是驱魔司司首洛川自创的上品武学——只有深得洛川信任的亲随,比如楚凤歌和上官槿,才有资格学习。 “看来顾旭之前在洛司首心中的地位,比我想象中更重要啊,”他在心头感慨,“而且按照常理来说,上品招式一向以艰深难懂出名,需要花费大量时间钻研琢磨,才能够领悟其中的大道真意。可顾旭只修炼了一年左右的时间,就能掌握不止一种上品武学或法术……这简直不可思议。” 旁边的上官槿同样怔怔出神。 时至今日,她已经能够猜到,顾旭的“流星走月”身法,就是不久前跟她在“论道之境”中切磋时,从她身上学来的。 “他居然只看了一眼,就学会了‘流星走月’!” 每当想到这件事情,上官槿都会觉得,自己跟楚凤歌都是废物。 因为她清晰地记得,自己当初花了很长时间,犯过很多错误,被司首大人批评指教了许多次,才逐渐地掌握了“流星走月”这门玄妙莫测的身法。 天才与天才之间,也可能存在着天堑般的差距。 时小寒双手拄着前方的栏杆,踮着脚尖望着高高的擂台,心情也格外紧张。 她能够感觉到,这个和尚的实力,比先前龙门书院的高朗还要强得多——他棍法中蕴藏的力道,不亚于她使用“饕餮之印”配合“霸王刀法”的全力一击。 顾旭的一次次闪避,就仿佛在钢丝上跳舞,容不得有丝毫失误。 “顾旭,你一定要小心啊……”她在心里默默道。 唯有隐藏在人群中的洛川依旧神色淡定。 仿佛在他眼中,不管顾旭用出多么离谱的招式,都是理所当然的。 ………… 净如和尚很快又出招了。 他双手紧握木棍,指节微微泛白,向前迈进几步,迅速近了顾旭的身。他的棍沿身体左侧划出一个圆,然后猛然向前撩出。他的真元聚集在棍的尖端,冒出闪亮的火星。 顾旭清楚,如果自己被这一棍击中,就会瞬间被那强大的力量挑飞到空中。 他不假思索滴再次施展“流星走月”。 这一回,他的身影出现在了净如和尚的身后。 木棍再次扑了个空。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木棍在净如和尚的手中灵活舞动、反转腾挪,倭、劈、归、舞,棍声呼啸,刚劲勇猛。 顾旭的身影则忽明忽暗、时隐时现,仿佛鬼魅一般,令人难以预测他下一秒钟会出现在什么位置。 木棍一次次与他擦肩而过,却无法击中他的身体。 这使得净如和尚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当然,顾旭并不仅仅只是在一味地躲闪。 他在闪避的同时,从衣兜里掏出几张符篆,心里默念咒文,然后朝着净如和尚所在的位置抛去。 其实,如果他愿意动用“光阴”的话,可以更轻松地应对这个问题。 只是顾旭觉得,“光阴”涉及到时间这种高层次的“道”,且对真元消耗极大,应当作为底牌,留到日后生死攸关的战斗中使用。 顾旭一共用了三张符。 一张“缴械符”,一张“缚身符”,一张“烈炎真符”——经过他的改进,这些符的威力比起原版要大得多。 正常情况下,净如和尚很快会被卸下武器、定住身形,然后遭受烈火的炙烤。 但净如和尚的反应速度比顾旭想象中还要快。 而且他作为灵山寺觉明大师的亲传弟子,也掌握着比常人更多的对敌手段。 刹那间,净如和尚全身上下都被金黄色的真元光芒包裹住,仿佛披上了一件金色的铠甲。 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顾旭的三张符篆,也被挡在外面,无法对他造成丝毫伤害。 看到这样一幕,顾旭微微皱眉。 凭借广博的学识,他认出净如和尚的这一招式,叫做“金刚不坏神功”,是灵山寺祖师开创的上品武学,号称“无坚不摧,万法不侵”,拥有极强的防御力。 只是在他的印象中,这“金刚不坏神功”极为难学——在过去的十多年时间里,只有灵山寺方丈觉明大师一人掌握。 没想到今天这净如和尚竟然也能把它施展出来。 天下英杰,果然不容小觑。 “时隔多年,灵山寺这‘金刚不坏神功’又有了新的传承者,”齐琰在高台之下轻声感叹道,“顾旭想要战胜这个和尚,恐怕不会轻松。” ………… 顾旭没有多想,直接施展“萤焰”。 从刚才的回合中,他知道净如和尚的“金刚不坏神功”对他的大部分手段都存在着极大的克制作用。 若要击败对方,他必须先破除对方身上那层金灿灿的真元铠甲。 随着他心念一动,洛河中再次升腾起成千上万颗水滴,闪烁着桔红色的微光,像夏夜里的萤火虫一般整整齐齐地朝着净如和尚飞去。 这画面如梦似幻,却隐藏着极为可怕的杀伤力。 台下的观众们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因为不久前,就连李院长的得意门生高朗,都在这些微弱的萤火光芒下瞬间溃败,再无还手之力。 他们非常好奇,这位来自灵山寺的和尚,是否有能力抵挡住顾旭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净如和尚微微眯起眼睛,神情变得警觉起来,却并没有太过慌张。 他依旧按部就班地舞动着手中的木棍。 只是他身上的金色光辉,变得比先前更加明亮。 霎时,顾旭的万千“萤火虫”与净如和尚的“黄金铠甲”碰撞在了一起。 擂台上瞬间迸发出刺眼的光芒。 像是正午的太阳突然出现在地面上,把整条洛河都照得亮如白昼。 围观众人不约而同地闭上眼睛。 站在最前面的人,甚至因为这强光的刺激而留下眼泪。 紧接着,强烈的冲击波以擂台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迅速扩散,在平静的洛水上掀起了澎湃的浪潮,层层叠叠,连续不断。 几秒钟后,强烈的光线才渐渐淡去。 但人们的瞳孔依旧处在收缩的状态,久久无法恢复过来,以至于视野中一片模糊,一时无法看清楚接下来的战局。 ………… 台上。 那数以万计的“萤火虫”已经消失不见,净如和尚身上的“黄金铠甲”也变得暗淡无光。 两人在猛烈的冲击力下,都退到了擂台的边缘——只要再往后退一步,就会坠入洛河之中。 此时此刻,顾旭和净如和尚都望着对方,心情复杂。 顾旭心头感慨:“灵山寺祖师作为曾经的第九境修士,他留下的绝学果然非同一般——就连像‘萤焰’这样法术,都无法瞬间击破这和尚的防御。” 净如和尚也在感叹:“这个叫顾旭的年轻修士,果然非同一般——就连这‘金刚不坏神功’,都无法完全挡住他的攻击。怪不得最近这段时间里师父口中经常念叨着他的名字。” 两人不约而同地留给了对方一些调整恢复的时间。 沉默片刻后,净如和尚认真地看了眼顾旭,开口问道:“你刚才施展的这一招,是不是赤阳子前辈开创的‘焚天七式’?” “没错。”顾旭点了点头。 “难怪。”净如和尚低下头,若有所思。 过了几秒,净如和尚又望向顾旭道:“那你是否知道,几十年前,我师父和赤阳子前辈是形影不离的朋友,两人经常在一起探讨大道奥义?” “听说过。” “小僧曾经听师父说,赤阳子前辈生前一直在研究一种能够破除世间万法的法术,”净如和尚语气平静地叙述道,“为了做成这件事情,他经常与我师父切磋斗法。赤阳子前辈为了破开我师父的防御,他把《焚天七式》设计得一式比一式更强。 “而我师父也借此机会,对灵山寺内包括’金刚不坏神功‘在内的许多招式进行改进——它所具有的防御力,也比原本的强得多。” 顾旭点了点头。 从净如和尚的话中,他明白了“金刚不坏神功”能够挡住“萤焰”背后的原因。 或许,要等他学会《焚天七式》的后面几式,才能够真正做到轻而易举地破除万法。 他思索片刻,然后礼貌问道:“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可以。”净如点了点头,没有询问他原因。 “多谢!”顾旭拱了拱手。 然后他站在原地,闭上眼睛——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进入了顿悟的状态! (先更后改) ps:抱歉这几天有点卡文,更新不太规律。不过最近在准备离职了。之前欠着的章节会尽快补上的!(终于拿到精品徽章了,开心!) 第十九章 想杀顾旭?抱歉,有人不同意 时小寒抬着头,望着定定站在台上的顾旭。 “这家伙……居然又顿悟了……”她心里默默道。 对于世间的大部分修士来说,“顿悟”这种事情,是可遇可不求的,一辈子可能也就只能发生一两次。 可顾旭这家伙,不仅三天两头就能顿悟一次,而且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有可能进入顿悟的状态。 时小寒依旧记得,当他们两人在沂水县结伴做任务时,顾旭常常杀完一只鬼,就站在原地陷入沉思,几分钟后,便能画出一张全新的符篆,或是对某种法术做出意想不到的改进。 没想到今天在这万众瞩目的擂台上,他竟然也能有所感悟。 ………… 看到台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顾旭,洛水两岸的众人都在私底下小声议论,露出了或是疑惑、或是惊讶、或是期待的眼神。 但顾旭却完完全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发生的事情、对旁人的眼光,浑然不在意。 神话传说中的“望乡台”,是阴间的鬼魂回头眺望阳间亲人的地方;修行路上的“望乡台”,则是修士们回顾凡尘的地方。 其关键就在于“回头”。 众所周知,修行是一条超脱凡俗的道路,是由“人”转变成“超人”、“非人”的过程。随着修士境界的提升,他们需要从天地之间吸纳越来越多的阴煞之气,也时时刻刻面临着被侵蚀、被同化的风险。 所以,前人们选择寻找很多年前身为凡人时的感觉,用于稳定自己的精神,借此对抗这个世界阴寒冷寂的本质。 欲超脱,先回头。 唯有历遍红尘,方得铅华洗尽。 或许是有意识,或许是无意识,陈济生全身心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之中,楚凤歌执着于人前显圣,上官槿热衷于把自己打扮好看从而赢取他人的好感……至于空玄散人,更是常常游戏于红尘之中,就算是变成了鬼,都还在惦记着漂亮女人。 今天,顾旭结束数日的闭门静修,来到这人潮涌动的洛河之畔,一切所见所闻所感,均化作全新的领悟,涌入他的心头。 当他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后,河边那些造型各异的花灯会让他感到惊喜,餐馆里物美价廉的菜肴会让他感到愉悦,姑娘们头上的发饰和身上的华服会让他眼花缭乱,时小寒在台上的战斗会让他感到紧张,战胜强敌会让他感到舒畅,台下观众们惊叹佩服的目光会让他感到爽快…… 这些情绪,仿佛是一盏明灯,一根手杖,驱散了他眼前的阴霾,使得他在攀登“思乡岭”的过程中,步伐变得愈发稳健。 “原来如此。” 顾旭笑了笑。 他一度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冥思苦想、寻寻觅觅,却摸不出究竟。 可到头来,待他走出屋子,回首凡尘,却发现这答案竟然来得如此简单。 在他的意识世界里,“思乡岭”上的雾气似乎在渐渐淡去,阶梯上的阻力似乎在渐渐消失。 他知道,如果自己继续往上攀爬,应该能够健步如飞、不受阻碍。 但由于此时他身处万众瞩目的擂台之上,他并没有选择沿着阶梯继续登山。 而是睁开眼睛,目光清亮,憬然有悟。 “抱歉,让你久等了。”他望着前方的净如和尚,礼貌笑道。 “没关系。”净如平静道。他同样趁着这段时间,让自己的体力和真元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此外,他清晰察觉到,顾旭现在展现出来的气质,似乎跟刚才有些不一样。 比试再次开始。 因为见识过顾旭威力惊人的“焚天七式”,这一次净如和尚没再留手。 他开始念诵咒文,施展灵山寺祖师开创的另一门不外传的上品法术——“焚风火莲”。 由于掌握这门法术的修士极为稀少,这咒语听上去也有些冗长晦涩,大部分观众都听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唯有站在栏杆边上的齐琰认出了他施展的这门法术。 “觉明大师收的这个徒弟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啊,”他在心里暗暗地感叹道,“竟然连‘焚风火莲’这么难道法术都能学会。” 在净如和尚念咒的过程中,他周围气流迅速涌动,身上逐渐凝聚起磅礴的气息,像是即将决堤的洪水,给人一种望而生畏的感觉。 但顾旭的神色依旧从容淡定。 他再次取出“惊鸿笔”,在空中随性挥舞,仿佛把整片天地当成了一张巨大的宣纸,在上头肆意地挥毫泼墨。 “他这是在做什么?”看到顾旭的举动,时小寒感到有些疑惑不解。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在用‘惊鸿笔’作诗,”齐琰解释道,“或者说,他在借助诗画意象,创造一门全新的法术。” “创造一门全新的法术……”时小寒轻轻咬住嘴唇,把这句话在脑海中默默重复了一遍。 她忽然意识到,顾旭不仅早已在实力上把她甩在了身后,而且两人的差距还在变得越来越大。 随着顾旭的动作,“惊鸿笔”的笔尖流淌出璀璨的光芒,然后定格在夜空之中,看上去绚烂夺目。 这些光芒很快凝聚成如下字迹: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1) 当顾旭写下最后一个字后,“惊鸿笔”忽然大放光明。 这些闪亮的文字化作五光十色的烟火,噼里啪啦地绽放在漆黑的天穹之中,把整条洛河映照得宛若白昼。 与此同时,净如和尚也念完了那冗长的咒语。 洛河之水开始沸腾冒泡。 炽热的气流开始向四周涌动。 一朵由金橙色跳动的火焰构成的莲花,从水中冉冉升起,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 若不是来自禁卫军的强者在擂台周围提前构建了法术屏障,恐怕围观的人群早已被这可怕的高温吞没。 “原来这和尚也会玩火啊!”顾旭心里淡淡评价道。 然后他不慌不忙,用“惊鸿笔”朝前方轻轻一指。 (先更后改) ………… 注释: (1)宋·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第二十章 白发少年 这一瞬间,天上的焰火宛若数不清的花朵,在月亮的周围盛开,薄薄的云雾也被染上了斑斓的色彩;随后又化作光芒璀璨的雨点,自天穹中坠落,朝着净如和尚所在的位置飞去。 与此同时,净如和尚施展的“焚风火莲”也炸裂开来。 热浪翻腾,烈焰狂舞。 洛河的水蒸发成朦胧的雾气,模糊了顾旭的视线;炽热的火焰宛若金色的巨蛇,张牙舞爪地朝顾旭扑来。 台下的观众们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不论是外行人还是内行人,此刻都能感觉到,天上的烟花和地上的火海,都是威力极为强大的法术——普通人只要稍微沾到一点儿,就有可能瞬间被焚烧成灰烬。 然而,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顾旭和净如和尚的身影就同时消失在原地。 顾旭用的身法自然是“流星走月”。 他宛若鬼魅一般,忽隐忽现,穿梭在熊熊烈火之间。 面对这滔天烈火,他知道自己不可硬扛,也来不及施展复杂的法术,便在第一时间选择了利用身法进行闪避。 此外,他还从“闲云居”中取出了两百多张“玄冰符”,抛向迎面扑来的火焰。 “玄冰符”是一种极为基础的符篆。 它能够变成冰霜,使得温度降低;如果触碰到敌人,还能在短时间内束缚住他的行动。 经过顾旭的改进,他手中这些“玄冰符”效果持续时间要比原版更久一些,温度也要低得多。 虽然在净如和尚的“焚风火莲”面前,这“玄冰符”制造出来的冰霜根本不够看。 但由于数量实在太多,已经足以保证顾旭在行动过程中不被高温所伤。 凭借远超常人的精神感知力,顾旭能够察觉到,净如和尚施展的“焚风火莲”仍然不够娴熟,还存在着不少的瑕疵。 毕竟世间大部分人可没有顾旭这种惊人的悟性。 能学懂一门上品法术,就已经算得上是天才。 像净如和尚这种,要施展“金刚不坏神功”和“焚风火莲”这两个一攻一守、意境截然不同的招式,无疑是非常吃力的。 于是,顾旭就在“玄冰符”的保护下,一边寻找“焚风火莲”的破绽,一边在烈火的缝隙之间灵活穿行。 他知道,只要自己熬过短暂的几分钟,“焚风火莲”就会自然消散。 ………… 但净如和尚就没有顾旭表现得这么轻松了。 他施展灵山寺祖传的“游龙飞步”,迈着灵活的步伐,试图躲开那自天而降的绚烂烟火。 可他却发现,这些烟花却一直牢牢地锁定住他——不论他逃到什么地方,这烟花始终跟在他的身后,甩也甩不掉。 净如和尚突然很想骂一句脏话。 可他想起灵山寺中“不妄语”、“不恶口”的戒律,硬生生地把骂人的冲动憋回了肚子里。 只是使用上品法术对真元消耗极大,他现在已经无法再次用出“金刚不坏之身”来抵挡顾旭这来势汹汹的攻击。 但他又不愿意轻易认输,丢了灵山寺和师父的颜面。 于是,他只能握紧手中的木棍,横在自己身前,尝试利用本命物和纯粹的真元,构建出一道无形的壁障。 刹那间,烟花与真元壁障重重地碰撞在一起。 灿烂的火星向四面八方迸射,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宛若火树银花,绚丽夺目。 在这剧烈的冲击下,净如和尚的嘴角渗出鲜血。 他被击飞到了数米高的空中,飞出了老远的距离,然后重重地坠入冒烟的洛河之中。 他此时非常庆幸自己是个练武的修士,修炼的是能够增强体质的功法,要比一般人皮糙肉厚得多。 否则,不论是这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这近乎沸腾的洛河水,都能够让他瞬间暴毙。 “真不敢想象,这顾旭竟然只是个第三境的修士……难怪师父最近总是提起他的名字,”净如和尚一边以狗刨的姿势朝着岸边游泳,一边默默心想,“这种人,已经不能简简单单地称作是‘天才’了。应该叫他‘妖孽’才行。” ………… 净如和尚离开擂台范围,落入河中,无疑宣告了他的失败。 而顾旭仍然定定站在高台之上。 在他平静目光的注视下,周围的烈焰渐渐地熄灭——仿佛早朝之后,臣子们在君王的面前恭敬告退。 洛河两岸的众人依旧沉浸刚才那场激烈的战斗中,过了很长时间才回过神来。 欢呼声,鼓掌声,喝彩声,还有那响亮的敲锣打鼓声,方才迟迟地响起。 只是这一回,灯楼中却没再传来动听的歌声。 ………… 歌姬们默默等待着京城的文人们献上新的词作,以庆祝顾旭在又一轮的战斗中取得胜利。 可等了许久,她们却等不到任何文人的踪影。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刚才那场精彩的战斗,不应该是绝佳的题材吗?” “难道他们都不想抓住这个出名的好机会吗?” ………… 一位年纪不大的官员穿着便服,正在河畔默默观战。 此人正是大齐王朝翰林修撰、最近一届的科举考试状元余常青。 刚才的对决令他印象深刻。 他手中拿着纸张和炭笔,考虑再次填词一首,好好地夸一夸台上那个天赋异禀的少年。 然而,刚写几个字,他就皱起了眉头,随后摇了摇头,干脆利落地撕掉了手中的纸张。 顾旭用烟花书写出来的那首《青玉案》,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萦绕不散。 此词构思精妙,语言华美;每一个字都用得恰到好处,勾勒出花灯耀眼、乐声盈耳的元夕盛况。 至于下阕,则更是含蓄婉转,令人回味无穷。 余常青感觉,就算自己绞尽脑汁,用尽肚子里的所有墨水,对文字反复地雕琢,都无法写出这种水准的作品。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把自己的作品送到灯楼歌姬们的手中,只会遭来众人的耻笑。 “真想不到,一个年仅十七岁、主要工作是杀鬼的修士,竟然在文采上超越了我们这些多年来日夜苦读诗书、钻研文章的文人!” “这可真是耻辱啊!” 余常青长叹一声,望向顾旭的目光里充满佩服地情绪。 ………… 对于这场战斗,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关注重点。 比如龙门书院的符修贾秀光,脸色就格外阴沉。 自从被时小寒用“霸王刀法”一招击败后,他的心情一直闷闷不乐。 然而顾旭刚才使用的“玄冰符”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这‘玄冰符’的效果,怎能持续这么长的时间?”贾秀光目瞪口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老师画的‘玄冰符’,也没这么厉害吧!” “最关键的是,他怎能随身揣着两百多张‘玄冰符’?” 贾秀光不敢想象,如果把顾旭身上所有种类的符篆加起来,数量究竟有多少。 第二十一章 顾道友这么不给我面子? 在符道领域,贾秀光一直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自从开始修行以来,别人绞尽脑汁都看不明白的符道书籍,他总能轻松读懂;别人费尽心力都难以临摹的符篆,他总能轻松地画出来;就连龙门书院里一向以挑剔出名的傅教习,都愿意收他做学生。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上苍的宠儿,拥有了无数人都羡慕不来的天赋。 可是今天,擂台上那个叫顾旭的少年,却把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东西击得粉碎。 “这家伙究竟师承何人?”贾秀光皱着眉头心想,“为什么他画出来的符,跟我以前见到的都不太一样?” ………… 齐琰依旧站在栏杆旁边,回味着刚才在夜空中的绚烂烟火。 绽放时璀璨夺目,凋零时清寂阑珊。 他能猜到,这应该又是一门诞生于“惊鸿笔”的新法术。 “书里曾经提到过,‘惊鸿笔’的每一任主人,都是极具才情的,”齐琰默默想道,“写诗作画,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他们用来感悟天道的手段。 “在我看来,顾旭的这首《青玉案》,足以让今天所有的元宵词作都黯然失色——甚至回顾最近几年,我也从未读到过比这首《青玉案》更优秀的元宵词。 “难怪‘惊鸿笔’会认他做主人。” 在见到顾旭之前,齐琰从来都不敢想象,这世间竟然会有这样一个人,能够把卓绝的修行资质、渊博的知识、出众的文学才华集于一身。 “就算谪仙在世,也不过如此吧!”他轻声感叹。 ………… 在顾旭与净如和尚战斗的整个过程中,时小寒一直心情紧张。她不经意地握紧拳头,心砰砰跳着,仿佛一只窜来窜去的小鹿。 尤其是当顾旭的身影被熊熊燃烧的“焚风火莲”吞没的时候,她更是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直到火焰散去,净如和尚坠入洛水,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他赢了!他赢了!” 看到高台上毫发无伤的青衫少年,她心里欢呼雀跃,同时拄着栏杆高高地蹦起来,只希望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这时候,她终于有心思细细回想顾旭刚才用漫天烟花书写的那首《青玉案》。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真想不到,顾旭那个脑子里只有修炼的家伙,居然有这么好的文采!而且他竟然知道这么多女孩子的发饰!他是私底下偷偷研究过吗? “还有,这首词里的‘那人’,指的究竟是谁? “会是……我么?” 时小寒突然心跳加速。 之前的几天里,她一直被“我是不是喜欢上他了”这个问题所困扰,经常夜里胡思乱想,睡不着觉。 一方面,她不断提醒自己“男人只会影响本女侠拔刀的速度”、“只有俗人才会耽误于情情爱爱,真正的大侠就应该提起大刀抓紧一切时间杀鬼”;另一方面,“顾旭”这个名字稍不留神又会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想跟他待在一起,想与他分享好吃的东西,想跟他倾诉自己每一天的喜怒哀乐,也想尽力为他做些什么,帮助他在三十岁前修炼成圣人。 就在时小寒思绪纷乱的时候,擂台上的顾旭正好偏过头,朝她所在的位置望过来。 他青衫飘飘,嘴角微微上翘,眼神一如既往自信从容。 在两人目光接触的刹那,时小寒感觉一股热流涌遍自己全身。 仿佛一颗石头坠入平静的湖泊,荡漾起层层涟漪,久久不停。 她立即扭过头,不去看他。 ………… 上官槿也同样在自己的脑海中,把刚才的那场战斗回想了一遍又一遍。 凭借“天算”神通,她可以获取战局中的数据信息,也自然明白净如和尚的“焚风火莲”究竟有多么的可怕。 经过一番推算后,她觉得就算是自己站在那擂台上,也不一定能扛过这一招。 可只有第三境修为的顾旭,却能在“焚风火莲”中毫发无伤。 此外,他还能在那铺天盖地的火焰中,精准地找到对手的每一处破绽,并凭借身法和符篆进行准确无误的躲避。 这无疑意味着,他拥有着冷静的头脑,精准的感知,敏捷的反应。 最关键的是,他竟然还能在战斗的过程中,突然领悟出一门全新的法术。 “我想,在今日之后,洛京城的年轻人恐怕无人敢自称‘天才’了吧!”她在心里默默道。 ………… 驱魔司司首洛川依旧静静站在原地,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擂台上发生的一切,皆在他的意料之中。 在他看来,凭借顾旭的资质和能力,做到这些事情并不意外。 没必要大惊小怪。 ………… 此时距离午夜的钟声敲响还有不到一刻钟。 顾旭再次孤零零地站在高台之上,等待着下一个对手。 高台上视野极佳。 洛水两岸五光十色的彩灯,皆可一览无余。 放眼望去,元宵夜的洛京城就像是珠光宝气、涂脂抹粉的宫装女子,透出美艳绝伦的雍容贵气。 只有像顾旭这样的胜利者,才有时间、有闲情,从这绝佳的角度,一睹她的芳容。 ………… 或许是被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所震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迟迟没有人登上擂台,向顾旭发起挑战。 顾旭干脆闭目养神,开始恢复自己体内的真元。 今日他收获极大——不仅找到了突破瓶颈的方法,而且用“惊鸿笔”开创出新法术“东风夜放花千树”。 他此刻的心境,就与这首《青玉案》一样—— 寻寻觅觅,上下求索。 直到在这个热闹的元宵夜,蓦然回首,终于窥见柳暗花明。 目的已经达成。 他感到非常满意。 他希望时间能过得更快一些,希望台下的挑战者们能多犹豫几分钟。 只要熬过午夜,他就可以把那大量的金钱和丹药的奖赏收入囊中,短期内再也不需要为修炼发愁了。 如果大齐朝廷足够慷慨,说不定他还能在洛京城买套新的房子。 毕竟作为朝廷命官,而且大概率将受封爵位,他有必要拥有一座自己的府邸。 像楚凤歌和上官槿这样的司首亲随,虽然长期待在驱魔司衙门里,但在洛京城的繁华地段也拥有自己的房产。 只是他在餐馆里听人议论,因为洛水大会和长夜将至,洛京城“天龙大阵”范围内的房价地价在飞速上涨。 ………… 八分钟。 七分钟。 六分钟。 五分钟。 …… 在距离午夜只有三分钟的时候,终于有人沿着悬空阶梯施施然登上了擂台。 第二十二章 下民易虐,皇命难违 来人是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 她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模样,眉目清秀,头发梳成双丫髻,穿着淡黄色的衣裙。 顾旭微微皱起眉头。 并不是因为她实力太强、难以战胜。 而是因为在他的感知里,这姑娘只是一个第二境的修士,理论上根本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顾大人,我并不是来挑战您的,”似乎是注意到顾旭有些不解的神情,这丫鬟打扮的姑娘刚一登上擂台,就立即开口解释,同时还比了个认输的手势,“是我家小姐让我给您带句话。” “你家小姐是谁?”顾旭问。 “幽州赵嫣。” 当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这个身着黄裙的小丫鬟不由自主地昂起头,展现出一副颇为骄傲的模样。 顾旭若有所思。 就在今天晚上,上官槿才刚刚跟他提起过这个名字。 他知道赵嫣是大齐圣人燕国公的女儿,也知道她拥有极高的、不亚于楚凤歌和剑阁苏笑的修行资质,一手枪法出神入化。 她在大齐边境的军队里待了几年。没人知道她现在的修为究竟是怎样的境界。 对于像赵嫣这样的人,顾旭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再加上经过连番作战,顾旭已经消耗了大量的真元。如果此时赵嫣选择亲自登台挑战,那她很可能会轻轻松松地夺取魁名。 没想到她竟然只是派了一个丫鬟来传话。 不过顾旭转念一想:像赵嫣这样的门阀小姐,不缺金钱,不缺丹药,也不需要借助这元宵擂台赛来扬名。以她传说中的乖僻个性,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虽然按照规矩,闲杂人员是不得登上擂台的。 但想必隐藏在周围的禁卫军修士也忌惮赵家的威势,故而默许了这样的行为。 “我家小姐认可了你的实力,”只听见丫鬟继续淡淡说道,“在你突破第四境后,她会来挑战你。” 她的口吻听上去就像是在宣读圣旨,没有征求顾旭的意见,也没有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 话音落罢,她便转身离开。 擂台上再次只剩下顾旭孤零零的一人。 顾旭定定地站在原地,望着这丫鬟离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心头不由得感叹:这赵家人的做事风格可真是霸道。 不得不说,在为人处世方面,大齐王朝的这几个门阀都各具特色—— 陆家人就像是率直任诞、清俊通脱的文人,热衷于曲水流觞、以诗会友。他们会模仿自家那位仙人祖宗,为了寻求所谓的“灵感”,或是在青楼酒馆里倚红偎翠,或是在冰天雪地里对月独酌。有才华有天赋的人,会被他们奉为座上宾;没才华没天赋的人,根本就不会存在于他们的视线之中。 襄阳陈氏则是典型的官宦世家,在经史书籍的熏陶下长大。他们外表总是彬彬有礼,讲“仁义”,守“规矩”,对上恭恭敬敬,对下平易近人。可若剥开他们这层温良恭俭的外皮,会发现他们体内流着商人的冰冷血液,还有着政客的无情灵魂。 至于赵家,顾旭目前接触得并不多。 但从诸多传闻中,能够看得出他们作为唯一一个有圣人撑腰的家族,比起其他几家,做起事来无疑要更加简单粗暴、不拘小节。 ………… 在最后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顾旭就静静站在擂台上看风景,借着这热闹的节日气氛,继续消化今天的感悟。 洛水两岸的观众们也在议论纷纷。 一方面,他们对许久未曾在京城露面的赵家大小姐充满了好奇;另一方面,他们也对顾旭今夜展现出来的实力感慨万千,竟然连一向骄傲的赵小姐都在大庭广众面前给他下战书——要知道,在此之前,只有楚凤歌和苏笑有过这样的待遇。 很快,在观众们的欢呼声中,午夜的钟声敲响了。 顾旭终于成功地站到了最后。 几乎所有人都在高喊着他的名字。 年轻的男孩们用崇拜和羡慕的眼神看着他,暗暗下决心要努力修炼;女孩们则笑盈盈地跟同伴议论,一边探讨着那首充满浪漫气息的《青玉案》,一边询问着这位英俊又强大的顾大人可曾婚配。 长辈们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望着自家的儿女,为何别人家的孩子年纪轻轻不仅能上元夺魁,还能拯救青州府数万百姓,而自家娃儿却还在想方设法地从学堂逃课。 文人们的话语则基本上透着酸味儿——他们痛恨上苍的不公,竟然把绝佳的修行资质和文学才华都放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 …… 总而言之,顾旭首次公开亮相,就成了整座洛京城的焦点。 在离开擂台的过程中,他刻意地放松心神,去体会这种被众人仰望的感觉。 有发自内心的愉悦,也有小小的得意。 他已经明白,在攀登“思乡岭”的过程中,每分每秒的喜怒哀乐,都将成为前行的助力。 唯有领悟凡俗,方可超脱凡俗。 一个来自禁卫军的修士已经在阶梯下默默等待。 当顾旭走近他身边的时候,他向顾旭询问了住处,同时表示:“顾大人,元宵擂台赛的奖励会在三天之内送到您的住处。” 顾旭微笑着表示感谢,同时告诉对方,自己目前暂时住在驱魔司总部衙门。 他必须得承认,听到“奖励”二字的时候,是他今晚最开心的一刻。 然后他转过身,朝着时小寒、上官槿和齐琰所在的位置径直走去。 四面八方的人群都朝这边涌来。 他们都想尽可能地靠近顾旭,看看这个震惊全场的年轻天才究竟长什么模样。 不过,在距离顾旭数尺远的距离,众人又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给他让出了一条通道。 在通道的尽头,时小寒正踮着脚尖望着他。 粉色的罗裙随风摆动,头上亮闪闪的金属发饰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清亮的杏眼倒映着元宵的彩灯,看上去就像是装着一条绚烂的星河。 “恭喜顾大人拔得头筹!”她努力掩饰笑容,装出一副正经的姿态,朝他拱了拱手。 “多谢时大人!”顾旭笑着走了过去,一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一瞬间,周围隐隐约约传来洛京少女们心碎的叹息。 ps:抱歉因为近期身体和工作原因(前面单章提到),更新慢了些,让大家久等了。但肯定不会太监的。大家等不及可以先养几天,10月底(最迟11月1日)就会恢复正常更新啦! 第二十三章 同道中人 当顾旭夺得魁名的时候,洛川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上官槿的视野之中,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对此上官槿并不感到惊讶。 洛司首作为执掌驱魔司的圣人强者,他的实力,还有他的心思,就像是大海一样,令人极目远眺也看不到边际。 上官槿的注意力重新落在前方的顾旭身上。 今夜的青衫少年,像戏曲中的主角,盛装打扮后华丽登场,万盏明灯为他闪耀,丝竹管弦为他而鸣。 他第一次登上这座名叫“洛京城”的舞台,就成了众人眼中的传奇,凭借手中一支纤细脆弱的毛笔,就把那如梦似幻的绚烂烟火印刻在所有人的心底。 按照洛京以往的习俗,每年元宵的午夜时分,不仅要敲钟,还要放烟花——那烟花由官府出资,排场极大,式样繁多,每年都推陈出新,总能让洛京百姓大饱眼福。 但今年,这个放烟花的环节却悄无声息地取消了。 除了上官槿之外,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情。 “或许是因为顾旭的‘东风夜放花千树’在前吧!”上官槿在脑海中默默猜测道,“毕竟,官府放的烟花,如果比不过一个十七岁少年,那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 擂台赛结束后,元宵夜的庆祝活动仍在继续。 五颜六色的彩灯依旧亮着,直到黎明的时候才会熄灭。在太阳升起前的最后几个小时里,穿着新衣服的孩子们会在花灯间嬉戏,小贩们会大声吆喝着向络绎不绝的路人推销商品;大齐的官员们也会抓住春节假期的尾巴,享受这难得的放纵时光。 毕竟,天亮之后,各大衙门将开始正常运行,一切都将重归正轨。 ………… 白衣青年齐琰停留片刻后,就带着他的仆人,离开了洛河之畔。 临走的时候,他留给了顾旭一张纸条。 “顾大人的天赋与才学,在下深感佩服。今夜见到您,感觉就像找到了知音一样,”只听见齐琰对顾旭淡淡地笑道,“这纸条上写的,是我家一处庄园的地址。它位于洛京城郊区,风景优美、僻静安宁,是研究学问的好地方。 “每月月底,我都会在那里待上几天,读几本书,修养身心。倘若顾大人不嫌弃,不妨来这庄园坐坐,咱们也能更深入地交流,继续聊聊道法典籍。” 顾旭展开纸条,发现上面写着三个挺拔苍劲的字——“平泉庄”。 “平泉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不是大齐皇室建在城外的避暑园林吗?”他微微皱起眉头,“难道今天这位齐兄,竟然是皇室中的人?” 他抬起头,却发现齐琰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寻不着踪迹。 他想起齐琰身上那难以掩盖的雍容气质,想起他广博的见识,想起他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起各种“小道消息”……如果这时有人告诉他,齐琰是一位微服出行的皇子,顾旭觉得自己很可能会相信。 顾旭能感觉到,当自己被皇帝任命为“侍读”之后,就成了几位皇子眼中的香馍馍。像大皇子萧尚元,就非常希望招揽顾旭做他的追随者,帮助他争夺那柄象征皇权的“泰阿剑”。 其他几位皇子,除了萧尚贞那个失去修为的倒霉孩子之外,说不定也有类似的想法。 今晚这次“偶遇”,会不会是某位皇子对自己的试探呢? “真是麻烦啊!”顾旭轻叹一声,默默心想。 今夜的洛京城华灯璀璨,像是一座姹紫嫣红的大花园;可在这美轮美奂的外表之下,却是暗流涌动。 在这地方,想要静静修炼,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 顾旭一行人也没有急着返回衙门。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们融入人潮之中,在这座华灯笼罩的城市里瞎逛。 时小寒是想趁着店铺通宵营业,抓紧时间尝尝洛京城里各式各样的小吃——由于今晚使用了“饕餮之印”,她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直叫。 上官槿则着迷于香粉胭脂、珠宝首饰,看到好看的金钗玉簪,就抓起来插到自己的发髻里,然后在铜镜面前反反复复地打量——顾旭不禁感慨,不论是心思多么复杂的女人,终究都是爱美的。 至于顾旭自己,则一言不发,静静地感受着红尘烟火气。 通往“望乡台”的路,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说它难,是因为如果找不到其中的诀窍,将会在那四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上寸步难行;说它简单,是因为一旦领悟了关键要领,那么随时随地都可以修炼——另一种形式的修炼。 虽然洛河中的擂台距离岸边很远,大部分观众都无法完全看清楚台上修士的面孔;顾旭也从“闲云居”里取出一件鹤氅,挡住了自己身上显眼的青衫。 但在此途中,依旧有人根据他那张显眼的脸,还有显眼的气质,猜出了他的身份。 他们立即热情洋溢地来跟顾旭打招呼,仿佛是顾旭前世那些亲眼看见偶像的粉丝们。但走近之后,这些人又想起顾旭尽管看着年轻,却已经是驱魔司的官员,而且经过了青州府的那场灾难后,大概率要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跟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物。 于是,他们的惊喜很快转化为恭敬。 他们一个个在顾旭面前躬身行礼,口中说着“见过顾大人”;顾旭则礼貌地颔首回应。 这样的几个回合后,顾旭愈发感到麻烦,心想出名真是一件令人苦恼的事情。 终于,在东方天际蒙蒙发亮的时候,他们终于乘坐马车,离开喧嚣的城中心,返回坐落在城郊山丘上的驱魔司总部。 在他们身后,一盏盏彩灯逐渐熄灭。 洛京城似乎从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变成了衣着素雅的浣纱女子,随着太阳的升起,色调逐渐变得简约。 ………… 衙门里的官吏们都已经听说了顾旭在擂台赛上大显身手。 几个当时在现场的人,此刻爬到衙门院落里的假山上,你一句我一句地描述着顾旭与一个个强敌间激烈的对决; 不在现场的人,则都竖着耳朵听着,同时对自己错过了如此精彩的事情而感到无比懊恼。 顾旭没有理会他们。 跟时小寒、上官槿暂时道别后,他径直钻进了“清香阁”,闭上房门,吞下一枚“度厄丹”,开始修炼。 第二十四章 可怕的女人 齐琰并没有心思享受节日的乐趣。 在与顾旭道别之后,他就登上一辆没有标记的马车,沿着洛河一路前行。 灯光愈发暗淡,人群也渐渐变得稀疏。 待到周围欢度节日的百姓彻底被排列整齐的站岗卫兵所替代,齐琰也终于抵达了他的目的地—— 昭宁公主府。 他径直登上阶梯,跨过门槛,然后沿着长长的走廊,来到了那间整洁素雅的书房。 他坐到书桌背后的椅子上,摘下手腕上的白玉桌子,将其放回木匣之中。 这一瞬间,他的身上亮起色彩缤纷的幻术光芒。 片刻后,光芒淡去。 风度翩翩的白衣青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雪肤花貌、朱唇皓齿的年轻女子。 正是昭宁公主萧琬珺。 作为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她早早起来处理政务,晚上又为了看擂台赛,在拥挤的人群中站了一个多时辰,早已疲惫不堪。 好在屋内没有其他人,她也不必太在意自己的形象,便干脆解开发髻,用手肘枕着下巴,整个人懒洋洋地趴在桌边,打了个哈欠。黑发随意披散,像是悬挂的瀑布。 而她的目光,则再次落在桌上那一沓跟顾旭有关的奏折上。 “有意思。” 想起今夜的所见所闻,她轻笑一声,默默感叹。 短暂的休憩后,她提起毛笔,蘸了红墨水,开始和往常一样代替沉迷修炼的大齐皇帝完成“批红”工作。 首先,她翻开洛司首那份提议把顾旭提拔为驱魔司六品主事的奏折,在上面不假思索地写下“同意”二字。 然后,她又取来国师那份推荐顾旭担任龙门书院客座教习的奏折——对此,龙门书院内部存在着不少反对的声音。 内阁给出的解决方案是:把顾旭和所有竞争者聚在一起,比一比画符的技术,谁强谁上。 “这下有好戏看了。”这是昭宁公主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她早就听说过顾旭的符篆之术出神入化。 顾旭今夜在擂台上展现出的符道造诣,确实力压龙门书院的得意学生,令无数人叹服。 龙门书院这地方虽然号称是“大齐修行者第一学府”,但最近几年里,却很少出现像顾旭、苏笑这样出类拔萃的天才人物。 书院里传授的道法符篆,也与几十年前相差无几,很长时间都没有推陈出新。 反倒是战斗在杀鬼第一线的驱魔司,常常会有人改进或开创出新的法术。 昭宁公主作为大齐朝政暂时的执掌者,自然很清楚这背后的原因—— 一方面,龙门书院内部讲究论资排辈,使得里面充满了混吃等死的老家伙;另一方面,书院学员名额本就稀少,大部分还被京城权贵们把持,导致有天赋的寒门子弟难以入学。 昭宁公主猜测:国师作为龙门书院名誉院长,之所以推荐年仅十七岁的顾旭担任客座教习,其中的一个原因很可能便是想要改变这样的现状。 “其实,我也早就看不惯龙门书院那群故步自封、不求上进的教习们了,”公主默默心想,“我很期待,如果顾旭在他们面前大显身手,把他们骄傲的资本碾得粉碎,他们脸上的表情会有多么精彩。” 想到这里,她便在这份奏折的票拟上也写下“同意”。 最终,昭宁公主的眼神落在了提出要给顾旭册封爵位的奏折上。 这是个相对棘手的问题。 因为大齐王朝存在“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的规定,一般情况下按照杀鬼数量评定功绩。 顾旭虽然拯救了青州府数万百姓,但空玄散人和九婴蛇妖却是圣人们解决的——这样的事情,并没有供她参考的先例。 昭宁公主沉吟片刻,想起顾旭今夜惊人的表现,只觉得这种百年不遇的人才,应该想尽办法拉拢才对,决不能因为吝啬赏赐,寒了他的心。 随即她大笔一挥,迅速写下自己的意见: “沂水县驱魔司经历顾旭,长才伟度,博文强学,周百虑以匡社稷,竭一心而在万民。时遭艰虞,歼殄凶鬼。智可以不俟终日,诚可以格于上苍。可封晋阳子,赐丹书铁券。主者施行。”(1) ………… 驱魔司总部。 顾旭回到衙门后,凭借自己元宵夜的所感所悟和“度厄丹”的药力,毫不费力登上了“思乡岭”的一百余级阶梯。 环绕山间的浓郁雾气,和之前那恐怖的阻力,今天不再是他前进的障碍。 待他结束修炼,时间已是正午。 他伸了个懒腰,走出“清香阁”,决定去尝尝驱魔司总部公厨里的午餐。 途中,他看到上官槿穿着一身麻布短衫,长发高高束起,正在空旷的院落中练剑。 她没有动用真元,也没有练习《云海星河剑》这种高深莫测的上品剑术,而是在反复练习点、刺、劈、扫等这些基础剑式。 不像是练剑,更像是在锻炼身体。 虽然此时是寒冷的冬季,但她的头发和衣服已被汗水浸湿,看上去仿佛刚刚从水塘里爬出来一样。 “顾道友,是打算去吃饭吗?”刚一见到顾旭,上官槿便停下手上的动作,微笑着跟他打招呼道,“正好小寒妹妹也在公厨里面呢!” 顾旭点了点头,然后客套地问了一句:“上官道友吃过饭了吗?” “我今天不打算吃饭了。” “为什么?” “因为我昨晚吃的太多了,又是狮子头又是千张肉又是鱼香茄子又是糖人,”上官槿自嘲一笑,“你或许不知道,我的体质就跟小猪一样,胖起来是很快的…… “真羡慕小寒妹妹,拥有像‘饕餮之印’那样的神通,永远都不用担心长胖的问题。” 顾旭没有立即回应。 他看了眼上官槿纤细的腰肢,心想:以前只知道她爱美,热衷打扮,却不知道她背后还付出了这么多汗水。 然后他又低头看了眼清瘦的自己。 紫微命格掠夺了他的寿命,也赐予了他吃不胖的体质——当然,对于男人来说,太瘦其实也是一种苦恼。 只是顾旭忙于修炼,无暇举铁,也不知要怎么做,才能长出一身肌肉。 或许得再吃些雪参? 还是得等修成圣人后重塑身躯? ………… 注释: (1)参考唐玄宗《加封魏知古陆象先制》《加刘幽求实封制》,其中: “艰虞”:艰难忧患; “不俟终日”:看到时机就立即行动,不可迟延; “格于上苍”:感动上苍; “主者施行”:朝廷法令送交主管部门执行。 第二十五章 我顾某人乃大齐的顺臣良民 “对了,顾道友,”就在这时,上官槿再次开口说道,“你的任命书今天下来了。司首大人让你半个时辰后去观星台上找他拿,正好他有些重要事情要跟你谈谈。” “多谢告知!”顾旭客气道。 同时他心头想:终于又可以升职加薪了。也不知我这次的俸禄能否再翻一倍。 ………… 驱魔司总部确实恢弘气派,连公厨的面积都比沂水县衙门大好几倍,菜肴种类也比沂水丰富得多。 像时小寒这种几乎从来不在公厨吃饭的官宦人家大小姐,在看到驱魔司总部公厨里丰盛的食物后,也兴奋得两眼放光。 她把每道菜都点了一份,摆了满满一桌子,然后像往常一样,毫不在意形象地狼吞虎咽。 看到这样的场景,旁边路过的修士们都大跌眼镜。 他们实在想不到,这个看上去俏生生的姑娘,吃饭时的姿态竟然如此“豪放不羁”。 顾旭点了一份臊子面,一份杏仁豆腐,坐到了时小寒的对面。 这时候,时小寒已经把桌上大部分碗碟扫荡得干干净净。 “顾旭,上官姐姐今天告诉我,驱魔司总部正七品‘主簿’一职有空缺,”她一边用袖子擦去嘴上的油渍,一边抬起头对顾旭说道,“我现在的修行境界已经达到要求。我想要去试着竞争这个职务。” “‘主簿’可是个文职工作,”听到这话,顾旭感到有些意外,“像时女侠这样立志斩妖除魔,应该不会对这种职务感兴趣吧?” 在他看来,以时小寒这活跃的个性,恐怕宁可拎着大刀一个人杀进鬼怪的巢穴,也不肯乖乖坐在办公桌后阅读文件。 “没办法,”时小寒双手一摊,“在整个驱魔司总部的编制里,只有这么一个符合我当前境界的职位空缺。我又没有‘拯救青州府数万百姓’这样的大功劳,不可能像你一样被破格提拔。 “按照上官姐姐的说法,如果我想要留在洛京城,就只能暂时先做着这无聊的文职工作。除非我辞官不做,否则肯定会被赶回沂水县,或是调派到其他地方。” 顾旭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想要留在京城的意愿竟然如此坚决。 “你父亲对此怎么看?”他问。 “他想动用他的人脉,把我调去莱州府,在他眼皮底下工作,”时小寒闷闷不乐地哼了一声,“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可不想时时刻刻地被他盯着。再说,本女侠一向光明磊落,就应该堂堂正正地战胜对手,才不要做走后门这种事情呢!” “小寒,你应该知道,现在驱魔司内部的竞争非常激烈。我当初不过是想做个九品小官,就得跟拥有十年工作经验的马钦大战三百回合。在这洛京总部里,只会更加藏龙卧虎。而且,像‘主簿’这样的职务,应该会非常注重理论知识的考核,需要你花不少时间去背书。” “本女侠才不怕呢,”时小寒放下手中的筷子,然后抓起一个炊饼,往嘴里塞,“我父亲不止一次说过,我是深藏不露的天才——只要我愿意下苦功夫,任何事情都难不倒我。” 顾旭轻叹一声。 眼前这丫头,明明可以回去继承家产,享受富贵安逸,却偏偏要想尽办法赖在京城,甚至不惜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 他无权左右她的选择。 他只是担心她日后会不快乐。 “我会支持你的,”他沉默片刻,轻声道,“只是让我先想想,这件事情或许还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要光明磊落,不要走后门!”时小寒神情严肃、一字一顿地说道。 顾旭把食指放在嘴唇前,示意她说话小声一点。 ………… 饭后,顾旭沿着楼梯,来到了观星台。 驱魔司司首洛川一如既往披着鹤氅,坐在矮桌背后,悠闲地品着茶水。在蓝天白云的背景下,看上去气质出尘,仿佛世外仙人。 在洛川的对面,还坐着另外一个人。 那人身材魁梧,穿着一身大红色袍子,蓄着长长的胡须,大大咧咧地侧坐在矮桌旁边;衣带松散,衣襟微微敞开,露出胸前结实的肌肉。 他的面前摆着一壶酒,一个大碗。 只见这个红袍壮汉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酒,将其一饮而尽。很多酒水从他嘴角渗漏出来,沾在他的胡须上。 喝完后,他还打了个非常大声的饱嗝。 站在顾旭的位置,都能闻见那浓烈的酒香。 “洛川啊,这可是来自幽州的陈年老酒,比你那寡淡无味的茶水带劲儿多了,你要不要尝尝?”红袍壮汉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倒了第二碗酒。 “还是算了吧,”洛川端起小巧精致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茶水,“修习天机推演之术,还是得时刻保持清醒。” 顾旭在楼梯口静静等待,没有上前打扰。 不过洛川却很快注意到了他。 “顾小友,你终于来了!”洛川立即起身相迎。 顾旭还未来得及行礼问候,就被洛川带到了矮桌的旁边,坐在一个蒲团上。然后洛川又提起茶壶,亲手给顾旭倒了一杯茶叶。 红袍壮汉用诧异的眼神看了顾旭一眼。 他显然没想到一向自矜身份的洛司首,竟然会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一个尚未加冠的少年人。 “这位是燕国公赵长缨。”洛川指着红袍壮汉,向顾旭介绍道。 “在下沂水驱魔司经历顾旭,见过国公爷!”顾旭立即起身,拱手行礼。 同时他心里默默吐槽:面前这两位圣人,一个仙风道骨、儒雅潇洒,一个酒气熏天、粗犷豪放,画风差别可真大。 “原来你就是那个顾旭啊!看上去果然气度不凡,不愧是拯救了青州府的少年英雄!”燕国公赵长缨爽朗地笑道,“其实在空悬散人的黑色祭坛旁边,我就已经见过你一面了。只是那时候我走得急,没有看清楚你的相貌。” 说到这里,赵长缨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指着面前的酒壶:“顾小友,要不尝尝我们幽州的烈酒?这是不久前从咱家老窖里取出来的,味道又香又醇。 “在我看来,真男人就得大碗喝酒,只有娘炮才会小口小口地品茶。” 洛川淡淡一笑,回应道:“喝酒的是俗人,品茶的是雅士。顾小友,你先坐吧,别听他的。” 第二十六章 入宫 顾旭可没有想到,两个高高在上的圣人,竟会在他的面前,就茶和酒这样的小事情争论起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愿落于下风。 顾旭坐在一旁默默听着。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到机会,对燕国公赵长缨满怀歉意地说道:“抱歉,国公爷,我从小身体不太好,喝不了烈酒……” 燕国公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哈哈大笑道:“哎,确实。你这小子长得挺俊,但着实太瘦了点儿,回去记得多吃点肉。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今后可是要娶妻纳妾、传宗接代的,得壮一些才行。” 说到这里,他停顿两秒,又接着道:“正巧最近有人送了我一些黄精,我用不上,回头叫人送来你的住处,帮你补补身体。” 顾旭本想客气两句,但看到燕国公赵长缨那不容拒绝的霸道神色,不得不点头道:“那就多谢国公爷了!” 赵长缨笑着点了点头,对他的态度感到满意。 与此同时,洛川清了清嗓子,把话题重新引回正轨:“老赵,你前几天在青州府战况如何?” 赵长缨瞥了顾旭一眼,没有立即开口。 “顾旭也是这次事件的亲历者。咱们不必瞒着他。”洛川淡淡一笑。 赵长缨摇摇头,叹了口气道:“‘第三凶神’……或者说空玄散人那老东西,别的不行,逃跑水平却是天下一流。我找遍了整个青州府,都没找到他的踪影,就仿佛他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样。 “可我作为大齐当代圣人,若是无功而返,那也太丢人了。 “于是我又去了趟沂山,跟雪女打了一架。不得不说,那雪女长得真是漂亮——与其说她是女鬼,不如说她是下凡的仙女。看到她那张脸,我都有点舍不得对她动手。 “最后我们打了个两败俱伤。她回到冰洞之中,布下结界,进入了休眠状态。我体内三分之一的经脉,也被她用冰雪法术冻住,难以正常运行真元。 “在那之后,我本来打算回幽州养伤,但又想到洛水大会即将举行,便干脆来京城了。” 听到他的话,洛川微微皱眉:“雪女实力这么强?竟然能跟你打成平手?在我的印象中,她大概两个月前才勉强具备了圣人级的实力。” “不是她太强,是你高估了我的实力,”燕国公赵长缨自嘲一笑,又一次把碗中的酒一饮而尽,“不瞒你说,当我晋入第七境后,我的修为就再也没有突破过。在大齐的五位圣人中,谁最强我不清楚,但最弱的人一定是我。” “老赵你太谦虚了。” “这是事实,”赵长缨用手擦了擦自己沾着酒水的胡须,“对了,洛川,你想要趁这个机会把雪女一劳永逸地解决了吗?她现在正处在虚弱期,是对付她的最佳时机。 “我不懂阵法,破不了她的结界,但我相信你们驱魔司肯定有能破阵的人才。彻底消灭一只凶神级的鬼怪,那可是件大功劳呢!” 顾旭坐直身子,专注听着。 洛川的目光忽然变得格外深邃,仿佛透过漫无边际的时间长河,看到了遥远的未来。 他沉吟片刻,微笑道:“暂时不必。像雪女这种会在灾难中救人的鬼,简直百年不遇,若是杀了,那也太可惜了。不如再留她一段时间,说不定在长夜降临之后还能派得上用场。” 燕国公哂然一笑:“那就听你的。反正杀鬼是你们驱魔司的事情,若是出了问题也轮不到我负责。” 然后他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接着道:“洛川,你一向号称洞悉天下万事。最近大齐王朝境内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谶言,比如‘东北有天子气’,比如‘四夷云集龙斗野,日升之际火为主’,比如‘火燎宫阙,狼嗥边疆;四七数尽,日月无光’……你知道是什么人搞出来的吗?我怀疑有人想害我。” “谶”,意思是“预言”、“征兆”。 谶言,是指用谶术制作的、会在将来得到应验的隐语。 在顾旭前世的历史中,谶言就常常被用于政治斗争中,比如著名的“大楚兴,陈胜王”,比如“告安汉公莽为皇帝”,比如“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比如“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皆是统治者或谋求权力者用来制造舆论、收揽人心的有力武器。 然而,大荒是一个存在着修行者和玄妙法术的世界。 这无疑意味着,这个世界上的谶言,可能是编的,也有可能是真的。 顾旭知道,幽州位于洛京城的东北方向。 幽州赵氏作为最古老的门阀,它的历史要比大齐王朝更加悠久。 在人族刚刚开创出修行之法的时候,赵家就已经存在于大荒。他们最早信仰着一位叫做“火神”的神祇,后来才改为信奉上苍。 燕国公赵长缨口中的两条谶言,“东北有天子气”,“日升之际火为主”,与幽州赵氏的情况几乎完全相符。 另外,“四七”,即“二十八”。 天行帝是大齐王朝的第二十八位皇帝。 “四七数尽,日月无光”,意思便是大齐王朝会在天行帝当政期间灭亡。 再加上十多年前青州陆氏被诛杀九族,令赵长缨知道久居深宫的天行皇帝绝不是吃素的——他手段凌厉,对待谋逆者毫不留情。 难怪他会感到心慌,觉得有人想要陷害他。 “现在这些谶言广泛流传于民间,我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它们的源头,”洛川摇了摇头,回答道,“不过众所周知,当今皇上慧眼如炬、明辨忠奸,只要你确确实实没有异心,他是不可能拿这些荒诞的谣谶来怪罪你的。” “但愿如此吧,”赵长缨长叹一声,再次咕噜咕噜地把一大碗烈酒灌进肚子里,“洛川,你应该很清楚,像我这种修为停滞了近二十年的人,怎可能会有那样的贼胆……” 洛川笑而不语。 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两位圣人一个大碗喝酒,一个小口品茶,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大约一刻钟后,燕国公赵长缨伸了个懒腰,起身道别,然后消失在原地。 观星台上便只剩下了洛川和顾旭两人。 这时,洛川从怀里取出一张做工精致的纸,双手将其递给顾旭。 “顾小友,这是你的任命书。” ps:今天第二更,求月票! 第二十七章 第五境 顾旭接过任命书,仔细阅读。 只见上面写着: “古人云:‘在知人,在安民。’ “此皆念在邦本,光于帝载。朝乾夕惕,无忘厥旨。而今鬼怪作乱,苍生靡宁,深思循良,以矫过弊。 “沂水县经历顾旭雅量夙成,宏才早著,机彩明悟,坚刚竭节,临难不惧,处变不惊,乃瑚琏之器、栋梁之材。 “故超擢为驱魔司主事,官秩六品。” (点击章说查看翻译) “又是一次破格提拔啊……”顾旭默默心想。 由于洛司首几天前曾经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件事情,所以顾旭并没有感到太过于意外。 当然,顾旭最关心的问题,还是工资待遇。 “敢问司首大人,主事一职,月俸几何?” “十二两银子。” “十二两……” 顾旭在脑海中算了算:十二两银子,跟他之前的月薪相比,一次性翻了三倍。 听上去似乎很不错。 只是京城的物价也比沂水县高得多。 再加上他今后可能还要花一大笔钱买房子…… 赚钱之路,依旧任重道远。 洛川笑了笑,接着说道:“顾小友,因为你不是洛京本地人,所以如果你想要在京城购买房产和土地,可以向驱魔司衙门申请一笔补贴。 “另外,上官槿对京城各个区域的状况都很熟悉。你挑选房屋的时候,不妨叫上她一起去。我想她或许可以给你一些有用的建议。” 原来驱魔司还有购房补贴? 听到这话,顾旭心头暗暗高兴。毕竟钱这种东西,能省一笔是一笔。 “还有,”洛川继续道,“对于你的爵位封授之事,朝廷终于有了结论。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会被授予终身制子爵的头衔,还能获得丹书铁券和不少禄米。 “你的封爵仪式,将会在五天后举行。届时会有宦官带你去紫宸宫觐见皇上,接受册文和印玺。 “当然,皇上最近一直在闭关修炼,你很可能根本见不到他的面,只见得到掌印太监或是昭宁公主殿下。” “终于要进皇宫了啊……”顾旭暗暗心想。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虽然并不像大荒本土居民一样对皇权充满敬畏,但对于皇宫里的状况,他终究还是有几分好奇的。 他很想看看,“真君”境界的皇帝气场究竟有多可怕,号称“洛京第一美人”昭宁公主究竟有多么漂亮,大齐宫廷里的生活是否跟影视剧里一样,秩序严谨又豪华奢侈。 “司首大人,我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记得穿好官服,戴好乌纱帽,注意仪容仪表,”洛川微微一笑,回答道,“另外,按照大齐的祖制,就算是见到皇上本人,修行者也是不需要下跪行礼的。这一点你可千万别忘记啊。” 顾旭点了点头。他总感觉洛川话里有话。 “还有一件事情,”洛川停顿几秒,继续交代,“国师去青州府封印九婴蛇妖的时候,见识到了你的符道造诣,对你赞不绝口。 “因此,他推荐你去龙门书院担任‘客座教习’,每个月抽一些时间,去给书院主修符道的学生们讲讲课。 “龙门书院教习待遇极佳,每月都能获得不少银两和丹药,比你在衙门的俸禄更高。我想你应该会很感兴趣。” “确实。”顾旭表示同意。 他最喜欢这种工资又高又清闲的工作了。 此外,他目前正在攀登“思乡岭”,需要积累各种各样的生活体验。去龙门书院里做教习,或许能带给他很多不一样的感受。 “但是,”洛川突然话锋一转,“龙门书院里的教习们,包括李院长在内,都不太认可你的资历。他们觉得应该把这个职务交给年纪更大、修为更高、经验丰富的人。 “对此,朝廷决定让你和你的竞争者们聚在一起,面对面地展开一场符篆之术都公平较量。谁的符道修为最强,谁就将成为龙门书院的新教习。 “时间定在正月二十五。 “虽然我对你的符篆之术很有信心,但还是希望你好好做准备,千万不要轻敌。” 听到这话,顾旭想起了元宵夜里龙门书院学生对自己和时小寒的挑衅,想起白衣青年齐琰跟自己提到的“小道消息”,脑海中豁然开朗。 他知道了龙门书院学生总是针对自己的原因,也愈发觉得齐琰的身份非同一般。 “司首大人,您知道我的竞争对手有哪些人吗?”他礼貌地询问道。 洛川认真回答道: “龙门书院李院长的表弟莫厉,第五境修士,十五年前开始修习符道,并就读于龙门书院,据说他早就把书本上的所有符篆画法都背得滚瓜烂熟; “金陵沈氏庶子沈丘,第四境修士。虽然他五年前才开始学习符道,但天赋极高,不到三年的时间就开创出了全新的符篆,并曾经得到过国师的指点; “还有一个散修,名叫赵欣然,第五境修士,是洛京城很有名气的符篆大师。她在城郊开了一家替人画符的小店,每两周只开业一天,届时修士们会都会在她的小店门口排起长长的队,不惜花费重金购买她的符篆。据说她画符时都是随性起笔,不拘一格,画出的每一张符都各不相同,关键时刻能够救人一命。 “这三个人,是比较值得你关注的对手。” “多谢司首大人告知!” 同时顾旭默默心想:看来我的这些竞争对手都不是软柿子啊!也不知我这学了不到一年的符篆之术,与他们比起来孰强孰弱。 “顾小友,你还有别的问题么?或者你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短暂的沉默后,洛川的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向顾旭问道。 顾旭想起了时小寒今天做出的决定,犹豫片刻,开口道:“司首大人,有一件事情,是关于时小寒的,不知当不当讲……” “顾小友,你在我面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有任何顾忌,”洛川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你的要求,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会尽力去做的。” 第二十八章 洛司首的大事业 纵然心头早有预料,但是当顾旭听到洛司首的这句话时,他依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这听上去根本不像是上司与下属之间的对白。 但圣人的心思深不可测,顾旭也很难揣摩清楚。 他顿了顿,继续道:“司首大人,时小寒很想留在京城做官,但目前驱魔司总部的编制中,只有一个‘主簿’的职位与她的境界相匹配。不过我觉得,她在晋职考核中胜算不大,而且这种文职工作也不太适合她。 “所以我很想问问,在驱魔司总部里是否还有其他的机会,能够让她留在京城?” 顾旭知道,在一个掌握着天机推演之术的圣人面前,阐述实情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同时他也知道,驱魔司中很多所谓的“规矩”,其实比不上司首大人的一句话。 “原来只是这么一件小事啊!”待顾旭说完,洛司首轻笑着回应道,“顾小友,你对你的小女友可真上心……昨夜登上擂台替她出头,今天又为了她来向我请求帮助。全京城的漂亮姑娘们都在用倾慕的眼神看着你,想要引起你的注意,你却对她们视而不见。” 顾旭笑了笑:“小寒以前帮了我很大的忙。现在她遇到困难,我也得想办法帮帮她。” “这事好办,”洛川爽快道,“驱魔司总部每年都会派两个年轻人去龙门书院进修。今年的人选还差一个,我就把时小寒加上去。 “她天资不差,但掌握的招式手段略有些单一。去龙门书院学习一段时间,应该能帮她有效弥补短板。 “你也要去那边做教习,正好可以互相照看一下。” 这件令时小寒深感头痛的事情,竟然如此简单地就解决了。 顾旭恍惚片刻,随即向洛司首诚恳道谢。 “不必客气,”洛川笑着摇摇头,“顾小友,你只需要明白,当你今后具备了足够的权力与力量时,你也可以轻松获得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会儿,然后对顾旭语重心长道:“当然,少年人的感情是美好的,但也是容易冲动的。希望你今后能时刻保持清醒,不要轻易被冲昏头脑,也不要总因为私情而破坏规矩。关键时候,还是得以我们的大业为重。” 顾旭点头称是。 同上次一样,洛川从蒲团上起身,把顾旭亲自送到楼梯边上。 顾旭一边走下楼梯,一边默默回想着洛川对自己的嘱托,心情愈发复杂。 因为他感觉,洛司首的口吻,不像是驱魔司的领导在给下属训话,反而更像是财阀老管家在苦口婆心地劝导自家少爷。 ………… 离开观星台后,顾旭重新回到“清香阁”,关上房门,服下丹药,然后闭目修炼。 洛京城的局势果然扑朔迷离、暗潮涌动。 但顾旭并没有花太多精力去思考今日在观星台上的所见所闻。 谶言,门阀,权与力,司首对他的期待……这些对他来说,要么太过遥远,要么太过复杂。 他现在境界太低,时间太短促,连坐上牌桌的资格都没有。 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快提高自身修为。 只有自身足够强大,才能在汹涌的漩涡里站稳脚跟。 ………… 洛京城形如棋盘。 纵横交错的街道把城市分割成若干区域,通称为“坊”。 其中,修善坊是最繁盛的区域之一。 这里聚集着大量的餐馆、酒肆,也有茶庄店铺、舞榭歌台。 此时此刻,燕国公赵长缨在离开驱魔司衙门后,并没有立即返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出现在了修善坊。 他收敛了气息,稍稍调整了容貌,袍子松松垮垮,浑身散发着酒味儿,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大齐王朝的圣人,而是一个在街上瞎逛的醉汉。 很快,他来到了位于修善坊中央的勾栏。 在大齐王朝,勾栏是戏曲、歌舞、杂技等的表演场所,相当于一座简陋的剧院。(1) 其形如方形木盒,四周以木板为墙壁;一侧有门,供观众出入。 此时艳阳高照,正是勾栏最喧闹的时候。 人山人海,挨肩擦背。 嘈杂的人声宛如浪潮,滔滔不绝涌入他的耳中。 连那勾栏的门楣上,都早已挂上了“座满”的牌子。 但门外仍然有很多人在排队,等待看下一场戏。 燕国公赵长缨作为第七境修士,想要进入这勾栏,有很多的办法,自然不需要像平民百姓那样花时间排长队。 他拎起腰上的酒壶,喝了一大口酒,随后便消失在原地。 下一秒钟,他出现在了勾栏里面。 勾栏内部设有戏台和观众席。 戏台高出地面,台口围以栏杆——其前部为表演区,后部为演员装扮、休息的场所,称作“戏房”。 前后台之间,以屏风隔开。 而连接戏房与前台的通道,被称作“鬼门道”。 ——鬼者,言其所扮者,皆是已往昔人。 此刻恰逢两场戏之间的休息时间,舞台上空无一人。 赵长缨四处看了看,然后便踏上舞台,沿着“鬼门道”,径直朝着戏房走去。 在“鬼门道”的墙壁上,挂着数十张陈旧的戏曲脸谱面具,色彩各异,五花八门。 赵长缨摘下一张红色的脸谱面具,戴在自己脸上。 随后他步入戏房。 一个身穿青色戏袍的年轻女子正坐在铜镜前静静化妆。 她的脸上敷了一层厚厚的粉,梳着极为复杂的发型,令人难以看清楚她的真实容貌。 看到赵长缨的到来,青衣女子立即起身,对他说道:“请问阁下想要找什么人?” “我想要见‘文昌星君’。”赵长缨淡淡回答。 在面具附带的法术作用下,他的声音变得沙哑低沉,与原先的样子截然不同。 ………… 每一座城市都有着它的阴影面。 阳光下的洛京城乍看光鲜夺目。 但在那些狭窄曲折的巷子里,在昏暗无光的水渠里,在人多口杂的码头里,在散发铜臭味的赌场里,在觥筹交错的酒楼里,在日夜歌舞的勾栏里……却充斥着涌动的暗潮,数不清的江湖斗争。 在这修善坊的勾栏里,便隐藏着一个名叫“青冥”的组织。 “青冥”,意为天空、仙境。 虽然名字听上去高大上,做的却是暗杀、放贷、情报、私下贩卖丹药等见不得的勾当。 “青冥”的成员常常出现在茶馆、勾栏、青楼等场所。 他们以“贪狼”、“破军”等星辰的名称为代号,会戴着特制的面具,或是化着特殊的妆容,令人无法辨认他们的真实身份。 赵长缨刚才提到的“文昌星君”,则是他们的首领。 他们号称,只要给的银两足够,就能知道天底下的任何事情,也能杀掉圣人境界之下的任何人。 对此,赵长缨起初嗤之以鼻。 因为“青冥”完全可以通过开出天价的方式,拒绝掉他们做不到的交易。 但后来,不少赵家子弟出于好奇,去向“青冥”打听了一些无聊的问题——比如洛京城教坊司花魁的肚兜是什么颜色,比如龙门书院的李院长私底下有多少情人和私生子,比如昭宁公主的三围是多少,比如二皇子跟多少位侍女发生过关系…… 对于这些问题,“青冥”均给出了答案,并且大部分都在不久后被证明是正确的。 这使得赵长缨心头产生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仿佛整座京城的秘密都明明白白地暴露在了“青冥”的面前,无处遁形。 它掌握的洛京城内的信息,甚至超过赵家自己的情报系统。 按理来说,在皇帝和圣人们眼皮底下,根本不应该存在这种违法乱纪的组织。 但最近几十年里,“青冥”却一直牢牢地扎根在洛京城的地下世界,从来没有被朝廷动手铲除。 这无疑意味着,“青冥”要么有强者坐镇,要么背景深厚——当然也可能两者兼备。 然而直到现在,赵长缨依旧不知道“文昌星君”究竟是谁,也不知道“青冥”幕后究竟藏着什么人。 ………… “抱歉,‘文昌’大人今日不在此地,”青衣女子彬彬有礼地回应道,“阁下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跟我说。或者我也可以把您的话转告给他。” “你的代号叫什么?” “‘铃星’。”青衣女子回答。 在占星术中,“铃星”乃煞星,五行属火,为南斗浮星之一,又被称作“杀神”。 “铃星”入命宫者,常常果断、阴郁、刚烈,是“不动则已,动则雷霆万钧”的杀手般的人物。 “好吧,那我就直接跟你说了,”赵长缨道,“我想让你们帮我杀几个人,你可以告诉我价格是多少吗?” 青衣女子轻笑一声:“您应该不是第一次来了吧?按照我们的规矩,就算只是询问刺杀价格,也是需要花一笔钱的。” “我知道。”赵长缨点了点头,同时把几张银票放到了青衣女子手中。 他很清楚,“青冥”给出的刺杀价格,代表着一个人的刺杀难度,其中往往包含着巨大的信息量,相当于一条非常有价值的情报。 很多暗杀对象,或许展示在公众面前的,只是冰山一角的实力。 但从这个价格数字中,却能窥见他们的隐藏在水面下的真实力量。 赵长缨今天之所以找上“青冥”,并不是真的想要杀人,而只是纯粹想问问价格。 “那阁下想杀谁呢?”青衣女子笑了笑,接着问道。 ………… 注释: (1)勾栏最早是宋元戏曲在城市中的主要表演场所,相当于剧院。不过,由于宋朝官妓散布于市,常在勾栏招待客人,明代以后,又把妓院称做勾栏。 第二十九章 龙兴之地 赵长缨向青衣女子要来了纸笔,写下了几个名字。 他的字迹龙飞凤舞,仿佛交错的刀剑,透露出凌厉的杀气。 “有意思。”青衣女子接过他写的纸条,看了一眼,轻声评价。 随即她也提起笔,在每个名字旁边写下一个数字。 赵长缨低头细看。 “高朗”旁边的数字是“一百二十”; “萧琬珺”旁边的数字是“二百五十”; “净如和尚”旁边的数字是“三百六十”; “楚凤歌”旁边的数字是“六百八十”; “上官槿”旁边的数字是“八百二十”; “萧尚元”旁边的数字是“一千六百”; 这些数字代表的并不是银子或是黄金,而是一种名叫“玄黄丹”的昂贵丹药。 它材料珍贵、做工复杂,能够调理真元、补充气血、巩固神魂,很大程度上解决阴气侵蚀和神魂离体带来的负面影响,是第五、第六境修士在修炼过程中所需要的物品。 大齐权贵们常常会在一些大额交易中,用“玄黄丹”来代替金银作为货币使用。 “在我印象中,上官槿的天赋和修为都比不上楚凤歌,为什么刺杀她的价格反而要更高一些?”赵长缨微微皱眉问道。 “因为要杀死她,我们需要付出比杀死楚凤歌更多的代价,”青衣女子淡淡回答道,“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信息,就要额外付费了。” “不必了。”赵长缨笑了笑。 他今天来到这里,并不是来调查上官槿的。 准确来说,他写下的大部分名字,都是他的障眼法,用来掩饰他的真实目的。 很快,他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个名字上。 “为什么这个名字旁边没有价格?”他开口问道,“是不是他身上有什么值得忌惮的东西,让你们不能对他动手?” 这个名字,正是“顾旭”。 燕国公赵长缨必须得承认,自从顾旭当着空玄散人的面成功把求援信息传送到洛京城时,他就对这个年轻人产生强烈的好奇心。 当时他派下属调查过顾旭的背景,发现他平民出身,父母皆是凡人,跟各大门阀、宗派没有任何瓜葛。 可今天,驱魔司司首洛川在观星台上展现出来的态度,却让赵长缨倍感惊愕。 虽然顾旭的天赋确实百年难遇。 但洛川对待别的天才,也不像今日这样和蔼可亲。 这使得赵长缨不禁怀疑,顾旭那小子看似平平无奇的身世背后,是否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所以他才会选择找上“青冥”。 “不,并不是,”青衣女子摇了摇头,“是因为有人出了一笔大价钱,让我们对顾旭提供保护。在此期间,我们不会执行任何有可能伤害到他的行动。” “你们的协议持续多久?” “还剩下十二年零两个月。” “这么长时间!那确实是一笔大价钱啊,”赵长缨顿了顿,然后又往青衣女子的手中塞了一张银票,“可以告诉我是谁出的这笔钱吗?” 青衣女子态度坚决地把银票递回赵长缨手中:“抱歉,阁下,按照‘文昌星君’定下的规矩,我们需要对每一位客人的身份信息进行保密。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能告诉你。” “没关系。”赵长缨轻松一笑,没再追问。 片刻后,他便离开了戏房,摘下了红色脸谱面具,重新挂回到“鬼门道”的墙壁上。 此时戏曲表演已经开始。 乐师们在戏台一侧弹琴奏乐,戏子们化着浓妆在台上咿呀咿呀地唱戏,那声音千回百转,像是一条飞蛇在蜀地群山间盘旋穿插。 台下的观众们都目光专注,不敢走神。 赵长缨从腰上摘下酒壶,咕噜咕噜地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酒,然后便消失在了原地。 ………… 两天以后,按照之前的约定,顾旭收到了元宵擂台赛的奖励。 其中有一百枚“度厄丹”,和一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相当于他日后八个多月的俸禄。 由于他现在已经是六品官员,而且很快还会被授予爵位,自然不可能永远住在驱魔司衙门里面。 所以,趁着今日有空,顾旭便乘着马车来到洛京城区,为自己挑选房屋。 上官槿按照洛司首的指示,跟在他的身边,给他提供参考意见。 至于时小寒——刚一听说顾旭要去城区,她便放下了手中的书籍,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嚷嚷着要尝尝洛京的胡辣汤、浆面条和羊肉串。 马车在洛京街头缓缓行驶。因为昨夜下了一场雨,空气湿润而透着寒意。 途中,上官槿向顾旭介绍,洛京城形如棋盘,被大街小巷分割成众多被称作“坊”的方形区域——其中,三分之一的“坊”分布在洛河以北,大抵贫寒人家居多,其余分布在洛河以南,大多是达官显贵的邸宅,不少被精心营建为园林。 顾旭望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心里深深感受到,元宵夜的全民狂欢都是假象。 绝大多数时候的洛京城,其实是一座等级森严、尊卑有序的城市。城南与城北的人,都生活在自己的圈子里,受到各自规则的约束,井水不犯河水。 由于驱魔司总部位于洛京城西北郊区,要前往南边,就必须从北边城区穿过。 “我小时候曾经在这里端茶倒水、招待客人,”当马车路过一家简陋的客栈时,上官槿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轻声回忆道,“有一次不小心打翻了茶壶,洒了一地的茶水,被掌柜用扫帚打了一顿。然后我就躲到街对面那棵小柳树旁边,哭了几乎一个下午,还被不少路人嘲笑。 “没想到当年那棵病恹恹的小树苗,现在居然长这么大了。” 顾旭没有立即回应。 他顺着上官槿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一棵立在路边的高大柳树,光秃秃的枝条随风飘摇。 与此同时,时小寒则猛然一拍大腿,用大姐大般的口吻义愤填膺地说道:“上官姐姐,这些人真是太过分了!居然敢这么对待你!” “有什么不敢的,”上官槿自嘲一笑,“那时候,我没有修为,没有父母,长得也不漂亮——因为又黑又胖,同伴们都叫我‘黑熊’。当他们欺负我时,我除了哭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还好有司首大人把我从苦海中救出来了。” “司首大人?他是用天机术发现了你的修行天赋吗?”时小寒问道。 “准确来说,他是看到了我的命运,”上官槿回应道,“他第一次见到我时,就认为我今后要成就一番大事业,便把我带到了驱魔司,让我从一名普通小吏开始,一点点地修炼,逐步地晋升。 “只是,直到现在,他依旧没有告诉我所谓的‘大事业’究竟是什么。 “或许是在有生之年,杀光天下的鬼怪,给百姓一个太平的天下吧。” “上官姐姐,这也是我的理想呢!”听到她的话,时小寒兴奋得从座位上站起来,握着上官槿的手说道,“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同道中人了!” “砰”地一声,她的脑袋撞在车厢顶上,令她忍不住皱眉痛哼了一声。 “小寒妹妹,你没事儿吧?”上官槿关切地询问道,同时伸手想去替她揉揉脑袋。 “不许摸我头!”时小寒立即躲开,坐到车厢里离上官槿最远的位置,目光警觉得像一只黑夜里的小野猫,“摸了会长不高的!” 第三十章 此事必有蹊跷 马车沿着宽阔的石桥,驶到了洛河的南岸。 房屋密集破旧、地面污浊泥泞的贫民区在顾旭等人的身后渐行渐远,迎面而来的是宽阔洁净的街道,以及一座座围墙高耸的深宅大院。 “我们右手边是‘道德坊’,”上官槿指着车窗外的景物,向顾旭和时小寒介绍道,“大皇子殿下的府邸就位于此地;再往前走一段路是‘择善坊’,那里有内阁首府谭大人、皇室供奉樊先生和刑部尚书蔡大人的宅邸……” 顾旭静静听着她的讲解。 他的目光瞥向窗外——不仅仅是在看风景,也是在观察洛京城的风水。 按照堪舆学书籍中的说法,洛京城位于大齐形势的中心位置,周围有群山和多条河流的环抱——泰山耸左为青龙,华山耸右为白虎,衡山居前为朱雀,恒山居北为玄武。五岳为阳,黄河、洛河为阴,洛京正处于这个山环水抱的“太极宝穴”之位,故可以成为能汇集天下气运的“龙兴之地”。 大齐太祖皇帝也曾在诏书中写道:“洛京自古之都,王畿之内,天地之所合,阴阳之所和。” 而洛京城内的布局建设,也同样极重风水。 顾旭曾经在书中读到过,“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以为民极”。 对于国都来说,中轴线极为重要。它仿佛是城市的脊柱,支撑骨骼,保护脊髓,构建神经脉络,使得皇都龙气得以向四面八方贯穿流通、循环往复,成为“天龙大阵”的力量源泉。 天街、宫门、大业殿、乾阳殿、坤元殿等,都处在洛京城的中轴线上。 ………… 马车一路南行,驶过一座正在修建中的新宅。 围墙之内尘土飞扬,大门之外还停着几辆马车,车上载着沉甸甸的砖石和名贵的木种。 顾旭忽然微微皱起眉头。 “上官道友,这座新修的四合院,是哪一家的府邸?”他开口问道。 上官槿想了想,回答道:“是幽州赵氏的新宅。据我所知,赵家的那位赵嫣大小姐近期来京城备战洛水大会,嫌弃以前的房屋太破旧,便在这里买了块地修建新居。反正赵家修士众多,盖一座大宅子用不了多少时间。” “真是财大气粗啊!”顾旭默默感慨。 想想看,他自己还在为了在京城买第一套房努力赚钱,别人就已经开始大张旗鼓地修建第二套豪宅了。 随后他沉吟片刻,开口道:“我感觉这间宅院的风水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上官槿扬起眉毛,露出虚心请教的神情,“顾道友,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知道顾旭博览群书,因而很希望从顾旭口中听到一些惊人的见解。 “这座宅院与隔壁房屋的外墙挨得太近,只留下了一条长而狭窄的缝隙,远远望去,就仿佛是被斧头劈成两半一样,”顾旭淡淡解释道,“这在风水学中,叫做‘天斩煞’,会使得煞气正冲大门,引发血光之灾——缝隙越窄,越是凶险。 “虽然在洛京城有‘天龙大阵’,会在一定程度上避免阴煞之气的汇聚,但是这‘天斩煞’也会阻碍洛京龙气的运转。”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笑了笑道:“不过,既然这是赵家新修的宅院,那么其中肯定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毕竟,我只是粗浅地读过几本有关风水的书籍,在这方面的造诣肯定比不过赵家族内的风水大师。” 上官槿默不作声,心里却再次对顾旭的知识面惊叹不已。 旁边的时小寒则一脸茫然。 顾旭刚才这番话,对她来说仿佛一门陌生的语言,她根本听不明白。 为了掩饰自己的无知,她只能歪着脑袋看向窗外,假装自己正在聚精会神地看风景。 “唉,假如我跟顾旭一样博学,驱魔司里的文职工作,又何尝不是手到擒来?”她在心理暗暗感慨。 想起前两天为了准备晋职考核,待在藏书阁里疯狂背书的痛苦经历,她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对她来说,知识就像是长翅膀的小虫——好不容易把它们关进脑子里,它们又会趁她睡觉的时候,悄无声息地飞走。 第二天醒来时,脑袋里便空空如也。 若不是为了留在洛京城,她宁可不眠不休地练习刀法,也不愿意翻开那些枯燥乏味的书本。 ………… 上官槿一共给顾旭推荐了三处宅邸。 一处位于思顺坊,毗邻集市,交通便利,旁边是上官槿和楚凤歌的住处。 一处位于延庆坊,邻近洛河,靠近城墙,与昭宁公主的府邸相距不远,周围栽种着很多垂柳,想必到了春暖花开之际,便是一片绿意盎然。 还有一处位于正平坊,接近南城门,距离皇宫相对较远一些,与国子监仅隔着几条巷子,周围居民凡人居多。 三处宅院皆是两进四合院,正房、厢房、倒座房等应有尽有,面积基本上都在六百平方米以上。 “我一个人,没妻子,没孩子,没仆人,有必要住这么大的房子吗?”顾旭微微眯起眼睛,心想这些房子面积不小,地段基本不差,价格肯定不会便宜。 “当然有必要,”上官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顾道友,你现在是大齐六品官员,而且很快就能获得爵位,跻身勋贵的行列——大齐王朝的房屋营缮制度非常严格,你的住处必须符合你的身份,否则不仅会被人看不起,还会被勒令改建。” “唉,真是麻烦。”顾旭轻轻摇了摇头。 这些该死的规矩,总是在想方设法地压榨他的钱包。 “这三处宅邸,你更喜欢那一处?”上官槿轻笑一声,接着问道,“我个人很希望你选择思顺府的那一间——这样一来,咱们就是邻居了。平时遇到困难,可以互相照顾,互相帮扶。逢年过节,也方便聚在一起吃顿饭。” 顾旭笑了笑,回应道:“那座宅院确实不错……位置也好,朝向也好,附近食肆也多……” “可它有一个不足之处……” ………… 注释: (1)“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周礼·天官》 第三十一章 他们都想跟我交朋友 “什么缺点?”上官槿好奇问道。 刚才顾旭口中那番关于风水的论述令她深深叹服。她非常期待能够再次从顾旭的口中了解到更多冷门高深的知识。 然而这一回,她却听到顾旭皱着眉头说道:“……它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它的价格。倘若我想要买下它,还得再去打五场元宵擂台赛。” 上官槿轻叹一声,道:“唉,最近几年,洛京城里的房价地价确实涨的飞快。五年前我买思顺坊的房子,只需要不到四百两银子。没想到现在竟然涨到了六百多两银子。 “不过,顾道友,你作为大齐王朝的朝廷命官,是有信誉保障的,这笔钱并不需要一次性结清。另外,驱魔司还会给来自外地的官员提供一笔非常丰厚的补贴……” “你说的这些,我以前也曾了解过,”顾旭笑了笑,打断了她的话,“但别忘了,几个月后‘神机营’就要开启了。等到那时候,想必咱们不是在营地里埋头苦修,就是在外面奔波做任务——这京城里的房子,大概率会变成摆设。 “像咱们这样的打工人,挣钱本就不容易。既然如此,那么更要把钱花在刀刃上。在吃穿住用行方面,就稍稍节俭些,把更多金钱和精力用于自我提升,为实现驱魔司的杀鬼大业而艰苦奋斗。” 上官槿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回应。 她显然是没有料到,有人竟然能把“抠”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缓缓开口道:“那么你的意向是?” “我选正平坊的那间,”顾旭毫不犹豫地答道,“相同的面积,它要便宜二百五十两银子。” 其实,除了省钱之外,他还有一个理由没有说出口—— 洛京城大人物们的住处普遍靠近洛河。 顾旭只想安安静静地修炼,不想跟他们挨得太近。就算地理位置稍微偏僻一些,他也不以为意。 ………… 片刻后,马车抵达来位于洛京城南的正平坊。 此时太阳已经爬上树梢。 凉风从街道上掠过,吹得街边光秃秃的柳枝簌簌低语。琅琅的读书声从附近的国子监传来,由远及近,若有若无。 上官槿率先走下马车,顾旭和时小寒跟在她后面。 三人走进一条小巷,拐了一道弯,随即停在一道黑漆大门的面前。 由于这座四合院的原主人是一位的富裕商人,没有官职在身,所以并不敢在居所上大摆阔绰——他不敢修建庄严气派的“广亮大门”或“金柱大门”,只敢修建规模更小的“蛮子门”,门上也没有任何装饰。 当顾旭等三人抵达的时候,这位商人早已带着几位仆人,恭恭敬敬地等候在了门外。 待到顾旭提出购房的意愿后,商人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随即热情洋溢地带着顾旭参观这间六百多平方米的两进四合院。 与此同时,他口若悬河地介绍着屋内每一件家具、院落内的每一处装饰,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文思,将其吹得天花乱坠。 “顾大人,墙上的这幅字,是十年前洛京城书法大师甘文荣留下的真迹。我当初花了一大笔银子,才从别人那里买了过来……” “顾大人,您看见桌上的那面铜镜了吗?别看它模样丑陋,表面上有不少锈迹,实际上它可是件拥有七百多年历史的古董,是件价值连城的宝贝!这面镜子被制造出来的时候,太祖皇帝都还没有出生,大荒还是大楚王朝的天下。据说,这铜镜是当初京城的花魁用来梳妆打扮的。后来她爱上了一个穷书生,就把这面镜子当成了定情信物。待到那书生死后,镜子随之流落在民间……直到几年前,我花费重金,从市场上把它买来……” “顾大人,主屋里的这些桌椅板凳,都是价格昂贵的花梨木家具。它们的原材料都是从南海之滨运来的,并请了京城最优秀的木匠打造加工。它们的名贵程度甚至要超过王府中常见的紫檀木家具,木性极为稳定,不论寒暑都不变形、不开裂、不弯曲……” “顾大人,茶几上的那些瓷器,都是来自官窑的斗彩瓷,数量极为稀有,就算有钱也不一定能够在市场上买到……” “……” 商人把屋子里每一件贵重物品都滔滔不绝地描述了好半天。 直到他们把整间四合院都绕了个遍,商人才稍稍歇息片刻,然后脸上挂着极为热情的笑容,对顾旭说道:“顾大人,只需要三百五十两银子,这座宅院里的所有东西就都属于您了。在洛京城的其他地方,您可找不到如此实惠的价格。” 顾旭静静观察着四周,没有立即回应。 他的眸子忽然变得深如古井,倒映着天地万物,令人难以看透。 几分钟后,他回过头来,盯着商人的眼睛,似笑非笑道:“你看上去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要从这里搬走啊!竟然愿意做出这种亏本的买卖!” 商人挠了挠头,笑容可掬道:“顾大人,我很快就要离开京城,回老家那边做生意。这间宅院以后就用不上了,不如把它尽快卖掉,拿这笔钱来进一批新的货物。” 听到他的解释,顾旭眯起眼睛,笑容愈发意味深长:“你叫什么名字?” “杨长福。” “杨先生,你可知道,在驱魔司官员面前撒谎,触犯了大齐的律法?” “可是……” “没有‘可是’,杨先生,”顾旭放慢语速,认真道,“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你了。如果你希望我放你一马,那请你尽快把实话告诉我。” 商人杨长福深吸了一口气,沉吟许久后,方才磕磕碰碰地开口道:“顾大人,这……这是因为我最近特别倒霉,总是遇到各种各样麻烦事情……后来出钱找了个算命先生,他说是我家风水出了问题,影响到了我的运势……”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杨长福把他自己总是在台阶上滑倒、隔三差五出门忘记带钥匙、给家里写信不小心寄错地址、去集市的时候被偷走两张银票、走在大街上头上落鸟屎、被仆人摔碎了几个名贵的瓷碗、生意无缘无故日渐冷清等等倒霉的事情向顾旭倾诉了一遍。 “那你为什么不跟驱魔司衙门反映情况呢?”顾旭微微皱眉问道,“你应该了解过,风水问题关乎到阴煞之气的流向,关乎到洛京龙气的运转和妖魔鬼怪的孕育,大齐驱魔司一向非常重视。” 是啊,我为什么没有想起来要去跟驱魔死衙门反映情况? 商人杨长福低下头,只觉得脑子里一片茫然。 第三十二章 顾旭的负面情绪 商人杨长福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顾旭没再搭理他,而是转头望向侧边的围墙——在这面高高的墙壁上,爬着密密麻麻的藤蔓,彼此之间相互纠缠,编织成了一张大网。 而在墙边的不远处,还栽种着一棵大榆树,树上也缠着青藤,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只披头散发的鬼怪。 一阵大风刮过,大榆树上披挂着的藤枝也随之呼呼作响,宛若深夜里恶鬼的哭泣声。 “在风水学上有一句老话,‘墙生花草,家风不牢’,”顾旭沉思片刻,对身边的上官槿说道,“如果家中围墙上冒出杂草或是爬满藤蔓类的植物,就称之为叫做‘披萝煞’,不仅看上去阴森可怖,还会导致阴煞之气汇集,使得主人霉运缠身、是非不断。 “如果院子里有一棵大树被其他植物寄生或是被藤蔓缠绕,则叫做‘淫风煞’,同样也会阻塞风水,使得运势不畅。 “假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位杨先生最近身上发生的这些接连不断的倒霉事件,就是由这‘披萝煞’和‘淫风煞’导致的。” 上官槿认真地听完了他的这番话,心头仍然有些疑惑,忍不住开口道:“可是,顾道友,院子里栽种藤蔓,在洛京城达官贵人的园林里,是非常常见的事情——就连驱魔司衙门和我家的围墙上,都有不少爬山虎。但我们并没有像杨先生这样遭遇这么多倒霉事情。这背后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因素?” 顾旭想了想,回答道:“确实。单纯的‘披萝煞’和‘淫风煞’,招阴作用并不明显——在‘天龙大阵’的范围内,它们对风水的影响更是极为微弱,完完全全可以忽略不计。 “我感觉,或许是有人在背后悄悄施展了某种能够扩大风水场的玄术,使得‘披萝煞’和‘淫风煞’的招阴效果大幅增强,以至于明显地影响到了这片区域内的运势。” “影响风水场?这世间竟然还会有如此神奇的法术?”上官槿只觉得大开眼界。 “是有的。我以前在书中就读到过一个案例,”顾旭笑了笑,回应道,“屋前有瀑布,叫做‘悲吟煞’——因为瀑布的水声潺潺不息,就像是有个人在家门口哭泣一样。住在这样的地方,容易使得阴气聚集,财气外泄,夫妻不合,家境贫穷。 “正常情况下,‘悲吟煞’对居民的影响非常微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许多年前,有一位姓徐的富商,为了在生意场上战胜自己的竞争对手蒋某,不惜花费大价钱请了一位擅长风水玄术的修士。 “正巧,蒋某的院落里有一座假山,假山上有一处瀑布。这位风水师就借这瀑布施法,使得‘悲吟煞’化为杀局,覆盖了整座院落。 “在后续的几个月里,蒋某的生意日渐萧条,同时每天都在跟妻子因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争吵个不停。 “一年后,蒋某因为还不清债务,被送进了监狱。妻子则离他而去,成了当地一位财主的小妾。” “这样的法术……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啊!”上官槿沉默了几秒,轻声地感慨道。 实话实说,上官槿也读过许多书,称得上是见多识广、手段繁多——她不仅掌握多种剑法,而且医术精湛,了解这世界上几乎所有毒药的用法。驱魔司的很多年轻官吏们都对她佩服不已。 可是,只要待在顾旭面前,她就会觉得自己孤陋寡闻。 她默默计划着,等回到驱魔司总部之后,一定要找些风水堪舆方面的书籍来读一读。 这类法术实在太阴险,连她的“天算”神通都无法精准地察觉。她可不想今后在这样的事情上栽跟头。 这时顾旭继续开口道:“其实,这院落里的‘披萝煞’和‘淫风煞’挺容易解决的,只需要把墙壁和树木上缠着的藤蔓清除干净就可以了。 “现在最令我头疼的问题,其实是杨长福的表现。 “他不仅没有选择把这里的事情告诉驱魔司,甚至还在不由自主地对我们进行欺骗和隐瞒。 “我觉得此事必有蹊跷。” “那你认为这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上官槿问道。 “两种可能性,”顾旭伸出两根手指头,“第一种可能性,这是因果类的法术导致的。 “不久前,我登上崂山,看到空玄散人在崂山山顶上留下一门名叫‘溯因’的法术。正常情况下,世间万事万物都是‘先有因,后有果’。但若使用‘溯因’法术,却能先设定结果,再推导过程。 “假若有人用‘溯因’法术设置了‘这间院落里存在的问题不能被驱魔司知晓’的结果,那么在这法术的影响下,杨长福就会在潜意识中忽略掉‘我可以向驱魔司报案’这样的想法。” 当青州府的灾难发生后,空玄散人已经成为大齐驱魔司的重点关注对象——其掌握的种种诡异招式手段,都曾逐级给驱魔司的大小官员们做了科普。 在这大敌当前之际,顾旭自然也不会隐瞒“溯因”法术的细节。 “但我听说因果之术非常难学,”上官槿微微皱眉道,“在这个世界上,掌握这‘溯因’法术的人应该不多吧!” “准确来说,只有空玄散人一个,”顾旭回答道,“虽然我也获得了这一传承,但是我并没有完全领悟‘因果大道’,目前还不能使用。 “不过,按照司首大人的说法,空玄散人是无法进入‘天龙大阵’的范围的,而且他现在也没有理由出手对付像杨长福这样的普通商人。 “我个人感觉这种可能性不大。” “那么第二种可能性呢?” “第二种可能性,是心理暗示类的法术,”顾旭介绍道,“比如有一种法术,叫做‘梦蝶’,它能够以梦境为媒介,在别人的脑海中植入一个想法。 “另外,在大齐王朝南疆的蛮荒之地,还存在着一种巫蛊,叫做‘心蛊’,传说能让两个人心意相通。蛮荒之地的少女常常用它来帮助自己俘获心上人。但本质上,它也是一种心理暗示类的术法——除了催生感情之外,还有许多别的用途。” 上官槿微微眯起眼睛,没有立即回答。 她在学习用毒之法的同时,也曾了解过一些巫蛊之术。 此时此刻,当她开启“天算”神通的时候,确实凭借视野中的数据信息,在杨长福身上发现了一些蛊术的痕迹。 第三十三章 以吾之名,敕召万神 “确实是心蛊。”上官槿微微眯起眼睛。 此时此刻,在她的视野之中,商人杨长福身上流动的气息,已经化作了成百上千的数据。 随后,这些数据又化作无数线条和轨迹,最终勾勒出了一只无形的蛊虫,潜藏在他的神魂深处。 她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道:“真没想到,在这样一座小小的四合院里,竟然还藏着这样的玄机。” “上官道友,我初来京城,对这里的一切还不太熟悉,”顾旭说道,“你觉得,在洛京城里,有什么人可能掌握着这种诡异的手段?他又是出于怎样的动机,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对杨长福动手?” “据我所知,大齐皇室、门阀世家和不少官宦权贵都会聘请一些擅长风水之术的修士,帮助他们营造良好的修炼幻境,”上官槿想了想,回答道,“至于巫蛊之术……通常情况下,大齐修士是非常瞧不起它的,觉得它是歪门邪道,难登大雅之堂。 “就算有人想要用它,也只会私底下偷偷摸摸地用。所以,我还真不知道京城里有谁擅长这样的法术。 “如果你要问,谁最可能有作案动机……那么无疑是杨长福的仇家,或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 说到这里,上官槿未等顾旭回应,便转头望向在一旁发呆的杨长福:“杨先生,你以前有没有与什么人结过仇?或是有没有与别人存在生意上的纠纷?” 杨长福愣了两秒,终于回过神来:“啊,没有啊!像我这种性格随和、慷慨仗义的人,怎么可能与人随随便便结仇?他们都争先恐后地想跟我交朋友呢!” 上官槿轻轻摇了摇头,知道从这家伙身上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上官道友,我想,我们还是先把这间院子里的风水问题和杨长福身上的巫蛊之术解决了吧!”这时顾旭开口道,“剩下的状况,我们就如实上报到衙门,让衙门派遣专人来做调查。” 由于洛京城驱魔司总部人手众多,其内部的分工状况与沂水县有很大的差别。 沂水县里修士数量稀少,而且大部分修士境界都不高。这样一来,很多官员身上都肩负着多种职责。 像顾旭当初,又要破案,又要杀鬼,又要画符,有时候还要帮助百姓改善住房风水,或是协助他人整理文献,或是带新人做任务……甚至隔壁县衙门想要抓强盗,都会请他去帮忙。 但是在洛京城内部,修士们的分工就非常细化——杀鬼的只需要负责杀鬼,管账的只需要负责管账……除此之外,还有专门的藏书阁管理员、新人培训导师、情报分析师等等。 每个人就像是机器上的一个微小的零件,各司其职,按照特定的节奏,驱动着驱魔司这台复杂的机械飞速运转。 顾旭作为驱魔司六品主事,主要职责是对付鬼。 人与人之间的冲突——不论是商人间的利益纠葛,还是平民间的恩怨情仇,亦或是寻找其他的幕后黑手……都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他也不喜欢去掺和到这些东西里。 所以,今天撞上的这个案件,他只需要解决其中的和超凡力量相关的部分。 剩下的部分,自然可以交给更擅长的人来处理。 上官槿点了点头,认可了顾旭的主意。 她在腰间的玉佩上轻敲三下。 玉佩上泛起光芒,开始对今日的案件做影像记录。 顾旭接着吩咐道:“小寒,麻烦你去那边,把墙上和树上的藤蔓清除掉。” “好嘞!”时小寒愉快地答应道,同时朝顾旭伸出手。 顾旭从“闲云居”中取出“昆吾刀”,然后递到了她的手中。 时小寒把大刀抱在怀里,然后蹦蹦跳跳地朝墙边走去。 她刚才一直站在顾旭的身边发呆——顾旭和上官槿说的话,像风水堪舆、因果大道、巫蛊之术等等,她都听不明白。 这些高深冷僻的知识,落入她的耳中,就仿佛催眠曲一样,令她脑袋昏昏沉沉,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 直到现在,她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当然,顾旭也是见她闲着无聊,才帮她找了件事情做。 或许是为了发泄烦躁不安的心情,时小寒直接动用了“饕餮之印”,背后浮现出了清晰的饕餮虚影,然后施展刚猛暴力的“霸王刀法”,挥着“昆吾刀”朝着墙上的、树上的藤蔓狠狠劈去。 仿佛在她的眼中,这些藤蔓都是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鬼怪。 甚至,她在挥刀的同时,还不时喊着“看招”、“吃我一刀”、“恶鬼哪里跑”、“太弱了”等话语。 很快,院落里的藤蔓都被她砍了个干干净净。 当时小寒兴致勃勃劈砍藤蔓的时候,顾旭也在动用强大的神识力量,观察院落内的气息流动,以及商人杨长福的神魂状况。 这一瞬间,顾旭清晰地看到,有一条黑藤从杨长福的脚底下盘旋而上,一圈圈地环绕着他的身躯,一直延伸到他的脖颈。 他清楚,这条黑藤并非实体,而是风水之术构成的杀局,是凶煞之气的具象化投影。只有学习过风水玄法、且神识力量非常强大的修士才能看得到它。 杨长福最近这段时间的霉运,都来源于此。 在某种法术的作用下,这些凶煞之气的作用被大幅度地增强,直接逼得杨长福想要贱卖家产,迫不及待地想要从这里逃离。 洛京城内的龙气脉络,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阻塞。 待到时小寒即将砍掉最后一根藤蔓的刹那,那根无形的黑藤仿佛突然化作了活物一样,张牙舞爪地挥舞着枝叶,朝着时小寒所在的位置猛然扑去。 时小寒没有学过风水之术,看不见这根黑藤,只感觉自己身边刮过一阵凉飕飕的阴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但顾旭的反应却更加迅速。 他心念一动,取出一张改进过的“化煞符”,口中喃喃念咒,朝着黑藤猛然抛去。 在符篆接触到黑藤到刹那,黑藤上蹿起了无形的火焰,开始逐渐地融化、崩碎,最终被净化,彻彻底底地从人间蒸发了。 与此同时,商人杨长福也突然感觉身上一轻。 前些日子心中压抑烦躁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就连视野都变得比往常清晰了许多,好像整个世界都突然亮了起来,精神也随之振奋。 “顾……顾大人,您……您刚才对我做了什么?”杨长福恍惚了一瞬,向顾旭问道。 “替你赶走了你身上的霉运,”顾旭笑了笑,回答道,“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谢我。” 杨长福再次愣了两秒,把即将说出口那句“感谢大人恩德,在下永生难忘”硬生生地憋回了肚子里。 他早就听说过驱魔司的修士神通广大。 但他没想到,驱魔司的修士不仅能消灭鬼怪,还能消灭这看不见摸不着的霉运。 时小寒则把“昆吾刀”收回鞘中,同时在原地东张西望。 在她的眼中,顾旭刚才的表现,仿佛是在跟空气斗智斗勇。 这时候,顾旭又转头望向上官槿:“上官道友,你对于‘心蛊’的破解之法,有多少了解?” “略知一二,”上官槿沉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心蛊’与南疆其他的蛊虫都不一样,它并没有实体,而是以精神体的形式存在。在把它植入人体后,它会与宿主的魂魄形成寄生关系,吸取宿主的神魂力量,用来壮大己身。 “真元的力量是无法对它造成伤害的。 “若要消灭它,必须得依靠纯粹的神魂之力,同时还要谨小慎微,避免伤及宿主的灵魂。 “我想……我可以试一试。” 顾旭点了点头。 虽然他也修过“日蚀”法术,神魂力量的强度远远超过同境界的修士。 但是上官槿毕竟是第四境修士,同样掌握着多种多样的对敌手段。 她留给顾旭的印象,一直都是深不可测的。 所以,既然此时上官槿主动提出要解决“心蛊”的问题,顾旭也乐意退朝一边,享受“躺赢”的感觉。 “杨先生,还请你放松心情,先不要动,”上官槿对杨长福吩咐道,“你身上还有些小问题,我来帮你解决。” 她一边说着,一边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变得格外深邃。 她的一缕神识,穿透了杨长福的皮肉,钻进了杨长福的识海之中,看到了那只藏在他灵魂中的小小的透明的蛊虫。 “找到你了!”她嘴角微微上翘。 刹那间,她的神识力量化作了一柄利剑——就像她平日里用真元驾驭的天钺剑一样,朝着那只蛊虫狠狠地刺去。 倘若有精通神念法术的行家看到这场景,定然会对她细致入微的神识操控力深感惊叹。 凡人的灵魂是脆弱的。 只要稍有差错,就可能对杨长福的灵魂造成永久性的损伤。 但上官槿的神识锋芒精准且迅捷。 不出意外的话,这只蛊虫会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松消灭。 ………… 与此同时。 在洛京之北数里远、接近邙山的一座草庐里,一个身着布衫、体型壮实的中年妇人正坐在蒲团上闭目修炼。 忽然之间,她睁开眼睛。 “真没想到,老娘的‘心蛊’竟被人发现了,洛京城里果然卧虎藏龙,”她自言自语道,“只不过,你们想杀老娘辛辛苦苦养大的蛊虫,总得先问问老娘同不同意吧!” 话音落罢,她的眼角闪过一缕明亮的银色光芒。 第三十四章 红衣女将赵嫣 在商人杨长福的识海之中,上官槿的神念与那只透明蛊虫展开了激烈交锋。 神念小剑疾速穿梭。 透明蛊虫四处躲避。 眨眼之间,便是千回百转。 而杨长福的灵魂则在一旁瑟瑟发抖。 作为一个弱小无助的凡人,当两位大佬在他的躯壳内打架时,他只能默默靠边站,根本不敢吭声,更不敢插手。 上官槿已经完完全全占据了上风。 她的神念小剑已经裹挟雷霆万钧之势,即将向蛊虫发起最后一击。 那透明蛊虫气息已经变得极为微弱,似乎很快就会彻底消散。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变故发生了。 上官槿的表情忽然将僵在了脸上。 随着一道银色光芒闪过,那奄奄一息的蛊虫,突然间气息开始迅速攀升,体型也急剧增大——从一只挥手就能拍死的蚍蜉,变成了一条又粗又长的蜈蚣。 它通体呈黑色,有一对粗短的触角和上百体节,每一节均长着一对步足,看上去狰狞可怕。 “该死的。”上官槿心头暗暗骂道。 她知道,这是幕后之人出手了。 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那人的身份,但对方在神魂层面上展现出来的可怕实力,却足以令她心悸。 还未等她完全回过神来,那蜈蚣的第一对钩状足就开始源源不断地分泌出透明的毒液,淹没了整片意识空间。 上官槿的思绪暂停了片刻。 随即,一股绝望的感觉从她内心深处涌出来,仿佛泉水一样,几乎吞没了她的灵魂。 她似乎成了一个溺水的人,浮在冰面下的水里。 冰面上有人走过。 她无力捶打着冰面,却无人发现她的身影。 而在她的脚上,仿佛绑着沉重的铁链,拽着她往下坠,要把她拖入无尽的深渊。 此刻上官槿已经明白,那蜈蚣的毒液,就跟她的神念小剑一样,也是某种精神类法术的具象化产物。 它能够引动对手的负面情绪,使其迅速扩散、壮大,直到对手彻底沉沦于绝望之中——毕竟,绝望中的灵魂,往往是最为脆弱的。 她竭尽自己的意志力,努力与之抗衡。 然而,很多曾经被她深埋心底的记忆,依旧不可避免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想起母亲临终时,抚摸着她的脸颊,对她轻声说道:“小槿,今后的路需要你自己走了。” 她想起小时候在客栈打工时,一不小心打碎了一个陶瓷茶壶,开水溅在她的手上,烫起一个又一个小水泡,疼得她哇哇大哭;但客栈老板却根本没注意到她痛苦的表情,只是心疼地望着自己的茶壶,然后拎起扫帚,一边狠狠地打她,一边骂骂咧咧:“笨手笨脚的死肥猪!” 她想起自己初入驱魔司做小吏的那年元宵节,与同僚们相约去洛河边看彩灯;她用几个月攒起的钱,买了香粉、胭脂和金步摇,想要像同龄的少女们一样,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然而同伴们在见到她后,却忍不住哄然大笑,称她看上去像个“涂脂抹粉的粗壮大汉”、“戏台上的丑婆子”。 她想起自己做了两年典吏后,终于等来了一个晋升的机会——她本以为自己凭借功勋和修为境界,能够顺理成章地通过考核,成为九品官员,不料半路却冒出一个“某千户大人的远房亲戚”,夺走了她的机会。 …… 几年后,司首大人语重心长地对她说:“玉经琢磨多成器,剑拔沉埋便倚天。正是你以前经历的苦难,成就了今天的你。” 上官槿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感谢司首大人的教诲之恩。她知道,司首大人说的对——倘若没有这些痛苦的经历,自己绝对不会像今日这样,拼尽全力想要只想变得更强、变得更加完美,摆脱曾经那个弱小而丑陋的自己。 她以为自己早已看淡了这些事情。 可是现在,“心蛊”却悄然唤醒了她这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使她的心神沉入到了负面情绪的旋涡之中。 她低下头,默不作声。 唯有两行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淌过她的脸颊,落在她的衣襟上。 ………… 顾旭察觉到了她的神色变化。 凭借远超常人的神识感知力,他也清晰地发觉,商人杨长福的精神力量正在迅速地攀升,变得比低境界的修士还要强大。 他当然知道,这股力量,绝不是杨长福自己的力量,而是来自于操控“心蛊”的幕后之人。 那人的强大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就算是平日里表现得深不可测的上官槿,也在这场神魂交锋中节节败退,沉沦在负面情绪之中,无法自拔。 顾旭微微皱眉,望向身边的时小寒:“小寒,上官道友可能在战斗过程中遇到了一些麻烦,我需要帮帮她。如果七十息后,我和她一样无法从神识的战斗中脱身,请你立即赶回驱魔司衙门,把这件事情告诉司首大人。” 时小寒“嗯”了一声,认真地点了点头。 精神层面的战斗对她来说太过玄乎。她没有修炼过这方面的法门,自然无法掺和其中。 她只能做到不添乱。 并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地贡献出一份力量。 ——当然,就算是通风报信,她也不一定能帮得上忙。 因为洛司首掌握着天机推演之术,能够时时刻刻关注着顾旭的生命安危。 顾旭做出这样的指示,其实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空玄散人曾给他留下深深的心理阴影。 他很害怕那个隐藏在暗中的敌人也掌握着屏蔽天机的法术。 ………… 下一秒钟,凭借精神法术“日蚀”,顾旭的双眸变成了深邃的黑色。 他的神思也飘进了杨长福的意识世界里,看见了那只庞大狰狞的蜈蚣,看见了上官槿的神念小剑,也看见杨长福在一旁瑟瑟发抖的灵魂。 蜈蚣的“毒液”弥漫在这片空间。 顾旭的神念刚一进来,也不可避免地被淹没其中。 痛苦的记忆被悄然唤醒。 他想起自己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上时,发现自己再也见不到父母亲友,惶恐、落寞和悲伤的情绪涌上心头,令他不知所措。 他想起自己在获得“薄命天才”天赋时,脸上笑得风轻云淡,心里则暗暗把上苍咒骂了上千遍。 他想起自己在沂山上的黑色祭坛旁边,被空玄散人逼迫着学习《昭冥禁术》,时小寒握着大刀愤怒上前,却在空玄散人面前无力跌倒。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怀着沉默的愤怒,踏上了奈何桥。 如果说上官槿的负面情绪,主要源自于童年的阴影,源自于旁人的言语,源自于无人关照的孤独。 那么顾旭的负面情绪,便主要来源于命运受制于人的无力感。 正如奈何桥上的白发少年所说的那句话——“你的人生太过于压抑,太过于憋屈”。 他憎恨这种感觉。 “谢谢你。”他笑了笑,对那不知藏在何处的幕后之人轻声说道。 他现在在攀登“思乡岭”,正好需要体验各式各样的情绪,借助凡尘磨砺道心。 对方恰好在这个时候,唤醒了他埋藏心底的怒火,给他送上了一份大礼。 他的瞳仁变成了靛蓝色。 “日蚀”的强度,已经不足以战胜对方。 他需要的,是一片浩瀚无边的夜空。 ps:求双倍月票! ………… 注释: (1)“玉经琢磨多成器,剑拔沉埋便倚天。”——五代·王定保《唐摭言·慈恩寺题名游赏赋咏杂记》; (2)丑婆子:“彩旦”的别称,戏曲中扮演女性的丑角,其中年龄比较老的叫丑婆子。一般是在脸上涂上白粉,粉上再搽上厚重的胭脂,以滑稽和诙谐的表演为主,如《孔雀东南飞》中的婆婆、《西施》里的东施等。 (本段文字不收费) 第三十五章 她或许不喜欢男人 这一瞬间,漆黑厚重的夜幕降临在杨长福的精神世界里。 普天星斗点缀其间,焕发鲜明璀璨的光芒,照耀着那只巨大的黑色蜈蚣。 蜈蚣的身上忽然窜起深蓝色的火焰。 火焰中夹杂着点点星芒,看上去像是跳跃的星河。 这是一副冷色调的画面,却焕发着骇人的高温。 蜈蚣在火焰中挣扎、抽搐,上百只步足在剧烈颤抖。 无处不在的精神剧毒,也开始逐渐蒸发。 上官槿终于从痛苦的记忆中稍稍回过神来。 看到浩瀚无垠的星穹,以及蜈蚣身上的苍蓝火苗,她感到无比惊讶。 除此之外,还有震撼,还有敬畏。 自她的灵魂深处,油然而生。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走在戒备森严的皇宫之中——准确来说,像是走在九天之上的神殿里。 一切庄严肃穆,神圣华贵。 令人不敢抬头,不敢开口,甚至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唯恐惊扰到高座上的神祇。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她心头冒出疑问。 但现在局势紧张,容不得她花时间。 她的神念再次凝聚成锋锐的小剑,朝着黑色的蜈蚣狠狠地扎去。 ………… 在这场战斗中,最悲惨的人,其实是杨长福。 作为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自然也无法抵挡黑色蜈蚣的精神毒液。 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头上落鸟屎、在台阶上接连摔倒、生意日渐冷清、银票被偷走等等一系列倒霉的经历再次浮现在他的心头,令他烦躁不安,忍不住把各式各样的脏话都骂了一遍。 直到现在,负面情绪终于散去。 他看到这片浩瀚无垠的星空,感受到其中的磅礴气息,竟然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心中的杂念,低头屈膝,展现出臣服的姿态。 这里分明是他自己的精神世界。 可现在,却仿佛成了别人的领地。 ………… 这是顾旭在刚才的一瞬间,借助心中的情绪波动,顿悟出来的神识类新法术。 它基于“日蚀”,却又超越了“日蚀”。 毕竟,日蚀是转瞬即逝的,星空却是永恒存在的。 星空之下,便是他的领土。 在此疆域内,众生都将听从于他的号令,臣服于他的脚下——违逆者的下场,就跟那只黑色的蜈蚣一样,将会遭受到烈火的炙烤。 顾旭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攻城略地,把别人的意识世界占为己有。 当然,这一法术依旧是有限制的——如果对手的神魂力量远远超过他,那么对手便能摆脱束缚,法术也将不再生效。 他把这门法术命名为“星垣”。 “心蛊”背后那人确实强大——不仅巫蛊之术诡异莫测,而且能隔空释放精神之毒,引动负面情绪,连上官槿和顾旭这样的年轻天才都险些中招。 如果要跟那人进行硬碰硬的神识对决,用“星垣”直接去攻占对方的识海,顾旭应该没有胜算。 但现在,他们却处在一个第三者的意识世界里。 杨长福只是个凡人,灵魂力量极为微弱。顾旭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的识海变成了自己的主场。 他不能一举击溃对手。 但却能以烈火削弱黑蜈蚣的防御力,驱散负面情绪的剧毒,并让上官槿保持神志清明。 况且,那个幕后之人留在这里的,只是一缕分神——其不可能把全部的神识力量都投入到这场数里之外的战斗中。 所以这一刻,战局悄然逆转。 黑蜈蚣身上的火焰愈燃愈烈。 上官槿的神念小剑随之锋芒毕露。 那蜈蚣显然也不愿束手待毙。 它忽然浑身上下散发黑气,体型越变越长,越变越大,每一对步足都变成了锋锐的利刃,身体的外壳也变得如铠甲一般坚固。 它腾跃而起,用一对步足阻挡迎面而来的小剑。 “砰!” 小剑与蜈蚣步足重重地撞在一起,剧烈的冲击席卷整片识海。 蜈蚣的身形淡去几分,变成了半透明状。 上官槿的神识也有些涣散。 至于杨长福的灵魂……则早已躲到了一个角落里,蜷缩成一小团,只希望这场可怕的战斗能够尽快结束。 而在现实世界里,时小寒也在神情紧张地关注战局。 她看到上官槿脸色煞白,表情变幻不定。 她看到杨长福跪倒在地,身体瘫软无力,不住地颤抖。 她看到顾旭面色凝重,嘴唇抿成一条线。 她从来没有参与过精神层面的战斗。 但是从同伴们的神色变化中,就足以令她感受到其中的凶险。 她知道上官槿是司首大人的亲信,手段繁多,深不可测;她也知道顾旭曾经修炼过“日蚀”法术,精神力量要比同境界修士强大得多。 可他们两人联手,依旧与敌人僵持不下。 那个隐藏在暗中的敌人,究竟有多么可怕? 就在这个时候,时小寒忽然听到了顾旭在轻声念诵咒语: “以吾之名,敕召万神,东震西兑,南离北坎,开天门闭地户,留人门塞鬼路。上不通风过,下不容水流。大魔神祟,风刀斩头。人来无踪,鬼来迷路。” 她没学过符咒之术,自然听不懂这句咒文的含义。 但她却看到了顾旭肃穆的面色,感受到他声音中不容拒绝的威仪。 上官槿则很快认出了这句咒文—— 这是“下罩咒”,能够构建出一道无形的屏障,封锁真元、阴煞之气乃至于精神力量。 由于这条咒语太过难学,上官槿只是在书上看到过它的名字和作用,却无法把它使用出来。 不过她清楚,只要顾旭能够顺利施展出“下罩咒”,那么他就能切断“心蛊”与其控制者之间的联系。 以他们两人的力量,对付一只无主的蛊虫,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毕竟,目前这蜈蚣的力量,很大程度上源自于它的主人。 只不过,有一件事情令上官槿感到有些困惑——顾旭念的咒语,和她印象中的“下罩咒”有些不一样。 在她的认知里,所谓的“咒语”,是沟通神仙的媒介,是代神明宣言的咒术。 在使用咒语的时候,往往要念诵某位神仙的名讳,才能借用神仙的力量。 比如《往生咒》中的“太上敕令,超汝鬼魂”,用的就是“太上昊天玉皇上帝”的名义。 但顾旭的这句“下罩咒”,却是以他自己的名义在颁布敕令。 按理来说,顾旭像这样擅改咒文,是一种大逆不道的举动,是会遭到天打雷劈的。 然而,他不仅安然无恙,而且这咒语竟然还生效了。 浩瀚星河覆盖了整片识海。 蛊虫与主人间的联系就此被切断。 由于没有了主人的力量供给,气焰嚣张的蜈蚣就此失去了锐利的步足,失去了坚硬的外壳,也失去了可怕的精神毒液,重新变回了那只弱小的透明蛊虫。 上官槿知道,现在是绝佳的出手时机。 她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神识力量汇聚在小剑上,风驰电掣地向蛊虫刺去。 那蛊虫缩成一团,微微颤抖的,似乎体会到了对死亡的恐惧。 但上官槿毫不留情。 “嚓”! 小剑径直穿透蛊虫的躯壳。 蛊虫瞬间化为青烟,消失不见。 顾旭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心念一动,随之撤去“下罩咒”和“星垣”法术。 ps:求双倍月票! ………… 注释: (1)下罩咒,出自《太上三洞神咒·卷五》,原文为“北帝敕召,东震西兑,南离北坎,开天门闭地户,留人门塞鬼路”。 第三十六章 酒池肉林 满天星斗消失不见。 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杨长福顿时瘫倒在地,脸色苍白,神情呆滞,显然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 虽然“心蛊”已经被消灭,虽然顾旭和上官槿的神念很快从他的意识世界里撤离,杨长福依旧有一种“我的身体不属于我”的错觉。 上官槿也深吸一口气,神思终于回到现实世界。 她看了眼身旁的顾旭,想到那片浩瀚无垠的星空,还有那句被修改过的“下罩咒”,心头冒出了许许多多的疑问。 不过她犹豫片刻后,最终说出口的,却是一句“谢谢”。 因为她知道,若不是顾旭及时伸出援手,恐怕她将会一直沉沦在负面情绪的海洋之中,难以自拔。 等到那时候,局面将会变得非常被动。 顾旭淡淡一笑,回应道:“不必客气。若不是因为你专程来带我看房子,也不会陷入这样的麻烦中。” 他的目光平静而深邃。 不论上官槿如何用力观察,都无法从中觅到他的心思。 “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她默默心想。 当她第一次在洛司首的铜镜上看到顾旭时,只觉得这个少年长得很好看,很有天赋。 但之后每一次见面,比如崂山遗迹上的考验,比如从青州府的劫难中死里逃生,比如元宵擂台赛上面对强大的对手,比如今天这场意识世界中的战斗……他总能源源不断地带来“惊喜”,展现出令人惊叹的手段。 至于时小寒,则终于放松了紧绷的心弦。 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她一直心情紧张,时刻准备着跑回驱魔司衙门通风报信,生怕顾旭在凶险的神念交锋中遭遇不测。 ——倘若在意识世界里也能施展刀法,她恐怕早就挥舞着“昆吾刀”,气势汹汹地加入战斗了。 直到现在,她长舒一口气,上前两步,一双明亮的杏眼变成弯弯的月牙。 “顾旭,战况如何?”她问。 “我们已经顺利消灭了杨先生识海里的蛊虫,”顾旭回答道,“但幕后的敌人隐藏得太深,我们还暂时无法找到他的踪迹,还需要驱魔司衙门派人做进一步的调查。” 这时候,商人杨长福终于扶着身边的柱子,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颔首躬身,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向驱魔司的修士们诚恳道谢。 “如果没有几位大人的帮助,我还真不知道我的倒霉生活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与此同时,他还从衣兜里掏出一沓银票,朝着顾旭和上官槿手里塞去,口中道:“小小心意,还请大人们笑纳!” 但上官槿立即摇了摇头,神情严肃地拒绝了。 她表示,今天四合院中发生的一切,已经作为异常事件,被录入驱魔司的档案。按照大齐驱魔司的规定,官员们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是不得向百姓收受贿赂的。 “另外,杨先生,今天这个事件背后,恐怕还另有隐情,”上官槿继续说道,“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驱魔司还会派人来这里做调查,寻找线索,希望你能积极配合。倘若对你的生活造成不便,还请见谅。” 杨长福沉默了几秒钟,抬头问道:“大人,从今天开始,我应该不会再经历那些倒霉事情了吗?” 上官槿看了身边的顾旭一眼。 见顾旭点了点头,她便微笑答道:“理论上不会。当然,像生意冷清这种事情,可不仅仅跟风水有关系。其他的问题,还需要你自己去处理。” ………… 厄运缠身的问题已经解决,杨长福自然不会再贱卖房产。 再加上按照大齐王朝的律法规定,在幕后黑手落网之前,这座四合院作为案发地点,是暂时会被限制交易的。 所以顾旭想要买房,只能另择他处。 这让他感到有些可惜。 因为他很难再在京城的其他地方,买到如此便宜的宅院。 所幸,在解决了风水问题和杨长福体内的“心蛊”后,他能获得一笔功勋奖励,能够勉强弥补他错过便宜房屋的精神损失。 除此之外,经历了刚才负面情绪的洗礼后,他不仅在“日蚀”的基础上,开创出了新的神识类法术“星垣”,而且还对第四境“望乡台”有了更深的领悟。 他相信,待自己今晚回去修炼时,定能在“思乡岭”的阶梯上继续前进一大步。 最终,在反复的权衡比较后,顾旭购买了延庆坊的那座宅院。 其邻近洛水,周围树木环绕,风景秀美宜人。 虽然附近有不少权贵的豪宅。 但顾旭想了想,觉得自己今后待在家里的时间应该不会太多,这房屋很多时候应该只是件摆设,他应该很少有机会跟邻居们产生交集。 当然,对他来说,最关键的因素还是价格。 这间屋子价格四百八十两银子,比思顺坊那间便宜不少。 扣除驱魔司的住房补贴之外,他还需支付三百两银子。 当然,今日他只需要付一百两银子,剩下的部分他可以日后分期结清。 时小寒见他手头拮据,非常仗义地伸出援手,表示要帮他支付一半的费用——只要顾旭不介意她经常上门蹭饭。 顾旭笑了笑,拒绝了她的好意。 出资买房这种事情,意义上终究跟送丹药不太一样。万一她父亲时千户知道了,说不定会从莱州府杀上京城。 ………… “在这洛京城,挣钱不容易,花钱倒是真的快!” 半个时辰后,顾旭坐在返回驱魔司衙门的马车上,心头默默感慨道。 新买的宅院暂时还不能入住。 还需要花一段时间,按照大齐王朝的房屋营建规制,对它的门楣、阶梯等进行改造。 此时此刻,元宵擂台赛上挣来的银票已经离他远去,落入了房屋原主人的口袋里。 顾旭叹了口气。 他深刻感受到,想要再洛京城过得安逸舒适,仅仅依靠驱魔司的工资肯定是不行的。 还得找机会赚点外快。 一方面,洛司首跟他提到的“龙门书院客座教习”一职,又清闲,待遇又好,他得想办法争取到。 另一方面,洛京城不同于沂水县,这里修士数量众多,有钱人的数量也很多,对符篆的需求量应该很大,他或许可以像洛司首提起的那位名叫赵欣然的符道大师一样,依靠卖符赚一些钱。 ………… 与此同时。 在洛京城北边、靠近邙山的草庐里,掌握“心蛊”的中年妇人脸色变得非常阴沉。 她植在杨长福和其他人体内的“心蛊”,是她花了几年时间、以神魂之力日夜滋养而成的,与她有着密切的关联,几乎可以算是她灵魂的一部分。 正因如此,她才能借助“心蛊”,施展能够释放负面情绪的精神法术。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对手不仅能够从负面情绪中挣脱出来,而且还能切断她与“心蛊”之间的联系。 尤其是在联系断开的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威压,仿佛是九天之上的神仙在颁布敕令,使她萌生出发自内心的敬畏之情。 “该死的,”她心里忿忿道,“这究竟是哪来的敌人,竟然在神识方面有这么强的造诣?得尽快告诉主上才行。” ps:求双倍月票! 第三十七章 一人之天下 天行二十四年正月廿一。 今天是顾旭入宫面圣、受封爵位的日子。 天还未亮,他就穿上七曜服,戴上乌纱帽,乘坐皇宫派来的马车,从驱魔司总部衙门出发,朝着庄严宏伟的紫宸宫驶去。 此时洛京城尚未从睡梦中苏醒,大街小巷人迹稀少,一片寂静。 天空呈现出深邃的靛蓝色,只有东方天际微微泛白,散布着几颗星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雾霭。 大约半个小时后,马车停在紫宸宫的大门——应天门面前。 顾旭走下马车,一眼就看到应天门的五个大小不一的城门洞。 中门最为高大,一般情况下只走皇帝銮驾;左右侧门仅供皇亲国戚和四品以上官员通行;像顾旭这样的六品官,只能从最右边极不起眼的低矮掖门进入皇宫。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洛水大会’中夺得前三名的修行者,可以从中门离开皇宫,”顾旭默默在心头想道,“也不知我有生之年,能否体验一回走中门的感觉。” 按照规矩,皇城范围内是不允许乘车、骑马或是御剑飞行的。 顾旭只能在一个青袍小太监的带领下,在红墙金瓦间一路步行,以表对皇帝的尊重。 很快,他们又穿过两道宫门,看到了紫宸宫内最为高大巍峨的建筑——奉天殿。 它上承重檐庑殿顶,下坐三层汉白玉台基,开间十一间,进深五间,均采用最高形制。屋脊上有着众多仙人走兽的金属雕像。 殿前是开阔的广场,可以容纳数万人朝拜庆贺。 民间俗称的“金銮殿”,指的就是它。 当然,“奉天殿”一般只用来举行重大典礼,比如皇帝登基、皇帝大婚、册立皇后、命将出征等。 顾旭的封爵仪式,不配使用“奉天殿”,只配在奉天殿背后、规模较小的“光政殿”举行。 这时候,顾旭终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来人面白无须,穿着深蓝色的锦袍。 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曹通。 “顾主事,请随我来!”只见他面带微笑,朝顾旭开口道。 顾旭点了点头,跟着曹通踏上汉白玉阶梯,跨过门槛,走进了“光政殿”的大门。 殿内金碧辉煌,雕梁画栋。 头顶有向上凸起呈穹窿状的藻井,雕刻着繁复周密的龙纹,由细密的斗拱承托。 地上是昂贵的“金砖”,光亮如镜、平坦如砥。 两侧是高大的立柱,其表面绘有精美绝伦的蟠龙图案。 每根柱子的旁边,都站着一名手持长矛、身着轻甲的卫兵,均目不斜视、面色凛然。 正前方的九级阶梯上,则是天行皇帝的雕镂金漆宝座。 只是现在宝座上空空如也。 不出意外的话,天行皇帝依旧跟往常一样,待在内廷里,闭关修炼,不理朝政。 像顾旭这种小人物的封爵仪式,显然不足以让天行皇帝中断自己的修炼计划,破关而出,亲自主持。 “顾主事,请您在此静候片刻,”太监曹通再次开口道,“昭宁公主殿下很快就到。” 话音落罢,曹通便从偏门离开了光政殿。 殿内一片寂静。 只余下顾旭,以及一群一言不发、宛若雕塑般的士兵。 这样的环境,无疑很容易给人带来心理上的压力。一般人见了这样的阵势,恐怕早已颤颤巍巍,就此臣服于天家的威仪之下。 不过,顾旭终究是直面过“凶神”的人。 就算周围士兵们的目光宛若剑芒般冷冽,他也能保持心态平和。 然而就在这时候,变故发生了。 藻井上雕刻的金龙,立柱上绘制的金龙,忽然之间仿佛具备了生命力似的,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顾旭。 一阵强烈的威压朝顾旭袭来。 他的身体仿佛瞬间受到了十余倍的重力,把他的脊梁用力向下拽;与此同时,这可怕的压力也在试图侵入他的心神,消磨他的意志力。 这种感觉与萧尚贞施展的“天龙领域”极为相似,却又更加强烈。 似乎只有跪在地上低头叩拜,才能缓解这可怕的压力。 “这算是大齐皇帝给我的下马威吗?”顾旭暗暗猜测道。 这股压力并没有令他感到畏惧或臣服。 甚至,在他的意识世界深处,还隐隐约约传来一声不以为意的轻笑。 顾旭想起洛司首交代的话——“就算是见到皇帝本人,修行者也是不需要下跪行礼的”。 或许,这也有可能是一种考验?而洛司首早有预料? 当然,置身皇宫之中,顾旭并不能使用“焚天七式”来破解这股威压。 他必须得凭借自身的真元和精神力量,与之做硬碰硬的对抗。 所幸,他近期在替商人杨长福解决“心蛊”的过程中,在负面情绪的磨砺下,精神力量有了很大的提升。 再加上他还领悟了“星垣”法术,能够构建出一片浩瀚的星穹,坚守自己的意识世界,免遭外界威压的入侵。 一刻钟后,威压散去。 顾旭依旧定定站在原地,不动声色。 这时他听到有太监拖长声音,高喊道:“昭宁公主到——” 紧接着,一个仪态雍容的女子,在几名侍卫的陪同下,大步流星地步入光政殿,停在了御座前方的阶梯旁边。 顾旭听到过许许多多关于这位公主的传闻。 他知道她的美貌冠绝京城,知道她没有修行天赋、却饱读天下道藏,知道她最近几年一直凭借利落的手段,把大齐王朝的世俗朝政治理得井井有条。 但直到今天,他才初次见识到这位“洛京第一美人”的真面目。 她长发漆黑如墨,以金钗束成高高的发髻;皮肤白皙莹洁,宛若凝脂。 她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绣有金纹的长袍,虽然并非是修身的款式,但仍然遮掩不住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 顾旭曾不止一次听到驱魔司总部的官吏们悄悄谈论,昭宁公主“胸怀天下”,实乃女中豪杰——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在此之前,顾旭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是陆氏旧宅壁画上号称“青州第一美人”的陆诗遥。 或许单从五官容颜上看,昭宁公主要比陆诗遥稍逊一筹,但是她皇室的身份、端庄华贵的气质,却又赋予她别样的风韵。 只见她手持金册,在顾旭面前宣读册文: “高悬爵秩,以待勋庸,能者得之,固其宜也。驱魔司主事顾旭,学综九流,才苞七德。其谋虑之深,既能转祸,当义勇之发,何异疾雷……可封晋阳子,赐丹书铁券,禄米一百石,帛一百匹。” “晋阳子……”顾旭心头默念自己的新封号。 自从青州陆氏犯下“叛国罪”被诛九族后,天行皇帝就不再对臣子授予封地。所以,顾旭的封号就只是个单纯的封号而已,并不代表他跟那座数百里之外的晋阳县有任何关系。 顾旭先向御座的方向拱手行礼,谢过皇恩。 随后,他从昭宁公主手中接过金册、印玺和诰券;同时,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把今日获得的这些禄米、丝帛统统卖掉,能换来多少两银子。 “再接再厉!”昭宁公主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顾旭忽然觉得,昭宁公主的眉目看上去有些眼熟,似乎以前在哪里见过。 “或许是因为她跟她弟弟四皇子萧尚贞长得比较相似?”他在脑海中暗暗猜测道。 ………… 几分钟后,顾旭在青袍小太监的带领下,沿着原路离开紫宸宫。 此时太阳已经爬到半空。 在阳光的照耀下,皇宫中的金色琉璃瓦闪烁着明晃晃的光芒,令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至于昭宁公主,则与秉笔太监曹通并肩而行,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真没想到,这位年轻的新晋勋贵,竟然能在‘天龙藻井’的威压下站了整整一刻钟,”太监曹通一边走着,一边轻声感慨道,“公主殿下,您还记得上一个如此具有潜力的年轻人是谁吗?” 昭宁公主想了想,回答道:“幽州赵嫣。那时她十五岁。 “只是她在最后的一刹那晕了过去。所以比起顾旭,她的潜力还是要稍稍逊色一筹。” ………… 顾旭乘坐马车,返回驱魔司衙门。 此时大小官吏们已经开始了忙碌的工作——抄书的抄书,炼丹的炼丹,记账的记账……更多的修士则是匆匆往京城之外的赶路。 毕竟,在洛京城“天龙大阵”的范围内,几乎不可能存在鬼怪。 他们想要做杀鬼任务领功勋,便只能前往城郭之外。 关于商人杨长福身上“心蛊”的源头,驱魔司也派人开始调查。只是那幕后黑手隐藏得太深,又使用了扰乱天机的法术,所以暂时还没有结果。 顾旭在衙门公厨里见到了时小寒。 此时此刻,她正坐在餐桌前,嘴里塞着一根鸡腿,手上还抓着一只鸡翅,小嘴油乎乎的,衣襟上也沾满了油渍。 顾旭点了一碗油泼面,一份杏仁豆腐,坐到她的对面。 看到顾旭后,时小寒立马把鸡翅放回碗里,又三下两下啃完鸡腿,抬起头问道:“顾旭,封爵仪式顺利吗?” 顾旭点了点头,同时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自己的金册,在她的面前晃了晃,用开玩笑的口吻道:“挺顺利。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大齐王朝名正言顺的子爵了。时姑娘,你要称呼我为‘顾爵爷’。” 时小寒“噗嗤”笑出了声。 “顾爵爷……这称呼听上去真像个老头子,”她评价道,随后话锋一转,向顾旭询问,“对了,顾旭,你今天去皇宫中,有没有见到皇帝陛下呀?” “没有,”顾旭摇了摇头,“陛下最近一直在闭关修炼。或许,在他那样的‘真君’境强者眼里,天地大道的吸引力,要远远超过我这个小小的子爵。” “我父亲一年前进京述职的时候,也没有见到陛下,”时小寒说道,“那么,陛下没有出关,今天是谁来主持你的封爵仪式的呢?” “是昭宁公主殿下。” “昭宁公主?她是不是跟传闻中一样,特别凶?” “嗯……还好吧。” “她是不是喜欢仗着自己的才华欺负别人?” “这个倒没有。我们之间就没说几句话。” “她有没有刁难你?” 顾旭再次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想起来,时小寒一直都不太喜欢这位执掌朝政的公主。 每当提起昭宁公主,她就会秀眉蹙起,脸上明明白白显露出不愉快的神情。 只是时至今日,顾旭依然想不明白,这素未谋面的两人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矛盾。 难不成是在梦里吵过一架? 时小寒沉默了几秒钟,脸上再次露出笑容。 “不管怎样,顾爵爷,”她把“爵爷”两个字咬得很重,“从今天开始,咱们可是门户相当的人了。“ “我父亲也是子爵。当然,他的爵位是祖上传承的,你的爵位是自己争取来的。相比之下,还是你要厉害一些呢!” 顾旭谦逊一笑,表示不敢与时千户比较。 “为了庆祝这件大喜事,咱们来干一杯吧!”时小寒模仿着大侠们豪迈的口吻提议道,同时端起了面前装满米饭的大碗。 “干杯!”顾旭笑了笑,也端起面前的杏仁豆腐,轻轻碰了碰时小寒的饭碗。 随后时小寒拿起筷子,三下两下把碗里的饭吃得干干净净。 顾旭则拿起小勺,慢慢品尝着杏仁豆腐,只觉得味道很不错。 餐后,他便返回“清香阁”,关上屋门,服下丹药,继续修炼。 这一天,他又在“思乡岭”上攀登了数十级阶梯。 ………… 天行二十四年正月廿二。 今天是顾旭与上官槿、楚凤歌约定的进入“温故壶”参加实战训练的日子。 一大早,顾旭就从驱魔司总部的官吏们口中听到了两个重磅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楚凤歌出关了。 第二个消息是,楚凤歌破境了。 ps:终于正式离职啦,本月开始恢复日更4000+字,等身体状态调整得更好一些后,争取日更6000+,欠着的加更也会补上的。月初求一波月票! ………… 注释: (1)册文参考《封李过折北平郡王制》《授王晙朔方节度使制》。 第三十八章 陈济生的真面目 不久之前,当楚凤歌发现顾旭只花了短短几个月,就晋升成为第三境修士,心态上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他不敢想象,在这世界上,竟然有人的晋升速度比自己还快,而且快这么多倍。 这使得楚凤歌的心头萌生强烈的恐慌感。 他生怕再过一段时间,顾旭就会在修为上超过自己。 等到那时候,他将永远地失去“大齐第一天骄”的名号——虽然这个名号目前也是他自封的。 于是,他向洛司首提出,要去静修室里闭关一段时间。 不突破第五境,就绝不出关。 洛司首同意了他的请求。 不过,在楚凤歌即将进入静修室的时候,洛司首却语重心长地嘱咐他:“你有志争做天下第一,是件值得赞赏的事情。但是有些时候,你也需要放平心态,莫要让执念成了你的心魔。” “司首大人,您是对我没有信心吗?”楚凤歌犹豫片刻,抬头问道。 “不,”洛司首摇了摇头,“你的修行天赋非常优秀,在我见过的所有后辈中,绝对能够排得进前三。 “只是,你没必要把顾旭当作是你的对手。像他那样的人,终究不能以常理来看待。” 听到这话,楚凤歌沉默了许久。 洛司首的这番话,并没有能成功地让他放下执念,反而激起了他强烈的好胜心。 楚凤歌心想:整天跟普通人比较,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但顾旭那家伙可是连司首大人都认可的天才人物——倘若我能战胜他,岂不是连司首大人都会对我刮目相看? 于是,怀着这样的想法,楚凤歌把自己关在静修室里,一关就是十多天。 他原本就是第四境巅峰的修士。 只是他的修为在此阶段停滞了好几个月,迟迟没有找到突破的契机。 直到今天。 在顾旭那个妖孽的刺激下,楚凤歌突然在昏暗无光的幽冥之路上,找到了前进的方向,一举跨过障碍,成为第五境的强者。 众所周知,修士一旦突破第五境,神魂力量能够得到很大程度的加强,能够在短时间内神魂离体。 甚至,就算在肉身死后,神魂仍然能够短暂地存活,可以夺舍重生——当然,夺舍的对象只能是境界更低的修士,而且也存在着失败的可能性。 楚凤歌一向性格张扬,喜欢炫耀。 所以今早刚一突破,他的身体尚未离开静修室,神魂就已经离开躯壳,在驱魔司总部衙门的上空飞来飞去,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忙忙碌碌的官吏们,仿佛自己是九天之上的神仙。 他首先在院子的一角,看到了身穿麻布短衫、刻苦练剑的上官槿。 看到这个死对头仍然只是个第四境修士,楚凤歌只觉得心情愉悦,神魂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发出“哈哈哈“的笑声。 他想:这个丫头,分明资质比不上我,却天天在我面前耍各式各样的花招,凭着阴险的伎俩跟我作对!呵呵,现在我可是整整比她高出了一个大境界……我要让她明白,绝对实力上的差距,可不是单单依靠诡计就能弥补的! 随后,楚凤歌又飘到了“清香阁“的旁边,隔着窗户,看到了盘膝坐在席子上默默修炼、苦登“思乡岭”的顾旭。 他的心情更加畅快了。 “顾旭啊顾旭,你现在的修为可是比我整整低两个境界,”他心里喜滋滋道,神魂直接窜上了天,“就算你天赋真的比我强,想要追上我,至少还需要好几年吧?等到那时候,我早就把你远远甩在身后了。” 普通修士看不见他的神魂,自然见识不到他此时猖狂的模样。 不过,坐在观星台上闭目养神的司首洛川,却忽然睁开眼睛,摇了摇头。 “这家伙……什么才能稍稍成熟一点儿?”洛川轻叹一声,无奈地感慨道,“唉,还是得再磨砺一下才行啊……以后可千万别因为他这性子,坏了我们的大业。” ………… 楚凤歌的神魂在衙门上空嚣张了整整一刻钟后,终于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之中。 随后,他从蒲团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砰”地一声,一脚踹开静修室的大门,径直来到了衙门的院落里。 他纵身一跃,跳到高高的假山上,然后背负双手,面向众人,大声地吟诵道: “昨日我四境,众人皆笑我。今朝破五境,敢问谁能敌?” 听到楚凤歌的声音,衙门里的官吏们都停下手上的工作,纷纷转头望向他。 由于楚凤歌并不是第一次做出这种奔放不羁的举动,所以众人并没有感到太过惊讶。 只是他今天这首“诗”的水准,相比以往下降了很多,听上去仿佛稚童之作,简直令人不敢恭维。 当然,楚凤歌作为司首亲随、新晋第五境强者,众人不敢对他写的诗妄作评价。 他们都只敢努力憋着笑,恭恭敬敬地说:“恭喜楚大人出关!” 偶尔还有几个人违心地夸赞道:“好诗!好诗!楚大人的文采果然非同凡响!” 只有上官槿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知道,楚凤歌以前的诗号,都是下属们帮他写的——虽然并不是很出彩,比不得洛京知名才子们写下的诗词,更比不上“惊鸿笔”主人顾旭惊艳四座的作品,但也算得上中规中矩,不至于让楚凤歌在大庭广众面前丢人显眼。 但是,因为楚凤歌今天实在太过于兴奋,刚一出关,就“出口成章”,直接暴露了自己拙劣的写诗水平。 上官槿摇了摇头,只觉得吟诗作词这种事情,真是人越菜瘾越大,半吊子的人最爱招摇。 反观顾旭这种真正的才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能震惊全场。 想到这里,上官槿径直走上前,脸上挂着淡淡地笑容,对楚凤歌说道:“楚大人,你应该没有忘记,按照原本对约定,今天我们要去‘温故壶’里参加实战训练吧!” “当然记得,”楚凤歌从假山上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她的面前,高高抬起下巴道,“今日在那‘温故壶’中,你无须动手,只需替我鼓掌就行。身为第五境强者,我一个人就能把里面的鬼怪统统杀光。” 上官槿不置可否。 她很清楚,“温故壶”中的考验,可不仅仅是依靠武力就能通过的。很多时候,还需要多动脑子,否则就会落入局中,久久无法脱困。 就像几个月前,顾旭和马钦在晋职考核中进入的“桃源镇”一样——如果顾旭没有及时发现镇子里的一切都是“食梦貘”打造出来的梦魇,他们将永远地被困在无限循环之中,面对永远也杀不完的鬼怪。 可是楚凤歌这家伙,就算曾经栽过无数次跟头,也从来没有学会过动脑子。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上官槿笑着说道,“对了,按照司首大人的指示,这一回顾旭也会跟我们一起进入‘温故壶’,参加实战训练。” “顾旭?”楚凤歌微微皱眉,“我承认他是我见过修行速度最快的人。但不管他的天赋有多高,有多少出人意料的手段,他现在终究只是一个第三境修士。他跟我们一起进入‘温故壶’,除了挨揍之外,还能做什么?” 楚凤歌说出这样的话,纯属是因为嘴硬。 他一方面是不想在众人的面前承认顾旭很强,另一方面是习惯性地想跟上官槿斗嘴。 但事实上,当他与顾旭共同经历了陆氏凶宅的案件后,当他在“论道之境”的切磋对决中输给顾旭后,当他看到司首大人对顾旭的态度后,他内心深处对顾旭是非常忌惮的。 “司首大人的心思一向深不可测,”听到他的话,上官槿耸了耸肩,“他做出这样的指示,自然证明顾旭能够在今日的试炼中发挥作用。只是以你我浅薄的见识,暂时还无法揣摩到罢了。” 就在这时候,顾旭也结束了彻夜的修炼,离开“清香阁”,穿过人群,来到了院落之中,正好看到站在假山旁边的楚凤歌和上官槿。 他先跟上官槿打了个招呼。 随后望他向楚凤歌,脸上露出礼貌的笑容,开口道:“恭喜楚大人成功突破第五境!” 其实,顾旭刚才在“清香阁”里修炼的时候,早已凭借远超同境界修士的神识感知能力,察觉到有人以神魂的形态,藏在窗外偷窥。 明明是偷窥。 可那神魂却根本不懂得隐藏自己,反而气焰嚣张,上蹿下跳,还不忘大声地嘲讽几句。 顾旭毫不费力就认出那是楚凤歌。 他笑了笑,心里暗暗吐槽了一句“傻子”,没有理会他。 ………… 此时此刻,楚凤歌也眯起眼睛看了顾旭一眼,神色故作淡定地说道:“顾经历也突破了第三境啊?不错,不错。” 上官槿拍了拍楚凤歌的肩膀:“现在该叫他顾主事了,或者顾爵爷也行。” 楚凤歌默不作声。 虽然他早就从司首大人口中了解到,经过青州府的灾难后,顾旭大概率会被破格提拔,也有可能会受封爵位。 但当这件事情落实之后,楚凤歌心头依旧不免有些嫉妒——他自己也替驱魔司效力了这么多年,砍死了无数妖魔鬼怪,可为什么至今还没有爵位呢? 上官槿轻笑一声,又接着说:“还有,楚大人,当你在静修室闭关期间,还错过了另一件大事情。” “什么事情?”楚凤歌迫不及待地问道。他的心头忽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咱们的顾主事,在元宵夜的擂台赛上击败了来自龙门书院和灵山寺的强敌,夺得魁首,”上官槿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望着楚凤歌,“他在整个洛京城的百姓面前,为我们驱魔司争得了荣光。楚大人,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大事情?” 楚凤歌的脸色忽然变得格外阴沉。 他突然开始非常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选择闭关修炼,导致错过了那万众瞩目的元宵擂台赛。 如果他当初也在场,根本轮不到顾旭那小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出风头。 看到楚凤歌的神色变化后,上官槿笑了笑,继续补刀道:“那天晚上,顾主事在用‘惊鸿笔’开创新法术的过程中,临场写下了一首描写元宵景象的《青玉案》,令洛京城无数文人墨客赞不绝口,连最近一届科举考试中的状元和榜眼都自叹不如。 “楚大人,你想想看,一个负责斩妖除魔的修士,能够在写诗作词方面,力压那些整天调笔浓墨的书生——这对于我们驱魔司来说,是不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情?” 楚凤歌没有说话,但双手却在不知不觉间攥紧了拳头。 上官槿的笑容更愉悦了。 她转头望向身边不远处的一个普通小吏,开口问道:“小吴,你还记得顾主事那首《青玉案》的内容吗?” 被称作“小吴”的小吏立即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回答道:“禀告大人,那首《青玉案》的内容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别说了,别说了!”楚凤歌眉头紧皱,厉声打断了他的话。 虽然他没有文采,不会写诗,但他还是有一点点鉴赏能力的,知道顾旭这首《青玉案》,跟他那首“昨日我四境”的打油诗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上官槿命人当众在他面前背诵顾旭的作品,简直就是想让他在众人的面前出丑。 这女人,真是坏得很呢! 还有顾旭那混蛋,为什么既能拥有史无前例的修行资质,又能拥有下笔成章的文学才华? 他不会是上苍的亲儿子吧? 楚凤歌深吸一口气,竭尽全力保持冷静。 今天突破境界给他带来的好心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完完全全地被羡慕嫉妒恨所取代。 上官槿莞尔一笑,伸出纤长的手指,把一缕发丝理到耳后。 她与楚凤歌一同在洛司首麾下做事,多年来一直明争暗斗。 此时此刻,她尽管在修行境界上稍稍落后,却能在气势上压住楚凤歌——这无疑令她感到心情舒畅。 在紫微辅星中,天魁虽排在天钺的前面。 但上官槿却坚信,只要自己足够勤恳,足够聪明,就必然会有后来居上的一天。 这时候,顾旭见气氛尴尬,便清了清嗓子,礼貌地对楚凤歌说道:“楚大人,我可以向您请教一个问题吗? “据我所知,晋升第四境‘望乡台’,需要‘寻找凡心’、‘回归凡尘’;晋升第五境‘孟婆亭’,却需要‘斩断七情’、‘了却羁绊’、‘蜕去铅华’。 “敢问您斩去的情感,是‘喜’、‘怒’、‘哀’、‘乐’、‘爱’、‘恶’、‘欲’中的哪一种?” “是‘欲’。”楚凤歌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ps:4200字章节,求月票! 第三十九章 这绝不是巧合! 根据书籍中的说法,修行的第五个境界,名叫孟婆亭。 在神话传说中,人死之后,灵魂沿着幽冥之路通向地府,走过奈何桥,翻越望乡台,便能看到一座古朴的亭子。 孟婆是地府中的阴使。 她会在亭子中立起一口大锅,将世人放不下的思绪炼化成为孟婆汤,让阴魂喝下。这样一来,阴魂便能忘却生前的爱恨情仇,卸下生前的包袱,走入下一个轮回。 如果说,“望乡台”的奥义,在于体会凡尘,感受自己属于“人”的一面;那么“孟婆亭”的要领,便是从红尘中超脱,由人逐渐转变成为“非人”、“圣人”。 当然,修行之路上的“孟婆亭”,并不会真的让人彻底抛下情感和记忆。 它需要的,是让修士坚定道心,并斩断无关紧要的凡俗羁绊。 “斩断羁绊”这种事情,听上去有些玄乎。 在大荒,不同的门派,不同的修士,都对它有着不同的理解,也有着不同的做法。 比如灵山寺的僧人,在突破“孟婆亭”之际,往往会选择在与世隔绝的地方进行苦修,不仅把物质生活降到最简单的程度,而且还会做出长期断食、忍受严寒酷暑等事情,希望借此克服身体欲望的桎梏,得到灵魂的自由和超脱。 比如剑阁,其祖师在飞升之前曾经留下这样的话语——“一断无明烦恼,二断无明嗔怒,三断无明贪欲”,“行吾道者,积功修德,劝善化恶”。他要求弟子们多做善事,接济众生,以仁慈博爱之心,克制自身的欲望和烦恼。所以剑阁弟子们会选择在破境之际游历天下,做行侠仗义之事。 …… 目前,在大齐王朝境内,采用得最广泛的破境之法是“斩七情”。 它或许不是最好的办法。 但却是最简单粗暴、最容易执行、见效最快的办法。 自古以来,有许许多多的修士曾一度被卡在第四境巅峰,茫然无措。 他们无法领悟何为“羁绊”、何为“超脱”、何为“道心通明”,自然也无法离开“望乡台”,抵达“孟婆亭”。 但“斩七情”,却仿佛一盏明灯,指给了他们一条非常清晰、非常明确的道路,帮助他们突破了瓶颈。 做个形象的比喻——在顾旭前世,当人们想要减肥的时候,如果告诉他们要“合理膳食”、要“提高代谢”、要“科学锻炼”,他们会觉得太复杂,不知从何处着手;但如果告诉他们“只要坚持一段时间不吃晚餐,就能初见成效”,哪怕这种方法存在隐患,他们也会开始行动。 众所周知,人有七情,即“喜”、“怒”、“哀”、“惧”、“爱”、“恶”、“欲”七种情绪。 “斩七情”的法门,需要他们从七种情绪中选择一种,将其舍弃。 剑阁阁主徐曼和灵山寺方丈觉明大师一直对“斩七情”之法嗤之以鼻。 他们认为,“七情”只是表象,不是根本。“斩七情”只是一种投机取巧的办法,并不能真正地从凡尘中超脱。倘若做出错误的选择,还可能会留下后遗症,日后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 除此之外,使用“斩七情”突破第五境的修士,日后晋升圣人时,将会遇到更大的阻碍,失败的概率也会更大。 但是,这并不能阻止“斩七情”之法在大齐王朝境内、尤其是驱魔司内大受欢迎。 毕竟想走捷径是人的本能。 而且,对于大部分天资平平的修士来说,“修成圣人”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与其在意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不如先把近在眼前的修为境界提升上去,换取升官加俸的机会,让全家人过得更舒适更安逸。 至于楚凤歌,他选择使用“斩七情”,一方面是因为他受到了顾旭的刺激,想要尽快突破境界,避免被顾旭追上;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整天都在想“我要做天下第一”,脑子里根本没有世俗的情欲。 他与上官槿这种秀丽绰约的女子朝夕相处,却只是把对方当作是死对头。 他曾被二皇子邀请去教坊司欣赏歌舞,却完完全全地无视了那些身姿妙曼的舞女,坐在观众席里开始闭目冥思。 因此,抛弃“欲”这种情绪,对楚凤歌来说根本没有任何难度。 他一点也不惋惜,甚至还觉得一身轻松。 “女人都是羁绊,”只见楚凤歌昂起脑袋,用得道高人般的口吻说道,“心中没有欲望,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 听到这话,上官槿轻轻摇了摇头,显然对此早有预料。 顾旭则在心里默默吐槽道:这就是精神层面上的“欲练神功,引刀自宫”吗?楚凤歌你可真是个狠人啊! 至于驱魔司总部衙门里的其他官吏们,早就对楚凤歌的各种惊人言论习以为常。 或许以前,还会有不少年轻女孩因为楚凤歌这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和远超常人的修行天赋,对他怀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现在,她们都普遍认清了现实。 她们都深切体会到,这位楚大人的脑回路,跟一般人完全不一样——根本不能把他看作是正常人类。 ………… “走吧,”上官槿沉吟片刻,开口说道,“时间快到了,咱们该去‘温故壶’了。 “司首大人跟我说过,这次的实战试炼,要比以往难度更大。如果我们能够在一天之内顺利通关,他会给我们一些额外的奖励。” “奖励?什么奖励?”楚凤歌好奇地问道。 “司首大人没有明说,”上官槿回答道,“但他表示,这次的奖励,一定是我们现阶段非常渴望得到的。” 听到这话,楚凤歌心想: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洛水大会”夺得魁首,把顾旭这小子踩在脚下,让举国民众都见识到我楚某人的厉害——说不定,司首大人会给我一件厉害的法宝?或是传授给我一门厉害的新法术? 顾旭的心里则冒出一个开玩笑的念头:司首大人,如果我顺利通过今天的试炼,您可以帮我把我买房子的欠款结清吗? ………… 几分钟后,三人沿着走廊,来到衙门角落处的一座小阁楼。其有重檐两层,檐角翘起,屋顶上青碧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焕发光泽。 阁楼第二层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木制小桌。 桌旁铺着几张草席。 桌上摆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玉壶,壶壁呈半透明状,看上去剔透玲珑。 顾旭一眼认出,这个白玉壶,就是驱魔司珍贵的法宝——“温故壶”。 它体积不大,但却以幻境的形式,记录着成百上千历史上的鬼怪案件。 几个月前,顾旭就曾经进入了壶中的“桃源镇”幻境,杀死了鬼怪“食梦貘”,通过了晋职考核。 上官槿从衣兜里掏出三枚玉符,一枚递给顾旭,一枚递给楚凤歌,一枚握在自己的手中。 然后她对顾旭说道:“顾道友,进入‘温故壶’的口诀,已经刻在了玉符上,只需要念诵它,就能进入这次试炼的幻境;如果中途想要放弃,就捏碎玉符,这样你便能提前离开‘温故壶’——这些要领,上次你参加晋职考核的时候,楚凤歌应该都跟你说过。” “我记得。”顾旭回应道。 同时,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玉符,只见上面刻着一行金灿灿的小篆,内容如下: “人心仅一寸,日夜风波起。”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在他的印象中,这玉符上的文字,并不是废话,而是关于“温故壶”中案件的重要提示。 比如上一次的“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就暗示“桃源镇”并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而是“食梦貘”打造出来的梦境世界。 这一回,他们需要解决的是鬼怪案件,但玉符上的提示词,却在强调人心难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 顾旭感到有些奇怪。 “你们准备好了吗?”上官槿又问道。 顾旭点了点头。 楚凤歌则不耐烦地说道:“我早就准备好了!快点开始吧!你们真是磨磨蹭蹭的!” 他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凭借一人之力打穿幻境,让顾旭和上官槿好好见识一下第五境修士的恐怖力量。 随即,他们在草席上盘膝坐下,一齐轻声念诵玉符中的口诀。 “温故壶”表面焕发出乳白色的明亮光芒。 三人耳边隐隐约约响起动听的乐声。 顾旭闭上眼睛。 他的意识渐渐地昏沉,仿佛沉入漆黑的海底。 ………… 与此同时,观星台上。 洛川挥了挥手,召唤出铜镜。 铜镜表面泛着朦胧的光泽,很快浮现出清晰的画面。 天上是如血残阳。 地上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和恢宏壮丽的城垣。 顾旭等三人穿着七曜服,站在城门外,像是渺小的蚂蚁。 这正是“温故壶”幻境中的景象。 ps:白天还有一章。求月票! ………… 注释: (1)“世言吾飞剑取人头,吾甚哂之。实有三剑,一断无明烦恼,二断无明嗔怒,三断无明贪欲。”——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八》 (2)“人心仅一寸,日夜风波起。”——宋·柴元彪《人心吟》 第四十章 众星之主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忽然浮现出点点微光。 随后光芒汇聚在一起,越变越大,越变越亮,最终变成了一个火红的球体,挂在高空中熊熊燃烧。 顾旭认出,这是傍晚的太阳。 在夕阳的照耀下,“温故壶”幻境中的世界变得清晰起来。 他看到四周连绵不断的青山,像盘踞在地表的青色巨蟒。大风呼啸而过,吹得山上的树林沙沙作响。 群山之间,坐落着一座雄城。 它的城墙高近二十米,通体呈灰褐色,有着护城河、吊桥、闸楼、箭楼、垛口等一系列军事设施。在城墙上方,还能看到披盔戴甲、站岗巡逻的士兵,看上去戒备森严。 此时此刻,顾旭、楚凤歌和上官槿都身着“七曜服”,头戴乌纱帽,站在城门之外。 和上次一样,由于他们是以神识形态进入壶中幻境的,所以他们的随身物品——像顾旭的“惊鸿笔”和符篆、楚凤歌的“天魁剑”、上官槿的“天钺剑”,都无法带进来。 但也有一些不同之处。 因为顾旭发现,他们并不是以自己的身份进入幻境的,而是取代了历史案件中真实存在过的人物。 就像是在玩一个角色扮演游戏。 现在顾旭扮演的历史人物,叫做“温延年”,身份是驱魔司七品总旗,负责带领下属们进行定期的出城巡逻,帮助居住在城外山村中的百姓们清剿鬼怪;而一旦发现大敌入侵的迹象,他也要负责及时向驻守城中的千户大人通风报信。 同时顾旭也认出,眼前这座城池,名叫“安顺府”,位于大齐王朝的西南地区。 在它的四周,有着绵亘不断的丘陵、苍翠繁茂的密林,以及众多的鬼怪群落。 “温大人,千户大人希望您带着您的下属,尽快返回驱魔司衙门,”这时,看守城门的士兵朝顾旭躬身行礼,然后开口道,“他有一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您。” “我知道了。”顾旭点了点头。 虽然他的容貌跟现实世界里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但幻境里的士兵却都会把他认作是温延年。 与此同时,身旁的楚凤歌则闷闷不乐地嘟囔了一句:“凭什么我这回又要做这小子的下属?” 在这次试炼中,楚凤歌取代的历史人物名叫“张昊”,其自号“张破天”,在安顺府驱魔司担任八品小旗。 上官槿则成了一个名叫“俞舜英”的女修士,担任“参事”一职,官秩也是八品。 他们两人都是温延年的属官。 前者负责在与鬼怪的战斗中冲锋陷阵,后者负责出谋划策、收集情报、整理公文等工作。 这三人连同麾下的十余名小吏,组成了一支修士队伍,肩负起了维护安顺府及周遭百姓安居乐业的重任。 对于自己的新身份,楚凤歌感到非常不满意。 当初在陆氏凶宅的时候,他就按照司首大人的指示,被迫做了顾旭的保镖和随从。 没想到今天来到“温故壶”,他依旧成了顾旭的属官。 “顾旭那小子是我们三人中修为最低的,凭什么他能做长官?说不定待会儿最弱的鬼怪都能轻轻松松把他打死,”他在心里骂骂咧咧道,“我比他高两个境界。分明我才是最有资格做长官的。” 上官槿注意到了他的脸色,自然也猜到了他的想法。 她轻笑一声,没有说话,心里却暗暗吐槽:楚凤歌这家伙头脑简单,遇到鬼怪只会莽上去硬干——倘若他做了长官,这支小队迟早要奔向团灭。 ………… 进城之后,三人施展身法,迅速来到安顺府驱魔司衙门。 按理来说,以温延年三人的境界和身份,是不可能掌握“流星走月”这样玄妙莫测的上品武学的。 但是,当他们在大街上使用“流星走月”时,周围众人并没有感到奇怪,也没有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 顾旭知道,这是因为“温故壶”幻境中的人,都只是用法术构建出来的投影。 就像是游戏里的npc一样,他们并没有完整的智慧,做出的反应也是有局限性的。 不论顾旭做出多么离谱的事情,他们都会按照剧本,坚定不移地把顾旭当成是温延年。 很快,他们进入了衙门大堂。 安顺府千户吴铭正端坐在桌案背后。他手中握着毛笔,目光盯着桌上的一份文件,眉头紧锁。 在听到顾旭等人的脚步声后,吴千户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毛笔,转过头来,望向顾旭道:“温延年,你终于回来了。” 顾旭拱手道:“吴大人,让您久等了。” “你过来。”吴铭挥了挥手。 顾旭应声来到吴铭的身边。 吴铭指着桌上的文件,开口道:“这是洛京城修士通过天机推演之术得到的最新情报。在距离我们安顺府十余里远的山岭间,有一处鬼怪聚落,那里存在一种名叫‘落头民’的鬼怪,均是‘野鬼’级别,数量不超过三十只。 “近期,附近村庄里的居民常常在夜里被它们袭击,深受其害。 “所以,温延年,我希望你带领你的下属们,尽快出发去解决这些‘落头民’——这样一来,附近的百姓们能够享受安静的夜晚。在奖赏方面,驱魔司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落头民……”顾旭心头默念这个词。 在他读过的书中,有这样的记载:“又南方有落头民,其头能飞,以耳为翼,将晓,还复著体。” “落头民”是一种奇异的鬼怪。 白天,它们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在夜晚中,它们的脑袋就会离开身体,以耳朵为翅膀,飞到附近村庄中猎食人类。 书中也记录过它们的弱点:如果它们的头无法在日出前返回身体,那它们就会死去,化为灰烬。 “那吴大人,我们能获得多少功勋?”顾旭习惯性地问了一句。 说完之后,他想起来,在“温故壶”中赚取的功勋是没有意义的,毕竟不可能拿出去兑换丹药。 ps:第二更求月票! ………… 注释: (1)“又南方有落头民,其头能飞,以耳为翼,将晓,还复著体。”——西晋·张华《博物志》 第四十一章 上苍神像与文昌星君 “只要杀死一只‘落头民’,你们队伍就能获得两百功勋,”听到顾旭的问题后,吴千户回答道,“至于你和你的下属们如何分配,那就由你自己来决定了。” “是。”顾旭点了点头。 吴千户又拿起桌上的一张泛黄的地图,将其递到顾旭的手中:“温延年,我根据手上的情报,把‘落头民’可能存在的位置标注在了这张地图上。希望这张图能够帮得上你们。” “多谢吴大人!”顾旭接过地图,认真地瞥了一眼。 他看到,在地图上的崇山峻岭间,有几个用红色墨水画的圈儿,在淡黄色的纸张上显得格外醒目。 ………… 顾旭等人并没有在衙门大堂耽误太多的时间。 在获得一些关键的情报后,他们便来到驱魔司衙门的后院,取了几件武器。 上官槿和楚凤歌各自拿了一把铁剑。 虽然这两把剑都没有任何特殊属性的加成,但有剑在手,总好过手无寸铁。 毕竟,对于像他们这样的剑修来说,很多战斗手段,比如他们擅长的“云海星河剑”,都是需要依靠武器才能施展出来的。倘若失去了武器,战斗力就会被大幅削弱。 至于顾旭,则找人要来了几支炭笔、一沓白纸,然后迅速画了数十张各式各样的符。 楚凤歌看着他笔下的一个又一个复杂的符文,只觉得头晕目眩,仿佛在读天书一样。 上官槿则看得聚精会神。 她以前读过一些符道方面的书籍。虽然她自己不会画符,但她却能察觉到,顾旭笔下的这些符篆,跟书上的画法不太一样。 在她看来,其他符师画符,像是在画精密的机关图纸——神色凝重,小心翼翼,生怕画错一笔,就会导致前功尽弃。 但顾旭画符,却像是在随性创作一幅写意的山水画——不拘一格,没有定式,似乎是在借用符篆,抒发自己内心的情绪。 这让上官槿不禁在心头啧啧称奇。 这时候,衙门中的几名小吏忽然来到顾旭的身边,朝他恭敬地行礼道:“温大人,您又要外出做任务去了?” “没错。”顾旭抬起头,淡淡答道。 他认出,这几个小吏是温延年的直属下级,都是第一境修士。 “温大人,您需要我们随行吗?”其中一个小吏主动地问道。 还未等顾旭开口,旁边的楚凤歌就双手抱在胸前,用冷冰冰的语气开口道:“不必了。这种简单的事情,用不着你们参与。” 在第五境的楚凤歌眼里,那些“野鬼”级别的“落头民”,凭借他一己之力,就能统统杀光。第三境的顾旭,第四境的上官槿,对他来说皆是累赘,更别说这些只有第一境修为的小吏们了。 小吏们没有理会他,仍然抬头望着顾旭。 可以看出,楚凤歌扮演的“张破天”,在这座衙门里根本没有威信。 顾旭笑了笑,回答道:“不必了。最近各位都太辛苦了,今晚还是回去陪陪家人吧!” 小吏们脸上露出轻松愉快的笑容,真诚地向“温大人”道谢,然后收拾东西,各回各家。 楚凤歌顿时在心里骂骂咧咧。 ………… 准备就绪后,顾旭等三人便赶在完全天黑之前,再次出城。 此时,夕阳的大半部分已经沉入西边的山峦。天地间红彤彤的一片——三人的面孔,腰间的剑,一望无际的树林,高大古朴的城墙,都统统被染成了红色,红得格外艳丽,像是被鲜血从天空中直淋下来似的。 凭借“流星走月”身法,他们在崎岖的山丘间步履如风,循着吴千户在地图上的标注,寻找“落头民”的踪迹。 “顾道友,我觉得这个案件,应该比看上去要复杂得多,”在行走途中,上官槿来到顾旭的身边,对他说道,“按照司首大人一贯的作风,我们在‘温故壶’中面对的敌人,往往会与我们自己实力相仿。 “在这些‘野鬼’级别的‘落头民’背后,定然隐藏着更加可怕的敌人。我们必须得保持警惕。” “我也是这么想的。”顾旭道。 林间的风很大,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顾道友博闻广识、腹载五车,”上官槿接着说道,“你觉得,在这安顺府附近,会有哪些实力强大的、有可能对我们造成威胁的鬼怪?” 顾旭想了想,回答道:“根据驱魔司档案里的记录,在贵州行省境内曾经存在过‘俎鬼’、‘神通鬼’、‘血糊鬼’、‘庙鬼’、‘穷鬼’等几种‘恶灵’级的鬼怪。 “但是,由于温延年是在兴德五年才开始在驱魔司做官的,并在兴德十一年才被提拔为‘总旗’——那时候血糊鬼、神通鬼和庙鬼都已经被驱魔司消灭了,所以我们只需要提防‘俎鬼’和‘穷鬼’即可。 “‘俎鬼’是鱼类变化而成的鬼怪,其居住在污泥中,夜间还能够在路上行走。如果接近它居住的污泥附近,会感觉被人遮住耳目,听不清,看不见,甚至还会觉得手脚被抓住,不能移动。它是在兴德十三年被消灭的。 “‘穷鬼’则羸弱矮小,喜欢穿破衣烂衫、喝稀饭,能够吸食财气,使人贫穷。安顺府附近居民对它深恶痛绝。它是在兴德十四年安顺府千户吴铭亲自出手才得以解决的。 听到顾旭的这番话,上官槿不禁用诧异的眼神看向他:“你不会是把驱魔司的档案都背下来了吧?” 顾旭能把多种鬼怪的特点脱口而出,上官槿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识别鬼怪,本身就是驱魔司对修士们的要求之一,也是晋职考核中一项重要的测试。上官槿自己也同样把许多种鬼怪的特点熟记于心。 但上官槿没有想到,顾旭竟然能把这么多年份数字都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 “其实,这些关于安顺府驱魔司的档案记录,我只是在查阅其他资料时,无意中翻到了它,”顾旭淡淡一笑,回答道,“可通常情况下,任何东西我只要看过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了。唉,这可真是一件让人痛苦的事情。” 听到他的这番话,上官槿心里立即冒出这样的想法:这么厉害的天赋,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给我吧!免得我花这么多时间精力去背书。 不过忽然间,她又想到,顾旭年幼时曾经目睹自己的父母被“九婴蛇妖”吞噬,不久前也曾在“凶神”的面前死里逃生——这些可怕的场景,他是否至今仍然历历在目?是否仍然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细节,想忘也忘不掉? 楚凤歌并没有理会他们的对话。 他右手紧紧握着铁剑,兴趣缺缺、漫不经心地审视这片山林,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这段路途太过平静,以至于让他感到无聊。 他只期望鬼怪能够尽快出现,给他大显身手的机会。 ………… 暮色渐沉。 绯红色的云霞渐渐消失,天空变成深紫色,仿佛伤口处流淌的血液被擦拭干净,仅留下暗沉的淤青。 随后,一轮圆月在群星簇拥下缓缓升起,宛若玉盘,把银白色的光芒洒向大地。 就在这时候,远方传来一声尖啸。伴着呼呼的风声,与三人渐行渐近。 “‘落头民’来了。“顾旭轻声道。 他看了眼身边的上官槿,发现她也转头望向自己,神色凛然。 片刻之后,天空中出现了密集的“鸟群”,仿佛一道道黑色的剪影,挡住了银白色的圆月。 但顾旭却知道,那不是飞鸟,而是一个个飞行的头颅。它们以双耳为翅膀,将迎着夜晚的凉风,去附近的村庄中捕食人类。 还未等顾旭有所行动,楚凤歌便已经足踏铁剑,飞行到空中。 真元在他手中汇聚。 像是一捧银河的水,焕发着璀璨的星光,孕育着磅礴的能量。 顾旭知道,楚凤歌修炼的是洛司首开创的上品功法《列星诀》。它能够借星光之力,帮助修士锤炼真元。 现在,楚凤歌晋升第五境后,他的真元已经如具实质,能够显现出功法的特性,充分发挥出功法的威力。 下一秒钟,这团光芒飞到了“落头民”的中间,然后像点燃的炸药一样,“砰”地爆裂开来。 “落头民”们很快被灼热的星光淹没,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强烈的冲击力向四面八方扩散。 就连站在山林中的顾旭和上官槿,都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滚滚热浪。 顾旭觉得,如果楚凤歌是在洛京城里使用这一招,足以在瞬间炸毁几条街道,令街上的居民瞬间蒸发,尸骨无存。 此时此刻,楚凤歌飘在半空中,抬头挺胸,背着双手,以一副得意洋洋的姿态,欣赏着面前的耀眼火光。 “真弱!”他嘴角上扬,评价道。 ps:第一更求月票! ………… 注释: (1)“穷鬼”出自唐代李邕《金谷园记》。 第四十二章 吾家有女初长成,力拔山兮气盖世 然而,楚凤歌这副自鸣得意的姿态,并没有能持续太久。 几秒钟后,火光散去。 这些“落头民”并没有如他所想象的那样,全部化为灰烬。 反而都安然无恙。 依旧扇动着耳朵,飞在半空中。除了头发丝略微被烧焦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楚凤歌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 “第五境修士的真元之火,竟然无法把它们全部消灭?” 这一幕无疑在顾旭的意料之中。 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奇异的鬼怪——它们看似实力不强,但是却极难消灭,不按照特定的章法,找到它们的弱点,是无法杀死它们的。 比如有一种鬼怪,叫做“猫容婆”,形如猫首人身老妪。它虽然只有“野鬼”级,但它的身体刀枪不入,第四境剑修的全力一击,都无法让它受伤。若要消灭它,只能通过戳瞎它头顶的第三只眼。 对此,驱魔司的前辈们曾经给出解释:鬼怪这种东西,其实是这个世界规则的产物,想要杀鬼,就必须得遵循规则。 像“落头民”的脑袋,也是极难被摧毁的。 对付它们,通常有两种办法:第一,限制它们头颅的活动范围,使其无法在天亮之前返回自己的身躯,待到太阳升起之际它们就会化为灰烬;第二,趁它们头颅离体的时候,摧毁它们的身躯,这样一来,飞行的脑袋就会失去能量源头,自然消散。 想到这里,顾旭从衣兜里取出一叠缚身符,朝着天空中抛去,同时默默念诵咒文:“天元真将,地甲大将。酆都猛将,烈勇神灵。吾令速发,大显威灵。东至扶桑,西至昆仑。上至玉京,下至归墟。远遍四大神洲,近则不离方寸。急急收摄,为祸邪鬼。”(1) 话音未落,飘在空中的符纸就在一股无形力量的驱使下,连接在了一起,编织成了一张金光闪闪的大网,遮挡住了整片天空。 “落头民”们的脑袋都被金色的大网罩在其中。 它们努力挣扎,却无法从中挣脱。 紧接着,顾旭抬起手掌,轻轻向下一按。 金色大网迅速收拢。 其开口处被毫无痕迹地封住,随后挂在了旁边一棵参天古树上。 “落头民”的脑袋们在大网中滚来滚去,像是不慎坠入猎人陷阱的动物。它们发出尖锐的嘶鸣声,用怨毒的眼神望着顾旭。但顾旭的神色依旧从容淡定。 “顾道友,‘缚身符’竟然还能跟‘摄祟咒’配合在一起使用?”看到这样的场景,上官槿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开口问道。 顾旭能够凭借一己之力解决这些“落头民”的头颅,上官槿并不感到意外,毕竟这些怪物的实力并不强大。 但是,顾旭使用的招术,却令她感到无比诧异。 在她的认知中,“缚身符”的作用是用真元凝聚的绳索把敌人绑起来,一般都是用来对付人类;而“摄祟咒”的作用则是镇压邪魔,一般都需要配合特定法器,用于对付灵体形态的鬼怪。 它们原本毫不相关。 可却被顾旭结合在一起使用,而且还产生了如此神奇的效果。 顾旭这家伙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为什么他总能想到这种离经叛道的点子? “我画的‘缚身符’,跟书上的不太一样,”顾旭微微一笑,回应道,“它的适用范围,要比原先的更广一些。 “至于把它跟‘摄祟咒’配合起来使用……是我刚才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一个想法。我想了想,觉得这种办法理论上是可行的,便直接动手实践了。” 上官槿不再说话。 她想,或许正是这样的思维方式,使得顾旭成功学会了那以深奥莫测、难以领悟著称的《焚天七式》。 与此同时,楚凤歌也踏着铁剑,从空中缓缓飘落下来,落在地面上。 他的脸色非常阴沉。 他本以为,今天他可以借助这些“落头民”大显身手,让顾旭这小子见识见识第五境修士的雄浑真元。 没想到又被顾旭抢了风头。 这使得他心里恼羞成怒,想要骂人,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毕竟,他人前显圣失败的关键原因,是他自己书读得太少,怪不得别人。 这时,顾旭又接着说道:“不过,我的这些符咒法术是有局限性的,只能持续生效两个时辰,并不能维持到太阳升起的时候。待到符咒失效后,‘落头民’的头颅们依旧会挣脱束缚,去祸害附近村庄里的居民们。 “所以,我们需要在两个时辰内,找到‘落头民’的身躯所在之地,摧毁它们的身躯。” 当楚凤歌听到“符咒存在局限性”这句话,他的心情忽然又稍稍变得愉快了一些。 他想:顾旭这混蛋,看似轻描淡写地囚禁住了“落头民”脑袋,实际上就是在装模作样、虚张声势,终究也无法把这些鬼怪消灭干净——最后还是需要我楚某人出手啊! 既然还有出手的机会,楚凤歌便不再气馁。 他握紧手中的剑柄,暗暗下定决心,在找到“落头民”们的躯壳后,一定要赶在顾旭之前动手杀敌,绝不能再被顾旭盖过风头。 顾旭再次看了眼安顺府吴千户给的地图,准备带头朝用红圈标注的地点走去。 但他沉思片刻后,还是决定按照一如既往的谨慎作风,先做一个简单的占卜。 “上官道友,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剑吗?”他对身边的上官槿询问道。 “没问题。”上官槿点了点头,爽快答应。 顾旭接过铁剑,将其平放在地面上,然后闭上眼睛,口中默默念诵着占卜的咒文。 在他念咒的过程中,铁剑仿佛陀螺似的,在地面上飞速地旋转,发出嗖嗖的风声。倒映在铁剑上的银白月华,像是白色的水花,四处飞溅,亮得晃眼。 咒语念罢,他睁开眼睛。 铁剑随之缓缓停止旋转。 他看了眼月亮和星辰所在的方位,微微皱眉,开口道:“剑锋指向西南方。如果不出意外的画,那就是‘落头民’的栖居地所在的方位。” “有问题吗?”楚凤歌问。 “当然有问题,”顾旭点了点头,回答道,“吴千户在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却在我们正北方,与占卜的结果完全不同。” ps:第二更求月票! ………… 注释: (1)改编自道门摄祟咒。 第四十三章 即便是洛司首,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地图上的标注和占卜结果不一样?”上官槿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顾道友,你觉得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是吴千户提供的情报有错误吗?” “两种可能性,”顾旭伸出两根手指,语气平静地说道,“第一,如你所说,吴千户给我们提供了错误的信息;第二,在‘落头民’的栖居地,存在更强大的鬼怪,拥有能够干扰我占卜结果的能力。 “但是,‘凶神’级别的空玄散人,他拥有着屏蔽司首大人天机推演之术的力量,却依旧无法影响到我当初在沂山上的占卜结果;而且,在我的记忆里,安顺府附近区域内从来没有存在过像空玄散人这么强大的鬼怪。 “所以,我们可以把第二种可能性直接排除。” “连空玄散人都无法影响到你的占卜结果?”上官槿忍不住惊讶地感叹道。 她作为驱魔司司首洛川有实无名的弟子和得力的助手,日日跟随在其身边做事,自然知道洛司首天机术的可怕之处。 就在两年前,她曾经亲眼见识过洛司首坐镇于京城之中,对千里之外一场“凶神”级别的战斗进行准确无误的推演,连持续时间、伤亡人数等都跟真实情况没有丝毫差别。 洛司首一直都以一种谦恭的态度表示,他之所以能够拥有洞悉天下万事的本领,是因为神通广大的“中天北极紫微大帝”把眼睛借给了他。 紫微大帝执掌天经地纬,上统诸星,下治酆都,天地间发生的任何事情,都逃不过祂的感知——洛司首自己,只是侥幸地得到了紫微大帝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恩赐。 然而,空玄散人却能以天机屏蔽之术,把洛司首蒙在鼓里,使其对青州府发生的变故一无所知。 据上官槿所知,占卜术对于顾旭而言,只算得上是业余爱好——他接触占卜的时间不到一年,也没有花过多的时间去钻研。 按理来说,他根本不可能拥有破解空玄散人天机屏蔽术的能力。 可他偏偏能在那样的境况下,得到正确的占卜结果。 这是因为他在这方面天赋异禀,还是因为他得到了上苍的青睐? 上官槿想不明白。 听到她的问题后,顾旭笑了笑,回应道:“是啊,我当时也觉得很意外。” 他停顿片刻,又接着说:“所以,我现在很好奇,这地图上的信息为什么是错误的……究竟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 就在这时候,顾旭的目光落在地图的一角,看到那里标注着“安顺府”的字样,还有一个日期。 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冷冽如冰。 “怎么了,顾道友?”上官槿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表情变化。 “地图上标注这个日期,是兴德十一年五月初六,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这张地图绘制的日子,”顾旭沉声道,“但你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张地图已经开始变得黄旧破损——这证明,现在距离地图绘制完成,应该又过去了很长的时间。 “而在我记得的档案里,温延年这名官员,于兴德十二年三月十六,和他的两名下属一起,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因公殉职。 “档案上没有写清楚任务的内容。我并不知道他是因为哪一个任务牺牲的。 “但是,这壶中幻境里绿树成荫,风很大,白天温度宜人,夜晚微凉,无疑符合春季的特征。 “而天空中的这一轮满月,也表明现在是月中。 “再加上你之前说过,这次‘温故壶’试炼的难度会很高。 “所以我怀疑,我们正在执行的这个任务,就是那个导致温延年和他的下属们不幸牺牲的任务。” 说到这里,顾旭抬起头来,看向上官槿的眼睛:“上官道友,你还记得雕刻在玉符上的那一句诗吗?” 上官槿沉吟片刻,回应道:“‘人心仅一寸,日夜风波起’……你是想说,我们这次试炼中真正的敌人,可能不是鬼怪,而是人?比如安顺府的这位吴千户?当初他故意给了温延年错误的情报,目的是想借鬼怪之手,杀死温延年和他的下属们?” 上官槿不愧是深得洛司首信赖的亲随。顾旭仅是稍作提示,她就快速地做出了这样的一番推断。 “可问题在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上官槿又微微皱起眉头。 “我觉得,我们这次试炼的要求,很可能是查明这个事件背后的真相。”顾旭淡淡说道。 “那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上官槿接着问,“是先按照原先的计划,去杀死那群‘落头民’,还是先返回衙门,找吴千户问清楚地图上的标注为何会出错?” 或许是因为顾旭此时的身份是两人的长官,或许是因为顾旭刚才展现出来的惊人见识,上官槿在不知不觉间把他当成了做决定的那个人。 “我们先按照占卜的结果,去西南方把那些‘落头民’杀掉,”顾旭思忖片刻,开口道,“然后再照着地图去趟北边,去看看那里究竟潜藏着什么危险。 “当年,温延年只有第三境修为,他的两个下属更是只有第二境修为,在强大的鬼怪面前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但换做是我们几个,只要不遇到‘凶神’级的鬼怪,都有一战之力。” “只有第三境修为……”上官槿在脑海中把顾旭的话复述了一遍,只觉得很是有趣,毕竟顾旭自己也只有第三境罢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顾旭曾经在元宵夜的擂台赛上,击败了不止一个第四境的修士,在青州府的时候,更是在凶神的面前死里逃生……他真正的实力,应该要远远超过普通的第三境修士。 “你们两个讨论完了吗?”旁边,楚凤歌倚靠一棵大树,双手抱在胸前,用不耐烦的语气说道,“讨论完了,就赶快出发,别在这里磨磨唧唧的!” 顾旭和上官槿不约而同地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接着望向彼此:“出发吧!” 随即,他们便施展“流星走月”身法,仿佛鬼魅一般,在茂密的山林中飞速穿行。 “喂,等等!”楚凤歌愣了一秒,见顾旭和上官槿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也施展步法,匆匆地追了上去。 于是,这地方便只剩下一张金色的大网,还有数十个“落头民”的头颅——它们网中滚来滚去,神情狰狞,发出不甘的嘶鸣声,却无法从中逃脱。 ………… 几分钟后,他们抵达了“落头民”的栖居地。 这是一座规模不大的村庄。 在平缓的山坡上,坐落着一座座青灰色的砖房,宛若沉睡一般寂静无声。看上去与人族的村落没什么区别。 不过,顾旭注意到,这些房屋都大门紧锁,但是窗户却全部是敞开的。 他们来到距离最近的一间砖房门前。 上官槿轻吟咒语。 房屋门锁处很快泛起了金色的光芒,随后只听见“砰”地一声,屋门霍然敞开。 三人一起进入房屋。 很快,他们在这间屋子的卧室里看到了一副诡异的场景—— 一个女子躺在床榻上,只有身子,没有头。在她的脖颈处,也没有血液流出。 “这就是‘落头民’的身体。”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准备朝床榻上抛去。 但楚凤歌的动作却比他更快。 他的手心里出现一团耀眼的星光,随后化作熊熊燃烧的真元之火,淹没了无头女子。 刹那间,无头女子便化作灰烬。 看到楚凤歌这样的举动,顾旭无奈地摇了摇头。 因为他感觉到,在楚凤歌手心这团如具实质的真元里,蕴含着极为强大的力量,足以在瞬间摧毁上百只“落头民”的身躯。 楚凤歌此时的举动,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 “或许,这家伙只是想在我面前炫耀一下第五境修士的强横真元吧!”顾旭默默在心头猜测道。 随后,他们以相同的方式,前往其他的房屋,把剩下的“落头民”的身躯一一摧毁。 楚凤歌一边放火烧尸,一边打着哈欠。 他原本无比期望着这里会发生一场激烈的战斗,能够让他有机会展露身手,享受顾旭和上官槿惊异的目光。 然而,抵达目的地后,他们所做的事情,却简单而无趣。 这让楚凤歌深感失落。 另外,在他们杀死“落头民”后,试炼并未结束,洛司首也没有把他们从“温故壶”里放出来。 这显然证实了他们刚才的猜测——“落头民”并不是这次试炼最终的敌人。 “‘落头民’已经解决了,”这时,顾旭掏出地图,淡淡吩咐道,“接下来,咱们该前往吴千户标注的地方了。 “我倒要看看,那里究竟隐藏着什么东西。” 听到他的话,楚凤歌和上官槿都不约而同地握紧了自己的铁剑。 前者跃跃欲试,目光中流露出期待的神情;后者神情肃穆,瞳孔微微扩大,倒映着银色的圆月,像一只捕猎中的野猫。 ps:第一更求月票!! 第四十四章 靠着大树好乘凉 凉风飒飒响彻林间。 在树丛底下,有着众多的石块、树根和水洼,潮湿泥泞,极容易使人滑倒。 顾旭、上官槿和楚凤歌却健步如飞。 越往前走,树木就愈发密集。月光从树冠间穿过,洒落在地面上,形成银白的不规则光点,随着枝叶的沙沙晃动,像是蛰伏的幽灵。 “还有多远?”楚凤歌问。 “大概不到半里。”顾旭借着月光,再次瞥了一眼手中的地图。 此刻他心头萌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自己正置身于一双眼睛的监视之下——其目光冰冷,凶戾,宛若一只时刻准备着扑向猎物的恶狼。 危险如他预期那样,悄无声息地来临。 在前方的树影间,首先出现了数十个飘在空中的半透明身影。 她们披着褴褛的白色衣衫,俱是身材清瘦、容貌纤美的女子。 可她们的眼睛却漆黑、空洞,令人畏惧,嘴角还露出白森森的獠牙。 “魑魅。” 顾旭立即认出了眼前的鬼物。 在沂水县的时候,他杀得最多的鬼怪,就是这“游魂”级别的“魑魅”。 “魑魅”防御力很弱,没有灵智,行动迟缓。一张经他改良过的“杀鬼符”,就能轻轻松松地杀死一大片。 可以说,当初他看见“魑魅”,就仿佛是看见行走的功勋。 但此时此刻,顾旭并没有轻举妄动。 很快,在“魑魅”的后面,顾旭又看到了另一种鬼怪。 它们形如三岁小孩,长着红眼睛,长耳朵,身体黑里透红。它们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声音时而像男人,时而像女人,时而像老者,时而像孩童。 顾旭知道,这鬼怪叫做“魍魉”,实力为“野鬼”级。 它们喜欢模仿人类的声音来迷惑人类,并且拥有使人得怪病的能力。而它们的弱点,是畏惧敲鼓的声音——在很多偏僻的城镇和村落,人们都以这样的方式驱逐魍魉鬼。 在“魍魉”的旁边,还有几只“毛鬼”。 它们浑身长着黑色、红色或白色的长毛,像是巨大的猩猩,长着三只眼睛。 然而,顾旭却知道,“毛鬼”虽然体型庞大,看起来可怕,但实际上它们的力量和人类差不多。 像顾旭这种主修符咒、体格偏弱的修士,或许无法在近身战斗中打赢它。 但是,倘若换做时小寒那一身蛮力的丫头,在不动用真元的前提下,是能够做到徒手生擒“毛鬼”的。 …… 在“毛鬼”的附近,顾旭还看到了“蛇鬼”、“瘿鬼”、“炬口鬼”、“蓬头鬼”等几种“野鬼”级别的鬼怪。 它们排着队列,陆陆续续地出现,仿佛一支等待检阅的军队。在阴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骇人。 如此多的鬼怪同时出现,无疑是一副诡异而壮观的画面。 楚凤歌俊美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表情,迫不及待地想要借助这些鬼怪,再次展现自己的实力。 若不是上官槿在旁边紧紧地拽着他的袖子,恐怕他早就挥舞着铁剑,一个人冲进鬼怪堆里了。 然而,顾旭的目光却格外警觉。 因为他曾经从书籍中了解到,这些鬼怪通常各有各的地盘,很少会聚在一起行动,更不可能像今天这样井然的秩序。 它们今天这种异常的表现,无疑意味着在它们的背后,隐藏着一个更加强大、更加可怕的存在——其凭借着强大的实力,镇压了这些各种各样的鬼怪,将它们聚在一起,变成了自己的一支军队。 “野鬼”的后面,则是两只“恶灵”级的鬼怪。 左边的“恶灵”,形如水里的鲿鱼,但是却长着一双脚,能够在地面上行走。当顾旭的目光落在它身上的时候,感觉视力和听觉都变得有些模糊。 右边的“恶灵”,则形如瘦小孱弱的人类,它穿着乞丐一般褴褛的衣衫,手上端着一个沾满泥巴的破碗,碗里装着粘稠的稀饭。 “它们就是我之前提到的‘俎鬼’和‘穷鬼’。”在看清楚这两只鬼怪的模样后,顾旭对身旁的上官槿小声地介绍道。 说话的同时,顾旭悄无声息地用真元在自己身前构建出一道无形的屏障,只为避免这“穷鬼”吸走自己的财气。 虽然“温故壶”里的“穷鬼”只是一个幻像投影,不一定真的能够对他的财运产生影响。 但以防万一,他选择依旧这么做了。 他本身就已经很缺钱了,可不想因为一时不慎,变得更加贫穷。 “顾道友,你是否知道,兴德皇帝在位期间,安顺府附近有哪些‘凶神’级别的鬼怪?”上官槿凑在顾旭的耳边小声问道。显然,她也从鬼怪们这可怕的阵仗中,领悟到了问题的关键。 顾旭思索两秒,回答道:“夜郎国主。” “夜郎国主……”上官槿反复默念这个名字。 她想起,在大齐王朝西南地区,确实曾经存在一个由蛮夷之民组成的国度——“夜郎国”。 太祖皇帝在灭掉大楚王朝后,看上了夜郎国的药草和矿产资源。 本来,太祖皇帝只想在战后休养生息,与夜郎国建立贸易往来的关系。不料,那夜郎国主在见到大齐使者后,却自诩为天朝上国,狂妄说道:“齐孰与我大?” 于是太祖皇帝一挥“泰阿剑”,干脆利落地把这个弹丸小国消灭了。 然而数百年后,那夜郎国主又以鬼怪的形态,出现在了大齐王朝的土地上…… 上官槿也曾经在书中见到过这只“凶神级”的鬼怪。 只是因为它并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所以在历史中并没有太大的名气。上官槿没有顾旭过目不忘的天赋,所以只记得它的名字,却记不得它具体出现的年代。 ………… 片刻后,“俎鬼”和“穷鬼”在一株参天古木的前方,一左一右地站定,像是左右护法一般。 其他的“野鬼”和“游魂”,则在它俩前方依次排开,仿佛皇宫中侍奉君王的仪仗队。 林间的温度骤然下降,树叶上的露水凝结成冰霜。 黑暗宛若具备了生命力,在林间来回涌动;又像是厚重的黑色帷幔,把自天而降的银白月光遮挡的严严实实。 强烈的威压覆盖了山林。 顾旭忽然感觉空气变得凝滞起来,身体也变得更加格外沉重,似乎在促使他弯下膝盖,匍匐在地。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嗓音:“既见本王,为何不拜?” ps:第二更求月票! ………… 注释: (1)“滇王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及夜郎侯亦然。以道不通,故各以为一州主,不知汉广大。”——《史记·西南夷列传》 第四十五章 时小寒:屁股好痛! 顾旭抬起头,发现在这阴翳的树林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穿着黑色丝绸长跑,上面有着色彩斑斓的、极具蛮荒特色的花边;头上戴着一顶高帽子,镶嵌着金银和玉石。 而在他的脸上,则戴着一张黄金面具,挡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睛。 周围大大小小的鬼怪,不论是庞大的“毛鬼”、“狰狞贵”,还是瘦小的“魍魉”、“穷鬼”,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皆齐刷刷地匍匐膜拜。 就连灵体形态的“魑魅”,都从半空中落到了地面。 “这就是传说中那位‘夜郎国主’么?”看到这样的场景,上官槿不禁微微眯起眼睛,在心里感叹道,“这气场果然跟一般的鬼怪不一样啊!” 顾旭没有说话,心里则暗暗评估着这只“凶神”的实力。 根据大齐王朝对鬼怪的评级标准,“凶神”通常具备第六到第七境的实力——弱一点的可以跟驱魔司各行省的指挥使一较高下,强一点的甚至连圣人都不敢轻易招惹,而且很可能拥有自己的地盘和势力。 这位“夜郎国主”,驱魔司档案中对他介绍不多,并没有明确地提及他的实力,只是说他在兴德十六年的时候,死于贵州行省指挥使、第六境修士冯必禹之手。 想到这里,顾旭心头推断:“夜郎国主”实力应该与第六境修士相仿,达不到圣人的水准,属于“凶神”中较弱的一档。 既然已经被对方发现,三人便不再刻意地隐匿气息。 尤其是楚凤歌,刚一听到“夜郎国主”的声音,他直接提着铁剑,大摇大摆地来到“夜郎国主”跟前。 或许在现实世界里,楚凤歌还算是比较惜命,并没有胆量在“凶神”的面前装模作样。 但这里毕竟是“温故壶”幻境,鬼怪都只是用法术构建出来的投影。死在幻境中,最多也就意味着试炼失败,并不会真正地死去。 于是,楚凤歌就可以彻彻底底地放飞自我,肆无忌惮地行事。 别说是遇到“凶神”。 就算是遇到神仙下凡,他都敢冲上去与之较量较量。 “何方妖魔鬼怪,竟敢如此猖狂?”只见楚凤歌昂首挺胸,对“夜郎国主”大声说道,“大齐驱魔司办案,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听到楚凤歌这话,那“夜郎国主”也愣了一秒,随即黄金面具背后传来一阵沙哑的笑声:“驱魔司,那是什么不知名的小地方?本王可没听说过。” 也不知他是真的没听说过,还是假装不知道。 顾旭和上官槿站在一旁,观望着眼前这一人一鬼的对峙。 一方是历史上以狂妄自大出名的小国国主,另一方是驱魔司以桀骜不驯著称的年轻天才。 这两人遇见彼此,就像是两个火药桶撞在一起,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楚凤歌面色铁青。 他生平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别人敢在他的面前,比他自己还嚣张。之前顾旭总是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抢走他的风头,就已经不止一次令他气急败坏。 而这位“夜郎国主”,显然也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只见楚凤歌举起手中的铁剑,大声地吟诵道:“剑芒盖日气如虹,笑指云上凌霄宫。天不生我楚凤歌,大齐千载无英雄。” 由于他这回刚刚出关就进入了“温故壶”,没时间让下属们帮他写新的诗号,所以他只能被迫使用自己以前曾经用过的诗号。 随即,他将手中的长剑自上而下猛然斩落。 剑气喷薄而出,在黑暗中勾勒出一条璀璨的银河,照亮了这片幽邃的山林。 紧接着,银河化作一条宽阔的瀑布,咆哮着从天而降,宛若数万匹脱缰的野马,奔向前方的“夜郎国主”。 “云海星河剑”第二式,“坠九天”。 这是上品剑法“云海星河剑”中最为刚猛暴力的一式——其力求以瞬间爆发的强大真元力量,一举将敌人镇压。 不久之前,当顾旭在“论道之境”中与楚凤歌切磋的时候,就曾经体验过这一式的威力。那时候,若不是他掌握着以柔克刚的“落花飞絮”法术,恰好能克制这一式“坠九天”,最后的战况恐怕还不好说。 而现在,楚凤歌不仅没有被“论道之境”压制境界,而且还晋升成为了第五境的强者。 这使得“坠九天”具备了更加磅礴的力量。 仅仅是铁剑上散逸出来的气息,就已经压弯了周围树木的枝杈,使其树叶簌簌作响。 顾旭和上官槿后退了两步。 最前方的几只“魑魅”,在这汹涌而来的剑气冲击下,竟然直接蒸发了。 但那“夜郎国主”却依旧定定站在原地。 “不过如此。”他淡淡道。 同时,他抬起枯槁的、宛若骷髅般的右手,朝着楚凤歌轻轻一指。 周围的黑暗瞬间蠕动起来,仿佛化作了具有生命的怪物,伸出无数只触手,朝着前方蔓延。 黑暗先吞没了楚凤歌的剑气,令他这惊天动地的“坠九天”瞬间化为乌有。 然后,它开始慢慢地蚕食悬在空中的那条银河,仿佛天狗吃月亮一般,使其渐渐变得暗淡无光。 接着,黑暗覆盖了地面。 地面不再是坚硬的岩石,而变成了泥泞的、深不见底的沼泽。 那一根根触手延伸至楚凤歌的脚跟,向上蠕动攀爬,一圈又一圈地缠住他的双腿,想要把他往下拽,使得他沉入黑暗的沼泽之中。 顾旭和上官槿也仿佛踩在稀泥上,一点一点地向下陷落。 黑暗首先淹没了他们的脚,然后渐渐上升到膝盖的位置。 如是情形下,楚凤歌和上官槿的第一反应自然是驾驭飞剑,飞到空中,从而避免被这黑暗的沼泽吞没。 但是,他们刚要起飞,那些黑暗的触手却把他们的双腿缠得更紧了,又把他们重新拽回了地面。 “这几个人,就是你们今晚的食材。”“夜郎国主”指了指被困在黑暗中的三人,对周围大大小小的鬼怪们说道。 听到他的话,“魍魉”快活地跳跃起来,以人类的声音欢呼不断;“毛鬼”们在地上滚来滚去,像一个个色彩各异的毛线球;“蛇鬼”左右扭动着细长的身躯,仿佛听到了耍蛇人的笛音;“穷鬼”抬起手中的破碗,“咕噜咕噜”地把里面的稀饭灌入自己口中,还打了个饱嗝儿…… 每种鬼怪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歌颂“夜郎国主”的慷慨。 “不过,这一个得留给我。” “夜郎国主”停顿片刻,忽然伸手指向站在一棵大树背后的顾旭。 ps:第一更求月票! 第四十六章 国师 “又是‘招灵之体’惹的祸。”听到‘夜郎国主’的这句话,顾旭心头默默道。 分明都是人类,旁边那两个修为更高,还是练武的,想必肉质也要更好一些。 可偏偏最弱小的自己被盯上了。 顾旭感到非常无奈。 他知道,凭借自己力量,就算掏出所有的底牌,也不可能战胜这“凶神”级的“夜郎国主”和他的恶鬼军团。 他必须想个办法,尽快脱困。 ………… 楚凤歌依然在黑暗的“沼泽”里挣扎。 实话实说,楚凤歌之所以被称作“天才”,并不是因为他具备很强的领悟能力,精通很多武学和招式——他在剑术方面的造诣,还比不过境界更低的上官槿。 而纯粹是因为,他的修炼和进境速度非常快,真元比一般人浑厚得多,能够凭借蛮力把敌人干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尝试把浑身上下的真元凝聚到双手。 很快,他的掌心里出现了一团明亮的、动态的光芒,像是成百上千颗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在他的十指之间来回飞舞。 随即,楚凤歌像丢皮球一样,把手头的星光向“夜郎国主”抛去。 他没有使用任何技巧或招式。 这是以纯粹真元进行的硬碰硬的对抗。 楚凤歌就像是一个养优处尊的富家子弟,从来不会节约真元,也从来不会像顾旭那样想方设法提高真元的利用率——不断改进符咒法术,只求以更少的真元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楚凤歌一向都是大笔大笔地挥霍。 反正他拥有“野草”神通,能够帮助他在短时间内快速恢复。 尤其是在他晋升第五境后,“野草”神通更是仿佛成了一个永远都不会枯竭的水龙头,让他的真元“水塘”永远都是满满当当的。 这一瞬间,四周的黑暗似乎产生了畏怯的情绪,那些蠕动的触手纷纷向下退缩了一段距离;像“毛鬼”、“魍魉”等比较弱小的鬼怪,也忍不住朝着“夜郎国主”所在的位置挪了几步。 接着,黑暗的沼泽燃烧了起来。 仿佛在黑色的幕布上,窜起了明艳的火苗,以灼热的温度,驱散了树林间的寒意。 “夜郎国主”的丝绸长袍也开始随风晃动。 “有意思,”他笑了一声,用轻蔑的口吻说道。 同时,他抬起双手,将其交叠,比了一个复杂的手势。 地面上的黑暗,忽然像泥浆一样迅速涌动,接着如喷泉一般窜到半空中,凝固成一道厚重的墙壁,挡住了楚凤歌迎面抛来的星火光团。 “嘭——” 光团重重地撞在黑色墙壁上,骤然暗淡。 跳跃的星芒散落一地。 就像是掉落在地的面包屑一样,很快被黑色沼泽大口大口地吞噬。 ………… 看到这样的场景,顾旭的神情变得更加凝重。 他曾经在典籍中了解过,修行的第六个境界,叫做“酆都门”——需要初步领悟一定的道法规则,才能将这道大门叩开,进入全新的领域。 从第五境晋升到第六境,可以用“质变”来形容。 而“凶神”级的鬼怪能够在实力上比肩第六境修士,大部分也同样掌握着某种道法规则。 比如“沂山雪女”,就掌握着冰雪的法则,能创造出铺天盖地的暴风雪,乃至于用冰雪创造出狼群、仙鹤等活物。 这树林间无处不在的黑暗泥沼,也同样是“夜郎国主”掌握的某种规则。 或许,待到楚凤歌的修为境界再提升一些后,他能凭借纯粹的力量打破规则。 但目前,他显然还做不到。 此时此刻,他们三人都在黑暗的泥潭中越陷越深,连身法都施展不出来。 黑暗仿佛一条条饥饿的蠕虫,似乎想要潜入他们的身躯,蚕食他们的真元。 顾旭沉思两秒,对旁边的上官槿小声地说道:“上官道友,我待会儿会尝试破解这片黑暗沼泽。一旦成功,我们就以最快速度逃回安顺府。” 他知道,凭借他们几人的力量,在失去本命武器或“惊鸿笔”的情况下,大概率是打不过这“夜郎国主”的。 既然打不过,就要学会逃跑和搬救兵。 在顾旭的记忆里,历史上的“夜郎国主”是被驱魔司贵州行省指挥使冯必禹杀死的。 他决定,先想个办法逃回去,然后向驱魔司找人帮忙;同时,也要尽快查清楚安顺府千户吴铭为何会给自己错误的地图,导致自己落入如此境地。 听到顾旭的话,上官槿微微睁大眼睛。 “夜郎国主”的黑暗沼泽,令第四境的她都难以逃脱——没想到第三境的顾旭竟然能如此自信地表示,他有办法将其破解。 ………… “夜郎国主”在挡住这来势汹汹的真元光团后,并没有执着于继续对付楚凤歌。 而是在“招灵之体”的吸引下,再次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盯着顾旭。 刹那间,顾旭的脚下出现了一个湍急的旋涡,把他整个人都往里面卷去。 黄金面具背后传来沙哑的笑声。 在“夜郎国主”看来,顾旭应该再也无法从这片泥沼中逃脱了。 刚才那个喜欢吟诗的猖狂小子,面对这片黑暗,都束手无策。 这个最美味的猎物,实力是三人之中最弱的,更不可能从他的手中溜走。 ………… 但就在这一瞬间,顾旭的左眼瞳仁变成了靛蓝色。 其中仿佛暗藏着万千星辰,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时间仿佛凝滞在这一刻。 地上的旋涡停止旋转,顾旭不再向下陷落。 那些黑暗的触手,也被迫停在原地,不再尝试蚕食三人的真元力量。 “夜郎国主”的笑声戛然而止,四周的鬼怪也停止了狂欢。 楚凤歌和上官槿的表情,也瞬间凝固在脸上。 只有顾旭依然是能正常活动的。 这便是“光阴”的力量,是他在晋升“奈何桥”境界时获得的权柄。 这是一项极为霸道的法门,当初连空玄散人都会受到它的限制。 “夜郎国主”自然也无法逃脱。 (先更后改) ps:抱歉今天看edg比赛了,这章短了一点qaq明天争取多写点! 第四十七章 书到考时方恨少 在启用“光阴”的一瞬间,顾旭体内的真元开始飞速消耗。 假若把他的真元比作堆满一屋子的干柴,平日里都是像个守财奴一样,一根一根、小心翼翼地取用。 但在开启后“光阴”后,就仿佛是屋里突然间燃起了一把大火——木柴俱被吞没其中,迅速地化为灰烬。 “必须尽快解决问题。”顾旭心里默默道。 由于这一回没有圣人来帮他收场,所以他不能在时间流速改变的期间,把自己的真元全部掏空;他必须得留一点点,应对之后的不测情况。 随着他心念一动,地面上的枯枝败叶、细碎石头,都像是受到了一股无形的磁力似的,飘到了半空中。 它们的表面都燃起了桔红色的火光,宛如夏天夜晚里在林间飞舞的萤火虫。 这光很微弱,色彩也很浅淡。 在这浑厚浓稠的黑暗之中,显得极为不起眼。 但却蕴含着极为磅礴的能量。 “焚天七式”第一式,萤焰。 其由赤阳子所创,蕴含“星火燎原”的大道真意,专为破坏规则而生。 下一秒钟,这些微弱浅淡的光点再次落回地面上。 黑暗被撕碎了。 像是破晓时分的绯红霞光深沉的夜幕,又像是绚烂的烟火绽放于元宵的天穹。 在这极致的明暗对比间,黑暗的泥沼被割裂成无数碎片,然后一点一点地被耀眼的光芒吞没、蚕食。 缠在他们腿上的黑色触手,也被毫不留情地斩断、烧毁。有几只距离比较近的“魑魅”,更是扛不住这可怕的力量,直接从人间蒸发了。 “夜郎国主”的法则,再也无法限制住顾旭等人。 顾旭心念一动,终止了“光阴”。 世界仿佛再次听到一声命令,重新恢复正常运转。 “快逃!”他喝道。 同时施展身法,准备逃跑。 此时“夜郎国主”尚未回过神来。 他望着眼前被撕成碎片的黑暗领域,望着灼灼燃烧的桔红色火光,一时想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眼前的这几个猎物,对他来说都是蝼蚁般的存在。 他们凭什么能够破解自己的法则? 而且,在他们破解法则的过程中,自己竟然完完全全没有察觉到? “夜郎国主”突然有些怀疑人生——不,“鬼生”。 ………… 上官槿的反应极快。 在听到顾旭声音的一瞬间,她立即驾驭飞剑,腾空而起。同时,她抓住了在地面上奔跑的顾旭的胳膊,将他一把拽了起来,让他站在自己的背后。 作为一个练武的人,单手把顾旭从地上拎起来,对她来说是一件毫不费力的事情。 她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事情,更不知道顾旭究竟是用怎样的手段破解了“夜郎国主”的黑暗法则。 她只知道,现在的时间非常宝贵。 她必须抓住每一秒钟,才能从这个危险的地方逃离。 “抱紧我,”她对顾旭说道,“我要加速了。” 顾旭立即在自己身上贴了张符纸,用以保持平衡。 随后,飞剑仿佛喷气式火箭一样,“嗖”地一声窜上高空。顾旭只觉得耳朵里传来一阵胀痛的感觉,“嗡嗡”的声音回响不断。 眨眼间,那些高大的参天古木,就被他们踩在了脚底下。远远望上去,像是一片苍绿色的海洋,在飒飒凉风中翻滚波涛。 “楚凤歌他——”顾旭回头看了一眼。 然而他话未说完,就被上官槿打断了。 “不用管他,”上官槿淡淡道,“他现在是第五境修士,修为比咱俩都高,肯定有本事逃跑的。 “就算他逃不出来,也没有关系。反正在这‘温故壶’试炼里,咱们三人只要有一个人完成任务,哪怕其他人全部牺牲了,也算是成功。” 还未等她说完,顾旭耳边便响起呼啦呼啦的风声。 他转过头,一眼便看见楚凤歌踏着飞剑,气急败坏地追了上来。 “你们两个真是怂蛋,”只听见楚凤歌骂骂咧咧,“我跟那恶鬼打架,你们只会在一旁袖手旁观,根本不会来帮忙;现在要逃跑了,你们溜得比谁都快。” 上官槿瞥了他一眼,用意味深长的口吻说道:“按照驱魔司的惯例,能力强的人,就得多承担一些责任。楚大人,您的实力这么强,诗写的这么好,就连容貌都是如此显眼——吸引敌人注意力这样的重任,自然得交给您啦!” 楚凤歌脸色阴沉。 上官槿每一句话的字面意思都是在夸他,可听上去却怪怪的,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沉默两秒,然后提出了自己心头的疑惑:“那片黑暗的泥沼……为何突然之间土崩瓦解了?” 刚才,当楚凤歌的真元光团被“夜郎国主”轻松化解后,尽管他努力保持着一副淡定自若的神情,他的内心却是有些慌张的。 那些黑暗的触手缠着他的双腿,令他难以摆脱。 他本以为这次试炼马上要以失败告终了。 没想到他眨了眨眼睛,黑暗的泥沼就燃起了桔红色的火光,然后支离破碎了。 在此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有隐藏的强者忽然出手相助? “这个问题,你得问顾旭。”上官槿说道。 楚凤歌望向顾旭,微微皱眉。 顾旭笑了笑,说出了四个字:“焚天七式。” 楚凤歌的心头顿时五味杂陈。 他想起自己翻开《焚天七式》后,被里面艰深难懂的内容搞得头晕目眩。 他想起不久前在“论道之境”中,他被顾旭用“焚天七式”瞬间烧成灰烬。 他想起司首大人对他说过的那句话:“放弃吧,孩子。你有这点时间,不如拿去好好练剑。” 《焚天七式》,简直就是楚凤歌内心深处永远的痛。 ………… 几分钟后,高大巍峨的安顺府城墙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因为城内有禁止飞行的阵法,所以他们只能降落在城外,步行进城。 守城的士兵看见他们,立即迎了上来:“温大人,今晚这么快就回来了?” 顾旭手里握紧地图,面无表情道:“我这里有紧急情况,要立刻向千户大人汇报。” ps:第一更求月票! 第四十八章 此子有宗师之姿 夜色笼罩下,安顺府十分寂静。 灯火已经熄灭,居民们都陷入沉睡。惨白色的月光洒落在青灰的屋檐上,看上去像是结了一层冰冷的白霜。 顾旭手持地图,跟上官槿和楚凤歌一起,沿着宽阔的街道,再次来到了驱魔司的衙门。 与此同时,安顺府千户吴铭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后院的值房中准备休息。 他没有立即上床睡觉。 而是静静坐在床沿上,用真元点燃了脚边的炭火,同时从衣兜里取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将其抛进火苗之中。 顿时,桔红色的火舌蹭蹭上蹿,像是一群见到猎物的饿狼,瞬间把这些纸张吞噬得干干净净。 “咚咚咚”!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什么人会在这半夜三更找上门来?” 吴铭微微皱眉,站起身。 他本打算直接去开门。然而走到一半,他却忽然想起来,这门已经被他反锁住了。 于是,他不得不回到书桌旁边,从抽屉里取出钥匙,将这生锈的门锁“嘎吱”一声重新打开。 然而,当他看清楚门外站着的几个人的面孔时,他忽然愣住了,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的神色。 还好他在大齐官场混迹多年,对于自己的表情有着远超常人的控制能力。 很快,他淡定地笑了笑,完美地隐藏住了诧异的情绪。 “温总旗,我交给你的任务,你这么快就完成了?”他用平静的、甚至带有几分欣赏的口吻说道。 站在门外的几个人,无疑是顾旭、楚凤歌和上官槿。 楚凤歌双手抱在胸前,脸上露出明显的不耐烦的表情;上官槿眯起眼睛,用玩味的眼神打量着吴千户。 至于顾旭,则微微颔首,面色淡然,表现出一个下属面对自己上司时该有的礼貌谦恭的模样。 “幸不辱命,吴大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取下腰间的玉佩,将其握在手心,然后轻敲两下。 顿时,玉佩上焕发出绚丽的光芒,随后汇聚成一道光幕,在这深沉的夜色里,复现出顾旭和同伴们斩杀“落头民”时的场景。 吴铭认真地盯着光幕上的画面。 他看见顾旭用“缚身符”配合“摄祟咒”,把“落头民”飞翔在空中的头颅在转眼间一网打尽。 他看见楚凤歌在“落头民”栖居的村落里,用真元凝聚成灼热的星辰之火,将“落头民”的屋头身躯瞬间焚烧成灰烬。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镇定自若的表情。但他的双手依旧不由自主地握成拳头,指头的关节发出“嘎嘎”的脆响。 他忽然感觉,眼前的“温延年”和他的下属们,跟他印象中的样子不太一样——他们仿佛像是被人夺舍了似的,统统成了陌生的存在。 “温延年,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一手符篆之术?”吴铭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伸手拍了拍顾旭的肩膀,对他说道,“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啊。” “吴大人,我还有更厉害的招术,你想不想见识一下?”顾旭用神秘的语气反问道。 未等吴铭有所回应,他又在玉佩上轻敲一下,光幕上的画面忽然发生了转变。 “落头民”栖居的村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幽深阴翳的山林。 吴铭清晰地看到,“魑魅”、“魍魉”、“毛鬼”、“狰狞鬼”、“穷鬼”等鬼怪陆陆续续地出现在一棵棵参天古木之间,排着整整齐齐的队列,宛若一支等待检阅的军队。 在它们之后,身穿黑袍、头戴高冠的“夜郎国主”悄然现身——他黄金面具背后那双眼睛像是黑洞洞的窟窿,仿佛隔着遥远的空间,在与吴铭相互对视。 吴千户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 “温延年”和他的下属见到这“夜郎国主”,他并不感到意外。 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另外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他们竟然能发现“落头民”栖居地真正的位置;第二件事情,是他们在见到“夜郎国主”后,竟然还能够活着回来。 在他的记忆里,“温延年”只是个第三境修士,他的下属们修为甚至更低……他们是如何做到这么离谱的事情的? “吴大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跟这位‘凶神’级别的‘夜郎国主’应该是相互认识的吧?”就在这个时候,顾旭掌握了话语的主动权,微笑着问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吴千户皱着眉头,冷冷道。 他说话的语气已经变得有些急躁。 顾旭已经看出,此时吴千户的心情非常不平静——就像是炉子上烧着的一壶水,只需要再添上一把火,就足以令其咕噜咕噜地沸腾起来。 于是顾旭笑了笑,取出那张泛黄的地图,指着上面那醒目的红色圈儿,对吴千户说道:“吴大人,您给我标注的这个地方,并不是‘落头民’的栖居地,而是那‘夜郎国主’所在的位置…… “您说说,这是不是因为您跟那‘夜郎国主’是老相识,所以想让我代您去给他打个招呼? “或者是因为,您担心他长期待在那无人居住深山老林里会饿坏肚子,所以想要给他送上一顿美餐?” 听到他的这番话,吴千户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知道,眼前的几个人已经知道了他隐藏的秘密。他必须得不惜一切代价,让这几个人从世界上消失。 于是,他的身上爆发出强烈的真元气息。 一阵大风忽然穿堂而过,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顾旭后退一步。 他感觉得到,吴千户跟楚凤歌一样,都是第五境的修士。他身上节节攀升的气势,简直令人心悸。 随后,吴千户抬起手来,凭空召唤出了自己的本命佩剑,然后他紧握佩剑,杀意腾腾地朝着顾旭所在的位置猛劈而来。 此剑细而锋利。剑锋倒映着桔红色的烛火,仿佛由火焰铸造而成。 但顾旭面不改色。 在吴千户召唤佩剑的一瞬间,他就语气平淡地吩咐道:“楚凤歌,你还不打算动手吗?” ps:第二更求月票! 第四十九章 顾旭的灵感 现实世界。 洛京城驱魔司总部,观星台。 当顾旭等人在“温故壶”幻境中进行试炼的时候,驱魔司司首洛川一直坐在矮桌的背后,观望着铜镜里的画面。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 不论是顾旭利用符咒将“落头民”的头颅毫不费力地一网打尽,还是当“夜郎国主”在鬼怪军团的簇拥下悄然登场,亦或是楚凤歌被困在“夜郎国主”的黑暗沼泽之中,洛川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直到顾旭施展“光阴”的一瞬间。 虽然“光阴”的本质,是把顾旭自身的时间线从原本的时间长河中分离出来,使其具备不同的流速——也就是说,“光阴”并不是停止整个世界的时间,而是加快顾旭自己的速度。 洛川看到的画面,其实跟楚凤歌、上官槿看到的一样,就是顾旭的瞳仁忽然变成深邃的靛蓝色。 随后转眼间,地面上燃起桔红色火焰,“夜郎国主”的黑暗法则被顾旭的“萤焰”破解了。 这些变故发生得极快,令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不过洛川却可以凭借这面的铜镜,把这段影像放慢速度,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 其实,当顾旭在空玄散人面前死里逃生、并把消息传递到洛京城后,洛川便已经知道,顾旭掌握了一门与时间相关的强大神通。 按理来说,时间是一个非常神秘莫测、非常贴近大道本质的领域,许许多多的圣人级别的强者穷尽一生之力,也难以完全摸索清楚其中的奥秘。 一个初入“奈何桥”境界的修士,觉醒了能够操控时间流速的神通,本身是一件非常离谱、非常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但是,洛川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反而觉得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此时此刻,当他透过这面铜镜,以放慢两千倍的速度,看到顾旭眼睛中的靛蓝色彩,还有暗藏其中的普天星斗、浩瀚银河,他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在洛川的脸上,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有敬畏,有恭谨,有狂人,有喜悦。 但这些情绪仅仅存在了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洛川依旧是那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驱魔司司首。 ………… 壶中幻境,安顺府驱魔司衙门。 楚凤歌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动手打架了。 自从他成功晋升第五境起,他就非常渴望在顾旭和上官槿的面前展露实力,期待在他们的脸上看见惊叹或是羡慕的表情。 只可惜,他的“人前显圣计划”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各式各样的阻碍。 他想要用真元秒杀“落头民”的头颅,却被顾旭抢了风头;他想要跟“夜郎国主”一较高下,却被对方的黑暗沼泽限制了行动。 此时此刻,看到吴千户这个与自己境界相同的对手,他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顾旭刚一开口,楚凤歌就大步上前,举起手中的铁剑,替顾旭挡住了来自吴千户的致命一击。 同时他口中大声道:“何方宵小,竟敢当着我楚某人的面杀人?” 只听见“镪”地一声,两柄剑重重地碰撞在一起。 强烈的冲击力向四面八方扩散,击碎了摆放在值房门外的陶瓷花盆,掀翻了屋内的椅子,也惊动了屋顶上休憩的一群麻雀。 这一刻,楚凤歌觉得自己简直帅爆了。 他一向把顾旭当做是一生之敌,觉得他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夺走自己“未来天下第一”的名号。 然而此时此刻,这位令他忌惮不已的“一生之敌”,却需要自己来帮助他脱离险境。 “呵呵,看来顾旭自己也承认,我比他更强,”楚凤歌喜滋滋地心想,“不然,他为何会在这危急关头向我求助?” 安顺府千户吴铭脸色阴沉。 他皱着眉头,瞥了眼楚凤歌——当然,在壶中幻境里,此时的楚凤歌是驱魔司八品小旗张破天。 他没想到,这人竟然会跟自己具有相同的修为境界。甚至,在刚才那硬碰硬的真元对撞中,对方还略具上风。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吴铭一时想不明白。 但楚凤歌并未就此停手。 趁着吴铭皱眉思索的刹那,他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剑了。 在他的剑身上,忽然缠绕着璀璨的星光;而在他的背后,则浮现出一轮明月的虚影。 星月光辉交映之下,楚凤歌的身影被镀上一层银边,令他的动作变得敏捷迅猛。 “云海星河剑”第四式,“天晓月移”,旨在以极致的速度和短时间内爆发的力量击败对手。 这一式,楚凤歌曾经在“论道之境”中与顾旭切磋的时候用过。那时候他对这一式掌握得不熟练,所以被顾旭抓住机会,以“焚天七式”瞬间击溃。 这件事情无疑使他深受刺激。 所以自那以后,楚凤歌日日苦练”天晓月移”,一天比一天更加娴熟;再加上他晋升第五境后,体内真元的威力也是成倍增长。 这式“天晓月移”,显然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 霎时,楚凤歌的身形消失在原地,随即出现在吴铭的身侧。 他手中的铁剑宛若一道雷霆,朝着吴铭的脖颈狠狠滴刺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的一瞬。 吴铭还未反应过来,冰凉的剑锋就已经挨近了他的皮肤。 他手上的一枚指环忽然迸发刺眼的绯红色光芒,照亮了衙门的后院,使在整个院落看上去仿佛被鲜血淹没。 指环上出现一道道裂纹,继而化作无数碎片,散落一地。 这枚指环是吴铭身上的一件法宝,其性质与洛司首之前送给顾旭的“替身手镯”相似,能够替他抵挡一次致命的攻击。 虽然这法宝价值珍贵,是吴铭几年前往洛京城时,花了大价钱请京城知名的炼器大师打造的。 但现在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怜惜这身外之物。 他知道,如果没有这一枚指环,面对楚凤歌这裹挟雷霆万钧之势的一剑,他就算不死也会身受重伤。 由于楚凤歌和吴铭之间的战斗声势浩大,驱魔司衙门内值班的官吏都被惊动,纷纷来到后院围观。 看到吴千户在下属们围攻下被逼到墙角,他们都感到无比震惊。 “吴大人?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神情紧张地问道,“需要我们帮助吗?” “你们走远点,不要过来,”吴铭面色铁青,声音非常急促地说道,“这里的事情我自己能解决。” “温延年”和他的下属们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 他可不希望这个秘密扩散出去,被更多的人知道。 不然,等待他的结局不仅仅是死亡,还有彻彻底底的身败名裂。 听到吴千户的指示,在场的官吏们都有些不解。但他们在驱魔司混迹多年,服从上级的命令,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本能。 就算他们都觉得这里的事情不简单,他们依旧选择按照吴千户的指示,准备离开后院,返回各自的岗位。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顾旭忽然淡淡说道:“你们都留下吧。” 他的声音不大,表情也很平和,但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衙门官吏们的脚步都不由自主顿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听谁的话。 今天这位“温总旗”给他们的感觉非常陌生。直觉告诉他们,如果违背他的指令,下场将会非常悲惨。 上官槿敏锐地捕捉到了官吏们犹豫的神情。 “你们没听见他的话吗?”她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你们的这位吴千户,看似外表光鲜,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官员,可其实他私底下有些见不得人的秘密……你们难道一点儿都不好奇吗?” 说话时,她释放出第四境修士的强大气息,笼罩了整座院落。 因为在场官吏们基本上都只有第一境、第二境的修为,所以当他们感受到这股气息时,都不禁打了个寒战,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而与此同时,楚凤歌与吴千户之间的战斗仍然在继续。 怒火在吴铭的胸腔中熊熊燃烧。 他的表情已经扭曲,头发散开,五官狰狞地挤成一团,两只眼睛像铜铃一样瞪得大大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伴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的空气仿佛开始发热,冒起了烟。 “温延年”及其下属的举动,已经激怒了他。 他只想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们置于死地。 于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高高举起自己的佩剑,并将全身上下所有的真元聚集到剑锋处。伴随着他的举动,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身体也变得虚弱,像是得了一场大病似的。 但是,他的佩剑却仿佛拥有了千钧重量,像是一座悬空的大山。 此刻他尚未出剑。 但光是看到他举剑的动作,周围的官吏们就感觉到自己呼吸困难,心跳骤停了几秒——就像是有上万吨的巨石压在自己的心口,要把他们的五脏六腑统统压成碎片。 “舍身剑”。 这是一门中品武学,也是吴铭截至今日掌握的最强剑招。 他平民出身,没有家世,没有名师,没有机缘,自然也无从学习强大的上品武学。 这门“舍身剑”,是他凭借多年做杀鬼任务积攒的功勋,从驱魔司衙门的库房中兑换来的。 这门剑法的要领,就跟它的名字一样,需要真正做到“舍身忘死”,才能发挥出它的强大威力。 修士在施展这门剑法的时候,必须把全身的所有真元抽空,全部集中在剑刃上。 倾尽全力,只斩一剑。 不给自己留下丝毫的退路。 这一剑,能够完完全全地发挥出修士的全部潜力,甚至能够帮助他们战胜比自己更加强大的敌人。 但一剑之后,修士的真元会被透支,身体也会变得极其虚弱,再也没有丝毫的战斗能力。 等到那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吴铭一直把这门剑法当做是自己的保命底牌,不到关键时候绝不使用。 但今天,他被逼到了绝路。 他必须破釜沉舟,奋力一搏。 当吴铭在蓄力的过程中,楚凤歌的眼神也变得警觉起来。 就算他平日里是个粗枝大叶的人,此时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吴铭的这一剑极为可怕,有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 况且,吴铭的武器,是他的本命剑;楚凤歌的武器,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没有任何非凡属性的铁剑。 刚才他能在剑术对拼中略占上风,是因为他修炼的是上品功法《列星诀》,用的是上品武学“云海星河剑”。 可现在,他并没有把握能挡住吴铭舍生忘死的一剑。 但楚凤歌知道,自己绝对在这样的情况下露怯——尤其是不能在“一生之敌”顾旭的面前露怯。不管吴铭这一剑有多么可怕,他都必须硬接下来。 于是,他挥动铁剑,尝试格挡对方的攻击。 他的剑锋上闪烁着稀疏的星点。 在他挥剑同时,不仅响起了“嗖嗖”的风声,还响起了隐隐约约的钟鼓声,响起了清脆悦耳的黄莺啼叫声。 星斗稀,钟鼓歇,帘外晓莺残月。 这是“云海星河剑”第五式,“晓莺残月”。 它没有第二式“坠九天”的磅礴气势,也没有第三式“天河夜转”的范围性防御能力。 它的剑意就跟它的名字一样,温和,婉约,看似毫无威慑力。 可它能够排在第五式的位置,显然证明它比前面的几式更加强大,更加精妙。 截至目前,楚凤歌只是初步学习了这一式,并没有完全领悟它的真意。但为了避免被顾旭看轻,他必须得硬着头皮出招,在气势上千万不能输。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在楚凤歌出剑的这一瞬间,他便已经察觉到,楚凤歌的这式“晓莺残月”徒有其表,却无神韵。 那一声声莺啼,本应伴着微风而生,浑然天成,毫无定式。 但顾旭听到的莺啼声,却仿佛艺人的口技,矫作且僵硬。 “凭借这一招,他是绝对拦不住吴铭的。”顾旭在心里暗暗判断道。 ps:昨天的章节有点短,今天一口气写了4000字,求月票!稍后还有一章。 ………… 注释: (1)“星斗稀,钟鼓歇,帘外晓莺残月。”——唐·温庭筠《更漏子·柳丝长》 第五十章 做他的老师,我不配! 顾旭聚精会神地关注着战局,看到楚凤歌和吴铭的两股剑意喷薄而出,即将在空中交汇。 一股汹涌澎湃,裹挟着毅然决然、舍生忘死的气势。 另一股表面上诗情画意,实际上却透着几分僵硬。 假如用绘画来做比喻,这就仿佛是一名初学者在临摹艺术大师的作品——乍看是相似的,但若认真观察,却会发现它少了些关键的细节。 而正是这些细节,决定了这幅画究竟是“普通的优秀作品”,还是“经典的传世之作”。 这一瞬间,“博闻强记”与“薄命天才”赋予顾旭的强悍领悟能力——或者用“奈何桥”上白发少年的说法,“智慧”权柄,悄无声息地发动了。 在他的视野里,楚凤歌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就像是把视频按了暂停键,一帧一帧地仔细观看。 他趁机迅速对楚凤歌这一式“晓莺残月”进行分析。 之前,当在“论道之境”中与楚凤歌切磋较劲时,顾旭就已经领悟到了洛司首的“道”。 洛司首晋升圣人的“道”,是“命运”。其一直相信,纵然世事变幻无常,但众生的命运终究都在上苍的注视之下,都沿着既定的轨迹在运转。 他开创的道法武学,比如《列星诀》《云海星河剑》《流星走月》等等,都包含着他对命运的理解。 “既然如此,那楚凤歌的这式‘晓莺残月’,又与命运有什么关联呢?”顾旭在心里发问道。 转眼间,他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就给出了答案:“这一剑式的意境,是凄凉惆怅的,代表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若与占卜推演之道的卦象相结合,则正好对应‘未济卦’。 “‘未济’,意思是‘没有渡过’,表示失败之后处境艰难,需要暂时隐忍退避,待到合适的时机重新再来。 “所以,‘晓莺残月’的真意,在于以退为进。” 想到这里,顾旭笑了笑,心想:以楚凤歌的性格,他怎么可能懂得要隐忍,要以退为进?他只会一往无前,不撞南墙不回头。 由于“智慧”权柄赋予了顾旭远超常人的敏捷思维,所以他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就结束了这番思考。待他得出结论的时候,两股剑意还未来得及碰撞在一起。 “小心!后面来了敌人!”他对战斗中的楚凤歌喊道。 听到顾旭这话,楚凤歌感到有些纳闷。 他作为第五境修士,都没能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任何新来的敌人的气息——顾旭只是个第三境修士,他凭什么能够察觉到连自己都发现不了的敌人? 不过,他脑子虽然这么想着,但身体仍然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同时转头望向身后。 身后并没有敌人。 顾旭这家伙就是个骗子。 楚凤歌心头气愤,想要狠狠骂他一顿。 但就在他后退回头的瞬间,他剑气中的杀意却不由自主地被收敛了一些,变得更加柔和、更加自然。 他忽然找到了运剑的手感。 他的动作由最初的别扭,变得流畅了不少。 好像这一招“本来就应该这么操作”。 这一刻,“舍神剑”的剑意像是气势汹汹的沙尘暴,朝着楚凤歌席卷而来;楚凤歌的“晓莺残月”则成了一片翠绿的树林,拦住了这股杀意,并将其悄然化解。 “后退的那一步,好像是关键。” 隐隐约约间,楚凤歌似乎找到了那个他苦苦寻觅了很长时间的答案。 这让他感到无比惊讶。 “难道顾旭这家伙早就掌握了‘云海星河剑’?他撒谎的目的,其实是想要借此机会指点我?”他脑子里冒出了一个非常离谱的猜想,但很快就被他排除在脑海之外,“不,这不可能,这一定只是一个巧合。 “他至今最多修炼了一年,而且从来没有学过剑法。而我好几年前就开始练习这‘云海星河剑’了,也勉强可以算个行家。他怎可能有本事在这种事情上指点我?” “舍身剑”被挡住后,吴铭的真元被全部抽干,彻底失去了战斗能力。 他虚弱地瘫倒在地,脸色白得吓人,嘴角流出鲜血,四肢软而无力。 他用绝望的眼神望着三个陌生的下属。 他感觉得出来,楚凤歌,或者说“张破天”,不仅真元纯粹雄浑,而且使用的剑法极为精妙,是他一辈子都没能见到过几回的上品武学。 这三个人的来历,绝对非同一般。 “今天我应该没法从他们手中逃脱了,”他闭上眼睛,默默想道,“但不管怎样,秘密绝对不能泄露。” 想到这里,他心念一动,准备自断经脉,自绝而亡。 “别让他自杀。”就在这时候,顾旭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淡淡吩咐道。 上官槿反应极快。 顾旭刚一开口,她就施展法术,干扰了吴铭的思绪,阻止了他的举动。 吴铭缓缓睁开眼睛,心如死灰。 他意识到,在这几个魔鬼般的人物面前,连死亡都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顾旭蹲下身子,把手中的地图平铺在地上,朝他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吴大人,您现在可以跟我讲讲关于这张地图的故事了吗?” 吴铭长叹一声,说道:“你不是‘温延年’,你到底是谁?” 顾旭平静回答:“一个帮他讨回公道的人。” ………… 随后,顾旭从吴铭的口中,了解到背后的整个故事—— 在大齐王朝,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对官员们的功劳政绩进行评估,有功绩的升迁,没功绩的将原地踏步甚至被贬谪。 驱魔司也不例外。 吴铭来到安顺府做千户的时候,最早也抱着一颗想要建功立业的心。 他想杀光安顺府附近所有的鬼怪,让居民们得以安居乐业。 但他做官过程中遇到的很多实际问题渐渐消磨了他的豪情壮志。 人手不足,钱粮不足,丹药武器不足,下属偷懒耍滑…… 甚至,因为他想改变安顺府的一些奖惩制度,惹恼了一些人,导致他们抱起小团体,想方设法地要把他排挤走。 现实一天天磨平了吴铭的棱角。 有一天,他带队亲自外出杀鬼,不料却陷入鬼怪重围。 那些鬼怪们的头目,便是“夜郎国主”。这整座山林里的鬼怪,都归他管辖。 “夜郎国主”用黑暗沼泽杀光了吴铭当时带领的所有下属,却唯独放过了他。 这时“夜郎国主”提出一个交易—— 其希望吴铭能够放弃对安顺府城外部分村庄居民的保护,从而给鬼怪们提供固定的食物来源;作为交换,“夜郎国主”会把一些不听话的鬼怪主动送到城墙边上,用来给吴铭刷功绩。 “夜郎国主”表示,他和他的子民早就习惯了偏安一隅的生活,只要能吃饱就知足了;然而现在每次尝试进食,都会有驱魔司修士拎着刀剑找上门来,使得他忠实的子民伤亡不断。 他不想杀吴铭,某种程度上也是想避免麻烦,防止惊动更强大的驱魔司修士。 吴铭犹豫了很久。 他很怕死,不希望自己的人生就此终结。 但他也明白,如果答应了“夜郎国主”的交易,他便永远失去了初心。 当时他还提出自己的疑虑:“咱们之间的交易,会不会被京城那些会天机术的修士发现?” “夜郎国主”哈哈大笑:“你觉得天机术真的等同于全知全能?” 对生命的渴望最终战胜了对底限的坚守。 吴铭答应了这个提议。 从那以后,他不再尝试对安顺府驱魔司做出任何变革,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尽心尽力地剿杀鬼怪。 他只需要静静待在城里,就会源源不断地有鬼怪送上门来,成为他的功勋。 对于他立下的功绩,上级对他赞赏有加,并向他保证一旦有职位空缺,就会把提拔的机会给他。 吴铭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宛若天上掉馅饼般的轻松生活。 这次交易中唯一的受害者,就是居住在城外山林间的百姓。 他们每一个晚上,都在惊恐中度过,害怕鬼怪突然出现,抓走他们的父母妻儿。 他们举行葬礼的频率越来越高。 但他们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长辈们故事里的剧情在现实中发生——“驱魔司的修士都是神通广大的英雄人物,有一天,他们会驾着飞剑来到这里,拯救我们于苦海之中”。 与此同时,吴铭也常常会在夜晚休息时做噩梦。 他梦到事情败露时,自己身败名裂,在菜市口被斩首。他的脑袋被挂在城门上,每个百姓路过时,都会朝他扔一个臭鸡蛋或是烂番茄,口中骂着:“狗官员,还我爹娘/相公/娘子/孩子……” …… 不久前,他的下属温延年偶然发现了这个秘密交易。 还好温延年是个单纯的年轻人,他对吴铭一直以来伪装出来的忧国忧民的模范官员形象坚信不疑,觉得是有人在伪造证据陷害吴铭,提出想要帮助吴铭查清情况。 吴铭表面上对他感激不尽,内心想的却是“秘密不能泄露,这个人必须死”。 于是,他在任务地图上勾画了错误的位置——如果温延年按照地图去做任务,他将会走到“夜郎国主”的面前,“夜郎国主”便会取走他的性命。 历史上真正的温延年,就是因此逝世的。 但现在,吴铭面前的人,不是单纯弱小的温延年,而是顾旭。 他反客为主,当着众人的面,揭穿了吴铭隐藏的秘密。 吴铭终究还是身败名裂。 ………… “人心仅一寸,日夜风波起。” 听完整个故事后,顾旭不得不表示,玉符上面的这句诗,确实跟这个案件非常匹配。 人心是复杂难测的。 有些时候,甚至比鬼怪更加可怕。 “后悔吗?”他看着吴铭的眼睛,认真地问道。 ??吴铭想了想,回答道:“确实有些后悔。如果我那个时候拒绝交易,死在‘夜郎国主’的手里,就没有今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吴铭停顿片刻,话锋一转道:“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与鬼怪合作得到的功勋,比我积极认真做实事要多得多——这是不是一件非常讽刺的事情?” 顾旭点了点头:“确实有一点。” 听到他的肯定,吴铭提高语调,情绪愈发激动:“这位大人,您要明白,倘若在我积极杀鬼的时候,能多一些人员和物资;倘若我想改变现状的时候,朝廷方面能少一些阻力;倘若每一个渴望斩妖除魔为民除害的修士,都能在修行资源方面得到基本的保证……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顾旭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说的这些,确实有些道理,现在的大齐王朝,确实存在不少弊病。” 他想起空玄散人输送到他脑海中的一些信息:门阀宗派占据九成以上修行资源,底层修士为了一颗小小的“静心丹”都需要拼死拼活做任务;偏远地区鬼怪横行、祸害百姓,但权贵们依然沉浸在安逸环境里,甚至会克扣物资…… “九婴蛇妖”,便是民间怨气所化产物。 它的实力虽然不是“凶神”中最强的,但是圣人们联手都无法将它彻底消灭,只能选择把它再次封印到青州府的地底下。 原因很简单,民怨不消,九婴不灭。 “遇到这些弊病,您又会怎么做呢?”吴铭盯着顾旭的眼睛,情绪愈发激动,“您想要改变它,就会处处受阻,到头来只能选择随波逐流……”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顾旭思忖片刻,回答道,“我现在还没有资格去思考‘改变现状’这样的问题,只能先照顾好自己,不做违背良心的事情。 “也许,待我足够强大后,这些问题都将迎刃而解吧!” 这段话,他不像是在对吴铭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吴铭陷入沉思。 旁边不远处,上官槿默默回味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这句话,只觉得极具哲理,望向顾旭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异样的神采。 楚凤歌依旧在琢磨“晓莺残月”——准确来说,他在纠结顾旭到底会不会这套剑法。 至于衙门的官吏们……则愣愣站在院落里,久久无法从这些令人震惊的信息中回过神来。 过了一会儿,顾旭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对吴铭说道:“但是,你坚守初心也好,你随波逐流也罢,这些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不应该由安顺府城外村庄中的百姓用生命为你的行为买单。” 说道这里,他转头望向上官槿,淡淡道:“替我看着他,别让他寻死。” 吴铭是朝廷命官,顾旭没有杀他或对他处刑的权力,需要把他交给朝廷有关机构进行处理——司首大人还在外头盯着,这种原则问题顾旭可不能犯错。 上官槿微微一笑,刻意模仿着下属的口吻道:“遵命,顾大人。” 然后,顾旭又看着周围的官吏们,问道:“你们谁能带我去这衙门的传讯法阵?” 官吏们彼此面面相觑。 片刻后,一个矮胖年轻人战战兢兢地从队列中走出来,对顾旭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大人,我可以带您去。” 此时,这年轻人望向顾旭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可怕的怪兽。 “别紧张,我又不会吃人。”顾旭轻笑一声。 听到这话,矮胖年轻人浑身抖得更厉害。 ………… 几分钟后,顾旭穿过走廊,沿着楼梯爬上阁楼,来到传讯法阵处。 他启动法阵,连通了贵州行省驱魔司指挥使冯必禹,并将安顺府发生的事情,包括吴铭讲的故事在内,全部汇报给了这位冯大人。 对于吴铭的所作所为,冯必禹表现出震惊、气愤的情绪,没想到竟然会有官员私底下做出这种龌龊的勾当。 他表示,一定会按照大齐的律法程序,让吴铭受到该有的处罚;同时他也声称,会抽空去解决“夜郎国主”和他的鬼怪军团,彻底扫除安顺府山林里的这个祸害。 冯必禹说话的声音平淡无波,就像是前世游戏里负责发布任务的npc一样。 顾旭面带微笑,用几句官腔应付了一下。 后续的事情,已经与他无关。 在结束与冯必禹的对话之后,他感觉到周围的场景渐渐变得模糊起来,随后所有色彩杂糅在一起,像万花筒一样飞速旋转,令他头晕目眩。 他仿佛双脚离地,飘到半空中,在一条彩色的隧道里飞速穿梭。 他知道,这次试炼的目的,并不是让他杀死强大的鬼怪,而是需要他探明其中的真相,明白人心的复杂莫测。 现在,案件已经了结,他马上就要回归到现实世界了。 ………… 驱魔司总部,观星台。 驱魔司司首伸出手,轻轻敲了敲摆放在面前的铜镜。 铜镜上的动态画面瞬间消失不见。 他嘴角上扬,露出淡淡的笑容。 “该去见他了。” ps:这章本来只想写2000字,结果情绪越写越激动,一不下心写了5000字。抱歉到一直现在才写完。 ps2:因为之后几天早上有事要处理,所以以后的更新都全部放到晚上八点吧! 第五十一章 符篆与神的权柄 当顾旭在“温故壶”里进行紧张刺激的试炼时,时小寒仍然和往常一样,一大早就钻进衙门藏书阁,为自己之后的晋职考核做准备。 她现在的身份是地方官员。 按照大齐王朝的规矩,地方官一般情况下是不能在京城衙门久留的。 此时她能够赖在这里,其实是借了“养伤”的名头。但这样的借口肯定不能一直用下去。 她必须竭尽全力,为自己争取一个京官的职位。 “背书真是件要命的事情……” 待太阳爬上树梢的时候,她“砰”地一声合上手中的书本,然后叹了口气。 她双手伸展开,整个人懒洋洋地趴在桌面上,目光朝侧边瞥向窗外,略带婴儿肥的脸蛋与书本封面紧紧相贴。 刚才她看了几章《大齐怪异志》,了解了多种鬼怪的特征和弱点。可只要她合上书,记忆就会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腹鬼是藏在人肚子里的鬼,膏盲鬼也是会藏在人体内……嗯,藏在人心脏下部的鬼。被腹鬼寄生的人,可以听到腹鬼的说话声,至死方休。而膏盲鬼则会使人得病,只有朱丸能救……” “……不对不对,朱丸能杀的是腹鬼,不是膏盲鬼!我居然又记错了!” “……臭口鬼……嗯,这是一种喜欢吞食粪便的鬼……不对,它是一种口中会滋生恶臭气息的鬼,而且这种气息会熏到它自己,令它不停地呕吐。还有,不管往它嘴里塞什么食物,都会迅速地腐烂变臭…… “这鬼真恶心!它是想要害得我待会儿咽不下午餐吗? “不不不,不管这鬼有多恶心,午饭我都一定要吃!” “……” 时小寒的思绪宛若乱麻。 各式各样的鬼怪在她脑海中陆陆续续登场,朝着她张牙舞爪。她努力去记住它们的模样,却发现它们转了个身,面孔立即变得陌生起来。 “唉,顾旭那家伙的脑子,真是正常人类的脑子吗?”她一边玩弄着手中的毛笔,一边皱着眉头想道,“他是如何做到把这成百上千种鬼怪的特征毫无错漏地记住的?” 想到这里,她从衣袋里掏出几颗偷偷带进来的糖果,将其悄无声息地塞进嘴里。 如是情形下,只有美食才能抚慰她受伤的心灵。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人来到她的身边,轻轻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对她小声说道:“时大人,您现在方便出去一会儿吗?我这里有一份重要文件需要交给您。” 听到这人的声音,时小寒立即坐直身子,看见了一个二十余岁、身材微胖、穿着黑色“七曜服”的青年。 “你是——” “下官姓‘屈’,名‘景龙’,担任缉事一职。不久之前,下官曾遵从司首大人吩咐,协助顾主事熟悉洛京城驱魔司的事务。” 或许是屈景龙提起了顾旭的缘故,时小寒顿时在潜意识里觉得这应该是个可靠的人。 于是,她从座位上站起身,跟着屈景龙来到了藏书阁外的走廊。 这时候,屈景龙从衣兜里取出一份文件,将其双手递给时小寒:“时大人,驱魔司每年都会派遣两名优秀的年轻官员去龙门书院进修,学习更加广泛的道法知识。今年,司首大人推荐的两个人选,其中之一就是您。” “我?”时小寒接过文件,深感不可思议。 虽然她平时常常把“本女侠武艺高超”、“本女侠天下无敌”之类的话语挂在嘴边,但当她到了洛京城后,尤其是经历了元宵擂台赛后,她对自己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 她知道,在沂水县,她的四品修行资质足以称王称霸,除了顾旭之外没人能压她。 但是在天才云集的京城,就有些不够看了。 光是在这座驱魔司总部衙门里,拥有四品资质的年轻修士就有十几个——他们有人剑术超群,有人刀法娴熟,有人深谙符道,有人擅长炼丹……而其中不少人的家世,也比时小寒更加显赫。 最关键的是,这些非常优秀的年轻人,比她更加努力,更能吃苦。 他们常常天未亮时就在院子里练习武艺,天黑后依旧在藏书阁点着蜡烛读书;一旦有做杀鬼任务的机会,也常常你争我抢,生怕自己落后于别人。 据说,这群疯子把驱魔司总部的散衙时间整整延后了两个时辰——甚至散衙后,还躲在自己家里彻夜修炼。 置身于这样的环境里,时小寒每一天的自信心都会受到打击。 她最近拼命地背书和修炼,一方面是希望跟上顾旭的步伐,另一方面也是受到环境的影响。 而此时此刻,当她从屈景龙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能从这群“牲口”中间脱颖而出,获得去龙门书院进修的机会。 难道是父亲又在背后悄悄地帮她打点关系? 她摇了摇头,立即否认了这个荒唐的想法。 她父亲时磊虽然是莱州府驱魔司的掌舵人,但以他的分量,还远远不足以影响到司首大人的决策。 “或许是因为青州府的事件?”她继续猜测道,“顾旭是解救青州府百姓的英雄人物,而我当时也在场,跟他一起直面‘凶神’……我获得这个名额,大概是沾了顾旭的光吧。” 顾旭现在已经力压诸多天才,成为洛京城万众瞩目的风云人物;而她自己,却连龙门书院院长的弟子都打不过。 “时小寒啊时小寒,去了龙门书院后,你要更加努力才行啊,”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如果你跟顾旭之间的差距太大,以后还能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做‘沂水双侠’吗?” 想到这里,她向屈景龙微笑道谢,同时问了一句:“你知道另一个去龙门书院进修的人是谁么?” 屈景龙回答道:“是陶汐。她今年十九岁,是一名第三境修士,擅长符篆之术。由于她近期在符道方面遇到了瓶颈,所以司首大人希望她去向龙门书院的教习们多多请教,从而开拓一些新的思路。” 时小寒点了点头,记住了“陶汐”这个名字。 去陌生的地方,有个同伴相互帮扶,显然好过孤零零的一个人。 ………… 在屈景龙离开后,时小寒重新回到了藏书阁,在书桌边坐下。 她翻开手中的文件,仔细阅读其中的内容。 她看到,龙门书院安排的入学时间,是今年二月初一。学习时间一共有九个月。 学生们对课程的选择,有极高的自由度。他们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科目,如剑术、符道、炼器等,前去聆听教习们的讲解。 她在学习期间需要缴纳的费用,包括学费、住宿费、伙食费等,都将由驱魔司承包。 “不知道龙门书院的伙食好不好吃……”她情不自禁地幻想着自己今后在龙门书院的生活,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对小酒窝。 随后,她从衣兜里取出一个小本子,将其翻开,把入学时间认认真真地写在上面。 这时候,她在同一页纸上,看到了自己写下的另一个日期。 “正月廿四,顾旭生日。” 这行字旁边,她还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这是她画的重点符号,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今天是正月廿二,距离顾旭的十八岁生日还有两天,”她挠了挠脑袋,在心里想道,“我该送他什么生日礼物呢?” 她想到了丹药,想到了银子……这些都是顾旭喜欢的东西。 可这些东西,自己平时也可以送给他。作为生日礼物,就显得不够特别。 她开始感到有些苦恼。 而就在这时候,她又想到,如果顾旭无法在三十岁前修成圣人,就会不幸逝去。 他的生日不仅仅是生日,更是生命的倒计时。 她的心忽然仿佛刀割般疼痛。 “如果不帮他庆祝生日,他能不能永远停留在十七岁?”她脑海中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随后她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逐出脑海。 “顾旭,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做到的!”她握紧拳头,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道,“你是真正的天才!你一定能成为大齐王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圣人!” ………… 在驱魔司另一角的小阁楼里,顾旭、楚凤歌和上官槿睁开眼睛,宛若大梦初醒一般,回归了现实世界。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 “司首大人?”上官槿惊讶道,立即起身屈膝向来人行礼。 以往她跟楚凤歌在“温故壶”试炼,都是自行进去,自行出来。司首大人有时会帮他们做一些分析,提一些意见,但都会把他们叫到观星台上。 她没想到,今天司首大人竟然亲自来到了这座小阁楼。 “是因为顾旭也参加了这次试炼吗?”她在脑海中猜测道。 “小槿,坐下吧,不必多礼,”洛司首微笑说道,“今天我就是来这里跟你们随便聊聊‘温故壶’中的这个案件。” 随后他理了理衣裳,也坐在了“温故壶”旁边的一张草席上。 此时四人围绕木制矮桌而坐。 楚凤歌面东,上官槿面西,洛司首面北,顾旭面南。 洛司首清了清嗓子,首先对楚凤歌说道:“恭喜你掌握了‘云海星河剑’第五式。” (先更后改) ps:求月票! 第五十二章 上官姐姐,你别光给顾旭夹菜啊! 听到洛川的话,楚凤歌微微颔首,回应道:“多亏了司首大人往日的教导。” 他的神情看上去并不愉快。 按理来说,领悟新的武学招式,是一件非常值得庆祝的事情。但是楚凤歌打死都不想承认,是顾旭的一句话让他突然懂得了“晓莺残月”的大道真意。 洛川把楚凤歌的小心思全部看在眼里。 他笑了笑,说道:“我以前跟你说过很多次,想要掌握上品武学,光是闷头苦修可是不行的。很多时候,你要不耻于向他人请教。” 楚凤歌低着头,不再说话。 他本以为自己在晋升第五境后,能够稳稳地压住顾旭,不再会被对方的光芒所掩盖。可他没想到,就算自己领先顾旭两个境界,他依然只是一片绿叶。 这时候,洛川挥了挥手,凭空变出了一个卷轴,将其放在木桌上,推到楚凤歌的面前。 “我先前说过,如果你们能够顺利完成今天的试炼,就给你们每人一份奖励,”他说,“楚凤歌,这个卷轴是给你的。” 楚凤歌接过卷轴。 当他的手指与卷轴接触的刹那,一股信息流忽然沿着他的神经涌入了他的脑海。 于是他知道,这部卷轴是一门叫做“暴怒”的法术。 它能够在短时间内刺激修士的身体潜力,提高其真元的纯度,使得修士的战斗力能够暂时性地大幅度提升,甚至有机会战胜境界更高的敌人。 但它的副作用也很明显——在“暴怒”的持续时间里,修士的真元会被迅速透支;而待它的效果结束后,修士会变得极为虚弱,甚至会在身体中留下严重隐患。 正因如此,一般的修士除非被逼到绝路,否则很少使用它。 可楚凤歌拥有“野草”天赋,能够迅速修复身体、恢复真元,只要打不死他,片刻之后他就能活蹦乱跳。 自然而然,“暴怒”对他的负面影响,会被降到极低的程度。 楚凤歌向洛司首诚恳地道谢。 今天在“温故壶”中最让他感到憋屈的一件事情,便是被那“夜郎国主”困在黑暗沼泽之中,难以挣脱,无从反抗,导致他在顾旭和上官槿的面前丢了面子。 “等我学会了这门‘暴怒’,或许就能跟像‘夜郎国主’那样的‘凶神’级鬼怪有一战之力了!”楚凤歌满怀期待地心想。 他这人的性子,一向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当他把这卷轴牢牢握在手心的时候,他顿时又信心满满地觉得,未来的天下第一非自己莫属。 随后,洛川又凭空变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将其放到上官槿的面前。 “小槿,我知道你最近这段时间对南疆蛮荒之地的巫蛊之术非常感兴趣,”他说道,“我对它所有的了解,都记录在这本小册子上。希望它对你有帮助。” “多谢司首大人!”上官槿面带笑容,礼貌道谢。 与专注于提升力量的楚凤歌不同,上官槿喜欢去了解和学习各种花里胡哨的法术和战斗技巧。 别人以为她是个武艺高超的剑修,然而她是驱魔司总部衙门里最高明的医师;别人以为她是个救死扶伤的大夫,然而她却对各式各样的毒药了如指掌,能够杀人于无形。 除此之外,她对符篆、丹药、炼器、巫蛊等相关知识都有泛泛的了解。 如果说楚凤歌是竞技擂台上的武者,热衷于公平的战斗,立志要堂堂正正地击败所有的对手,让自己的名声传遍全国各地。像毒药、之类的手段,他一向嗤之以鼻。 那么上官槿便像是隐藏在黑夜里的杀手——她对于名望没有执念,也从不在意自己的行为是否光明正大。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她不管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 之前,当她陪同顾旭去正平坊的四合院的时候,隐藏在四合院主人商人杨长福识海之中的“心蛊”留给她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它不仅能在潜移默化间影响一个人的思绪,而且可以远程进行操控,与敌人进行精神层面上的战斗。 除了“心蛊”之外,她还听说过大齐王朝南疆地区存在“癫蛊”、“虱蛊”、“石头蛊”等神秘又可怕的蛊虫。它们有的会致人疯狂,有的会吞噬人的内脏,还有的会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如果我掌握了这些蛊术,那么以后在面对强大的敌人时,便能多一种应对多手段。”上官槿将小册子收入怀中,默默心想。 ………… 顾旭静静坐在一旁,望着上官槿和楚凤歌心情愉快地收下他们的奖励。 他此时非常好奇,司首大人会给自己什么东西——是一门全新的法术?还是如他之前所期待那样,帮他结清买房的欠款? 然而,司首大人这时却忽然转移了话题。 “你们是否看得出来,这次‘温故壶’中的试炼,跟以往的有些不一样?”他看着面前的三人,微笑问道。 “这次试炼的目标,并不是杀死一只强大的鬼怪,而是查明一个案件的真相,”上官槿想了想,回答道,“我们真正的敌人,不是鬼怪,而是一个人。” 洛司首点了点头:“说的不错。” 与此同时,他轻轻地挥了挥手,木制矮桌上凭空出现了一个精致的白玉茶壶和四个小巧的茶杯。茶壶中装着热腾腾的茶水,散逸着淡淡的清香,弥漫在整间小阁楼里。 他拎起茶壶,先给顾旭斟了一杯茶,第二杯倒给他自己。 楚凤歌满怀期待地盯着洛司首手上的动作,以为自己今天有机会品尝到司首大人亲自斟的茶水。 不料洛川却把茶壶放回了桌上,淡淡道:“想要喝茶,自己动手。” 楚凤歌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 至于上官槿,则羡慕地看了顾旭一眼,心想:这是玩坏“天衍石”的天才才能拥有的待遇吗? 洛川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芬芳馥郁的茶水,语气平静地说道:“在大齐王朝大部分的认知里,人族与鬼怪之间的关系,就跟猫和老鼠一样,是绝对对立、不可共存的宿敌。鬼怪为了填饱肚子而猎食人族,人族为了生存而踏上修行之路,奋起抗争。 “二者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楚凤歌插话道。 洛川没有理会他。 他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但是,你们应该也清楚,人族与鬼怪的数量众多,都有不少强者。人族有皇帝陛下,有‘五圣人’,鬼怪中也有空玄散人,有‘邙山鬼王’……如果要彻彻底底地把对方消灭,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另外,与野兽不同,人和鬼怪都是拥有智慧的物种。 “‘恶灵’及以上级别的鬼怪,都拥有着不亚于人族的智慧。他们会撒谎,会各式各样的法术,会玩弄阴谋诡计……甚至因为他们寿命很长,有时连人族的智者都自愧不如。 “我想,或许正是因为这两个族群都太聪明,所以很难完完全全拧成一个整体。 “羊群只会跟在领头羊背后,蜜蜂只会听从蜂王的号令……但人和鬼怪是不一样。像这样的智慧种族,都有太多自己的想法。 “他们会为了生存杀戮对方,也会为了资源、为了利益等等,在自己的窝里斗。当他们的内部矛盾超过对外部的矛盾时,他们便有可能选择与自己的天敌的合作,从而在族群中为自己争取利益。 “所以,通过这次‘温故壶’的试炼,我希望你们能够明白,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它比你们想象中复杂得多。 “有些时候,我们不仅要提防鬼怪,还需要提防我们自己的同族。” 三人默默听着洛司首的这番话,不约而同地点头称是。 不过他们心中的想法却各不相同。 楚凤歌想的是:只要我足够强,成为未来的天下第一,那么不论是鬼怪,还是同族,都无法对我造成威胁。 顾旭想的是:以后不管做什么,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上官槿想的是:我要掌握更多的手段,争取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洞察到周围人的想法,做到先下手为强。 之后是短暂的沉默。 太阳渐渐爬到天顶。 阳光透过窗棂,从南面窗户照进来,落在地上的光斑缓缓移动,愈发明亮晃眼。 过了一会儿,洛司首对楚凤歌和上官槿说道:“你们先去做自己的事情吧!我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跟顾旭单独谈谈。” ps:求月票!(晚点还有一章,应该在零点以后) 第五十三章 白卷 楚凤歌和上官槿看了彼此一眼,又看了看顾旭,然后站起身,向洛司首行礼告退。 时至今日,他们早就习惯了洛司首对顾旭的特殊对待。 一方面,他们深感羡慕; 另一方面,他们又习惯了洛司首以前那副威严的模样——如果某一天洛司首像对待顾旭一样,和颜悦色地给他们倒茶,他们很可能会被吓得做噩梦,认为自己一定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惹恼了司首大人。 很快,小阁楼中便只剩下了顾旭和洛川二人。 洛川指了指桌上的白玉茶壶,笑道:“还需要茶吗?” 顾旭摇了摇头,礼貌谢绝,表示自己杯中的茶水还有剩余。 不难看出,洛川对茶的喜爱程度,就跟燕国公赵长缨喜欢喝酒、楚凤歌喜欢人前显圣、上官槿喜欢好看的衣服和胭脂、时小寒喜欢美食一样。 他每次给顾旭斟的茶水,口味上都有细微的差异,汤色或是呈翠绿色,或是呈琥珀色,但皆亮而鲜活,清澈透明,看上去质地极佳,无疑是大齐王朝境内名贵的茶种。 也不知道他在私底下收藏了多少种茶叶。 “顾小友,关于这次‘温故壶’中的试炼,我其实总共有两个问题想跟你聊聊,”洛川顿了顿,接着说,“刚才提到的‘提防自己的同族’,是其中之一。另外一个,你能猜得到吗?” 顾旭思索片刻,想到了百鬼簇拥的“夜郎国主”,猜测道:“另一个问题……是我们应该如何应对实力比自己强大得多的敌人吗?” “不,”洛川微笑着摇头道,“是如何用好自己的同伴。” “用好自己的同伴?”顾旭微微皱眉。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也会有能力或性格上的缺陷,”洛川解释道,“或许,你当初在沂水县做官的时候,大部分杀鬼任务都是自己单独行动完成的。 “但随着你修为和官职的提升,你以后将会面对越来越强大的鬼怪,大部分时候都需要跟同伴一起行动。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就得全面地了解每一个同伴,然后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才能发挥出他的最大效用。 “比如楚凤歌,他天赋优秀,真元浑厚,修为境界在同龄人中遥遥领先,还掌握着像‘野草’这样稀有而强大的神通;但是他战斗方式相对比较单一,且性情急躁冒进,热衷于在同僚面前出风头,做事情欠缺细致的考虑。 “像他这样的人,如果能压住他的傲气,他将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打手,一个勇突敌阵的猛将,但却很难独当一面,不可能成为坐镇一方的主帅。倘若给予他太多的信任,他必然会惹出麻烦事儿。” 说到这里,洛川轻轻摇头,朝顾旭露出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然后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再比如上官槿,她的修行资质并不算特别出众,悟性在洛京城的天才们之间也只算得上是中上水平。但是,在努力的程度上,整个洛京城应该很少有人能够比得上她……当然,顾小友,你绝对算得上是其中之一。 “而且她还掌握着许许多多五花八门的伎俩,像毒药、诅咒……这些不受待见的东西,她都乐于去学习。 “或许是因为她年幼时的种种遭遇,她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会投机取巧,会利用别人,会在你面前说许多好听的话,以获取你的好感和信任。 “此外,她虽然看上去乖巧随和,但实际上很少会真正认可一个人——尤其是自己的上级。除非你足够优秀,能够稳稳压住她……否则,她会像一只从外头捡回家来的野猫似的,表面上对你顺从,实际上只想暗中谋划着把你干掉,然后翻身做主人。 “值得庆幸的是,顾小友,她现在对你非常欣赏。你暂时是安全的。” 洛司首一边说着,一边微笑着看了顾旭一眼,抿了口茶水,又接着道:“像她这样的人,倘若能真正让她折服,她将会成为一名得力的助手,一名优秀的幕僚,以及黑暗中的一柄利剑,能够替你做一些你不方便亲自做的事情……不过,你要记住,相比于置身于阳光之下,她更适合待在阴影之中。” 顾旭端着茶杯,默默听着洛川的话语。 热气从杯中升腾而起,在这冷冽的天气中凝结成白雾,令他的视线略微有些模糊。 他觉得,洛川的这些话,并不像是在跟自己探讨“温故壶”的试炼,或是探讨同僚间的合作关系。 更像是站在上位者的视角,了解该如何知人善任。 倘若把他话中的“同伴”二字替换成“手下”,根本毫无违和感,甚至还更贴切一些。 “难不成因为我天赋出众,洛司首想培养我做他的接班人?”顾旭的脑海中冒出这样的猜测,“所以今天借着这样的机会,来传授我传说中的‘用人之道’?” 顾旭目前对执掌驱魔司没有任何兴趣。 他现在的梦想,就是尽快修到第七境以上,把藏在暗处的空玄散人找出来解决掉,然后娶妻生子,做个快乐的富贵闲人;若有需要,便守护一方安宁,保护身边的人不受鬼怪伤害。 正因如此,在洛川说话的过程中,他一直保持沉默。 待洛川说完后,顾旭思忖几秒,然后用不太严肃的语气问了一句:“那么司首大人,我在您的眼里,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洛川瞥了一眼他的眼睛,然后低头望向桌上的白玉茶壶,笑了笑回答道:“我想,我现在没有资格做这样的评价。” 这时候,他忽然看到楚凤歌和上官槿的空茶杯仍然摆在桌上——在刚才的那段时间里,两人都没有胆量擅自端起茶壶,给他们自己倒茶。 于是,洛川轻挥衣袖,这两个空茶杯便从桌子上凭空消失了。 随后,他心念一动,凭空变出两本陈旧的小册子,然后将其双手递到顾旭的面前。 “顾小友,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好东西,”他淡淡笑道,“请过目。” 顾旭伸手接过小册子。 他今早听上官槿说过,只要通过试炼,就能从洛司首处得到一份奖励——奖励的内容,将会是他们每个人非常希望得到的东西。 顾旭先望向第一本小册子,发现上面写着一行潦草的字迹:“关于如何学习《焚天七式》第二式——‘明烛’。” “这本小册子,是大齐国师和他的师弟何逸群在学会赤阳子开创的《焚天七式》第二式后写下的笔记——他们想要凭借自己的经验,帮助后人理解《焚天七式》中的那晦涩难懂的大道真意。 “当然,大部分人看了这本笔记后,依旧学不懂《焚天七式》,甚至还更迷糊、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但顾小友,你跟他们不一样。我相信,以你的悟性,只需要一点点前人的提点,就能立即拨开云雾见青天。 “所以我个人觉得,它应该会对你有些帮助。” 顾旭点了点头,向洛司首诚恳道谢。 在此之前,他只花了不到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掌握了《焚天七式》第一式“萤焰”。那时候,他那骇人的学习速度、难以想象的恐怖悟性,令赤阳子的徒弟何逸群深感震惊。 但在学习第二式“明烛”的时候,他的领悟进度忽然停滞不前了。 他花费了一些时间去思考其中的大道真意,却没有能得到结果。 为了避免耽误修行,他便把暂时把《焚天七式》放在一边,把主要精力放在提升修为上。等以后遇到一个合适的契机,脑袋里产生有关的灵感时,再把它重新翻开仔细琢磨。 直到今天。 当他看到这本笔记时,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能从中找到想要的答案。 ps:求月票! 第五十四章 笔落惊风雨 顾旭翻开小册子的第一页,看到上面写着一行字: “蜡烛终将化作灰烬。但在消亡之前,它会照亮无光的黑夜。” “灰烬……” “消亡……” 他在心头默念这两个词。 隐隐之间,他觉得自己似乎把握到了问题的关键。 以前,他一度以为《焚天七式》的第二式“明烛”是第一式“萤焰”的加强版,代表着火势渐渐变大,渐渐猛烈。 由最初的星星之火,逐步点燃整片天地。 可是当翻开这本笔记之后后,他发现这式“明烛”的意蕴,要比自己原本的想象中更复杂一些。 不过,考虑到司首大人还坐在面前,顾旭克制住自己,没有立即进入顿悟的状态。 而是暂时把这本笔记放在桌上,望向洛司首递来的第二本小册子。 在它的封面上,写着两个飘逸的大字—— “星阵。” 顾旭盯着这两个字,沉默了许久。 他通读典籍,自然曾经在书籍中见到过这个名称。 他知道,“星阵”是洛川在晋升圣人境界后,开创的一门上品法术,比《云海星河剑》和《流星走月》更加出名。 很多年前,洛川曾经凭借这门法术,以一己之力在南海上杀死了“凶神级”鬼怪——“夜明”。 ………… 在天行初年,有个客商乘船在南海里行驶。半夜三更的时候,船舱里突然变得亮堂堂的,仿佛天明了一样。 客商起身一看,发现海里有一个庞然大物。它的半个身子露出水面,宛如大山一样;眼睛里光芒四射,像是两轮初升的太阳,把整片大海照得一片通明。 看到这个体型堪比一座岛屿的怪物,客商被吓得魂不守舍。 他生怕这怪物突然张开血盆大口,把他的整艘船都吞进肚子里。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宛如天仙般的人影忽然踏着云雾,出现在了南海的上空。 因为那人距离很远,再加上浑身缠绕着银白色的光芒,客商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但客商却感觉得到,这个人的身上有一种极为可怕的气场——虽然他的体型跟“夜明”鬼怪比起来,就像是蚂蚁站在大象的面前,但“夜明”却似乎因为他的存在,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庞大的身躯开始颤抖,发出惊恐的低鸣声。 下一刻,那人轻吟咒语,挥了挥衣袖,便有几个星辰自天而降,以特定的轨迹,围绕着他飞速旋转;随后像陨石一样,猛然朝着“夜明”所在的位置砸去。 海面上顿时升腾起万丈火光。 客商站在船上,看着这壮观的场景,一时目瞪口呆。 待他回过神来,那个神仙般的人物已经腾云驾雾而去,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而那“夜明”怪物,则化为灰烬,尸骨无存。 待到客商结束海上的航行、返回岸上时,他从别人的口中打听到,那个谈笑间令“夜明”灰飞烟灭的强大修士,正是大齐王朝驱魔司司首洛川。 ——以上内容摘自《大齐神异记·夜明》,作者不详。 ………… “星阵”,意思是星辰在周天的排列阵势,有时候也会被文人们用来喻指围棋。 根据小册子上的描述,掌握这门法术的修士,在吟诵特定的咒语之后,可以召唤出数量不等的星辰,把它们排成阵列,以特定的轨迹围绕着自己运转。 当然,这里的“召唤”,并不是真真正正地把天上的星辰摘下来,而是以自身真元的力量凝聚出天上的星宿。 这些星辰拥有攻防兼备的作用。 既能够对敌人造成伤害,也能格挡来自外界的袭击。 而且,修士召唤出来的星辰不同,它的作用效果也就不同。 比如说,如果修士召唤的是类似“七杀”和“破军”这样的星辰,那么它们构成的“星阵”将会具备强烈的杀伐之意,能以十荡十决的气势,将敌人在瞬息之间撕得粉碎; 如果修士召唤出来的星辰是“天梁”和“天机”等这种偏辅助支援功能的星辰,那么它们构筑的“星阵”在攻击性方面就会弱得多,不过却会具备增强防御力、帮助自己和同伴迅速恢复真元的功能; 如果修士召唤出来的是“太阳”和“太阴”这种星辰,那么它们构建的“星阵”便可能会附带有“燃烧”或是“冰冻”的属性; …… 除此之外,星辰在“星阵”排列的位置不同,运行的方式不同,造成的效果也不相同。 举个例子: 如果“破军”和“文曲”同时出现,且运行方向相逆,两颗星辰的属性会同时受到抑制——毕竟占星术中有这样的话“文曲破军逢,刑克多劳碌”,“破军”有势如破竹的锐意感,“文曲”则相对曲折缓和,正面相迎,就会相互克制; 但是,假如把它们摆对位置,让它们一齐自西朝东转动,则有“文耗居于寅卯,众水朝东”的说法,因“破军”为水属性,“文曲”也是水属性,二者并行,则如江河涌入大海,效果便能相互叠加,相互促进。 …… 总而言之,“星阵”是一门非常全面、非常变幻莫测的法术。因为天上的星星数量众多,从排列组合来看,它几乎具备了无穷无尽的可能性,也意味着它入门难度极高。 根据洛司首写在小册子里的注释,除了位居天极的帝星——紫微星之外,其他的星辰都有概率会出现在“星阵”之中。 修为越高,对这门法术的领悟越深,能够召唤出来的星辰数量就越多。 通常情况下,修士每次召唤出来的星辰都是随机的。想要召唤出强大的星星,很大程度上需要依靠运气。 不过,洛川也表示,修士自身的命格,也会对不同星辰出现的概率造成影响。 打个比方,“文昌星”入命宫的修士比较容易召唤出与之属性相似的“文曲星”,而很难召唤出象征威勇、主肃杀的“七杀星”;“贪狼星”坐命宫的人,比较容易召唤出“天姚”、“红鸾”、“咸池”等桃花星;若是像“天煞”、“寡宿”这样的孤星入命之人,则大概率会施法失败,一颗星辰都召唤不出来。 ………… 待到把小册子前几页的基本介绍翻看了一遍后,顾旭深吸一口气,再次对洛川表示感谢,同时赞叹洛川竟能开创出如此精妙的法术。 在他看来,这门“星阵”的玄妙程度,就算是在上品法术中间,也绝对排得上是前列。 毕竟大部分上品法术,属性都比较单一,要么纯粹主杀伐,要么纯粹主防御。 几乎不可能像“星阵”这样,属性全面,变幻无穷。 别说是顾旭这样的第三境修士。 就算是普通的圣人级强者看到它,恐怕都会对它的包罗万象深深叹服。 现在,自从顾旭晋入第三境后,他确实需要尽快掌握一些新的战斗手段。 他之前掌握的法术,要么依赖于符篆,要么依赖于“惊鸿笔”,要么层次过低无法满足他的续期,要么就像“光阴”权柄,一旦启用就会飞速消耗他的真元。 像“星阵”这样全面的法术,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及时雨。 学了它,至少等于学习了十几门其他的法术。 “不必客气,顾小友,”洛川微微一笑,回应道,“其实,这门法术并不是我自己开创的,而是伟大的‘中天北极紫微大帝’以托梦的方式,把它灌注到我的脑子里的。 “时至今日,我依旧只掌握了它的一些皮毛,最多只能召唤出三颗星辰,无法发挥出它的全部威力。 “我认为它应该非常适合你。” 洛川一向很喜欢把“中天北极紫微大帝”的名讳挂在口中。 只要别人对他的法术表示恭维,他都会谦逊地连连摇头,用一种恭敬的态度,表示这些都是“紫微大帝”对自己的恩赐。 洛川表示,他之所以能够成为圣人,是因为“紫微大帝”在黑暗中为他指明了前进的道路;他之所以能够用天机术洞察天下万事万物,是因为“紫微大帝”把眼睛借给了他;而他能开创上品法术,也是紫微大帝给了他灵感。 是因为“紫微大帝”在黑暗中为他指明了前进的道路;他之所以能够用天机术洞察天下万事万物,是因为“紫微大帝”把眼睛借给了他;而他能开创上品法术,也是紫微大帝给了他灵感。 ps:今晚还有一章,可能会比较晚。求月票!! 第五十五章 顾旭的第一个投奔者 接下来,顾旭又从洛司首口中了解到,上官槿、担任驱魔司供奉的国师师弟何逸群和大皇子萧尚元,都曾经尝试学习过这门“星阵”法术,但效果都并不是很好。 上官槿的命宫主星是“天钺星”,大部分时候她会召出“六吉星”中其他的星辰,如“左辅”、“右弼”、“天魁”等。 但由于“天钺星”具备桃花属性,所以她偶尔也会召出“红鸾星”或是“天姚星”——前者主姻缘,后者主情欲。 这两颗星辰没有任何杀伤力,却会使得周围的普通人对她无差别地产生好感,就像是鬼怪们会对顾旭的“招灵之体”产生强烈的兴趣一样。 正因如此,这门“星阵”法术曾多次给她招惹麻烦——比如南阳府有个五岁小男孩曾信誓旦旦地表示,今后非她不娶;比如汝宁府青楼里的花魁曾热情洋溢地发出邀请,要跟她共度良宵;比如有个牙齿掉光的老婆婆为了跟她相伴终生,重金求购返老还童的仙丹妙药,然后被骗子骗光了全部家产…… 在经历了这些令人头疼的事情后,上官槿干脆地放弃了这门法术。 她喜欢把命运牢牢地把握在自己的手中,讨厌这种充满了随机性、需要拼人品的东西。 ………… 国师的师弟何逸群则是个随性的人。 他活在世上,没有理想,没有抱负,只想追求内心的愉悦,云游于四海之间,寻找一切有趣的人或事。 他曾因为对“惊鸿笔”新主人感到好奇,不远千里赶至沂水县,只想亲自见顾旭一面;他也曾因为听说雪女美若天仙,冒着生命危险登上沂山。 像“星阵”这种带有抽盲盒性质的法术,无疑也曾成功地引起了何逸群的兴趣。 但不久后,他深刻感受到,作为一个运气平平的修士,他实在不应该学习这门法术。 当与敌人握手言和后,他本以为能召唤出一颗具有辅助增益属性的“天梁星”,帮助自己快速恢复真元,却不小心召出杀气腾腾的“破军星”,导致敌人以为他出尔反尔,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跟对方打了一架…… ………… 至于大皇子萧尚元,几年前曾带着礼物慕名而来,在洛川面前提出请求,希望学习这门深奥莫测的法术。 他希望用这门法术证明自己的资质和能力,从而与那象征皇权的“泰阿剑”更近一步。 他曾经捧着顾旭手中的这本小册子,在静修室里闭关了一个多月,把洛司首写在上面的每一句话都烂熟于心。 可后来他发现,“星阵”这门法术,与大齐皇室的祖传功法《天龙心经》似乎是互斥的。 只要他按照《天龙心经》的经脉路径运行体内的真元,他就根本无法施展出“星阵”。 于是他最终也选择了放弃。 ………… 听完洛川的这些话,顾旭微微皱眉。 “星阵”确实是一门强大的法术,但它的缺点也非常明显。 它太过依赖于运气。 跟上官槿一样,顾旭也希望把命运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运气之上。 “顾小友,他们之所以才被运气所左右,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把这门法术练到家,”洛川注意到顾旭的神色变化,微笑着说道,“但是,一旦真正领悟其中的大道真意,就能够完完全全地凭借自己的意志,召唤出自己想要的星辰。 “等到那时,你就是一位统帅,普天星斗就是你的军队,你可以随意地点兵点将、排兵布阵。” 说到这里,洛川站起身来,对顾旭询问道:“要不,我现在就把太阳星和太阴星召唤出来给你看看?” 顾旭沉吟两秒,点了点头。 他确实对“星阵”法术真正的效果感到非常好奇。 洛川笑了笑,吟诵了一段复杂冗长的咒语,然后挥了挥衣袖。 顿时,他的身边出现了两个耀眼的光球,以特定的轨迹围绕着他缓缓旋转。其中一个呈现出明艳的橘黄色,散逸着灼热的温度;另一个呈现出清冷的银白色,散发着凛冽的寒意。 阁楼里的温度也随之时冷时热——当然,由于洛川刻意控制了真元的强度,温度变化并不是很剧烈。 这使顾旭觉得,自己仿佛正坐在取暖器旁边吹冷空调。 几分钟后,洛川心念一动,终止了“星阵”的法术。 橘黄色和银白色的两个光球瞬间消失不见。 屋内的温度迅速复原。 与此同时,顾旭心头莫名地萌生出了一种奇妙的直觉:他觉得自己可能用不了多久,就能完完全全地掌握这门法术。 这时候,洛川忽然注意到顾旭杯中的茶水凉了不少,便打算重新给他斟一杯茶,还询问顾旭:“你是不是觉得这种茶的口感太苦涩了,不好喝?要不要换一种尝尝?” 洛川表示,在自己的空间法器中,有大红袍、银针、毛峰、白牡丹、菊花茶、茉莉花茶等各式各样的茶叶,想必定有一种能让顾旭感到满意。 顾旭沉默两秒,然后微笑着委婉谢绝。 他努力让自己习惯于洛司首这些过于客气的表现,同时反复告诉自己,要保持淡定。 “我差点儿忘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在谈话即将结束的时候,洛司首突然提高语调,对顾旭说道,“顾小友,像你这样练过‘焚天七式’的人,或许会对我的‘命运之道’不太认可。 “但你不必因此而担心。 “因为‘星阵’这门法术中的大道真意,来自于中天北极紫微大帝,要比我的‘命运之道’更加浩瀚、更加深刻。 “你可以完全凭借自己的直觉,去感受它、消化它。或许不久之后,你对它的理解,将会远超于我。” ………… 待顾旭离开小阁楼的时候,已经到了午餐的时间。 他穿过后院,朝着衙门公厨径直走去。 “嘿,顾旭!你也来吃饭啦!” 还未等他走到门口,便有一个娇小的少女沿着长长的走廊朝他飞奔而来,看上去就像一只刚刚迎着春光蹦跳到世界上的小动物,全身迸放出蓬勃的生机。 正是迫不及待从藏书阁里跑出来吃午饭的时小寒。 因为跑得太快,她差一点儿就刹不住车,险些一头撞在顾旭身上。 顾旭对此心有余悸。 这丫头拥有一身可怕的蛮力,而他自己的身体素质却跟个凡人差不多;倘若真的撞上来……在不动用真元的情况下,后果不堪设想。 见到顾旭的表情,时小寒噗嗤一笑,稍稍提起自己黑色长袍,露出白皙纤细的脚踝和小巧精致的淡粉色绣鞋,语速极快地说道:“抱歉,这新买的鞋子不知怎地有点滑。顾旭,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还好。”顾旭很快恢复了淡定。 “我这里有两个消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时小寒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跟他玩起了老套路。 “坏消息吧!” “我早就猜到你会这么选,”时小寒扬起脸看着他,双手抱在胸前,“坏消息是,我早就受够了天天待在藏书阁背书了!这件事情简直比饿肚子还可怕! “所以,本女侠宣布放弃竞争‘主簿’一职,不想再跟你一起在京城做官了。” “哦,听上去确实很可惜,”顾旭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今天早晨有人告诉我,我被司首大人推荐去龙门书院进修了,”说到这里,她脸上再次绽放出开心的笑容,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同时两手紧紧抓住顾旭的衣袖,“在接下来的九个月里,我还是待在这洛京城,不会被强行撵回家!” 少女细长睫毛下那双亮晶晶的杏眼,以仰角四十五度看着他的脸,其间闪烁着动人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能继续和你待在一座城市里,真好。 “那真是太棒了!”顾旭也露出笑容。 他想:看来她还不知道我是促成这件事情的幕后黑手,真好。 ………… 饭后,顾旭回到暂时居住的“清香阁”,开始学习新的法术。 他首先打开了国师及其师弟何逸群写下的关于《焚天七式》第二式“明烛”笔记,又把“蜡烛终将化作灰烬”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 他并没有立即往后继续翻,而是合上了小册子。 因为他知道,上品法术这种东西,能自己悟,尽量还是自己悟。 若是参考了别人的体悟,或多或少可能会被别人的主观想法所影响,难以真切体会到法术开创者留下的最原始的大道真意。 ——就像是看小说或电影前,如果先看了书评、影评,难免会产生一些先入为主的思想。 他站起身,从墙边柜子上取来一根较短的蜡烛,将其稳稳地放在烛台上。 他的手心蹿起灼热的真元火焰,将蜡烛点燃。 或许因为现在是白天,蜡烛的光芒看上去并不明亮。 但顾旭的注意力全部被它吸引了。 他站在烛台边上,看着桔红色的火苗像穿着华丽长裙的舞女一样旋转跳动,看着蜡烛一点一点地变短,看着蜡油一滴一滴落下,然后凝结成固态的蜡块。 待到烛芯烧完时,火焰熄灭了。 此时此刻,顾旭终于明白了“明烛”的真谛—— 燃烧自己,照亮世界。 只有不畏惧于牺牲的人,才拥有改变整个世界的力量。 他闭上眼睛。 他的神魂变成了烛芯,他的真元变成了石蜡,他的意志变成了火种。 三,二,一。 点燃! 他浑身窜起了熊熊烈焰,像是穿上了一件由火焰编织成的长袍。 炽热的高温以他为中心向四处扩散,瞬间吞没了整间屋子。 但他站在火中,安然无恙。 ps:求月票! 第五十六章 拜见东家 众所周知,大齐国师的师尊、《焚天七式》的开创者赤阳子是一位非常博学的修士。 他主修符篆阵法之道,但也懂剑术,所以《焚天七式》第一式“萤焰”的本质其实是“剑阵”——千柄飞剑裹挟浅淡的火光飞向敌人,看上去仿佛夜空中飞舞的萤火虫。 当然,顾旭并没有拘泥于“飞剑”。 在他手中,世间万物都可以成为他施展“萤焰”的介质——秋天的落叶,洛河的水,森林里的枯枝与碎石,都能被他利用起来。 可谓“万物皆可为剑”。 这无疑也符合赤阳子反叛传统、打破规则的“道”。 而《焚天七式》第二式“明烛”,则结合了符阵之道与刺激身体潜能的秘法。 它需要修士以自身为材料,构建阵法。 真元是阵法的能量。 精神意志则是其中的阵眼。 一旦阵法构筑成功,体内的真元流动速度会瞬间大幅加快,并迸发出明亮炽热的火焰。 以修士为圆心的十余米范围内,将会成为高温的领域,足以令金属熔化——倘若对手没有足够的防御手段,就会瞬间被炙烤而死。 但这并不是“明烛”最主要的作用。 它本质上其实与楚凤歌学习的“暴怒”相似,是一种能在短时间内提升真元力量、增强战斗力的手段。 一旦顾旭开启“明烛”,他施展的一切火属性法术,将会具备原先的三倍左右威力,且这个数字会随着修士的修为增长而不断增加。 当然,“明烛”是有时间限制的,且无法与“光阴”同时存在——毕竟它们对真元的消耗速度都足以用“恐怖”来形容。就算顾旭的真元要比普通的第三境修士更加浑厚、更加凝练,也不可能同时供得起这两个“耗油大户”。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睛。 烈火缓缓熄灭,室内的温度也渐渐复原。 只是,“清香阁”内的一些木制家具,却微微有些发黑。 ………… 顾旭依旧记得,当自己刚刚从青州府死里逃生、来到这洛京城驱魔司总部的时候,有个叫屈景龙的九品缉事曾带着他参观衙门。 “这座‘清香阁’是驱魔司为身份尊贵的客人准备的临时住处,”屈景龙曾如是介绍道,“在这间屋子里,所有的家具物品,以及墙壁、地板、天花板上,都在司首大人的主持下,布置有特殊的法阵。 “顾大人,您可以在这里面随意地修炼,练习各种法术,不用担心来自外界的干扰,也不用担心会损坏屋内的陈设。” “真的吗?”顾旭微微眯起眼睛,“你或许不知道,我学的那几门法术,杀伤力都有一点点强,恐怕这些法阵不一定能——” “——这屋子里的法阵都经过反复的检测,能够格挡住第六境巅峰强者的全力一击,”屈景龙拍着胸脯,用自信又骄傲的语气说道,就好像这些法阵全部都是他自己设计的一样,“顾大人,您只需要放心大胆地修炼就好了!若是真的弄坏了,那只能说明驱魔司的阵师们学艺不精,绝对不是您的问题!” “万一我真的把它们搞坏了,我需要赔偿损坏的财物吗?”顾旭认真地问道。 他掌握的种种法门,像“惊鸿笔”的法术、“焚天七式”、“光阴”权柄等等,层次境界都非常高。 这些法术拦得住第六境修士的全力一击,却不一定能挡得住他这种大道法则层面上的压制。 “清香阁”里的家具陈设看上去都价值不菲,就连房梁都是楠木制成的。若有损坏,恐怕他几个月、甚至几年的俸禄都不一定赔得起。 “当然不用!”屈景龙不假思索地说道。 顾旭立即松了一口气。 正因如此,他不必再去跟其他的官吏们争夺静修室。只需要待在这间安静宽敞的“清香阁”里,他就可以完成日常的修炼,以及对法术的学习和改进。 他曾听上官槿说过,驱魔司总部的静修室共分为三个等级——第一等只有六品及以上的官员可以使用,第二等所有的官员们都可以用,第三等则是提供给没有官阶的小吏们。 目前,第二、第三等级的静修室已经全部被人占用,甚至已经排队到了两个多月以后。 ………… 此时此刻,顾旭望着那些微微发黑的家具,笑着摇了摇头。 “清香阁”里的法阵,确实有些名堂。 若换做是一间寻常的房屋,恐怕早就在“明烛”的高温下,被彻彻底底地烧成了灰。 当然,这些法阵依旧在“明烛”的作用下,出现了一些微小的破绽。 “爱,看来得辛苦一下衙门里的阵师们了。”他默默心想。 随后,他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自己长期携带在身边的小本子和炭笔,在上面迅速地记录道: “实验时间:天行二十四年正月廿二; “实验内容:对《焚天七式》第二式‘明烛’进行效果测试; “实验结果:‘明烛’能短时间内提升真元威力,制造范围性高温,并对‘清香阁’中号称由洛司首主持构建、‘能抵挡第五境修士全力一击’的阵法造成了微小的破坏; “实验结论: “第一,‘焚天七式’的真意,在于对规则的破坏,‘明烛’也同样如此。其他的火属性法术,或许只能造成表面上的灼烧效果;但“明烛”却能在规则层面上,对事物进行由内而外的瓦解。 “第二,使用‘明烛’,需要放下顾忌,放下恐惧,以坚定不移的精神意志为引,才能点燃自身的真元和潜能。 “备注:我越来越好奇《焚天七式》创始人赤阳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了,也想知道他为何会在第八境时走火入魔、自废修为——是因为飞升是个骗局,还是有其他的缘由?” ………… 在完成实验记录后,顾旭才开始继续阅读大齐国师和何逸群写在小册子的笔记。 现在顾旭对“明烛”已经有了初步的领悟。 他想要把自己的结论与其他人的观点对比一下,或许会有一些新的启发,也能找到一些自己曾经忽略了的细节。 大齐国师对“明烛”的看法,类似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蜡炬成灰泪始干”。他觉得人生在世,应该勤勤恳恳、竭尽心力,为国家、为百姓献出所有的力量,让大齐王朝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何逸群对“明烛”的看法,则是“人生如蜡烛,终究有尽头”。他认为,既然人都有一死,那么活着的时候就不要沉沦于黑暗,应当尽情燃烧、绽放光彩。 “没想到不同的人对同一门法术的理解,差别竟然如此之大,”看到这些内容后,顾旭不禁在心头暗暗感慨道,“不过,我觉得我的理解应该才是最贴近‘焚天七式’真意的。” 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在悟道之前阅读这些“权威们”的观点。 否则他的思路很可能会受到影响和限制。 当然,大齐国师和何逸群的理解存在偏差,并不是因为他们缺少悟性,而是因为他们作为大齐王朝的土著居民,几乎不可能有太多质疑权威、反叛规则的想法。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何先生至今才掌握了《焚天七式》的前两式吧!”顾旭在心头猜测道。 ………… 龙门书院坐落于洛京城郊区,邻近洛河,依山傍山,风景秀丽。 其布局考究,为大四合院建筑群,沿着中轴线依次排开,均是白墙灰瓦,颇具清雅淡泊之气。 不同的建筑里,有不同的教习在给学生们传道受业解惑。 在习习凉风中,能够听到教习们的高谈阔论声,有学生们慷慨激昂的争论声,有刀剑碰撞的铿锵声,有切磋较劲后胜利的欢呼声…… 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却并不显得嘈杂刺耳。 反而像是交响乐的各个声部,以特定节拍融合在一起,形成龙门书院日常生活中特有的旋律。 此时此刻,在书院的一间不起眼的偏房中,有一个三四十岁、身穿蓝灰色道袍的男子正坐在书桌旁边,一边翻看着一本陈旧的书,一边用毛笔在一张白纸上涂涂画画。 他面庞白净,鼻梁高挺,眉毛浓密。 容貌倒是清秀。 只不过他看上去有些憔悴,像是连续几天没有睡好觉似的,有着非常清晰的黑眼圈。 除此之外,他的坐姿看上去也很别扭——背拱得像一只弯虾,脑袋跟桌子挨得很近,眼睛几乎贴到了书本上。 只见他一边在纸上画着复杂的图案,一边在口中喃喃念道: “‘相思符’,是让人产生恋爱之情的符篆,需要依靠介质‘相思子’,也就是‘红豆子’产生作用,并结合‘相思咒’——‘精秉太阴,气秉太阴,汝受一粒,掛意系心。’ “‘相思符’和‘返步符’作用比较相似,一定要牢牢记住它们的不同点,避免混淆。前者能使人对自己萌生爱意,后者则能够使原先的爱人回心转意。 “……” “‘变蛇符’,主要用于役蛇护身,也就是幻化出一条蛇来保护自己。 “在使用‘变蛇符’时,需要念诵‘变蛇咒’,内容如下:‘蛇师蛇师,滚地盘旋,雷光烁火,易见易藏,入山纵横,收之即蛰。’ “而在画这种符的过程中,还有非常严格的要求——书上的原话是‘向东方取炁一口,吸入腹内,流至脐下一寸三分为止,再上升到口,对笔一呵,黑在圈内,各为祖气’。稍有出错,符咒就不会生效。 “……” 由于他在画符和念咒的过程中没有动用真元,所以他画在纸上的符文并不具备任何非凡属性,纯粹只是他的复习笔记。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忽然推门而入。 “莫厉,你最近准备得怎么样了?” 来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 他身材高大,头发灰白,蓄着长胡须,穿着一身华丽的锦袍,显得气质威严,一看就是身份不凡的大人物。 “还行吧,”被称作“莫厉”的男子抬起头,“我已经把以前掌握的符篆温习了四十九遍了。等今天晚上,应该能看完第五十遍。” 他的声音听上去无精打采、疲软无力,仿佛整个人被掏空了似的。 高大威严的锦袍男人,正是龙门书院院长——李政。 莫厉则是他的表弟,是一名第五境修士,也是一名小有名气的符修。 他曾就读于龙门书院,十五年前开始修行符道,据说把藏书阁里所有的符道书籍都背得滚瓜烂熟。 他一度号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自己不会画的符篆。 “再过三天,就是你跟另外几个候选人较量符篆之术的日子,”李院长面色严肃地接着说道,“你应该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因为大齐国师、驱魔司的洛司首和昭宁公主在旁边关注着这件事情,所以我不可能给你提供任何形式的帮助。 “你如果想成为龙门书院新的‘教习’,必须得完完全全地依靠你自己的力量,在公平的比试中战胜你的几个对手。对此你有多少把握?” 莫厉想了想,伸出五个手指。 “表兄,那几个对手我都曾找人帮忙打听过,”莫厉继续说道,“金陵沈氏的沈丘虽然天赋不错,得到过国师的指点,但是他常常自恃天赋,很少愿意脚踏实地地区学习一些基础的符篆。论硬实力,他比不过我。 “驱魔司的顾旭天赋很高,风头正盛,但他实在太过于年轻,好像至今才修炼了一年。符篆之术这种东西,终究是要在不断犯错中积累经验的。他怎可能用自己一年时间里学到的东西,来挑战我们十多年来的努力? “我现在唯一忌惮的对手,就是散修赵欣然。” 李院长沉默片刻,然后郑重道:“我觉得,对于那个叫顾旭的少年,你还是得稍微慎重一些。他可是国师亲自推荐的人,定然有可取之处。” 莫厉用软绵绵的嗓音回应道:“那我就要证明,国师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ps:4k字求月票! 第五十七章 他的前程,不可限量 在领悟了“明烛”之后,顾旭并没有接着去学习司首大人交给自己的“星阵”,而是趁着自己的情绪产生些许波动,闭上眼睛,吞下“度厄丹”,干脆利落地进入修炼状态。 他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在“思乡岭”上攀登了八十多级台阶。 在通往“望乡台”的山道上,一共有四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 现在顾旭站在第七百二十三级阶梯上。 乍一眼看上去,他的“登山”速度非常快,似乎按照这样的进度,再过几周的时间,他就能够抵达山巅。 然而攀登“思乡岭”并不是匀速运动。 越往上走,阻力越大,山势越陡峭,道路越凶险,越容易在幻象的蛊惑下迷失方向。 待到太阳下山之际,顾旭长舒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 此时群星已经闪烁于天穹。 他坐到书桌旁边,翻开关于“星阵”法术的小册子,在星光与烛火的照耀下,开始仔细地阅读。 小册子的每一页上,都有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以及复杂繁密的星空图案——洛川以非常严谨的态度,记录了“星阵”数百种排列组合的可能性。 这些内容无疑非常容易令人头晕目眩。 倘若换做一个悟性稍差的修士,恐怕早已在阅读的过程昏昏入睡。 但顾旭的神情却格外专注。 他感觉,自己学习“星阵”,几乎毫不费劲。 在他翻书的过程中,知识仿佛水龙头里的水,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脑海之中,并不需要中途停下来花费精力去仔细琢磨。 “好像……我学习洛司首开创的上品法门,都学得特别快,”不知不觉间,顾旭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比如‘流星走月’步法,当上官槿在我面前使用了一次后,我就学会了它;比如‘云海星河剑’,我只看了一眼,就领悟了它的大道真意;还有这门‘星阵’……我已经差不多快找到感觉了。 “虽然我并不是很喜欢洛司首的‘命运之道’,但是对我而言,他开创的法术却是最容易学的。 “我学习其他的法术,就远远没有这么轻松——我曾为了研究‘惊鸿笔’,默写了唐诗三百首;我也曾为了琢磨‘焚天七式’第二式,耗费了好几个时辰。 “就算是像‘日蚀’这样的中品法术,我都花了一个时辰才修炼出来……并不能像‘流星走月’那样,看一眼就学会。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顾旭微微皱起眉头。 他想起洛司首对待自己的态度,猜测这是不是跟自己的命格有关系。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忽然传来悠扬的钟声。 “咚,咚,咚……” 余音绕梁,回荡不绝。 顾旭知道,这是驱魔司用来报时的钟声,每个时辰都会响一次。而它现在响起来,意味着亥时已至。 待钟声彻底归于沉寂后,他的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有人闯入!” 顾旭忽然警觉起来。 他进入“清香阁”的时候,已经锁上了门。再加上“清香阁”里存在阵法禁制。按理来说,不可能有人擅自闯入。 他皱着眉,回过头,却看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身影。 一个剑眉星目、容貌俊美的少年,正盘膝端坐于顾旭刚刚修炼时坐过的那张席子上。 他拥有和顾旭一模一样的面孔,但头发却是白色的——并不是老年人那种枯槁的花白色,而是纯粹且有光泽的银白色,像是流淌的白银,又像是凝固的星河。 只不过,在他的身上,没有钉子,也没有伤口,唯有一身华丽精致的黑色长袍,以金丝绣着普天星斗和云龙图案。 “你怎么来了?”顾旭心头纳闷道,“不是说好了咱们日后在‘望乡台’上见面吗?” 白发少年没有说话。 他朝顾旭微微一笑,然后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 这一瞬间,他身上忽然散发出强大的气场——仿佛突然从一个性格温和的邻家男孩,变成了高座之上主宰众生的君王。 “清香阁”里的蜡烛全部都熄灭了。 在万籁俱寂的黑夜里,白发少年开始轻声吟诵咒语。 这咒语对于普通人来说,称得上是晦涩难懂。 但是顾旭却能轻松地听出,他是在念诵着天上星辰的名字。 每当白发少年念一个名字,就会有一颗星星从天上落下来,从窗户钻进“清香阁”,然后幻化成一个银白色的模糊人影,恭顺地匍匐在白发少年的面前。 离他最近的,是“左辅”和“右弼”,接着是“天魁”和“天钺”,然后是“文昌”和“文曲”。 白发少年一共念了一百零七个名字。 屋子里出现了一百零七个闪闪发光的人影——他们聚集在这面积不大的“清香阁”中,竟然不显得拥挤,仿佛空间被扭曲了似的。 片刻之后,白发少年挥了挥手。 这些人影便重新变回了一颗颗星辰,从窗户飞了出去,回到了浩瀚的天穹之中。 ………… 顾旭忽然从椅子上坐直身子。 像是穿过一条黑色的隧道,回到了现实之中。 他此时的感觉,仿佛是在前世高中的课堂上昏昏欲睡,意识介于半梦半醒间,眼前出现了各种各样奇妙的幻觉——然后班主任来到他的身边,面带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 屋子里的蜡烛依旧是在燃烧的,并没有被吹熄。 “原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顾旭默默地心想,“没想到我竟然也会有在学习法术的过程中不小心睡着的一天……” 他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面前的小册子上。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睡了一觉后,就几乎完全掌握了“星阵”法术。 如果说在此之前,小册子上的内容对他来说是初中数学难度——虽然并不是特别难,但依旧需要花一些精力去思考、去理解。 那么在他从梦中醒来后,上面的内容就变成个位数加减法的难度——或者说变成了简单的生活常识,不需要专门去学,自然就掌握了。 当然,在其他人的眼里,“星阵”可能至少是数学分析的难度。 “难道这就是新的顿悟方法?”顾旭自嘲一笑,在心头吐槽道,“在‘写诗顿悟法’和‘体验生活顿悟法’之后,又多出了‘做梦顿悟法’? “还有,那个白发少年到底是什么人?难道真的如他所说那样,他是灵魂深处的另一个我?” 这个问题太复杂,顾旭一时想不明白。 他合上小册子,站起身,走到了白发少年刚才站立的地方。 然后他望向无垠的星空,轻轻呼唤了一颗星星的名字——“天寿”。 此星主福寿。 可以说,这是顾旭目前最喜欢的一颗星辰;而以他此时的真元力量,最多也只能召唤出一颗星辰。 不过,在“天寿”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它变成了一段复杂难懂的咒语。 咒语尽管冗长晦涩,但在顾旭口中却非常流畅,就好像存在于他与生俱来的记忆之中。 他的真元迅速凝聚成一个银白色的光团。 体积不大,也并不耀眼。 可顾旭却觉得它看上去非常顺眼。 他知道,“天寿星”虽然攻击力不是很高,但却可以令敌人的动作变得迟缓,形成类似于时间扭曲一般的效果。 在他施展杀伤性的符咒之前,可以用这种方式控制住敌人,避免他们逃离攻击范围。 片刻后,他挥了挥手,“天寿星”光团便消失不见了。 这时他回到书桌旁边,从“闲云居”中取出日记本,提笔在上面写到: “天行二十四年正月廿二。 “今天真是充实的一天,去了‘温故壶’,学了新法术,跟司首聊了天,跟时小寒一起吃了午餐,还修炼了整整一下午。 “从今以后,请叫我‘时间管理大师’。 “不得不说,人生最快乐的事情,无疑是看着自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强。 “大后天就是去龙门书院的日子了。 “为了赚钱还房贷……嗯,为了‘龙门书院客座教习’这个高薪闲职,接下来,我需要把主要精力放在符篆之术上。 “听说我的对手们都很厉害。我有点小紧张。 “……” ………… 与此同时,一辆装潢华丽的马车沿着洛河边的街道,从高大雄伟的西城门,驶入了洛京城。 马车的车厢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个子瘦高、面色蜡黄的中年男人。他长着一张苦瓜脸,额头上有一个明显的“川”,正在皱眉沉思。 另一个人个子矮小,身高只有不到一米四,却有着一颗大脑袋、一双大得夸张且不对称的眼睛、和一个大大的蒜头似的鼻子。 从背面看像个孩童,从正面看却像是戏台上逗人笑的侏儒。 这个世界上,长得丑的人不少,但丑到这种程度的人,就跟绝世美男一样罕见。 “少爷,你真的决定要去做龙门书院的‘客座教习’?”瘦高中年人沉默许久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其实,老爷更希望你留在金陵,管理家族的产业。” 这个矮个子年轻男人,正是金陵沈氏的庶子沈丘。 最近几天,他从金陵出发来到洛京城,即将前往龙门书院,与顾旭、莫厉等几位符师竞争“客座教习”一职。 “管理家族产业?”沈丘不屑一笑,他的声音非常尖锐,刺得人鼓膜生疼,“呵呵,邵叔,你高估了我在我父亲眼中的地位。他不可能把家族产业交给我管理。他只希望我去做我哥哥脚边一条忠实的狗,替他出谋划策解决麻烦。” ps:九月月票加更还剩一章。现在11月月票突破了450张,又欠了一章加更。 第五十八章 上官槿:我一心上进,莫得感情 被称作“邵叔”的管家早就对自家少爷这尖酸刻薄的说话方式习以为常。 沈丘是金陵沈氏家主在醉酒后跟一个女仆生下的儿子。家主和夫人常常因为他的存在而吵架。再加上沈丘个子矮小、相貌丑陋,家主从来没有给过他好脸色。 自然而然,沈丘数落起自己的家人,也毫不留情面。 “邵叔,你别看沈家现在钟鸣鼎食、富甲天下,但它的地位并不稳固。像我的兄弟们那样在家中安逸度日,是没有前途的,”只听见沈丘继续用尖锐的嗓音说道,“您有没有发现,自从当今皇上登基后,一直把矛头对准各大门阀世家。 “先是青州陆氏因为犯下叛国罪被诛九族,然后燕国公赵长缨被收走了部分兵权。四皇子萧尚贞的修为被人废掉,皇上也根本没有追究。最近,我还听到了皇上想要废后的传闻……如果皇后真的被废黜,那么对于襄阳的陈家来说一定是个非常沉重的打击。 “虽然沈家目前还没有被波及到,但是作为沈家子弟,尤其是像我爹不疼娘不爱的,总得居安思危,为自己谋个出路。 “万一沈家这艘大船哪天真的沉了,我就可以坐在岸边上静静喝茶嗑瓜子,看着我那些不会游泳的兄弟们在浪潮里一边扑腾一边喊‘救命’……这样的场面,一定非常有意思。” 邵管家微微皱眉。 “其实,少爷,就算您不留在金陵,也可以有一些别的去处,”他沉吟片刻,开口道,“我记得不久前,蓬莱岛的掌门看中了您的天赋,还希望您加入他的宗门,做他的弟子——” “——蓬莱岛?那就是个笑话,”沈丘冷笑一声,打断了邵管家的话,“蓬莱岛、灵山寺和蜀地剑阁号称‘大齐王朝三大宗门’,灵山寺和剑阁都有圣人级强者坐镇,唯独蓬莱岛一百多年都没有出过新的圣人了。好不容易有了个空玄散人,却竟然是个弃徒,不久前还变成了鬼怪……就连赵家的赵嫣,都能一个人一杆枪,揍得整个蓬莱岛的弟子们不敢吭声…… “若是去了这种宗门,我岂不是更要被家族里那些人瞧不起了?” 邵管家见自家少爷心意已决,便不再说话。 他知道,沈丘表面上牙尖嘴利,连三大宗门和皇室成员都敢阴阳一下,但骨子里其实自尊心很强,很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出于外貌的缘故,沈丘以前很少公开露面,更喜欢在幕后做事。 但如果要去龙门书院做教习,就注定要面对全校师生、乃至于整个京城的目光。 这时沈丘又接着说道:“在我看来,这次龙门书院评选新的教习,跟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样,据说国师、驱魔司司首和昭宁公主都对此非常关注,想必意义非同一般。 “如果我能从候选人中脱颖而出,从一个默默无闻、连亲爹嫌弃的庶子,变成圣人亲自认证的符道大师,就此扶摇直上、飞黄腾达;如果我竞争失败了,也能顺便结识一下京城的厉害任务……毕竟,能够在符篆之道上战胜我的人,肯定是前途无量的天才——跟这样的人交朋友,绝对比给我那愚蠢的兄长当狗更快乐。” 沈丘的话听上去辛辣刻薄,但邵管家知道他说的是大实话。 沈丘的嫡兄名叫沈桦。 他是沈家家主正妻所生,从小含着金钥匙长大。族中老老小小,从老祖母到端茶倒水的小丫鬟,从第六境供奉到跑腿小厮,都在围着他转。 他受到的待遇,自然与沈丘这个庶子截然不同。 但沈丘一直觉得,沈桦那愚蠢的脑子配不上这样待遇。 不久之前,沈家家主曾经尝试性地跟皇室方面商议,希望沈桦能够娶昭宁公主萧琬珺,成为大齐王朝新的驸马。 然而,还未等长辈们算清楚两人的生辰八字,沈桦就在逛窑子的时候,被京城来的巡按御史发现;随后,沈桦又被曝出在自家屋子里蓄养了众多的男宠。 皇室选驸马,不仅重门第,也重德行。 这些事情被曝光后,昭宁公主自然不可能再嫁给沈桦。 联姻计划就此告吹。 于是在后续的一段时间里,整个金陵沈氏都在给沈桦擦屁股。 “有些时候,我真的怀疑我那兄长的脑子里被灌了屎,”沈丘继续数落自己的嫡兄,“只差一点点,他就有机会娶‘洛京第一美人’为妻,跟大齐实际上的掌权者同床共寝——那可是几乎所有大齐男人都在私底下悄悄幻想过的事情。可他偏偏要在这关键时候逛窑子,还跟一群男人厮混在一起……败了他自己名声,也毁了家族的声誉。 “唉,谁叫他有一个身份尊贵的娘呢? “不管他做错多少事情,都会被人原谅,都有人会帮助他擦屁股……” 沈丘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从衣兜里掏出白纸和炭笔,在上面随意地涂涂画画,脑海中飘过了成百上千种符篆的画法。 邵管家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脸上的疲色,默默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他只希望自家少爷能够凭借自己在符道上的惊人天赋,在龙门书院大显风采。 ………… 在接下来的几天,顾旭一直把自己关在“清香阁”里,一边修炼,一边温习符篆之术,偶尔有空余的时间,也会尝试练习一下新学的法术。 不知不觉间,他把“缚身符”、“玄冰符”、“烈炎真符”等常用的符咒做出了一些微小的改进,并又在“思乡岭”上前进了一百二十级阶梯。 在此过程中,驱魔司总部衙门的阵法师来过一次“清香阁”,对受损的法阵进行维护。 ——其实顾旭觉得,如果给他一些时间,他或许能够把这座阵法的原理研究清楚,不需要请人帮忙,就能自己把它修好。 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时间是最宝贵的东西。 尤其是他现在即将去龙门书院,与几位知名的符师进行硬碰硬的较量。 所以他选择请人帮忙。 反正不需要花钱。 于是,在顾旭提出请求后,一个长着络腮胡子、衣着邋遢的中年阵师来到了“清香阁”——他的这副模样,让顾旭想起前世大学中那些通宵待在实验室、痴迷于研究、从不在意个人形象、每天都穿着同一套衣服的理工狗。 中年阵师站在二楼的木制屏风面前,盯着屏风上的焦黑痕迹看了很久,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顾大人,这些痕迹……真是您在练习法术的过程中造成的吗?” “没错。”顾旭点头承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中年阵师深吸一口气。 他感觉到,这座阵法上出现的纰漏,并不存在于表面,而是存在于规则层面上。若要对阵法造成这样的损坏,需要对“道”有着非常深入的理解。 这位中年阵师平时喜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研究阵法,很少关注外界的事情,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 他听过别人提起顾旭的名字。 但当衙门的年轻修士们对顾旭表现出非常夸张的崇拜情绪时,他却持有一些怀疑的态度,觉得这些年轻修士们可能吹得太过了。 一年破三境,一年把符篆之术修到大师水平,领悟了“焚天七式”,还在元宵擂台赛上越境击败对手…… 这些难以置信的事情,怎可能同时存在于同一个人的身上? 直到今天—— 当他亲眼看见自己参与布置的阵法被从规则层面上破坏瓦解的时候,他深深感受到了身边这个少年的可怕——其对“道”的理解,似乎比一些第五、第六境的修士更强一些。 中年阵师顿时觉得,衙门里那些年轻修士并不是在吹牛逼,而是在陈述事实。 世界上真的可能存在这样的天才——他做的事情,比旁人吹的更离谱。 “顾大人,要修复这个阵法,可能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中年阵师沉默了很久,终于不太情愿地承认了自己能力的不足,“您可能需要去找司首大人,修复其中的规则缺陷……它的规则核心,是司首大人设计的,我们只是在司首大人的指挥下,协助完成了一些旁枝末节的工作……” 顾旭也沉默了。 他开始犹豫要不要因为这种小事情去麻烦司首大人……还是等解决了龙门书院的事情后,自己动手来修复这座阵法。 ………… 当然,这件事情只是顾旭修炼过程中一个不起眼的小插曲。 他沉浸在画符和攀登“思乡岭”的快感之中,不知不觉间两天便过去了。 ………… 正月廿四。 距离龙门书院的教习评选还有一天。 顾旭结束了彻夜的修炼,换了身衣服,前往衙门公厨中吃早餐。 途中,一个身穿粗布衫的凡人杂役拿着一封信,飞也似地跑到顾旭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顾……顾大人,这是您的信件。” 顾旭接过信件,向他微笑道谢。 然后他一边走着,一边拆开信封。 这封信是陈济生从沂水县寄来的。 信中的第一句话便是:“顾旭,今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希望你在京城里一切都好。” “十八岁了……”顾旭轻轻叹了口气。 当一个人过生日的时候,人们会兴高采烈地对他说“祝你生日快乐”。 但是顾旭并不快乐。 因为他的每一个生日,都是一个倒计时的闹钟,以刺耳的声音告诉他:你又少了一年的时间。 “还有十二年。” “应该……来得及吧……”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继续阅读陈济生的信件。 陈济生在信件中表示,沂水县的状况非常不错,让顾旭专注修行,不必担心。 大齐国师亲自出手,把“九婴蛇妖”重新封印到了地底,使得烈火熄灭、洪水退去。驱魔司总部派出不少修士,帮助青州府灾区进行重建,沂水县很快就恢复成了顾旭记忆里的模样。 在这次灾难中,沂水县一共有十八人死亡,二十九人失踪,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民众。 驱魔司都给他们的家人提供了抚恤。 除此之外,青州府灾区的修士们都得到了一些修行资源的扶持。 汪阳得到了不少丹药,在短期内不必像过去那样,为了获取功勋而拼命做任务。 他虽然天赋有限,但在这场灾难之后,他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几乎放弃了一切娱乐和休息时间,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修行上——陈济生表示,汪阳这废寝忘食的表现,让他想起了当初顾旭在沂水县时的模样。 当初与顾旭一起参加晋职考核的马钦,也侥幸地在灾难中逃过一劫,现在回到沂水县衙门继续干活。 因为马钦马上就要三十六岁了,却依旧没有娶到媳妇,最近感到非常焦虑。陈济生出于好心,帮他介绍了几家姑娘,却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谈成婚事。 有时是女方嫌弃马钦工作朝不保夕、而且在沂水县连房产都没有;有时是马钦嫌弃女方年纪太大、姿色平平或是其家人性格难以相处;有时就是纯粹八字不合…… 因此,陈济生希望顾旭有空帮忙看看,马钦这人会不会是天煞孤星入命,竟然这么多年都没能找到合适的对象。 “唉,马兄啊……”顾旭笑着摇摇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陈济生也在信里提到了看守库房的驼背老大爷——他万万没有想到,在沂水衙门这样的小地方,竟然藏着一个“凶神”级鬼怪的分身,而且隐藏了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 现在回想起来,简直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最后,陈济生表示,他已经从近日的邸报中,了解到了顾旭在京城的所作所为,知道了他在元宵擂台赛上夺得了魁首。 “还好你没给我们沂水县修士丢脸。”这是信中的原话。 ……… 读完这封信后,顾旭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只觉得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在背后猛地拽了下他的衣服,对他笑嘻嘻地说道: “顾旭,猜猜本女侠给你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 ps:4k字章节求月票!(抱歉定时更新不知怎么失灵了,稍微晚了一点点) 第五十九章 天行帝:攘外必先安内 顾旭转过头,一眼便看到时小寒抓着他的衣袖,一双明亮的杏眼眯成月牙状,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是好吃的东西吗?”他随口一猜。 “不是。”时小寒摇了摇头,金钗上挂着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 “丹药?” “不是。” “银子?” “不是。” “那是什么?”顾旭放弃猜测了。 “嗯……是这个。”时小寒松开手,然后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一枚令牌,将它塞到顾旭的手中。 顾旭接过令牌,仔细打量。 他看到令牌的正面上,刻着一个大写的数字六,也就是“陆”;而在令牌的背面,则以小篆雕刻着时小寒的名字。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时小寒忽然打了个响指。 令牌上开始闪烁金色的光芒。 紧接着,“时小寒”三个字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顾旭”二字。 “这是什么?”看到这一幕,顾旭不禁开口问道。 “这是一件信物,代表我家六号丹药作坊的所有权,”时小寒语气轻快地介绍道,“我家共有六座丹药作坊,其中一号到四号属于我父亲,五号和六号属于我——当然,它们以后都会是我的。 “现在,我把我的六号作坊送给你,作为你的生日礼物。它位于青州府的郊区,以后有空闲我会带你去那里看看。” 顾旭看着手中的令牌,沉默了片刻。 以前时小寒经常给他丹药。 那些丹药对于他的修行非常重要,但对于家境富裕的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是她丰厚的财产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可现在,她有两座作坊,却愿意把其中的二分之一交给自己。 “小寒,这份礼物太贵重了。”顾旭沉声道。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时小寒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比起你在沂山上救了我一命,这根本不算什么。” “其实我主要是为了救我自己。” “但如果没有你,我就变成那空玄散人的祭品了。” “你这么做……你父亲知道吗?” “这间作坊是我的私人产业。我可以随意对它处置和转让,不需要征求我父亲的同意,”时小寒叉着腰,语气霸道地说道,“还有,如果你想改变它背后刻着的这个名字,不仅需要打响指,还需要在心里默念特定的咒语。 “至于咒语的内容,我是打死都不会告诉你的。所以这间六号作坊,只能烂在你的手里,你永远无法把它转让出去,更不可能把它还给我。” 听到她的这番话,顾旭无奈一笑,只能收下这枚令牌,同时把这件事情记在心里。 “现在欠她的东西太多了,”他默默心想,“感觉快还不起了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时小寒忽然跳到旁边的石阶上,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从背后抱住他。她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她的胸膛贴在他的后背上。 他能够清晰地听到她的呼吸声,也能感觉到她的心脏在加速跳动。 “有了这间作坊,在第六境之前,你再也不需要担心丹药不够用的问题了,”她靠近他耳边说道,呼出的气息使顾旭感觉耳朵痒痒的,“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在三十岁前成为圣人的。” 话刚说完,还未等顾旭反应过来,她就瞬间松开手,从石阶上跳下来,“嗖”地一声朝走廊的另一端跑去。 她奔跑时甚至施展了“落花飞絮”身法,整个人仿佛鬼魅一般,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顾旭的视野之中。 顾旭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地方,心情复杂。 “这丫头……她是害羞了吗?” “还有,书里不是说,女孩子都是软软的吗?为什么我的感觉不太一样呢?” ………… 时小寒跑得飞快。 她甚至忘记了现在是吃早餐的时间,只想尽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此时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心就像小鹿乱撞。 刚才,当她把令牌交到顾旭手中的时候,又忍不住开始想他的寿命问题,越想越心疼,脑子一热,就冲动地抱住了他。 “长辈们常常对我说,我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要做一个优雅端庄的淑女——在男孩子面前要矜持,不能太主动,否则会被人看轻。 “虽然我并不想做什么淑女,但是我很担心他会不会觉得我很轻浮…… “还有,顾旭这家伙真的好瘦啊。以后我要多找一些好吃的东西,要想办法把他喂胖一点才行……” ………… 时小寒刚刚离开,上官槿便从走廊的另一边朝顾旭径直走来。 她仍然和往常一样,穿着浅绿色的罗裙,不过把头发梳成了垂鬟分髾髻——这是大齐王朝未婚女子常用的发型,配上银制的发饰和翡翠耳坠,显得清丽脱俗。 “顾道友,差一点就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她脸上露出含蓄的、恰到好处的笑容,“祝你如日之升,寿比松龄,财运亨通。” 揣摩别人的心思,从细节处观察别人性格和偏好,是上官槿一如既往擅长的事情。 她的生日祝福,无疑是顾旭很爱听的话——比起祝他“生日快乐”,他显然更希望听到祝他“长命富贵”。 “谢谢。”他淡淡一笑,回应道。 “这是司首大人让我带给你的礼物,”上官槿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卷轴,将其递给顾旭,“实话实说,司首大人今天的这个要求,让我感到非常意外。因为他以前从来不会给任何人送生日礼物。” 顾旭眉毛微扬,伸手接过卷轴。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将卷轴微微展开,发现这竟然是一张星象图——天空中的每一颗星辰,每一片星域,乃至于星辰的运行轨迹,都被精确地画在了图上,旁边还有清晰的小字注释,看上去密密麻麻、工整详细。 只是令他意外的是,这张星象图上没有任何非凡力量的痕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卷轴。 “还以为司首大人会送给我什么厉害的法宝呢,”他在心头想道,“比如像上次的‘替身手镯’和‘破空珠’,就非常不错,能帮我在关键时候逃命。” 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抛出脑海。 毕竟收到司首的礼物,本身就是件意料之外的事情。他不可能再对礼物提什么要求。 “说起礼物,我自己也给你准备了一些。”就在这时,上官槿再次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在说话的同时,她又从自己衣兜里掏出几张白纸。 这些纸的边缘参差不齐,看上去就像是被狗啃过似的,明显是从某本书册上撕下来的。 她把白纸递到顾旭的手中。 顾旭定睛一看,惊讶地发现这竟然是三张水准极高的画作——其不施色彩,纯粹以浓淡不一的墨勾勒出人物和背景,线条疏密有致、明确流畅,看上去笔简神全,颇具意蕴。 “上官道友,这些……都是你画的?” 上官槿淡定地点了点头。 顾旭不再说话。 他之所以会感到惊讶,并不仅仅是因为上官槿绘画水平非常高超。 而主要是因为,这三幅画的主角,竟然都是他自己—— 第一张是他独自站在崂山的巅峰,面对大海波涛,背对山上的建筑物,衣袂飘飘; 第二张是元宵之夜,他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洛河中央莲花状的擂台上,岸边挂着无数的彩灯 第三张是“温故壶”幻境中,他站在山林之间,用一张金色的大网,罩住了天空中飞舞的“落头民”头颅。 每一幅画,简直与当时的场景一模一样,就仿佛是被黑白照相机拍下来似的。 “没想到你画画也画得这么好,”顾旭沉默片刻,礼貌地夸道,“真是多才多艺啊。” “一点业余爱好罢了,”上官槿笑着说道,“拿‘天算’这样的神通去画画,很难不逼真。” 顾旭顿时明白,上官槿画画的方式,就是利用“天算”神通,把场景变成数据,再把数据转化成场景,最终在白纸上再现。 跟他几个月前用“博闻强记”学画符一样,是一种很“作弊”的行为。 与此同时,上官槿还取出画册,给顾旭随便看了几页,包括东海的日出、洛河的春景、抽穗的芒草、清晨的雨露、停在荷叶上的蜻蜓、元宵夜街边嬉戏的孩童……看得出来,她很擅长发现身边细微的美。 “这些是我平时的练习。” “真好看。” “好看的东西,就得记录下来,才能反复看。” “是啊。”顾旭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如果日后有空闲,我还想把整座洛京城都画下来。顾道友,你觉得如何?” “可以呀,我很期待。” 上官槿淡淡一笑:“你明天就要去龙门书院参加‘客座教习’的评选了。司首大人说他会亲自去那里观看,我也会随行。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啊!” “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顾旭把画作和卷轴收进“闲云居”里,开玩笑似地举起拳头。 随后,上官槿去静修室研究蛊术,顾旭则沿着走廊,去找时小寒。 那丫头跑得匆忙,连早餐都没吃。 再过半个时辰,待公厨不卖早餐后,她一定会因为饿肚子而后悔不已的。 ps:9月月票加更已经还清。11月内每450月票加更一章,目前欠一章。 第六十章 赤阳子的墓地 正月廿四,天气由晴转阴。待到入暮时分,洛京城里又飘起了濛濛细雨。 鸿胪寺少卿高隆清已经连续做了很多天的噩梦。 每天晚上,当他闭上眼睛进入梦乡,他就会看到一片荒芜的坟地。 天穹昏暗,云幕低垂,茎叶繁芜的莎草在狂风中摇曳。墓碑残破不堪,上面爬满青苔,有着清晰的裂纹。 在坟地上空,飘着几团绿荧荧的鬼火——倘若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些鬼火中隐藏着一个个模糊的人影,表情狰狞骇人。 高隆清每个晚上都在这片墓地中急匆匆地行走,渴望逃离这片阴森诡异的区域。然而,不论他跑得有多快,他最终都只会在原地兜圈子。 有些时候,那些绿色鬼火中的人影,还会围在高隆清的身边,朝他伸出手,向他乞讨。唯有高隆清掏出身上的财物,交给它们,它们才会离去。 否则,它们就会一直跟在高隆清的身后,用阴森森的声音念叨着令他听不懂的话语,甚至会伸手勒住他的脖子。 正因如此,高隆清常常在半夜三更的时候从梦中惊醒。他会惊呼着从床上跳起来,浑身冷汗,心脏砰砰直跳,此后便再也睡不着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精神日渐憔悴,脸色越来越差,每天脑袋都晕沉沉的,变得比老年人还要健忘——上级喊他起草公文,他出门就忘;下属向他汇报工作,他硬生生叫对方重复了三遍。 所幸鸿胪寺并不是一个工作繁忙的部门。 它主掌朝会、国家大典礼、经筵等事务。由于天行皇帝已经很多年不上朝,也不外出会见群臣,所以鸿胪寺里的岗位几乎成了公认的清闲差事,高隆清还勉强有时间来弥补自己的工作中的过失。 但是,万众瞩目的“洛水大会”即将到来。 鸿胪寺的工作量即将数以倍增。 高隆清非常担心,自己会因为这个做噩梦的毛病,跟不上工作的节奏,最终惨遭贬职。 他也曾找过不少洛京城的名医来帮自己看病。 但医生们都表示他除了缺乏休息之外,身体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毛病。 他也曾怀疑过这会不会是鬼怪所致。 但是他的妻子、他的子女、他的同僚都异口同声地表示:“在洛京城‘天龙大阵’的范围内,怎么可能会有鬼怪?” “天龙大阵”是大齐太祖皇帝亲自布置的法阵,与洛京城浑然一体。其以“泰阿剑”为阵眼,攻防戒备,能够把鬼怪隔绝城外。 在大部分大齐民众的心目中,掌控“泰阿剑”的皇帝都是近乎神明般的存在。他们都对其怀有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 对于“天龙大阵”的功效,他们都坚信不疑。 高隆清想了想,觉得他们说的很有道理。 他觉得:如果京城里真的有鬼怪,那么驱魔司的天机术修士应该早就能算到,更不可能逃过洛司首的眼睛——驱魔司绝对早就派人来解决了。我之所以会做噩梦,一定是我自己的问题。 直到正月廿四这天晚上,高隆清的府邸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身穿黑衣、头戴斗笠的女子。 她个子中等,容貌也并不漂亮,是那种放到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大众脸。 但她的眼神却格外锐利,仿佛一把出鞘的剑。 “高大人,您被墓鬼缠上了。”她站在门外的台阶下,抬头望着高隆清,用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说道。 “墓鬼?”高隆清微微皱眉。 虽然在洛京城里质疑“天龙大阵”的效用,是一件不正确的事情;对于女子话中的“墓鬼”,他也并不了解。 但是在高隆清的内心深处,他隐隐觉得,这个女子说的话是正确的。 “墓鬼是一种经常在墓地中出没的鬼怪,”这时候,黑衣女子继续语气平淡地说道,“它拥有托梦的能力。当它缺少财物的时候,它就会通过梦境来骚扰人,希望给它们送祭品。 “‘天龙大阵’,果然还是出现漏洞了啊……” 然后她停顿片刻,朝高隆清伸出手:“高大人,您这里有笔吗?” “笔?” 高隆清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但在某种直觉的驱使下,他还是回到屋中,给这个黑衣女子取来一支毛笔。 “你需要墨汁吗?” “不必了。”黑衣女子摇了摇头。 她手握毛笔,登上台阶,来到了高府大门上贴着的门神画像面前。 画像上的门神身材魁梧,戴着头盔,穿着花哨的战袍。 但是,由于这两张画像都是在市场上随便买来的,它们的画工并不是很精湛,线条比较僵硬,也缺乏该有的神韵。 黑衣女子沉吟片刻,然后提起毛笔,在门神的眼睛上轻轻一点。 门神们的眼睛忽然具有了神采——凌厉,威严,像是被侵占了领地的狮子。 紧接着,两个门神手持各自的兵器,从画像中走来出来。 高隆清震惊地站在原地。 虽然他作为洛京城的官员,以前也曾经目睹过修士们斗法或驱鬼的过程,但是那些修士要么是拿着刀剑劈砍,要么是拿着纸质的符纸喃喃念咒,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以作画形式施展出来的玄妙招术。 眨眼睛,两个门神化作幻影,飘进了高隆清的脑海之中。 他的意识再次回到那片可怕的墓地。 但这一回,面对那些绿莹莹的鬼火,高隆清再也不会感到恐惧。 因为在他的身边,有一左一右两位护法。 一个手持长枪,另一个手持大刀,朝着坟地里的“墓鬼”奔去,大开大合地又劈又砍。 墓地中传来刺耳的哭泣声,随后归于沉寂。 绿色光芒尽数熄灭。 高隆清的意识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转头望向自家大门,发现两门神仍然定定地待在画像上,一动不动,笔法僵硬,眼睛里也黯然无神。 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都是他的幻觉。 “从今天开始,‘墓鬼’再也不会晚上来缠着你了。”黑衣女子淡淡说道。 “您是谁?”高隆清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 “通济坊赵欣然。”黑衣女子简短回答。 随后她转身离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里,再也找不到她的踪影。 “赵欣然?是那个很有名的符道大师吗?”高隆清挠了挠脑袋,“最近我似乎在邸报中见到过这个名字,好像她过几天要去那龙门书院做教习……” 然而还未等高隆清回想起这个“通济坊”赵欣然究竟是个什么人,他就感觉自己的记忆在渐渐地消失。 很快,他便忘记了“墓鬼”,忘记了黑衣女子,忘记了困扰自己的噩梦,更忘记了“天龙大阵”可能出现漏洞的事实。 “对你来说,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更好一些。”茫茫夜色中,黑衣女子轻叹一声,随后拐过弯,朝着洛京城西南郊区径直走去。 ………… 正月廿五。 这是顾旭前往龙门书院参加教习评选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就结束彻夜的修炼,随后整顿衣裳,去衙门公厨吃早餐。 最近这段时间,经过官吏们的口口相传,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顾旭将要去跟几位京城有名的符师进行面对面的较量。 他们对此万分期待。 当顾旭坐在餐桌旁啃馒头喝豆浆的时候,就有很多官吏们来到他的身边,对他加油和祝福。 或许是因为顾旭身上的种种光环太过耀眼。 驱魔司的修士们都对他极为有信心,已经在幻想着顾旭吊打各路对手,把全京城的符师都踩在脚下。 “顾旭,你准备得如何?”时小寒左手抬着装着十个肉包子的大蒸笼,右手端着一大碗牛肉面,坐到顾旭的面前。 “还行吧。”顾旭笑了笑。 “听说龙门书院教习的待遇非常不错,”时小寒一边往嘴里塞包子,一边说道,“如果你能胜出,记得请我去洛河边上吃几顿烤羊肉。” “没问题。” 作为六品官员,驱魔司有专门的马车送顾旭前去龙门书院。 时小寒尚未正式入学,也未受到书院方面邀请,所以便只能暂时留在驱魔司衙门里,静静等候他的消息。 ………… 离开衙门的时候,天空中仍然飘着微雨,使得青石板路面湿漉漉的。 此时洛京城尚未从睡梦中苏醒。 在这宁静的氛围中,车轮声、马蹄声,乃至于雨水沿着屋檐落下的声音,听上去都格外清晰。 马车在洛河边上毫无阻碍地顺利前行。 很快,它便穿过京城,驶出城门,来到了城外的官道。 顾旭探出窗外。 在他的视野中,已经能窥到远方一座座白墙灰瓦、依山傍水的建筑物。 他知道,那就是龙门书院。 在这绵绵阴雨间,仿佛一副浓墨浅彩的水墨画。 ………… 书院内。 李院长的表弟莫厉揉了揉眼睛,从书桌旁边站起来。 他又通宵把自己的符篆笔记看了一遍。 此时他身体虽然有些疲惫,但精神上却很亢奋,只觉得信心十足,觉得任何符道方面的问题都难不倒他。 ps:晚点还有一章(应该在零点以后)。 第六十一章 大荒是一座牢狱 莫厉伸了个懒腰,走出门外,只见小雨淅沥,雾色朦胧。 龙门书院停止了今日所有的课程。 没有教习们的高谈阔论,也没有学生们的切磋较劲。 所有人都怀着看热闹的心态,聚集在了院落两侧的走廊上。 换做是以前,龙门书院任命新的教习,本身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 通常情况下,只要候选人资历足够,一个来自院长提名,一张来自朝廷任命书,就能悄无声息地将其轻松搞定,不会惊起任何水花。 可这一回,为了一个教习的职务,几位有名的符师将在此展开面对面的较量,大齐国师、驱魔司司首和号称“洛京第一美人”的昭宁公主也将亲自前来观看。 在众人的眼中,这些大人物本是高高在上、存在于云端的。 可现在,他们愿意从云端上走下来,来到凡尘之间,只为观看一场教习的评选。 这无疑在洛京城修行者的圈子里引起强烈轰动。 在众人的热议中,这场符道比试不知不觉间具有了新的噱头——例如“谁是大齐国师之下的最强符师”、“自学成才和科班出身的符师之间有多大的差距”、“龙门书院、世家门阀和驱魔司谁更擅长培养人才”…… 某些听上去可能比较夸张。 但不管怎样,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整个京城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龙门书院。 甚至许多人专程赶来书院附近的山坡上、空地上,不求进入书院观摩整场比试的过程,只求能够在门外远远地看圣人们和候选人们一眼,便心满意足了。 相比之下,龙门书院的师生们就要幸运得多。 他们仿佛在一场万众瞩目的演出中抢到了前排贵宾区的票,能够近距离地观看这场符师之间的同台竞技。 在这样的气氛里,莫厉虽然已经有了很充分的准备,但却依旧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紧张。 看到围观的人群后,他又不由自主地钻进了屋子里,把头发重新整理了一遍,又换了身从来没有穿过的新衣服,接着站在镜子面前盯着自己看了好半天,确认自己脸上没有任何脏东西了,才重新挺直身子走出屋门。 “莫师兄,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莫师兄,马上就要见到圣人了,你会不会紧张?” “莫师兄,咱们龙门书院的荣光,就依靠你来铸造了!” “莫师兄,我有两个驱魔司的朋友,每次见面时都在我面前吹那个名叫顾旭的小子符篆之术天下第一,整个龙门书院没人比得过他。简直气死我了!莫师兄,他们这是在侮辱你,今天你一定要趁此机会好好教训一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别让他们这么得瑟!” “说起这个顾旭……自从元宵节后,我的未婚妻整天都在我耳边念叨着这小子的名字,说我相貌比不上他,地位比不过他,实力比不上他……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比不过他。但莫师兄,你肯定比那小子强得多……他才十七岁,才修炼了一年,懂什么符道?你一定要把他身上那些虚假的光环撕下来,让我未婚妻知道他就是个徒有虚名之辈,根本不值得惦记!” “……” 实话实说,自从顾旭来到洛京城后,他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修炼,与人交往时也算谦逊有礼,不招惹别人,也不主动掺合到任何麻烦的事情里。 然而,在青州府事件和元宵擂台赛后,他凭借出众的外表和惊人的实力,在京城拥有了为数众多的崇拜者。 在这些崇拜者中,尤其是顾旭的同僚、同乡等,常常逢人便吹“青州顾旭越境吊打京城各路天才”、“驱魔司顾大人的修行天赋无人能敌”…… 虽然这些话基本上都是事实,但说多了之后,也会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惹得其他人厌烦。 另外,在洛京城,驱魔司和龙门书院各自培养的年轻修士私底下常常看彼此不顺眼—— 前者大部分出身平民阶层,认为龙门书院的权贵子弟们都是温室里的花朵,杀一只“魑魅”都会吓得腿软;后者则认为前者缺乏眼界和格局,整天只会对功勋和俸禄斤斤计较,从不懂得去研究更深奥的道法。 再加上顾旭和时小寒还分别元宵擂台赛上暴打了龙门书院颇具威望的贾秀光和高朗。 所以不知不觉间,顾旭就在龙门书院里拉了一大波仇恨,导致书院学生——尤其是男性学生们视其为生平大敌,一致认定“此獠当诛”。 而莫厉,则成了应运而生的英雄,承载了所有书院学生的希望。 他的身份是李院长的表弟。 但是他并不是那种不学无术的、只会仰仗亲戚的纨绔少爷。 许多年前,当他还在书院就读的时候,他的修行速度和对符道知识的掌握都遥遥领先于众人,算是一个榜样式的人物。 在这样的情形下,学生们都期待着他能站出来,弘扬书院威风,避免这个教习的职务被外人抢走。 “你们为什么都在忌惮这个顾旭啊?”听到书院学生们的话语,莫厉皱起了眉头,“在我看来,那个叫赵欣然的散修才是最具威胁的对手,另外两个人修习符道的时间并不长,根本不值得畏惧。” 众学生低下头,沉默不语。 莫厉没有去参加元宵夜的庆祝活动,并不知道顾旭的可怕之处。 但书院里的一部分学生们却曾去观看过今年的元宵擂台赛,对顾旭那两百多张改良版的“玄冰符”印象深刻——在他们印象中,莫厉以前画的“玄冰符”持续时间和降温效果,都远远不如顾旭画的。 “或许现在莫师兄的符篆之术已经大有长进了吧!”学生们默默在脑子里猜测道。 就在这个时候,龙门书院的李院长忽然大步流星地从走廊尽头向这边走来。 学生们纷纷退朝两侧,朝院长行礼问候。 李院长扫视了学生们一眼,最终在自己的表弟面前停下脚步。 他从衣袖里取出一支毛笔,将其递到莫厉的手中,然后握住莫厉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道:“这支毛笔,名叫‘定神笔’,它陪伴了我十年,能够让我在办公和读书时平心静气,排除杂念,保持注意力集中。 “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希望你今天能够尽力而为。在我看来,龙门书院的教职,最好还是交给龙门书院的人来担当。” 莫厉接过毛笔,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 与此同时,沈丘的马车抵达了书院门外。 邵管家先下马车,在车门处放了一个脚凳,然后搀扶着自家少爷从车上走下来。 “金陵,沈丘。”沈丘抬起头,对书院看门人说道。 他今天专门穿了一件新缝制的丝绸袍子,穿着新买的靴子,努力挺直腰杆,不去关注别人的目光。 但是,当看门人看到这个身高不足一米四的、面容丑陋的侏儒时,他依旧不免愣了片刻,不敢相信传闻中“金陵沈氏的天才符师”竟然长成这般发育畸形的模样。 “您有身份证明吗?”看门人眯起眼睛,问道。 沈丘把对方的神情看在眼里。 在他的腰上,其实挂着一块只有沈家子弟才能佩戴的玉佩——不知道对方是真的没有认出来,还是假装没有认出来。 他笑了笑,没有取下玉佩,而是从衣兜里取出几张白纸,一支炭笔,开始涂涂画画。 第一张白纸化作蚱蜢,在地面上跳来跳去;第二张白纸化作松鼠,嗖嗖嗖地蹿上了大树;第三张白纸化作蝴蝶,在路边草丛中低低飞行…… “沈公子,您可以进去了。”还未等他画完,看门人再次开口道。此时此刻,他的眼睛睁得很大。 沈丘摆了摆手,蚱蜢、松鼠和蝴蝶重新变回纸张,连同炭笔一起,被他重新塞回衣兜里。 然后他抬起头,大步走进龙门书院。 ………… 顾旭是候选人中第三个抵达龙门书院的。 今天他的作风非常低调。 他没有带随从,没有搞仪仗,没有穿“七曜服”,没有戴乌纱帽——而是换了件朴素的青衫,戴上了逍遥巾。 他乘坐的马车,也刻意找了一辆没有任何标志的。 待他抵达书院门口时,他推门,下车。 自天而降的细雨在距离他头顶几厘米远的距离时,就自动向四面八方分流,使得他的身上滴水不沾。 朦胧的晨光照亮了他清俊的面庞。 围观的人群都忍不住连连惊叹,在道路两旁议论纷纷。 “这就是驱魔司的顾大人吗?简直比传闻中描述的还要好看。” “他那张脸怎能生得这么俊?” “他的气质也不一般啊!看上去就跟谪仙人似的。谁能想到他以前只是个偏僻小县城里的普通小吏?” “……” 有一些龙门书院的女学生,在见到顾旭的模样之前,她们都是莫厉坚定不移的支持者,同仇敌忾地表示要干掉顾旭,维护龙门书院的荣光。 可看到顾旭后,她们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成了“叛徒”,竟隐隐希望顾旭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顾大人长得这么好看……如果他能留在龙门书院做我们的教习,好像也挺不错啊!” ps:抱歉,夜里颈椎痛得有点厉害,这章晚了些。 第六十二章 我辈修士,志在求真 书院大门由白色砖石搭建,有着双层飞檐,覆以灰瓦,门上高悬一匾,匾上书写着“龙门书院”四个大字——顾旭知道,这块匾额是几百年前由大齐王朝太宗皇帝御笔亲题的。 而在大门两侧,则有一副对联,内容为:“养乾坤正气,育天下英才。” 院门并不高大,旁边草木繁密,石阶上有着淡淡的苔痕,看上去清净素雅。 若放在平时,这里着实是个适合安安静静研究道法的好地方。 但今天却不一样。 攒动的人头,喧哗的人声,早已使得宁静幽深的氛围荡然无存。 顾旭径直走进大门。 书院看门人从来没有见过顾旭。但是,在看到顾旭容貌气度的瞬间,他就隐隐猜到了这个少年的身份。 “您就是驱魔司的顾大人?” “是我。” “大人,穿过二门,走过‘崇德桥’,就能看到‘思齐堂’,”看门人躬身行礼道,“您应该能在那里见到其他人。” “谢谢。”顾旭微笑点头。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对了,想问一下书院的饭堂在什么地方?” 看门人愣住了。 他显然没料到,像顾大人这样貌若神仙的人物,竟然会问出如此接地气的问题。 沉默两秒后,他回应道:“它在书院的最北边,靠近一座假山。” ………… 此时距离评选正式开始的时间,还有一刻钟左右的时间。 顾旭迎着濛濛细雨和众人的目光,不急不缓地朝着“思齐堂”走去。 书院中既有茂林修竹,又有假山怪石,溪流在其间淙淙穿行。 途中,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二十余岁,头戴方巾,穿着一件灰白二色的长袍——正是元宵擂台赛上被时小寒一招击败的符师贾秀光。 那时候,贾秀光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扬言要向顾旭挑战。 可此时此刻,当顾旭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时,贾秀光却往后退了两步,努力藏到人群之中,眼珠子四处乱转,似乎无比希望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 顾旭淡淡一笑,假装没有认出他来。 片刻后,来到了龙门书院最宽敞最高大的建筑物“思齐堂”的门前。 这间屋子面宽五间,进深三间,单檐歇山顶,铺有青灰色瓦。 此时屋门紧紧锁着。 屋外已经有两个人在静静等待。 其中一个身材高瘦,面容清秀,颇具儒生的气质。只是他的神态有些疲惫,脸上还有着非常明显的黑眼圈。 他正手捧笔记,倚靠着柱子,低头复习,根本没有注意到顾旭的到来。 另一个人身高不到一米四,比时小寒还矮半个头,脑袋却大得夸张。他长着一双不对称的眼睛,一个非常不协调的鼻子。 他正迈着一双小短腿,在房屋门口踱来踱去,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周围的事物。 当顾旭的时候,他主动走上前,躬身行礼道:“在下金陵沈丘,见过顾大人!” 虽然沈丘身为门阀子弟,有着显赫的背景,但没有官位在身;而顾旭则既有官职又有爵位。所以,至少在表面上,沈丘需要做足礼数。 “沈公子认得我?” “洛京民众都说顾大人龙章凤姿、形貌昳丽,”沈丘抬起头,微微笑道,“在看到您的一瞬间,我就猜到您的身份了。” 沈丘的笑容或许是真诚的。 但在他那张不对称的脸上,却显得非常别扭,甚至让顾旭产生了一种他是在嘲讽自己的错觉。 另外,沈丘虽然衣着低调朴素,但在顾旭的神识感知里,却发现他身上有数十个真元光点——这证明他随身携带着至少数十件法宝。 “不愧是大齐王朝的首富家族!”顾旭在心头感叹道。 沉默片刻,沈丘又问了一句:“顾大人,听说您曾经在青州府与‘凶神’级的鬼怪当面对决。是真的么?” 顾旭谦逊一笑:“只是在‘凶神’面前勉强保住性命而已。最后还是圣人们出手才把我救出去的。”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不远处有人拖长声音喊了一声:“昭宁公主到——” 三人一齐齐刷刷地望去。 只见一个容貌绝美、气质端庄的年轻女子在侍卫和仆役们的拱卫下,穿过院落,走过石桥,朝着“思齐堂”款款走来。 她今日身着一袭男装,长发用头巾裹起。肤色白皙,眉毛浓密,凤目炯炯。 她身上的袍子尽管式样宽松,但依旧遮不住她饱满的胸脯。 无疑是昭宁公主萧琬珺。 不久前,当顾旭进入皇宫接受爵位册封的时候,曾与她有一面之缘。 如果说身着宫廷华服的公主雍容又不乏妩媚,那今日的她又多了几分飒爽的英气。 在她出现的时候,整座龙门书院忽然安静了下来。 学生们都暂时停止了讨论,失神地看着她,然后又立即低下头,生怕自己的目光冒犯到这位明艳动人的公主殿下;甚至还有人脱下帽子重新整理头巾,只希望能够给公主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当然,公主可不一定能在人群中看得到他。 过了一会儿,人们才发现公主旁边还站着另一位大人物——龙门书院院长李政。 李院长始终保持着落后公主半步的距离,用恭敬的口吻向公主介绍着书院的现状,其中包括教习们对大道和各种法术武学的研究情况、学生们的修行境界等等。 他表示,教习和学生们对于大道都有着求根问底的探索精神,只是由于资源不足,常常受到限制。 昭宁公主自然能听出来,李院长是在拐弯抹角地向她讨要经费资源。 但她并没有给予回应。 因为近期国库紧张,她必须把有限的资源用在刀刃上——比如帮助青州府进行灾后重建。 这时,公主走到“思齐堂”门前,看到门外等待的三人,还有紧锁的屋门,便对身旁的李院长道:“本宫今天是不是来早了一些?” 李院长立即掏出钥匙,上前开门,口中说道:“不早,不早,刚刚合适。” 顾旭、沈丘和一直专注复习的莫厉也走上前,朝公主抱拳行礼道:“见过公主殿下。” 昭宁公主先瞥了眼莫厉,然后转头对李院长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年轻人就是你的那位精通符道的表弟吧?果然一看就很有学究气质。” “殿下谬赞了,”李院长点了点头,语气谦逊,但心头却因为公主对表弟的夸奖而暗暗喜悦,“他确实读过不少杂书,但比不得公主殿下腹载五车。” 昭宁公主淡淡一笑,然后望向沈丘:“这位应该是沈公子吧?国师曾在我面前提过你的名字,说你在符道方面的悟性很不错。希望你今天好好表现,让本宫开开眼界。” 她目光宁定平和,并没有因为沈丘的外貌,而流露出任何情绪变化。 沈丘低着头谦虚道:“只希望旁边两位兄长给我留几分薄面,不要让我输的太惨就好。”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顾旭的身上。 ps:争取晚上12:00前再码一章。 第六十三章 海选 昭宁公主微微眯起眼睛,把顾旭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微笑着说道:“晋阳子,希望你能发挥出自己的真实水平,莫要让本宫和圣人们失望啊!” 顾旭点头称是。 几分钟后,驱魔司司首洛川也抵达了龙门书院。 和往常一样,他身着鹤氅、头发披散,看上去随性洒脱。 而在他的身后,只跟着上官槿一个随从。 其实今天,楚凤歌本来也想跟着洛司首一路同行。 他未满三十岁,就成功晋升第五境——这种事情是自从大齐建国四百多年,都很少有人能做到的。所以他便想趁此机会,向龙门书院的修士们炫耀一下自己的修为境界。 然而这时候,上官槿忽然面带笑容对他说:“楚大人,没想到您竟然也对顾主事的符篆之术感兴趣。” 听到她这话,楚凤歌立即意识到:就算自己凭借第五境的修为,得到了周围人的欣赏和羡慕,但今天的主角只可能是顾旭和他的竞争者们。 一旦顾旭战胜对手,脱颖而出,那么全场的目光都将集中在顾旭的身上——这样一来,将再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配角。 楚凤歌平生最爱的事情是“人前显圣”,最讨厌的事情是“看顾旭人前显圣”。 他早就受够了这种感觉。 为了避免心态再次遭受打击,他选择留在衙门,闷头修炼,两耳不闻窗外事。 洛司首的出现,再次在书院人群中引起一片轰动。 驱魔司司首洛川在众人心目中留下的印象,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智者。他很少会离开驱魔司总部衙门,却凭借神秘而强大的天机推演之术,解决千里之外的问题。 众人都以为,洛司首平日里关注的,是宇宙星空,是天地大道,是大齐王朝的存亡兴衰。 之前像书院院长交接仪式这样的大事情,他都未曾出席。 没想到他今天会亲自来到龙门书院,关注几个符师之间的切磋较劲。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今天有个驱魔司的后辈么?”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顾旭身上。 司首抵达后,大齐国师紧随而至。 由于国师是龙门书院的名誉院长,大部分书院师生对他都并不是很陌生。 但是,当顾旭看见国师的相貌时,却感到有些惊讶。 国师作为七境圣人、符道宗师,一直被顾旭视作这辈子的奋斗目标。 在他的想象中,这位以天地为纸、以真元为墨,不费吹灰之力就封印了“九婴蛇妖”的强者,应该跟洛川一样,看上去仙风道骨,举手投足间充满高人风范。 然而,现实中的大齐国师却是一个身材矮小、肤色黝黑、相貌普通的中年人。 不像是以符入道的修行者,更像是个在乡野间干活的老农。 倘若把他身上的长衫换成短装,再让他戴一顶草帽、手持一把锄头,让他站在田间锄地,那画面根本毫无违和感。 “果然大齐每位圣人的画风都各不相同啊!”想到在驱魔司总部观星台上敞开衣襟、大碗喝酒的燕国公赵长缨,顾旭忍不住在心理默默感慨,“也不知灵山寺的觉明大师、剑阁阁主徐曼又长什么模样。” 洛司首走到台阶边,就停下脚步,并没有上前跟顾旭打招呼,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保持着高冷而神秘的形象。 反倒大齐国师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毫无架子地走到了顾旭的身边:“你就是驱魔司的顾小友吗?” “是我,国师大人。”顾旭彬彬有礼地颔首答道。 “在青州府事件之后,我看了你在‘神机令牌’上画的那些符文,”国师和蔼地笑道,“不得不说,你的想法非常不错,竟然能把我师尊留下的‘焚天七式’转化成符阵,用来破解空玄散人屏蔽天机的法术。 “这样的思路,连我都不一定能想得到,更别说在那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把它刻在‘神机令牌’上了。 “如今‘长夜’将至,陛下非常需要像你这样既有才学又有胆识的人才,帮助大齐王朝度过难关。 “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是我推荐你来做龙门书院的‘客座教习’的,初衷是希望你能给书院的符师门分享一些画符的经验——这样一来,我们面对‘长夜’的时候,或许就能够多一些底气。 “只是你资历太浅,不太能服众,所以内阁就给你们安排了一场面对面的符道比试,这就需要你凭借自己的实力平息一切质疑的声音。 “我对你的实力非常信任。你可千万不要让别人怀疑我的眼光啊!” 顾旭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尽全力而为,绝对不会让国师大人失望。 他感受到,这位大齐国师是一个性格直率的人——他说话直截了当,从不掩饰,也不会去思考自己的话会不会得罪别人。 此时顾旭的竞争对手们就待在旁边,但国师却直言不讳地表示“我推荐的人是你”,根本不在意其他人的心情。 另外,从国师的这番话中,顾旭也感受到对方是一个时时刻刻都在为国家、为君主殚心竭虑的人。 他为即将到来的长夜忧心忡忡,并且不拘一格地提拔人才。 他自己是龙门书院的名誉院长。 但他却不顾龙门书院和驱魔司之间的一些潜在矛盾,让一个驱魔司官员来教导龙门书院的学生。 就好像在他的眼中,一切人情世故,一切官场中的潜规则,都是不存在的。 不知不觉间,顾旭想到了大齐国师写在笔记上的、对“明烛”法术的理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燃烧自己,造福天下”。 他感到有些佩服。 “还好国师是第七境圣人,不用担心别人会出手对付他,”他默默心想,“不然以他这耿直的性子,恐怕早就把整个大齐官场都得罪光了吧!” 当顾旭在与国师谈话的过程中,洛川的脸色依旧平静自若,没有丝毫变化。 但站在他身后的上官槿却隐隐约约感觉到,洛川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冷了一些。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声音从前方不远处传来:“抱歉,我来晚了。” ps:之前有一些书友提问过“司首为什么不让国师收主角做徒弟”,现在大家应该知道答案了吧(^^) ps2:抱歉手速慢了点,这章还是晚了几分钟qaq求月票! 第六十四章 顾旭的高情商 顾旭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黑衣、头戴斗笠的年轻女子,绕过繁密的树丛,跨过狭窄的石桥,匆匆来到“思齐堂”的门前。 “在下赵欣然,见过国师,见过司首大人,见过公主殿下……”她向在场的大人物们一一拱手行礼。 虽然她的语气略带歉意,但她的神色中没有丝毫拘谨,反而沉静自若、落落大方。 “赵欣然……”顾旭在心头默念这个名字。 据他了解,这个在洛京城通济坊开店卖符的散修,拥有极高的符道造诣。她已经突破了书本的桎梏,达到了随心意而为的大师境界。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是三个对手之中最具竞争力的一个。 赵欣然话音刚落,书院的钟声便悠扬响起,一声接一声,回荡于濛濛细雨之间,宣告这场符道之争的正式开始。 赵欣然再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理论上,踩点到现场并没有错。 但是倘若其他人都提前到场,这就会显得有些尴尬。 ………… 钟声停下之后,书院里的议论声也渐渐平息。 这时候,李院长上前一步,将今日教习资格评选的方式告知众人。 四位候选人将在“积累”、“应用”与“革新”三个方面进行公平公正的较量。 国师作为大齐王朝符篆之术公认的权威,将成为本次评选的主考官;书院中两位专精符道的教习,也会作为副考官,一起参与最终的人选决定。 毕竟,不论是在之前的举荐中,还是在今天的对话中,国师都对顾旭表现出了非常明显的偏心。 书院方面自然不可能把决定权完完全全地交给国师。 听到这个消息后,顾旭面色平静,因为这些都是他擅长的——只是不知道跟像赵欣然这种成名已久的符道大师比起来怎么样。 莫厉的表情则有些阴沉。 刚才国师对顾旭说的那番话,已经使得他的心中波澜起伏。 另外,他在符道领域上的名气,主要来源于他能熟练掌握书本上的成百上千种符篆,但并不擅长创新;倘若要考核他改进符篆的能力,他并不占优势。 不知不觉间,他握紧了衣兜里的李院长给他的那支“定神笔”,把自己先前说过的那句“国师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在脑子里反复念了无数遍。 至于沈丘,则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先是看了看圣人们,然后又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身边的顾旭。 看上去并不像是来竞争岗位的,而像是来龙门书院游览观光的。 当第二次钟声响起的时候,李院长轻轻挥了挥衣袖,空荡荡的“思齐堂”中忽然出现了四张宽敞的书桌,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白纸和毛笔。 “为人师者,首先要有扎实的基本功,才能为人答疑解惑、指点迷津,”只听见他开口说道,“所以第一个环节,考察的是你们对符道的知识积累。 “你们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你们需要做的事情,是在规定的时间里,回答出尽可能多的问题。” 四人点了点头,然后各自坐到一张书桌的旁边。 今天是个阴雨天,思齐堂内一片昏暗。 然而就在他们坐定之后,屋内忽然变得明亮起来,像是点燃了成百上千根蜡烛。淅沥的雨声,悉悉窣窣的人声,俱被隔绝在外。 每个人的神色都变得认真起来。 毕竟没有符师会愿意在这万众瞩目的场合里,被别人认为自己的基本功不行。 顾旭低头望向桌上的白纸。 然后他发现,这张纸上一片空白,上面并没有任何题目。 唯独在它的右上角处,有一个红墨标注的、非常不起眼的数字“零”。 顾旭本以为,这张白纸只是一张“答题卡”,稍后还会分发另外的题卷。 不过,就在他的目光落在白纸上的一瞬间,纸上忽然出现一道道淡色的墨痕,就像是平静的湖面上荡漾起一道道涟漪。 紧接着,这些墨痕凝聚到一起,变成了一行工整的文字: “请画出‘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这纸上的符阵藏得真是隐蔽,”看到这一幕,顾旭暗暗感叹,“竟然连我都差点没有察觉出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很可能是国师的手笔。” 与此同时,他心头也冒出了一个疑问:我应该画第几代的‘杀鬼符’? 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他太久。 他想了想,决定画书本上最原版的“杀鬼符”。 这是一个绝对不会出错的选择。 要知道,他自己开发的第五代“杀鬼符”,在模样上跟原版之间已经有了极大的差距——万一连考官都认不出来该怎么办呢? 于是他毫不犹豫开始动笔。 桌上摆放的这支毛笔,也同样是一件法器,不需要墨水,就可以在纸上留下痕迹。 片刻之后,最原版“杀鬼符”就悄无声息地浮现在了白纸上。 实话实说,对于纸上的这个图案,顾旭已经感到有些陌生。 毕竟自从第二代“杀鬼符”问世后,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画过它了。若不是他拥有过目不忘的天赋,恐怕早就把它抛到了九霄云外。 待到顾旭落下最后一笔,这张白纸上忽然泛起淡淡的金色光芒。 随后,纸上所有的文字和图案都瞬间消失不见了,然后又出现了一道新的题目: “请写出‘镇宅安家符’的功用和对应咒语。” 而它右上角处的红色数字“零”,则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数字“一”,而且它的颜色也变成了淡金色,甚至还闪了几下,像是在为顾旭鼓掌似的。 “或许,这个数字代表的是我答对的题目数量。”顾旭猜测道。 想到李院长说那句“你们要在规定时间内回答出尽可能多的题目”,顾旭思忖一秒,便以最快的速度在纸上写出答案: “‘镇宅安家符’的作用:平凡人家中贴上此符,可以一定程度上驱散阴气,消灾降符,去除不祥。 “对应咒语:天雷殷殷,地雷昏昏,六甲六丁,闻我关名,不得留停,迎祥降福,永镇龙神。” 写完之后,纸上再次泛起淡淡金光。 右上角的数字由“一”变成了“二”。 所有文字全部消失,然后纸上又显现出新的题目: “‘如意符’的别名和作用是什么?在使用它的过程中,除了符篆本身之外,还需要什么材料?对应的咒语又是什么?” 顾旭不假思索地下笔写道: “‘如意符’,别名为‘点石成金符’,是一种用手摩擦石头,将之变为黄金的符篆。施术时要用到水银六两、赤铜六两,鸡蛋去黄,金银为末。 “对应的咒语叫做‘如意咒’,内容为:‘天地玄黄,人灵气精,或砖或石,受气为金,上报天地,下济人民’。 “不过,‘如意符’只能从表象上改变石头,并不能把它真的变成黄金。一段时间之后,它就会恢复原状。” “……” 顾旭在纸上奋笔疾书。 他的字迹飘逸潇洒,宛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其实以他现在的符道修为,他画符基本上是全凭感觉、自由发挥,既不会参照书上的模板,也不会遵从特定的流程,有些时候甚至还会把看上去毫不相关的符篆和咒语搭配在一起使用,达到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是他的过目不忘的天赋却使他依旧把这些基础知识牢牢记在心里,未曾忘记。 ………… 旁边的莫厉也同样笔走如飞。 他知道,在符篆的改进创新方面,自己很可能比不过另外几个人。所以在“基础知识”这个他最擅长的环节里,他一定要拼尽全力,答对尽可能多的题目,与其他人拉开差距。 他的手腕已经有些酸痛,他的手心已经攥出汗水,他的字迹已经变得有一些潦草。 但他却浑然不觉。 望着白纸右上角的金色的数字逐渐增加,他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愉悦的笑容。 不经意间,他悄悄瞥了眼自己的对手们。 他看到身材矮小的沈丘正在愁眉苦脸地思考着,双脚悬在空中不住晃动,同时以一副非常不雅的姿态咬着手中的笔杆。 他看到赵欣然的毛笔悬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他看到顾旭暂时搁下笔,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他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至少现在是我的主场。”他心头想道。 ………… 沈丘和赵欣然的答题过程就没有这么顺利了。 沈丘虽然天赋不错,在符道方面极具灵性,常常凭借某些灵光一闪的想法,得到其他符师的赏识。但他并不是科班出身的符师,也没有顾旭那种夸张的记忆力和领悟能力。 作为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子,家族很少重视过他的修行。 沈家家主曾经花费重金,聘请名师,手把手地教他的嫡兄沈桦练武。沈丘却从来没有这样的待遇。 他学习符篆,一半靠读书自学,另一半靠携带着礼物,专程前往金陵城有名的符师家中向他们请教。 正因如此,他对基础知识和技巧的掌握,自然没有莫厉那么全面;大部分时候,他只学习对自己有用的符。 此时此刻,他正盯着关于“如意符”的题目,陷入沉思。 “这种所谓能够‘点石成金’的鸡肋符篆,恐怕只有骗子才会去学吧……”沈丘皱着眉头,在心头骂骂咧咧。 作为大齐首富家族的子嗣,对于此类符篆,沈丘从来不会花时间多看它一眼。 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在今天的考核中。 而且,按照这张白纸的机制,如果他不回答这道题目,他就无法进入下一道题目。 “唉,看来只能瞎编了。”沈丘叹了口气。 他本想爆粗口,但想到题目可能是圣人出的,便努力克制住了这样的冲动。 同时他提笔胡乱地写道:“‘如意符’的作用是‘点石成金’,需要用到的材料是石头、黄铜、金漆、朱砂、面粉……” 待他写完之后,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光。 右上角的数字由“三”变成了“二”,且颜色由淡金色变回了深红色,宛若鲜血一般格外刺眼。 沈丘盯着这个数字,愣了两秒。 “答错题目,竟然还要倒扣分?至于这么严厉么?”他再次忍不住在心头吐槽道,同时狠狠踹了桌腿一脚。 ………… 赵欣然的答题过程也没有那么顺利。 虽然她是洛京城成名已久的符道大师,但是就跟顾旭一样,她画符更多依靠自身的感觉,几乎不再遵从这些特定的流程。 长久不用,自然就生疏了。 正因如此,遇到特别细致或生僻的题目,她都需要花不少时间,努力在脑海中搜索一些久远的记忆。 ………… 在四人答题的过程中,国师、李院长和龙门书院擅长符道的两位教习站在门外的屋檐下,透过窗户,关注着四人今日的表现。 此时雨越下越大,天色也越来越昏暗。 屋内明亮的光芒从窗户透出来,把他们的脸庞染成了金黄色。 龙门书院的两位教习,一位名叫傅成志,长着一双眯眯眼,挺着一个大肚腩——正是元宵节那天被时小寒一招击败的贾秀光的老师。 另一个名叫杜远,瘦高个,头发稀疏,整个人看上去像一根竹竿。 “莫厉看上去游刃有余啊!”傅成志开口评价道。 他知道莫厉与李院长之间的关系,也知道李院长心里非常希望莫厉能够成为今天的胜出者。 所以,当他看到莫厉坐在书桌旁笔下生风之际,他毫不犹豫地出口夸赞。 因为他相信,李院长会喜欢听到这种话。 第六十五章 挥剑战斗的风水师 “他也就只擅长死读书罢了。”李院长谦虚地笑道。 话虽这么说,但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喜悦情绪,显然是对莫厉的表现非常满意。 在旁边不远处,大齐国师专注地望着窗户内,仿佛完全没有听见两人的谈话。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欣慰的笑容。 乍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一位老农手持镰刀站在田地边,望着丰收的景象满心欢喜。 “大齐王朝的年轻符师,比我想象中还要优秀,”他在心头默默想道,“若能替陛下把这样的人才统统招致麾下,大齐何愁不能度过那漫漫长夜?” 驱魔司司首洛川一直定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化作一尊雕塑。他的神色一如既往云淡风轻,目光深如古井。 房屋的阴影正好投在他的脸上,令人无法从他的脸上探知他的思绪。 上官槿知道,司首大人这又是在悄无声息地推演未来了。 片刻之后,洛司首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看上去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然后伸手指了指书院草木掩映中的一座凉亭,对在场众人说道: “现在还有很长时间。要不我们一块儿去那凉亭里喝杯茶?” 圣人的提议,众人自然不会拒绝。 尤其是李院长。 他知道洛川是一个茶叶爱好者,热衷于收藏来自全国各地的名贵茶叶;而且洛川用空间法器随身携带的那个白玉茶壶,也是一件特别的法宝——装在里面的茶水,会具备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够使人摒除杂念、平心静气。 “所以我今天终于有机会尝到圣人强者亲手泡的茶了吗?”李院长满怀期待地心想。 然而坐定之后,洛川却微笑着望向李院长:“自从前任院长逝世后,我已经五年没有喝过龙门书院的‘百味茶’了。不知今日可否有幸再尝尝它的味道?” 李院长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挤出一个笑容,礼貌回应道:“……没问题。” 他本以为自己今天能够有幸白嫖一位圣人。 不料却被对方白嫖了。 ……… 莫厉答题的过程非常顺利。 在他面前的白纸上,一道道题目消失又复现。毛笔笔尖疾走如飞,勾勒出一个个严谨而复杂的图案。 越往后,题目越生僻,要求绘制的符篆也越复杂。 但莫厉却并不慌张。 相反,随着纸张右上角的金色数字逐渐增加,他的心情愈发畅快。 他觉得这个考核环节是为自己量身定制。 因为每一道题目,都可以在他昨天复习的笔记中找到答案,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一个时辰的时间过得飞快。 在距离考核结束还差大约五分钟的时候,他面前的白纸上出现了一道非常简短的、出乎意料的题目: “符是什么?” 在这几个字的旁边,还有一行黑色小字,标明这道题目没有标准的答案,符师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作答。 “在今天这样的考核中,竟然还会出现这么简单的题目?”莫厉感到意外。 关于“符”的定义,在初学者的书本上就已经写的清清楚楚。 就跟所有书生都背得《声律启蒙》一样。 大齐王朝所有初出茅庐的符师,基本上都能把这道题的答案倒背如流。 他没想到在回答了一系列关于“治三阴疟疾符”、“禳命宫破败符”、“禳鸡犬登屋符”、“治老人中风符”等冷门生僻的符篆的问题后,竟然会出现一道如此简单的题目。 不过想到时间紧张,他并没有去思考这道题目背后的深意,而是迅速把书本上的原话默写了上去: “符篆是修士沟通天地大道的媒介。” 写完之后,他的字迹和白纸上的题目一起消失不见,而且并没有再出现新的题目。 右上角的金色数字则由“一百”变成了“一百零五”。 “答对这道题,竟然一次性加了五个积分?”莫厉睁大眼睛。 他想了想,觉得这应该是自己做题速度快而的得到的福利。 毕竟,其他人可不一定能在规定的一个时辰里答完这一百道题目。 想到这里,他再度抬起头,悄悄打量着自己的竞争对手们。 沈丘依旧愁眉苦脸。 赵欣然的笔尖也长时间地悬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至于顾旭,则闭着眼睛坐在座位上,看上去仿佛在冥想似的。 莫厉嘴角上翘,不再掩饰自己愉悦的心情。 ………… 可莫厉并没有料到,早在半个小时之前,顾旭就已经答完了所有的题目。 他之所以会闭着眼睛坐在原地,是因为无事可做,便干脆尝试在脑袋里推演一下“星阵”法术各种各样排列组合的可能性,一不小心就推演了上百种。 前一百道题目,顾旭很轻松地就完成了。 可是,面对被莫厉认为是白送分“福利”的最后一题,他却迟疑了两分钟,久久没有下笔。 他觉得,考官把这道题目放在最末尾,而且还专门强调了“没有标准答案,可以自由发挥”,显然是另有深意。 这使得他想到了自己曾经在空玄散人的笔记上看到的内容: “符道的本质是‘命名’。 “它以一种特殊的语言,为纸张或是其他器物赋予了特殊的属性。 “比如说,最基本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就相当于把‘杀鬼’的属性,赋予给了一张纸。” 按照空玄散人的说法,这是他前往洛京城与国师会面、探讨符道和因果大道之间的联系的时候所说的话。 那时候,空玄散人还没有变成鬼怪,而国师也因为他的这番话而深受启发,符道修为大幅提升,正式成为了一代宗师。 “或许,这才是国师想要看到的答案?”顾旭心里默默猜测道。 他思忖片刻,本着多答不扣分的原则,把双方的观点融合成了一句话,写在了纸上。 随后,题目和文字一起消失。 右上角的金色数字闪烁了几下,从“一百”变成了“一百二十”。 顾旭通过回答这最后一道看似简单的题目,成功地获得了二十个积分——比莫厉那个死记硬背的答案多出十五分。 ………… 不远处的凉亭里,大人物们正围在一张石桌边静静品茶。 李院长硬着头皮,吩咐书院里的杂役送上一壶“百味茶”。然后上官槿微笑着接过茶壶,给每个人倒了一杯。 或许是因为她常常侍奉在大齐知名“茶控”洛川的身边,她倒茶时的每一个姿态都优雅而无可挑剔。 “百味茶”是龙门书院的一道特产,它的茶叶源自于数百年前太宗皇帝在书院内随手种下的一棵茶树,又由书院里出名的“思过泉”煮成。 它的功效就如它的名字,能够让人心头不知不觉间萌生出喜、怒、哀、乐等多种情绪,对于在朝着“望乡台”攀登、需要体会人生百态的修士们极有帮助。 某种程度上,它可以说是龙门书院作为“大齐修行者第一学府”的底蕴之一。 当然,对于第五境及以上的、已经走过“孟婆亭”的修士,它的用处并不大。 但上官槿却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内,想起了过去的很多事情。 她想到了童年在客栈时干活的悲惨遭遇,进入驱魔司后地位与修为逐渐提升的成就感,被司首大人赏识时的喜悦,在房间里独自作画的宁静专注,在崂山上因一念之差错失传承的失落…… 待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感觉自己体内长期平静的真元忽然有了躁动的迹象。 而坐在她对面的昭宁公主,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百味茶”的影响。 在短短的一瞬间里,公主的目光不再像平时一样宁定自若,反而有些孤独,有些无助,像是有一个离家出走、找不到方向的小女孩。 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有人打破了宁静的氛围。 洛司首将自己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情不自禁地感叹道:“真是好茶!” 李院长笑眯眯地跟着说了句客套话:“司首大人,这茶能够得到像您这种品茶专家的认可,可以说是它的荣幸。” 听到李院长的话,洛司首礼貌地笑了笑,顺势说道:“那么我可以带一壶回去吗?” 李院长沉吟片刻,回答道:“当然没有问题。” ………… 悠扬的钟声再次响起,宣告考核的结束。 房屋里的四人不约而同地放下了笔。 沈丘自嘲地摇摇头,率先从椅子上蹦了下来。他觉得,如果直觉没错的话,在这第一个环节里,自己应该是这四个人中间发挥最差的一个。 莫厉跟在后面,憔悴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得意情绪;他刚一出门,就开始到处寻找李院长的踪影,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自己表兄的肯定。 赵欣然的目光里透出些许的遗憾,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当发现自己忘掉不少符篆之术的基础知识时,她并不感到意外。 或许在这个环节上,她会被对手拉开一些距离。 不过她相信,在符道的“应用”和“革新”方面,她一定能追回这些差距,甚至还能把对手们远远地甩在身后。 顾旭则是最后一个走出屋子的。 他出门时的表情,和进门的时候一模一样。 没有得意,也没有难过。 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只是在正常发挥而已。 ………… 在第二个环节开始之前,他们有半个时辰的空余时间。 于是他们各自到附近的偏房之中,静静休息,修养精神。 大齐国师则轻轻挥了挥手,收回了他们刚才书写的那些神奇的纸张。 “沈丘那小子看上去很聪明的样子,没想到基本功不太行啊!”国师扫了一眼沈丘答卷右上角的数字“七十二”,笑了笑说道,“居然只做对了七十二道题。” 听到国师的这番话,龙门书院教习傅韬立即在旁边说道:“学习符篆之术,重在脚踏实地,耍小聪明、天马行空是绝对不行的。我可不希望龙门书院的学生们也沾染上这样风气。” 傅韬作为李院长的亲信,他自然是支持莫厉的。 所以在这样的情形下,他立即把沈丘答卷分数低,归结为他的态度有问题。 但是,国师并没有被他的话带着走,而是笑了笑,为沈丘解释道:“这小子在他的家族中过的不容易,连个正经的老师都没有,都是依靠藏书自学成才……想要找个人帮忙答疑解惑,都得带着礼物奔走很长的路途。 “他在这个环节中发挥不理想,并不代表他是个耍小聪明的人,而是有诸多客观的原因。倘若给他充足的资源,我相信他应该不会比别人差。 “我想,既然我们是在为国家选拔人才,那就要给他们充分的机会,公正地参考每一个环节中的表现。 “而不要因为一己私心,妄自评价别人的人品。” 听到“私心”二字,傅韬立即噤声。他知道国师已经看破了他的心思。 随后,国师又看了眼赵欣然的答卷,看到右上角的金色数字“八十九”,笑着评价道:“有一点小小的瑕疵。不过那些问题本身就比较生僻。能够做到这样的程度,在符师中已经算是非常优秀了。” 这时候,另一位书院教习杜远开口附和道:“确实如此。” 杜远自己也是一位符道大师,不过生性沉默寡言,不擅长表达。 这张答卷上的题目,他自己也曾看过不少——他觉得,如果换自己来做,应该也是“九十”上下,跟赵欣然的差距不会特别大。 接下来,国师翻开了莫厉的答卷。 小小的数字“一百零五”,在纸张右上角闪烁着金色光芒。 李院长作为第六境修行者,远远地就能看清这个数字,对自己表弟的表现无疑感到非常满意。 他伸手摸了摸胡须,刻意掩饰着自己愉悦的心情,谦虚地说道:“这只是第一个环节。后面还有两个更难的环节等着他呢!” 国师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洛司首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百味茶”,不像往常那样慢慢品尝,而是以燕国公赵长缨大碗喝酒、时小寒大碗吃米饭的态势,将其一饮而尽,一副要将龙门书院喝穷的模样。 最终,国师的目光落在顾旭的答卷上。 第六十六章 第一次授课 在这张白纸上,右上角那个小小的金色数字“一百二十”并不惹眼,但国师却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的目光恍惚了一瞬,仿佛是在回忆过去。 看到国师的神情后,书院教习傅韬忍不住问了一句:“国师大人,莫厉和顾旭都答对了所有的题目,为什么他们最后的得分不一样?” 国师思忖片刻,回答道:“在这天地之间,有成百上千条‘道’,但这些‘道’并不是各自独立存在的,反而相互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最终将殊途同归。 “莫厉的答案并没有错,但他的思维仍然被束缚在符道之中,仍然只是在背诵书本上的知识。 “但是,顾旭却已经察觉到了‘符道’和‘因果之道’之间的共通之处。他的答案,是对符篆之术全新的理解。” 说到这里,国师停顿了片刻,抬起自己面前的白瓷茶杯,啜了一口‘百味茶’,接着说道:“许多年前,我也是在领悟了这一点后,才突破了符道上的瓶颈,跻身‘宗师’境界。 “顾旭虽然目前只是个第三境修士,但他却已经拥有了把各种不同的道法融会贯通起来的意识。我相信,只要他的修为能够跟得上,日后他大概率将成为大齐王朝新的符道宗师。” 说话的同时,国师脑海中浮现出几十年前与空玄散人见面时的场景。 那时候的空玄散人,是个鹤发童颜、风度翩翩的长者,说起话来幽默风趣,给了国师很大的启发。 谁能想到他后来竟然会飞升失败、然后变成了鬼怪? ………… 傅韬沉默了一会儿,显然没有想到大齐国师会给顾旭这么高的评价。 他自己也是一位符道大师。 但自从年轻时初步接触到符篆之术起,他就一门心思扑入其中,很少再去花精力研究其他的道法武学。 或许是因为学习符道门槛极高,对资质和悟性都有着不低的要求。 大齐王朝的一些符师们内心深处都会存在一些优越感,认为符篆之术是一门优雅的、高人一等的学问。 在他们眼中,刀修和剑修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粗鄙武夫,擅长毒蛊之术的修士都内心阴暗,学习占卜预言之术的都是糊弄人的骗子…… 虽然大齐国师对顾旭的倾力推荐令傅韬内心深处有些不愉快,但是对于国师的符道造诣,傅韬还是非常认可的。 “或许,这就是最近几年里我的符道修为停滞不前的根本原因?”傅韬默默心想,“我应该尝试去了解一些其他的道法?” ………… 与此同时,几位候选人正在几间偏房中各自静静地休息。 屋子里布置有特殊的阵法,能够隔绝外界的噪音,避免他们受到打扰。 但是,这些阵法虽然能隔音,但却无法挡住围观人员好奇的目光。 仍然有不少人站在几米之外的台阶下,试图透过雕花的窗户,看清楚几名候选人的模样。 莫厉对自己在第一个环节中的表现非常满意。 他相信不会有人得到比他更高的分数。 于是,他以一个放松的姿态坐在床边的草席上,伸手从身旁的矮桌上拿起一根香蕉——这是龙门书院为候选人们准备的零食,一边撕开香蕉皮、慢条斯理地啃着,一边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再一次温习自己的笔记。 “下一个环节,是对符道的‘应用’,”莫厉暗暗心想,“国师和书院会选择通过怎样的方式来考察我们?是不是会用幻境模拟出鬼怪,然后让我们以符篆之术去杀鬼?” 莫厉对此一点也不担心。 大齐王朝各种书本上的符篆,至少一半都是用来对付鬼怪邪祟的。 而莫厉都对它们烂熟于心。 不经意间,莫厉抬起头,看见窗户外面有不少龙门书院的师弟师妹们在踮着脚尖看他,有的在朝他比加油鼓劲的手势,有的在用口型对他说“莫师兄,我们会支持你的”或是“莫师兄,你一定要为咱们龙门书院争光啊”。 莫厉心头有些感动。 不过,作为一个沉迷符道的、常常被人称作“书呆子”的人,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些热情的师弟师妹们,只能默默地笑了笑,然后低头继续看笔记。 虽然在接下来的两个环节里,他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但是他也要竭尽全力,不让支持自己的人失望。 ………… 而顾旭所在的房间的窗户处,则是另一般景象。 在朦胧的雨雾之中,站着不少书院的女学生。她们头戴木簪,穿着书院的灰白二色长袍,看上去颇具书卷气质。 远远望上去,与周围氤氲的烟雨组成了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凭借真元的力量,她们可以轻轻松松挡住雨水,避免其沾湿自己的衣裳。就算站在雨中,也依旧衣袂飘飘。 此时此刻,她们正笑盈盈地讨论着这次符道比试,嘴上说着“莫师兄看上去这么自信,想必已经胜券在握了”之类的话语。 可实际上,她们的目光却在悄悄地朝不远处的窗户内瞥去,想要多看一眼屋子里那个俊美的少年。 当然,在偷看的同时,她们的心态也保持十万分的警惕,生怕自己不安分的目光被同伴们发现。 “胡小芸,你在偷偷摸摸地看什么呢?”一名女学生对自己身边的同伴打趣道。 “我……雅姐,你看,那屋顶上刚才飞过一只麻雀。”被称作“胡小芸”的年轻姑娘结结巴巴地说道。 被称作“雅姐”的女学生全名“王雅”。 她笑着拍了拍胡小芸的肩膀,一眼就识破了她的谎言:“别骗我了。哪里有什么麻雀?你分明就是在偷偷看从驱魔司来的顾大人。” 胡小芸的脸上立即浮现淡淡的红晕:“我……我才没有呢!今天我可是莫师兄坚定不移的支持者,才不会叛变投敌呢!” “那就好,”王雅笑了笑,“希望你能牢牢记住我们书院学生的立场,可千万不要被美色蛊惑啊!” 胡小芸认真地点了点头。 她坚决地向王雅表示,自己从来不会以貌取人——顾旭只是个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莫师兄才是具有真才实学的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屋子里的顾旭忽然抬起头,朝窗外瞥了一眼。 窗外的女学生们终于得以完全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王雅则定定站在原地,愣了一瞬。 “我的头发是不是有点乱?”片刻之后,她向身边的胡小芸开口问道。 “没有啊。”胡小芸看了眼她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黑发,不理解她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那就好。”王雅松了一口气。 但她仍然情不自禁地取下了头上的簪子,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髻。 ………… 对于窗外姑娘们的小心思,顾旭一无所知。 他也没有花时间去猜测接下来几个环节的考察形式——因为他平日里功夫深、底子厚,自然可以从容应对任何形式的挑战,完全没有“押题”的必要。 此时此刻,他心态很放松,开始继续在脑海中推演“星阵”。 他开始在成百上千种排列组合中,筛选出适用于进攻、防守、逃跑等形式的几个最佳方案。 他认为,如果能够尽快地掌握“星阵”这门法术,那么在日后的杀鬼任务和今年春天的“洛水大会”里,他的战斗力将会得到大幅度的提升。 书院方面很贴心地在他身边摆放了一盘水果。 他拿起一个橘子,剥开皮,将其一瓣一瓣地塞如口中,酸酸的味道在他的舌尖荡漾开来。 不经意间,他抬起头,透过窗户,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云层,瞥见了天穹中璀璨的繁星——它们闪烁着,像是在朝他眨眼睛,静静等候着他的呼唤。 …………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顾旭吃了两个橘子,几枚冬枣,然后迎着悠扬的钟声,在众人的注视下,从屋子里走出来,重新回到“思齐堂”。 四张书桌仍然定定摆放在原处。 顾旭坐到了原先的那把椅子上。 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桌子上除了笔墨纸砚之外,还摆放着一摞厚厚的文件。 最顶上的那张纸上,写着四个大字“洛水大会”。 “考察完‘积累’后,就应该是考察我们对符篆之术的‘应用’了,”他在心头猜想道,“在这洛水大会中,会有哪些地方能用到符篆?难不成需要我们在擂台上设置一套符阵,用来避免修士打斗过程中下手太重伤及对手的性命?” 与此同时,另外三名候选人也在各自的位置一一坐下。 距离顾旭最近的人是沈丘。 他一只手拄着腮,两条小短腿不住地抖动,目光四处游移。 当顾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也朝顾旭露出一个微笑——不像是对手之间的挑衅,更像是一句类似“兄弟,待会儿就看你发挥了”的鼓励。 很快,大齐国师也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只听见他面色严肃地开口道:“教授他人学习符道,不仅仅需要帮助他人掌握书本上的符道知识,更需要教会他们把符篆之术应用到实际的问题之中——你们自己,也同样需要具备这样的能力。 “摆放在你们面前的文件,来自于礼部,是今年大齐王朝‘洛水大会’的流程方案设计。其中也包含了参与人员薪资、各种物资价格等数据。 “你们需要根据这些文件,利用符篆之术,估算出今年‘洛水大会’的银两开支。 “在此过程中,你们不能直接去心算,也不能利用其他的法术或神通。 “你们的符篆,也尽可能来自于书本上——可以对它们进行小幅度的改进,但不要凭着直觉随性创作,毕竟你们日后教授的学生们不可能拥有这样的能力。 “我和傅教习、杜教习会根据你们花费的时间和使用的符篆,对你们的表现进行评价。” 国师的话语令在场众人感到有些惊讶。 他们本以为所谓的“应用”,会要求他们利用符篆进行模拟作战,要么彼此切磋,要么驱魔辟邪。 没想到竟然让他们利用符篆来估计“洛水大会”的预算。 尤其是像莫厉、沈丘这种权贵家族的子弟,以前都有专门的账房先生来帮助他们做这样的事情。 可现在却需要他们亲自来完成。 这无疑令他们感到有些头疼。 沈丘本来还想到,自己可以贴一张符在自己脑袋上,加快自己的思维速度,然后利用自己身为修行者的强大神识,把结果在心里算出来。 但国师的那句“不能直接去心算”却杜绝了他这种取巧的念头。 他长叹一声,一时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 待到第二次钟声响起的时候,众人便开始翻看文件,思索各自的方案。 散修赵欣然是最快找到解决办法的人。 她拿起一张白纸,提笔开始在上面迅速作画,很快就画出一个面容清秀的黑衣小厮,看上去非常逼真。 唯独其眼睛处是一片空白。 这时候,她换了一支狼毫细笔,开始在黑衣小厮的眼睛处,一笔一画地绘制复杂的符文。 “点睛赋灵!” 顾旭立即认出了她所使用的法术。 这是一门记载于书本上的非常冷门的法术,可以通过在画中人物眼睛处绘制符文的方式,给其赋予灵性。 顾旭就曾经用这样的方式,令自己家里屏风上的小书童从画中走出来,替他端茶倒水、打扫卫生。 最初,因为他修为不足,小书童的智商极低,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 但后来,他把空悬散人的“操偶”术和“点睛赋灵”结合起来,让小书童能够完全依从他的意志,做出更多的更复杂的举动。 没想到今天,他竟然能在此地见到第二个懂得“点睛赋灵”之术的人。 “洛京城里果然人才济济,不可小觑。”他在心头感慨道。 待到赵欣然画完黑衣小厮眼睛处的符文后,黑衣小厮忽然眨了眨眼眼睛,随后伸出手,扶着纸张的边缘,用力一撑,就从画中爬了出来。 这画面令顾旭想到了贞子。 然后他朝赵欣然深深鞠了一躬,说道:“请问,你就是我的主人吗?” “没错。”赵欣然点头道。 “那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称我‘主人’即可。” “遵命,主人。” 随后,在赵欣然的指挥下,黑衣小厮抱起桌上的文件,坐在地上,开始计算“洛水大会”的开支。 顾旭开始思考,自己要不要以同样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ps:4k字,求月票! 第六十七章 时小寒:我要让他三天下不了床! 不过顾旭很快就排除了这个想法。 一方面,“点睛赋灵”之术创造出来的人物智商实在有限。 这个黑衣小厮的脑子,大概相当于十余岁凡人孩童的水平——此时此刻,他正在赵欣然的指点下,一边翻看着文件,一边在白纸上涂涂画画;偶尔还会算错几个数字,被赵欣然严厉地指出来。 “不愧是算术,连纸片人看了都会觉得头疼。”看到这一幕,顾旭不禁在心头吐槽道。 按照国师的说法,每个人计算出结果所花费的时间,将成为重要的参考指标。 如果他想要在候选人中间脱颖而出,就必须得找到一个更好的、能够在更短时间内解决问题的办法。 ………… 莫厉趴在桌子上冥思苦想。 他提起笔,回忆着自己的笔记,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又一个符篆的名称———“六甲阴阳符”、“缩地符”、“飞浮符”、“开运吉祥符”…… 可是他实在想不出来,在这些符篆之中,有哪一个能够帮助他解决当前的问题。 “真不理解国师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考核内容,”莫厉挠了挠头,心烦意乱地想道,“估算洛水大会支出这种事情,自有户部的官员们负责,为何需要我们这些修行者来做?” 起初,在焦躁情绪的影响下,莫厉觉得这是国师对顾旭的偏心——因为顾旭擅长改进符篆,所以国师特意设下这样的环节,来帮助顾旭成为最终的胜出者。 但后来他又想到,国师一向是洛京官员们公认的正派人物,不仅不偏不党、油盐不进,而且年轻时连皇帝都曾当面顶撞过——他从不会掩饰对优秀人才的欣赏,但他绝不会为了一己私利滥用职权改变规则。 因为自己搞不定眼前的问题,而质疑国师的操守,显然是一种不正确的思想。 莫厉叹了口气。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只能默默承认,自己了解的符篆知识终究还是少了一些。 像“点睛赋灵”这种比较偏门的、不存在于正统书籍上的符篆……如果他先前了解过一些,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 ………… 沈丘也同样盯着眼前的白纸,一筹莫展。 在刚才的这段时间里,他曾尝试过使用“化符纸为实物”的法术,在白纸上画了一个复杂的符文,将其变成一个算盘,然后一边拨弄着算盘上的珠子,一边记录着计算结果。 但是国师很快就出现在他的面前,阻止了他的举动。 国师认为,他这是一种耍小聪明的行为。 毕竟算盘只是一件工具。 归根到底,他使用的还是自己的脑子。 于是沈丘叹了口气。 他看了看趴在地板上掰手指的黑衣小厮,又看了看身边奋笔疾书的顾旭,心情愈发感到焦虑。 也只有和他一样坐在书桌边愁眉苦脸的莫厉,能够稍稍给他一些心理安慰。 ………… 顾旭低着头,一边思索,一边在纸上打草稿。 “洛水大会……支出……计算……符篆之术……快速……”一个个关键词语嗡嗡响着,像是无数只小蜜蜂从他耳畔飞过。 两世的记忆交织在一起,汇聚成无数个想法,在他脑海中掀起风暴。 他先想到,如果自己面前有一台电脑,那么他就可以编一段代码,或是用excel表格,就能轻轻松松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从零开始打造一台电脑,显然是不现实的。 前世的计算机历经上百年的发展和演变,已经具备了极为复杂的构造和功能。 顾旭穿越前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根本不可能完完全全地搞明白其中的原理,更别说利用这个世界的符篆把它实现出来。 而这个世界的符篆,大部分都是用来作战、驱鬼或辟邪的。就算有少数功能型的符篆,例如“风行符”、“避寒符”等,用途也都非常单一。 不过顾旭转念一想,他今天并不需要打造一台功能复杂的计算机。 不需要显示画面,不需要播放声音,不需要联网,不需要用来存储视频…… 只需要最简单的数字计算功能,就可以了。 甚至只需要加减法——毕竟连续重复的计算加法是现代计算机做乘除法时常用的方式。 顾旭首先想到的,是帕斯卡加法器。 法国数学家帕斯卡的父亲是一名税务官。因为帕斯卡小时候曾目睹父亲费力计算税率税款的情景,便想替父亲做点事情。 “帕斯卡加法器”是一台由系列齿轮组成的装置,外形像一个长方盒子,需要用钥匙旋紧发条后才能转动,只能够做加法和减法。 而为了解决加法“逢十进一”的进位问题,帕斯卡采用了一种小爪子式的棘轮装置。当定位齿轮朝9转动时,棘爪便逐渐升高;一旦齿轮转到0,棘爪就“咔嚓”一声跌落下来,推动十位数的齿轮前进一档。 但顾旭思索片刻,觉得用这个世界的符篆来呈现十进制数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于是他想到了前世的另外一个数学家,来自德国的莱布尼茨。 传说中,在十八世纪的某一天,莱布尼茨的朋友送给他了一张“易图”,也就是“八卦图”。在看八卦图的时候,莱布尼茨发现每一种卦象都是由“阴”和“阳”两种符号组成的,便从中得到灵感,率先系统地提出了二进制地运算法则。 顾旭并不知道这个传言是真是假。 但是,就在他想到这件事情的瞬间,仿佛一道闪电划过黑沉沉的夜空,轰隆隆的雷声打破死一样的寂静。 他猛然坐直身子,眼前一亮。 “我知道了!”他心头想。 他知道,前世的计算机之所以使用二进制计数法,是因为它是由逻辑电路组成的,电路中通常只有两个状态,开关的接通和断开,这两种状态正好可以用“一”和“零”表示。 而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与八卦相关的阵法,也都是基于阴阳两仪。 阴爻,由两条短线来表示(“--”);阳爻,由一条长线来表示(“—”)。 可以用它们来代替数字“零”和“一”。 两仪之后,则是四象—— 两个阴爻为“太阴”,上阳下阴为“少阳”,上阴下阳为“少阴”,两个阳爻为“太阳”。 可用来代替二进制数字中的“00”、“01”、“10”和“11”。 在此之后,便是四象生八卦,八卦化万物,万物成世界…… 顾旭不仅深谙符咒之术,而且对于八卦推演也深有了解。 他觉得,自己可以借助阴阳八卦,来设计一套能够用来进行加减法计算的符阵。 想到这里,他抓起桌上纤细的狼毫笔,蘸着墨水,迅速在纸上画出一个又一个符文。 ………… 屋外。 大人物们依旧在草木环绕的凉亭里静静地等待。 书院教习傅韬作为副考官之一,对于国师提出的考题自然也有了解。 沉默许久之后,他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忍不住向国师提问道:“国师大人,您为何要给候选人们提出这样的考验? “我们平日里使用符篆,都是为了驱除鬼怪、战胜敌人。像计算‘洛水大会’支出这样的事情,自有户部的官员们来完成——”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尝试,”国师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话,“我的师尊赤阳子生前曾经提出一个观点,符篆之术不仅仅可以应用在修行者们的战斗中——倘若开发得当,或许还能把它们推广到民间,用来改善百姓们的日常生活。 “数十年前,师尊曾经尝试在‘曲辕犁’上刻下一组符阵,使其能够在不借助人力和牲畜的前提下,自动地在田间犁地,破碎土块、耕出槽沟。有了这样的器械后,农民们种地将会变得更加轻松容易。 “但是它却有一些很明显的局限性——它需要修行者定期往阵法内部灌注大量的真元,才能维持正常运行。 “可惜,师尊早早地逝世了,没能把他的想法完全付诸实践。 “而我天资愚钝,没有师尊那种大胆的想象力;师弟何逸群虽然比我聪明,但是他却是个逍遥自在、追求愉悦的人,对于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兴趣。 “所以,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大齐王朝的后辈们身上——或许在他们中间,存在着一个兼具天赋与雄心的人,能够挺身而出,继承师尊未完成的事业。” 傅韬不再说话。 在傅韬以及大齐王朝大部分修士的认知里,修行者与凡人各司其职,前者负责斩妖除魔,是守护国家的利剑;后者则是国家的中坚力量,维持国家的日常运转。 二者井水不犯河水。 赤阳子不用符咒去杀鬼,却想着如何用符咒来种地,在傅韬看来有些不务正业。 但是,在听到国师这番话的瞬间,旁边的昭宁公主却忽然挺直腰杆,眼前一亮。 傅韬长期待在龙门书院里,衣食无忧,不问世事,自然不了解大齐王朝当前的国情。 但是昭宁公主却不一样。 作为大齐王朝世俗权力的执掌者,她知道国内很多地方其实很缺乏粮食资源,也知道很多地方因为遭受鬼怪祸害,导致人员死伤,田地无人耕种。 国库征收到的粮食,一年比一年少,但昭宁公主却想不到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再加上长夜降至,整个大荒的鬼怪都将会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可怕…… 昭宁公主一直都非常担心,大齐王朝能否顺利地挺过这一次劫难。 但今天,大齐国师的这番话却让她有了新的思路。 她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尝试借助修行者的力量,来解决世俗民生的问题。 “只是……会有修行者愿意来帮我做这些事情吗?”想到这里,昭宁公主不禁再次皱紧眉头。 表面看上去,她似乎位高权重,代替皇帝执掌着至高无上的“批红”权。 但实际上,她只是一个处理政务的工具人罢了——她的权力全部都来自于皇帝,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力量。 她想要对凡人朝臣们发号施令,都必须得借助天行皇帝的名义,更别说号令地位超然的修行者们。 “或许,我日后得找个机会跟国师聊聊?”她心里默默想道。 ………… “思齐堂”内。 沈丘悄悄转过头,瞥了坐在自己身边的顾旭。 半个时辰过后,顾旭已经在纸上画了一个非常复杂的阵法,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阴爻”和“阳爻”。 在沈丘看来,这个符阵的模样很非常丑陋,不仅不对称,而且连接在各种卦象之间的线条乱七八糟,就像是乱麻一样。 跟沈丘以前见过的所有阵法都不一样。 随着顾旭往阵法中注入真元,这些线条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令人眼花缭乱。 “他这是在做什么?”沈丘微微皱起眉头。 不过,沈丘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去琢磨顾旭的想法。 因为他也找到了自己的思路。 金陵沈氏作为富甲天下的豪门,名下拥有众多的产业。最近这些年里,随着家族中的年轻一代成长起来,也渐渐地接替长辈们,承担起了管辖这些产业的责任。 当然,像沈丘这样不受待见的庶子,不配独立经营家族的产业;更多时候,他的身份是嫡兄沈桦的私人助理——平日里藏在幕后给沈桦出谋划策;当沈桦出去逛窑子的时候,去帮他谈谈生意。 他的灵感,来自于顾旭纸上的阵图,也来自于在算盘广泛普及之前,账房先生们会使用到的“算筹”。 “算筹”是一系列同样长短和粗细的小棍子,一般长度为十三到十四厘米,多用竹子制成,大约二百七十几枚为一束,放在一个布袋里。在需要计数的时候,就把它们取出来,放在桌上、炕上或地上都能摆弄。 按照筹算的规则,算筹记数的表示方法为:个位用纵式,十位用横式,百位再用纵式,千位再用横式,万位再用纵式等等,这样从右到左,纵横相间,以此类推,便能表示出任意大的自然数。 “虽然我看不懂顾大人的阵法,但是我大概能猜得到,他用的是‘化整为零’、‘化复杂为简单’的思路,”沈丘暗暗想道,“毕竟,我能看懂他阵法中的每一个微小的组成部分——但是当它们连接在一起时,我就看不明白了。 “或许,我可以尝试用类似的思路,用横竖笔画模拟算筹,来表示出文件的每个数字。再借鉴幻术法阵的原理,遵循运算的法则,让这些笔画按照特定的规律,自行地发生变化。 “这样一来,我只需要把阵法最后的图案记录下来,就能得到结果。” 想到这里,沈丘欣喜若狂,心想“我真是个天才”;同时他抓起桌上的毛笔,开始飞速地绘制阵图。 现在,他已经在进度上落后了顾旭和赵欣然整整半个时辰。 若再不抓紧时间,定然会被远远甩在后面。 ………… 又过了半个时辰,顾旭忽然从座位上站起身。 他画的阵图,在桌上大放光芒。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不论是奋笔疾书的沈丘,还是坐在椅子上发呆的莫厉,亦或是苦口婆心教黑衣小厮算算术的赵欣然,都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 “这人……不会这么快就算出了结果吧?” 他们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此时此刻,赵欣然道进度尚未过半,沈丘更是才刚刚开始在纸上打草稿。 顾旭的这一举动,令他们的思绪都停滞了片刻。 而下一秒钟,大齐国师忽然出现在顾旭的身边,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算出结果了?”国师微笑着望向顾旭。 顾旭点了点头,指着桌上的阵图:“请国师过目。” 绚丽的光芒在纸上交织变幻,随后汇聚成一个数字,呈现在国师的面前。 国师知道,这就是正确的答案。 只是,就算以他作为符道宗师的见识,他也无法完全理解顾旭这个阵法的运行原理。 他实在想不明白,顾旭为何能够凭借一系列阴阳卦象,计算出“洛水大会”的开支。 “方便出去跟我讲讲它的原理吗?”国师微微颔首,以请教的口吻对顾旭说道。 “能者为师”,这是国师一直以来都坚信的观点。 只要能够学到新知识、新技巧,他从不耻于向别人请教——哪怕别人比他年轻得多,地位比他低得多,他也会以谦逊的态度,提出自己的疑问。 或许正是因为他这样的作风,使得他虽然只有平平无奇的“五品”资质,却能成为符道宗师,跻身圣人之列。 “没问题。”顾旭笑了笑,点头道。 随后,顾旭跟在国师身后,离开了“思齐堂”。 剩下几个人默默望着顾旭离去的背影,相顾无言。 ………… 几分钟前,沈丘提着毛笔,兴致勃勃地想要大显身手。然而,顾旭和国师的这番对话,却仿佛在他头上浇了一盆凉水,把他里好不容易燃烧起来的激情火焰瞬间浇灭。 “我……我还有必要继续画这该死的阵图吗?” 沈丘突然感觉,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很没有意义。 最后的胜出者只有一个人。 现在顾旭已经遥遥领先。 他不管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有追上顾旭的机会。 这时候,他忽然理解,为何国师先前会对顾旭表现出明显的偏心——当世间出现如此离谱的天才时,很难不对他多关注几分。 “算了,还是继续把它画完吧!”沈丘想了想,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低下头继续绘制符阵,“虽然比不上那个妖孽,但我好不容易才从金陵来这龙门书院一趟……如果轻易认输了,岂不是又成了家族里那些人眼中的笑柄?” ………… 赵欣然深吸一口气。 在她那双冷静淡漠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波动。 她瞥了一眼身边的黑衣小厮,就像是看一个不争气的儿子。 黑衣小厮抬起头,眼神看上去非常无辜。 “看着我干什么?”赵欣然指着地上的文件,厉声喝道,“还不快赶紧给我把它算清楚!” 黑衣小厮的表情顿时变得格外痛苦。 ………… 至于莫厉,则眼神恍惚,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 他还没有开始动笔。 别人就已经搞定整张阵图了。 顾旭那家伙……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他真的是正常人吗? ………… 与此同时。 顾旭跟随国师,来到一间空无一人的屋子。 他们面对面地在一张桌子两侧坐下。 随后,顾旭按照国师地请求,开始给他讲解自己设计的这个符阵的原理。 “国师大人,我在这个符阵上,用‘阴爻’与‘阳爻’的符号,表示数字‘0’和‘1’,”顾旭一边解释,一边伸手指向阵图上的某一处,“您看,这三个符号,组成了一个三角形。如果两个底角处皆是‘阳爻’,那么顶角就会自动变成‘阳爻’;其他情况下,顶角将会呈现出‘阴爻’。 “这个组成部分,我把它称作‘与门’。” “与门……”国师默念这个词,心头感到有些困惑。 不过他还是开口对顾旭说道:“你继续。” 这时候,顾旭又伸手指向另一个三角形:“这个三角图案,与刚才的那个有着些许的不同——只要有一个底角呈现出‘阳爻’,那么它的顶角也会变成‘阳爻’;如果两个底角都是‘阴爻’,那么顶角就会变成‘阴爻’。 “我把它称作‘或门’。 “还有,这两个符号被一条直线相连——左边为‘阴爻’,则右边为‘阳爻’;左边为‘阳爻’,右边就将呈现出‘阴爻’,二者永远相反。 “我把它叫做‘非门’。” 接下来,顾旭还介绍了“与非门”、“或非门”、“异或门”等等。 最终,他向国师描述,利用这些元件,可以构建出简单的“加法器”,用来进行简单的加法运算;若要进行位数更多、更复杂的运算,只需把这些“加法器”组合在一起使用即可。 国师沉默了很久,然后抬头望向他:“顾小友,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ps:抱歉,可能因为前几天通宵,布丁最近状态很差,每天脑袋都很晕,卡文卡得很厉害,一直到现在才写完。我可能需要几天调整下,接下来会保底每天4k字(相当于以前的两个免费章节啦),如果状态好一点会加更的! 第六十八章 第五境的突破方法 顾旭指着桌上的阵图,反反复复地解释了好几遍,才使得大齐国师勉强地理解了这个“八卦逻辑电路”的运行原理。 一方面,大齐王朝的本土居民并不习惯于二进制的计算方式;另一方面,这张阵图的线条看上去杂乱繁密,毫无美感,完全不符合大荒约定俗成的规范,足以使所有追求“对称美感”的强迫症符师当场抓狂。 国师低着头,眯着眼睛,一边听着顾旭的讲述,一边用手指循着阵图中的线条缓缓移动,试图摸索清楚其中的真元流动轨迹。 可几分钟后,他的思绪就仿佛迷失在了这张阵图中——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用过去数十年里绘制符篆法阵的经验,来理解这张不同寻常的阵图。 “这个年轻人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国师深吸一口气,望着顾旭清瘦俊朗的面孔,发自内心地感慨道,“他为何能想到如此不合常规、又如此玄妙的符阵?” 一时间,他简直怀疑顾旭的脑子曾经被上苍亲手开过光。 在最近这些年里,尤其是在赤阳子逝世后,国师一直希望能够找一个有天赋的年轻符师,做自己的传人,继承自己的衣钵。 但他却久久没能遇到合适的人选——要么资质不够,要么品行有缺,要么理念不合……从未有人能让他完全感到满意。 直到不久之前,当他看见顾旭画在“神机令牌”上的、用来破解空玄散人天机屏蔽法术的符篆时,他产生了久违的心动的感觉。 国师本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梦寐以求的天才徒弟。 然而,当他把“神机令牌”上那由“萤焰”的大道真意改写而成的符篆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后,他发现,顾旭对“焚天七式”的理解,比自己还要深刻不少。 “做他的老师,我不配。”那时候,国师长叹一声,心头萌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而此时此刻,当他看到顾旭这张“八卦逻辑电路图”的时候,他更是觉得,这个年轻人今后在符篆之术上的成就将会远远地超过自己,自成一派,跻身宗师之列。 长久的安静之后,国师还是忍不住开口向顾旭问道:“顾小友,你为何会想到这种非常规的思路?” 顾旭沉默片刻。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总不能跟国师说,他想到的是一种名叫“电脑”的玩意儿吧! 他笑了笑,回答道:“或许是因为我对八卦占卜之术也有一些了解吧!今天在解决这个问题的过程中,便从中得到了一些灵感。” 国师点了点头,认可了顾旭的说法。 他知道,顾旭是一个掌握着多种道法、并且擅长把它们融汇贯通的人。 ………… 又过了一个时辰,沈丘也终于画好了自己的符阵。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两眼昏花、腰酸背痛,握笔的手更是酸得厉害。 就算他闭上眼睛,他也觉得有无数乱七八糟的线条像小虫子一样,在自己的面前晃来晃去,令他的脑袋眩晕无比。 他揉了揉太阳穴,试图放松自己紧张的神经。 随后他抬起头,朝左右两边看了看。 这时候,莫厉仍然坐在他自己的座位上发呆,转动着手中的毛笔,神情焦躁不安,仿佛被扔进沸水里的青蛙——若不是因为他表兄李院长还在外头支持他,龙门书院的众多学生们还在外面为他加油鼓劲,恐怕他早就想把桌上的那摞厚厚的文件狠狠往地上一砸,然后选择弃权。 至于赵欣然,则依旧在苦口婆心地指挥着黑衣小厮算算术。 看她那阴沉的表情,显然已经被黑衣小厮的愚钝表现搞得相当不耐烦,甚至恨不得把他一脚踹开,自己亲自来计算这“洛水大会”的开支。 “现在看来,我至少在这个环节混了个第二名,”沈丘从座位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心头默默地想道,“虽然比不过顾大人那个妖孽,但终究还是战胜了像莫厉、赵欣然这种成名已久的符师……跟家族中那群人说起来,也不算太丢面子。”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光芒闪过,大齐国师凭空出现在了沈丘的面前。 “算出结果了?”国师淡淡地开口问道。 “是的,国师大人。”沈丘微微躬身,态度恭敬地回答道。 在说话的同时,他不忘后退两步,使得国师能够站到桌子面前,清晰地看到阵图的模样。 随着沈丘心念一动,桌上的阵图焕发出五彩缤纷的光芒;紧接着,这些光芒凝聚成清晰的投影,以横竖排列的线条,呈现出文件上的初始数据。 “算筹?”大齐国师见多识广,一眼便认出了沈丘解决问题的思路,“你想用算筹的形式,来呈现计算过程中需要用到的数据?” “没错。”沈丘点头承认道。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这些由彩色光芒汇聚成的线条按照算筹计数的法则,忽明忽暗,进行着有规律的变化。 国师聚精会神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这让沈丘的心头不免感到有些紧张。 一百二十息的时间过去了。 幻象终于停止了变化。 国师瞥了一眼最后定格在空中的横竖线条,点了点头。 无需沈丘开口解释,他就知道这是正确的答案。 “你做的很不错,”国师笑了笑,开口评价道,“能想到把算筹和幻术法阵结合起来解决这个问题,确实非常出乎我的意料。 “这足以证明,你是个脑子灵活、善于变通的年轻人。” 在国师看来,沈丘解决问题的思路,无疑也是极为出色的。 沈丘能够想到“算筹”这种在民间几乎快要被淘汰的计数方法,把它融入到幻阵之——单纯从创造性方面来看,就已经超越了大齐王朝百分之九十九的符师。 如果没有顾旭珠玉在前,国师定然会对沈丘今天的表现刮目相看。 只可惜,国师先看到了顾旭的那张“八卦逻辑电路图”。 那张阵图,是顾旭站在前世巨人们的肩膀上画出来的——它不仅仅体现出了顾旭的符道天赋,更展现出了地球上无数先辈们的智慧。 这让国师震撼不已,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的欣赏阈值,自然而然也被大幅提高。 再加上顾旭的符阵只用了眨眼一瞬间就算出结果,沈丘的符阵却足足耗费了一百二十息的时间。 所以,在面对沈丘的阵法设计时,国师口中虽然夸赞连连,但是内心深处的情绪却没有丝毫波动。 “原来天才与天才之间,也会存在着这么大的差距。”国师如是想道。 与此同时,沈丘也在细心地观察国师的神情。 作为豪门庶子,他的内心比一般人要敏感得多,自幼便学会察言观色的本事。 先前他注意到,国师在跟顾旭谈话的时候,用的是欣赏与请教的态度——显然已经不再把顾旭当作是后辈,而是把他放在了一个平等的位置上。 可现在,国师跟自己说话时,依旧像一个权威的师长,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着自己的作品。 沈丘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自信心再次深受打击。 ………… 又过去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赵欣然身边的黑衣小厮在反复算错三次后,终于得到了正确的计算结果。 此时此刻,在他的脸上,已经是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 赵欣然心情烦躁地挥了挥手,这小厮瞬间消失在了原地,重新变回了白纸上的一幅静止不动的肖像画。 “真是愚不可及。”她低头望着肖像画,口中淡淡道。 她是四人之中资历最深、名气最大的符师。在这个环节中,她也是凭借自己丰富的经验,最先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案。 若不是这个小厮太过愚笨,她怎会在花费的时间上落后于两个年轻的后辈? 就在这个时候,国师忽然出现在她的身边。 “算出来了?” “是的,国师大人。”赵欣然一边恭敬答道,一边伸手指向黑衣小厮写在纸上的结果。 国师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然后点了点头,对这个答案表示认可。 “‘点睛赋灵’之术确实精妙,”沉默片刻后,国师开口评价道,“不久之前,我曾一度以为它早已近乎失传了,没想到竟然还有好几位符师掌握着这偏门的法术。 “只是,在今天这样的场景下,我心里其实还是更希望你能想出一个更具独创性的方案,来解决这个问题。” “独创性?”赵欣然微微皱眉,忍不住向国师提问道,“国师大人,您之前不是说过,我们要尽可能地使用书本上现有的符篆,而不要自由发挥吗?” 她是洛京城名副其实的符篆大师。若要自由发挥、随性创作,她相信其他的候选人绝对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使用书本上的符篆,并不等同于完全照搬,”国师笑了笑,耐心地解释道,“顾旭使用的阴阳八卦,沈丘使用的幻术法阵,也都能在书本上找到源头。但他们却能结合实际,做出调整与变通。 “他们画出来的符阵,才是我想看到的答案。 “另外,你难道不觉得,你用‘点睛赋灵’之术创造出来的这个少年,他的计算速度实在太慢了吗?” 赵欣然不再说话。 顾旭的符阵只用眨眼一瞬就能得到计算结果。 可这个愚蠢的黑袍小厮花费的时间,却需要用“时辰”来计算,而且还连续算错了三次。 待到国师的身影消失之后,她拿起桌上黑袍小厮的画像,将其狠狠地撕成了碎片。 ………… 至于莫厉,在竞争对手们都算出结果后,他终于结束了漫长的煎熬时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选择了放弃。 在走出屋子的时候,他低着头,脸色格外灰暗,与第一个环节结束时的心情愉悦、意气风发截然不同。 此时此刻,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些为他加油鼓劲的书院学生们,也不敢去看自己的表兄——对自己寄予厚望的龙门书院院长李政。 “唉,如果他们知道我在‘思齐堂’里呆坐了几个时辰,最后半个符文都没画出来,他们一定会对我非常失望吧!”莫厉默默地在心头想道。 正因如此,他在出门之后,刻意找了一条平日里鲜有人经过的小径,试图从草木中间穿过,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 但是,他显然低估了书院学生们对他的关注程度。 他刚走不远,便有几个学生飞也似地跑了过来,围在他的身边,好奇地问道: “莫师兄,你今天发挥得如何?” “莫师兄,驱魔司那小子的符道水平怎么样?有没有你的一半高?” “莫师兄,你有没有在那个驱魔司来的小子面前好好地露一手,让他瞧瞧咱们龙门书院的厉害?” “……” 这些年轻的学子们脸上都洋溢着热情的笑容,显然对莫厉有着真诚的祝福和极高的期待。 可现在,当莫厉惨遭了现实的毒打之后,却觉得他们的这些话语中充满了讽刺的意味——像是茅厕里的苍蝇一般,嗡嗡嗡地吵得他心烦。 “你们可不可以闭嘴?”他转过头,心情烦躁地朝这些人吼了一句。 只是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学生们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彼此,随后各自散开,同时还小声议论着: “莫师兄的脸色看上去很糟糕,他是不是在今天的考核中发挥得非常不好?” “难不成……他是被那个驱魔司来的小子暴揍了?” “看上去很有可能欸!” “唉,我还以为莫师兄是咱们书院的希望,没想到他也不堪一击……看来,他‘符道天才’的称号,终究只是虚名罢了……若不是有个院长做表兄,他根本不比我们强多少……” “咱们还是不要这么轻易就否定一个人吧,至少莫师兄背书还是很厉害的……” “……” 这些话语自然也落在莫厉的耳中。 他低着头,加快脚步,迅速远离人群。 ………… 与此同时,顾旭来到了龙门书院的饭堂。 按照国师的安排,第三个环节的考核将在半个时辰后开始。 他还有充裕的时间,来品尝一下书院里的伙食。 ps:抱歉,还是比较卡文,这章晚了一点qaq 第六十九章 穷鬼,饿鬼,债鬼 饭堂坐落在龙门书院的最北端,是一间白墙灰瓦的两层阁楼。 顾旭走进门,便看见不少学生已经在此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一边等待,一边有说有笑地讨论着今天这场万众瞩目的符道之争。 每个学生的手里都拿着一张金属令牌,一面雕刻着“龙门书院”四个大字,另一面则雕刻着他们自己的名字。当他们取到各自的饭菜后,并没有掏出铜板或票券,而是把令牌在桌上轻轻一敲,便算是支付了餐费。 顾旭本以为驱魔司总部衙门公厨里的菜肴已经足够丰富多样。 没想到这龙门书院的饭堂更是包罗万象。 来自全国各地的特色菜,比如金陵的盐水鸭、江南的虎皮肉、北方的龙须面、琅琊的酥糖、幽州的灌肠……都能够在这间屋子里找到。 “不愧是洛京权贵子弟们的学府,这饭堂里的菜品看上去简直比外头的酒楼还要丰盛些,”顾旭嗅着各种菜肴混杂在一起的香味儿,不禁在心头默默感慨道,“等过几天时小寒来这里进修后,面对这些美食,肯定会把持不住自己的。” 由于顾旭的容貌太过显眼,书院的学生们隔得老远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然而或许是因为他今日势头正盛。 又或许是他在晋升第三境之后,气质变得比以往更加出尘脱俗——拿前世的话来讲,就是“帅得比较有距离感”。 学生们都只是窸窸窣窣地议论着,对他露出惊叹、钦佩、敌意或是花痴的眼神,却没有人会主动上来跟他搭话。 正当顾旭思考着“没有令牌该怎么在这饭堂里吃饭”的时候,一个身材瘦高、头发稀疏、仿佛竹竿一样的中年男子忽然来到了他的身边。 “顾……顾大人,我最近在符篆之术上有些疑惑,不知您是否愿意指教一二,”中年男子礼貌地开口说道,“这饭堂的令牌,您可以先借我的用。” 这人的神情有些拘谨,说话的语速也比较缓慢,听上去磕磕碰碰的,显然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顾旭转过头,一眼便认出他是龙门书院的教习杜远。 “指教可不敢当,”他谦虚一笑,回应道,“杜先生是闻名洛京城的符道大师,而我只是个初涉符道不久的晚辈,可不一定能帮得上忙啊。” 听到顾旭的这番客套话,杜远不禁微微眯起眼睛,把他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了一遍。 他早就从别人口中了解到,顾旭从接触符道至今,只过去了不到一年的时间。 对于大部分符师来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够打牢基,照葫芦画瓢地绘制一些简单的符篆,就可以被称作是“天资聪颖”了。 可顾旭却能在这短短几个月里,在符篆之术上达到其他人数年、甚至数十年都不可能达到的境界。 正因如此,当杜远看到顾旭这张年轻得过分的面孔,想到他那张获得了一百二十个积分、且令国师赞不绝口的答题卷,他的心情非常复杂。 “您肯定能帮得上忙的,”杜远认真地望着顾旭的眼睛,“我想请您跟我说说,您在题卷写的那句‘符道的本质是命名’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果您方便,希望您不吝赐教。” ………… 很快,两人在饭堂角落的一张木桌两侧坐下。 杜远按照顾旭的需求,用龙门书院的令牌帮他买了一碗牛肉面。 而当顾旭按照对应的价格把几个铜板递给他的时候,杜远却立即收回了手,死活都不肯收下这些钱,嘴上反复说着“知识无价”。 于是顾旭意外地白嫖到了一顿饭。 同时他还从杜远口中了解到,龙门书院两位擅长符道的教习——杜远和傅韬,最近都在研究的过程中遇到了瓶颈,迟迟都找不到突破的方法。 长期以来,他们都对此深感苦恼。 直到今天,当他们听到国师对顾旭第一环节的答卷的评价后,他们仿佛在无垠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缕微光。 傅韬是个非常爱面子的人。若要让他放下身段向顾旭这样的晚辈请教问题,无疑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然而杜远却不一样。 他性格内敛,不善表达,也对“面子”、“名声”之类外在的东西不感兴趣。 学生们常常说他讲课磕磕碰碰,令人犯困—— 如果说傅教习的符道课是“吹牛故事会”,由八成的闲话和两成的干货组成;那么这位杜教习的课堂就是“不需要真元的催眠法术”,基本从头到尾都在以毫无波澜的语调念诵备课笔记。 但是,所有人都对杜教习的钻研精神给予了高度评价。 他常常把自己关在静修室里,废寝忘食地研究符篆。 几乎每一年里,他都能琢磨出不止一种符篆的改进方案,或是提出新的符道理论。 也正是这样的性格,使得杜远在看到突破瓶颈的希望时,果断地找上顾旭,并毫无架子地向这个仅有十八岁的年轻人请教问题。 顾旭认真地听完了杜远的叙述。 然后他指着自己面前装着牛肉面的瓷碗,向杜远提问道:“杜先生,这是什么?” 杜远微微皱眉:“碗?” “那如果我用这个碗砸破了一个人的脑袋,那它又是什么?” “凶器?” 顾旭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他没有立即做解释,而是继续提问道:“您应该知道,我今日来龙门书院,是为了什么吧?” “为了书院教习的头衔?” “没错,”顾旭淡淡道,“那如果我能顺利得到这个头衔,我身上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杜远想了想,说道:“如果您能成为书院教习,那您每个月都能够获得一笔银两,同时也需要履行教导学生的义务。” “您可以尝试这样理解,”顾旭轻笑一声,“‘书院教习’的身份,将会是画在我身上的一道符篆——每个月的薪酬,以及教导学生的工作,将会成为这道符篆赋予我的新属性。” 杜远陷入沉思,久久不语。 顾旭见他眉头紧锁,便继续说道:“其实,‘顾旭’这个名字,也是刻在我灵魂上的一道符。它赋予了我这个世界上的身份和存在的意义,也使得别人有了认识我的途径。” 杜远深吸一口气。 他感觉自己已经离答案很近了。 只需要再往前一步,他就可以推开小黑屋的大门,看见外面明亮的世界。 而与此同时,顾旭的心头也莫名地冒出了一个想法: “‘太上昊天’、‘紫微大帝’……这些神仙的名字,也可以看作是一种符篆吗? “这些符篆又具备怎样的特殊属性呢? “会不会是神仙权柄的象征,或是连接在祂们本体与信众之间的纽带? “……” 当然,顾旭并没有把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说出口,而是低下头,继续慢条斯理地吃面条。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顾旭终于把碗里的牛肉面吃得干干净净——不得不说,这面条虽然看上去很清淡,但吃起来却口感极佳,他差一点儿就把里面的汤都喝完了。 他实在不敢想象,待时小寒那丫头来到这饭堂里,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随后顾旭站起身,表示自己要先行离开饭堂,赶回“思齐堂”,准备进行第三个环节的考核。 同时他开玩笑地声称:“愿上苍赐予我好运,今后能够与杜教习在此共事。” 杜远依旧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思考问题,没有理会他,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顾旭知道,杜远大概率已经进入了顿悟的状态。 于是他便径直离开饭堂,没再打扰对方。 时间飞速流逝。 饭堂里的人群渐渐稀疏。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由淅淅沥沥的雨帘,变成了决堤的洪水,怒吼着从万丈高空中坠落。 学生们也都结束了用餐,纷纷离开这间屋子,准备去“思齐堂”那边凑热闹。 饭堂里只剩下杜远一人,还有几个拿着扫帚、沿着固定轨迹打扫卫生的金属人偶。 接着钟声悠扬响起,宣告第三环节的考核开始。 刺眼的电光贯穿铅色的云层,轰隆隆的雷声似乎在与钟响相互呼应。 杜远终于从座位上缓缓站起身,认真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然后朝着“思齐堂”所在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的前额一不小心撞在了桌角上,可他却浑然不觉。 ………… 与此同时,四名候选人重新回到了“思齐堂”的书桌旁边。 此刻他们的神情各不相同。 顾旭依旧淡然自若,一双眼睛像是平静的湖泊,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沈丘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在他的眼神中,透出了“重在参与”、“尽力就好”的想法。 赵欣然不经意地握紧了拳头,目光仿佛灼灼燃烧的火焰。作为四人中修为最高、资历最老的符师,她因为选错了解决问题的方案,在第二个环节中远远落后于两个年轻后辈——这让她感到有些不甘心。她很希望在这最后一个环节、也是最容易发挥出自己长处的环节中,竭尽全力,扳回局面。 至于莫厉,则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桌面,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与早晨的自信满满截然不同。 待到钟声响起的时候,大齐国师再次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能否脱离书本,画出自己独有的符篆,是区分普通符师与符道大师之间的标准,”只听见国师开口说道,“所以,在这第三个环节里,我们会考察你们对符篆进行‘革新’的能力。 “如今长夜将至,大齐王朝将会面临更加强大、更加可怕的鬼怪。尤其是没有修为的普通民众们,他们的生命安危将会受到严重的威胁。 “我希望你们能设计出一种可以被广泛利用在民间的符篆,在‘长夜’降临之后帮助尽可能多的百姓脱离危险、保住性命。 “你们可以设计任何形式的符篆……用于攻击的、防御的,甚至用来求救和逃跑的都可以。我不会对你们的思路做任何限制。 “你们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话音刚落,国师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四名候选人静静坐着,陷入沉思,都迟迟没有开始动笔。 如果说,第二个环节的考核太过刁钻、太过超出常规,需要他们绞尽脑汁,穷尽毕生所学的符道知识,解决一个与符道、与修行、与战斗都关系不大的问题。 那么,这第三个环节的题目便是太过宽泛,看上去似乎很容易,有无数种可以选择的方案。 然而,正是因为自由度很高,所以符师们都犹豫不决。 这意味着,他们必须找到最佳的答案,比在座其余人更好的答案,才能成为最终的胜出者。 随着雨越下越大,窗外的世界变得愈发昏暗,也把灯火通明的“思齐堂”衬托得仿佛一个独立的空间。 大约一刻钟后,赵欣然开始动笔。 她手腕悬空,笔法流畅,宛如行云流水,颇具大师风范。 画符的同时,她眼中波动的情绪也渐渐收敛,目光重新变得淡定、锐利、专注,仿佛整个人都投入到了符的世界里。 十分钟过去了。 她轻轻放下手中的毛笔。 她面前的符纸顿时迸发出璀璨的金光,令在场所有人一时睁不开眼睛。 众人虽然不知道赵欣然画的是什么符篆,但却能从这炽烈的光芒中感觉到符纸上蕴含的可怕威力。 莫厉和沈丘都不免感觉到一阵压力。 随后,赵欣然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符纸,看也不看一眼,便大步流星地朝屋外走去,将其交到正在亭子里喝茶的国师手中。 “真快!”教习傅韬看了她一眼,不禁喃喃道。 国师接过符纸,瞥了一眼,没有开口做评价,却微微点了点头,显然是持有赞许的态度。 上官槿一边为洛司首倒茶,一边默默感叹“洛京闻名的符道大师果然名不虚传”;同时,她心头也有些忐忑,担心顾旭可能会因为经验不足在这场比试中稍有吃亏。 唯有洛川面不改色。 他依旧定定坐在桌旁,出神地嗅着“百味茶”的芳香,仿佛根本没有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 ps:求月票! 第七十章 改进功法 雷声轰鸣,大雨如注。 这一天,驱魔司总部里负责收发管理公文的照磨官洪巍要比平时忙碌得多。 每隔几分钟,就会有人来到他的身边,向他询问:“最新的邸报来了吗?有没有来自龙门书院的消息?” 对此,洪巍一律板着脸回应道:“没有,还没来呢!” 不过,别看洪巍表面上脸色淡定,但实际上他的心里面比任何人还慌。 因为几天前的一个晚上,他喝醉了酒,然后就在一群狐朋狗友的唆使下,把两个月的俸禄都押在了一家赌坊里。 洛京城的商人们从来不会错过任何赚钱的机会。 他们早早地就对今日这场万众瞩目的符道之争开出赔率,吸引看热闹的民众们押钱下注。 从不断变化的赔率中可以看出,最早的时候,洛京居民们最看好的人是成名已久的符道大师赵欣然,最不看好的人便是顾旭。 原因很简单。 顾旭虽然风头正盛,但他终究只是个尚未加冠的少年人。 在外行人的眼里,他就像一个出色的“别人家的孩子”——或许他在符道方面小有成就,但与真正的“权威人士”之间还有着很大的差距。 像他这么年轻的人,去龙门书院做学生还差不多,做教习就有些离谱了。 然而后来,随着一些类似“国师对顾旭鼎力推荐”、“驱魔司司首洛川亲自前往书院看顾旭画符”、“顾旭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会改进符篆”的消息渐渐传开,再加上一群崇拜顾旭的驱魔司官吏们前去给他捧场,悄然之间便影响了赌坊的风向,顾旭的赔率便开始渐渐降低。 直到今早封盘时,顾旭的赔率仅仅高于赵欣然,比莫厉和沈丘都要低得多。 在这个黑云笼罩的阴雨天里,洪巍一直在密切关注着这场比试,心情可能比顾旭本人还要紧张得多。 毕竟,一旦顾旭胜出,洪巍也能趁此机会一夜暴富——好吧,“一夜暴富”听上去夸张了些,但至少赢来的这笔钱可以让他多去几趟酒楼,给妻子买下她魂牵梦绕的胭脂和香粉,再给自家儿子多买几斤肉吃。 但如果顾旭落败了……那么接下来两个月他就得节衣缩食喝西北风了。 “顾大人,我接下来的命运就将由您来决定了,”洪巍一边整理着书桌上的文件,一边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念叨道,“您一定要让龙门书院那群人好好见识一下您的真本事,可千万不要手下留情啊!” ………… 衙门里这不同往日的气氛,自然而然也感染到了时小寒。 今天早晨,在目送顾旭的马车驶向远方之后,她本打算回房间静静修炼,争取在“思乡岭”上多爬几层阶梯。 截至目前,时小寒已经站在了第三百三十八级阶梯上——虽然她攀登阶梯的速度跟顾旭那种妖孽比起来差距不小,但是放在大齐王朝同境界的修士中间,已经算是出类拔萃,差不多能达到前百分之二十的水平。 尽管她并没有像顾旭那样,刻意去体会凡尘烟火味、去感受自己的情绪波动,但是她登山的过程却超乎想象的顺利,并没有受到太大的阻碍。 她曾怀着困惑的心情向上官槿询问过这方面的问题。 对此,上官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给出解释道:“因为你已在凡尘之中,心早就不静了。” 这话听上去有些玄乎。 时小寒至今都没能完全搞懂它的意思。 但是今天,在轰隆隆的雷声和哗啦啦的雨声之中,她的心确确实实静不下来。 她盘膝坐在席子上,吞下一枚“度厄丹”,却迟迟无法入定,进入那片昏暗的幽冥世界。 只要她闭上眼睛,她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顾旭面色从容登上马车的场景。 “龙门书院的比试……现在快要结束了吗?” “顾旭那家伙发挥得怎么样?” “我听说他的那几个对手都非常厉害。” “虽然我很相信他的符道水平……但是现在整个京城的修士都在关注着他,就连国师、司首大人和那个讨厌的公主都跑去龙门书院围观他,他的压力会不会有点大?” “……” 时小寒的脑子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想法。 就像无数小虫子在她脑子里飞来飞去,令她根本无法放空心神进入修炼状态。 于是她摇了摇头,选择放弃。 然后她走出房间,发现整个衙门的官吏们都和她一样——不论是“静心丹”、“长明丹”、“度厄丹”,亦或是静修室里特制的法阵,都无法使他们静下心来修炼。 他们都聚在走廊里,热烈讨论着这场远在龙门书院的符道之争。 “如果顾大人能够胜出,我明天就去芊芊家上门提亲!” “今天我根本静不下心修炼,为了防止走火入魔,就奖励自己稍微放松一下吧……如果顾大人能够战胜那几个强大的对手,那我今天晚上就去闭关,不破第二境绝不出关!” “你们或许不知道,我在顾大人身上押了整整十五两银子……如果他落败了,我妻子今晚一定会杀了我的!等到明天,你们恐怕就再也见不到活着的我了。” “……” ………… 与此同时,龙门书院。 在赵欣然离开之后,剩下的三个候选人仍然坐在“思齐堂”内,默默思考着符篆的设计方案。 屋外的风声、雨声、雷电声、人们的议论声,似乎都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又过去了一刻钟,沈丘也开始动笔了。 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他的脑海中冒出了十余个点子,可他都感觉不太满意。 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再加上赵欣然的“提前交卷”给了他强烈的刺激,沈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弃了继续追求完美的打算,选择了一个有亮点、也有缺陷的方案。 “沈丘啊沈丘,再不开始动笔,时间恐怕就来不及了,”他自嘲一笑,在心头默默对自己说道,“反正你肯定赢不了顾旭这种超越常理的天才,也大概率比不过赵欣然那样经验丰富的符道大师……就算拼尽全力,又有什么用呢?” 作为门阀庶子的沈丘,时常会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 族人们对他的嫡兄沈桦寄予厚望、严厉管教,却对他没有任何要求和期待,放任他自由成长、自生自灭……只有在遇到麻烦时,才会把他找来当救火的工具人。 修行也好,画符也好,读书也好,经商也好……最早的时候对他来说皆是兴起而为之,算不上是事业。因为他发现,不管自己做得有多出色,都很难得到族人的认可和关注。久而久之,也就失去了兴趣。 此次不远千里从金陵来到洛京城,是他对家族彻底失望后,试图为自己谋求一条新的出路,寻找一座能够施展才干的舞台。 然而初来乍到,他却发现有一座高山挡在自己的面前,阻断了前方的道路。 这座高山的名字,叫做“顾旭”。 沈丘本以为自己在符篆之术上颇具天赋——初涉符道三年,就已经能脱离书本,创造出全新的符篆。 可是顾旭年仅十八,就已经能够与国师坐而论道;而自己,却只能从国师口中得到一句轻描淡写的夸奖。 这一度让沈丘心头极具挫败感。 但在休息了半个时辰后,他此时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 “符”,并不是他的梦想,也不是他最得意的本领。 一条路走不通,换一条就是。 他瞥了眼窗外的雨,又看了看旁边不远处清瘦俊朗、腰杆挺直的顾旭,不禁轻叹一声,转念想道:其实……有生之年能到见到这样的人物,又何尝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倘若换个角度来看,这座巍峨的高山,说不定也是一条潜在的坦途? 随即,他的笔尖落在白纸上,笔酣墨饱,宛若龙蛇腾跃,群鸿戏海,舞鹤游天。 心绪畅通之后,他的笔法也变得迅捷恣性,其形,其色,其浓淡枯湿,其断连辗转,粗细藏露皆变数五穹,气象万千。 ………… 又过去一段时间,莫厉也开始动笔。 比起沈丘,他画符的速度要缓慢得多,笔法也僵硬得多。 他的脑海中装着书本上千千万万的符篆——这些符就像是刻在了他的灵魂里,只要他提起笔,就会浮现在他的视野之中,令他根本抛不开。 书上有很多种符,能够帮助弱者对付鬼怪。 但现在,国师却要求他摆脱书本,自己设计。 他此刻的心情,就像是一位文抄公突然被要求撰写原创的作品,或是一位习惯于临摹的画师被要求抛开参考凭空画图。 这让他一度不知所措。 “要不,我就在前人的基础上,稍稍做一些修改?”莫厉心头默默想道,“这应该算是借鉴,不是照抄……只要我能融入一些自己的想法……” 刚才,在第二个环节里,他已经交了一次白卷。 如果他再交一次白卷,恐怕他的表兄李院长会气得想把他逐出家门。 莫厉借鉴的符篆,叫做“镇新宅鬼祟符”,书上对它的描述是“凡新建之宅,如有鬼怪出现,宜用此符镇之”。 当然,一般情况下,它只镇压得了“游魂”级别的鬼怪。 经过莫厉的修改后,这张符变成了“禳恶鬼入宅相扰符”——相比之前,它不仅可以对对付“游魂”,还能对付实力较弱的“野鬼”;不再仅仅是“镇压”鬼怪,而是将入侵民宅的鬼怪直接消灭。 只要把它贴在屋子里,它就能很大程度上避免民宅遭受鬼怪袭击——毕竟,就算是长夜到来之后,大荒最普遍的鬼怪依旧是“游魂”和“野鬼”;而更高等级的“恶灵”和“凶神”,也不可能是区区一张符篆足以应对的。 不过,随着莫厉对“镇新宅鬼祟符”做出修改之后,符篆的复杂程度大幅提高,画符过程中需要的真元量也大幅增加。 如果说原版的符篆只需要一个第一境的初学者就能轻轻松松地画出来。 那么经过改进后,就需要一个至少第二境的、有一定经验的符修才能把它画出来。 莫厉微微眯起眼睛。 他握着最细的毛笔,小心翼翼地蘸着墨水,画出的每一笔皆是万分慎重。 就像是走在薄冰之上,稍有不慎,就会踩破冰层,坠入深不见底的湖泊之中。 但是他依旧手抖了一下,画错了一条线。 于是他撕掉手中的纸,重新开始画符。 第二次,他笔尖蘸的墨水多了一点,稍不留神就甩了两滴在纸上。 于是他再次撕掉,重画。 第三次,他画的一条弧线与预想中偏移了半寸的距离,导致符文没有生效。 于是他又一次撕掉,重画。 …… 反反复复,一共画了十五次,莫厉终于把他的“禳恶鬼入宅相扰符”成功地设计了出来。 他面前的白纸上,迸放出灿烂的金光。 此刻距离国师规定的时间大约还有不到五分钟。 莫厉握笔的右手已经僵硬麻木,手心里尽是汗水。 他放下笔,狠狠地甩了甩手,试图缓解手腕的酸痛。 同时抬起头,左右看看,想要观察下竞争对手们的表现。 沈丘的座位已经空空如也——那个相貌丑陋的侏儒已经赶在他之前画出了符篆,离开了“思齐堂”。 顾旭则依旧坐在书桌旁,定定沉思。 莫厉悄悄地站起来,走到顾旭的身边看了一眼,发现他面前的纸上依旧一片空白,毛笔笔尖也是干燥的。 这显然证明,顾旭尚未开始动笔。 “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他一点也不着急吗?”莫厉感到有些奇怪,“难道他还没有想出解决问题的方案?” 莫厉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深处却有几分小小的窃喜。 顾旭在前两个环节中表现得太过出色、太过不可思议,就像是光环笼罩下的神祇,带给了莫厉极大的心理压力。 可现在,顾旭身上的光环似乎熄灭了——他竟然也会像普通人一样,面对符篆,一筹莫展。 人们最喜闻乐见的事情,就是天才从神坛上坠落。 “你交一张白卷,我交一张白卷,咱们两个又重新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莫厉望着面前不动如钟的清俊少年,暗暗想着,心态瞬间平衡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顾旭忽然提起了毛笔。 第七十一章 地河共浴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黑云堆积如山,使得天色昏昏沉沉。 顾旭提笔,悬腕,蘸墨,然后笔尖缓缓落于白纸之上。 墨水微微晕开,像是雪地上的泥点。 在他落笔的瞬间,一道明亮的闪电划破苍穹,伴着呼啸的狂风,伴随震耳欲聋的雷声,从遥远的天边抵达了龙门书院。 寒芒如霜,扎进窗户。 宽阔的“思齐堂”像是被无数道剑光瞬间贯穿,撕成明暗相间的碎片;顾旭面前的白纸上,也闪过鬼魅般的光影。 但他神色不改,目光仿若凛冬之湖,似乎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一笔落下,观之如脱缰野马,腾空而来,又绝尘而去;又像是蛟龙入海,裹挟百重浪,千堆雪。 既有雷霆般的气势,又有神仙般的纵逸。 莫厉站在旁边,一时间看呆了。 这纸上的笔墨就像是河流里湍急的漩涡,令他的神识沉陷其中,难以自拔。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这时候,莫厉忽然意识到,顾旭并不是在画符,而是在写字。 在他面前的白纸上,写着一个笔画矫健、气势磅礴的“火“字。 “今天不是一场符道之争么?”莫厉微微皱起眉头,心头感到有些奇怪,“这人怎么写起书法来了?” 但是,不知为何,当莫厉的目光落在这个大大的“火“字上时,他感觉到了一股模糊的暖意,就像是在大雪纷飞的冬季站在火炉边取暖一样。 “咚,咚,咚……“ 就在这时候,龙门书院的钟声再一次响起,宣告考核的结束。 顾旭放下毛笔,伸了个懒腰,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身。 窗外的雨渐渐变小了。 雨水从深灰色的屋檐上滑下来,落到地面上;远远望去,像是一道华丽的珠帘。 顾旭朝身边的莫厉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作品,率先朝屋外走去。 莫厉愣了几秒,也匆匆跟了上去。 ………… 国师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离开凉亭。 他缓缓走到雨中,身上却不沾丝毫雨水。 然后他理了理衣裳,在院子里的一块怪石上坐下。 由于他气息内敛,皮肤粗糙黝黑,乍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辛勤劳作之后坐在田地边休息的老农。 “来,跟我说说你们的思路吧,”国师和蔼地说道,同时朝几位符师挥了挥手,“赵欣然,你最先画完,你先来吧。” 赵欣然上前一步。 “我设计的这张符,叫做‘烽火’,”她从国师手中接过自己画的符,向在场的众人解释道,“它的作用,就跟边疆战场上的烽火一样,可以传讯示警。 “众所周知,凭借凡人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战胜鬼怪的。面对危险,他们只能求助于修行者。 “此符两张为一对。 “在相隔距离不超过三百里的前提下,撕掉其中的一张,另一张也会燃烧起来,并在火焰中显示出对应的位置。 “这样一来,我们只需要把其中的一张交到凡人的手中,另一张放在驱魔司衙门里。当凡人见到鬼怪的时候,只要撕掉手中的符,驱魔司的修士们便能及时地知晓情况,并赶去营救。” 国师认真地倾听着她的这番话,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待赵欣然说完后,国师抬起头,向她提问道:“你认为,你设计的这张‘烽火’符篆,比起天机推演之术,有哪些不可替代的优点?” 赵欣然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大齐王朝擅长天机推演的修士数量本就不多,在长夜降临之后,恐怕很难及时掌握全国各个地方的情况;而且很多时候,天机术只能推测出模糊的范围,却无法获得准确的位置信息,甚至还有可能会被强大的鬼怪干扰。但是我的‘烽火’符篆并不会存在这样的问题。” “但在大齐王朝,符师的数量跟擅长天机术的修士比起来,其实也相差无几,”国师笑了笑,回应道,“若想让举国百姓人手一张‘烽火’符篆,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赵欣然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张符并不复杂。只要是会画‘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的符师,都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把它轻松地画出来。” 不过,此时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确信,不再像最初那般自信满满。 国师轻轻叹了口气。 “我并不是在刻意挑毛病,”他说道,“你的这个想法确实很不错,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料。在长夜之中,应该能发挥出很大的作用。 “我只是恨自己的无力。大齐王朝土地广大、人口众多。依靠我们的力量,很难护得每一个人周全。” 听到国师这话,众人都低头不语。 他们都知道,纵然是在今天,“天龙大阵”的存在能保证洛京居民安居乐业,驱魔司的修士们保护着众多城镇百姓们的生命安全……但在某些遥远偏僻的大山深处,或是在类似“邙山”这样被强大鬼怪占据的区域里,仍然源源不断地有人族沦为鬼怪的食物。 或许在很多人的眼中,那些死难者只是一个个冰冷而遥远的数字。 但国师却随时都在为之忧心忡忡。 他知道,在那些数字背后,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以及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短暂的安静之后,国师望向旁边的莫厉,开口道:“你也来说说你画的符篆吧。” 莫厉迟疑两秒,也上前一步。 在听到国师与赵欣然刚才的对话后,此时他的心情已经凉凉的。因为他知道,自己画的符篆,已经违背了国师设计这道题目的初衷。 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把自己的作品展示在了国师的面前,同时开口描述道:“我画的这张符,名叫‘禳恶鬼入宅相扰符’,它是由‘镇新宅鬼祟符’改进而成的,只需要把它贴在民宅里即可使用。与原版的符篆比起来,它不仅能够对符‘野鬼’级别的鬼怪,而且还……” “你的符看上去很复杂,威力也很强大,”国师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想必画起来,应该很不容易吧?” 莫厉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你认为在龙门书院的学生中,有多少个人有能力把它画出来?”国师接着问。 莫厉想了想,回答道:“应该……不超过十个吧!” 听到国师的这句话,莫厉顿时明白了自己这张“禳恶鬼入宅相扰符”的问题所在——以它的绘制成本,根本不可能在全国范围内广泛使用。 “你要明白,我们学习符道,最重要的是务实,”国师看着莫厉,语重心长地说道,“斩妖除魔、为民除害,才是根本目的——倘若做不到这一点,学习再复杂的符篆,懂得再多的技巧,都没有任何意义。 “我个人建议,你可以暂时放下手中的书本,多抽时间去京城外边走走,或许你能有一些新的收获。” “多谢国师大人指点!”莫厉认真地点了点头,朝国师躬身行礼。同时他也明白,自己今日已经与书院教习的职位无缘了。 他已经开始在脑海中琢磨,稍后应该如何跟表兄解释情况。 接下来,国师把目光投向旁边的沈丘。 “这张符,我还没有想好它的名字,”未等国师吩咐,沈丘便上前介绍道,“它的作用很简单,画法也不复杂,只要把它贴在身上,它就能够焕发光芒,驱散‘游魂’级别的鬼怪,同时能够在短时间内使人的奔跑速度加快五倍——我想,它应该能够帮助一些遭遇鬼怪的民众们逃到安全的地方。” “长夜期间鬼怪众多,想要把它们消灭的确不太现实,”国师淡淡说道,“‘逃跑’,有时也不失为上策。” 这听上去似乎是一条肯定的评价,但是国师的脸色很平静,并没有展露出太多的惊喜。 沈丘也猜得到国师的想法—— 等长夜降临之后,很多目前可以避险的城池,都将变得不再安全……待到那时,就算身上贴了这符篆,民众们又能逃到什么地方? 对此,沈丘也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他只觉得,在长夜的面前,一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终究很难改变大局。 最终,国师望向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的顾旭。 “顾小友,你画的这张符,似乎和常见的符篆不太一样啊!”国师瞥了眼白纸上那个矫健挺拔的“火”字,微笑着评价道,“能跟我说说它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吗?” 顾旭平静地回答道:“它的特殊之处在于,任何修士,不一定非得是符师,只需要默念一段特定的咒文,都能把它画出来。” ………… 一片安静。 没有人开口说话。 以至于周围的风声和雨声,听上去都有些刺耳。 沈丘睁大眼睛,莫厉挠了挠脑袋,赵欣然微微皱起眉头。他们都在怀疑自己听错了。 任何修士都能画出来的符。 只需要念一段咒语就能画出来的符。 这完完全全是超出常人认知的事情——越是经验丰富的符师,越是对此难以相信。 国师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对顾旭开口道:“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顾旭点头照做。 同时他还补充了一句:这张符的作用很简单,就是用火去烧鬼。它的威力取决于注入真元的强度——第一境修士画的符,可以杀“游魂”;第四境修士画的符,可以用来杀“恶灵”;第七境修士画的“符”……好吧,圣人的真元强度太高,这张符篆里面装不下。 “我管它叫做‘火字符’。”最后,顾旭微笑着说道。 “你介意我们试验一下么?”国师问道。 他很清楚,如果顾旭说的这番话是真的,那么这张“火字符”将在“长夜”中具备极为重要的战略意义。 “当然可以。”顾旭爽快地回答道。 听到他的答复后,国师招了招手,唤来了一个在不远处围观的普通书院学生。 这个学生是个第二境修士,身材矮而壮硕,长着一张忠厚老实的脸。 当国师叫住他的时候,他愣了两秒,随后诚惶诚恐地来到众符师们的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刘……刘金彪。” “你学什么的?” “我……我是用枪的,国师大人。” “懂符吗?” “不懂。” “那好,你来试着画一张符。” 自称“刘金彪”的学生瞬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然后,国师凭空变出纸笔,顾旭把“火字符”的咒语告诉了他,刘金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念咒,一边在白纸上写下了一个“火”字。 或许是因为他太过紧张,他写下的这个字的笔画看上去格外僵硬,与顾旭字放在一起,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是,就在他念诵咒语的过程中,他感觉自己体内一股真元沿着自己的手臂,流动到笔尖上,接着又灌注到符纸上。 这使得他深感震惊。 一时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以为自己对符篆之术无师自通了。 待他画完之后,国师接过两张“火字符”,将其轻轻抛到空中。 两张符纸化作两道桔红色的火光,像是元宵夜的焰火,照亮了黑沉沉的天空,也使得这漫无边际的雨幕闪烁着璀璨的光辉。 片刻之后,火光渐渐消失。 整个世界敛去色彩,重新变回了一张灰蒙蒙的水墨画。 但国师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今天,顾旭给了他太多的惊喜。 如果说之前的“八卦逻辑电路图”使他见识到了一种画符的新思路,那么这张“火字符”便使他看到了未来的无数种可能性。 赵欣然心头也同样波澜起伏。 她是幽州人,自幼听着“火神”的传说长大。 在长辈们的故事里,大荒的人族一直生活在黑暗之中,长期遭受鬼怪的侵袭,直到“火神”取来火种,交到他们的手中,才使得人族初见光明。 也正是因为幽州人对“火神”的信仰,最近类似“日升之际火为主”、“火燎宫阙,狼嗥边疆”的谶语,才使得燕国公赵长缨表现出不安的情绪。 此时此刻,当她看到两张“火字符”在雨中燃烧的时候,她莫名地联想到了幽州古老传说中的“火种”。 冥冥之中,她觉得这张符就像是一粒火星。 从它开始,整个符道的格局,人族与鬼怪的关系,都将会发生改变。 (先更后改) ps:我错了,卡文还是卡得厉害,这章一直在书桌边坐了八个小时才写完qaq等过几天我把后续细纲写好,会抽空补一章的(加上月票加更,共欠3章)。 第七十二章 自古红颜多薄命 凉亭中,洛川抬起桌上的茶杯,将里头热腾腾的“百味茶”一饮而尽。 他的目光很平静,像是沉浸在茶香之中,对比试的结果浑然不在意。 然后他抬头看了眼天空,轻声道:“雨快停了吧?” 上官槿随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雨点渐渐稀疏,厚重的黑云间露出一条狭窄的缝,一缕光从中透出来,像是黑色棉衣上绣着的金丝。 “嗯。”她点了点头,同时握住茶壶的手柄。准备再给洛川斟一杯茶。 “不必了,”洛川淡淡一笑,朝她摆了摆手,“剩下的茶,还是用来为我们未来的符道宗师干杯吧!” ………… 龙门书院院长李政定定坐在石凳上。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像一尊一动不动的雕塑。 他所处的亭子,与大齐国师所在的假山怪石之间,有一段不远的距离。 以李院长的修为,自然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国师与四位候选人的对话。 于是他知道,表弟莫厉已经竞争失败了。 莫厉当初信誓旦旦对自己说的那句“国师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句笑话。 然而,此刻在他心中,并没有预想中的失望或是气氛的情绪。 反倒感慨万千。 因为莫厉确确实实是技不如人。 尤其是当李院长听到那句“所有修士都能够画出来的符”后,他整个人都惊呆了——若不是他城府很深,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恐怕早就瞠目结舌、拍案而起。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奇才?”李院长只觉难以置信。 虽然他并不是符修,对符篆之术只是略知一二,但他很清楚顾旭这项创造在大齐王朝修行界的意义。从今以后,符篆可能不再仅仅是极少数人的对敌手段,而将成为一件可以大规模生产的武器。 “难怪国师会对他推崇备至,”李院长不禁在心头感慨道,“让莫厉与这样的人同台竞技……其实是高看了莫厉啊!” ………… 昭宁公主一直沉默不语。 虽然她没有修行天赋,无法亲自动手画符,但是她却读过很多符道方面的书籍,也曾向国师和不少符道大师请教过相关的知识。 当国师在对候选人们一一做点评的时候,她也在默默思索着,这些符篆对于大齐王朝今后的杀鬼大业会有怎样的帮助。 赵欣然的“烽火”符篆一度令她眼前一亮。 或许它的绘制成本比较高,想要广泛地应用在民间并不现实;但倘若用在驱魔司的情报搜集和沟通求援上,或许能够弥补一些天机推演之术的缺陷。 莫厉的“禳恶鬼入宅相扰符”和沈丘的无名符篆并没有引起她太多的情绪波动。毕竟她曾经在书本中见过不少作用类似的符文。 至于顾旭的“火字符”,则令昭宁公主坐在石凳上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慢吞吞地道了句:“真是离谱。” 她隐隐有一种预感——或许在将来,顾旭会让大齐王朝的符篆之术理论体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等到那时候,龙门书院和驱魔司衙门里的符道书籍,可能都得扔掉重写;那些修习符道的学生们,也可能需要抛开脑海中固有的知识,去接纳一套全新的观念…… 不久之前,昭宁公主还曾经想过,把顾旭招致麾下,成为弟弟四皇子萧尚贞争夺“泰阿剑”和皇位继承权的助力。 可今天回想这件事情,她却不禁怅然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个青州府来的年轻人太过耀眼。 以萧尚贞那点儿微不足道的能耐……哪怕没有失去修为,只要站在他的身边,就会完完全全地被他的光芒所掩盖。 ………… “我想,让顾旭成为龙门书院新的客座教习,大家应该没有异议了吧?”沉默片刻,国师从冰冷的石头上站起身,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众人,语气平淡地说道。 赵欣然摇了摇头。 莫厉低着头,默不作声。 沈丘则露出一丝释怀的笑容,开口道:“我没有异议。” 显然,经过三轮的比试后,顾旭的符道造诣已经令对手们深深叹服,再也没有与之竞争的念头。 国师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瞥了眼坐在亭子里的李院长。 李院长笑了笑,起身朝这边走来。 在他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枚金属令牌。 最初的时候,令牌上空空如也,没有丝毫的字迹。 但随着李院长心念一动,令牌上出现了数道金色的光芒,仿佛几把无形的刻刀,迅速在令牌的表面雕刻出“龙门书院”的字样和顾旭的名字。 顾旭知道,这张令牌今后将成为自己在书院中身份的象征。 它将赋予顾旭去饭堂吃饭、去藏书阁查阅资料、去书院静修室里修炼、领取份额内修行资源、参与书院试炼活动……众多的权限。 当李院长径直走来的时候,莫厉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有些不敢去看自己表兄的表情。 但李院长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 他脸上挂着友好的笑容,走到顾旭面前,将令牌郑重地放在顾旭的手中。 “我代表龙门书院欢迎您,顾先生,”李院长刻意改变了对顾旭的称呼,算是承认了他的新身份,“今后能够与像您这样前途无量的符道大师共事,是我和所有书院教习的荣幸。” “院长过奖了,”顾旭接过金属令牌,谦虚地说道,“今后还需要诸位前辈多多指教。” 顾旭的这番话落在不远处的傅韬和杜远两位教习耳中。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不约而同地在心头感叹:事到如今,除了圣人们之外,还有谁配指教这个妖孽?让他来指教我们还差不多。 这时候李院长又开口接着说道:“顾先生作为客座教习,本职工作还是第一位,自然不必像我们一样,整天都待在书院里。 “只是,经过了今天的这场比试后,想必这里的所有学生们都很期待能够听到您分享一些符篆之术的经验。 “不知您二月初是否有空,能来书院进行一次公开的授课?” 这么快就要给学生们上课了? 顾旭环视了一圈在假山后、走廊边、草木间等地方围观的学生们,果然在他们的脸上露出期待的表情。 大齐王朝确实是一个慕强的地方。 起初书院中还有不少人对顾旭表现得不太友善。 但是,随着莫厉在顾旭面前低头认输、李院长也对顾旭发出友好的邀请,这些学生们的态度便渐渐发生了改变。 毕竟,“嫉妒”或“敌意”这样的情绪,通常只会产生在差距不大的人之间。 就像是一个家境平平的人,或许会嫉妒一个住着大四合院、拥有两房小妾的富裕邻居;但对于富家天下的金陵沈氏,或是披金戴银的皇亲国戚,则只能在尘埃中抬头仰望,一边默默羡慕,一边恨自己没能投个好胎。 此刻的顾旭,着实令很多人产生了望尘莫及的感觉。 “没问题。”顾旭想了想,点头答应道。 按照洛司首之前的说法,他至少需要每个月去给书院学生们讲一堂课,才能得到银两和修行资源。 于是,在同李院长进行了一番简单商议后,他们把时间定在了二月初五——那时候,正好新生入院告一段落,顾旭手上也暂时没有紧急的事情。 “看来,我还得花点时间仔细想想讲课的内容啊!”顾旭心里默默道。 他并不是想不出授课的主题。 符篆之道浩如烟海。随便找一张他改进过的符篆,里面的细节都足够他讲一两个时辰。 他只是担心,自己讲的会不会太过艰深复杂,导致学生们根本听不明白。 ………… 最后,李院长终于提起了顾旭最关心的事情: 他可以凭借手中的令牌,去书院西北角的库房领取修行和研究道法所需要的资源——不仅仅是丹药,还有画符、布阵、炼丹、炼器等的材料都能领到。 他每个月都会有固定的额度——额度之内的资源可以免费领取,超出额度就需要自己花钱购买。 至于他的薪酬,则会连同他在驱魔司的俸禄一起,在每个月的月底定期发放。 毕竟,龙门书院是大齐王朝修行者的官方学府,就跟国子监里的“祭酒”、“司业”、“博士”一样,“教习”也可以算是一种朝廷的官职,是由大齐朝廷来发工资的。 而不久后,顾旭也将收到来自朝廷的官方任命书。 ………… 洛京城郊,驱魔司总部。 衙门里的气氛渐渐变得越来越紧张。 起初还有官吏和杂役们谈笑风生,以极不专业的外行人角度,对几位参与比试的符师们进行评价。 但随着洛京城的钟声一次又一次地响起,他们渐渐变得安静下来。 尤其是像洪巍这样在赌坊押了钱的人,心脏更是砰砰直跳。 至于时小寒,则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望着漫无边际的雨幕,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反复小声念诵着“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名讳,为顾旭默默地做祈祷。 她早就听说过,龙门书院饭堂的伙食极为丰盛。 但是,再好吃的美食,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品尝,却没有人能一起分享……那也是相当无趣呢! 不知过去了多久,乌云渐渐地散开,大雨也渐渐变小。阳光从云层中透出来,给淅沥的雨点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边。 隐隐约约,她似乎在远方的天际窥见了一道彩虹。 就在这时候,驱魔司衙门里忽然发生了惊人的异变。 地上的雨水忽然飘到了半空中,凝聚成一道悬挂的幕布。紧接着,水幕上光影闪烁,形成了一副清晰的画面,映入所有人的眼中。 “这是什么情况?”时小寒有些惊愕,情不自禁地问道。 “这一定是司首大人神通广大的手段,”她身边的一名官员回答道,“以前,如果前线的修士们与鬼怪的战斗中获得胜利,那么司首大人就会采取这样的方式,把捷报提前传回衙门,与众人一同分享。” 水幕上首先出现两张“火字符”。 它们被一齐抛到空中,在雨中化作两道明艳的火光。 随后,水幕上又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 其中一人是顾旭。 另外一人时小寒不认识。不过,根据周围官吏们的讨论,她知道那是龙门书院的李院长。 只见李院长将一张金属令牌郑重地交到顾旭的手中。在那张令牌上,清晰地雕刻着“龙门书院”四个大字。 画面停滞在这一刻。 紧接着,水幕重新变回雨水,哗啦啦地坠落于地面。绚烂的光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小寒站在原地,愣住了。 鬓角微湿,也浑然不觉。 片刻后,不远处的洪巍突然跳了起来,抱着身旁的同僚大声高呼:“顾大人胜利了!我发财了!” 安静的氛围被打破了。 时小寒终于回过神来,嘴角上翘,笑靥如花。 在她白瓷般的俏丽脸蛋上,露出一对清晰可见的小酒窝。 想到不久之后,自己也将去龙门书院,跟顾旭一起享受那边饭堂里丰盛的美食……她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蹦得三丈高,然后借着身法,稳稳地跳到了院落中的树杈上。 然而就在这时候,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顾旭已经成了书院的教习,而我马上也要成为书院的学生……如果到了课堂上,我肯定不能对他直呼其名。 “那我应该叫他什么呢? “先……先生?” 想到这里,她脚下一滑,差点儿从树杈上摔了下去。 ………… 谈话结束之后,李院长便向顾旭告辞,然后转身去处理书院的事务。 莫厉和赵欣然也先后离开。 临走的时候,他们都恭维了顾旭今日的符道造诣,同时表示今后若有机会,一定要与顾旭多多探讨符篆之术的奥义。 随后,大齐国师上前对顾旭说道:“顾小友,你明日是否有空?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赤阳子师尊的坟墓。” 因为赤阳子的“焚天七式”对顾旭意义非凡,再加上经历了青州府空玄散人的事件后,顾旭也对赤阳子走火入魔的真相感到非常好奇。 所以他爽快地答应了国师的邀请。 待到国师离开之后,一直静静待在旁边的沈丘忽然深吸一口气,来到顾旭的面前。 “顾大人,敢问您的府上还缺食客吗?”他抬头望着顾旭,语速缓慢地认真道。 第七十三章 你不是大荒之人 “顾大人,敢问您的府上还缺食客吗?” 听到这句话,顾旭的第一反应是:我现在连买房的贷款都还没还清,竟然会有人想来我家里骗吃骗喝? 当然这只是他心头的一句玩笑话。 沈丘口中的“食客”,并不是吃饭的客人,而是“门客”的别称,是指寄食于贵族官员家中并为之服务的人。在顾旭前世的春秋战国时期,很多诸侯国的公族子弟,如著名的孟尝君、信陵君等,都曾豢养大批门客,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有撰写文章、四处游说的文士,有充当刺客或保镖的武士,也有仅怀一些小本领的鸡鸣狗盗之徒。 而在大齐王朝,“食客”通常指代的是在贵族官僚府中出谋划策的幕僚,或是担任供奉、拿钱办事的修行者。 这些人的共同特点是:没有官职在身,不直接效力于朝廷,而是以辅佐主人为第一要务。 正因如此,顾旭对沈丘的话感到非常意外。 他实在想不到,像沈丘这种出身高贵的门阀子弟,竟然不去继承亿万家产,也不去做受人尊崇的朝廷命官,反而想来一个六品小官的家里做门客! 毕竟,按照常理来说,以金陵沈氏的力量,要为沈丘谋个好前程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似乎是注意到顾旭诧异的眼神,沈丘扬起眉毛,说道:“顾大人,您是不是看不上我的能力,觉得我会来您的府上白吃白喝?” 或许沈丘只是想通过这样的话展现一下自己的幽默感。 可配上他那张丑陋古怪的面孔,以及他那双大小不一的眼睛,听上去总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当然不是,”顾旭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让沈公子这样出身钟鸣鼎食之家的阔少爷愿意放弃似锦的前途,来我的府上做事……沈公子是认真的吗?” “我当然是认真的,”沈丘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似锦的前途……顾大人也太高看我了。作为一个侏儒,还是一个粗使婢女生下的侏儒,我父亲至今都不想承认我是他的儿子,更别说替我谋求什么前途了。 “若是待在家中,恐怕就只能给我那愚蠢的嫡兄做保姆——他去逛窑子,我在门外替他望风。” 顾旭沉默片刻。他不知道对方话中有没有夸张的成分,也不知道对方是在陈述事实,还是一种获取他信任的话术。 “可我也只是个六品小官罢了,”顾旭淡淡一笑,回应道,“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天都在为了获取修行资源殚心竭虑,并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抱负——我也没法许给你什么前途。” “顾大人,其实我看中的不是现在的您,而是未来的您。” “未来的我?” “今天,国师大人对您表现出来的符道造诣赞不绝口;司首大人为了您,专程从驱魔司衙门来到龙门书院;公主殿下虽然没说太多话,但是她的目光一直都落在您的身上;就连本来对您持有质疑态度的李院长,在见识了您的符道造诣后,都把他的表弟莫厉晾到了一边……只要密切关注这些大人物们的表现,傻子都能看得出您今后的前途不可限量。跟着您混,哪怕只是做个看守大门的,将来定然也能吃香的喝辣的。” 顾旭笑了笑。 其实他早该料到,当自己在洛京城崭露头角的时候,肯定会有不少人循着风向聚集到他的身边——就像是每一支飞速上涨的股票,都会吸引来一群投机的股民。 “沈公子作为第四境修士,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我先天不足、根骨有缺吧,”顾旭说道,“在我身上投资,不怕血本无归吗?” “掌握天机推演之术、能洞察未来的洛司首都敢投资,我又有何不敢?”沈丘呵呵笑道,“我知道,顾大人您现在应该只想安安静静修炼,不想掺和到乱七八糟的俗事之中。 “但是,您现在已经置身于洛京城这个大漩涡中。作为驱魔司最年轻的六品官员,大齐王朝最年轻的非世袭子爵,龙门书院最年轻的客座教习,很多事情您就算想要避开,它都会主动找上门来。 “除此之外,在您未来的修行过程中,肯定还需要大量的资源——如果纯粹依靠做任务赚取功勋来兑换资源,那效率绝对赶不上您的修炼速度。” 顾旭默默听着,没有说话。 沈丘停顿了片刻,以一副滑稽的姿态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接着说道:“我,金陵沈丘,没什么别的长处,修行天赋跟您比起来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画符和读书也只是业余爱好。 “但是,若论经商赚钱和经营人脉的本事,我敢说在这个洛京城,没几个人能够比得上我。 “如果顾大人愿意把我招致门下,你就可以专心地修炼,所有的俗事儿我都能帮您办得妥妥的;此外,倘若您需要的话,我还能帮您经营产业——只要几年的时间,您就能成为洛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富豪,再也不必操心修行资源不足的问题。” 沈丘的话听上去有些夸张。 但顾旭知道,此人确实是有真本事的。 以前在传闻中,金陵沈氏的嫡长子沈桦一直是个德才兼备、颇有贤名的人——他以一己之力把沈家产业管理得井井有条,使其蒸蒸日上、日渐兴隆。 也正是因为这些传闻,大齐皇室才会考虑把昭宁公主嫁给沈桦。 然而,不久之前,当沈桦在逛窑子时被京城的巡按御史撞见之后,世人才发现,这位沈家嫡子其实是个贪图享乐、沉湎淫逸的庸才。 管理沈家产业的,其实另有其人。 顾旭不难猜到,这个神秘的幕后之人,便是眼前身高还不到自己胸口的沈丘。 见顾旭久久没有回应,沈丘微微眯起眼睛,说道:“顾大人是不相信我的能力吗?” “并不是,”顾旭摇了摇头,“我只是很好奇,沈公子想要从我的身上获得什么——我想,不论是资源还是发展机会,您的家族都应该能给您更好的。” 双方都是聪明人。 正因如此,在谈话的过程中更需要开诚布公,把一切条件提前讲清楚。 听到这话,沈丘笑着摇摇头,说道:“我自幼衣食无忧,不需要您给我什么物质上的东西——只需要在您的府上,给我留一间能过夜的偏房,就足够了。 “我的追求,其实更多在精神层面上——我想要别人的尊重,想要证明自己,想要一个能光明正大施展才能的机会,想让那些曾经说风凉话的亲戚们对我刮目相看,想要告诉我的族人,我这个一直被忽视的庶子,要比他们整天围着转的嫡子要优秀得多。 “独自前行,走得太慢。 “但顾大人,您现在是大齐王朝冉冉升起的新星。追随您的脚步,肯定要比我独自前行走得更快。 “我这样的心情……您能理解吗?” 说话时,沈丘语速越来越快,情绪越来越激动。 顾旭缓缓点了点头:“能理解。” 不知为何,他看着眼前的沈丘时,忽然想起了青州陆氏的陆诗遥。 他们一个是清丽绝伦的美人,一个是矮小丑陋的侏儒。 在外表上相差极大。 但他们的处境却有着很多相似之处。 陆诗遥在成为“惊鸿笔”的主人之前,也是一个一直被忽略的庶女,性格忧郁而敏感。 旁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善意,都能成为一缕打破黑暗的阳光,被她久久地惦记着。 想必在沈丘玩世不恭的外表下,也隐藏着一个敏感的灵魂——渴望善意,渴望尊重,渴望把瞧不起自己的人狠狠踩在脚下。 “今日初次见面,您或许对我还不太信任,”沈丘笑了笑,接着说道,“但我想,您今日在符篆之术上大显身手后,肯定会有很多人循着您的名声找上门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很多麻烦事儿。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先合作一个月的时间。若您对我不满意,我就立马拎包离开。” 顾旭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我住在延庆坊金鱼巷二十二号,”他说道,“不过我要两天之后才会搬过去那里住。最近这两天里,你可以来驱魔司总部衙门找我。” “我也正好需要两天时间处理一些事情,”沈丘说道,“等忙完之后,就立即来您的府上。” 随后,他双手抱拳,朝顾旭深深地躬身行礼道:“沈丘拜见东翁。” 天空中的云翳渐渐散去。 阳光洒落下来,令地上的雨水闪闪发光,也给两人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边。 ………… 与此同时。 大齐国师并没有立即离开书院,而是重新回到了草木环绕的凉亭里。 此时此刻,亭子里的众人皆已离开,只余下驱魔司司首洛川和侍立在他身边的上官槿。 “我们可以单独谈谈吗?”国师对洛川说道。 洛川点了点头,同时给了上官槿一个眼神。 上官槿立即乖巧地行礼告退了。 “洛司首,最近这段时间里,您似乎想把顾小友推到众人的面前啊!”随后,国师坐到了洛川的身边,缓缓地开口说道,“一直都在想尽办法地帮他造势,生怕有人没听过他的名字。” “此话怎讲?”洛川沉默片刻,平静反问道。 “在顾小友被从青州府救来这里的第一天,很多人都在四处传扬他拯救了数万百姓的英雄事迹,”国师说道,“而当他在元宵擂台赛上夺魁后,他的名字更是响彻洛京——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我却很清楚,元宵节那天洛司首您是在洛水边上的。 “今天,您亲自从驱魔司衙门来到龙门书院观看这场符道之争后,更是把京城里关于顾小友的舆论推到了高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顾小友在这场符道之争中获胜后,您也一定会采取手段,把这件事情迅速地传播出去,传播到驱魔司衙门和整个洛京的修行者圈子里。 “我很好奇,您做这些事情的动机是什么。” “国师大人,您是在向我问责吗?”洛川语气平淡地说道,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不,我只是纯粹好奇,”国师回答,“众所周知,洛司首掌握天机推演之术,能够透过漫长的时间长河看到未来的场景——因此,您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可能是另有深意的……我非常想知道,是未来发生的什么事情,给了您做这些的动机?” “在回答您的这个问题之前,我首先要第一百二十八次纠正您话中的一个错误,”洛川说道,“我从来都无法做到‘透过时间长河看到未来’。所谓的‘天机推演之术’,本质上是伟大的中天北极紫微大帝把一些未来的画面呈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 “好吧,我更正一下,”国师轻叹一声,无奈地说道,“紫微大帝让您看到了怎样的画面,使您产生了做这些事情的动机?” “长夜将至,我们需要英雄,”洛川回答,“在那段看不见太阳的、极致黑暗的日子里,最容易击溃我们的,并不是实力强大的妖魔鬼怪,而是我们自己的负面情绪。 “在大齐王朝历史上的‘长夜’里,很多人尚未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就因为心中的绝望,而选择了放弃,最终在鬼怪的面前节节溃败。 “但是,如果能有一个英雄人物站出来,成为长夜中的一面旗帜,让大齐王朝的修士们团结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作战,那么只要那个英雄不倒下,修士们心头的信念也不会熄灭。 “不久前,顾旭能够在‘凶神’级鬼怪的面前死里逃生,能够在天机封锁的死局中找到一线生机,能够以一己之力拯救青州府的数万百姓……他无疑是‘奇迹’的代名词。 “在我看来,让他成为‘长夜’中的英雄,无疑是极好的选择。” “他确实很不错,”国师思忖片刻,认可了洛川的说法,“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现在修行境界还不够高……太过展露锋芒,对他来说不一定是件好事,说不定会为他惹来很多麻烦。” “小麻烦不要紧,那只是他前进道路上的磨刀石,”洛川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道,“至于大麻烦的话……不是还有我们两个吗?” 听到这话,国师哑然失笑:“确实没错。” ps:月底啦,求一波月票! 第七十四章 赵嫣:哪位前辈在此修行? “对了,国师大人,”洛川顿了顿,继续开口道,“我还有一件事情,想同您商量商量。” “什么事情?”国师问。 “关于今年的‘洛水大会’,”洛川回答,“往届的‘洛水大会’,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修士两两一对打擂台。实话实说,除了最后几场强强对决之外,剩下的很多场都是一边倒的碾压,站在观众的角度看,简直无趣极了。 “再加上长夜即将来临,鬼怪们可不会跟我们玩一对一的公平竞技游戏。我可不希望大齐的修士们花费太多精力去琢磨如何在擂台上光明正大地击败对手,却忽视了提升生死相搏的实战技艺。 “所以今年,我想尝试改变一下它的形式。” “改成什么形式?” “我希望陛下能够开启‘天龙秘境’,”洛司首淡淡一笑,说道,“谁能在里面待到最后,谁就是‘洛水大会’的魁首。” 国师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口说道:“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天龙秘境”是天行皇帝的小世界。 众所周知,第七境强者之所以被称作“圣人”,是因为他们能够立自身之“道”,成一家之言。 而第八境的强者,则能够由自己的“道”,创造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名为“道则领域”的空间,并随意制定其中的规则。 在这片空间中,他们就像是一位无所不能的君王。 故被称作“真君”。 但是天行皇帝又跟一般的“真君”强者不太一样。 他的手中还拥有大荒明面上最强的名器——象征着皇权的、能够调动举国气运的“泰阿剑”。 空玄散人的“道则领域”是需要依存于现实世界的。 但是,天行皇帝——准确来说,是大齐王朝每一任拥有第八境修为的皇帝,却能借助“泰阿剑”的力量,从虚无中开辟一个独立的小世界。 那就是“天龙秘境”。 “但是……皇上会同意这么做么?”短暂的沉默之后,国师又微微皱眉道。 在大齐王朝的历史中,有的皇帝曾使用“天龙秘境”培育现实世界中已经灭绝了的珍贵药材,也有的皇帝曾在“天龙秘境”里豢养鬼怪,用于给皇室子弟们历练。 但或许是因为天行皇帝长期在深宫里闭关修炼,“天龙秘境”从未在他手中面世,以至于很多人几乎都忘记了它的存在。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洛川微笑着说道。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神秘,令国师猜不透他的心思。 ………… 待人群渐渐散去后,莫厉沿着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径,重新回到书院的一间偏房之中。 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这间屋子里温习符道知识。在书桌上,还摆放着厚厚的一摞他亲自书写的笔记。 他在书桌旁的椅子上缓缓坐下。 当这些字迹工整的笔记再次落入他的眼中时,他的心情格外复杂。 “都是无用功啊……” 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抱起桌上的这一摞笔记,走到了屋子一侧的火炉旁边。 随着他心念一动,火炉中蹿起了桔红色的火苗。 然后他把手中的笔记统统抛进了火炉。 一个个复杂的符文,一句句对应的咒语,一行行详细的注释……都在这跳动的火苗里,化作了黑色的灰烬。 就在这个时候,龙门书院院长李政突然推门而入,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莫厉,你在做什么?” 看到莫厉的举动后,李院长不禁皱起眉头问道。 莫厉转过头,朝李院长笑了笑:“今天国师大人给我提了个建议,让我放下书本,去京城外面走走。所以我现在回来收拾东西,准备出一趟远门。” 李院长注意到,自己这位表弟的脸色比之前更加憔悴了,一双黑眼圈就像化妆画上去的一样明显。 “但这些笔记……都是你之前的心血啊……”李院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今天他本对莫厉寄予了极大的期望。按理来说,莫厉失败之后,他应该感到失望或是生气。 但是,在见识到那个叫顾旭的少年超乎常理的出色表现后,他发现自己比预想中要平静得多,也没有任何想要责怪莫厉的心思。 甚至,在看到莫厉脸上的黑眼圈后,李院长心头还萌生出了一丝同情—— 表弟已经很努力了。 奈何他的对手是个史无前例的妖孽。 “不破不立,”莫厉放慢语速,望着李院长的眼睛,态度坚定地说道,“今天,我虽然与驱魔司的顾旭同台竞技,但是我清楚,我们的符道造诣已经不在同一个层次上了。 “国师让我放下书本,出去走走……其实他的言外之意是,书本里的知识,已经成了阻碍我继续前进的枷锁。 “如果我想更进一步,追上顾旭,甚至战胜他,我就必须打破这道枷锁才行。” 李院长轻叹一声。他知道莫厉心意已决。 “量力而行,”他语重心长地开口道,“离京之后,一定要保重。在没有天龙大阵保护的地方,千万不要以身涉险。” 莫厉看着他,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便从衣兜里掏出一支毛笔,将其递到李院长的面前:“你今早给我的‘定神笔’,现在还给你。抱歉,我没能做到你交代给我的事情——” “——你留着吧,”李院长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是符修,比我更需要它。”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李院长像一个即将送儿子远行的老母亲一样,唠唠叨叨地说了很多的话。 莫厉一直认真听着。 待到李院长离开之后,莫厉迅速收拾好了行李,转身便朝屋外走去。 在他的储物手环中,有丹药,有银票,有几套衣衫,有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 唯独没有书籍。 ………… 沈丘在与顾旭告辞之后,便来到了龙门书院的大门口。 邵管家已经在马车上等待他。 在看到沈丘的身影后,邵管家立即走下马车,把一个葫芦状的水壶递到他的面前。 “少爷辛苦了。” 邵管家并不是符修,但他却知道画符是一件非常耗费心力的事情,需要绝对的专注。 自家少爷在书院里待了好几个时辰,跟他同台竞技的都是大齐王朝最优秀的符师。 别看他身上一滴汗也没出,但想必他的精神已经是非常疲惫。 “还好,累,但也快乐着,”沈丘轻飘飘地说道,同时接过邵管家手上的水壶,咕噜咕噜地灌入自己的口中,“虽然最后没能拿到龙门书院的那个职务,但是能够得到国师的点评,能够认识到当世最顶尖的符道天才……我已经很知足了。” “那您之后有什么安排呢?”邵管家问道,“是打算回金陵,还是继续留在洛京城——” “——当然是留在洛京城了,”沈丘打断了他的话,“邵叔,你先我回客栈收拾下行李。等过两天,我就搬去延庆坊金鱼巷,开始我的新生活。” “金鱼巷?”邵管家微微皱眉,感到有些疑惑。 作为侍奉门阀世家的管家,他自认为对大齐王朝的贵族官僚们的背景资料都非常了解。可是他想了好久,都没能想起来金鱼巷住着什么大人物,或是有什么重要的机构。 “那是我新东家的住处。”沈丘神秘地笑了笑。 “新东家?” 邵管家用诧异的眼神看着自家少爷,怀疑他实在开玩笑。 他跟在沈丘身边做事已经很长时间,对其性格可谓相当了解——他知道自家少爷个头虽小,但实际上却心高气傲,对皇亲国戚和一般意义上的天才都不屑一顾,很少有人能够让他真正服气。 他本以为,沈丘在竞争失败后,可能会选择自立山头,经营自己的产业,从而在瞧不起他的族人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没想到他竟然…… “邵叔,你是否相信,”沈丘忽然开口,打断了邵管家的思绪,“有人能够让大齐王朝所有的修士都具备绘画符篆的能力?” “不可能。”邵管家毫不犹豫地摇头道。 他有过对符篆之术“从入门到放弃”的经历,很清楚它的门槛有多高,对修士们资质悟性的要求有多苛刻。 “但我那位新东家,他就当着两位圣人和龙门书院所有师生的面,成功做到了这件事情,”沈丘笑着说道,“除此之外,他还设计出了一个连国师大人都看不太明白的符阵,计算出了洛水大会的开支。 “如果我的直觉没有错,今天驱魔司的洛司首也是为了他,专程来到龙门书院。 “他的前程,定然不可限量。 “如果说金陵沈氏是一棵渐渐枯萎的老树,那他就是一株蓬勃生长的树苗……只要再过几年时间,就会变成一棵参天大树,足够我们安逸地躺在下面乘凉。 “既然跟着别人混就能吃香喝辣,那何必再费力气从零开始自己奋斗呢?” “少爷,您说的这个人,是不是来自青州的顾旭?”邵管家沉吟片刻,很快猜到了沈丘口中的这位“新东家”的身份。 “没错。”沈丘点了点头。 “说真的……我从来没有想到您会对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有如此之高的评价。” “但他今天着实让我输得心服口服。” “少爷,按理来说,我不应该质疑您的选择,”邵管家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只是觉得,您作为堂堂门阀子弟,去一个六品官员府上替他办事,可能会有辱您的身份……或许您自己对此并不介意,但我担心其他人在背后悄悄地嚼舌根子——” “——别人在背后嚼舌根子?”沈丘呵呵一笑,“不必担心,邵叔。这种事情,我早就习惯了。比如我兄长的那几个仆人,私下里给我取的绰号一个比一个难听,他们还乐呵呵地以为我不知道。 “在那些人眼中,像我这样的人存在于世界上,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相比之下,我去找个新东家,其实根本就不算什么。” “可那只是一个平民出身未满二十岁的小子——” 邵管家脑子里仍然有一些来自于豪门世家的、根深蒂固的观念。 在他看来,不管那顾旭有多么出色,沈丘作为飞升仙人的后裔、三大门阀的子嗣,去给一个平民小子打工依旧是件难以理喻的事情。 这主从关系反过来还差不多。 “——平民出身,未满二十,就能官居六品,成为名器之主,在‘凶神’级鬼怪面前死里逃生,”沈丘显然听出了邵管家的心思,便笑着说道,“这样一个人,今后十有八九能超凡入圣,甚至有望跻身‘真君’之列。 “而咱们金陵沈氏虽是仙人后裔,可已经近百年没有出过圣人强者了。 “以我自己这平平无奇的天赋,日后能修到第六境,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既然如此,去给未来的‘圣人’或‘真君’做事,又有什么委屈的呢?” …………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顾旭跟十来位前来道贺的书院教习们客气了一番,内容基本上是“不敢当”、“过奖了”、“多多指教”、“相互学习”、“今后一起探索天地大道”之类的废话。 随后,他便乘着马车,离开书院,穿过喧嚣繁华的洛京城,返回驱魔司总部。 还未抵达衙门,便有一群官吏们热情围了上来,看上去兴高采烈,似乎比顾旭本人还要兴奋一些。 这一瞬间,顾旭觉得自己像是动物园里的大熊猫,被运到马路上供人围观。 很快,顾旭的老熟人——九品缉事屈景龙来到了他的身边,对他解释了当前的情况:“顾大人,在您去书院之前,他们中很多人都在赌坊里给您下了注。现在您胜出了,他们或多或少都捞了一笔钱,简直开心得不得了。” “原来如此。”顾旭若有所思。 “另外,顾大人,司首大人已经在观星台等您了,”只听见屈景龙接着说道,“有一些重要的事情,他想跟您谈一谈。” ps:还是卡文卡得厉害qaq昨晚通宵写到凌晨六点,才挤出2000字,困得不行后趴在桌子上睡到了今天下午……抱歉到现在才写完(我的作息真没救了)。可能第一次写百万字以上长篇,经验不太够,需要点时间突破瓶颈。 第七十五章 一滴不剩 下午。 乌云渐渐散去,小雨渐渐停歇。 驱魔司总部的观星台虽然是露天的,但在它顶上却存在着由法术构建出来的无形顶棚,就算经历了一场瓢泼大雨,这里的地面、矮桌、蒲团等依旧干燥且一尘不染。 洛川轻轻挥了挥手。 顾旭按照他的示意,坐在了他对面的蒲团上。 “这是我找龙门书院李院长要来的‘百味茶’,”洛川指着桌上的一个茶杯,微笑着对顾旭说道,“要不尝尝?” 顾旭通读各类典籍,自然知道“百味茶”是龙门书院独有的特产,对于他这种正在朝着“望乡台”攀登的、需要体会人间情感的修士有极大的帮助。 “多谢司首大人!” 顾旭没有推辞,抬起茶杯便轻轻地啜了一口,然后闭上眼睛。 他的灵魂深处立即升腾起一阵玄妙的感觉。许许多多的画面像放电影一样,伴随着喜、怒、哀、乐等诸多的情绪,在他的脑海中陆陆续续地浮现出来。 其中包括他的第一次修炼、第一次画符、打开盒子看到陈济生送给自己的雪参、在陆氏凶宅中聆听“惊鸿笔”器灵诉说过去的事情、在沂河边看着时小寒同一群孩童们一起嬉笑着踢毽子、在沂山的黑色祭坛旁边被空玄散人逼迫修行《昭冥禁术》…… 待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感觉就像是从一场大梦中醒来,恍惚间似乎重温了自穿越至今几个月来的记忆。 直觉告诉他,今天晚上的修炼应该会非常的顺利。 “味道如何?”洛川和蔼地笑着问道。 “像是尝尽人间百味。” “你现在在‘思乡岭’上,攀登了多少级阶梯?” “八百八十六级。” “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登上了接近九百级阶梯……你这修行的速度,真是让人惊骇,”洛川轻笑一声,评价道,“要知道像楚凤歌这样公认的天才,当初也花了近大半年的时间,才登上了八百级阶梯。” “可能是因为我无意中找到了一点小诀窍吧!”顾旭谦虚道。 “那你现在有没有考虑过,不久之后要如何登上‘断魂崖’?”洛川接着问道,“按照你这修炼的速度,很可能只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就会抵达‘断魂崖’。 “我想,如果你能在‘洛水大会’开始之前登上‘断魂崖’,胜算应该会更大一些。” “‘断魂崖’……”顾旭在心头默念这个词。 根据他从修行典籍中了解到的信息,攀登“思乡岭”的道路称得上是峥嵘崔嵬、险象环生——他目前走过的路程,其实只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待他抵达一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后,将会面临一道斧劈刀削般的断崖。断崖上没有道路,没有阶梯,他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徒手爬上去。 因为在大荒的历史上,有不少修行者前辈在修行的过程中,不慎从这处断崖上坠落,跌入那充斥着鬼哭狼嚎声的万丈深渊重重,最终走火入魔、神魂陨灭。 所以这座山崖就被称作“断魂崖”。 不过,经过千百年的摸索之后,修士们渐渐找到了一套应对“断魂崖”的方法,伤亡率大幅下降。 它需要修士找到一个与功法属性相匹配的特定环境——比如修炼寒冰属性功法的修士,往往会选择到白雪覆盖的山顶上闭关;比如修炼木属性功法的修士,往往会选择前往古木参天的原始森林;比如修炼雷电属性功法的修士,往往会选择在雷暴频发的季节里进行修炼…… 就算是修炼最基础的、没有特殊属性的《归元诀》,修士们也会找到风水独特之地,以阵法构建出气息畅通的理想环境。 借助环境与功法的力量,修士们便能够在“断魂崖”上构建出绳索,或是凿刻出天梯施展,从而得以在“思乡岭”上继续前进。 当然,“断魂崖”只是修士们在意识世界里构建出来的幻象。 它的本质,其实是对修士体内真元全方位的、跨越式的强化,是量变之后自然引发的质变。 像顾旭现在修炼的《赤焰真诀》,能够使得他的真元附带火焰灼烧的效果,那么在他登上断魂崖后,他的真元能够达到的最大温度将会成倍增加,甚至还有机会附带上爆炸、攻破防御或是抑制敌人伤口愈合等特性。 像修炼《列星诀》的楚凤歌和上官槿,则能够在登上“断魂崖”后获得更加精纯的星辰之力,不仅能够使真元附带上命宫主星的属性,而且对洛司首开创的一系列类似“流星走月”、“云海星河剑”等的武学也能使用得更加娴熟。 “我之前考虑过,在屋子里布置一个可以维持高温环境的阵法,”顾旭回答道,“因为我最近刚刚领悟了‘焚天七式’第二式‘明烛’,这对我来说应该不难做到。” “我这里有一个更好的主意,”洛川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不知顾小友你是否有兴趣听听?” “还请司首大人指教。” “在洛京南边的大谷关,那里的地底下有一处石窟,石窟中有一条炽热的岩浆河流——对于修习火属性功法的修士来说,那里是非常理想的修炼之地。” 顾旭没有立即回应。 ………… 对于“大谷关”这个地名,他并不陌生。 古籍中记载:“大谷,洛城南五十里,旧名通谷。” 此谷为洛京城南边的一道门户,也是通往南阳、汝州等地的重要关口,其地势险峻,群峰削立,灌木丛生,战时可埋伏重兵,断绝南北交通。 当然,顾旭之所以沉默不语,并不是因为大谷关是易守难攻的军事要地。 而是因为它曾经是一个被称作“魔教”的宗派——“长命教”的总部所在之地。 据书中的说法,此宗派曾经猖獗一时,不仅修习邪恶的法门,而且暗地里招收信徒、收纳香火,举行血腥的祭祀仪式。 所以,在天行三年的时候,天行皇帝派遣禁卫军和驱魔司把它一锅端了,不论是宗主、长老,还是普通的弟子、杂役,都没有人存活下来;它的山门,也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长命教”于世间的一切痕迹,几乎尽数被抹去。 若不是书籍中仍然保留着几句对天行皇帝消灭魔教的伟大功绩的简短记录,恐怕世人早已彻彻底底地忘记了这个教派的存在。 对此,顾旭曾经还暗暗地在心头感慨:大齐王朝的这位皇帝陛下,真是对待鬼怪犹犹豫豫,对待人族重拳出击。 按理来说,巅峰时期的空玄散人都对天行皇帝无比忌惮,显然说明天行皇帝的实力要远远超过普通的第八境修士,甚至可能已经拥有了第九境的战斗力。 但现在,不仅各个行省都有“凶神”级的鬼怪在祸害民众,而且就在距离洛京仅有百里左右的地方,那“邙山鬼怪”依旧在独占山头称王称霸。 天行皇帝一直对它们放任不管。 不过,当遇到犯下“叛国罪”的青州陆氏,或是被视作“魔教”的长命教,天行皇帝一点都不手软,全部诛杀,寸草不留。 顾旭一度吐槽:难不成天行皇帝也信奉“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 ………… 见顾旭一时没有回应,洛川笑了笑,说道:“顾小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说的那条熔岩地河,确实跟‘长命教’有关系。 “由于‘长命教’修炼的也是火属性功法,所以教派中的修士们常常也会在那石窟中闭关破境。 “但现在,‘长命教’已经被陛下彻底抹除,那条岩浆地河也成了大齐王朝所有修士们共享的资源,只是尚未对群众公开而已。 “驱魔司总部的部分修士和龙门书院的一些师生偶尔会选择去那里静修,幽州赵氏的子弟们更是把那里视作他们的练功场地,每次来洛京城,都会去那儿待几天——毕竟他们幽州人曾经信仰过‘火神’,基本上都很擅长玩火,那里的环境对他们的修行会有极大的助力。 “你可以放心地去那里修炼,不必有丝毫顾忌。 “我很希望你能早日突破‘断魂崖’,然后在‘洛水大会’上取得一个不错的成绩,再一次给我们驱魔司涨涨脸。” 顾旭点了点头,同时决定回去再查阅一些关于大谷关石窟的资料。 在修行路上,如果想要走得更远,就需要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扎实。因为顾旭立志修成圣人,所以他每一个阶段都需要争取做到最好,不留后患。 他出身平凡,以前生活在沂水这样偏僻的小县城,没有特别好的修行条件,几乎一切都需要依靠自己争取。 但现在,既然他有机会与幽州赵氏的子弟们共享同一处修行练功的场地,那么他自然也不会客气。 “对了,顾小友,”短暂的沉默后,洛川继续开口道,“其实我很好奇,我之前一直没有让你跟楚凤歌、上官槿一起修炼《列星诀》,你心里是否有过不满。 “毕竟,整个大齐王朝星辰之力最浓郁的地方,就是你脚下的这座观星台——若你修的是《列星诀》,在这衙门里就可以轻轻松松地登上‘断魂崖’,根本不需要如此麻烦。” “并没有,”顾旭摇了摇头,“我曾经从书中读过,上品功法中蕴含圣人们的大道真意,本质上是前人为后人开辟的捷径,所以能够加快后人修炼进境的速度。但它最多只能使人修到第六境。 “若要修到第七境,就必须开辟出属于自己的‘道’。走捷径是行不通的。 “现在《赤炎真诀》就很适合我。” 与其用别人的上品功法,不如利用自己的“道”,把中品功法进化成上品功法。 这是顾旭目前的打算。 “你说的没错,”洛川笑了笑,说道,“对于立志要修成圣人的修士来说,上品功法确实是一道阻碍前进枷锁。 “不过,《列星诀》并不是我开创的功法,而是中天北极紫微大帝为信徒们创造的、以托梦的形式放到我脑海中的功法。 “它的真意,是顺应天意、服从命运,着实跟你‘逆天改命’的意愿不太匹配。” “其实……如果能活得更久一些,我也不会去想着逆天改命。”顾旭轻叹一声,默默感慨道。 今天,他从洛川口中得到证实:洛川的“道”,确确实实跟“顺应天命”有关系,与他之前的结论完全一致。 只是他跟洛川的“道”又有一种莫名的渊源。 虽然他不认同这种“道”,但是一切出自洛川的法术和武学,他几乎看一眼就能完全领悟。 ………… “差点儿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这时候,洛川忽然开口,打断了顾旭的思绪,“顾小友,今天你开创出像‘火字符’这样的符篆,对于我们日后的杀鬼大计用处极大。 “你是否愿意把它的绘制方法传授给驱魔司的修士们?在功勋奖励上,驱魔司是不会亏待你的。” “当然可以啊,”顾旭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设计‘火字符’的初衷,就是希望所有的修士都能使用它。” 他很清楚,在修士与恶鬼之间的战斗中,有时候仅仅凭借一张符篆,就能够扭转战局,帮助修士从危险中逃脱,挽救一个人甚至很多人的性命。 这些人,很可能是他认识的、甚至是亲近的人。 比如他当初改进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就曾经帮助过马钦战胜鬼怪“傒囊”,死里逃生。 今天,他在设计“火字符”的时候,其实并没有考虑过会获得怎样的回报。 不过既然洛司首提起了功勋奖励,他自然也不会推辞。 毕竟功勋这种东西就跟钱一样,他永远都不会嫌多的。 “只是,‘火字符’并不在现有的符篆体系中,也未尝在实战中使用过,我们很难衡量它的价值,直接计算出对应的功勋,”洛川继续道,“所以,我考虑先给你一千功勋的基本奖励。 “在此之后,在全国范围内,只要有任何一个修士用‘火字符’杀死一只鬼怪,你就能得到一笔额外的功勋奖励——功勋数值将按照具体情况和杀死鬼怪的等级来计算。 “你觉得如何?” ps:11月最后一天,求月票!! ………… 注释: (1)“大谷,洛城南五十里,旧名通谷。”——晋·陆机《洛阳记》 (2)“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宋·赵普 第七十六章 厌胜之术 还有这种好事儿? 洛司首的提议令顾旭感到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自己获得的功勋奖励是一次性的。 没想到它竟然像是前世的发明专利,只要别人用“火字符”来杀死鬼怪,他就能有一笔大小不等的功勋进账。 这让他想到之前的上交给衙门的第二版“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只要有同僚兑换一张他画的“杀鬼符”,他就能获得十五功勋——几个月下来,他以这种方式赚了好几百功勋,跟冒着生命危险外出做杀鬼任务比起来,简直又安全又轻松。 但这回跟上次还有些不一样。 上次他还需要动一下笔杆子,消耗一些真元,才能画出符篆。 这次他什么都不需要做。 传授其他修士咒语之类的事情,司首自会派人去完成。 这种躺着收功勋的感觉,真是让人舒服。 “当然可以啊。” “那我们这么办吧!”洛川微笑着说道。顾旭这爽快的态度,似乎令他感到心情愉悦。 他停顿了会儿,又说起了另外一个话题:“顾小友,最近这段时间,洛京城里有一件事情可能需要麻烦你去做一下。” “什么事情,司首大人?” “关于今年‘洛水大会’的海选,”洛川说道,“我希望你能在二月初的时候抽一点时间,去给洛京城的修士们观战点评。” “洛水大会”虽然名义上是举国修士的盛会,但是把数以万计的修士聚集在洛京城参加比试,终究是一件不太现实事情。 尤其目前洛川暂时还没有提议修改比试形式,洛水大会仍然将以擂台赛的方式进行——想想看,全国修士全部在京城两两一对打擂台,那要打到猴年马月。 因此,就像是科举考试有县市、乡试、会试一样,“洛水大会”会提前在各个县、府、行省举行海选,只有其中优胜者才能来到洛京城参加最后的角逐。 当然,像顾旭这样的驱魔司六品官员、大齐王朝的子爵以及元宵擂台赛的魁首,是可以直接参加正赛的,无须再花费时间精力去参加海选。 而大齐的修士们之所以会对“洛水大会”充满极高的热情,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渴望得到奖励、扬名海内,也因为在每一轮的选拔中,都会有当地的知名强者以类似“嘉宾”的身份,对参赛者的表现给予评价和指点。 对于大部分普通的修士来说,“夺魁”这种事情距离他们实在太过遥远,“重在参与”、“长长见识”、“积攒教训”才是他们在参加比试时怀有的心态。 而这些“点评嘉宾”,平时都是他们根本无缘得见的大人物,在修行中拥有着丰富的经验。 这些人常常能一针见血地指出修士们施展法术或武学招式的过程中存在的问题缺陷,倘若心情不错,甚至还会慷慨大方地给出一些修行的建议。 俗话里经常说,一位名师三言两语的指点,胜过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闷头苦修两三年。 在往届的“洛水大会”,就有过不止一个在得到强大的修行者前辈指点后,修为突破或是法术精进的案例。 这无疑使得更多的修行者趋之若鹜。 反正参赛不要钱。 只要去擂台上跟别人打一场架,不论输赢,都有概率白嫖到突破瓶颈的机会。 大齐的修士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在听到洛司首的这项提议后,顾旭起初还有些犹豫,因为他最近这段时间本就需要去做不少乱七八糟的事情——比如四合院的交接和整顿,比如接管时小寒送给他的丹药作坊,比如准备给龙门书院学生们的授课内容,比如继续琢磨“焚天七式”第二式和“星阵”法术…… 此外,在洛川刚刚提到大谷关石窟相关的信息之后,顾旭也暗暗计划着,要加快一下修炼速度,争取在“洛水大会”开始之前登上“断魂崖”,从而增加几分夺魁的把握。 洛司首曾经让屈景龙跟他说过,在“洛水大会”中夺得魁首的修士,将会有资格进入皇室内库,挑选一件法宝。 按照顾旭现在的进境速度,应该用不了太久的时间,就能够成为第四境的修士。 他有必要为自己提前准备一件本命法宝。 他手上虽然有“惊鸿笔”这样强大的武器。 但“名器”虽好,终究是被别人用过的,上面存留着众多前主人的痕迹,不适合用作本命物。 作为一个立志要修成圣人的天才修士,他的本命物将会成为他成道立言的重要基石,必须彻头彻尾是他自己的东西——哪怕是从一件下品法宝开始慢慢养成,也好过残存着前人道韵的“名器”。 趁手,对胃口,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他对这次“洛水大会”的奖励寄予了极高的期待。 他最近的时间非常有限……去给别人做点评指导,这种事情的优先级要不还是稍微往后放放吧…… “顾小友,如果你愿意花一个时辰的时间去洛水边上坐坐,跟别的修士们聊聊天,除了对应的功勋之外,你还能够得到一个‘替身手镯’作为报酬。” “那没问题。”顾旭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替身手镯”这玩意儿,虽然是个一次性的法宝,但关键时候是可以救他一命的。之前在沂山上遇到空玄散人的时候,如果没有“替身手镯”帮他驱除体内的负面效果,那么他就将会在《昭冥禁术》的作用下,变成跟“雪女”、“旱魃”一样的、不吃灵魂就会丧失理性的鬼怪。 他忽然感觉到,自己近期的财运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在沂水县时,攒不起功勋,也攒不起钱,修行用的丹药需要依靠时小寒接济,“替身手镯”也是冒着危险去了趟陆氏凶宅后才得来的。 可是现在到了洛京城之后,他元宵擂台赛赚了一笔赏金,过生日收到了一间作坊,在龙门书院拿到一份优厚的薪酬,现在又得到了功勋和法宝的奖励…… 难道最近的星座运势……不,命宫主星的运势发生了逆转? 不管怎样,这是个好的征兆。顾旭默默在心头如是感慨。 毕竟钱和功勋,谁不喜欢呢? ………… 楚凤歌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修行了一整天。 其中一半的时间沿着意识世界的幽冥之路继续前行,另一半的时间则在专注地练习“云海星河剑”。 甚至在正午的钟声敲响时,他都没有离开房间,去衙门公厨吃午餐。 反正他都是第五境修士了,吃饭已经不再是他每天的刚需——就算连续好几天一粒米都不沾,他也能活蹦乱跳。 他知道,今天几乎驱魔司衙门的所有官吏们都在紧张地关注这龙门书院的那场符道之争。 参加比试的人,几乎都拥有大师级别的符道造诣。 其激烈的程度,绝不亚于楚凤歌跟剑阁苏笑在紫宸宫门前用剑大战三百回合,争做大齐王朝圣人之下的“剑道第一人”——当然,这只是楚凤歌自己的臆想,毕竟在别人眼中他其实只是个打架纯靠“野草”、对剑道一知半解的莽夫。 如果楚凤歌今天走出自己房间,去衙门的走廊上、院子里、拥挤的公厨里,肯定每隔几秒钟,就会听到一次“顾旭”这个名字。 他觉得自己的心态会绷不住的。 然而到了夜幕降临之后,他依旧没能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他还是走出了房间,找到了上官槿,向她询问今日那场符师较量的结果。 “你猜呢?”上官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神秘地笑了笑,反问道。 于是楚凤歌立即懂了。 “又是顾旭,对吧?” 他的语气很淡定。 只是在他的脑海中,又萌生出了熟悉的、被打击的感觉,令他心烦意乱。 “楚大人,看来你终究还没有傻到不可救药的程度。”上官槿故意用尖锐的语气说道,像往常一样地跟他斗嘴。 “呵呵,是谁傻到不可救药了?”楚凤歌双手抱在胸前,抬着下巴,习惯性地反驳道,“某人私底下偷偷翻过《焚天七式》,琢磨了一整天,却半个字儿都看不明白,她还死都不愿意承认……这个人究竟是谁,我就不把名字说出来了。” “某个人不也一样?”上官槿斜瞥了他一眼,“不仅看不懂《焚天七式》,而且连《云海星河剑》的大道真意都搞不明白……那天在‘温故壶’的时候,若不是顾旭给了一句关键的提示,某人恐怕连那个姓吴的千户官都打不过。” “我起码比你这种不敢正面动手的胆小鬼强一些!”楚凤歌心头一怒,不再跟她玩阴阳怪气的游戏,直接开始正面硬刚,“我还知道,你去崂山遗迹的时候一无所获,连空玄散人传承的影子都没碰到……当时顾旭那小子只是个第二境修士,你居然连他都比不过!” “顾旭是司首大人亲口认证的史无前例的天才,我比不过他很正常,”上官槿语气平淡地说道,“倒是你,楚凤歌,堂堂第五境修士,驱魔司的五品郎中,竟然连承认自己不如别人的勇气都没有。而且我还听说,你当初去那陆氏凶宅的时候,被吓得虚脱,甚至尿裤子,最后完完全全是依靠顾旭才解决了那里面的鬼怪……呵,你说说,到底谁才是胆小鬼呢?” “你胡说八道!你才尿裤子!我只是被顾旭那混蛋用‘请神咒’抽干了!”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像以前相处时一样,互相揭露对方的丑事,吵个不停。 但在拌嘴的同时,楚凤歌也渐渐地从上官槿口中了解到顾旭今天在龙门书院里震惊众人的表现,了解到了国师对顾旭的赞许,以及其他符师对顾旭的欣赏佩服——因为上官槿很喜欢把他跟顾旭放在一起作对比,方便“踩一捧一”。 楚凤歌虽然一直在努力地保持面色平静,但是他依旧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脊背也挺得笔直。 “我要去修炼了,”大约半个小时候,他冷冰冰地说道,“不跟你浪费时间讨论这些无聊的问题了。” “楚大人,祝您早日更上一层楼!”上官槿脸上露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优雅笑容。 听到这话,楚凤歌立即转身离开。 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返回自己刚才修炼的房间,而是在一种莫名的本能的驱使下,来到了驱魔司的藏书阁。 今天晚上在藏书阁里读书的人要比平时少得多。很多人赚了一笔钱后,都去洛京闹市区喝酒吃肉了。 但也有一些勤恳得过分的人,仍然在抓住一切有空闲的时间,给自己补充知识的养料——因为他们知道,如果在别人休息的时间,也选择学习或修炼,那么当下一次衙门里有晋升机会的时候,自己晋升成功的概率或许会比别人更大一些。 楚凤歌沿着狭窄的过道,来到一处靠墙的书架,从其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书,封面上写着《符道详解:从入门到精通》。 这是他第十五次取下这本书。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把这本书从头到尾地读完过——准确来说,他从来都没有读完过这本书的前五页。 每次半途而废的时候,他都会在心头骂骂咧咧,觉得符师们都是一群难以理喻的疯子,居然会发明出这种令人不适的丑陋符号。 相比之下,像他这样的剑修是多么帅气、多么潇洒、多么利落——只需挥出一剑就能砍死的鬼怪,干嘛还要婆婆妈妈地画半天的符篆呢? 怀着这样的想法,楚凤歌每看一次符道书籍,就会更加刻苦地练剑——对他来说,跟研究符文消耗的脑力比起来,练剑流的那点儿汗水根本不算什么。 然而今天,当他了解到顾旭开创出能够影响到整个大齐修行界的“火字符”时,楚凤歌再次对符篆之术心动了。 因为他明白,“火字符”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可以造福成千上万的百姓。 顾旭足以凭借它名垂青史。 但剑术却几乎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楚凤歌绝不甘心,今后史书上对自己的记载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天行年间的知名剑修”或是“符道宗师顾旭的同僚”。 他也想功垂竹帛、万古流芳。 于是,他抱着《符道详解》,坐到了窗户边的书桌旁边,逼迫自己静下心来,仔细地阅读。 五分钟后。 他皱起眉头。 一刻钟后。 他开始抓耳挠腮。 半个小时后。 他开始从座位上站起来,龇牙咧嘴。 一个小时后。 他把这本勉强读到第八页的书狠狠砸在地板上,破口大骂道:“去特么的符道!再看它一眼老子是狗!” 听到这声音,藏书阁里所有低头读书的修士不约而同抬起头望向他,神情疑惑,似乎很好奇这位楚大人受到了怎样的刺激。 楚凤歌冷哼一声,大步离开藏书阁。 ………… 今天是个吉祥发财的好日子。 为了庆祝一下,顾旭晚上便按照约定,跟时小寒一起来到了洛水边上,在一家人满为患的街边小店里吃烤羊肉。 ps:月初求一波月票!另外书友圈有投月票领起点币(薅羊毛)的活动,欢迎大家积极参加! 第七十七章 我顾旭虽贪财怕死 顾旭和时小寒来的这家烧烤店虽然店面不大,环境也比较简陋,但是在洛京城却极具知名度,常常人满为患,需要排很久的队才能等到一张桌子。 “排队”,可以说是顾旭这辈子最不喜欢的事情之一。 为此,他专门在来时的路上占了个卜,确定在这个时间点这家烧烤店里正好有空位,才带着时小寒来到这里。 在餐桌角落的一张桌子两侧坐定之后,时小寒便迫不及待地点了三大盘烤羊腿,同时嗅着弥漫在店内的肉香味儿,开始忍不住咽口水。 “龙门书院的饭堂菜品可是相当丰盛,”顾旭微笑着说道,“等你去了那边后,就有口福了。” “那边有什么好吃的?” 听到他的话,时小寒双手托着下巴,睁大眼睛看着他,像是一只在窝里等待投喂的小雏鸟。 “龙须面、盐水鸭、虎皮肉、琅琊酥糖……”顾旭一边回忆着,一边缓缓说道。 每当他说出一种食物的名称,时小寒的眸子都会变得更亮一些。待他说了十多种后,时小寒更是差点儿情不自禁地从座椅上站起来,口中喃喃道:“如果明天是二月初一就好了……” 这时顾旭笑了笑,给她头上浇了一盆冷水:“你去龙门书院里进修,可不仅仅是为了品尝美食,还得听课、读书、按时写总结报告……” 时小寒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在我印象中,书院里似乎可以按照个人的喜好来选择课程,”她秀眉微蹙,说道,“我想我应该可以只去里面学习刀法——” “——据我所知,书院里就算学习刀道、剑道,也相对会偏重于理论的层面,”顾旭淡淡道,“比如那些教习们会要求学生分析《霸王刀法》和《拈花刀法》的不同点和各自在武学史上的重要意义,计算它们斩杀不同类型鬼怪的效率和真元使用量,并让学生以此为题写一篇上千字的文章。” “真的吗?” 时小寒愣了两秒。她灵动的眼珠子突然僵住了,神情看上去像是在吃饭的过程中,碗里突然蹦出了一只“凶神”级别的鬼怪。 “我道听途说的。” 顾旭微微一笑,只觉得欺负这丫头真是件好玩的事情。 她的心思纯粹得像一张白纸,从来不懂得遮掩自己的情绪,一切喜怒哀乐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或许一分钟前,她还在因为背不得书本中的知识而愁眉苦脸;一分钟后,她就会因为见到诱人的美食,像小兔子一样开心得蹦蹦跳跳。 似乎是为了证实顾旭心头的这番评价。 就在这个时候,店小二把他们点的菜肴送到了桌子上。 时小寒的眉毛立即舒展开来,似乎心头所有的烦恼都瞬间被一扫而空。她伸手抓起一根烤羊腿,狠狠咬下一块肉,配上一对尖尖的小虎牙,仿佛一只饿了三天后终于捕捉到猎物的小老虎。很快,她的小嘴边上、衣襟上、袖子上便沾满了油渍。 “真好吃!” ………… 顾旭的描述可能夸张了一些。 但他知道,龙门书院作为一个搞“精英教育”的地方,热衷于研究各类道法的理论基础,会要求学生们“知其然”并“知其所以然”,跟驱魔司这种普遍信奉“实用主义”的地方截然不同。 就拿时小寒最擅长的《霸王刀法》来举例子—— 在驱魔司,只要她能成功地把鬼怪砍死,哪怕她挥刀的动作尽是破绽、真元运转漏洞百出,她就是优秀的,就能毫无争议地得到对应的功勋奖励。 但是在龙门书院,她的动作不能出错,她的真元必须按照正确的轨迹运行;除此之外,她还需要知道《霸王刀法》的诞生背景、独特之处和适用情况……否则,就算她提着大刀杀死了一百只鬼怪,她也不能顺利通过每个月的考核。 或许习惯了“莽夫打法”的时小寒不会喜欢书院这样的氛围。 但是在大荒的修行体系里,随着境界的渐渐提升,除了需要更多的、更昂贵的丹药资源之外,更需要拥有对道法的强大领悟能力。 第一境、第二境只需要嗑药加上闷头修炼,修为就会慢慢提升。 就算到了“思乡岭”后,也有修士凭借本身的生活经历歪打正着,一不小心就跳过“红尘悟道”的过程—— 比如几年前洛京城就有一个修士在短短几天内,先是房子起火了,然后因得罪了上级惨遭贬官,可接着久病在床的母亲忽然病愈,一直仰慕的姑娘家里也忽然来人上门说媒…… 在这人生的大起大落里,他如同脚底下安装了火箭似的,在“思乡岭”的阶梯上疾速奔跑,一个月跑的路程,比过去几年加起来的还多,转瞬之间就抵达了“望乡台”。 不过,待到了第五、第六境界,就很难再会有钻空子的机会了。 悟道将成为修为提升和境界突破的必要条件。 对道法奥义一无所知的人,将在“幽冥之路”上寸步难行。 所以,在崇尚“能用就行”、“不求甚解”、“莽就对了”的驱魔司修士们中,很少有人能修到第四境以上——反正他们手中的修行资源也不足以让他们修炼到这样的境界。能够赚取功勋,吃饱穿暖,养活家人,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但龙门书院的权贵子弟们就不一样了。 他们从来都不需要担心资源不足的问题,自然就可以给自己定更高的目标,考虑更加长远的事情。 像时小寒这种官宦人家的大小姐,修行资质也不差,周围无疑会对她寄予很高的期待。 然而出于性格的缘故,她只痴迷于提着大刀砍鬼,对研究大道奥义毫无兴趣。如果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下去,她日后的修行恐怕会困难重重。 顾旭觉得,驱魔司司首洛川很可能是预料到了这样的问题,才提出了要把时小寒送去龙门书院进修的主意。 不得不说,在最近这段时间里,洛川对他的考虑实在是太周到了——不仅以各种理由想方设法地往他手里送功勋、法宝、法术典籍和修炼资源,帮他思考登上“断魂崖”的方案,而且连时小寒未来的前途都安排到了。 “这大概是培养接班人才有的待遇吧!”他摇了摇头,暗暗在心头感慨道。 时小寒很快把桌上的食物扫荡得干干净净,在她的身后隐隐浮现出黯淡的饕餮虚影。 不过她看上去像是依旧没有吃饱的样子,挥手叫来的店小二,又点了几盘烧烤。 与此同时,她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开口对顾旭说道:“对了,你最近有没有用令牌跟青州府的丹药作坊联系过?” “还没。”顾旭摇了摇头,回答道。 最近两天,他都在全神贯注地准备这场符道之争,还没时间去仔细研究时小寒给他的生日礼物。 若不是现在时小寒忽然提起来,他还不知道那张代表作坊所有权的令牌,也有远程传讯的功能。 随即,顾旭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了丹坊的令牌。 它的正面是大写的数字“陆”,代表时家名下的第六座作坊;背面则以小篆字体雕刻着顾旭的名字。 “顾旭,你只需要握住令牌,念诵一段特定的咒语,就能跟六号作坊的杨管事取得联系。”时小寒一边啃着烤肉,一边跟顾旭介绍道。 顾旭在吃了几根肉串和一盘烤豆腐后,已经基本上填饱了肚子。 于是他便在等待时小寒为“饕餮之印”蓄力的时间里,按照她的说明,握着令牌念了一段简短的咒语。 很快这令牌上便泛起了金色的光芒,接着从中传来了一个沙哑的男人声音:“时小姐……哦不,顾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这玩意儿竟然是语音通信?我还以为它跟“神机令牌”一样是文字聊天呢! 顾旭默默吐槽了一句。 与此同时,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符纸,往地上一扔,随手布置了一个屏蔽声音的结界。 虽然他谈论的并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但谨小慎微一向是顾旭的做事风格。在他看来,在洛京城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稍微小心一点点,绝对不会有错。 很快,他便从杨管事的口中了解到,在青州府的灾难过后,这家丹药作坊非常不景气。 虽然“三大凶神”已经不再作乱——“九婴蛇妖”已经被国师封印在地底,“沂山雪女”因受伤陷入了沉睡,空玄散人不知去向。 虽然驱魔司已经派遣了不少修士来帮助青州府进行灾后重建。 但是这次事件终究是给青州人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很多有条件搬家的修士,都带着自己的全家老小,离开了这片曾经居住多年的土地。 其中就有很多丹药作坊的大客户。 除此之外,想要采购炼制丹药的材料,也比以前困难得多。 顾旭默默听着杨管事的叙述。 对于这些修士的选择,他还是能够理解的。 尽管国师已经借助公告向青州府居民表示,“九婴蛇妖”的封印已经得到加固,它再也不可能从地底逃出来了。 但是众人心头依旧不可避免地会怀有这样的想法:既然这蛇妖能够破封而出第一次,那它为何不能再出来第二次? 当然,理解归理解,顾旭对此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头疼。 因为他知道,随着自己境界的提升,日后对资源的消耗将会是一个无底洞。 尤其是在晋入第五、第六境后,需要用到一种名叫“玄黄丹”的丹药,材料珍贵、做工复杂,常常有价无市。 他原本把这丹药作坊视作一件意外得来的宝藏,觉得拥有了它之后,自己再也不需要担心丹药来源的问题了。 没想到在打开宝箱的盖子之后,里面除了宝藏外,还装着不少麻烦事儿。 顾旭默默叹了口气。 他虽然拥有“智慧”权柄,但是他的天赋更多用在修炼上,对于处理这种事情并没有太多处理的经验。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他想到自己今天刚刚招揽到一个门客——沈丘来自富甲天下的金陵沈氏,曾经在幕后替其兄长管理家族产业,声称“经商赚钱和经营人脉的本事,整个洛京城没几个人比得上他”。 想必对于沈丘来说,解决这样的问题,正是他擅长的事情。 “或许可以向他咨询一下。”顾旭暗暗心想。 他目前对沈丘并不是完完全全地信任,不可能把太过重要的事情全部交给他做。但他可以趁这个机会,考验一下这位门客究竟是有真才实学的,还是来他的家中骗取免费住宿的。 “让我想想办法,”在切断通信之前,他通过令牌对丹药作坊的杨管事说道,“两天之后,我们再做联系。” ………… 吃完烧烤之后,顾旭和时小寒并没有在城中耽搁太久,便乘着马车返回了驱魔司衙门。 明天白天顾旭已经跟国师约好了一起去赤阳子的坟墓。 为了避免修行进度受到耽误,今天晚上他就必须抓紧时间,趁着“百味茶”的效果仍在,在“思乡岭”上多攀爬几层阶梯。 不过,就在他们抵达衙门的时候,上官槿忽然朝他们迎面走来,神色郑重地对他们开口说道:“顾道友,小寒妹妹,你们还记得那天去正平坊四合院时,遇到的‘披萝煞’、‘淫风煞’,还有杨长福脑海里的‘心蛊’吗?” “当然记得。”顾旭点头道。 他依旧记得那天跟时小寒、上官槿一起去买房子,本来图便宜,想买正平坊的那间四合院,却发现那院子里不仅出了风水问题,而且房东杨长福的意识世界里竟然被人种下“心蛊”。 那神秘的幕后黑手,甚至能够借助“心蛊”,与他们进行神念层面上的隔空对决,连上官槿都一度沉沦于负面情绪不可自拔。 后来,顾旭顿悟出“星垣”法术,配合上官槿,才把“蛊虫”彻底消灭。 “现在,驱魔司已经在天机术的引导下,抓到了那次事件幕后黑手,”上官槿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走廊的尽头,“那个女的是南疆人,擅长蛊术;那个男的是南阳人,是个风水师。正是他们两个配合,造成了这次事件。” 顾旭沿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走廊尽头的地面上,画着一个法阵——顾旭知道,此阵名为“画地为牢”,被困在阵中的人行动会被束缚,无法走出阵外。 阵法中间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身材矮小,胡子拉碴,正皱着眉头打量着四周。 一个是体格瘦弱、二十余岁的年轻女子,脸色苍白,目光不住躲闪,看上去惶恐不安。 第七十八章 第六境:酆都门 顾旭望着被关在阵法的两个人,微微皱起眉头。 根据他们身上的真元气息,顾旭能感觉得出他们都是第三境修士。 “他们是在什么地方被抓到的?”他向上官槿询问。 “在洛京城北边,距离北城门几里远的地方,”上官槿想了想,回答道,“不得不说,这两人真的很擅长玩捉迷藏。就算有天机术的指引,我们派去的修士也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在那荒山野岭之间找到了他们的行踪。” 顾旭沉默片刻。 在他的印象中,当初那个操控“心蛊”的修士拥有着极为强大的精神力量,手段层出不穷,且擅长玩弄人心。 顾旭很难把她跟眼前这个神情惊恐、瑟瑟发抖的年轻女子联系在一起。 当然,不排除她是在演戏的可能性。 “你们暗中对付杨长福的动机是什么,”顾旭走到他们的面前,淡淡地问道,“是有人暗中指使你们这么做的吗?” 矮小老头和年轻女子互相看了看彼此。 然后年轻女子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大……大人,没有人指使我们,是我们跟杨长福之间有矛盾……” 在她说话的时候,顾旭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陈旧的铜币,将其轻轻抛起,又稳稳地接住。 反面朝上。 “你在撒谎。”他语气平淡地打断了年轻女子的话。 年轻女子的表情立即僵在脸上。 她咬着嘴唇,沉吟几秒,重新回答道:“……有人给我们出了一笔钱,希望我们帮他们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大人,我立下……立下了大道誓言,不能透露其中的内容,也不能透露他们的身份,如果我说了,就会遭受天打雷劈,暴毙身亡。” 顾旭再次抛起铜币。 这回正面朝上。 于是他笑了笑,望向旁边个子矮小的老者,问道:“杨长福家宅中的风水杀局都是你布置的么?” 老者低着头,没有说话。 顾旭接着问:“那你知道‘披萝煞’和‘癫狂煞’的区别是什么吗?” “攀爬在墙壁上的植物叫做‘披萝煞’,”老者思索片刻,语速缓慢地说道,“‘癫狂煞’……让我想想……那是一种四周噪音较大的、能够致人疯狂的风水格局……” 听到他的回答,顾旭嘴角微微上扬,目光却愈发凛然。 他已经看出,这个老者其实并不太了解风水堪舆之术,他的这话一大半儿都是在瞎编。 “——‘癫狂煞’跟噪音没有任何关系,”顾旭淡淡纠正道,“它是指房屋太久无人居住而年久失修,从屋顶墙壁或窗台上长出杂草青苔等植物。在这样的房屋住久了,就会使人变得神经合合、脑子不太正常。” 老者叹了一口气,沉默不言。 “我们或许抓错人了,”顾旭转过头,对身边的上官槿说道,“我觉得,他们并不是真正的作案者,只是幕后黑手找来的两个替罪羊罢了。” 上官槿长期跟在洛司首的身边做事,拥有丰富的处理复杂案件的经验。 在顾旭刚刚问话的过程中,她自然也察觉到这两个“犯罪嫌疑人”身上存在着不少疑点。 再加上前几天顺利通过了“温故壶”里的试炼后,洛司首奖励了她一本来自大齐南疆的、关于巫蛊之术的小册子,使得她对蛊术有了初步的了解。 “‘心蛊’和‘迷情蛊’的蛊虫各自是什么颜色的?”她模仿着顾旭的口吻,向阵法中的年轻女子问道。 “是……深紫色吗?”年轻女子小心翼翼地说道。 “不,前者是透明无色的,后者是漆黑色的,”说到这里,上官槿停顿了一会儿,伸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然后微微皱眉,转头对顾旭说道,“这两人看上去确实对风水和蛊术一无所知,应该确实是两个背黑锅的……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天机术推演的结果,都指向这两个人,就连司首大人都没有提出异议……” 上官槿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 因为这时候,她忽然想起来,顾旭曾经在“温故壶”幻境里跟她提起过:空玄散人掌握着一种能够屏蔽天机的法术,甚至连司首大人的感知都能瞒住。 这个事件的幕后黑手,会不会也拥有类似的手段? 正在她陷入沉思的同时,顾旭再次轻轻抛起手中的铜币,然后对她说道:“这一个事件,比我们想象中要复杂得多。幕后那真正的谋划者,拥有令我们难以应对的力量——不仅仅是修为上的,也有势力上的……我们必须得尽快告知司首大人才行。” 上官槿点了点头:“我这就去找司首大人。” 话音落罢,她就立即大步流星地穿过走廊,登上楼梯,朝着洛司首所在的观星台走去。 ………… 在上官槿离开之后,顾旭很快也返回了自己临时居住的“清香阁”,在窗边的席子上坐定,服下“度厄丹”,进入了修炼状态。 今天发生的这件事情,再次让他感觉到,洛京城里的水真深——水面上泛起的一点点涟漪,可能也是幕后大人物们的斗争角逐;走在这水边,就算想要避开麻烦,也会不知不觉间被溅起的水珠子沾湿衣角。 这使得顾旭更加深刻地感受到,自己需要抓紧时间提升实力。与此同时,还得紧紧地抱住圣人的大腿,才能在即将到来暴风雨中保全自身。 他轻叹一声,然后闭上眼睛。 他的神思再度穿过漫无边际的黑暗,来到了熟悉的幽冥世界。 他站在“思乡岭”的阶梯上,四周雾气缭绕,化作千奇百怪的幻象,悄无声息地蛊惑着他。 但顾旭依旧淡然自若。 他回忆起今天下午喝过的“百味茶”的滋味,无数记忆宛若水中的气泡,咕噜咕噜地自心底窜了起来,浮现于他的脑海之中。 喜、怒、哀、乐……诸多情绪化作一阵阵风,环绕在他的周围,驱散了他周围的迷雾,也使他感觉自己的身子轻得像一只飞鸟。 前方的视野忽然变得格外清晰。 他抬起头。 千余级台阶之上,是刀削斧劈般的悬崖绝壁。 其高达百丈,阻断了登上道路。 光是看着它,就会使人心头萌生出畏惧、乃至于绝望的情绪。 顾旭知道,这处悬崖,就是洛司首今天下午在他面前提起的“断魂崖”。 它位于一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的位置。 顾旭必须以神魂为索引,以真元为原材料,构建出绳索,凿刻出阶梯,才能登上这处凶险的悬崖,沿着登山的阶梯继续前进。 谷  接着,他又回头瞥了眼自己走过的路。 阶梯陡峭,剑树林立,令人心悸。 早已看不到当初的起点。 “还是不够快。”他回过头,心头感叹道。 然后他继续前行,步履如风。 一夜之间,他从第八百八十六级阶梯,抵达了第一千零二十四级阶梯。 ………… 与此同时。 上官槿来到观星台,在洛川的面前躬身行礼,然后把整件事情的经过——从跟随顾旭去正平坊购买四合院,到刚才与“犯罪嫌疑人”的简短对话,都如实禀告给了洛司首。 洛川静静听着,一言不发,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唯有当上官槿提到顾旭掌握的能够攻占他人精神世界的“星垣”法术,还有以他自己名义颁布的“下罩咒”时,洛川才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待上官槿说完之后,洛川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司首大人,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上官槿习惯性地礼貌问了一句。 “你什么都不用做,”洛川淡淡道,“回去好好修炼吧。现在楚凤歌都是第五境修士了,你可不能落后太多啊!” 上官槿沉默片刻,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 翌日清晨。 朦胧的雾气被凉风吹散,玫瑰色的霞光抚摸大地。 顾旭结束了彻夜的修炼,换上一袭青衫,按照约定,准时来到了驱魔司总部衙门的大门口。 大齐国师已经在这里等待他。 他仍然和昨天一样,穿着一件式样简单的布衫,坐在大树下的一块石头上,远远看上去像是一个在田地边休息的村夫。 刚一看到顾旭,国师便从石头上站起身来,微微眯起眼睛,把顾旭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然后笑着开口道:“顾小友,你这修炼速度,真是快得吓人!一夜不见,想必又攀登了上百级阶梯吧!” 对于国师一眼能看穿自己的修为增长,顾旭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圣人强者拥有极为强大的感知能力。 一点点真元气息的微小变化,都能够被他们精确地捕捉到。 “昨天有幸尝到了龙门书院的‘百味茶’。”顾旭谦虚一笑,对此做出解释。 顾旭本以为国师会从衙门叫一辆马车,载他们前去城郊的墓地。 不料国师却对他说了句:“抓住我的手臂。” 顾旭照做。 随后,他耳边传来了呼啸的风声,脑子里产生了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如果把整个世界比作一张巨大的画卷,那此时此刻就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画卷上撕开一道裂口,令他跌入其中。 四面八方的景象化作绚烂的颜色,揉碎在一起,像是置身于五彩斑斓的万花筒之中。 几秒钟后,周围的环境终于停止了变化。 顾旭的视野再次变得清晰起来。 庄严壮观的驱魔司大门已经消失不见的。 取而代之的,是人烟稀少的山岭,以及坐落在山坡上的墓地。 于是顾旭知道,自己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洛京城的“天龙大阵”能够禁止修士们御剑飞行,但是却并没有禁止圣人们穿梭空间。 根据修行典籍上的描述,当一个修士晋入第七境之后,他的力量将会变得格外强大,足以撕裂空间,而他重塑之后的身躯也会变得坚固强横,足以安然无恙地在空间裂缝中行走。 一般修士想要瞬间移动到千百里之外的地方,必须得依赖于类似“破空珠”这样的法宝,或是像国师师弟何逸群一样,觉醒了“缩地成寸”这样的特殊神通。 但这对于圣人们来说,却算是基本操作。 像洛川经常在驱魔司的衙门里凭空出现又消失,或是像当初三位圣人瞬间从京城穿梭到沂山的黑色祭坛边救出顾旭等人,依靠的就是这样的能力。 “这里就是我师尊的墓地。”国师缓缓地开口道。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但是顾旭却从他的眼神中窥见了怀念的情绪。 赤阳子的墓地没有瑰丽的建筑,也没有奢华的装饰。 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土丘,一块朴素的石碑,看上去根本不符合大齐前任国师、第八境强者的身份。 “师尊临终时交代过我们,要一切从简,”国师沉默片刻,接着说道,“他说,这世间的一切,万物的生死,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他让我们不要在这些事情上花费太多心思。” “没有意义?”顾旭眉毛微扬。直觉告诉他,国师的这番话中应该藏着不少隐情。 国师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顾小友,我今天带你来到这里,其实就是想跟你说说师尊的事情。 “他当初走火入魔、自废修为之后,并不是像传闻中描述那样,变成了难以理喻的疯子,而是对一切事物都失去了兴趣。不论是他曾经痴迷的符篆之道,还是他曾经爱护的子女徒弟,都无法使他从这种情绪低落的状态中走出来。 “他常常会自言自语说,这个世界就是个谎言。 “以前我一直都无法理解他的这些言论。 “但现在,我觉得他的这些话,或许跟空玄散人飞升失败、变成鬼怪之间,有一些关联。” 顾旭沉默片刻,开口道:“空玄散人认为,飞升是一个骗局……或许,赤阳子前辈也是在发现了这一点后,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修行毫无意义吧。” 顾旭在国师面前隐瞒了关于“天行皇帝的实力要比明面上更加强大”的信息。 毕竟国师看上去就是个殚诚毕虑的臣子,在他面前说皇帝的坏话大概率没什么好下场。 (先更后改) ps:抱歉还是有点卡文,删改好几遍,一直到现在才写完qaq 第七十九章 邪术 “飞升是一个骗局。”国师喃喃道,把顾旭的话重复了一遍。 然后他沉默片刻,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如果飞升是一个骗局,那么历史上的那些飞升仙人,比如太祖皇帝,比如三大门阀的先祖……他们都去哪里了?你在与空玄散人对峙的时候,有没有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其他的关键信息?” 堂堂大齐国师向一个第三境修士寻求问题的答案,这听上去似乎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但这便是国师一贯的性情。 只要讨论到“学术问题”,不论是符篆之术还是天地大道,他就会瞬间忘记世俗里的身份尊卑,跟不同地位、不同修为的修士们打成一片。 “空玄散人提到过,飞升的雷劫比他想象中要可怕上百倍,他觉得根本不可能有修士在那样的雷劫中幸存,”顾旭说道,“在那之后,我曾经猜测过,或许雷劫并不是飞升仙界的必经关卡,而是抹除强大修行者的手段。 “毕竟,‘仙界’这个地方,只存在于书籍记载和口耳相传中,但是没有人能够证明它是真实存在的。每一个历经雷劫的修士,除了空玄散人这种依靠《昭冥禁术》苟活于世的,都彻彻底底地与人间失去了联系……我们无法判断他们是抵达了九天之上的极乐世界,还是在渡劫的过程中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仙界一定是存在的,”还未等顾旭说完,国师就打断了他的话,“仙界是上苍的居所。上苍是存在的,仙界就是存在的。” 说这话时,国师的语气非常坚决,跟他以往和蔼可亲的态度截然不同。 不过话音落罢,他意识到自己情绪似乎有些激动,担心可能吓到顾旭,便笑了笑,补充道:“年轻人敢于大胆地做出假设,是一件值得夸奖的事情。但是这种原则性的问题,还是不要轻易地去质疑它。” “我明白了,国师大人。”顾旭点头说道。 他意识到,在大荒本土居民的心目中,“上苍”拥有着至高无上、不容亵渎的地位。 国师可以放下身份,跟他畅所欲言地谈论“八卦逻辑电路图”。 但是当话题涉及到“上苍”的时候,他的态度就会变得格外固执、格外坚定。 随后,国师挥了挥衣袖,凭空变出三柱香,用真元将其点燃,插在赤阳子坟墓前香炉之中。 香炉体积体积不大,造型朴素,在长期的日晒雨淋中,表面上已经有了淡淡的锈迹。 在清晨的阳光下,青烟盘旋而上,袅袅升腾,幽香淡淡。 顾旭也跟在国师的身后,朝赤阳子的坟墓躬身行礼。 赤阳子开创的《焚天七式》引领他走进了“道”的世界,也帮助他在沂山的黑色祭坛边上死里逃生……某种意义上,赤阳子可以算作是他的一位老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顾旭忽然微微皱起眉头。 “国师大人,我想问一下……赤阳子前辈的这处墓地,是谁为他选择的地址?” “是他生前自己选的,”国师转过头来,神情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顾旭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师尊在自废修为之后,一直在屋子里郁郁寡欢。于是有一天,我和师弟便带他出来散心。走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他忽然对我们说,日后要把他葬在这里。” “我感觉,这个地方的风水……似乎有些不对劲。” 顾旭此时已经发现,赤阳子墓地所在的这个地方,并不是传统意义上墓葬风水宝地。 因为墓葬之地本就是阴地,容易引起阴煞之气汇聚,诞生出鬼怪阴魂,所以大荒民众对于阴宅风水一向非常看重。 在他读过的风水书籍中就有过这样的描述:“山来水回,贵寿丰财。山囚水流,虏王灭侯。” 人们往往会选择依山傍水、平整宽阔的地方作为墓地,既要保证有充足的阳光,也要求周围有绿色植物。 他们认为,这样的地方能够保证气息流通,阴阳平衡,避免阴气过盛,招致灾祸。 但是赤阳子的坟墓与这些特征完全不符合。 这个地方位于洛京城东北,在八卦之中属于“艮”位,也就是“鬼门”的位置;而它的地势也位于几处山脊之间,四面八方杂山环绕,进退失据,有如被囚禁之状。 除此之外,顾旭还了解过,洛京城号称“龙兴之地”——其气运自被称作“龙脉”的昆仑、秦岭而来,经过三山五岳,在洛京城形成了汇集举国气运的“太极宝穴”。 但出于地势的因素,洛京旺盛的龙气在这里反被阻塞,难以流通。 如果顾旭的判断没有错的话,这里的风水形成了“困龙天牢之局”。 绝不是墓葬的佳地。 赤阳子……他为何会给自己选择在这样一个地方安葬? “顾小友,我虽然不是风水师,但是也读过一些风水堪舆方面的书籍,”与此同时,国师也在一旁缓缓地开口说道,“当初师尊选择这个地方的时候,我也感到非常意外。但我转念又想,师尊一向以学识渊博著称,他选择这里,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们这些才疏学浅的弟子,不应该去妄自质疑他的心思。” 听到他的话,顾旭再一次深深感受到,国师虽然表现得求知若渴、不耻下问,但他骨子里依旧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大荒人——他信奉上苍,尊崇师长,服从皇权,脑子里装着很多根深蒂固的观念,鲜少会去质疑权威。 反倒开创出《焚天七式》的赤阳子,看上去像是一个异类。 顾旭不再开口。 他静静站在原地,思索着赤阳子生前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 空玄散人飞升失败之后,用“昭冥禁术”把自己变成了鬼怪,然后在禁术的影响下,渐渐地丧失人性——从杀死梼杌、为民除害的英雄,变成了不惜以青州府十万百姓为祭品举行晋升仪式的恶鬼。 但是与此同时,他也用最后一点属于人族的理性,在崂山之巅的传承里,以一首《清平乐》,留下了“小心天行,莫求飞升”的警告。 这样的举动,放在一个第九境的修士身上,似乎显得有些过于谨慎。 然后顾旭又想到,在沂山的黑色祭坛前,当空玄散人把一些记忆碎片强行塞进他的脑子时,有一段内容被悄无声息地抹去了。 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想要阻止他知道那些关键的信息。 “莫非……赤阳子前辈把自己的墓地定在这个‘困龙天牢之局’里面,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把一些重要的信息传递给后人?”顾旭的心头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微微眯起眼睛。 这一次,他不再仅仅依靠视观察此地的环境,而是凭借自己的神识,捕捉着此地的气息的流动。 看到他这样的举动,国师轻轻摇了摇头,不由得在心头感叹道:“他不会是又受到某种启发,进入顿悟状态了吧?” 对此国师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自从顾旭元宵夜在擂台上突然领悟了“东风夜放花千树”的法术之后,几乎整个洛京城都知道了这个来自青州府的年轻人天赋异禀,拥有着超乎常理的可怕悟性,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进入顿悟的状态。 国师甚至对他顿悟的结果有些小小的期待。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来自四周的阴寒气息,渐渐地在顾旭的视野中交织起来,像是形成了特殊的、灰蒙蒙的滤镜,令他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 这一瞬间,草木稀疏的山坡消失了,湛蓝如洗的天空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密不透风的灰黑色铁网,从高高的穹顶,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地平线。 地面也同样由铁网构筑而成。 铁网之外,则有猩红如血的黏稠火焰在熊熊燃烧,使其灼灼发烫。 此外还有铁蛇铁狗,口吐火焰,在狱墙上巡逻。 置身于这铁墙铁网之中,顾旭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锅中的鱼,正在遭受着高温的炙烤。 莫名之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话:“周匝铁墙铁网弥覆,其地亦铁,上火彻下,下火彻上。” 他觉得自己曾经在某本书中见过这段描述。 可是此刻,他就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这段话究竟出自哪一本书籍,哪一位作者。 然后他瞥了一眼身边的国师。 他发现国师的双脚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幅金属镣铐——这不是普通的金属,而是烧红的烙铁,把他的血肉烧得焦黑,也使得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淌了一地。 但国师却依旧神情淡定,对此浑然不觉。 顾旭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还好,他自己的身上并没有镣铐,也没有任何伤口。 而是有一层薄薄的、银白色的光晕,把他整个人包裹了起来,形成了一道保护的屏障。在这银白光芒中,似乎隐隐可以窥见众多星辰的虚影。 不过,那些自地底下冒出来的暗红色火苗,却一直在试图打破他这道由星光凝聚而成的屏障,像是无数只饥饿的野兽,把他视作诱人的美餐,想要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吞噬。。 看到这样的情景,就算顾旭拥有远超常人的心理素质,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大荒是一座牢狱。” 他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这样的念头。 他想要立即开口,把这个念头告诉国师——因为他感觉到,这或许是赤阳子的一丝残念,想要借助这里的“困龙天牢之局”,传达给他们的重要信息。 “大……” 然而,就在顾旭开口说出第一个音节的刹那,一股强大而神秘的力量突然阻止了他,使他的声带停止振动,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他甚至察觉到,如果他再有想要把这个秘密说出去的想法,这股力量会以一种极为霸道的姿态,把他的灵魂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那样的话,他就根本不需要再为了追求长生,努力赶在三十岁之前修成圣人。 他十八岁就可以入土为安了。 于是他干脆选择了放弃。 他视野中的世界,也在这一瞬间恢复了正常。 天空依旧晴朗,阳光依旧明媚,凉风吹着山坡上的草木沙沙作响。 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他的幻觉罢了。 “或许……赤阳子前辈当初就是因为看了这铁墙铁网弥覆、烈火焚烧的可怕情形后,才会走火入魔的。”顾旭深吸一口气,默默地在心头猜测道。 国师站在他的身边,脸上露出关切的表情,对他说道:“顾小友,你没事儿吧?” 国师显然注意到了他刚才惊恐的神情。 “我没事儿,多谢国师大人关心。”顾旭笑了笑,回应道。 他现在不敢表现出丝毫的异样。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感觉到,那股神秘的力量给了他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它具备着一种非常强烈的威压,带着一种逼迫众生臣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傲慢态度。 它令顾旭想到了当初和四皇子萧尚贞在“论道之境”中切磋对决时,对方凭借大齐皇室世代相传地功法施展出来的、能够使人动作迟缓的“天龙领域”。 也令他想起了进入大齐皇宫接受爵位册封的时候,来自于光政殿藻井和立柱上的那股似乎具备着千钧重力的、逼迫他匍匐膜拜的可怕威压。 “难道这股力量跟大齐皇室……或者说跟天行皇帝之间存在着联系?” 想到空玄散人藏头词中藏着的那句“小心天行”,顾旭脑子里再次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当然,在此时的情形下,他不敢把这些想法拿出来跟任何人分享。 在具备足够的实力之前,他只能把这个秘密暂时先深埋心底。 ………… 注释: (1)“山来水回,贵寿丰财。山囚水流,虏王灭侯。”——晋·郭璞《葬经》 (2)“周匝铁墙铁网弥覆,其地亦铁,上火彻下,下火彻上。”——《大涅槃经·十九卷》(其描写的是佛教中“无间地狱”的场景。) 第八十章 杀人者,赵嫣!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国师坐在坟墓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盯着墓碑上镌刻的名字,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很多事情。 其中有大齐王朝的近况,有他自己对符篆之术的最新研究成果,也有他的师弟何逸群近期游山玩水的经历。 不过,他提及最多的,还是顾旭。 “……师尊,不知您是否敢相信,我身边的这个年轻人竟然能够把‘焚天七式’的第一式‘荧焰’转化为符文的形式,用来破解‘凶神’级鬼怪屏蔽天机的法术……” “……除此之外,就在昨天,他还基于阴阳八卦,设计出了一种能够迅速计算账目开支的符阵。它完全不属于大齐王朝现有的符道体系,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到……” “……或许,比起我这个愚笨的学生,还有何逸群那个游手好闲的混蛋,他更配得上做您的传人……” 顾旭待在一旁,默默听着大齐国师在赤阳子的坟墓前自言自语。 换做是平时,当他听到别人像这样滔滔不绝地夸奖自己,他一定会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然后上去礼貌地说几句客套话,表示“多亏了国师的提携”、“这都是前辈们教导的结果”。 但今天,他却定定站着,一动不动。 刚才那副铁网弥覆、烈火焚烧的地狱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令他久久无法从中缓过神来。 他的脑海中也持续不断地冒出各种疑问—— 如果大荒真的是一座可怕的牢狱,人族都是牢狱中的囚犯,那么鬼怪和皇帝又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那些企图飞升的修士,是不是相当于被剿杀的越狱者? 还有自己身上那层庇护的星光,究竟又是从何而来的? …… “顾小友,咱们该回去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国师忽然转过头对顾旭说道,终止了他纷乱的思绪。 顾旭点了点头,然后像来时一样,抓住国师的手臂,穿过空间裂缝,回到了驱魔司总部。 衙门一切如旧。 门内传来官吏杂役们的喧嚷声。 那些外出做任务的官吏,还会热情地上前跟顾旭行礼打招呼。 但顾旭的心情依旧没有完全平静下来。 在与国师告别后,他跨过大门门槛,沿着弯曲的走廊,朝着自己居住的“清香阁”走去。 途中,他见到两个姑娘在院落中练武。 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穿着一件浅绿色立领对襟短衫,手中挥舞着一柄木剑,如墨青丝用一根木簪在脑后束成简洁雅致的发髻。唯有鬓角的几缕发丝贴着她的面颊垂落下来,沾着晶莹的汗珠儿。 另一个娇小玲珑,漆黑色的“七曜服”紧紧包裹着她纤瘦而有活力的身躯,与她嫩若冰晶的白皙脸蛋形成鲜明的对比。虽然她的武器是一柄一米长的大砍刀,但她挥刀的姿态却轻盈自如,宛若翩翩起舞的小鸟。 此刻天空湛蓝,凉风习习。 两个美人在清晨的阳光下打架,无疑是一副极美的画面。 但顾旭却没有欣赏美的心思。 他不由自主地想,在她们的身上,是否也跟大齐国师一样,戴着一对无形的镣铐,站在烈火炙烤的金属地面之上,遭受着痛苦的折磨。 就在这个时候,时小寒忽然注意到了顾旭的到来。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把沉重的大刀插进背后的刀鞘中,先是惊喜地睁大眼睛,嘴角微微翘起道:“你终于回来啦!” 不过待她注意到顾旭的眼神后,她立即敛去笑容,秀眉微蹙,双手插在腰间道:“顾旭,你干嘛老盯着我的脚看?” 听到她的话,顾旭尴尬一笑。 他当然不可能实话实说。 于是他立即找了个借口,解释道:“小寒,你的这双绣鞋很好看……是新买的么?” 凭借过目不忘的天赋,他非常确定时小寒以前从来没有穿过这双鞋子——这是一双精致的黑绣鞋,上面有银丝绣成的复杂花纹,里头是一尘不染的小白袜,跟驱魔司的这身制服可谓非常搭配。 “是我父亲昨天从莱州府那边寄来的,”时小寒回答道,然后她提高语调,一双大眼睛微微眯起,“那你干嘛还盯着上官姐姐看呢?她可没有换新鞋子穿呢!” 顾旭心头无奈感叹:这丫头的眼睛也太尖了吧! 他想了想,回答道:“我的步法最早就是上官道友教我的……现在既然有幸看到她在练武,自然得抓住机会多向她学学。” 上官槿本人却似乎对此浑不在意。 听到顾旭这话,她甚至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把鬓角的碎发理至耳后,说道:“顾道友的‘流行走月’步法,早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反倒我在修行上遇到不少问题,日后还需要顾道友多多指教呢!” 就在这时候,上官槿忽然敏锐地捕捉到,顾旭的目光中隐隐透出复杂的情绪,跟以往的淡然自若似乎不太一样。 “顾道友,你现在看起来好像有些心事,”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需要我帮忙吗?” 顾旭本想说一句“我没事儿,不用担心”。 可话刚到嘴边,却变成了:“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们……在‘美好的假象’和‘残酷的现实’之间,你们更愿意选择哪一个?” “当然是选择真实呀!我最讨厌别人撒谎骗我,把我当成笨蛋,”顾旭话音刚落,时小寒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如果现实真是残酷的,那就想办法去改变它就好了。 “只要本女侠变得足够强,把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东西统统一刀砍掉,那这个世界不就变得美好起来了?” 说话时,她举起了小拳头,一双杏眼澄澈无垢,焕发光芒。 上官槿则低头沉思,似乎在揣测顾旭的心思。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地开口说道:“顾道友,我辈修士之所以选择踏上幽冥之路,向死而生,不仅仅是因为想要获得能与鬼怪抗衡的强大力量,也是因为渴望探索天地大道,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 “依我个人愚见,在我们拨开云雾、洞见真实的那一刻,不论它是好是坏,我们的人生便已经没有遗憾了。 “我相信,顾道友应该也怀有这样的想法。” 顾旭沉默不语。 对于两人给出的答案,他其实早就有预料。 他明白,只有见识过那可怕的地狱场景,才能真正地理解他这个问题背后的含义。 接下来,顾旭并没有跟两个姑娘一起去饭堂。 相反,他一分钟也没有耽搁,独自回到了“清香阁”,进入了修炼的状态。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修炼仅仅只是为了寻求长生,在摆脱死亡的阴影后,做一个安逸逍遥的富贵闲人。 那么在今日之后,他又有了新的变强的理由—— 假如有一天,这个世界的伪装被撕破,暴露出真实残酷的一面,那么他希望自己拥有足够的力量,能够保护自己和身边重要的人。 ………… 在把顾旭送回驱魔司衙门之后,国师也通过空间裂缝,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他并没有像大齐王朝的其他达官贵人们那样,在洛水南岸的街坊间修建豪华奢侈的四合院。 而是在城郊人烟稀少之地,修建了一座偏僻朴素、适合清修的砖房。 这里草木茂盛,溪流潺潺。 尤其是到了夏季,空气中更是充斥着鸟语蝉鸣。 大齐前任国师赤阳子就是个作风简朴、不喜铺张之人。 他的徒弟无疑也继承了他这样的性情。 国师脱下靴子,换了一身衣服,坐到了窗边的书桌旁。 在桌子中央摆放着一张白纸,纸上写着一个端端正正、丰泽厚实的“火”字。 显然,这是一张“火字符”。 它是国师按照顾旭所说的方法,念诵特定的咒语尝试画出来的。 虽然国师早就知道了“火字符”的神奇之处。 可当他真真正正亲自把它画出来的时候,他依旧会忍不住对顾旭那小子的创造性思维惊叹不已。 他觉得,这个年轻人的灵魂是无拘无束的——他什么都敢去想,什么都敢去质疑,也敢于践行自己的想法。 “如果师尊还活在世上,一定会跟他非常有共同语言吧!”国师默默在心头想道。 赤阳子当初在世的时候,也是一个不拘一格的人。 他会去研究在曲辕犁上铭刻符文,使得曲辕犁能够代替人和牲畜,自动犁地;他也会去尝试在织布机上设计阵法,使其能够自发地转动。 他甚至还尝试过掌控风雨、操纵天气,从而使大齐风调雨顺,避免农民们遭受水旱灾害。 当然,他的许多尝试都失败了。 毕竟他的很多点子,以他一己之力是很难在全国范围内普遍实践的;而大齐朝廷也认为,符师们本就数量极为稀少,他们应该把更多精力放在斩妖除魔上,而不应该来折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因此也没有给赤阳子提供足够的支持。 但赤阳子的这些所作所为,却在国师心里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国师清晰地记得,赤阳子把他称作“榆木脑袋”,把何逸群称作是“小猪崽子”,常常觉得他们太过死脑筋,从来没有产生过令人惊喜的奇思妙想。 国师曾一直因此深感苦恼。 毕竟他出身贫寒,自幼缺少修行资源。能拥有现在的成就,师尊对他有很大的恩情。 他很想成为一个令师尊满意的学生,让师尊感到骄傲。 直到后来,师尊走火入魔、自废修为。 对于师尊身上突然发生的变故,国师感到惶恐不安。 他觉得其背后定然有着极大的隐情——以师尊第八境修士的能力,都难以应对。 但他不敢去探索真相。 他甚至觉得,待在原本的世界里,按照原来的轨迹继续生活,或许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今天在赤阳子的坟墓旁边,他相信顾旭可能真的察觉到了一些隐秘的信息。 但他并没有与顾旭深入交谈,而是及时地打断了对方。 一方面是因为他自己心头的恐惧——赤阳子当初自废修为后那虚弱无助、郁郁寡欢的样子,留给了他深深的心理阴影。 另一方面也算是对顾旭的保护——赤阳子作为第八境修士都无法解决的事情,顾旭擅自去接触,定然有害无益。 “咚咚咚!” 就在这个时候,屋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凭借第七境圣人的强大感知能力,国师坐在书桌旁边,就知道了这个来客的身份。 不过出于对这位客人的尊重,国师还是站起身,走到门边,亲自打开了屋门。 来人是昭宁公主。 她穿着一件深红色绣有金色花纹的袄裙,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鸦羽般的黑发高高盘在脑后,由金色的镂空花冠固定住。 由于她是一个凡人,无法像修行者一样用真元抵挡寒冷,所以此时此刻,她白皙的脸颊有些微微泛红,长长的睫毛也不住地在风中微微颤动。 身为“洛京第一美人”的昭宁公主,在不同的环境下都有着一番不同的风情。 当她身穿宫装站在金碧辉煌的紫宸殿里的时候,她是雍容华贵、掌握生杀予夺的执政公主;当她穿着一袭朴素大方的男装,站在龙门书院的淅沥细雨之中时,她身上又有了几分文雅的书卷气;而此时此刻,当她裹着狐裘站在寒风中,她又有了市井间普通女孩楚楚动人的味道。 当然,以国师现在的年纪和修为,早就不会再因为美色而动心。 对于昭宁公主,他其实更多怀有一种前辈对后辈的欣赏态度。 他记得昭宁公主去龙门书院勤奋求学的经历,记得这位公主拿着炭笔和小本子,以学生的姿态来自己面前请教修行方面的知识,也曾记得她不止一次在深夜处理政务,眼眶里出现清晰的红血丝。 这位身为凡人的公主殿下,远远要比她的那几位兄弟更加刻苦耐劳。 他不止一次感叹,上苍真是公平而无情的——在赐予她绝美容颜与显赫身世的同时,也夺走了她的修行天赋。 否则国师一定会认为,她是所有皇子皇女中最有资格继承“泰阿剑”的一个。 第八十一章 你居然连雪女都打不过? “国师大人,”只见昭宁公主萧琬珺微微颔首,用悦耳的嗓音开口说道,“我这里有一些事情,需要您的指点和帮助。不知您今日是否有空闲?” 和以前一样,昭宁公主仍旧在国师的面前表现出学生般彬彬有礼的态度,没有半点儿上位者身上常见的倨傲。 她没有随身携带仆人,她的马车也停在上百米远的位置。 她迎着清晨的寒风,独自一人走来。阳光照亮了她的脸庞,也在她的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 “殿下请进!”国师淡淡笑道。 国师家中陈设简单朴素,没有多余的椅子。两人便在窗户旁边席地而坐。 国师的坐姿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公主则双膝跪坐,腰背挺直,姿态优雅。 “国师大人,自从我昨天在龙门书院里见识到了驱魔司顾主事设计的‘火字符’后,我的脑海中就冒出了一些关于‘神机营’日后发展的想法,想来询问一下您的意见。” “什么想法,殿下?” “我觉得,或许我以前的观念是错的,”昭宁公主低着头,语速缓慢地说道,“在‘长夜’到来之际,对付鬼怪的最佳方式,并不是把人才聚集起来,组成一支特殊的队伍。他们就算天赋再高,也很难在‘长夜’到来之前,拥有跟强化后的‘凶神’级鬼怪正面抗衡的能力。 “在上一代的‘神机营’里,曾经有大名鼎鼎的‘逍遥剑侠’苏望山、‘玉面阎罗’方鸿书……他们当初光芒耀眼的程度,绝不亚于今日的剑阁苏笑和幽州赵嫣。把他们聚在一起,或许可以轻松消灭朱厌、猰貐、五通神之类的鬼怪,战绩确实辉煌,但终究很难真正帮助到全国范围内的民众。在面对‘穷奇’这种可怕的怪物时,他们也只能束手待毙。” “那殿下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做?” “举个简单的例子吧!比如像顾旭这样的年轻人,如果把他放在“神机营”里,作为一个纯粹的战力单位,那简直就是一种浪费。他虽然极具潜力,但终究无法对战局产生决定性的作用。 “但是,如果让他镇守一方,去带领一群修士共同作战,他却可以凭借自己的智慧,用类似‘火字符’的手段,把他身边的人也武装起来,从而拯救更多人的性命。除此之外,他昨天设计的那张可用于计算的八卦阵图,虽然不可能直接取代户部,但是在人力资源短缺的长夜里,却有着极为重要的战略意义,至少可以帮助很多偏僻的府、县进行资源的配给。像他这样的人才,很明显除了战斗之外,还能发挥出更大的价值。” “但是,殿下,顾旭算得上是大齐王朝数百年难遇的天才……拿他来举例子,会不会有些以偏概全了?”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昭宁公主黛眉微蹙,“但我后来觉得,这更多是出于朝廷对修士们的引导作用——朝廷选择八股取士,书生们便放下琴棋书画,纷纷去背诵《四书集注》;朝廷选择搞擂台赛,以功勋分配资源,修士们便纷纷舞刀弄剑,执着于提升自己的修为境界和作战能力。” 说到这里,她抬头望向国师,一双明亮的凤目焕发光彩:“国师大人,您昨天提到的赤阳子前辈的发明创造,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或许在别人的眼中,改造曲辕犁也好,研究计算账目的符阵也罢,并不是受人尊崇的修士们分内的事情——但是,作为一个没有修行天赋的凡人,这些事情却让我心中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几张泛黄的纸张。 在这些纸上,画着一些天马行空又精细入微的假想图——比如以真元驱使、能够替代碾子用于谷物脱壳或去麸的阵法,比如一种能够代替水排的冶炼装置,还有能够远距离运输大批粮食资源的复杂阵法图,等等。 “这都是我以前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让国师大人见笑了,”昭宁公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她停顿片刻,语气有些沉重地说道,“只是我近期在处理朝廷政务的时候,了解到在我们大齐王朝的境内,很多地方缺乏粮食资源——因为遭受鬼怪祸害,导致人员死伤众多,田地无人耕种。国库征缴到的粮食税款,也一年比一年少。这让我很担心,我们是否拥有顺利度过长夜的能力。只是我作为凡人,很多时候都感到力不从心,恨自己没法帮上更多的忙。” 国师看着她明艳如花的脸庞,久久不语。一时间,他看不透昭宁公主这些言辞究竟是发自真心,还是仅仅只是用于说服他的话术。 但不管怎样,她的这番话终究还是使得国师心头泛起了阵阵涟漪。他想起了当年在田埂边上驻足沉思的赤阳子,想起了在龙门书院“思齐堂”里奋笔疾书的顾旭,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尽力去帮你,”隔了好一会儿,国师开口说道,“不过我终究只是个孤寡老人罢了。倘若你想要更多的帮助,你可能需要去驱魔司找洛司首。” “多谢国师大人!”昭宁公主嘴角微微上翘。她的笑容仿佛时黎明时的第一抹霞光,瞬间驱散了屋子里的阴霾。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对了,国师大人,我最近从一些文件资料中了解到,上一代的‘神机营’成员虽然是在剿杀凶兽‘穷奇’的任务中全军覆灭的,但是真正杀死他们的,并不是‘穷奇’,而是‘邙山鬼王’……您对此有多少了解?” “‘邙山鬼王’?”听到公主的话,国师皱起眉头。 邙山位于洛京城的北方,又叫做“北邙山”。 因为它位居大荒的龙脉之上,靠山面水,藏风聚气,是陵墓的绝佳风水宝地,故有“生在江南,葬在北邙”的说法。 前朝,也就是大楚王朝的皇陵,就位于邙山。 不过在大楚王朝覆灭之后,邙山区域内阴风怒号、煞气横生,完完全全被伸手不见五指的灰雾所笼罩。 在那大雾之中,诞生了一只“凶神”级别的鬼怪。 其头戴冕旒,身着黄袍,面容模糊不清,手下有着众多鬼兵鬼将,在邙山的帝陵里占地为王。 它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鬼王”,没有举行过晋升仪式,但是却自己号称“鬼王”。 或许是因为它凶名太盛、作恶多端,久而久之人们都接受了它这个自封的称号。 很多人曾经好奇过它与前朝皇帝们是否存在关系,但至今都没有得到确切都答案。 “抱歉,殿下,这方面都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了。”国师摇了摇头。 上一代的“神机营”,由当初的内阁首辅陆桓主导建立,与他关系不大。所以自然而然,他也不太了解其中的隐情。 “没关系。”昭宁公主淡淡一笑,很快带过了这个话题。 …………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两人简单聊了聊近期朝堂的事情。 大约一刻钟后,昭宁公主向国师告别,离开了这件简陋的砖房。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 太阳已经爬到了半空中,空气明晃晃炫目耀眼。凝眸望去,只觉得天地廖阔,双目隐隐作痛,杂木林的枯枝在凉风吹拂吓沙沙作响。 但昭宁公主的心情却并不平静。 当她踏着枯草返回自己的马车时,她的脑海中想到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第一件令她烦心的事情,是最近这段时间,民间流传的许许多多的谶语——例如“东北有天子气”、“四夷云集龙斗野,日升之际火为主”等等。 很多人都觉得,这些谶语都指向幽州赵氏。 而昭宁公主也从一些书籍中了解过,有些崇尚玄学的修士会用五行的相生相克来解释朝代的更替。 谷  比如大楚王朝属于木德,崇尚青色,重仁义,不论是旗帜的底色还是祭祀的礼服都是青碧色的。 后面的大齐王朝属于金德,旗帜也是白金色的。 齐之所以能灭楚,是因为“金克木”。 按照这套理论,在此之后,就应该是“火克金”了。 但昭宁公主却觉得其中疑点重重。 一方面,她的父亲天行皇帝一直留给她非常强大、乃至于不可战胜的印象;而另一方面,幽州赵氏的家主燕国公赵长缨在晋升成为“圣人”级强者后,就再也没有突破过,其实力一直是大齐五圣人中最弱的一个。 她并不觉得幽州赵氏拥有与大齐朝廷正面对抗的能力。 “或许……这是父亲想要借此机会削弱门阀世家势力的手段?”她在心头暗暗猜测道。 第二件令她烦心的事情,是在宫廷的仆役中间,有着类似于“皇后失德、善妒”、“陛下想要罢黜皇后”的流言蜚语。 最早听到这些话语的时候,昭宁公主只觉得非常离谱。 毕竟天行皇帝久居深宫,闭关修炼,已经很多年都没有碰过女人了。许多几年前通过选秀进入宫廷的女子,至今都还是完璧之身,长期待在那昏暗逼仄的庭院里,悒悒不乐。 而皇后本人,也同样很久没有见到自己的丈夫了。 在昭宁公主自己看来,如果要讨论“皇后失德”,那么皇帝陛下应该首先反省自己的问题。 不过公主很快想明白,这些流言很可能就是父皇刻意散播出来的——就跟他之前不追究四皇子萧尚贞的遇刺案件一样,这也是他想要敲打襄阳陈氏的一种手段。 第三件令她忧虑重重的事情,是近期其他几位皇子的所作所为。 在青州府的灾难结束后,顾旭成为了洛京城冉冉上升的新星。 但是却很少有人记得,当空玄散人在沂山举行晋升“鬼王”的仪式时,大皇子萧尚元和他的随从——拥有第六境修为的皇室供奉樊城,其实也是在现场的。 据她了解,当他们被三位赶至现场的圣人救回京城之后,大皇子一直在自己的府邸里闭门不出,表现得低调至极,近乎快被世人遗忘了。 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或许他是在闭关修炼?”昭宁公主做出了这样的猜测。 她知道,在前往青州府之前,大皇子萧尚元已经有了近乎第五境巅峰的修为,只差临门一脚,就可以叩开“酆都门”,晋升成为第六境强者。 他很可能在这趟九死一生的青州之旅中,受到了精神上的刺激,并借此机会找到了晋升的契机。 “如果他真的能够突破第六境,那么‘泰阿剑’应该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吧?” 另外几位皇子却似乎对大皇子近期的经历漠不关心,仍然在原本的轨迹上按部就班地生活着。 二皇子萧尚亨仍然待在自己豪华奢侈的府邸中,整天欣赏歌舞,品尝美食美酒,与美人们一起寻欢作乐。 三皇子萧尚利仍然待在西北边疆,跟随者大齐王朝的戍边军队,与西北蛮族作战。 至于四皇子萧尚贞……则仍然在公主府的后院里,跟几个仆役小厮们一起笑呵呵地玩陀螺。 ——四位皇子似乎不约而同地以各自的方式,选择了静静地蛰伏,淡出了人们交流讨论的范围。 有些时候,昭宁公主总忍不住会想,如果自己也是“泰阿剑”的有利竞争者,在这样的时候会选择做些什么。 “我想,我应该会尝试在龙门书院与几位符师们多多交流,尝试在‘洛水大会’里发展人脉,然后想尽办法与那个名叫顾旭的天才少年交好关系,像他这样的人定然是制胜的关键……” 不过她很快便掐断了这些胡思乱想的念头。 这种不可能实现的事情,想多了只会徒增悲哀。 她轻轻叹了口气,登上了在路边等待自己的马车。 “回府吧!”她对车夫吩咐道。 “遵命,殿下!”车夫恭敬回应。 ………… 与此同时。 沈丘也在洛京的客栈中,忙着处理自己的私事。 他给自己的父亲,也就是沈家家主写了一封信,表示自己在京城里有了个非常不错的归宿,很长一段时间内应该都不会返回金陵了。 “你找到媳妇了?” “洛京城竟然有女子看得上你?” 这是沈家家主给他回复的两句话。 沈丘也给自己的父亲回了两句话。 “不是女子,是男子。” “不是媳妇,是东家。” 然后沈家家主整整一天没有理会他。 第八十二章 美人入浴 这一回,沈丘隔了一整天,才通过传讯法阵收到了自己父亲的回信。 在这封信里,沈家家主以极为严肃的口吻,用了上千字的笔墨,跟他讲了许许多多的大道理,内容不外乎是“门阀子弟去给外人打简直就是辱没门楣之举”、“既然享受了家族的供养,就得努力为家族做出贡献”等等。 读完信后,沈丘冷笑一声。 他一向头脑伶俐,心思细腻,自然能够猜得透沈家家主的想法—— 当他在金陵的时候,家主死活不想承认他这个儿子;现在他来到了洛京城,家主又想求着他回去。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最近的这段时间里,家中的产业已经被他那个废物嫡兄沈桦折腾得乱七八糟,需要他回去帮忙收拾这个烂摊子。 沈丘当然不会乖乖就范。 自从他下定决心去顾旭府上做事之后,他便已经开始尝试从家族的阴影之中挣脱出来,自然不会再走回头路。 他坐在客栈的窗户边,沉思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提起笔,又给自己的父亲写了一封信,内容大致如下—— “从今天开始,我沈丘正式脱离金陵沈氏,从此与家族再无关系。” “我执掌的一切产业,以及一切留在金陵的私人财产,皆归家族所有,作为对族人养育之恩的报答。” “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把我的母亲从金陵接到洛京城,今后由我亲自照顾。” 沈丘的母亲原本是一个普通丫鬟。 她没有本名,只有一个主人给她起的名字——“凝秀”。 平日里她只负责做一些打扫院落、修剪花草之类的杂活。 后来,因为家主喝醉了酒,跟她生下沈丘,惹恼了沈夫人,她便被赶出了沈家大宅。 从那以后,她一直在金陵城郊一家简陋的客栈里,替人抹桌子擦地板。沈家人似乎都忘记了她的存在。 一年到头,沈丘都很难跟她见上一面。 不过每当逢年过节的时候,母亲都会想办法托人送一些东西到沈丘的手中——有时是她亲手缝制的围巾手套,有时是一些二手的书籍,有时是她亲手做的一些甜点或腌制食品。 这些东西并不贵重。 但看到它们,沈丘就会觉得,在这个冷漠无情的世界上,仍然有人在牵挂着自己、在关心着自己。 纵然父亲把他视作累赘,家族把他当成是工具人,但是在母亲眼中,他永远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孩子,一个独一无二的个体。 ………… 写完之后,沈丘把信件塞到信封里,将它交到邵管家手中,托其把信寄往金陵。 同时他看了眼今天的日期。 “时间过得真快,”他心头默默想道,“稍不留神就到了去顾大人府邸报到的日子。” 随后,他心念一动,就把乱七八糟堆在屋子里的换洗衣物、笔墨纸砚、各类书籍等东西统统收进了自己的空间法宝中。 沈丘的空间法宝是一枚戒指。 它的容积不大,只有一百升左右,远远比不上顾旭的“闲云居”。 但作为一个粗糙男人,沈丘随身携带的行李并不是很多,把所有东西收拾完毕后,戒指里的空间还绰绰有余。 接着,他离开房间,走下楼梯,把房门钥匙还给了客栈老板,便来到大街边,挥手招呼来一辆公共马车。 “敢问客官要去什么地方?”车夫问道。 “延庆坊金鱼巷二十二号。”沈丘想了想,回答道。 ………… 马车驶过人声鼎沸的城区,沿着石桥穿过宽阔平静的洛河。越接近目的地,路边的院落就愈发开阔,房屋愈发精致,人群也愈发稀疏。 待到抵达延庆坊后,已经几乎听不到市井的喧嚷声,空气也似乎变得清新宜人。 在那垂柳依依的河畔,沈丘看到了昭宁公主、新安郡王、宜阳郡王、工部尚书等不少大人物的府邸。 此时此刻,顾旭的新宅也已经修缮完毕。 刚下马车,沈丘便看到一扇黑漆广亮大门,门口台阶高达一尺,门上有铁制门环。 他登上台阶,手握门环,轻轻敲了敲大门。 只听见门内传来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请问贵客尊姓大名?” 沈丘心想:这声音听上去不像是顾大人的,应该是顾大人府上的仆人或者管家吧。 “在下金陵沈丘,应顾大人之约前来府上效力。”他回答道。 门内那声音又接着说:“请贵客先在原地稍候片刻,我需要确认一下您的身份。” 听到这话,沈丘最初感到有一些疑惑:对方连门都不开,如何辨别我的身份? 不过他很快想到顾旭是一名造诣精深的符师——在门上布置一些特殊的阵法,想必对其来说难度不大。 很快,凭借第四境修士的强大精神感知能力,沈丘隐隐察觉到,在大门的顶上似乎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高高地打量着自己。 几秒钟后,黑漆大门自动向两边打开。 映入沈丘眼帘的,是一面的影壁。 在影壁上面,有一张复杂的彩漆图画,画中有上百个人物,大部分都穿着仆役的衣着,男女老少一应俱全。 绕过影壁后,便是宽阔的院落。 有两个童子身着麻布短衫,手持扫帚,在院中认真地弯腰打扫着地上的灰尘和落叶。 这两人的相貌一模一样,比世间的大部分双胞胎都要更相似几分。 当沈丘从院中穿过的时候,两个童子皆停下手中的动作,朝他恭敬地抱拳行礼道:“见过沈公子。” 沈丘微笑颔首还礼,同时向他们询问了一句:“你们知道顾大人在什么地方吗?” 谷  两个童子以稚嫩的嗓音整齐如一地回答道:“顾大人正在书房等您呢。” 他们话音刚落,沈丘的身边便凭空出现了一个年轻侍女,其身穿淡粉色长裙,头发梳成双环髻,容貌虽不漂亮,但却耐看。 “沈公子,请跟我来!”她微微屈膝行礼道。 “有意思。”沈丘环视了一周院落里的众多仆役,默默地在心头吐槽了一句。 顾府的主屋以屏风和碧纱橱一分为三。 正中间乃会客厅堂,拜访者几张木桌,几把官帽椅。两侧则分别是寝室和书房。 比起金陵城的沈家大宅,还有很多同品级官员的宅邸,沈丘觉得这间屋子简直简陋得过分——没有玩器古董,没有植物盆栽,没有垂幕帐幔,以至于看上去空荡荡的,有些冷清。 在侍女的引领下,他从碧纱橱的一扇隔门穿过,来到了顾旭的书房。 此时顾旭正站在长桌之旁。 他右手中握着“惊鸿笔”,低头专注地看着桌上的一副字。 桌上摆着一个小巧青铜香炉,一缕沉香袅袅升起,萦绕在顾旭的周围,使他看上去像是下凡的仙人。 这个青铜香炉是顾旭从“闲云居”里取出来的一件法宝。它里头的熏香,拥有着一种能够使人精神专注的奇效。 当嗅到它的气息时,沈丘只觉得心旷神怡,仿佛胸中一切郁气都在瞬间被一扫而空。 “沈公子,你觉得这副字怎么样?”顾旭察觉到沈丘的到来,便转过身,朝他微微笑道。 沈丘来到他的身边。 桌子有些高,他必须踮起脚尖才能完全看清楚上面的事物。 只见素白的宣纸上写着“长生斋”三个大字。 顾旭的毛笔字一如既往飘逸流畅,宛若龙蛇飞动、鸾飘凤泊。 但与沂水县那副笔迹沉凝、锋芒收敛的字不同。 这副字看上去力透纸背、张扬纵肆,像一只雏鹰跃下山崖,然后冲天飞起。在看到它的时候,沈丘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几天前的那一声震彻整个洛京城的惊雷,还有那一场令龙门书院所有人都忘不掉的磅礴大雨。 沈丘思忖片刻,回应道:“不愧是东翁的字,有您那平地一声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风范。” 沈丘平日里习惯了说尖酸刻薄的讽刺话语。所以此时此刻,当他需要说一些夸奖奉承的言辞时,听上去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听到他的话,顾旭笑了笑,说道:“沈兄来我府上,不必如此拘束。咱们不妨以兄弟相称,像朋友一样相处就好。” 或许是因为顾旭太过年轻,“东翁”这个称呼,沈丘叫起来确实觉得比较别扭。但或许又因为这个十八岁少年的气质中透出一种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威仪,沈丘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喊出类似“顾贤弟”这种比较随意的称呼。 他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继续喊对方“顾大人”。 与此同时,顾旭用“惊鸿笔”在宣纸的一角写下自己的名字,盖了个印,然后轻轻挥了挥手。 这幅字瞬间就被装裱好,挂在了书房一侧的墙壁顶上。 “顾大人,我有个问题想向您请教一下,”这时沈丘向顾旭开口询问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您院落里的这些侍女和仆役,应该都是用‘点睛赋灵’之术创造出来的产物吧?但是在我看来,他们看上去要远远比那天符篆大师赵欣然在龙门书院里画出来的黑衣小厮更具智慧和灵性。 “我很好奇,您是不是对这个法术做出了一些改进?” 自从见识到顾旭画出的“八卦逻辑电路图”和“火字符”之后,沈丘根本不会怀疑顾旭改进或是开创符篆的能力。 而在他说话的同时,身穿粉色长裙的侍女端来了茶壶和茶杯,给他们各自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 茶水中升腾起白色雾气,与铜炉中的熏香混合在一起,使沈丘感觉自己置身于云蒸霞尉的仙境之中。 沈丘发现,自己看不到她背后的影子,也听不到她的脚步声。 然后侍女离开主屋,迈着轻盈的步伐,重新回到了影壁处。 当她伸出纤细的手指与影壁接触的时候,她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化作了影壁上静止不动的图画。 而两个童子依旧握着扫帚专注地打扫庭院,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一神奇诡异的情景。 “你说的没错,”顾旭点了点头,回答道,“我把一些傀儡术的道法奥义,跟这‘点睛赋灵’之术,还有这间屋子里的防御法阵融合到了一起。 “我在家的时候,它们会完完全全按照我的心意行动。我不在家的时候,它们也会按照我事先定下的规划,对屋子进行打理维护。倘若有外敌入侵,意图行刺或是盗窃,这些壁画上的人物也会形成我的第二道防线。” “第二道防线?”沈丘好奇地问道,“那第一道防线是什么?” “第一道防线你应该已经见识过了,就是大门外面那个能够通过相貌识别来客身份的法阵,”顾旭回答道,“倘若有不速之客想要强行闯入,那么他们将先后陷入幻阵和杀阵之中。” 他停顿片刻,从桌上抬起茶杯,啜了口热腾腾的茶水,又接着说道:“当然,这些手段只能对付普通人、低等级的鬼怪和实力一般的修士。如果闯入者的实力远高于我,那么这些防线便跟纸糊的一样,形同虚设。 “沈兄也是一位造诣深厚的符师。如果你今后有兴趣,或许我们可以一起来继续完善改进这些法阵,让它们变得更加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沈丘一时没有回应。 对于顾旭这些举动,他感到是非常震惊。 一方面,他是震撼于顾旭对符阵之术的掌握—— 按照国师的说法,成为符道宗师的关键,在于贯通万法、殊途同归。 顾旭将傀儡术和“点睛赋灵”之术结合起来,能不能算是摸到了宗师境界的门槛? 另一方面,他震撼于顾旭对布置防御法阵的上心程度—— 虽然说比起金陵沈氏大宅和皇宫里的阵法,顾宅的这些防御措施还差的老远。 但是,沈丘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六品官员跟顾旭一样,给自己的住宅设置一道又一道的安保阵法。 “或许这是因为顾大人在青州府那个多灾多难的地方待久了吧?”沈丘默默在心头猜测道,“就算他来到了‘天龙大阵’保护下的京城,他也对鬼怪怀着十万分的警惕。” 就像顾旭前世,人们常常觉得云南人都骑大象上学、内蒙古人高考要考骑马一样。 自从不久前的那场灾难发生后,其他地区的人们常常觉得青州府已经成了人间鬼域,鬼怪满大街走。 “对了,我这里有一件事情,需要沈兄帮忙。”就在这个时候,顾旭接着说道。 第八十三章 修行救不了大齐 “什么事情,顾大人?”沈丘立即问道,“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定会尽力去完成。” 沈丘在豪门世家长大,身份微妙,从小就需要常常跟不同地位的人打交道。久而久之,他积攒了许多经验,也对人际往来有了一套自己的理论。 按照他的理解,主从关系某种程度上跟情侣关系很相似,同样有着“初识期”、“热恋期”、“猜疑期”、“平淡期”等阶段。 他跟顾旭此刻就处于“初识期”——彼此之间有新鲜感,有好奇,有期待,但是却尚未摸透对方的底细。 在此过程中,主人会用一系列的小事情,对宾客的能耐进行考察;宾客也会在日常相处的细节里,对主人的潜力、人品等进行评估,从而判断这个人是否值得自己追随。 沈丘暗暗心想:我初来这座府邸,顾大人就给我展示了这么多自创或改进过的符篆阵法,显然是想在我面前立威;而现在他又给我提出一个问题,要求我去帮他解决,显然是想要借此机会考察我的能力……别看顾大人年纪轻轻,这些套路玩得可真熟练啊! 想到这里,沈丘看向顾旭的眼神,又变得跟先前不太一样。 当然,顾旭心里其实并没有想得这么复杂。 他在影壁上画了一群仆役,只是因为他喜欢整洁,但又节俭惯了,不想花钱雇人;他布下重重防御阵法,是是谨慎惯了,想着以防万一;他向沈丘请求帮助,更多是因为对未来的丹药来源忧心忡忡。 “我手上有一间丹药作坊,”只听见顾旭开口说道,“它位于青州府的郊区。前些年一直蒸蒸日上、日进斗金,但是今年因为有‘九婴蛇妖’和空玄散人作乱,导致很多修士搬离青州府,它的生意日渐惨淡,也很难再买到炼制丹药所需的材料……” 顾旭把时小寒送他的丹药作坊现状详细描述了一遍,最后又加上了一句:“在符篆之术上,我或许勉强算得上是个行家;但是在经商赚钱上,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所以,我很想向沈兄请教一下,遇到这样的状况应当如何处理?” 顾旭说话的态度诚恳谦逊,完全没有幕主的架子。 听到顾旭说起“我有间丹药作坊”的时候,沈丘起初感到有些惊讶,毕竟在他以前了解到的资料里,顾旭出身贫寒,一切修行资源都得靠拼命做杀鬼任务来换取——像他这样的人,怎会有座丹药作坊?难不成他之前的艰苦朴素都是装出来的,实际上他是个深藏不露的富家子弟? 不过从顾旭后面的描述中,沈丘发现,他手上那家丹药作坊,其实最早是莱州府千户时磊的产业。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顾大人跟那时千户的女儿,好像曾经在同一个衙门当差,”沈丘心里默默猜测道,“青州府遭遇灾难的时候,他们两个好像也都在现场……他们之间的关系想必是非常好的。 “说不定他们早就已经进入了谈婚论嫁的阶段,而那间丹药作坊,就是时家小姐的嫁妆。” 想到这里,沈丘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像顾旭这样生得一副讨姑娘们喜欢的好皮囊,恐怕就算他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也能活得很滋润吧。 沉思片刻之后,沈丘开口回答道:“顾大人,您有没有考虑过,把这间丹药作坊搬到洛京城来?或是在洛京城建立一个新的分部?洛京城从来不缺物资,也从来不缺客户,尤其是‘洛水大会’即将到来,您的作坊想必更是门庭若市。” 顾旭微微皱眉:“搬来洛京城……其实我之前也想到过类似的主意,但成本会不会太高了些?” 以顾旭的性子,在洛京城买一套房子,他就开始心疼自己的钱袋子了。若要叫他在洛京城修一间新的作坊,他恐怕会整颗心都在滴血。 听到顾旭这话,沈丘不禁在心头吐槽了一句:顾大人啊顾大人,人家姑娘跟你的关系这么好,都愿意送你一间作坊了,你居然还在担心钱的问题? 当然,这样的话沈丘可不敢说出口。 于是他回应道:“顾大人初来京城,或许对这里的状况并不太了解。倘若您想要在这里开铺子售卖丹药,并不需要一定有现货,而可以提前先卖出一些‘丹券’,等丹药炼制好之后,再进行交货。 “除此之外,您还可以向洛京城的富商豪门和几大商会借款,募集资金,等到您的作坊有了盈利之后,再进行偿还。 “顾大人作为当朝子爵、六品官员,又是深受司首大人青睐的天才修士,我相信一定会有很多人愿意借款给您的。” 没想到在这大齐王朝,竟然也有期货这种东西了? 顾旭对此感到有些意外。 “‘丹券’这种东西,沈兄可以跟我详细说说吗?” “丹券’出现于十多年前,最早由我们金陵沈氏开创,”沈丘解释道,“当时家族产业中丹药产量较少,但客户非常多,连同驱魔司、禁卫军、龙门书院和蓬莱岛等组织机构都向沈家的丹药作坊下了大笔的订单。 “为了应对这种供不应求的问题,金陵沈氏在收取定金后,便会发放一些盖有私章的‘丹券’,允诺会在几个月后的某一天交货。” 顾旭沉默片刻,然后看着沈丘说道:“那这样一来,会不会有人提前买很多‘丹券’囤在家里,然后等到‘洛水大会’或是‘长夜’,丹药价格大幅上涨的时候,再把‘丹券’高价地卖出去?” “当然有,毕竟人都是逐利的。” “那会不会有些急性子的人,会推测日后的丹药价格变化,进行对赌,利用这些丹券进行提前的投机交易?” 沈丘认真地看了顾旭一眼,回答道:“有的,顾大人。其实几个月前在金陵的时候,我就通过这样的方式,小赚了一笔呢。” 他此时已经感受,顾旭所说的“我是个经商赚钱的门外汉”,根本上就是句骗人的话——实际上他在这方面可精明得很,竟然懂得这么多套路! “以后顾大人所说的一切自谦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沈丘心里暗暗道。 “不过实话实说,如果顾大人您真的很想要赚钱的话,根本不需要用这种又复杂又有风险的方式,”只听见沈丘接着说道,“现在在洛京城的市场上,您亲笔画的符篆已经被炒到了很高的价格——您的很多崇拜者很想搞到一张,将其收藏在家中。 “在我看来,您只需要随便拿几张去卖,就差不多可以一夜暴富。当然,数量不需要太多,毕竟物依稀为贵嘛。 “如果您嫌麻烦的话,可以交由我去处理。” “……”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顾旭和沈丘简单地商讨了日后丹药生产和赚钱的计划。 从沈丘的言谈中,顾旭感觉到对方在这方面确实有几分真本事,并不是在自吹自擂;前几年金陵沈氏的产业欣欣向荣,这个身材矮小的青年确实是里头的大功臣。 而沈丘也发现,顾旭跟他以前想象的不一样——他并非只会闷头修炼,反而有着极广的知识面,对于很多修行之外的事情都深有了解。 就算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新概念,只要沈丘稍稍解释一两句,顾旭就能瞬间领悟,甚至举一反三。 这使沈丘不禁觉得,或许再过几年时间,顾旭就将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上超越自己。 “像顾大人这样的天才,简直就是不给人活路啊,”沈丘默默感叹道,“在他面前待久了,不管是什么人,都会被打击得失去自信的。” 最终,两人达成协议,决定以顾旭的名义,在洛京城建立一家新的丹药作坊,其中具体事务,包括筹集资金、招募人员、采购材料等等,都将由沈丘全权负责。而作为报酬,沈丘每年都将获得丹药作坊利润的一部分。 与此同时,两人也以“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名义,立下不违背诺言、不侵犯彼此利益的保证。 在签下名字、念完祷文之后,两人的身上都出现了一道淡淡的光晕,宣告承诺生效,隔了一会儿才渐渐消散。 接着,顾旭又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几张第五代“杀鬼符”,将其递到沈丘的手中。 “这是我画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他笑着说道,“如果沈兄觉得钱还是不够用的话,就把它们卖掉吧!” 听到“杀鬼符”几个字的时候,沈丘心头其实感到有些失望,因为他本想趁此机会看看顾旭最近有没有又搞出一些类似“八卦逻辑电路图”、“火字符”这样异想天开的创意。 没想到只是最简单、最基础的“杀鬼符”。 然而,当沈丘看清楚手中符篆的图案时,他却不由自主地在原地愣了几秒,只觉得它跟自己印象中的“杀鬼符”完完全全不一样。 “这……这真的是‘杀鬼符’吗?” “顾大人,你不会在逗我玩吧?” ………… 天行二十四年二月初一。 宜求学、祭祀、开光、出行。 忌安葬、开市、栽种、纳畜。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时小寒去龙门书院进修的日子。 头一天晚上,她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一方面,想到自己即将能够名正言顺地待在洛京城,去品尝书院饭堂丰盛的美食,同时还能结识一些新的朋友,她就感觉非常兴奋。 另一方面,想到自己要背诵书本,还要写文章,她又感到心情烦躁。 “顾旭那天晚上在烧烤店,一定是在胡编乱造,就是想要吓唬我,”她在心头默默对自己说道,“哼,他就是个大坏蛋,不能相信他话。” 她一边想着,一边狠狠一脚踹开被子,整个人像一条毛毛虫一样,在床上扭来扭去。 待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她便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然后迅速洗漱穿衣。 她今天穿的衣服,是龙门书院那身灰白二色的制服,尺码自然是最小号的。但即便如此,她的长袍下摆依旧拖在地面上,遮住了她的双脚。 在她浓密如云的黑发里,也没像平时那样插着亮闪闪的金钗,而是换做了一根朴素的木簪子。 打扮好后,她并没有急着出门,而是张开双手,踮着脚尖在铜镜面前转了几个圈圈。 随后,她又从旁边桌子上拿起一本书,将其抱在怀里,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含蓄的笑容。 或许是因为她没有像平时那样大大咧咧地露出小虎牙,所以此时她看上去似乎有了几分书卷气,有了点儿大家闺秀的味道。 “顾旭那家伙看到我今天的这身打扮,一定会感觉非常新鲜吧!”她满怀期待地心想。 在她脑海中,已经不禁开始幻想顾旭稍候会如何夸自己。 不过下一秒钟,她忽然想起顾旭现在已经搬去了新买的宅院,不再跟她一起住在驱魔司总部衙门,恐怕今天暂时没机会看到她这身新装扮了。 于是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手中的胭脂盒子刚打开一半,就被她“啪”地一声合上。 然后她背起“昆吾刀”,素面朝天地走出了屋门,准备先去衙门公厨大吃一顿。 ………… 与此同时。 顾旭在结束彻夜的修炼后,并没有立即去准备早餐,而是取出了“神机令牌”,念诵了特定的口诀,进入每半个月开启一次的“论道之境”。 在最近这段时间里,他练会了“焚天七式”第二式,也掌握了“星阵”的许多种排列组合,只是最近一直都没有打架的机会,使得他迟迟无法试验这两门法术的威力究竟有多强大。 好不容易等到今天,“论道之境”开启,有同境界修士给他做“小白鼠”,他当然得抓住这个机会了。 很快,那座飘浮在无垠黑暗中的擂台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第八十四章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欢迎来到论道之境!” 当清冷响亮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之际,代号“烛龙”的陈晏平出现在了擂台的另一边。 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家族的静修室中闭关,为即将到来的“洛水大会”做准备。 其实最早的时候,陈晏平对于“洛水大会”并不是非常上心。以他一直以来的个性,相比于虚无缥缈的名声,他更偏爱实打实的利益。 “洛水大会”或许会被很多出身寒门的修士视作进身之阶,但陈晏平出身襄阳陈氏,从来不缺资源和机会。 但后来,他从族人的口中了解到,“洛水大会”的优胜者将拥有进入皇室内库、挑选一件法宝的机会。 陈晏平此时正站在“思乡岭”的四千六百五十三级阶梯上,已经开始为晋升第四境做准备。 虽然家族的秘库中有足够多的优质武器。 但本命物这种东西,对于日后的修行至关重要,更是成道立言的重要基石。 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他并不想错过。 “正好趁今日‘论道之境’开启,来检验一下我近期闭关修炼的成果,”陈晏平望着前方造型古朴的擂台,默默在心头想道,“让对面那家伙体会一下我新学的‘封镇术’。” 很快,他就在擂台的侧壁上,看到了这次对手的代号。 他表情顿时僵在脸上。 “‘朱雀’?怎么会是他?” 因为陈晏平跟顾旭一起去过崂山遗迹,所以他知道“朱雀”是顾旭的代号。 随即他很快意识到,不久前顾旭突破了第三境,跟他处于同一境界,根据“论道之境”的机制,自然有可能会被匹配到一起。 想到这里,陈晏平不禁长叹一声。 他曾经听说过,在不久前的元宵擂台赛上,来自龙门书院的高朗和来自灵山寺的净如和尚都成了顾旭的手下败将。 要知道,那两人可是货真价实的第四境修士,而且背景不俗,都有一些非同寻常的对敌手段。 倘若换做是陈晏平自己,在这两人面前只要能多坚持几个回合,他就心满意足了。 他在心头默默安慰自己道:顾旭手上拥有“惊鸿笔”这样的名器,又在崂山上获得了空玄散人的传承,能够越境作战,并不出人意料;但是在这“论道之境”之中,他不可能把“惊鸿笔”带进来,或许我还有一战之力。 因为陈晏平是擅长法术的修士,所以他没有在台阶上挑选任何武器,便径直登上了擂台。 同时他意外地发现,顾旭也没有选择武器,甚至没有用地上摆放的黄色符纸绘画符篆。 “作为一个符师,他竟然觉得他能赤手空拳地战胜我?”陈晏平微微皱眉,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他怎么可以这么自信?” 黑暗的空间里响起澎湃的鼓声。 顾旭和陈晏平同时向对方拱手行礼,宣告这场比试的开始。 在“论道之境”中,他们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容,但是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彼此间跃跃欲试的战意。 或许因为听说过顾旭之前的辉煌战绩,陈晏平并不敢留手。 只听见他毫不犹豫地迅速开口道:“圣人云:此地勿言怪力乱神。” 这是他最新学会的上品法术“封镇术”——其脱胎于襄阳陈氏的镇族之宝“圣言簿”,由陈家很多年前飞升的老祖宗所创。 它的效果类似于“言出法随”。 使用这门法术后,除了施术者本人之外,方圆数十米之内的其他所有修士将不能使用任何法术咒文,只能使用刀、剑等纯粹的物理攻击。 它的强大之处在于,就算是对手的修为比施术者高出一个境界,它也依旧能够生效。 除此之外,倘若把它用在鬼怪的身上,还会有额外的禁锢效果。 在陈晏平看来,顾旭或许精通许多种法术,但看他那清瘦的身板,恐怕并不是很擅长近身战斗——这门“封镇术”,正好对像顾旭这样的修士有着非常大的克制效果。 而在念诵咒文的同时,陈晏平还施展了自己突破第三境时觉醒的神通——“心魔”。 它能够以对手的情绪为媒介,在对手的识海中点燃黑色的魔焰,令对手体内的真元自内而外地燃烧。 一套连招,非常流畅。 陈晏平曾经用这套路制服过众多同境界的修士,简直屡试不爽。 然而这时候他发现,对面的顾旭仍旧定定站在原地,似乎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在对方的身上,忽然蹿起了熊熊烈火,仿佛编织成了一件桔红色的、随风飘动的斗篷。 大量的热在擂台上瞬间释放,温度随之迅速攀升。 “这怎么可能?” “他怎么能在‘封镇术”之下释放法术?” 陈晏平震惊不已。 眼前的场景实在是难以理喻,近乎彻底粉碎了他的认知和自信。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炽热的火光便像脱缰的野马似的,咆哮着向他狂奔而来,把他整个人吞没其中。 他感觉自己被撕成了无数碎片,然后又被烧成了满地灰烬。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 他甚至来不及感受到烈火焚身的痛苦,便被规则踢出了“论道之境”,回到了静修室之中。 “真没想到,没有‘惊鸿笔’的顾旭,竟然也这么强!” 望着这间宁静安谧的屋子,还有悬浮在空中的灰尘颗粒,陈晏平长舒了一口气,非常庆幸自己跟顾旭只是“论道之境”中的对手,而不是现实世界里的敌人。 ………… 与此同时。 顾旭依旧站在擂台上,望着黑暗中显现出来的“朱雀,胜”几个字,轻轻摇了摇头。 他本想趁此机会测试一下新学几门法术的威力。 然而他刚刚开启《焚天七式》第二式“明烛”,还没有施展别的手段,对手竟然就直接从擂台上蒸发了。 “‘烛龙’啊‘烛龙’,你简直让我太失望了!”他默默感慨道,“我本以为,像你这种出身三大门阀的公子哥,应该至少能撑过两招的。” 而这时他发现,随着“神机营”的人数逐渐增加,以前“论道之境”每天只能开启一次,现在一天能够开启两次。 谷  于是他心念一动,开始进行第二次匹配,并在心中暗暗祈祷“论道之境”能够赐给自己一个稍稍耐揍一点的对手。 忽然间,他的视野之中浮现出一行文字—— 【经检测,阁下已经拥有了远超当前境界的战斗力,当前“论道之境”已经无法为阁下匹配到合适的同境界对手。请问阁下是否愿意挑战境界更高的对手?作为对勇敢者的鼓励,挑战失败将不会扣除积分。】 “这‘论道之境’可真是体贴啊!” 顾旭一边吐槽,一边不假思索地回复了一句“我愿意”。 其实不久之前,他就开始怀疑,这“论道之境”的匹配结果或许并不是完全随机的,而是有人在背后暗箱操作。 毕竟这幻境是由国师、洛司首和燕国公三位圣人构建而成的——如果某位圣人想要再其中动一点儿手脚,普通的修士应该几乎不可能察觉到。 而自从顾旭获得“神机令牌”开始,他总会在“论道之境”里面遇到一个实力境界恰到好处的对手。 第一次,他匹配到了上官槿,从她那里学到了上品武学“流星走月”; 第二次,他刚刚学会了能够破除规则的“萤焰”后,便正好撞见了掌握着“天龙领域”的四皇子萧尚贞,并借助对方进一步领悟了“焚天七式”的大道真意; 后来,他在第二境修士中无敌了,又用“惊鸿笔”领悟了以柔克刚的“满城风絮”法术,“论道之境”便把擅长莽夫打法的楚凤歌送到了他的面前。 …… 一次两次,可能是巧合。 但次数多了,那就肯定不是偶然。 “司首大人,这也是您在暗中的安排吗?”顾旭沉默片刻,不禁暗暗猜测道。 ………… 东海之上,蓬莱岛。 蒋浩阳盘膝坐在蒲团上,手握“神机令牌”,轻声念诵口诀。 很快他的意识便沉入黑暗之中,听到了那声清冷的“欢迎来到论道之境”。 蓬莱岛与灵山寺、剑阁并称“大齐三大宗门”。 蒋浩阳是蓬莱岛掌门的关门弟子。 不久之前,他更是突破了第四境,并炼化了蓬莱岛祖传的上品法宝“朝阳灿金枪”。 可是在大齐王朝修士们的眼中,他从来都不像剑阁苏笑和灵山寺净如和尚那般耀眼。 原因很简单。 几年前,幽州赵氏的大小姐赵嫣一人一枪杀上蓬莱岛,整个门派的弟子无人能敌。 同样的境界,同样的武器,蒋浩阳在赵嫣的面前却没能够撑过五个回合。 自那以后,蒋浩阳便把自己关在洞府中,全身心投入到修炼里,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似乎完完全全忘记了时间流逝,不知道崂山遗迹的开启,不知道青州府灾难的发生,也忘掉了“洛水大会”举办的日期。 若不是大齐朝廷前段时间派人送了一张“神机令牌”到他手中,他恐怕连“神机营”的组建都不清楚。 “实话实说,我已经很长时间都没跟别人打过架了,”在匹配的过程中,蒋浩阳心里默默感慨道,“不知能不能在今天这场对决中稍稍找回一点儿当年的自信心。” 在进入“论道之境”后,蒋浩阳先在台阶上挑了一柄比较趁手的长枪,然后又在擂台侧壁上看见了自己对手的代号——“朱雀”。 他的情绪毫无波动。 毕竟在“神机营”里,目前他一个人都不认识。 待到黑暗中鼓声响起的时候,他便握紧手中的长枪,施展出蓬莱岛绝学“逐日枪”。 蓬莱岛位于大陆以东,是整个大齐王朝最先看到日出的地方。很多年前,蓬莱岛的仙人祖师就迎着清晨的太阳,领悟了这套至刚至烈的枪法。 他的枪尖闪烁着金色光辉,毫无花哨地笔直递出,朝着对手的胸口猛然刺去。而他的真元气息,也在空中凝成了一道初阳从大海上升起的虚影。 他的气息攀升至顶点。 几年来积蓄的郁气与怒火,宛若决堤的洪水,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 可令蒋浩阳惊讶的是,面对这气势汹汹的一枪,那个代号“朱雀”的对手却竟然一步也没有退缩! 与此同时,对方轻轻挥了挥手。 两颗明暗不一的星辰凭空出现于擂台之上,以特定的轨迹环绕着对方一圈圈地转动。 但就算是暗淡一些的那颗星星,它的光芒也要比蒋浩阳枪意中的耀眼得多。 只见暗淡的那颗星飘到了“朱雀”的前方,挡住了“逐日枪”的凌厉一击,宛若贴身护驾的亲卫。 亮一些的那颗星则宛如是一员冲锋陷阵的猛将,拿着君王的令旗,以“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径直朝着蒋浩阳冲来,渴望着鲜血,希冀着斩落他的项上人头。 蒋浩阳愣了刹那。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极度玄妙、攻防兼备的法术。 但对方带给他的压力,绝不亚于那天一人一枪杀上蓬莱岛的幽州赵嫣。 “星辰的力量……这人应该跟驱魔司的洛司首关系不浅吧?” “他会不会是洛司首那个拥有三品天赋的亲随——与赵嫣齐名的天才楚凤歌?” 当星辰光辉即将接触到自己的一瞬,蒋浩阳收回枪杆,枪尖在他身前划过一道弧线,大海日出的虚影随之转动,与“朱雀”召唤出来的那颗杀气腾腾的星辰重重地碰撞在一起。 宛若一颗陨石坠入平静的湖面。 霎时,刺眼的金光像溅起的水花,朝着四面八方喷射而出,很快便吞没了整座擂台。 脚下的擂台足够宽敞。 但蒋浩阳却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差一点儿就被强大的冲击力推下了擂台。 待到光芒散去,他抬起头来,看到对手只是后退了一步。 虽然他看不见对方脸上的表情,但他感觉对方应对得游刃有余,似乎只发挥出不到五成的实力。 “如果‘论道之境’能够把外界的武器带进来就好了,”蒋浩阳默默心想,“没有‘朝阳灿金枪’,我根本发挥不出‘逐日枪法’的全部威力。” 第八十五章 遵纪守法顾某人 顾旭站在“论道之境”的擂台上,望着眼前这个代号叫做“金乌”的对手,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当他看到“逐日枪”的大海朝阳虚影时,他便轻松地认出了对方的来历。 “按照‘神机营’一贯的选人风格,这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蓬莱岛掌门或某位资深长老的弟子,”顾旭在心头暗暗道,“我现在跟灵山寺的和尚、蓬莱岛的得意门生都有过切磋的经历。等‘洛水大会’的时候再接受剑阁苏笑的挑战,我便能顺利收集到‘跟大齐王朝三大宗门弟子打过架’的成就。” 对方的“逐日枪”来势汹汹。 倘若顾旭没有掌握“星阵”,那么他在没有“惊鸿笔”的情况下,可能得花费很大的力气,暴露一些底牌,才能勉强挡住这雷霆万钧的一枪。 不过有了“星阵”法术后就不一样了。 顾旭召唤出来那颗稍微暗淡一些的星辰,名字叫做“解神星”,别名“小天梁星”,主化凶为吉,逢灾能救,能解凶厄。 按照占星学里的说法,它本身能量甚小,不入主流,也没有攻击性。但是它会在关键时刻,发挥神奇的解救作用,令局面扭转,绝望变希望。 用它来化解“金乌”这致命的枪法,正好合适。 而那颗亮一些的星辰,则是一颗名叫“擎羊星”的煞星。 它别名“羊刃星”,主刑伤、血光之灾、冲动粗暴,乃六凶星中最具毁灭性与破坏力的星曜,能以至刚至猛的气势,正面压制“逐日枪”的枪意。 “这个蓬莱岛弟子的‘逐日枪’,似乎还差点儿味道,”与此同时,顾旭也发现了对手这套枪法中存在的问题,“‘逐日枪’本是一门至刚至猛的上品武学,需要一以当十、所向无前的豪勇,才能完全发挥出它的大道真意。 “但‘金乌’明显不够自信果断。他在挥抢的时候,还会有些犹豫,导致他的枪意缺乏气势与神韵。 “不然的话,我也不可能这么轻松地就将他击退。” ………… 蒋浩阳在稳住身形之后,咬了咬牙,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起了攻击。 这一回,他不再使用“逐日枪法”,而是改用蓬莱岛的基础枪式——“潮汐十三枪”。 因为他也意识到自己的“逐日枪”存在一些缺陷——不过他并没有在自己身上找问题,而是单纯把原因归咎于“论道之境”内不能携带本命武器。 众所周知,上品武学对真元的消耗量,要比中品武学大得多。 倘若上品武学不能发挥出完整的威力,那么有些时候,使用中品武学会具有更高的性价比。 与此同时,蒋浩阳还不忘催动自己的神通——“灾祸”。 它的作用跟时小寒的“饕餮之印”有一点点相似,能够在段时间内大幅度提高法术或武学的攻击力,通常能提升两倍到八倍不等。 区别在于,“灾祸”不需要依靠用食物来叠加印记。 但是它的触发需要碰运气。 当蒋浩阳初入第三境的时候,大约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能触发“灾祸”。现在他突破了第四境,这个概率便被提升到了百分之六十左右。 “太上昊天,紫微帝君,请保佑我,一定要触发‘灾祸’……” 他一边默默在心头祈祷,一边双手握住长枪一端,从左到右扫向对面“朱雀”的腰腹。 《潮汐十三枪》虽然只是中品武学,但是经过蓬莱岛历代长老们的完善后,已经结构完整、极为成熟。它通过对刺、挑、劈、扎、扫等基本动作的反复运用,形成连绵不绝、防不胜防的枪势,就像是大海中层层叠叠、永不休止的浪潮一样。 蒋浩阳此时使用的,是“潮汐十三枪”中的“扫枪法”。 他的长枪随手臂用力旋转,可谓“势如卷地风,猛如虎来袭”。 根据他过往的经验判断,面对这“扫枪法”,“朱雀”要么以法术硬接,要么往后一步暂时先避开锋芒。 但不管“朱雀”做出怎样的选择,他接下来的“扎枪法”都会在“灾祸”神通的攻击力加持下,命中对方的胸腔或下腹的要害部位。 然后只要他接着使用出“绞枪法”,用力旋转枪头,便能以枪意自内向外绞烂对方的五脏六腑,形成致命伤势,宣告本次对决的胜利。 这是蒋浩阳掌握得非常熟练的一套连招。他曾经在蓬莱岛的练武场地上,把它练习过成千上万次,闭着眼睛都能够毫无障碍地施展出来。它表面刚猛,实则阴损——哪怕是比蒋浩阳修为略高的修士,稍不留神也有可能会中招。 顾旭没有束手待毙。 随着他心念一动,他身边的两颗星辰立即消失不见。 然后他挥了挥手,又从无垠的黑暗之中召唤出了另外两颗星辰——“天马星”和“地空星”。 “天马”,顾名思义,即为“天上之马”,带有贵气,亦带有活跃、奔走、灵动、敏锐等属性。 在把“天马星”召唤出来之后,顾旭的感知能力将会变得非常敏锐,行动也会变得更加敏捷。 这使得他能比以往更加及时地察觉到危险的来临,并凭借身法进行闪避。 而“地空星”也是一颗煞星,属阴火,主空亡、多灾。 它的特点在于“遇凶则凶”。 倘若对手的攻击柔和缓慢,那么“地空星”也会温温吞吞,发挥不出任何威力;但如果对手的攻击阴损狠辣、刚猛暴力,那么“地空星”就会被激发出非常强大的潜能,以更加猛烈之势发起反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的瞬间。 在长枪接近顾旭的刹那,它的尖端亮起了红黑色光芒,周围则出现了一道道黑色的波纹,像是大海中澎湃激昂的浪潮。 这是“灾祸”神通成功触发的标志。 蒋浩阳不禁面露喜色。 他感觉到,这次“灾祸”给他的枪势提高了近乎八倍的攻击力——这是“灾祸”能够达到的最佳效果。 要知道,在一般的情况下,它只能提升两倍到四倍。 只有蒋浩阳偶尔人品爆发的时候,才能达到八倍这个上限。 “看来上苍还是眷顾着我的。”蒋浩阳心里想道。 此时他觉得,对方就算掌握着灵山寺的防御类绝学“金刚不坏神功”,也绝不会可能抵挡得住这受到上苍恩赐的致命一击。 但是“朱雀”的反应却快得超乎想象。 他没有闪避,没有格挡,反而宛如鬼魅一般,以超乎理喻的速度,朝着自己的左前方——也就是蒋浩阳的右手边前进了几步。 这正好是“潮汐十三枪”枪意无法覆盖到的位置,也是蓬莱岛掌门曾经多次提醒过弟子们需要重点关注的破绽。 但是,因为这个破绽只会出现短短一瞬间,所以极少有人能够把它真正利用起来。 久而久之,蒋浩阳也就对它有些疏忽了。 “这‘朱雀’……他怎么能够对‘潮汐十三枪’如此了解?”此时此刻,蒋浩阳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异的神色。 他的脑子懵了一瞬。 所幸他早已把“潮汐十三枪”练得烂熟于心。 在肌肉记忆的指挥下,他立即收回长枪,准备使出“拨枪法”和“劈枪法”,将对手拨开后再发起新一轮的攻击。 但是他的动作终究还是慢了一拍。 顾旭召唤出来的“地空星”裹挟着排山倒海之势,像是一颗从天而降的陨石,朝着他的脑袋狠狠地砸去。 它的刚猛霸道之意,绝不亚于蒋浩阳刚才那人品爆发的一枪。 蒋浩阳本想用“潮汐十三枪”里面的“栏拿枪法”进行抵挡。 但是“地空星”瞬间炸裂开来,迸发出耀眼的火光与恐怖的能量,把蒋浩阳整个人完完全全地吞没其中。 下一秒钟,黑暗中再一次浮现出“朱雀,胜”几个大字。 蒋浩阳则握着“神机令牌”,坐在蒲团上,心有余悸地睁开眼睛。 “这个‘论道之境’真是不近人情,”他在心里评价了一句,“我本以为我能够在今天这场对决中找回一点儿信心,可它竟然给我匹配了一个这么强大的对手……它是想让我的道心彻底破裂么?”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只觉得自己跟大齐王朝当代真正的天骄们比起来,实力还是太弱了一些。 在蒋浩阳的内心深处,一直深埋着一道梦魇。 那是一个身着红衣、手持长枪的女子,行事张扬而肆无忌惮。 而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又多出了一道名叫“朱雀”的阴影。 虽然他暂时还不知道“朱雀”在现实中的身份。 但是对方被星辉环绕的身影,或许会在将来的一段时间里,成为横栏在他修行道路上的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 与此同时,顾旭也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没再像以前那样去关注“论道之境”积分排名变化。 毕竟现在的“论道之境”对他来说,就是一间免费的道法实验室。 里头的修士基本上都会选择留一手,不会把自己的真实实力完全展示出来。而“论道之境”的奖励,每个季度才结算一次。所以这个排名对顾旭来说,暂时没有任何意义。 上一次“论道之境”结算时,顾旭获得了两瓶“度厄丹”。 换做是以前,他或许会非常稀罕这奖励。 可是现在,他拥有了龙门书院的教职,又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丹药作坊。这两瓶“度厄丹”对他来说,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他收起“神机令牌”,从竹席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坐到了书桌旁边。 金灿灿的阳光穿过雕花的窗棂,洒落在他的后背上,令他感觉暖洋洋的。 然后他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笔记本,在上面迅速记录道: “实验时间:天行二十四年二月初一; “实验内容:对‘明烛’和‘星阵’进行威力测试; “‘明烛’测试结果:因为对手在‘明烛’施展的瞬间被秒杀,所以无法准确估计‘明烛’威力的上限; “‘星阵’测试结果:‘解神星’和‘地空星’用来对付擅长莽夫打法的敌人,具有奇效; “……” 记录完成后,顾旭收起本子,顺便检查了一下“闲云居”中自己的丹药库存。 “最近这几天的丹药消耗速度可真快,”他默默地心想,“或许我该去书院一趟,去领一下我这个月的福利。” ………… 时小寒心情不论好坏,在饮食方面从来都不会亏待自己。 这天清晨,她在衙门公厨点了两个炊饼、一碗鱼片粥、一碗馄饨,把肚子吃得饱饱的。 然后她才收拾行李,乘坐马车,前往龙门书院。 在时小寒的身边,坐着一个安静的少女。 她也穿着书院的灰白长袍,肤色苍白,高高瘦瘦,五官清秀。在马车行驶的过程中,她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看上去有些拘谨。 这个少女名叫陶汐,今年十九岁,主修符道,是驱魔司派去龙门书院进修的另一名年轻修士。 时小寒一向性情活泼。 马车里过于安静的氛围,令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于是她就主动在陶汐面前找话题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龙门书院饭堂里的美食非常丰盛?” 陶汐微微抬起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她一眼:“没……没有。” 时小寒想了想,接着说:“我听说那里有龙须面、盐水鸭、虎皮肉……” 她把那天顾旭的话复述了一遍,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强行尬聊。 “这,这么多呀。” 陶汐见时小寒眉飞色舞、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食物名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但又担心自己保持沉默,会惹得对方不高兴,便用蚊子叫一般的声音,尴尬地回应了一句。 “是啊,确实很多,”时小寒继续尬聊,“今天中午,我就请你去那里大吃一顿!” 根据时小寒匮乏的社交经验,她觉得人与人之间拉近关系的手段无非就是两种——第一是“请客吃饭”,第二是“一起做任务”。 ps:稍后还有一章加更。 第八十六章 皇都隐秘 时小寒记得,自己跟顾旭就是通过这两种方式,结成了“沂水县杀鬼好搭档”。 然而听到她的话后,陶汐却吓了一跳,局促不安地摆手道:“不,不用你破费……书院有餐食补贴,我会自己买的。” 时小寒秀眉微蹙。 她只觉得跟对方说话非常费力,连请她吃饭这种小事情都能让她诚惶诚恐。 还是跟顾旭那家伙聊天要更加轻松、更加愉悦。 “或许……她对‘美食’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 时小寒想了想,又强行找了个新话题,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是主修符道的?” “嗯。”陶汐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一直觉得懂符道的修士最厉害了,”时小寒接着说道,“竟然能看懂那些天书一般乱七八糟的图案。” 遇事不决就赞美别人。 这是她从顾旭和上官槿那里学来的社交方法。 只是可能因为她实践练习的机会不多,所以她的言辞听上去显得依旧有些尴尬。 “其……其实也还好了,”陶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结结巴巴地回应道,“我的符篆之术其实很一般,比……比你的未婚夫差远了。” “未婚夫?”时小寒睁大眼睛,“噌”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盯着陶汐说道,“我还没订婚,哪里来的未婚夫?” 陶汐被她突然提高的音调吓到了,不禁往后挪了挪,整个人缩到马车的一角:“我……我听别人说,你跟顾大人几个月前……就已经互换生辰八字了……” “不要相信那些道听途说的东西,那些人就喜欢瞎吹牛,”时小寒哼了一声,白皙晶莹的耳垂却在不经意间微微泛红,“我们只是普通同僚罢了,才没有互换八字呢!” “嗯我明白了,你别生气啊……”陶汐惶恐不安地说道,同时像小鸡啄米一样地连连点头。 时小寒深吸一口气,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她最讨厌那些喜欢整天在背后吹牛八卦的人了。 可不知为何,当她听到“未婚夫”几个字时,她的心脏却开始加速跳动,脑海中悄然萌生出一阵暗暗的窃喜。 ………… 大齐是一个重礼节的王朝。 就跟驱魔司新官上任需要拜神仙、拜先烈、拜皇帝一样。 新生进入龙门书院就读,同样有着复杂的仪式流程。 他们首先来到一间宽阔明亮的双重檐大堂中。 这间大堂呈圆形,象征天圆;瓦为蓝色,象征天空。 里面供奉着上苍的神像。 这是一尊一体两面的雕像。 正面是“太上昊天玉皇大帝”,身穿金色九章法服,头戴十二行珠冠冕旒,端坐于金色宝座之上。其手持玉印,身材高大,五官硬朗,蓄有长须,看上去威严肃穆,浑身上下散发着刺眼的金光,令人无法抬头直视。 在祂的身边,站立着两对童男童女。 其中的一个童子手中捧着一柄三尺长的宝剑——剑身焕发金色光芒,剑柄则雕刻着精致的龙纹。 绕到大堂的另一边,则能看到雕像另一面的“中天北极紫微大帝”。相比“太上昊天”,祂的形相看上去要稍微清癯一些,头戴冕旒,身穿玄色龙衮,上面绣有普天星斗和云龙图案,气质出尘而不乏威严。祂的头发是明亮的银白色,宛若熔化的白银,其上隐隐能窥见星辉流动。 在祂的手中,则持有一个圆盘状的物体——它上面刻着繁复的纹路和符号,宛如天上星辰运行的轨迹。 时小寒刚一看到它,就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仿佛看到了复杂难懂的符道书籍一样。 在“紫微大帝”神像边,同样有着四个侍奉的随从。 但并不是童男童女,而是“左辅”、“右弼”、“天魁”、“天钺”四位星君的彩色雕像,手中持有书籍或是长剑,皆躬身低头,神态恭敬。 众书院新生首先在“太上昊天”这边烧香膜拜,在一位教习的指引下,念诵《玉皇宝诰》,内容如下: “太上弥罗无上天,妙有玄真境。渺渺紫金阙,太微玉清宫。无极无上圣,廓落发光明。寂寂浩无宗,玄范总十方。湛寂真常道,恢漠大神通。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 “宝诰”,又名“诰章”,乃是赞颂神仙的祈诵之词,通常以骈文的形式呈现。 在念完《玉皇宝诰》后,他们来到了“紫微大帝”的神像下,齐声念诵《星主宝诰》: “大罗天阙,紫微星宫。尊居北极之高,位正中天之上。旋玑玉衡齐七政,总天经地纬。日月星宿约四时,行黄道紫垣。万象宗师,诸天统御。大悲大愿,大圣大慈。万星教主,无极元皇。中天紫微,北极大帝。” 接着,学生们又在教习的引导下,来到旁边的一间偏殿里,在“文昌星君”的神像面前烧香祭拜。 “文昌星君”本来只是“紫微大帝”身边的辅佐之臣。 但是由于他执掌的是学识、教化、考试与功名,所以在大齐王朝的教学机构,包括龙门书院、国子监、各地县学府学以及一些私塾之中,都会单独供奉着“文昌星君”的神位。 “文昌星君”看上去像是一位文官大臣,头戴官帽,身穿大红色锦绣官袍,手持玉制笏板,相貌端正,身边摆放着一摞书籍、一面造型古朴的铜镜。 就在这个时候,站在时小寒身边的陶汐忽然低头小声说道:“你……你有没有觉得,这‘文昌星君’的相貌好像看上去有一点眼熟……” 时小寒摇了摇头,然后回应道:“可能是你在别处祭拜过祂的神像吧?” “不,我是觉得,祂有点像现实中的某个人……但我却想不起来具体像谁……”陶汐的声音越压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完全听不清楚,显然她对自己的感觉也并不是很自信。 祭拜完几位神仙后,新生们来到了面积最大的屋子“思齐堂”,听龙门书院院长李政训话。 这位李院长外表高大威武,说起话来却格外啰嗦。 他开头说“我今天简单讲三件事情”,但每件事情又演变成无数件事情,内容基本上是拿着“替天行道”、“为皇上效力”、“为百姓打造太平盛世”这些大道理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时小寒听得昏昏欲睡,甚至怀疑他在施展催眠法术。 ps:11月月票加更已经还一章,目前还欠三章。 第八十七章 赵小姐在青楼 李院长唠叨了半个时辰,时小寒也走神了半个时辰。 她的神思不知不觉间飘出窗外,飘到了不远处的饭堂,开始思考“今天中午吃什么”这个千古难题。 待李院长终于说到“以上就是我要讲的全部内容”,时小寒才终于回过神来。 看到旁边的其他学生都在鼓掌,她愣了一秒,然后也跟着“啪啪啪”地拍起手来。 作为一名刀修,时小寒来到书院之后,自然而然选择了主修刀道课程。 小时候,她是在父亲手把手的教导下练武;后来到了沂水县驱魔司衙门做官,便基本上是在自家院落里,照着秘籍自学。 这些年里,她扔掉了许多双磨破的绣鞋;家中那棵粗壮的梧桐树树干上,也被她留下了无数的刀痕。 总之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现在来到书院,要跟十余个同龄人一起学刀,她感觉颇不习惯。 她心头总是萦绕着一阵无形的压力,眼角的余光总是忍不住朝身边其他人瞥去,暗暗地与他们较劲。 教他们刀法的,是个身形消瘦的独臂老头儿,头发花白蓬乱,留着络腮胡子,穿着件满是补丁的麻布短衫,身上散发着一股长时间不洗澡的酸臭味儿。 看上去不像是龙门书院的教习,而像是大街边上端着破碗要饭的乞丐。 当然,普通人邋里邋遢,别人会觉得他不讲卫生、生活习惯糟糕;但高手不修边幅,别人只会觉得他有个性。 而除此之外,这个邋遢老头儿还在自己的衣襟上别了一朵桃红色的绢花,更是给人一种滑稽可笑的感觉。 不过在场无人敢笑。 虽然这老头儿没做自我介绍,在场的很多学生们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来历。 但是能在龙门书院做教习的人,肯定不是等闲之辈。 因此学生们在他面前,态度都专注而谦恭,丝毫不敢怠慢。 “你们都拔出武器,用你们最擅长的招式,朝我砍一刀,”独臂老头儿刚一进屋子,便眯着眼睛环视了一圈在场的学生,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我倒要好好看看,这届新生会不会比上一届还要差劲。” 他的目光落在一个矮胖少年身上。 那少年犹豫片刻,然后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 他每往前走一步,身上便亮起一道光芒——神通、法宝,都在这一瞬间被激活,释放出了磅礴的能量。 待到他走到独臂老头儿面前的时候,他的身后浮现出一道玄龟虚影,虚影裹挟着磅礴气势,宛如滚滚而来的海啸,令在场的学生们都不禁后退了一步。 “竟然是‘玄武刀法’!” “没想到吴将军家的小公子,居然已经把他们家族的绝学练到了这种程度!” “……” 有学生在旁边小声议论。 听到他们的话,时小寒双唇抿成了一条线。 龙门书院确实是权贵子弟和天才修士们的聚集地。 她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不论是天赋、刀法,还是家世、财富,在这里都是稀松平常的。 可是,在看到吴公子这气势惊人的一刀后,独臂老头儿却露出一抹失望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他挥了挥右手。 一把摆放在房屋角落里的破扫帚忽然飞到他的手中。 他把扫帚横在身前。 远远望去,独臂老头儿就像秸秆一般枯瘦,那庞大的玄龟似乎一脚就能踩死他。 但是就在他握住扫帚的一瞬间,玄龟宛如看到了天敌一般,突然一个急刹车,顿在了原地。 紧接着,它化作无数光屑,消失不见了。 而那位吴公子,则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他握在手中的佩刀也“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脸色煞白,不住地搓手,只觉得虎口生疼。 “你这刀法练得太浮躁了,”只听见独臂老头皱着眉头评价道,“基础都还没打扎实,握刀的姿势都不对,就去折腾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分明是个将军府中的大男人,却喜欢跟街头优伶一样玩花活……” 老头儿以极为尖锐的口吻,丝毫不留情面地指出了吴公子刀法中存在的一系列问题。 吴公子低着头,神情格外沮丧。 对于自己刚才的发挥,他自我感觉很不错,然而没想到依旧被这个独臂老头儿挑出了数十处毛病。 随后,老头儿挥了挥手,用冷冰冰的语调道:“下一个!” 吴公子脸色阴沉地回到队伍中,用手捂着嘴,对身边的同伴小声地嘀咕道:“这老头儿真是的……我知道他很强,至少是个第五、六境的高手,但他有必要这么欺负我们么……” “我只用了第二境巅峰水平的真元。” 虽然吴公子把声音压得很低,但老头儿依旧把他私下里这番埋怨的话语听得一清二楚,并淡淡地回应道。 谷  吴公子不再说话。 作为一个初入第三境的修士,他刚才在挥刀的时候,连着神通、法宝和家族绝学都全部用上了,却被老头儿凭借第二境巅峰水平的真元拦了下来。 可见老头儿扫帚中暗藏的刀意有多么可怕。 在此之后,学生们一个接一个地来到老头儿的面前,施展出自己最得意的刀法。 排队的时候,他们都怀着侥幸的心理,希冀着自己能成为得到老头儿认可的幸运儿,并借此机会收获到同窗们羡慕钦佩的眼神。 但老头儿的态度却始终如一。 不论是出身显赫的贵公子,还是身负厚望的刀道天才,都被他用犀利的话语,数落得近乎一无是处。 “你们有人知道这个老头儿的来历吗?”有人悄悄地向同伴们问道,“我从来不记得龙门书院有这么一位刀道高手……好像之前几个月教授刀道的人也不是他……” 龙门书院从不缺乏有背景的学生。 很快就有人回应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号称‘不败刀神’的胡云,很久以前曾经是蜀地剑阁的弟子,但因为跟剑阁发生了一些过节,便离开了宗门,从此弃剑从刀。大约十多年前,他来到龙门书院,成了一位客座教习,但并没有教导任何学生,而是在书院里闭关破境,所以你们不认识他是很正常的。 “只是我没想到他现在竟然出关了……” 时小寒把“胡云”这个名字记在心里,打算在见到顾旭后,问问他是否了解这个人。 大约半个小时后,终于轮到时小寒施展刀法招式了。 由于她前面的人都被骂得灰头土脸,所以当时小寒走到老头儿面前的时候,她的心紧张得砰砰直跳。 “伟大的上苍,请保佑我不要被批评得太惨……”她默默地祈祷道。 同时她拔出背上鞘中的“昆吾刀”,催动“饕餮之印”,施展自己最擅长的“霸王刀法”,一跃而起,从上自下朝着独臂老头儿狠狠地劈去。 沉重的大刀焕发着绯红的光晕,仿佛染上了一层鲜血。 饕餮的虚影浮现于刀刃之上,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老头儿微微皱眉,后退了一步。 不过他依旧凭借横在胸前的扫帚,轻松地拦住了时小寒这气势汹汹的一刀。 时小寒身体顿时僵住,从半空中落回地面。 那只张牙舞爪的饕餮,也顷刻间怂成了一只病猫。 “力道不错,”老头儿看着时小寒,语气平淡地评价道,“有那股霸道劲儿,只是在细节上处理得实在太差劲了。分明是个小姑娘,玩起刀来怎么能跟那些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一样不拘小节?” 接下来,老头儿以极为挑剔的态度,指出了时小寒“跳跃动作有瑕疵”、“挥刀方位有偏差”、“真元被无效浪费”、“释放神通的时机不对”等十多处问题。 时小寒认真地听着,同时像小鸡啄米一样地连连点头。 在场众人都用惊讶的眼神望着她,显然没料到独臂老头儿会对她说出一句“力道不错”。 以这老头儿挑剔的眼光,这算是非常高的评价了。 “你们有人知道这个姑娘是谁么?”有学生在旁边悄悄道。 “我在元宵擂台赛上见过她登场。听别人说,她是青州府驱魔司的修士。” “青州府……好像听说那位新来的顾教习也是青州人。青州府近期真是人才辈出啊!” “但青州府人才多,鬼怪也多啊……” “……” ………… 当老头儿点评完每一个学生的刀法后,书院的钟声悠然响起,宣告上午课程的结束。 学生们陆陆续续走出房屋,准备前往饭堂。 时小寒自然是吃饭最积极的一个。 钟声敲响之际,她便噌噌地跑到了人群最前面,学生令牌紧紧攥在手中,捏出了汗水。 然而独臂老头却突然叫住了她:“你等等。” 时小寒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神情有些疑惑。 老头儿接着说道:“小丫头,你是否察觉过,自己的力气从小要比别人大得多?” 时小寒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父亲不止一次说过她有“一身蛮力”。 顾旭也曾多次对她说“女侠大人有拔山扛鼎的英雄气质”。 只是她不知道老头儿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情。 但对方并没有给她答案。 只见老头儿沉默片刻,然后挥了挥手:“好了,你可以去吃饭了。” 第八十八章 皇室内库的宝物 【防盗章节】 【先不要订阅】 【现在是重复内容,大家晚一点再过来】 ………… 顾旭先去库房,领取“聚灵丹”。 看守库房的驼背大爷昨天熬夜读完《卖油郎独占花魁》,此时困倦得不行,正瘫在竹椅上闭目打盹儿。 顾旭喊了好几声,才把他从梦中叫醒。 “你这小子……不是昨晚才来过吗?”驼背大爷打着哈欠说道,“咋又来了?” 顾旭笑了笑,没有说话,把写着“聚灵丹”的字条递给他。 看到“聚灵丹”几个字,驼背大爷睁大眼睛,瞌睡顿时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又挠了挠毛发稀疏的脑袋,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你……你要突破了?” “快了。” “真快。” “嗯,还行吧。” 顾旭接过老大爷递来的丹药,礼貌道谢,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驼背大爷则坐在竹椅上,默默注视着顾旭的背影。 他已经在驱魔司做了近三十年的杂役。 这些年来,他每天守着这间朴实无华的库房,喝茶、睡觉、遛鸟、看话本,见了太多的修士来来往往。 有的天赋异禀,有的平平庸庸,有的大放光彩,有的碌碌无为。 只是像顾旭这样,修行不到一年就要破境的,他还真的从未见过。 陈济生当初在第一境修了八年。 时小寒修了四年。 就连沂水县驱魔司上一任知事,被称作“武痴”的郑誉郑大人,也在此阶段花了三年多的时间。 时间过得好快。 不知不觉间,郑大人死了,陈大人老了,新一代又一批年轻人正意气风发地成为驱魔司新的主角。 不过这都与老大爷无关。 他只需做好份内的事,抽空摸会儿鱼,得过且过就够了。 想到这里,驼背老大爷眼皮耷拉下来,开始继续闭目养神。 听说沂水县来了个新的戏班子。 明天他休假,正好去听听。 【防盗章节】 【大家晚点再来】 ………… 顾旭与时小寒暂时分别后,便去衙门公厨吃了午餐。 一碟雪藕,一份羊角葱参炒核桃肉,一小碗杏仁豆腐,扣去补贴后一共三十文钱。 在大齐王朝,一枚铜钱为一文,一千文为一贯。 一贯钱与一两白银等值。 一两银子的购买力约合500元。 三十文也就相当于顾旭前世的十五块钱。 比起外头那些昂贵的饭馆…… 公务员食堂,真是物美价廉。 饭后,顾旭没有休息,就一头扎进了驱魔司藏书阁。 他来这里自然不是为了看书——毕竟整座藏书阁的知识早就装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只是想找个无人打扰的角落静静修炼。 坐定,闭目,平心静气。 然后掏出一枚“静心丹”,塞入口中。 随着他默念口诀,周边阴气化作滔滔江水,涌入他的经脉,淬成真元。 顾旭修的功法叫做《归元诀》,是他几个月前用五百功勋换的。 在大齐,修行功法分上、中、下三个品阶。 中品功法具有特殊属性。 上品功法更是暗藏大道真意。 而作为一部普普通通的下品功法,《归元诀》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 不过由于高品阶的功法大多数都是大家族、大宗门的不传之秘。 像顾旭这样的驱魔司基层干部,能有一本国家批量发放的《归元诀》,便已经是件非常幸运的事情了。 起码给了他一个寻求长生的机会。 不过顾旭也计划着,等他晋入第二境后,就去想办法寻找一部更好的功法。 听说高品阶功法能够大幅度加快修行速度。 时间有限。 他必须想尽一切方式,尽快把自己的修为提升道第七境。 ………… 太阳下山时,顾旭结束了今天下午的修行。 他的小瓷瓶里又少了三枚“静心丹”,经脉中又多了些纯粹凝实的真元。 现在是他与时小寒约定的晚餐时间。 人生第一次去飘香楼吃饭,顾旭心头还是有些小小的期待。 然而,当他路过衙门走廊的时候,却听到同僚们正对他指指点点、有说有笑。 “看,咱驱魔司最细的男人来了!” 顾旭眉头微皱:你才细,你们全家都细! 又有人说:“瞧瞧他那张脸,长得有模有样,怪不得连鬼都对他感兴趣。” 顾旭心头反驳:呵,你们根本不懂,那些鬼都是脸盲。他们只是馋我的【招灵之体】罢了。 顾旭平日忙碌,社交圈子很窄。 在这群起哄的人中,他只认识一个叫汪洋的。 黝黑皮肤,五短身材,相貌平平无奇,是那种在人堆里毫无存在感的大众脸。 顾旭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不久前曾与他一起做过任务。 当时汪洋被鬼怪逼到墙角,吓得魂不附体,以为自己要因公殉职了。 就在这危急关头,顾旭突然出现,轻描淡写杀掉那鬼怪,使汪洋脱离险境。 从此汪洋成了顾旭的头号粉丝。 “汪洋,又在背地里偷偷给我取绰号了?” “顾兄,我错了!”汪洋立即举起双手,脸上写满求生欲。 他很清楚,别看这位顾兄身子瘦弱,但战斗力绝对能在沂水县驱魔司排进前五——万一把他惹恼了,下场说不定比那些鬼怪还惨。 “你们刚刚在讨论什么?” “今天下午,陈大人给我们看了你在王家大宅对付画皮鬼的影像,”汪洋嘿嘿笑着回答道,“我们所有人都对顾兄你那高深莫测的符道、广博精深的学识、细致入微的心思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敢说,顾兄一定是整个驱魔司最注重细节的人。 “换做是我们,恐怕早就在那狡猾的恶鬼手中死了一万次了。” “你这话倒是说得真好听。” “顾兄,我可是你最忠实的崇拜者啊!” 顾旭不置可否。 “好了,不跟你多说了,我今晚还有事。” “是跟时小寒巡检大人有约吗?”汪洋露出追星粉丝的八卦眼神,“我看你们两个天天一块儿做任务。” 顾旭懒得理他。 他转身穿过走廊,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他的时间太宝贵,可不能耽误在这种无意义的八卦话题上。 干饭才是正经事。 汪洋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顾旭离去的背影,心头啧啧感叹:不愧是顾兄,连冷漠无情的样子都这么帅气。 【防盗章节】 【大家晚点再来】 ………… 时小寒已经等在衙门外。 她换下了驱魔司官员的黑色制服,穿上了一条淡紫色百褶裙,头发梳成倭堕髻,戴上一支填珠梨花青玉步摇、一对羊脂玉柳叶耳坠。 此时此刻,月上柳梢头。 千门灯火夜似昼。 顾旭望着安安静静站在月光下的她,不禁想起前世在书中看到的一句话—— “新月清晖,花树堆雪”。 难得见到时小寒有如此文静的时候。 于是他站在原地,悄悄地多看了两眼。 “顾旭,你终于来了!我已经等不及去飘香楼吃叫化鸡了!” 就在这时候,时小寒也看见了顾旭,略带婴儿肥的脸上顿时绽放出愉快的笑容。 文静女神形象瞬间崩塌。 往日那个大大咧咧活蹦乱跳的“时女侠”重又回到了顾旭的面前。 “走吧!”顾旭微微一笑。 然后他抬头看了眼天空。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被阴煞之气吞噬,变成怪物……” 陈济生的这番话使顾旭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自从顾旭成为修行者之后,陈济生就经常在他耳边反复强调:修行之路,九死一生,稍不留神就是万丈深渊。 顾旭知道,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 因为他曾经亲眼见识过,驱魔司小吏汪洋在修炼过程走火入魔、陷入昏迷。 那时候,若非顾旭及时赶到他的身边,用“解秽神符”帮助他化解阴煞之气,恐怕他们早已天人永隔。 也正因为修行道路的凶险,陈济生也会在身上携带各类丹药,以应对此类突发事件。 “大齐驱魔司每年基本上都需要处理不少修士走火入魔变成鬼怪的案件,而这些修士很可能是我们身边的同伴。 “当这类事情发生的时候——就算变成怪物的人是我,或是你们最好的朋友,我也希望你们能够为了大齐百姓的生命安危,果断出手,不要顾及旧情。 “因为,修士一旦变成怪物,将会彻底失去理性,变得敌我不分……等到那时候,他们将成为我们的天敌……” 陈济生三个月前说过的一段话再度回响在顾旭的脑海之中。 当时,陈济生的态度非常严厉,要求下属们把这段话牢牢记在心里——不背到滚瓜烂熟的程度,不允许他们去公厨吃午餐。 而今天,是顾旭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案件。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陈大人,这次走火入魔的修士是谁?他住在什么地方?”他微微眯起眼睛,沉声向陈济生问道。 “是潘小鹏。他住在沂水县西南区域的文林街三十四号,”陈济生淡淡回答道,“还好,根据最新消息,目前还暂时没有人员伤亡。” 说到这里,陈济生稍稍提高音调,对顾旭和时小寒吩咐道:“我们这就出发吧!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 说罢他便挥了挥手,凭空召唤出自己的佩剑——“无愧”。 随后,他踏上飞剑,御风而去。 听到陈济生的话,顾旭和时小寒也没有迟疑,施展身法,穿过大街小巷,朝着西南方向飞奔而去。 掌握着“流星走月”步法的顾旭跑在前面,时小寒跟在他的后面。 而在时小寒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少年。 正是顾旭在驱魔司的头号崇拜者——汪洋。 与顾旭、时小寒这样的修行天才不同,汪洋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第一境修士,也并没有掌握着像“流星走月”、“落花飞絮”这种精妙的身法。 他就算全力奔跑,跑得气喘吁吁、两腿酸痛,也依旧被那两人远远甩在身后。 可即便如此,汪洋依旧竭尽全力向文林街的方向奔去。 对于顾旭来说,走火入魔的潘小鹏,只是衙门里一个点头之交的普通同僚。 但对于汪洋而言,潘小鹏却是他最好的朋友。 潘小鹏变成鬼怪这个消息,对汪洋来说称得上是晴天霹雳——他实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所以他想亲自去现场看看。 ………… 谷  片刻之后,顾旭抵达了文林街三十四号,仅仅比御剑飞行的陈济生晚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这是一间小四合院,面积与顾旭家相差不大。 凭借强悍的神识,顾旭察觉到周围环境中弥漫着浓郁的煞气——比当初汪洋陷入昏迷时的更加浓烈。 砰砰砰! 小院紧锁的大门内,传来一阵又一阵猛烈的撞击声;除此之外,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 这声音粗犷凄怆,震彻长空,像是惊雷般摄人心魄。 住在附近的百姓们无疑受到了惊吓。 他们张皇失措地从家中走出来,聚集在街道上,向彼此之间寻求着安全感。 今日天色阴沉,天空中黑云密布。 在这种天气下听到这种鬼哭狼嚎声,百姓们几乎产生了置身冥界般的错觉。 此时此刻,当顾旭、陈济生和后面的时小寒穿着“七曜服”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无不眼睛一亮,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 “快看,驱魔司的大人来了!” “大人,这屋子里有可怕的恶鬼!” “大人,请救救我们!” “大人,请务必让这屋子里的鬼怪灰飞烟灭!我家上有老下有小,可不敢跟鬼怪做邻居啊!” “……” 当听到百姓的哀求声时,顾旭的心情是复杂的。 因为他知道,百姓们口中所说的“可怕的恶鬼”,几分钟之前还是受人尊重的驱魔司官吏,是斩妖除魔、为民除害的英雄。 只因为他在修行过程中出了点差错,一不小心就变成了被人惧怕、被人憎恶的怪物。 “陈大人……”顾旭伸手抓住衣兜里的“杀鬼符”,抬头看向身边的陈济生,等待陈济生的指示。 顾旭、时小寒紧随其后。 在这间狭小的院落里,他们看清楚了鬼怪的样子—— 只见它一边哀嚎着,一边用脑袋反复撞击着墙壁,头顶流淌着鲜血,看上去似乎非常痛苦。 看到这样一幕,顾旭知道,潘小鹏已经彻底没救了。 就在这时候,汪洋也终于赶到此地。 当他站在门外,看到自己的好友变成这狰狞可怕的模样,他顿时感觉脑子一片空白,险些当场晕了过去。 ………… 太阳下山时,顾旭结束了今天下午的修行。 他的小瓷瓶里又少了三枚“静心丹”,经脉中又多了些纯粹凝实的真元。 现在是他与时小寒约定的晚餐时间。 人生第一次去飘香楼吃饭,顾旭心头还是有些小小的期待。 然而,当他路过衙门走廊的时候,却听到同僚们正对他指指点点、有说有笑。 “看,咱驱魔司最细的男人来了!” 顾旭眉头微皱:你才细,你们全家都细! 又有人说:“瞧瞧他那张脸,长得有模有样,怪不得连鬼都对他感兴趣。” 顾旭心头反驳:呵,你们根本不懂,那些鬼都是脸盲。他们只是馋我的【招灵之体】罢了。 顾旭平日忙碌,社交圈子很窄。 在这群起哄的人中,他只认识一个叫汪洋的。 黝黑皮肤,五短身材,相貌平平无奇,是那种在人堆里毫无存在感的大众脸。 顾旭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不久前曾与他一起做过任务。 当时汪洋被鬼怪逼到墙角,吓得魂不附体,以为自己要因公殉职了。 就在这危急关头,顾旭突然出现,轻描淡写杀掉那鬼怪,使汪洋脱离险境。 从此汪洋成了顾旭的头号粉丝。 “汪洋,又在背地里偷偷给我取绰号了?” “顾兄,我错了!”汪洋立即举起双手,脸上写满求生欲。 他很清楚,别看这位顾兄身子瘦弱,但战斗力绝对能在沂水县驱魔司排进前五——万一把他惹恼了,下场说不定比那些鬼怪还惨。 “你们刚刚在讨论什么?” “今天下午,陈大人给我们看了你在王家大宅对付画皮鬼的影像,”汪洋嘿嘿笑着回答道,“我们所有人都对顾兄你那高深莫测的符道、广博精深的学识、细致入微的心思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敢说,顾兄一定是整个驱魔司最注重细节的人。 “换做是我们,恐怕早就在那狡猾的恶鬼手中死了一万次了。” “你这话倒是说得真好听。” “顾兄,我可是你最忠实的崇拜者啊!” 顾旭不置可否。 “好了,不跟你多说了,我今晚还有事。” “是跟时小寒巡检大人有约吗?”汪洋露出追星粉丝的八卦眼神,“我看你们两个天天一块儿做任务。” 顾旭懒得理他。 他转身穿过走廊,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他的时间太宝贵,可不能耽误在这种无意义的八卦话题上。 干饭才是正经事。 汪洋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顾旭离去的背影,心头啧啧感叹:不愧是顾兄,连冷漠无情的样子都这么帅气。 【防盗章节】 【大家晚点再来】 ………… 时小寒已经等在衙门外。 她换下了驱魔司官员的黑色制服,穿上了一条淡紫色百褶裙,头发梳成倭堕髻,戴上一支填珠梨花青玉步摇、一对羊脂玉柳叶耳坠。 此时此刻,月上柳梢头。 千门灯火夜似昼。 顾旭望着安安静静站在月光下的她,不禁想起前世在书中看到的一句话—— “新月清晖,花树堆雪”。 难得见到时小寒有如此文静的时候。 于是他站在原地,悄悄地多看了两眼。 “顾旭,你终于来了!我已经等不及去飘香楼吃叫化鸡了!” 就在这时候,时小寒也看见了顾旭,略带婴儿肥的脸上顿时绽放出愉快的笑容。 文静女神形象瞬间崩塌。 往日那个大大咧咧活蹦乱跳的“时女侠”重又回到了顾旭的面前。 “走吧!”顾旭微微一笑。 然后他抬头看了眼天空。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被阴煞之气吞噬,变成怪物……” 陈济生的这番话使顾旭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自从顾旭成为修行者之后,陈济生就经常在他耳边反复强调:修行之路,九死一生,稍不留神就是万丈深渊。 顾旭知道,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 因为他曾经亲眼见识过,驱魔司小吏汪洋在修炼过程走火入魔、陷入昏迷。 那时候,若非顾旭及时赶到他的身边,用“解秽神符”帮助他化解阴煞之气,恐怕他们早已天人永隔。 也正因为修行道路的凶险,陈济生也会在身上携带各类丹药,以应对此类突发事件。 “大齐驱魔司每年基本上都需要处理不少修士走火入魔变成鬼怪的案件,而这些修士很可能是我们身边的同伴。 “当这类事情发生的时候——就算变成怪物的人是我,或是你们最好的朋友,我也希望你们能够为了大齐百姓的生命安危,果断出手,不要顾及旧情。 “因为,修士一旦变成怪物,将会彻底失去理性,变得敌我不分……等到那时候,他们将成为我们的天敌……” 陈济生三个月前说过的一段话再度回响在顾旭的脑海之中。 当时,陈济生的态度非常严厉,要求下属们把这段话牢牢记在心里——不背到滚瓜烂熟的程度,不允许他们去公厨吃午餐。 而今天,是顾旭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案件。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陈大人,这次走火入魔的修士是谁?他住在什么地方?”他微微眯起眼睛,沉声向陈济生问道。 “是潘小鹏。他住在沂水县西南区域的文林街三十四号,”陈济生淡淡回答道,“还好,根据最新消息,目前还暂时没有人员伤亡。” 说到这里,陈济生稍稍提高音调,对顾旭和时小寒吩咐道:“我们这就出发吧!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 说罢他便挥了挥手,凭空召唤出自己的佩剑——“无愧”。 随后,他踏上飞剑,御风而去。 听到陈济生的话,顾旭和时小寒也没有迟疑,施展身法,穿过大街小巷,朝着西南方向飞奔而去。 掌握着“流星走月”步法的顾旭跑在前面,时小寒跟在他的后面。 而在时小寒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少年。 正是顾旭在驱魔司的头号崇拜者——汪洋。 与顾旭、时小寒这样的修行天才不同,汪洋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第一境修士,也并没有掌握着像“流星走月”、“落花飞絮”这种精妙的身法。 他就算全力奔跑,跑得气喘吁吁、两腿酸痛,也依旧被那两人远远甩在身后。 可即便如此,汪洋依旧竭尽全力向文林街的方向奔去。 对于顾旭来说,走火入魔的潘小鹏,只是衙门里一个点头之交的普通同僚。 但对于汪洋而言,潘小鹏却是他最好的朋友。 潘小鹏变成鬼怪这个消息,对汪洋来说称得上是晴天霹雳——他实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所以他想亲自去现场看看。 ………… 片刻之后,顾旭抵达了文林街三十四号,仅仅比御剑飞行的陈济生晚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这是一间小四合院,面积与顾旭家相差不大。 凭借强悍的神识,顾旭察觉到周围环境中弥漫着浓郁的煞气——比当初汪洋陷入昏迷时的更加浓烈。 砰砰砰! 小院紧锁的大门内,传来一阵又一阵猛烈的撞击声;除此之外,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 这声音粗犷凄怆,震彻长空,像是惊雷般摄人心魄。 住在附近的百姓们无疑受到了惊吓。 他们张皇失措地从家中走出来,聚集在街道上,向彼此之间寻求着安全感。 今日天色阴沉,天空中黑云密布。 在这种天气下听到这种鬼哭狼嚎声,百姓们几乎产生了置身冥界般的错觉。 此时此刻,当顾旭、陈济生和后面的时小寒穿着“七曜服”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无不眼睛一亮,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 “快看,驱魔司的大人来了!” “大人,这屋子里有可怕的恶鬼!” “大人,请救救我们!” “大人,请务必让这屋子里的鬼怪灰飞烟灭!我家上有老下有小,可不敢跟鬼怪做邻居啊!” “……” 当听到百姓的哀求声时,顾旭的心情是复杂的。 因为他知道,百姓们口中所说的“可怕的恶鬼”,几分钟之前还是受人尊重的驱魔司官吏,是斩妖除魔、为民除害的英雄。 只因为他在修行过程中出了点差错,一不小心就变成了被人惧怕、被人憎恶的怪物。 “陈大人……”顾旭伸手抓住衣兜里的“杀鬼符”,抬头看向身边的陈济生,等待陈济生的指示。 顾旭、时小寒紧随其后。 在这间狭小的院落里,他们看清楚了鬼怪的样子—— 只见它一边哀嚎着,一边用脑袋反复撞击着墙壁,头顶流淌着鲜血,看上去似乎非常痛苦。 看到这样一幕,顾旭知道,潘小鹏已经彻底没救了。 就在这时候,汪洋也终于赶到此地。 当他站在门外,看到自己的好友变成这狰狞可怕的模样,他顿时感觉脑子一片空白,险些当场晕了过去。 只见它一边哀嚎着,一边用脑袋反复撞击着墙壁,头顶流淌着鲜血,看上去似乎非常痛苦。 看到这样一幕,顾旭知道,潘小鹏已经彻底没救了。 就在这时候,汪洋也终于赶到此地。 当他站在门外,看到自己的好友变成这狰狞可怕的模样,他顿时感觉脑子一片空白,险些当场晕了过去。 【防盗章节】 【大家晚点再来】 第八十九章 星盘 在观战的过程中,孙长老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话。 他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以尖锐的口吻道:“黎子轩,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用的剑法叫做‘落雨剑’,他的拳法是‘狮吼拳’。在刚才的战斗之中,你至少有三处致命失误。如果你少犯一处失误,说不定就有机会获得胜利。 “首先,你使用‘落雨剑’起手式的时机不对,那时候他正好用出‘狮吼拳’的第二式,也是唯一的防御性招式——它足以抵挡你的七成以上的剑意,让你白费力气。 “其次,在他蓄势的时候,你根本不需要去尝试预测他的移动方向——因为‘狮吼拳’积蓄拳意的时候,修士根本就不能移动。你至少因此空了三剑。 “还有,我根本无法理解,施展最后一剑的时候,你的对手就站在你面前不到一尺远的距离,你居然能把剑劈歪了? “是因为他刚才把你揍得太狠,导致你心态崩塌,动作变形,连剑都握不稳了吗?以你这脆弱的心理素质,今后做任务遇到强大的鬼怪岂不是直接吓尿了? “……” 孙长老滔滔不绝讲了好半天,在大庭广众之下,把黎子轩施展剑术过程中存在的问题,统统以严厉的态度指了出来。 如果说在此之前,黎子轩刚刚遭受了一顿肉体上的毒打;那么此时此刻,他又受到了无数精神上的暴击。 他引以为傲的“落雨剑”,在孙长老的面前,竟是如此破绽百出。 自信心瞬间荡然无存。 他双手拄地,艰难地从地面上爬起来,脑袋耷拉着,一双眼睛黯然无神。 顾旭瞥了一眼孙长老,只见他越说越兴奋,简直鼻端出火、口沫四溅。似乎在给别人挑毛病的过程中,他感受到了无穷的乐趣。 颇有“喷子”风范。 待孙长老的评论告一段落后,顾旭沉吟片刻,淡淡开口道:“其实,黎子轩最后一剑劈空,并不是他自己的问题。” “那是又谁的问题?”孙长老皱眉道。 以他又狂又傲的性格,他很讨厌别人否定他的观点,尤其被顾旭这样年轻得过分的低境界修士当面反驳。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姚啸除了‘狮吼拳’之外,还掌握着一种名叫‘幻灵术’的秘法,它的作用是能够干扰对手的感知,让对手产生幻觉,”顾旭解释道,“在释放它的过程中,修士的眼睛中会亮起一道淡淡的银白色光芒。 “姚啸正是用这‘幻灵术’,令黎子轩对他的位置产生了错误的判断。 “这便是他致胜的关键。” 孙长老没有回应。 他只是眯着眼睛,看着站在擂台上的姚啸——他似乎有些没想到,像姚啸这样看上去五大三粗的肌肉猛男,竟然还掌握着如此阴险的战术。 擂台上的姚啸也愣了两秒。 他也没料到,顾旭竟然能够在这么远的距离外,一眼看穿他的杀手锏。 要知道,姚啸为了在“洛水大会”上取得一个不错的成绩,可谓费尽心思、筹谋已久。 表面上,他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粗糙猛男”的人设,使用像“狮吼拳”这种直来直去、毫无花哨的武学,让别人以为自己走的是“一力破十会”的莽夫路线。 但实际上,他却悄悄学习了能够制造幻觉的“幻灵术”、能够使对手思维迟缓的“锢魂术”、能够掩盖自己真元气息的“匿息术”等等。 这些法术都有一个特点:没有花里胡哨的光影效果,也不需要通过念诵咒文来触发。倘若不凑近仔细观察,很难会被人发现。 刚才在战斗的过程中,姚啸就站在黎子轩的正前方。 但是,在“幻灵术”的作用下,黎子轩误以为姚啸站在自己左前方,所以才会一剑落空,紧接着就被姚啸抓住机会,一拳轰下擂台。 不远处的黎子轩也对此感慨不已。 作为驱魔司总部的一个九品小官,他的心里一直都对拯救了青州府、又在元宵擂台赛上夺魁的顾旭充满了敬佩之情。 他本以为,顾旭只是在符篆之术上登峰造极,在其他领域上只是普通天才的水平。 没想到他竟然还拥有着如此广博的学识见闻。 他对世间道法武学的了解,甚至还胜过了像孙长老这样的第五境修士。 这时候,顾旭从座位上站起身,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望向黎子轩说道:“黎缉事,在我个人看来,你的剑法招式精妙,衔接紧密,宛如春雨般连绵不绝。想必你一定花了很多功夫进行练习,才能达到这样的熟练度。 “然而在实际的战斗中,往往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你不能只是一门心思投入到自己的武学之中,还要尝试去了解一下其他的道法秘籍,了解一下别人可能采取的战斗方式。 “‘落雨剑’作为以柔克刚的法术,其实它对姚啸的‘狮吼拳’是有极强的克制效果的——它的第三式,正好能够无声无息地化解‘狮吼拳’的第二式、第四式的拳意。 “但是,或许是因为你对‘狮吼拳’并不了解,所以你就正好错过了两个非常关键的致胜时机。” 听到顾旭的这番话,黎子轩深吸一口气,然后双手抱拳,朝顾旭躬身行礼道:“下官感谢顾大人教导之恩。” 因为参加人数太多,“洛水大会”的海选极为苛刻。 在第一轮只要输掉一场,就会彻底失去资格。 不过,当黎子轩在离开擂台、回到茫茫人海的时候,他沮丧心情竟不知不觉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在他的眼神里,甚至还透出了喜悦的情绪。 黎子轩可以算是一个武痴。 自从在驱魔司辛辛苦苦做任务,攒够功勋兑换了中品武学《落雨剑》之后,他就夜以继日地刻苦练习,不论刮风下雨都不休息,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一鸣惊人、大显神威。 然而,就算黎子轩把《落雨剑》的每一式都练得熟得不能再熟,他在跟同僚们私下里的单挑切磋里,依旧以败局居多。 他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他一直觉得自己惨淡的战果配不上自己长期的辛苦努力。 而今天,当顾旭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其中的原因后,令黎子轩豁然开朗,心头的郁结就此被解开。 谷  “难怪顾大人虽然只有第三境的修为,却深受司首大人的器重,能够与第五境的狂刀派长老坐在同一处席位上,”他在心头连连赞叹道,“这等天赋,这等眼光,这等见识,简直堪比转世重修的神仙。” 随后,顾旭转头望向站在擂台上的姚啸,对他说道:“姚少侠,我个人以为,在规则允许的前提下,一切能够获得胜利的战术,都是好战术。但是,如果没有足够的硬实力做支撑,任何手段、任何阴招,都只是空中楼阁罢了。 “在刚才的战斗中,你把‘狮吼拳’和‘幻灵术’这两种风格意境截然不同的武学结合在一起使用。我非常欣赏你这样的做法。 “但是,你不能把太多的时间精力花在研究‘如何欺骗对手’这类问题上,而忽略了对武学本身的练习和巩固。 “我注意到,你‘狮吼拳’的第四式和第五式的衔接还比较僵硬,熟练度比起其他招式明显要稍差一些。还好黎子轩对‘狮吼拳’并不了解,否则如果被他抓住机会,可能这场比试的结果就不一样了。 “此外,在‘洛水大会’一轮又一轮的选拔中,你遇到的对手只会越来越强大——他们的眼光,甚至可能比我更加毒辣。 “‘幻灵术’的发动或许足够隐蔽,但它只是一门中品法术,而且并不是不传之秘,知道它的人并不少。 “如果你过度依赖于这样的手段,他们很可能就会利用它,给你设下陷阱。 “这算是我个人给你的一些忠告吧!” 待顾旭说完之后,姚啸也向他躬身行礼,口中说道:“感谢顾大人的指点之恩!” 只是他脸上的表情毫无波动,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在接下来的半个多时辰里,修行者们按照预先抽签的结果,两两一对地登上擂台,胜者晋级,败者淘汰。 顾旭、杨炯和孙茂长老坐在城门上,静静观战。 每当一场对决结束,孙长老就会激动地站起来,以极为挑剔、极为严格的态度,进行一番慷慨陈词。 基本上每位参赛者听完他的“毒舌点评”后,都会变得面色灰暗,如鲠在喉。 相比之下,顾旭的点评就比较“高情商”了。 比如当孙长老说“你这一招破绽百出”,顾旭就会说“你的这一招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比如当孙长老说“你这剑法用得不伦不类”,顾旭就会说“你在剑道上似乎很有自己的想法”。 比如当孙长老说“像你这种粗枝大叶的人,根本不适合用‘繁花’这种以复杂细致出名的刀法,从头到尾都是失误”。 顾旭就会说“要不试试《霸王刀法》吧!像你这种一看就有王霸之气的年轻修士,应该会喜欢这种大开大合、一往无前的武学”。 比如当孙长老说“分明是个粗糙男人,挥起剑来却像个娘们一样,软绵绵的,毫无力气”。 顾旭就会说“要不之后尝试下学画符吧,你可能会在符道方面更具天赋”; …… 至于洛京府尹杨炯,则定定坐在椅子上,做一个“吉祥物”。 每次对决结束的时候,他要么鼓掌,要么拍大腿,为获胜者喝彩。 他的台词,也仅限于以下几句:“好”、“精彩”、“太厉害了”、“你们今天让本官大开眼界”,等等。 毕竟作为一个凡人,他连修士们的境界、招式都认不出来,更别说点评其中的细节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今天早上的最后一场比试。 在顾旭看来,这应该是今早质量最高的强强对决。 其中一人是龙门书院的女学生,名字叫做胡小芸。她面容清秀,身材清瘦,穿着书院的灰白二色长袍,头发高高盘起,用朴素的木簪子固定住,极具书卷气质。 被叫到名字的时候,她的目光游移不定,似乎有些紧张不安。 但顾旭注意到,在她的手中攥着一大摞厚厚的符篆——这无疑表明,她并不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而是一名实力不浅的符修。 在登上擂台后,胡小芸装作不经意地瞥了眼城门上的顾旭,然后迅速低下头,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洛京府尹杨炯敏锐地察觉到了少女的小动作。 他笑呵呵地望向顾旭,调侃了一句:“顾主事,这个小姑娘似乎是你的崇拜者啊。” 顾旭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知道,自从那场万众瞩目的符道之争后,龙门书院的一大半女学生、还有一部分男学生,都成了他的粉丝——只是他不清楚其中有多少是颜粉,有多少是慕强粉。 另外一人则是个高大的男青年。 他肤色黝黑,胡子拉碴,长着一张苦瓜脸,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虽然资料上写的他年龄是三十五岁,但顾旭总觉得这人看上去有四五十岁。 从资料中,顾旭了解到这人名叫白辰,是一名散修。 由于这两人都是第三境修士,属于今天参赛者中境界较高的,因此所有的围观者都对他们的表现充满了期待。 龙门书院的胡小芸虽然外表柔弱,但是打起架来可丝毫不手软。 锣鼓声刚一响起,她便迅速念诵咒文,同时把手中的三张符纸依次抛向对手。 顾旭一眼就看出,她使用的三张符篆,一张是“定身符”,能够把对手在原地固定三秒钟——它的威力并不大,但是优点是咒语特别短,几乎可以瞬间发挥效用。 而另外两张符篆,则都是“烈焰真符”——顾名思义,它的作用就是制造火焰,灼烧对手。 从这两张符中,顾旭看出了她的战术:把对手固定在原地用火烘烤。 她的咒语也念得非常流畅,显然她不是第一次使用这一套路了。 但是对面的白辰一点也不慌张。 第九十章 磨枪 白辰神色平静地从衣兜里取出了一个造型古朴的罗盘。 罗盘呈古铜色,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和线条。 “原来是一个风水师。”顾旭默默在心头判断。 只见白辰双手分左右把持着罗盘的外盘,将其水平置于胸腹之间的位置,双脚略微分开,口中喃喃念诵咒语。 罗盘的指针忽然开始来回晃动。 紧接着,擂台上方气流涌动,汇聚成一阵强劲的风,将胡小芸用“烈炎真符”制造出来的火焰吹向两边,在中间留出了一片安全地带。 白辰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安然无恙。 看到这样一幕,孙长老眯起眼睛,往前挪了挪屁股,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 像他这种见多识广、阅历很深的门派长老,竟一时认不出白辰用的是何种手段。 顾旭则一眼看出,白辰驱使的“风”,并不是自然界的风,也不是用真元制造出来的法术之风,而是风水学上的“气”。 在洛京城中,既有这个世界本身的阴煞之气,又有“天龙大阵”和大荒龙脉带来的龙气。 二者一直处于微妙的平衡之中。 而白辰则能凭借自己手中的罗盘,影响环境中的风水磁场,暂时性地扰乱两种气息之间的平衡,从而引发出强大的能量。 就像是装在盆中的水。 倘若把盆稍稍倾斜,静止不动的状态就会被打破,水就会朝着较低的一端涌动。 “这人在风水学上的造诣,真是非同一般。”顾旭在心头暗暗赞叹。 顾旭虽然也曾读过不少风水堪舆方面的书籍,但是他终究只是个业余爱好者,更多的时候是利用风水知识来破解案件,寻找鬼怪的藏身之处。 像白辰这样把风水上的“气”作为打架的手段,他暂时还做不到。 而白辰也没有一味地防守。 在挡住胡小芸的火焰攻击之后,他轻轻转动罗盘,再次以极快的语速,念诵咒文。 很快他的周围出现了淡淡的黑色烟雾。 顾旭知道,白辰这是在调集四面八方的煞气。 洛京城在建造的时候,虽然对街区布局和建筑样式有着严格的规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对房屋的反复修缮翻新,仍然会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招煞的建筑——比如人声喧嚷的集市旁边会存在“声煞”,比如在怪石嶙峋、寸草不生的旁边会存在“廉贞煞”,比如大门位于街道尽头会产生“枪煞”,比如右边有楼宇在兴建或拆卸会引来“白虎煞”…… 白辰则能利用法术,把这些煞气汇聚起来,为己所用。 很快,黑色烟雾化作了一道若隐若现的绳索,将对面的胡小芸一圈又一圈地束缚住。 胡小芸起初感到有些诧异——因为这根绳索既没有影响到她的行动,也没有干扰到她的施法。 乍一眼看上去,像是毫无用处。 不过很快她便明白了这绳索的真正作用。 在她接下来释放符篆的过程中,她感觉自己似乎被厄运缠住了,连续犯下低级失误—— 首先,她本打算掏出“玄冰符”,把对方用冰冻住,结果错误地拿成了“烈光符”; 接着,她在念咒的过程中,不小心念错了几个字段,导致符篆失去效用,浪费了几秒钟的时间。 而在与一个强大对手的战斗之中,这短短的几秒钟,足以决定胜负。 只见白辰心念一动,从自己的空间戒指中取出了一柄长剑,同时瞬步来到胡小芸的身边,用寒光闪烁的剑锋指着她的喉咙。 刹时,无数道剑气从剑锋蹿出,似乎可以湮灭一切生机。 胡小芸的心跳随之暂停了半拍。 若不是担任裁判的官员及时终止了两人的战斗,宣布了结果,胡小芸觉得今天自己可能在这座擂台上身死道消。 白辰朝她拱了拱手,礼貌地说道:“承认。” 胡小芸沉吟片刻,皱着眉头问道:“你一个风水师,竟然也会用剑?” “凭什么风水师不能用剑?”白辰微微一笑,“像驱魔司的上官大人,不也同样是一位精通剑法的医师?” 胡小芸不再说话。 她咬了咬嘴唇,似乎依旧未能从刚才的战斗中回过神来。 作为龙门书院的学生,她不论在家世还是天赋上,都算是同龄人中间的佼佼者。 虽然肯定比不过大齐王朝最顶尖的那批天才,但她也显然没想到自己竟然在“洛水大会”海选的第一轮就被淘汰。 “我这运气可真是糟糕啊,”她默默在心里感叹,“竟然抽签抽到了这样的对手。” ………… 与此同时,顾旭坐在高高的城门上,望着神情淡然的白辰,微微皱起了眉头。 白辰以风水煞气构造厄运的手段,给了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想到了不久之前,他去正平坊购买四合院的时候,商人杨长福院子里风水出了问题,导致其长期遭受厄运缠身,总是在阶梯上摔倒、出门忘带钥匙、写信寄错地址…… 虽然杨长福当时身上并没有黑色雾气化作的绳索。 但是能够用风水煞气作战的修士,数量实在是太少了。 顾旭总是忍不住把它们联想在一起。 想到这里,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陈旧的铜币,先是默默念诵“上苍”的名讳,然后询问“白辰和杨长福宅院中出现的风水问题有没有关联”,进行了一番占卜。 硬币正面朝上。 白辰跟那座四合院中的“披萝煞”、“淫风煞”,确实有关系。 在得到结果后,顾旭脸上表情不变,右手则悄悄地敲了敲腰间的驱魔司玉佩,把白辰的相貌记录下来。 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直接把白辰抓去衙门显然是不合适的。 顾旭之前早就猜测过,在幕后悄悄搞事情的人,不可能是一个人,绝对是一个团伙。 在风水师的背后,至少还藏着一个蛊师,以及一个能够干扰天机、使得驱魔司抓错人的占卜师。 甚至还有更多身怀绝技的修士。 他此时作为驱魔司的唯一代表,孤零零地待在城门上,周围并没有强力的援手,可对付不了这个神秘的团体。 他暂时不想打草惊蛇。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上报给衙门,交给圣人来头疼。 然而,就在他敲动玉佩的瞬间,他心头产生了一阵凉飕飕的感觉——好像城门中的人群中,有一双阴魂似的眼睛,忽然盯住了自己。 谷  但下一秒钟,这种感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这只是他的错觉。 …………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孙长老和顾旭先后对这场比试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由于孙长老对风水堪舆之术并不是很熟悉,所以他一改常态,不再用之前那尖酸刻薄的“毒舌”风格,而是用相对温和、含糊的口吻对失败的胡小芸说道: “修士可以专精于一门学问,但是不要因此而限制住自己的战斗手段。符修只会符道,剑修只会剑道,就很容易会被对手克制。 “但是,如果一个剑修会用符,一个符修会用剑,在对决之中就会有奇效。” 听到孙长老的这番话,顾旭忍不住在心头吐槽了一句:你是希望这世界上的符修们都统统变成“战斗法师”么? 待轮到顾旭做点评的时候,他只对胡小芸简单地说了一句:“你需要更多的实战经验。” 看得出来,胡小芸在擂台上的表现跟很多书院学生一样,属于按部就班的“学院派风格”——先用哪一招,再用哪一招,都有着固定的几套章法流程。 但是,实际的战斗并不会完全按照她预想中的剧本走。 倘若有意料之外的状况发生,她几乎没有处理的经验,只能落于被动的局面,任人宰割。 “多谢顾大人指点!”胡小芸一边拱手回应,一边用目光用悄悄地瞥向城门上的顾旭。 自从几天之前顾旭在龙门书院首次亮相后,她就跟很多书院女生一样,成为了顾旭的“颜粉”。 今天她的比试虽然被安排在了最后一场,但是天还未亮时,她就已经等候在了南城门的附近。 所以自然而然,她就旁观了擂台上的每一场对决,也听到了顾旭对每一位修士的点评内容。 对此,她发自内心地感叹:这世间怎能有这样的人物?不仅外表如此出众,而且对世间各大门派的道法都有如此深刻的了解。 最开始,当顾旭给了别人很详尽的评论,却只给了她一句话,她还感到有些郁闷。 不过她转念一想,觉得:像顾大人这么好看的人,身为书院的教习,怎么可能会对书院弟子不负责任呢?这一定是因为在他的眼中,我是特殊的。 于是她很快就释怀了。 同时,如何评价白辰,也成了一个令顾旭头疼的问题。 因为顾旭怀疑自己可能被幕后那个组织盯上了,所以谨慎起见,他并不敢吐露太多的信息。 但是他懂风水堪舆之术,也不是什么秘密,自然也不能像旁边的孙长老一样地敷衍过去。 权衡利弊之后,他再次给出了一句非常简洁的评语:“以风水之术为对敌手段,实在绝妙。” ………… 伴随着钟声响起,今天早晨的海选就此结束。 顾旭告别了洛京府尹杨炯和孙长老,搭乘马车返回自家宅院,一分钟也没有耽搁。同时,他吩咐驾车的吏员把记录影像的玉佩送到驱魔司,交到洛司首的手中。 杨炯本想邀请顾旭去城区酒楼共进午餐,但是顾旭礼貌地拒绝了。 毕竟他还要抓紧时间修炼,才能在“洛水大会”开始之前攀登上“断魂崖”,使自己拥有更大的胜算。 孙长老此时的态度也发生了一些转变。 他已经收敛了自己目光中的不屑情绪,显然是认可了顾旭的学问,以及作为今天“点评嘉宾”的资格。 只是以他狂傲不羁的性格,他不可能承认自己的错误,更不可能在顾旭面前道歉。 于是他阴沉着脸,离开了洛京城。 同时他心里暗暗决定,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宗门里那几个顽劣的徒弟,对他们说:“你们瞧瞧,别人尚未加冠就懂这么多知识,有资格在大庭广众之下点评别人的战斗——而你们呢,长这么大了,连自家宗门的‘狂风刀法’都不能完完整整地使用出来。真是一群废物!” ………… 回到家后,顾旭立即服下“度厄丹”,进入了修炼状态。 他此时已经位于“思乡岭”上的第一千四百二十五级阶梯上。 今天坐在南城门上,旁观各家武学,他在感叹大齐王朝人才辈出的同时,也受到了情绪上的触动。 于是一口气又往上爬了百余级台阶。 而在他修炼的同时,他的家宅也发生了一些难以被察觉的动静—— 首先,几只蚱蜢试图从大门的缝隙中钻进顾旭的屋子,但它们穿过了一道大门,前方又出现了一道大门。 连续穿过了七八道大门后,它们依旧无法进入院子。 于是它们身上的活性都消失了,变成了几张皱巴巴的纸。 原来这些蚱蜢都是用纸张折出来的。 随后,几只乌鸦掠过,试图从空中进入顾旭的院子里。 但是,它们刚一抵达院子上空,便像是迷失了方向似的,一圈又一圈地打转。 片刻后,它们身上冒出桔红色的火焰,很快被烧成黑色余烬。 原来这些乌鸦也是用纸折出来的。 紧接着,一个身穿布衫的清秀书生走到了顾旭家的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 从正面看,他跟正常人没有差别。 但如果从侧面看,会发现他的身子非常薄,只有一张纸的厚度。 他仿佛一张被裁剪下来的人物肖像画。 只听见顾旭家的大门内传来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请问贵客尊姓大名?” 清秀书生没有说话。 那个声音接着说:“请贵客稍稍偏头,我需要确认您的身份。” 清秀书生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那声音说道: “身份验证失败……正在请示主人,是否启动‘杀阵’……” “……主人已确认……” 地面上蹿起一道明亮的火光。 清秀书生瞬间被烧成了灰。 第九十一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 对于这些想要闯入自家宅院的不速之客,顾旭自然是有所察觉的。 他认出,这些蚱蜢、乌鸦,还有那个纸片人书生,均是某种类似“操偶”的傀儡术的产物。 只是相比空玄散人开创的“操偶”,对方的傀儡术似乎有一些局限性。 它只能用纸做原材料。 “这或许是那个神秘的幕后组织想要侦查我的手段。”在结束一个阶段的修炼后,顾旭默默地在心头想道。 于是这天傍晚的时候,顾旭还是亲自去了趟驱魔司总部的观星台,把最近发生的蹊跷事情,从商人杨长福身上的‘心蛊’,到风水师白辰那诡异莫测的战斗手段,再到试图闯进家里的这些之傀儡,详细地跟洛司首叙述了一遍。 洛川坐在他的对面,耐心地听着。 同时也没有忘记取出自己珍藏的“西山云雾茶”,给顾旭斟了一杯——按照他的说法,这茶原本是皇室的贡品,是之前昭宁公主向他请教学问时送给他的礼物。 “你放心,顾小友,”待顾旭说完后,洛川面带微笑道,“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当洛川听到顾旭的叙述后,尤其是得知对方能够干扰天机的时候,他看上去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反而眼神中透露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自信。 这让顾旭感到有些意外。 “我只是有些担心……我可能被那些人盯上了。”顾旭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担忧。 “在我的眼皮底下,他们不可能伤到你的。” “今天参加海选的那个风水师——” “——暂时不必动他,”洛川语气淡定地说道,“这个白辰,应该只是浮在水面上的一枚棋子。而我们要做的,是把那个组织完完全全地连根拔起。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能够干扰我的天机推演之术。所以,我们需要利用好这颗棋子,才能顺藤摸瓜地找到更多隐藏在暗中的人。” 随后,洛川又按照之前的承诺,把一个“替身手镯”作为报酬,连同顾旭之前送到衙门的玉佩一起,交到了顾旭的手中。 顾旭心念一动,将它们收进“闲云居”。 除此之外,洛川还给了顾旭一张大谷关的地图。 “‘长命教’地下石窟的入口比较隐蔽,不太好找,”洛川取出一支毛笔,蘸着红墨水,在地图上做了一个标注,“等你要攀登‘断魂崖’的时候,记得带上这张地图,或许能更容易地找到它。” “多谢司首大人!”顾旭接过地图,向洛川道谢。 ………… 燕子归来,柳树抽芽。 转眼之间,就到了二月初五,也就是顾旭首次到龙门书院授课的日子。 这是书院学生们无比期待的一天。 上个月,顾旭曾在书院之中,与几位颇具声望的符道大师展开激烈的较量。 最终,他以极为强势的姿态战胜对手,夺得教职,并得到了大齐国师的欣赏和同行们的敬佩。 但那时候,学生们只能远远地旁观,并没有亲眼看到顾旭画符的过程,也不知道他画符的思路和一般的符师究竟有什么不同之处。 这使得他们对此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 所以今天一大早,授课的讲堂中已经座无虚席——就连座位之间的过道,也尽是比肩继踵的学生们。 来自驱魔司的符师陶汐自然预料到了这样的状况。 为了抢到一个靠前的位置,她在卯时的钟声响起之际,就早早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穿戴,准备离开寝舍。 尽管已经陶汐蹑手蹑脚、非常小心,但与她同舍的时小寒依旧被吵醒了。 只见娇小的少女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不觉间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只毛毛虫,迷迷糊糊地说道:“陶……陶道友,天还没亮,你起来干什么呀……” 时小寒每到冬天就喜欢赖床。 以前在沂水县的时候,只要早晨没有强制性的任务,她常常会沉浸于火炉和被窝的温暖之中,一个回笼觉睡到正午。 不过待她来到洛京城后,顾旭那恐怖的成长速度,还有周围那群刻苦的过分的同僚,令她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她为此含泪改掉了睡懒觉的习惯。 只是,她也通常要到辰时或巳时,才能从睡梦中醒过来。若要让她鸡鸣而起、废寝忘食,仍旧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陶汐低下头,非常不好意思地说道:“今天顾大人来书院给我们授课,我……我觉得我有必要早点去那边占个位。时道友,打扰到你休息,真是太抱歉了……” 听到“顾大人”三个字,时小寒仿佛变成了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噌”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凌乱的黑发盖住了白皙的脸蛋,眼睛里的睡意却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说什么?顾旭今天要来书院?”她睁大眼睛,盯着陶汐问道。 “是啊,今天是顾大人第一次为我们讲授符道课,我们期待了很久了。”陶汐回答道。 说话时,陶汐感到有些纳闷。 她心想:你不是声称你们只是普通同僚的关系吗?为什么听到顾大人的名字,你会这么激动? 不过,以她一贯内向的性格,她并不会把心头的疑问说出口。 陶汐很快便离开了寝舍。 时小寒则一动不动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在她的内心深处,有两个小人在不停地吵架。 其中一个小人说:“真想跟着陶汐一块儿去看看他。” 另一个小人说:“你作为一个对符道一窍不通的刀修……万一去了那课堂上,有人问起你符篆之术的问题,你岂不是就在他面前颜面尽失了?” 她可不想再次看到顾旭用口型对她说:“真是个小笨蛋。” 纠结许久后,待到东方的天际露出淡红色的霞光,时小寒还是选择一脚踹开被子,从床上蹦了起来。 她迅速洗漱穿戴,换上了书院的灰白长袍,用木簪束起长发,连早饭都顾不得去吃,就朝着符道课堂迅速跑去。 “我就藏在角落里,远远地看一眼,”她暗暗地在心头想道,“只要别人不发现我,就不存在丢人的事情。” ………… 此时此刻,在密密麻麻的学生堆里,还隐藏着一位大人物。 他长着一双小眼睛,挺着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穿着一件华丽的锦袍,搬来了一把小板凳,坐在课桌之间的走道上。 此人正是书院教习傅韬。 他用了特殊的法术,一定程度上掩盖了自己的相貌,使得周围人难以察觉到他的身份。 谷  其实这位傅教习一直是个非常好面子的人。在顾旭横空出世之前,他甚至隐隐在心里觉得,自己是国师之下的符道第一人。而他教出来的几位学生,比如贾秀光、陈英卓等,也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按照他以往的性格,他绝对不会出现在其他符师的课堂上——他认为这是有失身份的行为。 然而今天,他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毕竟在上个月的那场符道之争中,顾旭让他见识到了太多意想不到的东西,甚至某种程度上颠覆了他对符篆之术的认知。 傅教习虽然高傲,但本质上依旧是一个追求大道的符师。他非常期待顾旭今天是否还会展示出一些令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但是,如果顾旭讲课内容极为敷衍,或是有明显的漏洞,他也不介意当成将言语化作刀剑,撕开顾旭身上的层层光环,把他从神坛上踹下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瘦瘦高高、头发稀疏的男子搬着小板凳,坐到了傅教习身旁不远处。 傅教习顿时皱起眉头。 他没有想到,杜远这家伙竟然也悄悄摸摸地跑来旁听——不仅没有掩盖他自己的相貌,而且正好坐在自己附近不远处。 傅教习明白,自己掩盖相貌的法术,并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它能够瞒得住低境界的学生们,但是却瞒不住同为符道教习的杜远。 万一自己的身份被杜远这家伙认出来了,岂不是会非常尴尬? 还好,杜教习刚一坐定,就从衣兜里取出了一本小册子、一支炭笔,小册子的前几页上还写着密密麻麻的笔记,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专心听讲的好学生,根本没有察觉到傅韬的存在。 傅韬稍稍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他忍不住悄悄地瞥了一眼杜远的笔记,只见上面有这样几行字—— “媒介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我们对天地大道的认知。” “计时工具改变了我们对时间的认知。” “天地大道是抽象的。符篆、因果、剑道等均是用来描述天地大道的媒介。” “……”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杜远一个符师,怎么会在研究这么玄乎的玩意儿? 傅韬感到有些头疼,眉头瞬间皱得更紧了。 ………… 待到清晨的钟声响起之际,顾旭便在万众瞩目之下,来到了讲堂的门外。 他身着一袭朴素的青衫,衣袂飘飘,步履从容,宛若仙人。 这时候他发觉,讲堂的门口、走道上、乃至于讲台的附近,都已经挤满了学生,以至于他很难穿过人群走到讲台上。 他瞥了一眼站在门外的杂役,微微皱眉,向他问道:“龙门书院修习符道的学生竟然有这么多?” 杂役微微躬身,恭敬地答道:“顾大人,书院里主修符道的学生,其实人数不到这间屋子里的十分之一。但是,书院并不会限制主修其他道法的学生前来旁听符道,而修习符道的学生也可以去旁听别的课程。 “今天,他们都因为仰慕您的大名,聚集到了这里。 “您需要我叫他们让开道路么?” 顾旭摇了摇头,回答道:“不必了。” 话音落罢,他便施展身法“流星走月”,转眼之间便来到了讲台上。 讲堂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龙门书院从不缺乏有见识、有背景的学生。他们立即认出了顾旭的登场方式,对此惊叹不已。 “没想到他竟然跟驱魔司的楚凤歌、上官槿一样,也掌握着这门由司首大人开创的玄妙身法。听说特别难学呢。” “废话,上品武学哪里有不难学的。” “我专门练过曈术,用功法强化过感知,竟然也没有看清楚这位顾先生的行动轨迹。司首大人开创的武学果然非同一般。” “可为什么我听说,这门武学并不是司首大人创造,而是中天北极紫微大帝在梦境中传授给他的?” “司首大人的自谦之词,你竟然也相信?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 “……” 这时候,顾旭抬起右手,学生们便渐渐安静下来。 无数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盯着他,期待着他接下来讲授的内容。 “我想,你们当中的很多人,应该早就认识我了,”只听见顾旭面带微笑说道,“不过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顾旭,来自青州府沂水县,很荣幸得到朝廷、国师、李院长和书院教习们的认可和器重,来到这里给大家分享一些画符的经验。” 由于顾旭年纪太小,甚至坐在讲台下面的一半以上的学生年纪都比他大,所以他说话的语气很和蔼很谦逊,并没有摆教习的架子。 不过他似乎低估了自己“粉丝”的数量。 他几乎每停顿一下,讲台下就会有一群人鼓掌,导致他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比手势,让他们保持安静。 “我相信,你们一定都曾经好奇过,我为什么修习符篆之术不到一年,就能够改进、甚至去创造一些全新的符篆,”他接着说道,“你们或许会把原因归咎于天赋,归咎于悟性,归咎于上苍的青睐。 “但事实上,你们错了。 “在符之一道上,敢于打破陈规的思维,要比天赋重要得多。 “符,只是道的呈现形式,并不是道的本身。但我们有时却太过执着于表象,却忘了思考它背后的意义。” 听到“呈现形式”几个字时,坐在小板凳上的教习杜远顿时挺直了腰杆,神情愈发专注,近乎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与此同时,一个娇小玲珑、身穿灰白长袍的少女忽然一路狂奔,来到了讲堂的门外。 正是从寝舍匆匆赶来的时小寒。 她本想转身去找讲堂后门,偷偷摸摸地钻进去,藏到人群中——反正以她的身高,应该几乎不会被人注意到。 可脚步刚刚停住,她一双明亮的杏眼正好对上了顾旭不经意间瞥来的目光。 她愣住了,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为什么这间讲堂跟教刀法的那间不一样?” “为什么它没有后门?” 第九十二章 火凤燎原 时小寒的突然出现,令顾旭讲课的声音不由自主暂停了片刻,也让在场几乎所有学生的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时小寒觉得,这一定是自己有生以来最为尴尬的时刻。 她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耳垂微微泛红,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与此同时,顾旭见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便面带微笑对她说道:“这位姑娘,你怎么还待在外面呀?” 他的语气很温和。 但听上去不像是同龄人之间的交流,更像是师长对学生的安抚。 时小寒忿忿心想:这混蛋居然装作不认识我!而且还在我面前摆教习的架子! 不过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敢跟顾旭斗嘴,只能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抱歉,我……我今天睡过头了,顾……不,先……先先先先生我这就进来……” 说出“先生”两个字,几乎耗尽了时小寒浑身的力气。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变得跟蚊子叫似的,最后几个字更是含糊得根本听不清楚。 看到时小寒这样的神色,坐在讲堂前排的陶汐颇感惊讶。 她没想到平日里一向活泼开朗、大大咧咧的时小寒,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展露出有如此腼腆害羞的一面。 “那就动作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顾旭也被时小寒的表现逗乐了。不过他刻意收敛了笑容,板着脸催促道。 时小寒顿时像只小兔子似的,“嗖”地一下施展身法溜到了讲堂的最后面——以她娇小的身躯,在不动用精神感知力的前提下,很难在人堆里找出她的身影。 她暗暗下决心:顾旭今天像这样欺负我,我日后一定要狠狠收拾他一顿……我要找个借口跟他打一架,然后把他揍成猪头,让他瘫在床上三天爬不起来。 ………… 在这场引人注目的符道课中,时小寒的突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罢了。 顾旭很快便在学生们期待的眼神里,继续开始教授课程: “作为符师,想必你们都应该很清楚符篆之术诞生的历史。 “按照书本中的说法,符篆是神仙的语言,是沟通天地大道的媒介。它跟修行的法门一样,是九天之上的神仙传授给我们的。 “可实际上,大荒最早的符篆极为粗糙,功能也极为单一,除了放火杀鬼之外,没有更多的用途…… “它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历代符师们的不断改进和拓展下,才具备了当今多种多样的功能和颇为完善的理论体系。 “前辈们撰写的书本,使得画符的难度大幅降低——初学者们不需要去理解符篆之中的‘道’,只需要严格临摹图案,严格执行流程,就能画出具有特殊功能的符篆。 “然而,某些时候,正是这种不需思考、不需钻研的‘便利’,在某种程度上束缚住了我们的思维,也压抑住了我们往更深处去思考的欲望。 “…… “我现在举一个简单的例子。 “假如你是一个依靠创作话本故事谋生的文人。 “某一天,你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情景——一个穷书生和一个官宦人家的千金在寺庙里一见钟情。 “这个画面使你产生了强烈的创作激情。你开始以其为核心,去丰富这对情侣的身份背景,去完善他们相遇的经过,去想象他们受到了来自家庭的阻碍,去尝试构造故事里的整个世界。 “你在构思故事的过程中,你心头浮现出来的很可能不是文字,而是一些影像片段、一些画面、一些对白,乃至于一些令你心潮澎湃、却又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情绪波动。 “它们是零碎的,是抽象的,是网状的,是混乱的,是只有你自己才懂的东西。 “但是,读者接受信息的方式,永远都是线性的,是有先后顺序的。你不可能把脑子里的灵感一股脑地塞给他们。 “你必须得对脑海中混乱的信息做一个整理,把它们有条不紊地排成一条线。 “比如先介绍世界的背景,男主人公的身份,女主人公的身份,再介绍两人为什么要前往那座寺庙…… “哪怕是在同一个场景下,各类信息也需要进行有效的编排——比如先描述天气,再描述寺庙环境,然后描写两人的外貌、衣着、神态…… “编排这些信息的能力,可以说是衡量创作者水平的重要标准。一个优秀的创作者,会让它们流畅、丰富,且易于接受。 “不过文字这东西,终究不是驱魔司录制影像的玉佩。它不可能把创作者脑海中构想出来的所有细节,都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来。 “而读者在看到文字后,他们就会自发地在脑海中还原出画面、情景乃至于情绪波动。 “但由于文字传达的过程中必然会伴随着信息流失,所以读者们最终想象出来的东西,必然跟创作者脑子里最初的灵感,存在极大的差别。 “比如女主人公的外貌,或许一千个读者就能想象出一千种不同模样。 “…… “既然书本上对‘符’的定义是‘文字’,是‘媒介’,那么它也肯定存在信息流失的问题。 “就拿‘烈炎真符’来举例。 “最初开创出‘烈炎真符’的修士,就像是话本故事的创作者。有一天,他感受到了‘火之大道’的存在,进入了顿悟状态。 “他脑海中产生了强烈的冲动,想要把‘道’记录下来。 “但众所周知,‘道’是非常抽象的,是很难完全用语言描述出来的。 “就像是创作者的‘灵感’一样。 “所以,他最终画出来的符篆,会与最初‘火之大道’给他的启迪,存在很多的差别,也会漏掉很多信息。 “这无疑意味着,我们书本上的符篆,本身就是存在缺陷的。它们与真正的天地大道之间,依旧存在着不少的距离。 “而我们改进符篆的过程,就是对它们进行不断的完善,让它们离‘道’更近一些,漏掉的信息更少一些。” 说到这里,顾旭暂时停下了授课,从“闲云居”中取出了一个水壶,用壶中的水滋润了干燥的喉咙。 讲堂里一片寂静。 有的学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努力消化着这些内容。 有的学生低着头,用炭笔飞速地记录笔记,想要把他的话一字不漏写下来,再拿回去反复思考。 坐在第一排的贾秀光眉头越皱越紧。 不远处的陶汐则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 唯独藏在讲堂角落里的时小寒,思考的问题跟众人完完全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她默默心想:“穷书生和官宦千金……顾旭举这个例子,是不是因为想到了我和他的经历?” “可问题在于我们并不是在寺庙里相遇的啊……” ps:今天这章第一稿写出来不太满意,所以删掉重写了,抱歉字数少了点。明天多写点补回来。 第九十三章 楚凤歌:会赢的 顾旭提到的这个故事,无疑是在《西厢记》的基础上随便编的。 可时小寒正处在最容易胡思乱想的年纪。 当顾旭提到“官宦人家的千金”时,她就会想“他是不是想到了我”;当顾旭的目光望向讲堂的最后面时,她就会像“他是不是在寻找我的位置”。 再加上她对符篆之术一窍不通,自然不可能静下心来好好听课。 所以,当其他的学生都皱着眉头冥思苦想的时候,她的脸上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傻乎乎的笑容,一双清澈的杏眼变成了弯弯的月牙。 时小寒这副笑盈盈的模样,落到了身旁一个削瘦少年的眼中。 他也是今年入学、主修符道的新生。 顾旭讲述的这些内容,对于他来说理解起来仍然有一些难度。所以他此刻愁眉苦脸,很希望有人能够再给他详细解释一遍。 “这位漂亮的姑娘笑得这么开心,而且根本不做笔记,想必是一定是领悟了顾先生的授课内容,”他在心头暗暗道,“她在符道方面的天赋,恐怕比我强得多。 “难怪她拥有敢迟到的底气。 “或许我可以向她请教一下。” 想到这里,削瘦少年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伸手戳了戳时小寒的胳膊,同时礼貌地问道:“这……这位道友,顾先生刚才说的‘书本上的符篆存在缺陷’,我有些没太听明白,可以请你给我再讲解一下吗?” 削瘦少年的话语,把时小寒四处飘飞的思绪拽回了现实之中。 她愣了两秒,然后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说什么?” 削瘦少年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时小寒神情尴尬地说道:“嗯……抱歉,刚才我也没听懂。其实……我主修的是刀法,不太懂符道,今天也只是来旁听的。” 削瘦少年深感讶异。 他盯着时小寒,忍不住在心头吐槽:你既然不懂符道,为什么刚才一直在盯着顾教习微笑,还时不时地点头?我还以为你什么都懂呢! ………… 顾旭并没有一直讲授纯粹的理论知识。 他很快便以第二代“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为案例,分享自己当初改进符篆的经验。 “……‘杀鬼符’的原理,其实跟‘降神术’的祷文非常相似。它以‘太上’和‘北极’为名称,无疑就是借用‘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力量,并把这种力量转化为妖魔鬼怪们最为恐惧的光和热,从而让它们灰飞烟灭。 “几个月前,我发现‘杀鬼符’和‘紫微伏魔咒’虽然原理和作用相似,但是后者的威力要比前者强大不少。这显然意味着,‘杀鬼符’对‘道’的传达作用,要比‘紫微伏魔咒’逊色一筹。 “于是,我便尝试借鉴‘紫微伏魔咒’的思路,对‘杀鬼符’的符文样式进行一些修改调整…… “很幸运的是,那时候我正好进入了顿悟的状态,所以这件事情并没有花费我太多的时间。 “……” 说话的同时,顾旭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一张符纸,轻轻将其抛向空中。 空中很快出现了一道光幕。 光幕上清晰地展现出第一代和第二代“杀鬼符”的图案。 顾旭伸手指出二者之间的不同之处,并向学生们解释,这些他修改过的地方对于“道”的传达存在着怎样的作用。 可谓清晰明了,深入浅出。 当有了实际的案例后,学生们脸上懵懂的表情也渐渐消失,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当然,这并不包括像时小寒这样的旁听者——她盯着光幕上两个图案看来看去,只觉得脑子晕晕的,根本找不出什么不同点。 而坐在小板凳上的教习杜远更是受益匪浅。 他照着顾旭讲述的思路,用随身携带的炭笔在小本子上,尝试对自己最擅长的“六甲阴阳符”进行了一些微小的改动。 作为一名符道大师,杜远早就开创或者改进过很多种不同的符篆。 只是他往往得依靠顿悟。 可“顿悟”这东西,可以说是极具偶然性。 人们常常说,顿悟是上苍赐予修士的礼物,是与天地大道最亲近的时刻。只有深受上苍宠爱的人,在上苍心情不错的时候,才能获得顿悟的机会。 像顾旭那种三天两头就顿悟的人,几乎可以说是史无前例。 但今天顾旭的授课内容,令杜远学会了一种更理性、更科学、更成熟的方法,使得他无需依赖顿悟,就能对符篆进行推演,寻找到更优的绘制方案。 “顾大人真是大才,”杜远在心里默默感叹道,“我有一种预感,今后他在符篆之道上,很可能比国师大人还要走得更远。” 至于掩盖容貌悄悄溜进讲堂的教习傅韬,心头则涌起了一阵强烈的危机感。 顾旭年纪轻轻,就对符篆之术有了如此深刻的认识。 而他自己在最近一两年里,却没有什么卓著的建树。 虽然这在书院教习中间,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毕竟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每一年都能设计出新的符篆,或是开创出新的道法。 但俗话说“大江后浪推前浪”。 顾旭这“后浪”实在是来势汹汹。 作为一个性格高傲的人,傅韬很不愿意听到“这些老家伙画了这么多年符,成就竟然比不上一个年轻人的零头”、“书院这些教习真是整天拿着优厚的待遇混日子,我上我也行”等之类的议论。 …………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之间,顾旭的符道课堂已经接近尾声。 在离开讲堂之前,他留出了一段时间,为学生们解答疑问。 冲在最前面的,是几天前曾经在南城门参与“洛水大会”海选的胡小芸。 她的脸颊因情绪激动而微微泛红。 刚走到顾旭面前,她便递上纸笔,对顾旭说道:“顾先生,可以请您在这张纸上画一下你改进过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吗?我对它的一些细节还不太理解,想带回去再琢磨一下。” 顾旭问道:“你对哪些细节不太理解?需要我再解释一下吗?” 胡小芸想了好一会儿,都没能编出一个合适的问题,于是磕磕碰碰地说道:“不需要麻烦您了,我……我自己回去慢慢看就好。” 于是顾旭瞬间明白,这个姑娘并不是来提问的,而是想借着提问的机会,找他要一张他亲笔画的符,拿回去收藏——就跟前世那些找偶像要签名的粉丝一样。 他笑了笑,接过纸笔,迅速画了一张第二代的“杀鬼符”。 胡小芸一边道谢,一边把这张“杀鬼符”认认真真地夹到自己的笔记本里面,生怕它有一丝一毫的皱褶。 然后她小跑着转身离开,准备拿去跟自己的同伴们炫耀。 第二个来到顾旭的面前的,是傅教习的得意弟子贾秀光——顾旭记得,他曾经在元宵擂台赛上被时小寒用“霸王刀法”一招击败。 而贾秀光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尴尬。 他依旧清楚地记得,元宵节那天他在擂台上公然表示想要挑战顾旭,同时还说出了“顾旭只会让一个女孩子替他出头”这样的激将话语。 可时间仅过去了不到一个月,顾旭就成了书院的教习,贾秀光则以学生的身份坐在他的讲堂里,向他请教问题。 这让贾秀光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也有同伴跟他打趣“贾秀光啊,你当初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讽刺过顾先生,这件事情说出去可以吹一辈子了”。 每当听到这种话,贾秀光就会对当初的所作所为后悔不已。 他只希望顾旭不是个记仇的人。 毕竟书院教习权限很大。 如果顾旭看他不顺眼,只需要找个合适的理由,他的月度考核就有可能不及格。 贾秀光一边想着,一边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把自己画的一张“金光符”展示在顾旭的面前,礼貌地询问道:“顾先生,我按照您刚才教导的思路,尝试对‘金光符’的几处细节稍稍进行了一些改动,理论上应该会具备比以往更强的防御力。但是我不确定我的做法是否正确,还希望您能够帮我看看。” 在顾旭的记忆里,“金光符”可以说是贾秀光最擅长的符篆之一。它能够凭空构建出一道坚固的护盾,阻挡对手的进攻——当然,这护盾当初没能拦住时小寒那气势磅礴的一刀,而是被轻而易举地洞穿了。 顾旭低着头,沉思片刻,然后凭空取来了一支炭笔,在符篆上面添加了几笔,同时说道:“你的思路没问题,只是消耗的真元可能是以前的好几倍……如果像这样改一下,应该能解决这个问题……” 同时顾旭在心头暗暗评价:贾秀光不愧是深受傅教习青睐的学生,符道天赋确实不差,虽然尚未到达大师的境界,但是却已经能尝试对符篆进行一些微小的改动——只是这些修改的地方可能会存在一些小毛病,需要别人来帮他把把关。 与此同时,贾秀光看到顾旭流畅沉稳的动作,看到他落笔时不假思索的自信,心头不禁感慨万分。 在他印象中,老师傅韬在帮他看符篆的时候,都需要盯着看很久,才能发现其中的问题所在。 但顾旭却能够毫不犹豫直接下笔,似乎根本不担心自己会判断错误。 技艺高下,由此可见。 当顾旭把修改后的“金光符”递给贾秀光后,贾秀光犹豫几秒,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道:“顾先生,元宵节那天,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样的话,我真的很抱歉——” “——这么久以前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得了,”顾旭淡淡一笑,打断了他的话,“关于今天的课程,你还有别的疑问吗?” 在顾旭看来,元宵夜当晚,时小寒就已经替他把贾秀光这家伙狠狠收拾了一顿了——倘若自己现在再拿这件事情做文章,岂不是太过于小家子气了? “没有了,”贾秀光立即摇头,如释重负,“多谢顾先生为我解惑。” 书院的学生们对于提问这件事情非常积极。 其中,还有不少人本身没有困惑,却因为仰慕顾旭的名声,强行编了一些问题,只为了跟顾旭亲口说上几句话。 当然也有诚心求教的。 比如来自驱魔司的符师陶汐,她几乎把顾旭今天的讲课内容都记录在了笔记本上,并在有疑问的地方画上了重点符号,一处接一处地向顾旭提问。 只是由于她的性格太过内向,总是会紧张得低着头,说气话来期期艾艾,很多时候都不能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常常需要顾旭来猜测她的想法。 而顾旭这和蔼的态度,又使得她更加不好意思了。 待到钟声响起的时候,讲台下的学生们依旧排着长长的队列,等待着向顾旭提问。 顾旭不得不摆了摆手,脸上挂着歉意的笑容,表示今日时间有限;如果学生们仍然有疑问,不妨写信寄到延庆坊金鱼巷二十二号,他会抽空回信的。 剩下的学生们不得不失落地离开。 顾旭环视一周,试图在讲堂中找到某个熟悉的身影。 然而时小寒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一定是早早地溜到饭堂去了,”顾旭在心头默默猜测道,“这丫头,干别的不行,吃饭永远都是第一名。” 随后他也离开讲堂,沿着走廊,朝着饭堂的方向走去。 作为龙门书院的教习,就得学会使用教习的福利——比如伙食补贴这东西,不及时用掉就浪费了。 然而顾旭刚刚拐过一道弯,穿过一道月亮门,一个娇小的身躯忽然从柱子背后窜出来,扑到了顾旭的怀里。 由于她的力气实在太大,顾旭一时没站稳,被她一推,便撞在了墙上。 “小寒,你在搞什么呀?” 时小寒二话不说,气得鼓起腮帮子,伸出小拳头,朝着他的胸口锤去。 只是在即将接触到他的时候,时小寒却又忽然收敛了拳头上的全部力道,轻飘飘地碰了碰他,仿佛一只伸出爪子给他挠痒痒的小猫。 “女侠大人,我有哪里没做好,惹得你生气了?”顾旭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提出来,我一定会改的。” 她的发丝很柔软,很蓬松,摸上去像一只软绵绵的小动物。 顾旭清楚,时小寒这丫头一向吃软不吃硬。当她耍小性子时,千万不要跟她讲道理,或是跟她强行争辩。只要顺着她的心思,把她哄开心,下一秒钟她就会展开笑颜,把刚才的烦心事抛到九霄云外。 时小寒咬着嘴唇,想了又想,觉得他好像真的没有做错什么。 虽然他那天喊她“小笨蛋”,但她以前也叫过他“大坏蛋”,有来有回,自然也就扯平了——若拿这种小事情发脾气,岂不是有失女侠风范? 至于今天早上,那更是因为她迟到在先…… 好吧,这些都是借口。 当顾旭来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对他生气,也舍不得对他挥拳头,甚至会在内心深处不由自主地帮他辩解。 最终,她嘴硬地说了一句:“你别瞎说!我才没有生气呢。” 说话时,她紧紧抱着顾旭的胳膊,脸蛋挨在他的衣衫上,似乎在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两人站在墙边,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后,时小寒缓缓地开口道:“你下次来书院,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一个月后,大概三月初五左右。” “再过两天就是书院的休沐日了。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洛河边上吃烤肉吗?” 别的书院女学生,在休沐日的时候,要么外出踏青,要么走访亲戚,要么去洛京城区逛逛街边小店。 但时小寒却只想得到“吃”。 顾旭笑了笑:“接下来一周内恐怕都不行了。我明天出发,会暂时离开洛京一段时间,去找一处隐秘的修炼场所,攀登‘断魂崖’。” “‘断魂崖’?”时小寒睁大眼睛,“你也太快了吧!” 在她的记忆里,顾旭晋入第三境的时间,要比她晚不少。 可现在,她自己还在第四百级阶梯挣扎的时候,他就马上要登上一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的‘断魂崖’。 顾旭伸手把她鬓角的一缕发丝理到耳后,笑道:“以后‘快’这个字,不要随便乱说。” 时小寒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只是觉得,他的步伐实在太快了;而且不论在驱魔司,还是在龙门书院,他都是如此受人欢迎。这让她心头愈发焦虑不安。 于是不知不觉间,她把他的胳膊抓得更紧了。 “对了,顾旭,你了解‘不败刀神’胡云吗?”与此同时,她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便开口向顾旭询问道,“他是龙门书院里教我练习刀法的教习。我听别人说,他是个非常厉害的高手。” “胡云……”顾旭微微皱眉,回忆着自己以前读过的资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是蜀地剑阁前任阁主的亲传弟子,也是现任阁主、当今圣人徐曼的师兄。在前任阁主逝世后,他因为跟徐阁主理念不合,离开了剑阁,弃剑从刀。从那以后,他开始云游天下,行踪难以捉摸。 “书里对他的记载并不是狠多,只知道他对刀法有着一套独到的理解。齐人在评定‘谁是圣人之下第一人’的时候,他也是有力的竞争者。 “你能跟随他练习刀法,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时小寒“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然后她又接着问:“那你稍后要去饭堂吃午餐吗?我最近几天把饭堂每天食谱的规律都研究清楚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今天中午会有黄熬山药鸡、山药肉圆子、爆炒猪腰子、烧鸭、杏仁豆腐……” 只要提到“吃东西”,尤其是跟顾旭一起吃东西,时小寒的眼睛里就会闪烁着愉悦的神采,宛若夜空中明亮的星辰。 看她这口若悬河的样子,顾旭觉得她可能把龙门书院饭堂里的菜谱全部都背下来了。 “小寒,你应该知道,攀登‘断魂崖’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我需要提前花费很多时间做准备……”他故作严肃地说道。 听到他的话,时小寒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但她知道顾旭时间宝贵,也不敢开口挽留,只是依旧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不愿放开。 “但是,”说到这里,顾旭忽然话锋一转,揉了揉她的脑袋,微笑道,“在昨天晚上,我就已经抵达了一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该做的准备也都做好了。书院教习每个月都有不少的餐食补贴,我可不想浪费掉。正好今天可以吃到杏仁豆腐,那又为何不去尝尝呢?” 时小寒脸上的阴霾瞬间散去,再次绽放出明媚的笑容。 “早就猜到你想去吃豆腐!” 她一边说着,一边蹦蹦跳跳跑到前边带路。 阳光洒落在她瓷器般光滑白皙的肌肤上,令她浑身焕发着莹润的光泽。 顾旭笑了笑,紧随其后。 ………… 天行二十四年二月初六。 黎明时分。 一老一少两人走出洛京城门,来到了视野开阔的郊区。他们的影子被朝阳光辉拉得很长。 年长之人身披鹤氅,丰姿隽爽,正是驱魔司司首洛川。 年少之人身着青衫,身姿挺拔,清新俊逸,正是即将前往大谷关寻找熔岩地河、突破“断魂崖”的顾旭。 “顾小友,今天我就把你送到这里了,”只听见洛川开口说道,“在前往大谷关的路上,还有着不少各式各样的鬼怪。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他们当做磨刀石,用来锻炼实战能力。这或许对你之后参加‘洛水大会’有很大的帮助。 “等你回来后,我再帮你计算功勋。” 顾旭点了点头,对洛司首的关照表示感谢。 两人就此分别。 顾旭迎着飒飒凉风,大步流星朝前行进,终已不顾。 洛川目送着顾旭消失在视线尽头,然后撕破空间,回到了驱魔司衙门的观星台。 他盘膝坐到矮桌旁边,凭空召唤出自己的铜镜,轻声自语道:“‘星盘’真的在皇室内库里吗?” 铜镜泛起了金色的光泽。 这是肯定的回答。 这个问题,洛川已经占卜了成百上千次。但直到今天,他才得到了明确的答案。 于是他知道,自己的道行又有精进了。 神祇似乎给了他更多的青睐,让他看到了更加清晰的未来。 ps:六千字大章。(抱歉吃了点感冒药,一不小心昏睡了十多个小时,到现在才写完qaq) 第九十四章 顾旭的大荒美人榜 天穹深邃,山峦连绵。 顾旭青衫飘飘,一路南行。他看上去步履从容,不急不缓,但是在身法的作用下,他每迈出一步,都能前进一大段距离。 按照他当前的速度,应该不到一日就能够抵达目的地。 但他还是决定听从洛川的建议,刻意绕了一些远路,尝试在崇山峻岭间寻找一些鬼怪,用来磨砺自己的实战能力。 “天龙大阵”保护下的洛京城,就像是一座安逸的温室。在这段时间里,顾旭基本上是待在屋子里独自研究道法,或是跟其他修士来一些小打小闹的切磋,很少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生死战斗。 现在,相比初来京城的时候,他的真元强度已经大幅上涨,也学会了很多新的道法。 但他很清楚,唯有通过一次又一次的实战,才能完全适应这些新的变化,把每一个招式都练到得心应手的境地。 在占卜术的指引下,他在深山之中找到了一处隐蔽的洞窟。 这里树木葱茏,溪流环绕,风景秀美。地上绿草如茵,丰软如毯。隐隐约约间,还能够听到女子的轻笑声。 顾旭从衣兜里掏出铜币,轻轻抛起。 在确认洞内的鬼怪不会对自己造成生命威胁后,他径直走到洞口,看到几个衣着光鲜的美貌女子正站在一块儿嬉笑玩闹,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顾旭的到来。 “魅惑法术。”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她们。凭借强大的神识力量,他在她们身上看到了精神控制法术的痕迹。 然后他走进洞窟内。 洞内开辟出三间宽敞的石堂。四壁都架着床,床上铺着锦被。 片刻之后,一个身穿白色长袍、蓄着胡须的英俊男子从洞府深处走了出来。 他的左右手各搂着一个艳丽妇人,手中持有玉制酒杯,互相打情骂俏。 此时顾旭早已认出,这个白袍男子,其实是一种名叫“白猿”的鬼怪所化。它会在深夜穿梭到数百里之外的村落中,引诱美貌的女子,将她们豢养在山洞里,作为自己的“后宫”。每到深夜,就会到各张石床上,戏弄她们,行苟且之事。待她们年老色衰之后,再吞掉她们的灵魂。 书籍中记载过: “此物力能杀人,虽百夫操兵,不能制也。” “晴昼或舞双剑,环身电飞,光圆若月。” 意思是说,“白猿”拥有极为可怕的力量,就算是一百个壮汉拿着兵器,都不能够制服它;而它的武器则是一对宝剑,舞动时仿佛有闪电环绕着它身体飞窜,剑光浑圆如月。 “恶灵级。”顾旭盯着白袍男子,很快判断出了它的实力。 白袍男子在看到顾旭后,脸上同样露出惊讶的神色,显然没有料到顾旭会闯入它的洞府之中。 他推开了怀里的艳丽妇人,朝着顾旭猛然扑来。 这一瞬间,英俊的白袍男子消失不见了,变成了一只体型魁梧、浑身长满白毛的猿猴。 顾旭凭借“流星走月”身法,迅速挪开身位。 下一秒钟,白猿落在了顾旭刚才的位置上。它的拳头重重地砸在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在坚硬的岩石上砸出了两个深坑。 洞窟里的女子吓得尖叫连连。 白猿见顾旭安然无恙,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它挥了挥爪子,两柄锋锐的宝剑便从旁边的石桌上飘了起来,“嗖”地一下飞到了它的身边,闪烁着刺眼的寒芒。 仅仅是散逸出来的剑气,就在洞窟的石壁上划出了一道道刻痕。 “这只色猴子耍起剑来还挺流畅的。”顾旭默默吐槽了一句。 他站在原地,不慌不忙地施展了“星阵”法术,用一种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懂的语言,从遥远的天穹召唤了两颗星辰—— “天梁星”和“太阳星”。 “天梁星”象阳,化气为荫,司寿禄,能消灾解厄、逢凶化吉。它的星光从头顶倾泻下来,在顾旭的周围形成了一道金色的壁障,挡住了“白猿”凌厉的剑气。 “太阳星”化气为贵,为光明之神,内孕太阳真火,至阳至刚,焚烧万物。用它来对付阴煞属性的鬼怪,无疑是极佳的选择。 在白猿数寸长的白毛下,瞬间蹿起了刺眼的金色火焰。很快整只猿猴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伴随着“嘭”的一声,火球骤然炸开,金色火星向四面八方溅射,炽热的气流很快席卷了整间屋子。 几秒钟后,白猿化作了灰烬。 洞窟里的妇人此时都面色煞白。她们都神色黯然,面如死灰。甚至有人当场瘫倒在地,泣涕涟涟。 因为在白猿死后,它的魅惑法术也被解除了。 她们终于意识到了最近这段事情发生了什么事情,心头涌起了生不如死的绝望。 “这鬼怪已经死了,”顾旭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对她们安慰道,“你们现在已经安全了。” 但这些女子依旧神情恍惚。 其中有人看到顾旭这张俊朗出尘的面孔,甚至不禁后退了几步,怀疑他也是掌握着魅惑之术的妖魔鬼怪,不然怎可能会拥有如此出众的相貌。 顾旭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对于这些被从数百里之外的村落强行掳来的女子来说,这段经历实在太过于可怕。她们内心的创伤,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愈合的。 只是他时间宝贵,并不能在此地耽误太久。 于是他取出“神机令牌”,给上官槿发了条消息,简单描述了一下此地的情况。她作为掌握着御剑飞行之术的第四境修士,又长期在洛司首的身边替他办事,想必能够迅速赶到这里,把后续的事情处理妥当。 很快,他的视野中浮现出了上官槿的回复: 【灵狐:顾道友,看来你只有在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才会想得起来跟我联系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二次主动跟我传讯?】 顾旭沉默着,没有回应。 不过上官槿立即又发消息道: 【灵狐:不过放心。你交代给我的事情,我肯定会办得妥妥的。】 ………… 在解决了白猿之后,顾旭在山峦之间继续行进。 很快,他循着占卜术指引的方向,在山坡上找到了一间年久失修的破庙。此地荒草丛生,蛛网结织,香炉倾倒,看上去一派凄凉。 庙中寂静无声。 但是在顾旭跨过门槛之后,却看到一个又胖又黑、其貌不扬的妇人朝他迎面走来,衣着看上去颇为放荡。 他走到哪里,这个妇人就跟到哪里。 顾旭一眼认出,这个妇人是一种被称作“庙鬼”的鬼怪,由庙宇中的泥塑怪物雕像所化。被庙鬼缠住的人,会精神失常,陷入疯癫的状态。 若想要制服它,让它显出原形,需要用带有炎阳属性的金属制成的锁链套住它的脖子。 顾旭身上并没有带着炎阳属性的金属。 但是他可以利用符篆作为替代品。 于是,当黑胖妇人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时候,他从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上撕下一页纸,迅速用炭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复杂的符文。 随后符纸化作了一个赤红色的铁箍,套在了黑胖妇人的脖颈上。 顿时,妇人变成了一个浑身漆黑、目如闪电、血盆大口的怪物,朝着顾旭猛然扑来,发出愤怒的咆哮声。 顾旭从容不迫地施展身法,身形消失在原地,随即出现在黑色怪物的背后。 紧接着,熊熊火焰以他为中心,成环状向四周蔓延。 面目狰狞的“庙鬼”很快就被火焰吞没。 待火焰散去之后,满地都是灰尘——分不清是破庙中原有的尘土,还是“庙鬼”死后残留的灰烬。 这“庙鬼”本来只是“野鬼”级鬼怪。 用“焚天七式”来对付它,其实有些大材小用。 不过顾旭此行一路斩妖除魔,主要是为了磨砺自己的战斗技巧,所以他刻意不去用“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这种简单粗暴、熟得不能再熟的手段,而是尽量去使用一些最近新学的、熟练度并不是很高的招式。 ………… 又过了半个时辰,顾旭在占卜术指引下,来到了一片阴翳的树林中。 林中有一个年轻男子穿着羽毛编织的衣服,正坐在在一棵高大的榆树下。 顾旭知道,这个男子其实是一只名叫“羽衣人”的鬼怪。 按照《大齐怪异志》中的记载,曾经有一个名叫任谷的庄稼汉,因干活累了在田边休息。忽然间,有一个身着羽衣的男子走过来奸污了他,随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几天以后,任谷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 妊期满月将要分娩,那穿羽毛衣服的人又来了,他用刀刺破了任谷的身体,取出一条小蛇就走了。从那以后,任谷就变成了不能生育的阉人。他到宫中阐述了相关的情况,便被留在宫中做了一个宦官。 这个故事听上去有些离奇。 但此时此刻,这个能够让男人怀孕的“羽衣人”,却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顾旭的面前。 顾旭毫不犹豫施展“星阵”,再度召唤出金光闪闪的“太阳星”,然后像丢皮球一样,朝着“羽衣人”狠狠地砸去。 “羽衣人”还未来得及看清楚顾旭的长相,就从人间彻彻底底地蒸发了。 顾旭一刻也没有在此停留。 在占卜之后,他朝着下一只鬼怪所在的位置迅速前进。 同时他默默心想:今天我先是解救出了被困在鬼怪巢穴中的平民妇女,然后又帮助了大齐王朝的广大男同胞解决了一大祸害——这应该就是时小寒那丫头整天挂在嘴边的“替天行道”、“为民造福”吧。 ………… 就这样,顾旭一边翻山越岭,一边斩妖除魔。 在杀掉“羽衣人”之后,他又遇到了“无伤”、“巨手”、“黎氏狼”、“伥鬼”等鬼怪。大部分都是“野鬼”级别,少数为“恶灵”级别。 基本上,他都能一招将其解决。 而与此同时,他对各种法术招式的掌握也愈发熟练,经脉中的真元也在一次次使用中变得愈发精纯。 待到太阳渐渐下山的时刻,沟壑纵横、群峰削立的大谷关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尽头。 顾旭停下脚步,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了洛司首给他的地图,准备按照地图上的标注,寻找熔岩地河入口所在的位置。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凭借远超常人的精神感知力,顾旭忽然察觉到了一阵危险的气息。 他心中警觉顿生,背上冒出一阵冷汗。 他想也没想,直接同时施展“光阴”和“流星走月”。 他的左眼瞳仁再度变成深邃的靛蓝色,隐约闪烁着星辰的光泽。 整个世界随之静止。 飞鸟悬停在空中,风声也悄然停歇。 在“光阴”持续的短短十息时间里,他以“流星走月”最极限的速度,穿梭到了三十里之外的位置。 为了防止被人算到他的位置,他逃跑的路线没有刻意思考,几乎算是随机的。 但下一秒钟,他周围的空气出现了一道道波纹,像是平静的湖面荡漾起层层涟漪。 三个身穿黑衣、黑布蒙面的人凭空出现。 他们分别站在顾旭的前方、左后方和右后方,把顾旭包围在中间。 顾旭微微皱眉。 他可没有料到,这些人为了追上他,竟然不惜动用极为珍贵的法宝“破空珠”。 而这些黑衣人也没有说任何废话,毫不犹疑地就对他动手。 左右两人凭空召唤出各自的本命剑,用意念驱使它朝着顾旭的咽喉刺去。 为首那人的身后,更是出现了一道数丈高的虚影。这虚影散发着可怕的威压,令顾旭感觉自己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行动困难。 “竟然是‘法相’!”顾旭深感诧异,“这人竟然是个第六境修士!” 他知道,修行的第六个境界,名叫“酆都门”。 在翻过“思乡岭”、穿过“望乡台”、走过“孟婆亭”之后,修士将凭借自己对“道”的感悟,叩开酆都大门——此时的“道”可以来自他人,也可以源于自身。 只是,如果用别人的“道”叩开“酆都门”的话,就大概率将终身停滞在第六境,沦为酆都城里的芸芸众生,永远也找不到“阎罗殿”的位置。 在叩开“酆都门”之后,修士们对“道”的领悟,将会以“法相”的形式呈现出来。 “法相”的类型也是五花八门。 它可以是山川大海,可以是鸟兽虫鱼,可以是天上的星辰,也可以是侍奉在上苍身边的某位神仙。 眼前这“黑衣人”的法相,就是一个长着三头六臂,拿着弓、箭、宝剑等武器,穿着金盔金甲,看上去面目凶煞的神祇。 顾旭知道这是“火德真君”,是侍奉在“太上昊天玉皇上帝”身边的一位地位崇高的神仙,与木德真君、太白金星等并称为“五炁真君”。 通常情况下,以神仙为法相的修士,神仙的地位越高、权柄越大,对应的法相也就越强。 这位黑衣人以“火德星君”为法相,想必一定道行深厚、实力强劲。 以顾旭目前的实力,就算穷尽一切手段,也不可能正面战胜他。 ………… 注释: (1)“此神物所居,力能杀人,虽百夫操兵,不能制也。”“晴昼或舞双剑,环身电飞,光圆若月。”——唐·佚名《补江总白猿传》; (2)“羽衣人”的故事出自《搜神记·卷十四》; 第九十五章 大齐皇室的颜面 正当顾旭打算用“神机令牌”呼喊“司首”救命的时候,变故再次发生了。 又有两个人影撕破虚空,凭空出现在顾旭的面前。 其中一人是个身穿青色戏袍的年轻女子。她梳着复杂的发型,带着金光闪闪的头饰,脸上敷着厚厚的粉,化着浓浓的妆,就像是戴了一张面具一样,令人根本看不出她的真实面容。 另一个人则穿着件花袍子,戴着顶高帽子,脸上抹了一大块儿白粉,鼻尖则染成了红色,活脱脱一个戏曲中的丑角。 只见青袍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召唤出了一柄细长的、浅青色的宝剑,闪烁到了顾旭的身边。 剑锋上喷薄出一道道淡青剑气,替顾旭抵挡住了来自黑衣人的致命攻击。 至于穿花袍子的小丑,则嘴角上翘,露出滑稽的笑容。 他的身后也同样出现了一道数长高的虚影。 这是一个头戴玄精玉冠、身穿玄羽飞裳、手持五色羽节的神仙,面带笑容,肤色黝黑。 正是紫微大帝麾下“北斗七星君”中主掌禄寿、是非的“巨门星君”。 “没想到这个小丑打扮的人,竟然也是一个拥有‘法相’的第六境修士。”顾旭微微眯起眼睛,心头暗暗道。 花袍小丑背后的“巨门星君”与黑衣蒙面人背后的“火德星君”遥相对峙。 两道虚影虽然一动不动,但是却各自散发着可怕的威压,进行着无形的交锋。 顾旭知道,“法相”之间的战斗,本质上是两个修士在比拼对“道”的领悟。 黑衣人的法相是“火德真君”,他掌握的无疑是与火相关的道法。 那披盔戴甲、三头六臂的神祇虚影怒目圆睁,瞳孔深处隐隐约约有明亮的火焰在跳动。炽热的温度以祂为中心向四周扩散,似乎想要把方圆数里之内的天地均变成高温的领域。 身着羽裳的“巨门星君”却笑容和蔼,仿佛对“火德真君”那怒气冲冲的神色视而不见。 “巨门星”属于“暗星”,主阴土。 在“巨门星君”虚影的周围,忽然出现了一道道深灰色的雾气,像是一条条柔软的绸带,飘荡在空气之中。 相比“火德真君”的刚猛暴烈,祂的手段看上去似乎要温和得多。 但在不知不觉间,空气中那炽烈的温度渐渐被驱散,被瓦解于无形之中。 看到这样的情形,三个黑衣蒙面人也察觉到了敌人的强大实力。 “没想到‘青冥’也插手了。” “以我们的力量,不一定能战胜他们。” “先撤吧!” “撤吧!” “……” 三个黑衣人压低声音交流,很快便达成共识,决定放弃计划,立即撤退。 转瞬间,他们各自驾驭本命物,化作一道光芒,“嗖”地一声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顾旭不得不承认,这些黑衣人做事真的非常谨慎,遇事不对就跑路——除了“火德真君”法相之外,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能够表明其来历的线索。 而且,“火德真君”也是法相中比较常见的,几乎所有主修火属性道法的修士在晋入第六境后,觉醒的法相都是祂。 “这些黑衣人,会不会跟白辰和神秘蛊师背后的那个神秘组织有关系?”顾旭在脑海中把潜在的敌人迅速列举了一遍,觉得目前最有可能想要致自己于死地的人,除了空玄散人之外,就是这个藏在暗中的未知组织了。 不过在洛京城附近派蒙面刺客暗杀自己,还用出“火德真君”法相这样的手段,肯定不会是空玄散人的手段。 “那这个‘青冥’又是什么组织呢?”顾旭皱眉思索道。 他虽然通读典籍,但是“青冥”终究是一个隐秘的组织,几乎从不在文献资料中留名,只有洛京城权贵圈子才知道它的存在。 顾旭出身平民,来到京城的时间还很短暂,所以自然而然没有听说过“青冥”。 正当顾旭疑惑不解之际,那个穿着青色戏袍的女子来到他的面前,朝他拱了拱手,开口道:“顾大人,在下‘铃星’,奉我们首领‘文昌星君’的命令,来保障您的生命安全。您可以放心地继续您的行程。在您返回洛京城之前,这些黑衣人将不可能再对您造成任何威胁。” 话音刚落,她就跟她的小丑同伴一起,驾驭着自己的本命物,化作两颗流星向远方飞去,转眼之间便消失在了顾旭的视线尽头。 根本没有留给顾旭任何提问的时间。 顾旭望向两人消失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 洛京城里水太深。 他现在的实力,依旧太过于弱小。面对这等强大的敌人时,他还是得仰仗于别人的援救。 “还得变得更强才行啊!”他在心头感叹道。 ………… 当顾旭抵达大谷关的时候,天空中的最后一抹霞光已经消失,唯有几颗星辰在漆黑的穹隆中闪烁着银白色的微光。 顾旭行走在深谷之中,两侧山崖巍然耸立,宛如刀削,抬起头只望得见一线天空。 借助洛司首给的地图,顾旭很快在一处断崖上找到了地下石窟的入口。这里草木茂盛、怪石嶙峋,气氛有些阴翳。 在洞口的附近,顾旭还看到不少破碎的砖石、长着青苔的残破墙壁、被杂草掩盖的建筑基座,显得格外凄凉。 许多年前,当被称作“魔教”的宗派——“长命教”还没有覆灭的时候,想必这里定有数间亭台楼阁,隐于山坳树杪之间,青松拂檐,玉栏绕砌。弟子们在洞窟中苦修,师长们在树荫下讲学,一派欣欣向荣。 但现在,这里只剩下了一片废墟。 石壁上那些精致复杂的雕刻,也遭受了风雨的侵蚀,早已看不清楚原本的模样。 顾旭施展身法,灵活地穿过挡在面前的这些杂草灌木,踏进幽深昏暗的洞窟。 按照常理来说,这种终日不见阳光的洞穴,应该会给人阴冷潮湿的感觉。 但是顾旭却感觉洞内的温度要比洞外高出不少。 从洞窟的深处,甚至还源源不断地涌来一股热腾腾的气流。 顾旭从“闲云居”中取出一张符纸,轻声吟诵咒语,便将它变成了一盏灯笼。灯笼散发着桔红色的光芒,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顾旭往穴内渐渐深入。 洞口处非常狭窄。但越往里走,就越宽敞。 大约前行数十米的距离后,他看到在自己的两侧有几座残破的雕像,只是大部分都只剩下了基座。其中最完整的一座,也没了脑袋,断了一只手臂,令人无法分辨出它们的身份。 “我曾经在书上了解过,长命教之所以被视作‘魔教’,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们当初的掌门和长老们,曾会以神祇自居,用法术在凡人面前伪装成‘神迹’,从而招收信徒、收纳香火——当然,这是大齐朝廷官方的说法,”顾旭默默回忆道,“也不知这些雕塑,会不会跟这事儿有关系。” 再往里走一些后,顾旭还发现两侧墙壁上雕刻着很多繁复晦涩的图案,给人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顾旭停下脚步,微微皱眉。 这些图案毫无规律,并不在他认识的符篆体系之中。 若不仔细观察,恐怕会以为它们只是流水侵蚀留下的痕迹,而不是人为雕刻的。 但不知为何,当顾旭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图案时,他的脑海中却莫名地浮现出了一些画面—— 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深红色的火苗像是宫廷里的舞女,穿着轻纱制成的长裙旋转跳跃。 乍看极具美感,但却蕴含着焚烧一切的恐怖温度。 有几个衣着褴褛的身影盘膝静坐于烈火中央。 他们眉头紧皱,显然正在忍受着剧烈的痛苦。 但是他们依旧不动如钟。 他们似乎把自己的身躯当成了金属,在烈焰里经受千锤百炼。 …… 顾旭眨了眨眼睛。 这些画面很快消失不见,仿佛是他脑子里冒出来的幻觉。 不过直觉告诉他,这些墙壁上的刻痕肯定不简单。如果能够把它们破解出来,或许能够发掘出长命教当年的一些隐秘。 “是直接去那熔岩地河,还是先留在这里研究一下这些图案?”顾旭犹豫了片刻。 这些壁刻让他不经意间想到了《焚天七式》。 《焚天七式》也同样是众多由点与线组成的、没有规律的繁复符文,同样让人砍的眼花缭乱。 而且都和“火”有关系。 “在这个神秘的洞窟里,也许去了暗河后,就不一定能回得到这里了。”顾旭思索片刻后,还是选择停在原地,继续尝试解读这些复杂的壁刻。 ………… 既然不能把它们当做是一般的符篆,那么我应该用怎样的方式来理解呢? 顾旭陷入沉思。 他曾经把“萤焰”的图案理解成是萤火虫飞行的轨迹,继而把它们想象成了千柄飞剑裹挟火焰飞向远方——也就是剑阵的图谱。 借助同样的思路,他尝试彻底放空自己的心神,放飞自己的想象,一边感受着洞穴深处传来的灼热温度,一边进入无比熟悉的顿悟状态。 暗红色的火苗,以及静坐于火焰中的苦修士,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回苦修士的脚踝上戴着被烧红的金属镣铐,伤口处有鲜血流淌。 火焰之中隐隐浮现出三个篆体大字—— “业火经”。 第九十六章 大齐皇帝的寿命 “业火经……”顾旭心头默念。 当他把石壁上的刻痕想象成是一幅图画,想象成是火焰燃烧的纹路,他的脑海中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地狱业火的场景。 随后,大量的信息涌入了他的脑海,构成了一部复杂深奥的经文。 “业火经”对于他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从来没有在他读过的道法典籍中出现过。 顾旭猜测,这或许是因为“长命教”作为魔教被大齐王朝取缔后,它的一切道法、武学秘籍均被随之销毁,不得流传于世。 这部隐藏在石壁中的《业火经》,大概率是当初长命教修习的功法。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长命教很多年前是曾有过圣人级别的强者的,”顾旭暗暗想道,“这意味着这部《业火经》应该是蕴含着大道真意的上品功法。 “它跟《赤炎真诀》都是火属性功法,但它的火焰要更加灼热,不仅能像《赤炎真诀》一样净化阴气、淬炼真元,而且还能在千锤百炼之中强化神魂。倘若修习这部功法,我掌握的‘日蚀’、‘星垣’等神魂攻伐之术,威力都会大幅度提升。 “尤其是在我晋入第五境、能够神魂离体之后,它的这些作用会更加明显。 “唉,只可惜它是上品功法……” 因为顾旭立志要修成圣人,所以他必须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被其他修士视若珍宝的上品功法,对他来说却是阻碍他前进的桎梏。 其他人,尤其是那些平民出身、自幼缺乏修炼资源的修士,当他们看到这部《业火经》的时候,或许会像发现了价值千金的宝藏一样心花怒放。 但是顾旭的心里却毫无波澜。 毕竟上品功法这玩意儿他用不上。 然而,当他把《业火经》的经文在脑海中详细看了几遍之后,他突然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业火经》对修行境界的划分,似乎跟大荒其他的功法都不太一样。 在大荒正统的修行体系中,九个修行境界分别叫做“鬼门关”、“黄泉路”、“望乡台”、“奈何桥”、“望乡台”、“孟婆亭”、“酆都门”、“阎罗殿”、“九幽狱”和“登仙道”。 但在《业火经》中,九个修行境界则叫做“剥衣亭”、“黑绳狱”、“剥剹血池”、“诛心狱”、“枉死城”、“热恼狱”、“恼闷锅地狱”、“阿鼻地狱”、“涅槃”。 前者是先下地狱再上天堂。 后者则是一直在地狱中接受业火的炙烤和洗礼,待把自身的污垢和罪孽洗涤干净后,实现灵魂的超脱和肉身的不朽。 而且根据经文里的描述,若要达到较高的境界,除了苦修和悟道之外,还需要一种名叫“念力”的东西。 顾旭研究了一会儿,发现这“念力”的意思其实跟“香火”或者“信仰”比较相似,是指来源自他人的、发自内心的信赖和景仰。 “难怪这个‘长命教’会被大齐朝廷消灭掉,”顾旭若有所思,“在信奉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大齐王朝,修习这种自身成神的法门,确实可以说是藐视上苍、大逆不道。” 这样一部离经叛道的上品功法,顾旭自然不可能去练它,毕竟他还现在吃着朝廷的俸禄。 只是他又有些馋《业火经》里那些能够淬炼灵魂的火焰。 自从他在正平坊购买四合院时,跟那个藏在暗中的神秘蛊师进行了一场激烈的较量后,他就充分地认识到了神魂力量的重要性。 毕竟他现在已经被那个幕后组织盯上了,日后很可能还会跟那个蛊师、还有其各怀绝技的同伴们再次交战。 只有让自己的神魂力量变得更强,下一次交手时才能多一些胜算。 另外,《业火经》这些充满阴间气息的境界名称,还有那地狱业火的画面,令顾旭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上个月底时在赤阳子坟墓前看到的恐怖幻像。 他总觉得这《业火经》可能藏着更多的秘密。 “要不……我尝试去解析一下这《业火经》里的大道真意,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保留它强化灵魂的效果,去掉它悖逆上苍的、被朝廷禁止的内容,然后借助它来改进一下我的《赤炎真诀》?” 理论上来说,《赤焰真诀》放在中品功法中,也算是品质比较高的。用它来修到第六境,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但如果有机会再度提升一下自己的功法品质,提高一下自己的修行效率,顾旭当然也不会拒绝。 也许在顾旭眼中,“改进功法”就跟“改进符篆”一样,是件平平常常、不值一提的小事情。 可倘若外界修士知道了他此时的想法,定然会震惊万分。 因为功法决定了修士经脉中真元的运行轨迹,是修士施展一切法术和武学的根基。 谷  它就像是修士的“操作系统”。只要稍微出一点点问题,就有可能导致真元紊乱,无法正常使用各类道法,甚至走火入魔、暴毙身亡。 通常情况下,起码得是修行了几十年的、经验极为丰富的高境界修士,才拥有改进或开创功法的能力和自信。 顾旭修行至今不到一年,就敢对功法动手脚,可以说是胆大妄为。 他并没有犹豫太久。 当做出这个决定后,他立即从“闲云居”中取出纸笔,首先画出了《赤焰真诀》的真元运转轨迹图,然后参照《业火经》的经文,对它的部分细节做出修改。 很快,他面前的白纸上便画满了密密麻麻的图案和符号。 ………… 时间飞速流逝。 大约一个时辰后,顾旭终于画出了《赤炎真诀》初步的改进方案。 这时候,摆在他身旁的桔红色灯笼忽然熄灭,变回了一张皱巴巴的符纸。 顾旭知道,这是因为符篆中的真元已经耗尽,所以不得不恢复原型。 于是他再次取出一张符篆,往它里头灌了更多的真元,把它变成了一盏更明亮更持久的灯笼。 接着,他掏出一枚陈旧的铜币,念诵上苍的名讳,并询问“我修改的功法是否还有漏洞”。 硬币反面朝上。 顾旭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然后他收起纸笔,提起灯笼,继续往洞窟深处走去,沿着陡坡一路向下。 越往里走,温度越高。 那汩汩的水流声,也越来越清晰。 待遇到拐过几道弯后,他的视野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很快,洛司首提到的那条熔岩地河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滚烫的岩浆从黑暗中不断涌出,沿着河道奔腾而去,宛若无数匹由烈火凝聚成的野马,蕴含着磅礴的力量。 炽热的气流充斥在洞穴里,令顾旭产生了蒸桑拿般的感觉。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发现这洞中并不仅仅只有他一个人—— 只见一个女子正闭目端坐于岩浆之上,一动不动。 她身着红衣,怀抱一柄金红二色的锋利长枪,漆黑长发披散身后。 皮肤苍白如纸,红唇鲜艳似血。 ………… ps1:这章11月欠着的加更。目前已还三章,还欠一章。 ps2:年底起点有个番外活动,目前布丁还在纠结番外内容qaq想问问大家更想看哪一个?(在对应段落发布章说即可投票) (1)狗粮(类似前面的两个番外) (2)原剧情线的故事(具体见12月14日的单章) (3)一个源于书友评论的脑洞(原剧情线的时小寒拿到了女配翻身系统,需要攻略主角,成为女主,才能通关) (4)其他更好的建议 (本段文字不收费) 第九十七章 初代神机营成员的现身 “妖冶”,这是红衣女子留给顾旭的第一印象。 整条岩浆河流散发的暗红光芒,仿佛伴随着她的呼吸的节奏,忽明忽暗,在她莹白娇艳的脸颊上变幻流转。 她似乎完完全全沉浸在修行的世界里,根本没有注意到顾旭的到来。 不过顾旭却依旧察觉到了她身上传来的可怕气息。 站在她的附近,就像是站在一只熟睡的猛兽旁边,时时刻刻都会让人感到紧张,生怕它突然醒来,朝自己张开血盆大口。 此外,她看似未设防备,但她的周围数米范围内却有着看不见的禁制——如果有人接近她,对她怀有敌意,那么这禁制就会瞬间变成杀敌的利器。 “这个女子的实力,应该不弱于楚凤歌。”顾旭默默在心头判断道。 与此同时,他隐匿了自己的气息,朝着岩浆地河的另一边走去。 他已经猜到了这个女子的身份—— 燕国公的嫡女,来自幽州赵氏的年轻天才赵嫣,曾经以性情乖张、桀骜不驯闻名洛京。 当顾旭在元宵夜夺魁、正享受众人喝彩的时候,赵嫣本人远在天边,却派了一个丫鬟登上擂台,在大庭广众之下宣称要挑战顾旭。 此等行为,可谓嚣张至极,更是公然违反了“闲杂人员不得登台”的规矩。 但是当时却没有人阻止。 今天,顾旭只想安安静静地登上“断魂崖”,并不想跟这个无法无天的女人产生任何交集。 毕竟她的做事风格,是不能用常人的标准来看待的。 说不定在发现顾旭后,她会战意迸发,找个“争夺地盘”或是“一决高下”之类的理由,当场要跟顾旭打一架。 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顾旭选择离她远点儿。 但是,洛司首也曾经说过,这条岩浆地河是大齐王朝所有修士们的共享资源,并不是幽州赵氏的私有财产。 所以这个突然出现的意外,并不会影响到顾旭原本的修炼计划。 他沿着岩浆地河一路向前,找到了一个不被打扰的位置,从“闲云居”中取出数十张符篆,在自己的周围布下禁制。 然后拿出白瓷药瓶,从中倒出一颗“度厄丹”,吞入腹中。 接着,他一边在心头默默念诵着修改过的《赤焰真诀》经文,一边踏入岩浆河流之中,朝着最深最湍急的地方走去,让炽热明亮的岩浆渐渐地淹没了他的身躯。 河面上迸放出无数朵绚丽的火花,发出隆隆的轰鸣声。 地河里的恐怖高温,足以让普通人瞬间蒸发。 但由于顾旭修炼的是火属性功法,早就习惯了烈火在经脉中灼烧的感觉,又通过“焚天七式”掌握了一些与火相关的大道真意。所以当他整个人沉入熔岩河流里的时候,他不仅安然无恙,甚至还觉得有一点点舒适。 炙热的气流涌入他的身躯,融入他的经脉,在功法的驱动下,与他的真元一同流动,形成一个完整的循环,把他的真元淬炼得更加凝实、更加精纯。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 熟悉的幽冥世界再度浮出现在他的意识世界之中。 陡峭的“断魂崖”就在他的眼前,像是一柄直插云天的利剑。光是抬起头去看它的顶峰,想要去看清它的全貌,就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顾旭不禁想起了这一句诗。 而在它的周围,还有云雾弥漫。 根据书中的说法,这些云雾会让人在攀登山崖的过程中产生幻觉。但倘若能从中走出来,道心将会得到锤炼,变得更加坚固。 顾旭伸出手,去触碰面前的石壁。 在他的身体中,似乎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像是一台永不停歇的发动机,赋予了他无穷无尽的能量,涌遍他的全身。 这是他在岩浆地河里吸纳的热量。 通过他的功法,以这样的形式,成为他攀登山峰的助力。 虽然顾旭在现实世界里的体质跟普通人差不多,但是在意识世界里,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素质绝不输于那些专业的极限运动者。 随后,他的手指抠住岩石的缝隙,双腿用力一登,便以轻盈的姿态,向着绝壁之巅攀爬而上。 一丈。 两丈。 三丈。 …… 十丈。 二十丈。 …… 漆黑的苍穹,灰褐的岩壁。 在这片广袤的幽冥世界里,绝壁上的少年看上去就像是在墓碑上爬行的蚂蚁。 很快,顾旭的身体渐渐没入了朦胧的云层之中。 他的思绪也很快变得恍惚起来。 他开始胡思乱想,想到夜晚的天空和闪闪发光的星辰,然后那些星星变成身着华服的神仙,在九天之上的宫殿里纵情飨宴,接着他们的身上蹿起熊熊火焰,变作一颗颗流星从天空中坠落,最终掉进了一个燃烧的铁笼子里,再也出不来了…… 他心头一惊,只觉得这些场景都太过真实,清晰得令人心悸。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前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和他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 “ 你在这里做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顾旭抬头向前望去。 他感到有些不对劲,因为陡峭的“断魂崖”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碧瓦楼台,看上去雄伟壮丽。 只见: 飘飘万叠彩霞堆,隐隐千条红雾观。耿耿檐飞怪兽头,辉辉瓦叠鸳鸯片。 门钻几路赤金钉,槛设一横白玉段。窗牖近光放晓烟,帘栊幌亮穿红电。(2) 看到这样的画面,顾旭便知道,自己依旧置身于幻觉之中,暂时还无法从中挣脱出来。 而那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曾经出现在“奈何桥”上的白发少年,此刻就站在这座大殿的门前,微笑着望着他。 没有钉子,没有伤疤,没有血迹。 他身着黑色云龙纹锦袍,面如冠玉,目若炯星,温文中带威仪。 见顾旭一时没有回应,白发少年接着说道:“要不跟我来这阎罗殿里边随便逛一圈?” 他的语气轻松随意,就好像这座由鬼差鬼吏们把守的大殿并不是森罗宝殿,而是他自己家一样。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阎罗殿? 顾旭讶然。 “尚未修到圣人境界,就有机会参观‘阎罗殿’,”他默默在心头吐槽了一句,“也不知世间有多少人能享受到这种待遇。” 大殿门边站着一对青衫童子。 当两童子看到白发少年的身影时,立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大礼参拜。 但他们似乎没有看见跟在后面的顾旭。 就好像顾旭只是个透明人一样。 两人跨过门槛,步入殿堂。 屋宇中空无一人,没有顾旭想象中那些威严可怖的阎王爷,也没有判决世人生死轮回的鬼判官。 “他们都被我赶走了。”似乎是察觉到了顾旭的心思,白发少年微微一笑,给出解释。 殿堂的侧边摆着数个大橱,橱中摆放着密密麻麻的书册,有薄有厚,皆用封条封着。 “这些都是《生死簿》,”白发少年介绍道,“大荒每一个人从生到死的命运,都记录在册中。不过,当修士修到第六境后,就能够超脱《生死簿》,从宿命之中走出来。” 顾旭沉吟片刻,询问道:“我可以看看嘛?” 白发少年淡淡笑道:“你现在只能看封面。” 顾旭点了点头,随手从身边橱中抽出了一本距离最近的书册。 这本册子很薄,封面上有一幅画,画了一丛独自开在悬崖顶上的木槿花,已经接近枯萎,花瓣随风飘零。 这幅画的旁边有几行字迹: “陋巷有女,颜如舜华。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金钿银钗孤自赏,朝荣暮落实堪嗟。” 顾旭微微皱眉,心想写这《生死簿》的家伙可真是些谜语人。而书册上又贴着封条,就算自己猜了谜语,也没法验证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 他把这本簿册放回原处,取出了旁边的另一本。 只见这本册子依旧很薄,封面上画着一个用白绫悬梁自尽的女子,旁边也题写了几行字: “婉娈宫中女,韶颜冠京城。 “君王无情义,白绫葬香魂。” 顾旭轻轻摇了摇头,又随手取出第三本《生死簿》。 这本册子更薄。 封面画着一堆雪,雪中埋着一枝白色的芙蕖。也有几句言词,内容为: “诗才掩今古,芙蕖羞玉容。 “遥怜绣户女,零落残雪中。” 顾旭的目光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他抬起头,望向身边的白发少年,提问道:“这本册子,是不是青州陆诗遥的?”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白发少年饶有兴趣地笑了笑。 “极具诗才,容貌绝佳,出身朱门绣户,”顾旭回答道,“这样的女子,历史记载中可没几个。而‘零落雪中’,应该是指她坠崖而亡、化身‘雪女’的悲惨结局。 “最关键的是,这首判词的第一行第一个字是‘诗’,第二行第一个字是‘遥’,这正好是她的名字。我相信这绝对不会是巧合。” “真是聪明!”白发少年微笑着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却见顾旭叹了口气,喃喃道:“难道洛司首的‘道’是正确的,这世间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似乎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顾旭把陆诗遥的《生死簿》放回原处,接着拿起了另外一本。 这本相对厚一些。 封面上画着一具残破不堪的、戴着乌纱帽尸体,正在浸泡在水中,被众多鬼怪分而食之。其词曰: “济己济民济天下,有心无力苦难言。 “生为良官千人敬,死作腐骨万鬼啖。” 顾旭的脸色变得格外阴沉。 “请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他盯着白发少年那双靛蓝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 “你再往后看看。”白发少年语气依旧很轻松,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顾旭的情绪变化。 顾旭深吸一口气,取出第五本《生死簿》。 这本《生死簿》很厚。 封面上画着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淡粉罗裙,旁边摆放着一双小巧绣鞋,一柄赤红色大刀。旁边判词为: “小颦伴浅笑,素手握铜刀。 “寒风吹梦醒,茕茕泪湿袍。” 看到这几行字,顾旭立即把册子放回原处,转身朝着阎罗殿外走去,一刻也没有停留。 白发少年在后面叫住了他:“嘿,你干嘛走这么着急?不想看看你自己的《生死簿》吗?”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就像是一个看热闹的旁观者。 “不看了。”顾旭答道。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白发少年此刻看上去像个刨根问底、喋喋不休的孩童。 “我以前看故事书,通常都不喜欢看悲剧,”顾旭回答,“尤其是这种涉及到自己身边人的悲剧。 “不喜欢就弃书,这是每个读者都会采取的做法。” “但是从陆诗遥的《生死薄》上,你已经知道了这些判词的内容都会变成现实。你就算不去看它,也躲不掉的。”白发少年眼神深邃,令顾旭猜不透他的心思。 顾旭轻笑一声:“我解决不了故事本身,但我可以去解决编故事的人。你曾说过,我之所以会遭遇不幸,是因为我还不够强。 “但是,如果我变得足够强,强大到足以把刀架在《生死簿》作者脖子上,那他能不能改出一个让我满意的结局?” 白发少年看着顾旭,伸出双手为他鼓掌,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就像是顾旭在考试中拿了满分一样。 “说得真好!命运这玩意儿,就是束缚人的镣铐,就应该把它干碎才对!” 说到这里,白发少年停顿了片刻,话锋一转道: “其实,顾旭,有两件重要的事情,刚才我没有告诉你。” “什么事情?” “第一,阎罗殿里并没有你的《生死簿》。 “第二,大荒当今的很多事情,并没有完全按照《生死簿》来执行。而你,就是那个搅动命运的变数。” ………… 注释: (1)“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唐·李白《蜀道难》 (2)出自《西游记》。 (3)判词都是原创,除了第一首外都是藏字诗,大家应该已经猜出来是写谁的了吧~ 第九十八章 洛京永不陷落 “变数?”听到白发少年的话,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顾旭必须得承认,刚才看到的两本《生死簿》封面上的图画和文字,确确实实令他心里波澜起伏。 从“济己济民济天下”这首判词开头隐藏的字眼里,顾旭猜测它大概率写的是陈济生。其中“死作腐骨万鬼啖”一句,表示陈济生将来可能会在与鬼怪的战斗之中不幸牺牲。 至于“小颦伴浅笑”那首判词,不出意外的话指的是时小寒。 而“茕茕泪湿袍”这个结局,则让顾旭觉得,这可能预示着自己无法在三十岁前修到圣人境界,导致时小寒会在孤独和悲伤中度过余生。 虽然他一向不喜欢、也不愿意去相信“命中注定”这样的概念,但是他依旧不可避免地对此感到有些烦躁。 直到听见白发少年的话—— “大荒很多事情没有按照生死簿没有完全按照《生死簿》来执行。” “你是那个搅动命运的变数。” 顾旭便察觉到,这件事情似乎比他想象得更复杂一些。 只见白发少年忽然消失在原地,然后出现在大殿中央那把高高的、属于阎王爷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看上去悠哉悠哉的。 “因为你不是大荒之人,所以不在《生死簿》上,”白发少年轻笑着说道,“如果把其他人比作是棋盘上的棋子,需要服从于规则和棋手的意志,那么你就一个跳到棋盘上的苹果,可以随意地横冲直撞。 “按照《生死簿》上的写法,空玄散人晋升成为鬼王,整座青州府将会化为鬼域,陈济生将会丧生其中;时小寒则会从青州府侥幸逃脱,但由于同伴们都在灾难中逝世,她余生将难以从悲痛中释怀。 “不过,因为你的出现,他们的命运已经脱离了原本的轨迹。” 顾旭静静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回应。 他的脑海中一直萦绕着那句“你不是大荒之人”。 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指我穿越者的身份? 还是指我跟那传说中的“仙界”存在一些纠葛? 但与此同时,白发少年的这番话也让顾旭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意味着,他的命运依旧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他甚至还可以作为“变数”,去尝试改写自己身边人的命运。 时小寒和陈济生已经摆脱原先的剧本。 也不知他这只小小的蝴蝶再扇一扇翅膀,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波。 “时间不早了,”就在这时,白发少年忽然望着殿堂门外那广阔的黑色天穹,轻声说道,“等你回去之后,一定要找到‘星盘’。” “星盘?那是什么?” “那是属于你的东西,是你不可或缺的宝贝,”白发少年加重语气,神情严肃地强调道,“你一定要想尽办法把它拿回来。” 话音刚落,高座上的白发少年,以及整座雄伟壮观的阎罗殿,一同化作细碎的星光,渐渐消失在顾旭的视野之中。 宛如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顾旭很快从幻觉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依旧置身于“断魂崖”上。 双手紧抠岩缝,下方是万丈深渊。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有一团璀璨的星辉环绕在他的周围,像是一对无形的翅膀,使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了许多。 于是他沿着绝壁继续向上。 谷  他的速度比先前快了数十倍。 转眼间,终点距离他只剩下一步之遥。 他深吸一口气,双腿猛然一蹬,便在星光的助力下,纵身跃至峭壁之巅。 下一秒钟,他稳稳地站在了平地上。 星光渐渐淡去。 那蜿蜒曲折的登山阶梯,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不过,在经历了“断魂崖”的洗礼后,这些看上去陡峭险峻的石阶,再也无法让顾旭的心情产生丝毫波动。 反而给了他一种“不过如此”的感觉。 “一千九百九十九,两千,两千零一,两千零二……”他一边继续前进,一边在心头默默道,“还差不到三千级台阶,就能抵达‘望乡台’了。” ………… 意识世界里,顾旭在“思乡岭”上大步前进。 现实世界中,他运转着改进过的《赤炎真诀》,吸纳着天地间的阴煞之气和岩浆地河中的滚滚热流。 他体内的真元气息也在逐渐攀升。 由于他的修炼速度实在太快,一些真元不受控制地向周围溢出。 《赤炎真诀》的真元,最初的形态像是流动的火苗,明亮,炽热,轻盈,透彻。 但是现在,顾旭借鉴了《业火经》,对《赤炎真诀》进行了一番改进,并且还攀登上“断魂崖”,使得自己的真元产生了质变。 此刻他的真元火焰变成了暗红色,就像是地河之中涌动的岩浆,变得厚重凝练了许多,具有了浓郁的实质感。 那些溅出的火苗,就像是液体一样,黏在四周的岩壁上,隔了很长时间才会熄灭。 与此同时。 数十米之外的赵嫣也完完全全地沉浸在修行之中。 随着时间的渐渐流逝,她苍白的肌肤上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深红色的复杂纹路,散发着淡淡的光晕,从她的衣襟里钻出来,环绕着她修长的脖颈,一直延伸至她的耳后和双颊。 看上去有些像蛮荒之民的纹身,给她增添了几分神秘妖异的气质。 这是幽州赵氏独有的修行法门—— “圣火图腾”。 众所周知,幽州人最早信仰的神祇,不是“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而是“火神”。 他们祖传的神话故事,也与大齐当今官方的神话体系存在很大差别。 目前齐人普遍接受的说法是,天上的神仙是人族的救世主,他们传授给人族修炼的方法,使得人族拥有了对抗鬼怪的能力。 但是,幽州人却认为,大荒人族原本也生活在无忧无虑、美好幸福的仙界,只因为祖先触犯了天条,被贬谪到了这个充满妖魔鬼怪的可怕世界,作为对他们的惩罚。 那时候,大荒没有火,到了晚上就是一片黑暗,鬼怪猖狂肆虐。 直到有一天,幽州某个部落出了个勇士,传说他力大无穷,能够徒手撕恶鬼,轻松扛起数吨重物。 他自告奋勇地表示,要偷偷溜到仙界的入口处,为人族盗取火种。 第九十九章 我该如何安慰她? 于是,这位勇士冒着生命危险,翻越炎火山,度过弱水河,攀上昆仑之巅,杀掉了看守仙凡通道的妖兽,潜入仙界偷取了火种,将其带到人间。 人族利用火种照亮黑夜,驱赶鬼怪,甚至还从火焰中领悟了修行的法门,获取了非凡力量。 但是,上界的神仙也很快发觉这位勇士盗取火种的举动。 于是祂当即降下雷霆,劈死了这个勇士。 与此同时,祂还切断了仙界与凡界之间的通道,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凡人能够“偷渡”到仙界。 但人族却牢牢铭记着这位勇士的恩德。 他们把他供奉在神坛上,称其为“火神”。 实话实说,当顾旭初次在书中看到这个神话故事的时候,只觉得它编得非常离谱——那神仙分明有着用雷霆直接劈死勇士的强大实力,那么祂为何会放任勇士偷偷溜进仙凡通道里夺走火种? 当然,“神话”这种东西,是不需要考虑合理性的。 顾旭很快注意到了这两个神话体系间最大的不同之处—— 在大齐官方的神话体系里,以“上苍”为首的神仙们是人族的恩人; 但是在“火神”的传说里,上界的神仙却扮演着反派的角色。 此外,由于“火神”传说中,人族祖先皆是被贬谪的仙人,所以他们身体中都曾经存在着强大的神仙血脉,只是触犯天规后被封印住了。 但是,却有一些天赋异禀之人,就算被贬谪到人间后,也能觉醒曾经的血脉。 顾旭曾将其形象地比喻为“返祖现象”。 幽州赵氏的“圣火图腾”,则可以帮助他们进一步激活血脉,掌握深藏于体内的力量。 赵嫣就是一个成功“返祖”的幸运儿。 她的体质在族内被称作“炎灵之体”,天生与火焰亲近,不畏惧高温。 而在拥有“圣火图腾”之后,她甚至能够操控附近的火焰,将其为己所用,同时还能借助火焰增强自己枪法招式的威力。 今天她来到这洞窟里修炼,便是想借助熔岩地河里的炽热环境,进一步强化自己的“圣火图腾”。 然而,在修炼的过程中,她隐隐地察觉到,自己身体下方的岩浆似乎在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汇集。 就算赵嫣驱动“圣火图腾”,努力把地河的火焰聚集到自己的身边,但这些火焰依旧像是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引力似的,咆哮着,翻滚着,湍急地离她远去。 赵嫣蛾眉微蹙。 作为幽州赵氏的嫡系子弟,赵嫣拥有着比普通人更多的见识,了解过很多昔年秘辛。 她自然知道这里是“长命教”的宗门遗迹,也知道这条岩浆地河并不是天然就存在的,而是很多年前“长命教”的创始人在此地坐化后才出现的。 根据家族的秘密资料中的记载,“长命教”创始人是一位“真君”境界的修士,但是他在突破第八境之后,并没有去渡劫飞升,而是尝试去假扮神祇,给自己取了一个叫“回禄”的神明,通过在凡人面前展露“神迹”的方式,让凡人们把他供奉到神坛上,对其烧香膜拜。 这位创始人虽然已经死了。 但是他的道则领域却持续在这里造成影响,形成了这条永不枯竭的岩浆河流。 谷  正因如此,当岩浆河流发生意外变故的时候,赵嫣的第一反应是:会不会是“长命教”创始人还在这里留下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于是她睁开眼睛,暂时停止了修炼,拎着长枪登上河岸,循着岩浆流动的方向前行,想要探查清楚其中的究竟。 走了数十米后,她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灼热的岩浆围绕着一个深深凹陷的中心点疾速旋转,看上去像是一个又大又深的漏斗。桔红色的火苗围着它翻腾,一圈又一圈地随着涡壁旋转,然后在涡底交汇碰撞,升腾起滚滚热流,扭曲了赵嫣的视线。 赵嫣手中的长枪是她的本命武器,名叫“一丈威”,是一件上品法宝。 借助它的力量,赵嫣飘到了半空中,一眼便看到漩涡的最深处,有一个青衣人正在静坐修炼。 只是由于周围被布下了禁制,赵嫣看不清楚青衣人的容貌,只觉得他的脸上一片模糊,像是被云雾遮盖住了一样;也无法从他的真元气息中,分辨出他的修为境界。 “还以为是‘长命教’创始人留下了什么稀奇的宝贝,”赵嫣撇了撇嘴,冷冷哼了一声,暗暗心想,“没想到竟是有人在这里修炼——而且搞出这么大动静,连真容都不肯露出来……真是让人失望。” 赵嫣已经在此地连续修行了十余天。 作为赵氏门阀的嫡女,她自幼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在幽州区域内,她的地位甚至要比大齐公主更尊贵几分。 这使得她养成了嚣张跋扈的个性。 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已经把这座洞窟当成了自己的私人闭关场地。 现在突然有人闯进来,占用了她的地盘,影响到了她的修炼,无疑令她感到心情烦躁。 只是她看不透这个青衣人的修为境界—— 他能在岩浆河流中搞出这样的巨大旋涡,想必实力应该非同一般。 若想要把他赶走,应该不太容易。 不过赵嫣转念又想,这人实力再强,也不可能比得过圣人。只要告诉他“本小姐是赵家人”,再给他一点儿补偿,说不定他就会畏惧于赵家的威势,自行离去。 于是赵嫣飘到了漩涡的正上方,居高临下地望着涡底的青衣人,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中的长枪,淡淡说道:“这位兄台,在下幽州赵嫣,十余天前便开始在这座洞窟里修炼,现在已修至关键阶段,不可受外界打扰,否则会有走火入魔的风险。所以能否请兄台另择他处?在下可以用丹药或法宝补偿阁下的损失。” 赵嫣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很诚恳了。 既强调了“先来后到”和可能存在的风险,又提出了补偿,甚至还给了对方一个跟幽州赵氏交好关系的机会。 她实在想不到对方有什么拒绝自己的理由。 然而漩涡底下的青衣人却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 他仍然在专注地修炼,口中轻声念诵着晦涩难懂的经文。 这经文似乎与洞窟的环境形成了微妙的呼应。 火焰的明暗变化,与他的语调变化,频率几近完全保持一致。 ps:感谢盟主爱德华的初夏的100000打赏!(加更会尽快补上的!) 第一百章 身体的变化 顾旭静坐于漩涡之底,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修炼之中。 虽然他早就通过周围的禁制察觉到了赵嫣的到来,但是修行这种事情,有些时候可不是想停就能停下来的。 或许是因为他借鉴了长命教的《业火经》,对《赤炎真诀》进行了改进。 他在念诵经文的过程中,总觉得整座洞窟似乎都在与他呼应。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军中的号令。 地河中的烈火听到号令后,都毫不犹豫地在第一时间聚集到他的身边,急着向他表忠心。似乎害怕稍微来晚一秒钟,就会被他砍掉脑袋。 至于赵嫣和她的“圣火图腾”,则完完全全被它们抛在脑后。 随着时间的流逝,火焰的潮流愈发汹涌湍急。 它们争先恐后地涌入顾旭的经脉中,与他暗红色的、若有实质的真元融为一体。 他隐隐觉得,自己的血液在逐渐升温、逼近沸腾,自己的骨肉在经受炙烤、近乎焦灼。 他的身体像是成了吞噬万火的黑洞。 与此同时,在他的意识世界里,忽然浮现出了一个繁复晦涩的符文。 它色泽暗淡,有些难以分辨。 顾旭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符文。 但在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他瞬间就看懂了它的意思—— “回禄。”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秒钟内。 待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周围的火焰熄灭了,岩浆凝固了,洞窟里的温度也迅速下降。 但他的体内却充斥着磅礴的能量。 刚才他一口气登上了“思乡岭”的第两千五百六十级阶梯。 倘若别人知道了他这恐怖的修炼速度,想必定然会惊掉下巴。 “看来整条地河中的能量,都被我在修炼过程中吸光了。”顾旭长舒一口气,默默在心头感叹。 然后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裳,抬起头,一眼便看见了手持长枪、飘浮在半空中的赵嫣。 只见其红色衣裙随风飘扬,像是黎明时天边的红霞。 从这个角度看去,她玲珑妙曼的身材曲线一览无余,饱满挺拔的胸脯与盈盈一握的腰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望着干涸的岩浆地河,赵嫣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赵嫣的眼睛是典型的“狐狸眼”,眼尾微微上翘,天然带有朦胧的媚态。 但此时她的目光中却有些冷冽,甚至有几分凌厉的战意。 “有意思。”她轻笑道。 以前,当赵嫣还在洛京城横行无忌的时候,她曾经在大庭广众面前立下豪言,要把天下豪杰当做是自己的磨枪石。 那时候,洛京城的同辈修士们只要见到她这身艳丽红衣,无不胆战心惊、寒毛卓竖。 直到三年前,她被父亲燕国公赵长缨强行赶出京城,送到大齐戍边军队里,说是要“磨砺磨砺她的心性”。 在传言之中,赵嫣当时嚣张跋扈至极,连父亲的话都不听,导致燕国公一怒之下施展了圣人的实力,把她打晕绑起来,装进麻袋里,才成功地把她带走。 当天晚上,洛京的年轻天才们纷纷跑到上苍神像门前烧香叩拜,感谢上苍大发慈悲,终于送走了这个灾星。 传言或许有夸张的成分。 不过赵嫣的“好战分子”属性并不作假。 顾旭吸干了岩浆地河中的所有热量,令她无法继续在这里巩固“圣火图腾”,无疑令她有一些恼火。 但与此同时,她也开始对顾旭的来历和真实实力感到好奇。 她不禁想:这个神秘青衣人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在这地窟里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定然不是等闲之辈。或许他对我来说,是一块不错的磨枪之石。 反正她现在正好有打架的借口。 于是她二话不说,拎起长枪,就往干涸的河道中间飞去,血红色的裙摆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焰。 然而就在这时,她忽然莫名其妙地恍惚了一瞬。 下一秒钟,待她回过神来,青衣人便凭空消失在了原地,再也找不到他的踪影。 赵嫣的身影顿在原地。 远远望去,像是一只悬停空中的火红蝴蝶。 谷  “有意思。”她红唇微启,再次评价道。 赵嫣不久前刚刚晋升成为第五境修士,不仅拥有了神魂出窍的能力,而且神识感知力也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能够完全覆盖住整个地窟。 但那青衣人却能摆脱她的精神感知,悄无声息地溜走,显然证明他实力很强,至少有第四境修为,很可能还掌握着隐匿气息的珍贵法宝或是法术。 可这么强的一个人,他为何看都不看我一眼,就直接悄悄溜走了呢? 赵嫣皱了皱眉。 ………… 顾旭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打不过,当然要跑了。 赵嫣可是名副其实第五境强者。 倘若遇到楚风歌那种一门心思想着要做“天下第一”的憨憨,顾旭或许还会试着跟他过两招,纯当练手。 但赵嫣可不一样。 根据京城里的传言,她以前打架时从不留手,有很多年轻天骄都被她打伤打残,甚至还有几个被她活活打死的。 所以顾旭毫不犹豫地直接启用“光阴”配合“流星走月”,瞬间跑到了三十多里之外。 由于“光阴”开启时,赵嫣的时间相当于暂停的,所以她自然无法凭借神识感知察觉到顾旭的逃跑路径。 ………… 洞窟之中。 顾旭离去之后,赵嫣也缓缓落回地面。 修炼计划被迫终止。 如今“洛水大会”即将来临,赵嫣在心头算了算时间,觉得自己是时候该前往京城了。 洛京那间新宅,应该差不多修好了。 洛京那群所谓的“天才们”,或许已经在摩拳擦掌,等待着向她复仇了。 听说最近青州府来了个姓顾的年轻人,在洛京一时风头无两,不论是平辈还是长辈都对他推崇备至,声望堪比几年前的她。 另外,教坊司的琉璃姑娘,百花楼的梦蝶花魁,醉春阁的吟月舞姬……想必也在京城等了她很久了。 一直以来,赵嫣在骨子里讨厌跟男人发生亲密接触。 再加上燕国公对她颇为纵容。 就算过了双十的年华,她依旧尚未婚配。 而她的一大爱好,就是辗转于大大小小的青楼之间,跟各具才艺的漂亮姑娘们探讨人生。 虽说女子逛青楼颇不符合常理。 但如果这个女子是赵嫣,那么众人就不会感到奇怪了,反正她一贯特立独行,各种奇葩事儿都能做得出来。 她常常在青楼里一掷千金,配上她那又媚又飒的气质,竟然还颇受花魁们的欢迎。 毕竟青楼的客人中,英俊潇洒的才子终究是少数,更多的则是大腹便便的高官富商——相比去侍候他们,花魁们显然更愿意跟漂亮多金的赵大小姐彻夜促膝长叹。 因为赵嫣抢走了青楼姑娘们的青睐,洛京的很多权贵子弟们私底下对她恨得牙痒痒,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只敢在背后编排她的坏话。 ………… 待离开洞窟、重见天日,赵嫣取下自己挂在脖子上的一个精致哨子,轻轻一吹。 几分钟后,一阵狂风从峡谷上风呼啸而过。 在那狭窄的一线天里,忽然闪过十余道耀眼的光芒,宛若雷电撕开乌云,划过万顷长空。 紧接着,这些光芒又化作天上的流星,伴随着“嗖嗖”的气流声,拖着残影,落在赵嫣前方不远处。 竟是十余名身着黑衣、御剑飞行的修士! 他们动作整齐,如出一辙。 站在一块儿,便散发着凛然威势。 “见过大小姐。”他们齐刷刷向赵嫣拱手行礼。 赵嫣挑眉一笑,握着长枪,腾空而起,朝着洛京的方向遥遥一指。 “出发吧!” 第一百零一章 写给顾旭的信 顾旭离开“长命教”的地底洞窟之后,正好来到了一处规模不大的村落。 此时天还未亮,星辰高悬。 低矮的房屋零零落落地坐落在山坡上,树木点缀其间,显得静谧安详。偶尔会响起几声突兀的犬吠,回荡在空旷的山峦之间。 当顾旭靠近这间村庄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识海之中那枚名叫“回禄”的符文忽然变亮了一些。 紧接着,一股灼热的力量从符文中涌了出来,然后流进了他的经脉,融入了他的真元之中。 他与这村庄距离越近,这股力量就越强烈。 “这是怎么回事儿?”他微微皱眉。 他在原地伫立片刻,见赵嫣没有追上来的迹象,便准备走进村庄里看看其中的究竟。 很快,他走到了一间亮着昏黄色烛光的屋子旁边。 虽然这屋子贴着窗纸,顾旭无法直接看到里面发生的事情。 但是凭借超乎常人的神识感知能力,他却清晰地听到了屋中传来的声音。 那是一个中年人低沉的说话声,中间还混杂着婴儿的啼哭声。 此人正在向一个名叫“回禄”的神明祈祷,祈求今年自己的谷仓不要遭受火灾,祈求自家的粮食能够安然无恙。 在顾旭的感知里,这人的祈祷声,似乎就是自己体内那股神秘力量的来源。 除此之外,顾旭还发现这个叫“回禄”的神祇,在此地村民们的心目中并不完全是纯正面的形象。 祂似乎是黑白参半的。 祂既能在寒冷的冬天通过炉火给予村民们温暖,也会制造火灾,给村民带来祸患。 “根据资料里的记载,长命教的高境界修士会在私底下招收信徒、吸纳香火,”顾旭在心头默默想道,“大齐王朝认为,这是一种不敬上苍的行为,所以他们都被剿灭了。 “但这样的方式确确实实能够获取力量。 “说不定九天之上神仙们的力量,也是来源于此。 “只是,为了获取这力量,‘长命教’的修士可能采取了一些不太道德的方式——比如倘若村民对‘回禄’不敬,他们就放火烧掉村民的粮仓,这样一来,此地的村民就不得不将‘回禄’供奉到神坛上。” 这时候,顾旭脑海中冒出了不久前那个大胆的猜测—— “‘太上昊天’、‘紫微大帝’……这些神仙的名字,或许可以看作是一种符篆。” “它们是神仙权柄的象征,也是连接在祂们本体与信众之间的纽带。” 与此同时,顾旭又想到了地窟中那条枯竭的岩浆之河。 “按照洛司首的说法,这条岩浆地河至少已经存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他继续思索道,“在此之前,很多修为比我更高的人曾经在那里修炼,肯定吸收了比我更多的热量,但是这条地河依旧从不休止地流淌着。 “但在我获得‘回禄’之后,它就停歇了。 “我想,我意识世界里的‘回禄’符文,很可能是岩浆地河的能量源头。它通过汲取信徒们的念力,塑造了地窟中特殊的高温幻境,给地河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能量。 “它就像是一颗太阳能电池,而信徒们的念力就是它吸收的阳光。 “即便‘长命教’被朝廷消灭了,却依旧有民众信仰着‘回禄’这个被虚构出来的神祇,所以岩浆地河的能量供给从未终止过,并且日积月累、逐渐积少成多。 “但现在,我把电池拔了,岩浆地河就失去了能量来源,所以干涸了。而这些村民的念力,都跑到我这里来了。” 想到这里,顾旭又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么多人在熔岩地窟里修炼,却只有我能获得这个“回禄”符文? 他思忖片刻,觉得这一定程度上应该跟《业火经》有关。 或许是因为顾旭修为还不高,或许是因为他对“回禄”符文的领悟不够透彻,又或许是因为他尚未完全掌握“念力”的用法,他总觉得此刻涌入体内的这股全新力量仿佛毛毛雨似的,跟那波涛汹涌的岩浆地河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在大齐王朝普遍信仰上苍的环境下,这股力量我绝对不能随随便便地使用,甚至不能把这枚‘回禄’符文在别人面前暴露出来,”他在脑海中提醒自己,“反正它的力量目前对我来说非常鸡肋。我必须得保持万分的谨慎。 “但是日后如果有机会,我可以去尝试研究它。 “我觉得,这个‘回禄’符文里有可能隐藏着关于第九境——准确来说,是真正的第九境的秘密。 “另外,我还得尽快想办法搞清楚白发少年所说的‘星盘’究竟是什么东西。” ………… 在得到这些结论后,顾旭便不再在此地耽搁,而是立即驱使“流星走月”身法,以飞也似的速度返回洛京城。 跟赵嫣回京时那声势浩大的排场比起来,他简直低调得不能再低调。 当东方天际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他孤身一人抵达了驱魔司衙门总部。 然后他找到负责统计功勋的官员,摘下腰上的玉佩,轻敲两下,把自己一路上斩妖除魔的影像展示给他看。 谷  这位官员名叫李乐言。 今天他负责值夜班,一个人枯坐在桌案背后,只觉得心情烦躁、无聊至极。 但由于随时都可能有人找他来汇报任务、领取功勋,他也不敢轻易地闭目入定、进入修炼状态。 所以他只能强迫自己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一直努力地跟睡意作战,并试图克制住自己不要张嘴打哈欠。 当顾旭开始“播放影像”的时候,他还在心里默默向上苍祈祷,希望影像的持续时间不要太长,希望顾旭能快一点出去,希望自己的夜班能早一点结束。 不过,片刻之后,李乐言忽然挺直了腰杆,睁大了眼睛,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他看到,顾旭只用了近乎一眨眼的时间,就把恶灵级鬼怪“白猿”瞬间秒杀了。 那“白猿”皮毛下窜起明亮的火光,像一颗大火球一样地炸裂开来,“嘭”地一下子就没了。 “那可是恶灵级鬼怪啊!十个我都不够它打的!”李乐言表面上努力保持镇定,心里却有个小人在滔滔不绝地大吼大叫,“但顾大人居然一招就把它解决了! “只能说这……这不愧是顾大人!轻易做到了我们做不到的事! “还有,顾大人用的这法术真是太炫酷了!这明亮耀眼的光球,这光影交织的画面,还有这瞬间爆炸的白猴子……看上去可真是视觉盛宴啊!比我那平平无奇的棍法帅多了! “唉,我要那铁棍何用?干脆把它扔掉,转行去修法术了。 “……” 但影像并没有就此结束。 待“白猿”化作灰烬后,光幕上的场景迅速发生了变化。 影像中的顾旭出现在破庙之中,让缠在他身边的“庙鬼”恢复原型,然后用“焚天七式”把它轻松消灭。 李乐言差一点儿就从椅子上蹦起来,忍不住想要给顾旭鼓掌。 “顾大人竟然一眼就能看出这鬼怪的弱点!不愧是以博览群书、见多识广著称的天才!原来读书是真的有用的! “还有他身边燃烧的熊熊烈火……虽然我还是看不出来这是什么法术,但还是真特么的帅! “吴老弟曾经跟我炫耀过他掌握了一种名叫‘骄阳‘的法术,使用的时候两只手臂上会发光会冒火,比只会玩弄铁棍的我们看上去要厉害多了…… “呵呵,那有什么了不起的? “真应该让他来看看顾大人的法术!他那点小火苗,怎能与顾大人的烈日争辉? “……” 随着顾旭把路上杀掉的鬼怪按照时间顺序依次展示在李乐言面前,李乐言表面上默不吭声、强作淡定,内心戏却根本停不下来。 在他看来,顾旭此行离京,实在是战功赫赫。 就连在说书人故事里担任主角的英雄侠客,都不一定会有顾旭这样的辉煌战绩。 毕竟说书人为了吸引听众,肯定会刻意给主人公编一些艰难险阻——时而被朋友背叛,时而被女鬼蒙蔽诱惑,时而不幸坠崖……从而让故事更加跌宕起伏、曲折动人。 但顾旭完完全全就是一路平推,就像杀鸡切菜一样轻描淡写。 不同种类、不同等级的鬼怪,都未能阻拦他的脚步。 几分钟后,影像结束。 顾旭顺利领到了上千功勋,愉快离开。 只留下李乐言静静坐在原地,思绪混乱,精神亢奋,毫无睡意。 他默默考虑,一定要找个空闲时间去藏书阁查查,顾旭在杀鬼过程中用的这几门法术究竟是什么。 如果它们难度不大,他也要去尝试学一下。 不仅仅是因为它们很强,更是因为它们看起来帅爆了,光影效果非常绚丽夺目。 李乐言已经开始幻想,如果自己在同僚面前施展出这几门法术,同僚们的脸上会露出多么精彩的表情。 这一天,习惯了枯燥沉闷衙门生活的李乐言,忽然找到了奋斗的动力。 ps:求双倍月票!! ………… 注释: (1)《左传·昭公十八年》记载:“郊人助祝史除于国北,禳火于玄冥,回禄。”根据杜预的注释,“回禄”为上古火神名,常用来指代火灾。 第一百零二章 从今天开始做老板 太阳升起的时候,顾旭回到位于金鱼巷二十二号的家中。 由于“闲云居”目前还有很多丹药,他暂时不必急着用功勋兑换。 望着自己刚刚获得的上千功勋,想到自己几个月前沂水县为了一点点丹药废寝忘食肝任务的艰苦生活,他不禁默默在心头感叹:苦日子终于过去了。 他甚至还想,如果驱魔司有一间“功勋银行”就好了,那么他就可以把这些暂时用不到的功勋存进去,然后赚利息。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穿灰色布衫的小书童走到了他的面前,把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了他:“大人,这些是龙门书院学生寄给您的信。” 待顾旭接过信件后,小书童便转身朝院子中走去,身形越来越淡,最终变回了壁画中的人物。 顾旭想起,自己在讲授符道课程的时候,曾经对书院学生们说过,如果学生们在符篆方面还有疑问,可以写信寄来这间宅邸。 这个信封看上去鼓鼓囊囊的,想必里面一定装着许许多多的问题。 写信的人,肯定是个勤恳好问的好学生。 然而当顾旭看清楚寄件人姓名的时候,他却愣了一瞬—— 这封信竟然是时小寒写的! 时小寒写信,自然不可能是向他咨询符道问题。 她以流水账般的文字,把自己最近两天的书院生活絮絮叨叨地讲了一遍,似乎想要把提倡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分享给他。 其中一半的篇幅,她在对书院的饭堂发表长篇大论。 她觉得,饭堂中的食物确实种类丰富,但是有些菜肴的口味却不够地道:比如金陵盐水鸭需要低温熟煮才能保证它的多汁性,但饭堂里的盐水鸭咬起来却比较硬,不够滑嫩;比如饭堂的蟹黄包总是会面皮破损,汤汁外泄,而且味道比较腻;比如饭堂的臊子面汤汁酸辣味不足,口感也不够柔韧顺滑…… 顾旭必须得承认,时小寒的确是个名副其实的美食专家。就算她的文笔跟小学生作文一样质朴,她也能把各种食物的特点介绍得清清楚楚,足以把顾旭看饿了。 而另一半的篇幅,她则在讲述她的刀法课程,以及负责授课的、被称作“不败刀神”的独臂老头儿胡云。 这老头儿对待学生极为严格,说起话来尖酸刻薄。他总能从各种不同的角度挑刺找茬儿,然后把学生数落得一无是处。 跟他对练刀法,简直就是一件噩梦般的事情——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受虐,更是心灵上的折磨。 只见时小寒在信中很委屈地叙述道:“顾旭,你知道吗?胡老头骂我骂得可狠了,他说‘你躲闪的动作就跟扭秧歌一样’,说‘如果在地上撒一把米,鸡的步法都比你更好’,说‘请把眼睛捐给需要的人’,还说我跟个粗糙大汉似的,不注重细节,以后肯定嫁不出去……” 看到她写下的这段话,顾旭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名叫“胡云”的老头儿,虽然不一定像传闻中描述那样,具有“圣人之下第一人”的实力,但如果在大齐王朝搞一个“修行者花式骂人榜单”,他绝对在榜上名列前茅。 除此之外,时小寒还表示,胡老头儿对待他要比其他人更加严格,会占用她的吃饭时间给她开小灶,然后给她安排的训练量要比别人近乎多出一倍。 “顾旭,本女侠快要累死了!” 谷  她的这几个字写的很大,很用力,近乎快把信纸戳破了。 顾旭可以想象出她写信时那嘟着嘴、气鼓鼓的可爱表情,想象出她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吃饭,自己却只能在旁边独自练刀的可怜兮兮的模样。 不过,虽然时小寒近期身心“饱受摧残”,但是她并没有透露出任何消极的情绪,或是想要放弃的意愿。 她甚至还在信的末尾洋洋得意地表示,自己最近刀法飞速进步,如今在课堂上一个打两个都完全不虚。 于是顾旭明白,她之所以写信诉苦,本质上是因为想通过这艰苦的环境,来烘托她自己“面对困难顽强不屈、积极乐观、勤奋刻苦”的人物形象,从而让顾旭夸她几句。 这让顾旭想到自己前世考完试后,总会在父母面前添油加醋的描述考试题目太难,进而衬托出自己考到九十分是多么的不容易。 于是他在回信中写了一句:“你真棒。” 然后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觉得,胡老头儿可能有想要收你做徒弟的想法。你需要认真考虑下这个问题。由于大齐王朝的圣人们都没有用刀的,所以他应该是当今最强的刀修了,你从他那里应该学到很多东西。 “只是他跟蜀地剑阁之间存在一些纠葛。如果除了学刀之外,他还让你去做别的事情,你可不要随便掺和。我可不想你被牵扯到这些大势力之间的麻烦事儿里。 “……” ………… 莱州府,驱魔司衙门。 当顾旭在读信的时候,时小寒的父亲、莱州府千户时磊也同样在读自己女儿的信件。 自从女儿前往京城之后,时磊几乎每天都会给她写信嘘寒问暖,问她吃得怎样,修炼得怎样,新同僚们是否好相处,是否适应洛京的新生活…… 但时小寒的回信内容却极为简洁,就跟挤牙膏一样,问什么答什么,绝不多说一句话。 比如“我很好,烤羊肉很好吃,同僚们都很友好,洛京很棒……” 这让时磊心头又烦躁又无奈,常常感叹“这丫头真是翅膀硬了,跟亲爹写信都这么敷衍”。 若不是工作繁忙,他还真想立即御剑飞往京城,去看看时小寒的真实生活状况。 尤其是不久前,当他看到时小寒在信中写“司首大人推荐我去龙门书院进修”时,他更是感到无比震惊。 虽然女儿在他心目中是独一无二的宝贝,但他也很清楚,女儿的修行天赋在天才云集的京城并不是最出众的,时家的这样的背景更只能说是平平无奇。 按照常理来说,时小寒根本不可能进入司首大人的视线,更不可能得到司首大人的亲自推荐。 ps:月票番外已经发布啦,大家可以在目录里找到!顺便求一波月票!(这个月争取多更点儿) 第一百零三章 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时磊想到了近期在朝廷邸报上看到的一些消息—— 顾旭在元宵擂台赛上夺魁;顾旭被破格提拔为六品官员;顾旭受封子爵衔;顾旭力压成名已久的符道大师,成为龙门书院的教习;顾旭发明了“火字符”,让所有的修士都能自己绘制符篆去对付鬼怪;顾旭代表驱魔司前去点评“洛水大会”海选…… 简而言之,就是“顾旭”这个名字的出现频率非常高,而且看得出来他深受洛司首的器重。 “时小寒能够有机会去书院进修,应该也跟他有关系吧!”想到这里,时磊默默在心理感叹道。 初次见面时,当他看到顾旭那张冷静而坚强的面孔时,他就料到这个遭受上苍嫉妒的少年,今后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只是顾旭的成长速度,依旧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几个月前,如果时小寒跟顾旭结为夫妻,那叫做下嫁。 但倘若再过几个月,时家可能就是高攀了。 与此同时,时磊还想到不久前丹药作坊的杨管事给他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时小寒已经把她自己名下的六号丹药作坊,当做是生日礼物送给了顾旭;而顾旭则正筹划在洛京城给它建一个新的“分作坊”,扩大生产规模。 “真是想不到,像我这样的聪明父亲,竟然会生出一个傻丫头,”每当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时磊总会忍不住连连摇头,“丹药作坊这玩意儿,可是咱们时家的底子。她怎能这样随随便便地送人?” 不过,时磊很快又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也同样把一间作坊当做是定情信物,送给时小寒的娘亲,并因此挨了父母的一顿痛骂。 除此之外,他还废寝忘食苦读前人诗作,研究修辞格律,想要给她写几首看得过去的情诗。 甚至,他还想过冒着生命危险去探索蓬莱岛以东的海域,去寻找传说中被称作“爱情信使”的青鸟,只想给她一个惊喜…… “唉,只能说真不愧是我女儿!”时磊长叹一声。 他开始考虑,等“洛水大会”结束之后,或许得亲自去洛京城一趟,跟两个年轻人认真谈谈未来的计划。 不然,如果再放任下去,恐怕自家的白菜就自己跑到猪的嘴里去了。 ………… 顾旭回京悄无声息。 赵嫣回京却声势浩大、极具排场。 似乎是为了让整个京城都知道“赵嫣大小姐回来了”,她刻意在城外酒肆待到天亮,才带着黑衣侍卫们,大摇大摆地进入城门。 而城内的赵家仆役们也早早赶来迎接。 由于在“天龙大阵”的范围内不允许修士们御剑飞行,所以仆役们牵来了数匹高头大马,均是幽州赵氏从大齐边疆引进的名贵品种,作为赵嫣和黑衣侍卫们的坐骑。 赵嫣的坐骑是一匹深红色的骏马。 它长得近有一人高,四条腿结结实实,脖颈上的长鬃毛随风飘动,宛若燃烧的烈焰。 这是显然一匹桀骜不驯的烈马。 当仆役牵着它走出城门的时候,它时不时摇头摆尾、扭动身躯,甚至想要拽着仆役往回走,望向周围人的目光中似乎充斥着不屑的情绪。 仿佛它才是高等物种,周围的人族都是低劣种族。 需要几个仆役一起,才能勉勉强强地把它制服。 不过,当赵嫣的身影出现在它的面前时,这匹暴躁不安的烈马,却忽然乖巧地低下了头,像是变成了一个温驯听话的小媳妇。 因为在赵嫣的身上,有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一股令它亲近、又令它畏惧的气息。 只见赵嫣走到它的面前,伸手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嘴角微微上扬道:“大红,好久不见,你想我了么?” 被称作“大红”的骏马低下头,在她肩头亲近地蹭了蹭,发出了愉悦的嘶鸣声。 于是赵嫣笑了笑,纵身跃上马背,朝着城门中疾驰而去。 红色的马鬃,红色的衣裙,飘动在风中,像是一团移动的火苗。 赵嫣在各大青楼乐坊结识的那些红颜知己们,也得知了她返回京城的消息。她们打开阁楼的窗户,拿着手绢或是蒲扇,掩面而笑,朝着赵嫣远远地招手。赵嫣则微笑回应,一双狐狸眼妩媚动人。 片刻之后,她便抵达了幽州赵氏在洛京城里新修的宅邸。 这是一间占地庞大的园林,是模仿着江南地区的园林建筑修建的。 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 乍看清新雅致。 但若走近观察,却会发现这里头到处都充斥着金钱的气息。 植株皆是名贵品种,假山均是江南奇石,景观看似浑然天成,但实际上经过精心设计,形成了一步一景、布移景异的效果。 按理来说,王公贵族们的府邸,通常正大门都是关闭的,只有迎接身份地位极高的贵客时才会敞开。 一般情况下,府中人员出入,不论是主人还是仆役,都是走侧边的小门。 可是,赵嫣把“大红”的缰绳交到仆人手中后,却凭借真元的力量,直接推开了府邸正大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同时还大声地问道:“赵长缨在里面吗?” “赵长缨”乃燕国公大名。 在注重礼仪的大齐王朝,子女直呼父母的姓名,是极为不孝顺的——尤其赵长缨还是门阀之主,当今圣人。 可赵府中人却好像早就对赵嫣这样的行为习以为常。 更奇怪的事情是,听到她的喊声后,园内很快传来了燕国公的回应声:“嫣儿,我在这里呢!” 他的声音拖得很长,懒洋洋的,仿佛没睡醒一样。 赵嫣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然后她看到,父亲赵长缨懒洋洋地坐在一间凉亭里,穿着一件松垮垮的袍子,衣带散开,胸口袒露,手中拿着一个酒壶,正咕噜咕噜地往自己嘴里灌酒。 赵嫣似乎很看不惯父亲这种颓废的模样。 她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前去,一把夺走了赵长缨手中的酒壶,把它“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又狠狠地踹了一脚,令它滚了很远,直到滚出凉亭,掉到灌木丛中。 壶中的葡萄酒流了一地,宛若鲜血一般触目惊心。 “赵长缨,你现在除了喝酒之外,还会做什么?”赵嫣厉声说道,“倘若我母亲还活着,看到你这鬼样子,不被你气得吐血才怪!” 听到她的话,赵长缨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呼吸中夹杂这酒气,笑呵呵地回答道:“大小姐息怒。你爹除了喝酒之外,还会修炼,只可惜修为停滞了二十年,再继续修炼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喝酒愉快呢……” ………… ps:求双倍月票! 第一百零四章 剑阁的春天 幽州赵氏虽然与襄阳陈氏、金陵沈氏并称为“大齐王朝三大门阀”,但它的来历却跟另外两家不太一样。 陈家、沈家,还有被灭门的陆家,其先祖要么是帮助太祖皇帝建国的功臣,要么曾经在抵御外敌的战争中立下赫赫功勋,并因此被授予“国公”头衔,获得了世代相传的封地和丹书铁券。 幽州赵氏的历史却要悠久得多,可以追溯到上千年前。 那时候,赵家在北方自立为王,建立了“大燕国”。 中原的大楚王朝曾经不止一次对他们发动战争,想要把这个“大燕国”纳入自己的疆土,但是却未能得逞。 直到四百多年前,乞丐出身的大齐太祖皇帝忽然在乱世之中崛起。 他手持“泰阿剑”,率领军队覆灭大楚王朝,战胜各路诸侯,然后在洛京城登基为帝,威震四海。 接下来,他便挥动马鞭,指向了大燕国。 毕竟对于像他这种志在一统天下的雄主来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而北方的燕王也畏惧于他的威势。 为了避免战端,燕王选择放弃王号,向大齐太祖皇帝投降。 除此之外,燕国人也放弃了原本对“火神”的信仰,从那以后便跟中原人一样,信仰“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据说,这是太祖皇帝当年坚决不肯让步的一个条件。 太祖皇帝将这位投降的燕王册封为“燕国公”,并让他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自己的私军和对幽州区域的自治权,甚至允许他自行任命幽州的部分地方官员;当朝廷制定跟幽州有关的政策时,也会参考燕国公的意见。 其他的世家门阀都没有如此大的权力。 再加上当今燕国公赵长缨拥有圣人实力。 夸张一点儿说,幽州可以是算是大齐王朝境内的一个“国中之国”。 小时候,当赵嫣从长辈们的口中听到先祖的故事时,曾经不止一次幻想过,如果当初那位燕王没有向大齐太祖皇帝投降,那么自己现在岂不就是一位公主了? 当然,现在她虽然没有公主的名号,但是她在家族中的地位和待遇,其实跟真正的公主相去无几。 ………… 此时此刻,赵嫣望着衣衫不整瘫在凉亭里的父亲,嗅着空气中浓烈的酒香味儿,心情格外复杂。 这些年她一直待在戍边军队里,亲眼目睹大齐朝廷像软刀子切肉一样吗,一点一点地裁撤赵家的私军,也听说了那些类似“东北有天子气”、“日升之际火为主”之类的谶言。 她并不认为自己的父亲有反叛的心思。 她只觉得,这应该是朝廷想要削弱门阀势力的手段,就跟朝廷最近派人调查金陵沈氏产业的逃税漏税问题一样。 可在这样的情形下,燕国公赵长缨却对此无动于衷,表现得格外颓废,甚至懒得去制止谣言,任由其到处传播。 “嫣儿,有件事情之前忘了跟你说,”只听见赵长缨打了个嗝,接着说道,“上个月青州府出事儿时,我去那边跟沂山雪女打了一架,打了个两败俱伤——她回到了冰窟之中,进入了沉睡的状态,而我的部分经脉也被她用法术冻住,难以正常地运行真元。 “所以你来到京城后,做事儿还是尽量稳重一些。万一得罪了什么惹不起的人,我可没法像以前那样帮你撑腰了。” 赵嫣双手抱在胸前,眯起眼睛说道:“沂山雪女……堂堂大齐圣人,竟然连这种名不见经传的鬼怪都打不过?” “鬼怪这东西,可不一定是实力越强,名气越大,”赵长缨嘿嘿一笑,回应道,“比如那空玄散人,在他举行晋升鬼王的仪式之前,一直都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赵嫣没有立即说话。 她曾经从朝廷邸报和旁人的议论中了解过青州府的那场灾难。空玄散人那缜密的计划,还有抹去自身因果的手段,令她感到不寒而栗。 不过这个事件里,最让她印象深刻的,还是“顾旭”这个名字。 她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刚刚晋升第三境的修士,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办法,才能从一个“凶神”级鬼怪布下的必死之局中逃脱出来。 之前她派丫鬟在元宵擂台赛上对顾旭发起挑战,一定程度上也是受到了这份好奇心的驱使。 “听说最近那个叫做顾旭的年轻人在洛京城风头很盛——” “——我建议你暂时别去招惹这个人。” 未等赵嫣说完,赵长缨就打断了她的话。 他依旧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但是他眼睛里那迷迷糊糊的醉意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说话的语气也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为什么?”赵嫣蛾眉紧蹙,“他很厉害么?” 她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一个年轻人,而且是一个平民出身的、只有第三境的年轻人。 要知道,以前她就算想拎着长枪去找皇子单挑,赵长缨也只会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下手轻点儿,别打死打残就行。” 赵长缨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曾经在洛司首的观星台上见过这个顾旭一面。当他出现的时候,洛司首不仅专门起身相迎,而且还客客气气地亲手给他倒茶……连我都没有这种待遇呢!” “难道他背景很深?”赵嫣猜测道。 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确信。 毕竟众所周知,驱魔司的洛司首一向是个清高冷傲、自矜身份的人,不论是其他圣人还是皇亲国戚,他都不会起身迎接,更不会亲自给他们斟茶。 也只有皇帝的圣旨,能够让他稍微挪一挪屁股。 可是在这世间,又有什么背景能够比皇室、比圣人更深厚? “谁晓得呢?”赵长缨一边慢悠悠地说着,一边凭空变出了一个新的酒壶,再次咕噜咕噜地往自己嘴里灌酒,目光重新变得迷离起来。 深红色的酒水从他的唇角流出,沾湿了他的胡须,滴落在他的衣襟上,使得亭子里弥漫着更加浓烈的酒香。 赵嫣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了凉亭。 ………… 赵嫣的房间,是整座大宅中最宽敞、最奢侈的一间,比燕国公的屋子看上去更加富丽堂皇。 屋内摆着一张弦丝雕花架子床,挂着青纱帐幔,旁边摆着珊瑚迎门柜,一张雕花细木贵妃榻,几把梨木镌花椅。 墙壁上挂着名人的字画,桌上摆着古铜炉、流金仙鹤,地上铺着来自西北边疆的羊毛地毯。 丫鬟们早就在浴桶中准备好了“五香汤”,服侍她沐浴。 古书中记载:“五香汤法,用兰香一斤,荆花一斤,零陵香一斤,青木香一斤,白檀一斤。凡五物切之,以水二斛五斗煮取一斛二斗,以自洗浴也。此汤辟恶,除不祥炁。”(1) “五香汤”由五种不同的香料配制而成,用它来沐浴,能够有驱散阴气、辟除邪祟的效果。 赵嫣躺在浴桶中闭目养神,滚烫的水滋润着她凝脂一般白皙莹洁的肌肤。 浴桶中的水温已经接近沸腾。 倘若换做是一个普通人,恐怕早已被严重烫伤。 但赵嫣作为“炎灵之体”,又掌握着赵家特有的“圣火图腾”,却在里头安然无恙,甚至感觉格外舒适。 她的贴身丫鬟秋雁站在一旁,跟她讲述着最近京城里发生的事情。 秋雁自幼父母双亡,被赵嫣的母亲收留府中,深得瞿夫人信赖。 瞿夫人逝世后后,她就一直跟随在赵嫣的身边。 对于赵嫣来说,秋雁不仅是一个仆人,也是一个关系亲近的姐妹。 “秋雁,洛京城的天才们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动静?” “驱魔司的楚凤歌不久前破了第五境。” “他这破境速度还挺快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也用了‘斩七情’的方法吧?” “没错。他斩去了自己的‘欲’。” “斩去‘欲’……他可真是个狠人啊!我很好奇他是被什么事情逼急了,竟然会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来破境。” “小姐,您不也一样用了‘斩七情’的破境之法?” “我跟他不一样,我斩去的是‘惧’,”赵嫣睁开眼睛,轻笑一声道,“恐惧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是多余的,它只会影响我的决心,阻碍我的行动,所以斩去它有益无害。 “但欲却不一样。 “人活在世间,怎可能没有世俗的欲望,又怎可能没有放不下的执念? “楚凤歌这么做,今后修行定会遇到不少麻烦。” 秋雁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道:“其实,小姐,您应该知道,国公爷之前把你送到军队,其实就是希望你通过军中杀伐之气磨砺道心,继而破境。 “或许,您只需要在军中再待一两年,就可以自然而然地突破第五境,而无需使用‘斩七情’这种速成的方法。” “来不及了,”赵嫣一边说着,一边用纤长的手指拨弄着水面,使其漾起层层涟漪,“时间这东西,可从来都不会等人。 “再说,赵长缨这样的懦夫,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只会选择最稳妥的方法,永远都只知道保全自己。 “我现在已经年满二十了。没必要事事都听从他的安排。” 听到赵嫣数落自己的父亲,秋雁紧紧闭嘴,不再说话。 隔了一会儿,赵嫣又淡淡道:“对了,秋雁,我记得你在元宵节那天见到了那个叫‘顾旭’的年轻天才。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说话时,“顾旭究竟有什么背景”这个问题在她脑海中萦绕不散。 秋雁迟疑了一会儿,回答道:“他很强,悟性惊人,还会写诗。在打擂台的时候,他当场用‘惊鸿笔’写了一首词,创造了一门新法术。” “什么词?说来听听。” 秋雁按照吩咐,把《青玉案·元夕》从头到尾背了一遍。 “此人确实有才,”赵嫣评价道,“不愧是‘惊鸿笔’的主人。跟他比起来,洛京那些文人墨客的作品简直就是在矫揉造作、无病呻吟。” “小姐,您想与他结识一下吗?”秋雁尝试性地揣测主人的心思,“他上个月月底时刚刚搬到延庆坊金鱼巷。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去他那里递一张拜帖。” “不必了,”赵嫣立即摇了摇头,“这世间的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没必要跟他们有太多往来。把他当做是一块磨枪石,就足够了。” 半个时辰后,赵嫣裹着浴巾,从浴桶出来。晶莹的水珠沿着修长的腿缓缓滚落,雪白的赤足踩在深红色的地毯上,足尖氤氲着淡淡的雾气。 “秋雁,替我取一件轻便的衣服来,”她淡淡吩咐道,“今天下午,我想去我母亲遇害的地方再看一眼。” “是,小姐。” “另外,你派一个人去跟教坊司琉璃姑娘说一声,今晚我会去她那里,想请她弹奏一首《雉朝飞》。” “没问题。” ………… 这天早上,顾旭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修炼之中。 在“长命教”的岩浆地河中,他吸收了太多的能量,需要一段时间来慢慢地消化。 除此之外,在对《赤炎真诀》进行改进后,他体内的真元也发生了质的变化,变得更加凝练精纯,也具有了更持久的灼烧伤害。 因此他也需要重新评估并适应自己每一门法术的杀伤力。 待到午后,身穿灰色布衫的小书童从壁画上走出来,来到顾旭的面前,把一张字条递到了他的面前。 这张字条来自沈丘。 沈丘表示,洛京城的丹药作坊已经初具雏形,想要请顾旭亲自去作坊中看看。 “沈兄这办事效率挺高啊!”顾旭心里暗暗道。 自从上个月月底跟沈丘商量建立“京城分作坊”之后,顾旭就没再过问此事,把筹集资金、招募修士、购买材料等事务全权交给沈丘处理。 而沈丘也确实不负所托,从来没有让他操心过。 正因如此,顾旭常常会去想:像沈丘这样又有修行天赋,又有经营头脑的人,究竟是遭遇了什么事情,竟然使得他义无反顾地抛下金陵沈氏,来到自己的府中,成为自己的门客? ps:求双倍月票!! ………… 注释: (1)“五香汤”出自《三皇经》。 第一百零五章 顾旭能给他的,家族一样能给! 顾旭离开自家院落,穿过两条小巷,拐入一条车水马龙的大街,便远远地望见了自己的丹药作坊。 那是一座造型古朴的两层小楼,背后还有一间小院。 门口人群熙熙攘攘,门内同样人声嘈杂。门外还停放着十余辆马车,有载客的,有运输材料的,有搬运工具桌椅的。 小楼侧边还搭着梯子,有木匠站在上面,聚精会神地给窗户雕刻花纹。 顾旭知道,此地距离洛河不远,算是洛京城寸土寸金的繁华地带。 “我手头没多少本金,但沈丘却能搞到这地方的铺面,确实有几分本事。”他望着前方的小楼,心头默默想道。 顾旭刚一抵达小楼门口,便有两个人朝他迎面走来。 其中一人身高不到顾旭的胸口,长着一颗不合比例的大脑袋和一双形状怪异的眼睛,穿着一件色彩鲜艳的锦袍,模样丑陋而滑稽。 正是不久前投奔到顾旭府中的门客沈丘。 另一人的面孔则比较陌生。 那是一个身形消瘦、脸色微黄的中年人,额头上有明显的皱纹,下巴上栽着一些稀疏的胡须,裹着一件厚厚的棉袍。 “顾大人,您来了!”见到顾旭后,沈丘立即拱手行礼。 旁边的中年男子愣了一瞬,也跟着说道:“顾大人,在下杨硕,之前负责在青州府管理六号丹药作坊。您应该记得,上个月月底我们曾经通过令牌联系过。” “我记得,”顾旭微笑回应,“杨先生最近为了这间作坊,不远千里赶来京城,真是太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杨管事连连摇头,“能帮到顾大人,是我的荣幸。” 在说话的同时,杨管事也在悄悄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只觉得对方清俊秀逸、气质不俗,虽然年少成名,但并不盛气凌人,谈吐间反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感觉。 “难怪小姐会倾心于他,”杨管事暗暗想道,“连家中祖传的作坊,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送给他了。” ………… 在大齐王朝,成为一名炼丹师的门槛,要比成为一名符师低得多。 符道千变万化、晦涩艰深,光是看懂它就不太容易。通常情况下,需要修士拥有极高的悟性和聪慧的头脑,经过长年累月的练习,才能将其掌握。 相比之下,炼丹入门就要简单许多。 如果只是想炼制一些类似“静心丹”、“长明丹”这样的常见丹药,而不是去自己开创新的丹方,那么修士们只需要严格按照特定的流程,把原材料放入丹炉之中进行炼制即可。 就跟照着菜谱做菜一样。 只需培训一段时间,就能成为一名“熟练工”。 在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顾旭一度曾考虑过去学习炼丹。 那时候他以为,只要学会了炼丹,就能在修行过程中实现资源的自给自足,而无需去废寝忘食地做任务、赚功勋。 但后来他发现,制约他学习炼丹的最大因素,并不是他缺乏天赋,而是他缺少“生产资料”。 众所周知,炼制丹药需要用到多种不同的特殊药材。 这些药材很难找到野生的。 在街边地摊淘到珍贵灵药,或是上山随便摘一朵蘑菇发现是千年灵芝——这样的桥段只会存在于说书人编的故事里。 但是大齐王朝的皇室、世家大族、宗门教派等却能够凭借自身的财力人力物力,构造出环境特殊的、适宜灵药生长的药圃,实现药材的规模化生产;而这些大势力之间,相互之间也会进行灵药的交易采购。 比如像嘉果、黄雚、薰草、菅蕙等灵株,就只生长在蜀地剑阁的势力范围内,也只有蜀地剑阁掌握着培植它们的方法。倘若其他的家族、宗门想要用这些植株来炼制丹药,就必须向蜀地剑阁购买。 此外,炼丹的工具,比如丹炉、丹鼎、石榴罐、甘埚子等,也通常价值不菲,至少不是底层的修士们能够随随便便买得起的。 正因如此,大齐王朝的丹药往往以作坊的形式进行生产。 世家门阀、宗门教派建立作坊,提供药材和工具,然后从民间招募修士作为劳动力。这些受雇的修士能够通过炼丹获得一定的薪酬,但最终炼出来的丹药将归东家所有。 而驱魔司库房里的丹药,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向这些家族、门派采购来的。 当初,顾旭作为一个“无产者”,觉得比起给这些“资本家”打工,还是给官府衙门打工更划算一些——待遇更好,社会地位更高,而且陈济生也待他不薄。 所以他便不再花时间精力去琢磨炼丹之术,而是专注投入到了对符篆法术的研究之中。 而今天,当顾旭在沈丘和杨管事的带领下,从小楼的一楼逛到二楼,从前边的大堂逛到后院,看到摆放在地上的一箱箱药材,看到那一座座表面雕刻着复杂阵法的丹炉,他一时有些恍惚。 “不知不觉间,我竟然也从打工人变成老板了。”他在心头默默感叹道。 ………… 在这间京城的分作坊里,目前一共有五位炼丹师。 其中三人来自青州府,是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太太带着他的两个学徒。 老太太名叫王淑珍,有着第三境修为,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在为时家炼制丹药。 不久前,“九婴蛇妖”破封而出,在青州府境内引发可怕的灾难。虽然它已经被国师再次封印,但是王老太太却依旧对自己和家人、徒弟的生命安危充满了担忧。 因此,当沈丘向她发出邀请、提议让她来洛京城分作坊工作的时候,王老太太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带着自己的家人和两个徒弟一起搬了过来。 “王老太太,这位就是晋阳子、驱魔司主事、龙门书院客座教习、洛京城公认的符道大师顾旭顾大人。”杨管事向她介绍道。 听到他的话,王淑珍老太太从座位上站起来,眯着眼睛把顾旭打量了一遍,然后语速缓慢地说道:“原来这位就是姑爷啊!果然一表人才,跟时小姐真是绝配。” 杨管事尴尬一笑,解释道:“顾大人和时小姐现在还没有订婚呢,咱们还是先不要这样称呼吧。” 谷  “还没订婚?那怎么行?”王老太太皱着眉头道,“这么俊俏的少年郎,在洛京城里肯定很受欢迎。不早早把他拴在身边,不怕被别人抢走么?” 杨管事立即转身对顾旭说道:“顾大人,王老太太一向心直口快,常常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希望您莫要太放在心上。” 顾旭淡淡一笑,表示自己不介意。 看得出来,王老太太跟时小寒之间的关系应该挺不错,谈论起时小寒的神情态度,就跟谈论自己的亲孙女差不多;而对于时小寒的终身大事,她显然也非常操心。 另外的两名炼丹师,则是沈丘最近几天从洛京城里招募来的。 他们均是第一境修士,因为仰慕顾旭的名声来到这里,现在正在王淑珍老太太的指导下熟悉这里的工作环境和炼丹流程。 目前,作坊门外仍然挂着招募炼丹师和炼丹学徒的告示牌。 “顾大人,明天还会有两名修士来这里,”沈丘对顾旭说道,“如果他们能够顺利通过考核,便能再帮王老太太分担一些工作。” “这是什么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顾旭发现旁边桌子上铺着一副丝绸制成喜幛,上面写着“永结同心,鸾凤和鸣”几个大字。 他感到有些纳闷,心想:难不成这作坊中有人要结婚? 看到顾旭的神色,沈丘微笑着解释道:“为了开设这间分作坊,我上个月向洛京城的‘永利商会’借了千两银子。由于‘永利商会’的叶会首非常看好顾大人您的发展前景,想要与您交好关系,所以他便免去了大半的利息。 “作为人情往来,我们也要送他一些礼物,以表达我们的友好态度。最近叶会首的儿子刚刚订亲,送他一幅喜幛,再加上寓意‘早生贵子’的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无疑是比较妥当的。” 顾旭点了点头,然后瞥向挂在墙上的一幅画着鲤鱼戏水、写着“富贵有余”四个大字的刺绣装饰画,对沈丘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刺绣应该是别人送来的礼物吧?” “这是内阁次辅刘渠刘大人派人送来的,”沈丘回答道,“而我也送了他一罐‘琅琊酒’,作为还礼。刘大人喜欢喝酒,而您又是青州人,用青州特产的‘琅琊酒’作为礼物送给他,再适合不过了。 “另外,禁卫军里的王统领也给我们送来了一个丹炉。由于他的儿子刚刚满月,所以我送了他一个金制的长命锁作为还礼,并在长命锁上面画了辟邪的符篆。 “……”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沈丘给顾旭讲述了最近这段时间里他与洛京城的官宦富户们的人情往来。 顾旭必须得承认,沈丘确实是处理这些事情的行家——他很了解京城这些大人物们的性格、喜好、乃至于家庭情况,每一份礼物都能投其所好、送得恰到好处。 哪怕是换做拥有“智慧”权柄的自己,也不敢保证能够在这方面比沈丘做得更好。 毕竟沈丘出身豪门,又是身份敏感的庶子,自幼对此类事情耳濡目染。其他人都很难拥有他这样的见闻和经历。 ………… “顾大人,我最近跟杨管事商量后,觉得这间作坊日后要在京城发展,最好还是有个新的名字,”沈丘沉吟片刻,继续道,“如果继续叫做‘六号丹药作坊之京城分作坊’,总有些不太合适,也不容易让别人记住。 “要不您给它起个新的名字?” 顾旭想了想,开口道:“‘寿昌坊’这个名字怎么样?” 听到他的话,沈丘嘴上连连称赞“真是个好名字”,心头却不禁想起顾旭那间名叫“长生斋”的书房,只觉得顾大人对于“长寿”这个概念真是执念不浅。 随后,沈丘替顾旭取来素白宣纸,铺在桌上。 顾旭取出“惊鸿笔”,未蘸墨水,便在纸上写下“寿昌坊”三个遒美健秀、潇洒飘逸的大字。 待他放下毛笔,这三个字便从纸面上飞了起来,飘到了半空中,然后变成了一块匾额,挂到了小楼的大门顶上。 此时他发现,沈丘、杨管事、王淑珍老太太,几位炼丹师,搬运家具和炉鼎的杂役们,还有忙着在窗棂上雕花的工匠,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聚集到了他的身边,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这玄乎其玄的场景。 短暂的沉默后,沈丘带头“啪啪啪”地鼓起了掌。 接着所有人都开始鼓掌。 他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似乎都已经在脑海中幻想这间“寿昌坊”以后蒸蒸日上、每个人都赚得盆满钵满的场景。 “难怪都说生活需要一点仪式感。”看到这样一幕,顾旭在心头默默感叹道。 ………… 这天下午,当顾旭在丹药作坊中忙着处理事务的时候,赵嫣骑着马,带着丫鬟秋雁,来到了洛河之北的城区。 相比豪宅鳞次栉比、街道宽阔整洁的南城区,这边明显要肮脏混乱得多。 一间间简陋的民宅挨挨挤挤,地面上尽是泥泞、污水和垃圾。 赵嫣从骏马“大红”的背上跳下来,牵着它的缰绳,踏着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面,走了很长一段距离。 周围的行人都被她这身惹眼的红衣、还有她那妖娆的外表所吸引,纷纷对她投来目光。 但赵嫣却仿佛浑然不觉。 她一直低着头,目光久久盯着脚下的路面。 隐隐约约间,她似乎窥见地面上不仅有泥巴、污水、残枝败叶,还有猩红色的血液在流淌。 血液从她脚边流过,沾湿了她的红香羊皮小靴。 不过待她眨了眨眼睛,这些鲜血瞬间消失不见,似乎只是她脑海中的幻觉。 然后她瞥了眼右手边,看到一张残破的路牌,上面写着“浣纱巷三十号”。 ps:书友圈有月票奖励和粉丝称号活动,大家不要错过呀! 第一百零六章 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大哥 “浣纱巷”,这是很多年前赵嫣母亲瞿夫人遇害的地方。 每次进京的时候,赵嫣都会来此地走一遭,踏着脚下这些被鲜血浸染过的青石,在脑海中想象当年的腥风血雨。 “堂堂国公夫人,第六境强者,在受到‘天龙大阵’和都城守备队保护的洛京城里,死于一群来历不明的刺客手中。” 这样的事情如果传到民间,定然会被当作是个荒唐的笑话,凡是有点儿常识的人都不可能轻易相信。 可它确确实实曾经发生过。 想到这里,赵嫣停下脚步,在狭窄的巷子里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 微风撩起她乌黑的发丝,令她的衣袂飒飒作响,也吹起了地上的沙尘。 不远处传来路人的谈笑声,小贩们的叫卖声,孩童们的嬉戏打闹声,稀疏凌乱的马蹄声……声声汇聚,一派喧嚣之景,烟火之气。 但赵嫣却对这些声音置若罔闻。 她完完全全沉浸在内心的世界里,一边默默估测着当年那群刺客的实力,一边则思考着自己究竟要修炼到怎样的程度,才有机会战胜他们。 “走吧!” 大约一刻钟后,她收敛了目光中复杂的情绪,对身边的丫鬟秋雁说道。 随即她翻身上马,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这条绵长逼仄的小巷。 她神色格外平静。 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把她的影子拖得很长。 乍一眼看上去,她就像是一个不小心走错路的普通游客。 ………… “当年的那个案子,你们最近又查到新的线索了吗?” 这天晚上,在洛京城教坊司的一间小阁楼里,赵嫣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问了一句。 此时此刻,她正以手托腮,侧躺在一张雕花细木贵妃榻上,一头黑发垂落如瀑。鲜红色的丝绸衣裙包裹着她的身躯,勾勒出妙曼的曲线,宛若重峦叠嶂,袅娜旖旎。 一道珠帘背后,还有一个女子跪坐在一张竹席上,低头默默抚琴。 这个女子正是教坊司的花魁琉璃。 她身着白裙,眉眼秀丽,画着精致的妆容,发髻高高挽起,也是一个颇为出挑的美人。 只是和赵嫣待在一起,却少了几分独特的妖冶桀骜的气质,似乎从气场上被赵嫣压制住了。倘若这样的画面被不知情的人看到,或许他们会以为赵嫣才是真正的花魁,而琉璃姑娘只是侍奉在她身边的丫鬟罢了。 “还没有,小姐。”琉璃姑娘简洁地回答道。 赵嫣淡淡“嗯”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继续听琴。 琉璃的回答并没有出乎她的预料。 如果杀死她母亲的凶手真的能轻轻松松地就找到,那么她也不至于会为了这件事情头疼多年。 琉璃弹的古琴曲,正是赵嫣亲自点的《雉朝飞》。 传说中,这首曲子由数百年前的一位隐士所创作。那位隐士老而无妻,看见天空中雉鸟双飞,于是触景生情,感叹命途多舛,便写下这首曲子。 同时那位隐士还吟唱了一首歌,内容为:“雉朝飞兮鸣相和,雌雄群飞於山阿,我独伤兮未有室,时将暮兮可奈何,嗟嗟,暮兮可奈何。”(1) 这首琴曲婉转连绵,宛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 赵嫣默默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变化。 直到琴声戛然而止,她才睁开眼睛,轻声说了一句:“琉璃,我需要你帮我调查一个人。” “什么人,小姐?”琉璃姑娘抬起头来,态度恭敬地问道。 赵嫣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熔岩地河中遇到的那个身着青衫、面容模糊的身影。 虽然她当时没有能够看清楚那人的相貌,但是那个人身上的一股飘然出尘、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却令她的印象格外深刻。 当然,赵嫣也很清楚,对于修行者们来说,容貌、气质这些东西都是虚的,毕竟这世间有许许多多种能够用于伪装外表的招术或法宝。 相比之下,修炼功法、武学招式、法术神通……乃至于本命物和法相,才是辨识一个修行者身份的最佳途径。 “那人修炼的是火属性功法,至少是中品,甚至有可能是上品,”赵嫣语速缓慢地说道,“除此之外,他还很擅长遮掩相貌、隐匿气息和逃跑的法术。” “看来那是一个做事谨慎、喜欢遮遮掩掩的修士啊,”琉璃回应道,“小姐您知道他的修为境界么?” “我猜测他的修为应该不低于第四境,”赵嫣沉吟片刻,回想着当时熔岩地河中那道庞大湍急的漩涡,回答道,“甚至有可能比我还要更强一些。在调查他的时候,一定要万分小心,尽量不要被他察觉到,以免惹来麻烦。” 琉璃点了点头,把赵嫣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 赵小姐说话时的态度非常认真,看得出来她对这个身份不明的、修炼火属性功法的修士很是重视。 “另外,在‘洛水大会’正式开始之前,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份所有参赛修士的名单,”赵嫣接着吩咐道,“上面最好有每个人的身份、来历、修为境界、修炼功法、擅长的招术等等这些内容。” “遵命,小姐。”琉璃再次点头道。 然后她停顿片刻,反问了一句:“我见小姐眼神坚定,看来是对这次‘洛水大会’的魁首志在必得?” “没错,”赵嫣用平淡的口吻说道,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根据朝廷透露的消息,在本次‘洛水大会’夺魁的修士,将有机会进入大齐皇室的内库,挑选一件珍贵的法宝。 “这是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我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进入内库,拿到‘燧石’。” 琉璃低下头,不再说话。 “燧石”,曾经是大燕国的一件贵重法宝。 它虽然不是“名器”,但是在当年大燕子民眼中,意义却超乎于“名器”。 在燕国的传说中,它曾经是火神遗留在人间的圣物。 火神在窃取火种后,从中参悟出了火的奥义,借此制造出能够通过敲击产生火焰的“燧石”。 除此之外,“燧石”还能够帮助像赵嫣这样“返祖”的“炎灵之体”进一步激活血脉,激发出她体内的全部潜能。 据说,在修行之法尚未诞生的黑暗时期,火神就利用“燧石”,令祂的一位拥有“炎灵之体”的门徒完全觉醒血脉力量,从而诞生出能够把鬼怪瞬间焚烧成灰烬的“火凰之翼”。 当火神被九天之上的神仙们用雷霆劈死之后,这位年轻门徒变成了人族部落新的领袖,在漫长黑夜中保护人族免遭妖魔鬼怪的侵袭。 谷  大燕国民曾经将她尊称为“圣女”或“凰女”,把她跟火神一起供奉在神坛之上。 赵嫣曾不止一次幻想过,如果“燧石”仍然在幽州赵氏的手中,那么她作为“炎灵之体”,能否像当初那位“圣女”一样,觉醒出一对由火焰凝聚而成的凤凰双翼,拥有能够守护身边所有人的强大力量。 不过,在最后一位燕王向大齐太祖皇帝投降后,他就不得不向齐太祖献上“燧石”,以表示臣服。 随后,太祖皇帝便把大燕国的“燧石”和诸多其他的收藏品一起,统统扔进了皇室内库之中。 据赵嫣所知,大齐王朝皇室内库中收藏的宝贝,除了“燧石”之外,还有大楚王朝的传国玉玺、西北蛮族某位可汗的头骨,等等。 “小姐,我相信您一定能成功拿到‘燧石’的!”短暂的沉默之后,琉璃一字一顿地对赵嫣认真说道。 “承你吉言。”赵嫣淡淡一笑。 说到这里,她便款款起身,随意用木簪束起了如瀑布般披散的黑色长发,然后转身离开了这间小阁楼。 教坊司花魁琉璃姑娘在原地静静坐着。片刻之后,她红唇微起,口中轻声吟诵了一段咒文,很快木质地板上亮起了金色光芒,凝聚成复杂的金色图案。 下一秒钟,琉璃也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整个房间又恢复了原状。 而与此同时,在教坊司楼下,有一个身着锦袍、面容秀气、喝得醉醺醺的公子哥正拽着一位婢女,连连不绝地嚷嚷道:“琉璃姑娘为什么不肯见我?是徐某给的钱还不够么?” “徐公子,琉璃姑娘今天晚上在接待贵客,恕不能和您见面。” “贵客?哪来的贵客?他给的钱有我给的多么?”徐公子打了个嗝,同时从衣兜里又掏出几张银票,重重地砸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发出了“啪”的一声巨响,令桌上酒杯中的液体开始剧烈晃动,“如果还不够的话,我再给些就是,本公子最不缺的东西就是钱了。” 婢女被他这架势吓了一跳。 “抱歉,徐公子,那位贵客身份特殊,”婢女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礼貌的态度,“她是来自幽州的赵小姐。” “什么?小姐?小姐也来这种地方?” “她是幽州赵嫣。” 听到这个名字,徐公子似乎瞬间酒醒了。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活像是一只见到猫的老鼠。 还未等婢女反应过来,徐公子便转身离开教坊司。 “徐公子,您的银票忘记拿了!”婢女匆匆跑出门外,对着徐公子的背影大声喊道。 她的声音划破了沉寂的夜色,也让不少好奇的路人转过头来。 但是徐公子一刻也没有回头。 于是婢女明白,这位徐公子一定是几年前赵小姐手下的受害者。 ………… 这天晚上,在处理完丹药作坊的事务之后,顾旭来到了驱魔司总部衙门,径直钻进了藏书阁,想要去查找一些关于“星盘”的资料。 此时虽然已经过了散衙的时间,但是藏书阁中仍然有很多修士安安静静坐在书桌边上,专注地翻阅着书本,研究各类武学和法术。 对于洛京驱魔司这般内卷的环境,顾旭早已习以为常。 尤其是如今“洛水大会”即将到来,驱魔司很多修士都已经报名参加,更是为此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希望能够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一举扬名。 当顾旭进入藏书阁的时候,有些修士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他们忍不住在心头想道:像顾大人这么优秀的天才,竟然要跟我们这些平庸之辈一起搞赛前突击!这真是不给我们活路啊! 当然,顾旭并不会在意他们的想法。 他很快便抱着十多本厚厚的书籍,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拿起最顶上的书,用了几分钟的时间,便把它“刷刷刷”地从头翻到尾。 紧接着,他又拿起第二本书,同样用难以想象的速度,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 然后是第三本,第四本,第五本。 他翻书的动作仿佛行云流水,格外流畅。 凭借“智慧”权柄,每一页书中的内容他只需要扫过一眼,就能将其牢牢记在心头,永远都忘不掉。 旁边的修士看到这一幕,都不禁目瞪口呆。 “顾大人……他真的是在看书吗?” “他看书看得这么快,真的能理解书中的内容么?” “唉,天才与我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的差距还要大啊!” “……” 不到半个时辰,顾旭便把这些书全部翻了一遍,但是他并没有在任何一本书上找到和“星盘”相关的字眼。 就好像“星盘”是白发少年凭空杜撰出来的概念一样,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他轻轻叹了口气,把这些书放回原处,然后准备重新再找几本书,继续搜索“星盘”的资料。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是一个瓜子脸、柳叶眉、穿着翠绿罗裙的素雅女子,正朝着他露出浅浅的笑容。 “顾道友,”上官槿把一张信笺递到他的手中,“司首大人认为,你应该会对这张信笺上写的东西很感兴趣,所以特意让我给你送来。” “谢谢!”顾旭接过信笺,礼貌道谢。 然后他低下头,将信笺展开,看见上面写着: “大齐王朝皇室内库中值得关注的收藏品。” ps:求一波双倍月票!! ………… 注释: (1)战国·齐·泯宣《雉朝飞歌》。 第一百零七章 顾道友,你打算何时成婚? 顾旭倚着旁边的书架,低头认真阅读着这张“大齐皇室内库中值得关注的收藏品列表”,只见上面写着: “名称:大楚王朝传国玺; “别名:荆山璧; “描述:荆山有岩,名为‘抱璞岩’;岩上有洞窟,名为‘卞和洞’。楚人卞和在荆山砍柴时,于此地发现一块璞玉,将其献给大楚皇帝。楚帝命人剖开此璞,得到一块绝世宝玉,并将其雕琢为传国玉玺,象征皇权与地位。此玺能够汇集气运,借大楚国运为己用,实现越境作战、以弱胜强。但大楚亡国后,此玺力量也随之大幅度下降。 “……” “名称:夜明之瞳; “描述:此物乃‘凶神’级鬼怪‘夜明’的眼珠,呈圆球状,为驱魔司司首洛川于南海成功击杀‘夜明’后所获。此物能够在黑暗中散发强光,明亮耀眼,宛如旭日初升,能够驱散低等级鬼怪,对黑暗系法术有极大的克制作用。 “……” “名称:混元盒; “描述:此盒由扶桑之木制成,内部盛有来自于东海尽头、世界边缘的混元之气,具有穿梭时空的效用。制作者身份不明。 “备注:极度危险,未经许可禁止触碰。 “……” 顾旭的视线在这个“混元盒”上停留了几秒钟。 他曾经从书籍中了解过,在大齐王朝的神话传说中,不论是“大荒”还是传说中的“仙界”,都是“上苍”从混沌中开辟出来的世界。 它们就像是两个气泡,飘浮在茫茫无际的混沌海洋之中。 据说,在那大荒之外的混沌海洋里,充斥着无穷无尽的“混元之气”,时间与空间都是错乱的。 就算是上界的仙人打破世界壁障,进入那混沌海洋里,都有可能瞬间被时空乱流撕碎——他的尸骨可能会变成无数碎片,然后分散到不同的时间和空间节点。 顾旭曾经猜想过,他前世所在的地球,会不会也是漂浮在混沌海洋中的一个气泡。 倘若以后他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抵御时空乱流的侵袭,那么他能否穿过浩瀚无边的混沌之海,返回地球,与他的亲友重逢。 当然,关于“混沌海洋”的说法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从来没有人能够验证它的真实性。 “重返地球”这样的事情,顾旭目前也就是在脑海中随便想想罢了。 毕竟他需要先抓紧时间修炼到第七境,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有资格去认真思考别的事情。 不过此时此刻,当他看到这个“混元盒”的时候,他不免感到有些惊讶。 因为“混元盒”的存在,意味着世界之外的“混沌之海”很可能是真实存在的。 而且顾旭也很好奇,究竟是何种程度的强者,才能够前往世界的边缘,从危险的时空乱流中获取“混元之气”,并把它封存在一个盒子之中。 短暂的沉思后,顾旭继续阅读信笺上的后续内容: “…… “名称:水晶骸骨; “描述:此物原本是西北蛮族额图可汗的头骨。因为额图可汗长期修行炼体法术,使得自身骨骼变得如水晶般透明,防御力堪比上品法宝,难以摧毁。当额图可汗被齐军击杀后,太宗皇帝便将他的头骨收藏至内库之中。 “…… “名称:燧石; “描述:在幽州传说中,这是黑暗时代被称作“火神”的强者留给后人们的法宝。它能够帮助后人觉醒血脉力量,提升血脉纯度。不过只对曾经的燕国子民及其后代生效。 “…… “名称:筑城斧; “描述:黎明时代的人族领袖‘黎’率领大荒人族修建第一座城池——‘阳城’时所使用的的斧头。 “……” 在大齐王朝的书籍中,常常会把修行之法尚未诞生、人族任由鬼怪宰割的远古时期,称作是“黑暗时代”。 修行之法初步创立,人族修建起简陋的城池,并建立起部落联盟的时期,被称为“黎明时代”。 而自从第一个封建王朝——“雍”统一中原至今的三千多年,则被称作是“朝阳时代”。 在此之前,驱魔司曾经有好几个官吏在顾旭面前说过,大齐王朝的皇室内库中有许许多多的珍贵宝物,不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不是驱魔司库房比得上的。 今日见到这张清单后,顾旭不得不感叹“果然如此”—— 在这皇室内库里,竟然还收藏着来自于“黑暗时代”和“黎明时代”的古董! “看上去确实很让人心动。”他默默想道。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渐渐移动到了这张信笺的最后几行字。 他注意到,这几行字的墨水颜色跟前面的字迹有些不太一样。 它色泽比较深,像是新写上去不久,摸上去甚至还能感觉到一点淡淡的湿意。 只见其内容如下: “名称:星盘; “描述:来历不明,作用不明。 “……” 在看到这几行字的瞬间,顾旭的眼神忽然凝滞了。 他没想到白发少年提到的、在书籍中没有留下任何记载的“星盘”,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的面前。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他深吸一口气,慢慢让自己的心情重新平静下来。 洛司首今天晚上让上官槿把这张信笺送到他的面前,肯定不仅仅是想要给他科普一下皇室内库中的珍贵收藏品。 他正在寻找的“星盘”出现在这张列表上,也绝对不是一个巧合。 他猜测,司首大人应该是算到了他今天来藏书阁的目的,所以通过这样的方式,给他提供线索。 “司首大人的天机推演之术,着实不容小觑,”他心头暗暗想道,“他知道的东西,比我想象中还要多。” 在此之前,洛司首的天机推演之术屡屡出错——先是被空玄散人屏蔽,然后又在那个神秘幕后组织的干扰之下抓错了人,没有能成功抓到真正作乱的风水师和蛊术师。 因此,顾旭脑海中偶尔冒出过“天机推演之术水太深,连圣人强者都把握不住”的想法。 不过今天,当他看到信笺上的“星盘”二字时,他还是不得不感慨一句,“圣人终究还是圣人”。 “这是命运在逼我去做那‘洛水大会’的魁首啊,”顾旭暗暗想道,“毕竟只有进入皇室内库,才会有机会看到那‘星盘’究竟是什么东西。 “只是洛京城人才荟萃、强者云集,想要夺魁,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 夜里。 当赵嫣离开教坊司、回到自家豪宅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父亲赵长缨仍然在凉亭里喝酒。 燕国公手中拿着酒壶,咕噜咕噜往嘴里灌酒,一双眼睛则迷迷糊糊地望着不远处的池塘—— 池塘中,有一只乌龟正伸展着四肢,在怪石之间慢悠悠地游动。 乌龟的旁边,还有几条滑溜溜的锦鲤,有红的,有白的,有金色的,有红白相间的,在不远处烛火的照耀下,鱼鳞闪闪发光,格外耀眼。 看到父亲这般颓废的模样,赵嫣微微皱起眉头,心头再度升腾起一阵烦躁的情绪。 但是这一回,她并没有像白天那样,直接上前去扔掉父亲的酒壶。 因为父亲并不是独自一人在喝酒。 他的对面还坐着一个陌生的客人。 私下里,赵嫣可能会对父亲直呼其名,也会大声斥责他酗酒的行为。但是在外人的面前,她依旧会给父亲面子,对他保持该有的尊重。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燕国公赵长缨的面前,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父亲,我回来了。” 与此同时,她也看清楚了父亲对面那位客人的容貌。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青年,肤色黝黑,胡子拉碴,长着一张苦瓜脸,看上去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这个青年穿着一件深蓝色长衫,手中拿着一个古铜色的、造型古朴的风水罗盘。 赵嫣感到有些诧异。 因为在她的感知里,这个黝黑青年只有第三境的修为。 一个第三境修士,和当今圣人、大齐国公平起平坐,面对面地喝酒,绝对称得上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嫣儿,这位是白先生,洛京城鼎鼎有名的风水师,”赵长缨指着面前的黝黑青年,醉醺醺地对赵嫣介绍道,“我们这间大宅的布局,就是白先生帮忙设计的。” 见到赵嫣的身影,黝黑青年也立即站起身来,朝她拱手行礼道:“在下白辰,见过赵小姐。” “白辰……” 赵嫣尝试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名字,却没有任何结果。 这个“白辰”,显然不是她记忆里洛京城的厉害人物,否则她不可能对他毫无印象。 于是她态度冷淡地跟白辰打了个招呼,便准备返回自己的房间修炼。 可她刚一转身,白辰便热情地追了上来,把一个翠玉镯子递到她的手中,声称这是有辟邪效用的护身宝物,同时表示“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赵小姐笑纳”。 赵嫣接过镯子,淡淡道了声谢。 在此过程中,两人的手短暂触碰了一瞬。 赵嫣顿时产生了一种生理性的不适感。 自从天行九年,也就是她母亲逝世的那一年起,她就开始反感与异性之间的肢体接触。 也正因如此,她虽然已有二十余岁,但仍尚未婚配。 好在燕国公终日沉迷喝酒,没有拿她去跟别的世家门阀联姻的打算。 她也乐得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大龄剩女”,对于他人的眼光浑不在意。 不过此时此刻,赵嫣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没有在脸上表现出厌恶的情绪。 随后她转身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她在火炕上盘膝坐下,吞下丹药,进入修炼状态。 幽州赵氏的祖传修行功法名叫《涅槃经》,取自于“凤凰涅槃”。 凤凰一直是火神教供奉的神鸟。 传说中,它满五百岁后,就会自焚而亡,然后在死灰中复生,变得更加美丽、更加强大。 《涅槃经》的真意在于,人族是神仙的后裔——唯有以肉身为引,在烈火焚烧中不断净化血脉,淬炼真元,才能有朝一日涅槃重生,获得祖先的力量。 而在“圣火图腾”的加持下,赵嫣的修炼能够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但是修炼《涅槃经》,也会给她带来难以忍受的疼痛,仿佛血肉被撕裂,骨骼被粉碎。 有些时候,她还会产生幻觉,在迷迷糊糊中窥见一片黑暗的荒原,看到脚边的森森白骨,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鬼哭狼嚎之声。 她曾经询问过父亲:“所有修炼《涅槃经》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么?” 父亲回答道:“我修炼的时候,会感受到疼痛,但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而且我也不会产生幻觉。” 她又问:“那这是为什么呢?” 父亲回答:“我也不太清楚。或许是因为你的体质。毕竟你的体质,可是跟当年圣女一样的‘炎灵之体’,肯定有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不过,随着你的血脉得到进一步提纯,你的痛苦应该能够渐渐得到减轻。” 于是赵嫣更加刻苦地修炼。 之前她前往“长命教”的熔岩地河,不仅仅是因为想要巩固“圣火图腾”,也是因为那里特殊的环境能够一定程度上缓解她修炼过程中的痛苦。 只可惜,地河里的岩浆全部被那个神秘青衣人抽干了。 赵嫣的修炼宝地,就此不复存在。 她暗暗发誓,待自己具备足够的实力后,一定要找到那个青衣人,向他发起公平的挑战,然后把他揍得连连求饶,以发泄心中这口闷气。 另外,她还要做那“洛水大会”的魁首,然后进入皇室内库,取得“燧石”。 如果提纯血脉就能缓解痛苦,那么“燧石”一定是最快捷、最有效的手段。 “近日我修为有所精进,”两个时辰后,赵嫣睁开眼睛,默默想道,“在‘洛水大会’开始之前,还得再找一块境界相仿的‘磨枪石’,试试我的枪法。 “只是,该找谁呢?” 片刻后,她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 翌日。 赵嫣骑着骏马,手持长枪,独自一人来到了驱魔司总部衙门。 她墨发披散,身段玲珑浮凸,眉眼精致如画,火红的衣裙随风飞舞,宛若傍晚时分天边的云霞。 她来的时候,顾旭正坐在衙门藏书阁的窗户边,默默绘制符篆。 由于他懒得来回往家跑,所以他昨晚查完资料后,就干脆彻夜待在藏书阁里,准备画完符篆后去公厨吃顿早饭,以免浪费衙门的餐食补贴。 此时此刻,当他瞥见窗外这抹艳丽的殷红时,他心头一惊,心想:难道这位赵大小姐已经发现是我抽光了地河中的岩浆,准备来驱魔司衙门里找我的麻烦? ps:求双倍月票!! 第一百零八章 豪门水深恩怨多 顾旭很快发现自己想多了。 因为赵嫣并不是来找他麻烦的。 只见这个容貌妍丽的红衣女子翻身下马,用“一丈威”那赤芒闪烁的枪尖指着驱魔司大门上方的牌匾,语气冷淡地说道:“楚凤歌,我赵嫣今日已破第五境,你可敢出来一战?” 她的音量并不大。 但由于她说话时催动了真元,所以整个衙门范围内都能清晰地听到她的声音。 听到她的话,衙门里的许多官吏、杂役们都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聚集到了大门外的空地上,想要看个热闹。 毕竟第五境修士之间的战斗,平日里可不容易见到。 更何况,赵嫣几年前就算得上是洛京城的传奇人物。人们都很好奇,她在戍边军队里历练三年之后,又会变得有多么强大。 楚凤歌并没有立即出现。 而赵嫣也不着急。 她怀抱着长枪,慵懒地倚靠着驱魔司门口的石狻猊雕像,神情淡然自若。 她跟楚凤歌很多年前就是老对手了。两人之间曾经交手过许多次,各有胜负。 赵嫣很清楚,楚凤歌那家伙热衷于人前显圣,一门心思想要做天下第一。 他绝对不会拒绝自己的挑战。 不过,率先从衙门中走出来的人,却是上官槿。 她仍然和往常一样,穿着浅色的裙,化着淡淡的妆,戴着简单朴素的首饰。 两个年轻女子站在一起,一个浓烈似火,一个淡雅如菊,形成了一道令人赏心悦目的风景线。 “你也想要来挑战我?”看到上官槿的身影后,赵嫣眉毛微微上扬。 以前赵嫣战遍京城天骄,自然跟上官槿也有过交手经历。但是两人间的每一次战斗,都会以上官槿的主动认输而告终。 赵嫣觉得,上官槿一直在隐藏修为,从来没有发挥出全部的实力。 因此,她那时候就算赢了对决,也赢得很不尽兴——就像是一顿期待已久的美餐,突然在她面前发霉了一样。 “怎么可能?”听到她的话,上官槿立即微微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过是个小小的第四境修士罢了,哪有胆量挑战如骄阳般耀眼的赵姐姐? “我只是想帮楚师兄带一句话——因为他没有提前准备好诗号,所以现在还在请别人帮他临时写诗。 “赵姐姐,你可能得在此稍等片刻了。” 赵嫣淡淡点了点头。 楚凤歌在与人战斗之前,都要神经兮兮地念一首诗,每次都不带重样——这已经是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 不过,按照楚凤歌的性格,就算现在整个世界都知道他的诗号是下属帮忙写的,他也绝对不会当众承认。 “所谓‘帮忙带话’,绝对是句谎言,”赵嫣心头暗暗想道,“这应该是上官槿自作主张,想要让楚凤歌当众出丑,看他的笑话,毕竟他们两个在驱魔司里可是死对头。 “呵,真是个心机的女人。” 在赵嫣看来,倘若全天下修士都是她的“磨枪石”,那么上官槿一定是被她弃如敝屣的那一块——不仅没法磨枪,而且用起来还非常硌手。 ………… 与此同时,藏书阁中。 楚凤歌来到顾旭的面前,脸上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客客气气地说道:“顾道友,你作为‘惊鸿笔’的主人,诗才卓荦超伦。 “如今有人来我驱魔司门口肆意挑衅,蔑视衙门威严。我作为驱魔司的天才,自当挺身而出,协助司首大人维护秩序。 “所以能否请你帮我写一首诗,以震慑对方,扬我驱魔司之威?” 听到他的话,顾旭默默在心头吐槽了一句:不愧是你,楚凤歌,连白嫖诗号都能说得如此大义凛然! “抱歉,楚大人,”顾旭淡淡一笑,礼貌说道,“我现在正在绘制符篆,恐怕暂时抽不出时间来写诗——” “——我这里有一枚‘返真丹’,”楚凤歌打断了他的话,同时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递到顾旭的面前,“如果你愿意帮我写一首诗的话,这个可以作为给你的报酬。” “返真丹”,是修士登临“望乡台”、突破第四境的时候所需要的丹药。它能够帮助修士稳定神魂,消化感悟,并巩固修士与本命物之间的联系。 而它的价格也非常昂贵,需要一千二百功勋才能够兑换得到。 当然,顾旭最近去了趟大谷关,一路斩妖除魔,杀死了“白猿”、“庙鬼”、“羽衣人”等鬼怪,赚到了一大笔功勋,拿来兑换“返真丹”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更别说他现在还有一座丹药作坊。 “这符篆对我来说非常重要,”顾旭再次委婉拒绝,“我需要尽快把它完成——” “——我可以帮你结清购买房屋的欠款!”楚凤歌深吸一口气,认真说道。 楚凤歌一向心高气傲,极少会求人帮忙。 尤其他立志做天下第一,把顾旭视作劲敌。对他而言,向对手求助,约等于变相的投降认输。 所以,尽管自从解决陆氏凶宅案件那天起,他就一直很馋顾旭写的诗,但他一直都在竭尽全力地抵制诱惑,捍卫自己的尊严。 可是今天,楚凤歌终于克制不住了。 因为比起只有第三境修为的顾旭,第五境的赵嫣显然更是迫在眉睫的威胁。 楚凤歌依旧清楚记得,年少时他触碰“天衍石”,测得三品异象“十里春风”,整座驱魔司为之震惊的场景。 洛司首也因此把他领到身边,亲自培养。 所有人都把他视作驱魔司未来的顶梁柱,甚至觉得他今后有望成为大齐王朝新的圣人强者。 他在洛京城一时风头无两,连走起路来都是大摇大摆的。 然而,楚凤歌还没享受够这种万众瞩目的生活,赵嫣便出现了。 这个来自幽州、喜欢穿一身耀眼红衣的少女,竟然也拥有着三品资质“丹凤朝阳”! 而且她做事的风格,比楚凤歌还要嚣张——一人一枪,从城南杀到城北,立志要战遍举国天骄,只为磨砺自己的枪法。 多年以来,楚凤歌都对此耿耿于怀,觉得赵嫣抢了自己的风头。 他觉得,如果没有赵嫣,那么洛京城的掌声、喝彩声,还有别人羡慕、敬畏、崇拜的眼神,都将属于他自己。 而赵嫣单枪匹马来到驱魔司挑衅的行为,也成功激起了楚凤歌的好胜心。 他发誓要不遗余力地击败她,挫一挫她的嚣张气焰,让她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大齐第一天骄。 首先,在气势上就绝对不能输。 而在这世间,又有什么东西,能够比“惊鸿笔”主人写的诗更涨气势? “那好吧,”顾旭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还请帮我拿张纸来。” 他本来不想答应的,奈何楚凤歌今天表现得出乎意料地大方,竟然愿意帮他还房贷。 听到他的话,楚凤歌立即掏出一张雪浪笺,递到他的面前。 或许是因为他曾经在陆氏凶宅中充当顾旭曾经保镖,又或许是因为顾旭曾经在“温故壶”幻境的试炼中扮演了他的上司。 虽然楚凤歌目前的官职比顾旭高了一品,但当顾旭用这种吩咐的口吻跟他说话时,他并不感到奇怪,甚至觉得理所当然,习以为常了。 “一定要霸气,要威风,”楚凤歌搓了搓手,在顾旭旁边满怀期待地说道,“一定要让赵嫣那家伙深刻认识到,我楚凤歌是不好惹的!” 顾旭想了想,然后提笔蘸墨,在纸上迅速写下了一首诗。 他的字迹流畅自如,似龙蛇竞走、鸾翔凤翥。 楚凤歌愣愣地站在旁边。 看到顾旭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写出一首诗来,想到自己那群下属们折腾几天几夜都毫无结果,他不禁暗暗在心头骂了一句:真是一群废物! 待顾旭停笔后,楚凤歌接过这张雪浪笺,把写在上面的诗反反复复地默读了好几遍,越读越兴奋,似乎整个人的情绪都燃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下属们以前写的作品,都统统可以丢进垃圾堆里——跟这首诗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已经开始忍不住想象,当赵嫣听到这首诗的时候,脸上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不过,楚凤歌此时虽然心潮澎湃,但他依旧板着脸,努力控制脸上的表情,不想在顾旭面前表现得太过激动。 毕竟对他来说,放下尊严请求顾旭帮忙写诗,已经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 承认对手的优秀? 开口夸奖对手的诗写得好? 不可能的! 这简直就是在为难他楚凤歌! 于是,当楚凤歌把这首诗牢牢记在脑子里、能够倒背如流之后,他便大步离开了藏书阁,一刻也不想在顾旭旁边多待。 ………… 片刻之后,赵嫣终于在驱魔司衙门外看到了楚凤歌的身影—— 这位驱魔司的郎中大人头戴乌纱帽,身穿七曜服,足踏青缎粉底朝靴,面如敷粉,唇若施脂,看上去比女子还要美艳几分。 出场时,他背负双手,仰望青天,根本不用正眼看人,显得格外傲慢不羁。 只听见他用洪亮的声音吟诵道: “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1) 说到这里,他挥了挥手,对着天空轻喝一声: “剑来!” 随即“嗖”地一声,一道寒芒闪过。 造型精致的“天魁剑”瞬间自天而降,稳稳地落在他的手中。 看到这样一幕,赵嫣微微眯起眼睛。 “真狂!”她暗暗道。 与此同时,赵嫣也感觉到,这次楚凤歌的诗号,文采上要比他以前那些的强了许多。 如果说他以前的诗号,是一群业余诗人在绞尽脑汁拼凑字眼儿。 那么这一回的,定然出自某位文采斐然的才子之手。 尤其那一句“一剑霜寒十四州”,令赵嫣脑海中不经意浮现出一把利剑横扫天地之间,寒光冽冽,令大荒各州瑟瑟发抖的样子。 那是多少修行者梦想中的修为境界! ………… “这一定是顾旭的作品。”旁边的上官槿也在心头默默想道。 她很清楚,以楚凤歌和他身边那些下属们的半吊子的功夫,根本不可能写出这种水准的诗作。 唯有“惊鸿笔”主人顾旭,才可能拥有这样的文辞造诣。 想到这里,她不禁嘴角微微上翘。 楚凤歌终于愿意放下面子,去请求顾旭帮忙写诗——那是多么有趣的场景呀! ………… 顾旭坐在书桌旁边,目光瞥向窗外。 楚凤歌吟诵的这首诗,最早是用来夸赞唐末五代时期吴越王钱镠的。 第一句写其奋发上进、富贵自来,第二句写其威武崇高、武功卓著。 此刻被楚凤歌用来自夸,无疑显得有些狂妄。 但楚凤歌显然就好这一口,而且还乐在其中。 毕竟他以前连“天不生我楚凤歌,大齐千载无英雄”这样羞耻的诗号都能说得出口。 ………… 赵嫣并没有光顾着听楚凤歌念诗。 在楚凤歌召唤出“天魁剑”的瞬间,她也心念一动,开始催动她的“圣火图腾”。 她白皙如雪的肌肤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深红色光泽,然后红芒渐渐连接在一起,形成繁复华丽的纹路,形状看上去有些像凤凰的羽毛。 她周围的温度开始迅速升高。 她那漆黑深邃的眼瞳深处,似乎有焰火燃烧,动人心魄。 然后她紧握“百丈威”,右腿蹬地,一跃而起,枪尖从上往下朝着楚凤歌猛然劈落。 她血红色裙摆在风中飘起,宛如忘川河边一朵嫣然绽放的彼岸花。裙摆之下露出了黑色的靴子,和一截光滑如玉的小腿。 《燎原枪》。 这是幽州赵氏世代相传的上品武学。 一上来就使用绝活,不试探,不留手,这是赵嫣一贯的战斗风格。 也正因如此,很多人会觉得她下手不知轻重。 ………… “奇怪。” 藏书阁中,顾旭微微皱了皱眉。 当赵嫣催动“圣火图腾”、使出“燎原枪”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体内的真元微微有些异动。 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恢复了常态,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ps:抱歉晚了点,思路有点卡,一不小心就写了一个通宵qaq ………… 注释: (1)出自五代·贯休《献钱尚父》。 第一百零九章 仪式 看到赵嫣这气势凌厉的一枪,楚凤歌也不甘示弱。 他右腿向前迈进一步,右手紧握“天魁剑”剑柄,将其横于身前。 随着剑锋微微颤动,他的真元化作若有实质的星光,宛若山野间朦胧的晨雾,迅速向四周扩散。 隐隐约约间,还能听到淙淙的流水声。 “云海星河剑”第三式,“天河夜转”! 顾旭一眼就认出了楚凤歌使用的剑招。 这是洛司首所创上品武学《云海星河剑》中唯一的防御性招式。 当初在“论道之境”切磋的时候,楚凤歌就是用这一招,成功抵挡住了他的法术“落花飞絮”。 赵嫣那雷霆万钧的枪意,也在接触到这星雾的瞬间,被渐渐削弱。 最终被化解为一缕不痛不痒的微风,仅仅只是撩起了楚凤歌的发丝,却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不过,就在楚凤歌尝试格挡的过程中,赵嫣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再次出招了。 依然是“燎原枪”。 这一次她用的是第二式“厝火积薪”。 它能够通过高频率的连续攻击,由内而外瓦解敌人的防御。 就仿佛在柴堆底下点了一把火一样。 对于世间大多数防御类法术或武学,都有着极大的克制作用。 只见“一丈威”的枪尖蹿起深红色火光,像是一朵盛放的红莲,在茫茫雾霭间显得格外醒目。 而与此同时,赵嫣扭转身躯,微微屈膝,在一眨眼的时间里,手握长枪向前直刺十余次。 狂风席卷,热浪翻腾。 楚凤歌的真元雾气迅速溃散。 “楚凤歌,我本以为你在晋入第五境后,将会成为我势均力敌的对手,”赵嫣秀眉斜挑,淡淡说道,“没想到你依旧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倘若这就是你的全部实力,那你还是早点儿上书乞骸骨,去乡下养猪算了,免得留在这里浪费纳税百姓们的血汗钱。” 听到这话,楚凤歌心头怒火中烧,“天魁剑”立即自上而下劈落,施展出“云海星河剑”第二式“坠九天”。 他的真元化作一条耀眼的星光瀑布,气势汹汹地朝着赵嫣奔腾而去。 星瀑裹挟着恐怖的威压,令围观的官吏、杂役们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如果向洛京城的天骄们询问“你们最不想遇到的对手是谁”,那么大部分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赵嫣”。 一方面是因为赵嫣出手向来不留情面。 另一方面是她在打架的过程中,还会不经意地嘲讽几句。 跟那些满嘴“特么的”、“混账”、“狗娘养的”、“没腚眼子”、“王八蛋”的暴躁老哥不一样。 赵嫣嘲讽别人,向来都不带脏字,而且花样繁多、从不重复。 很多时候,比试还没结束,她的对手心态就已经爆炸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就算竭尽全力,也打不过她,因此只能把郁闷委屈憋在心里,默默地咽下这口气。 “你不要得意得太早!”楚凤歌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你才是最应该回家养猪的那一个!”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整个驱魔司总部衙门内都能听得到。 可是跟赵嫣比起来,他的语言实在太过于单薄无力,以至于好不容易用“一剑霜寒十四州”酝酿起来的气势,又被赵嫣盖过一头。 毕竟打口水仗这种事情,也是需要天赋的。 像楚凤歌,就需要花时间准备好台词,提前把它背得滚瓜烂熟——否则,他就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然后吵完架后觉得自己当时没有发挥好,觉得自己还有无数种更好的应对方式,并为此憋闷好几天。 若要随机应变,他根本不是赵嫣的对手。 “不过话说回来,像你这样头脑简单的家伙,去了乡下后,恐怕连猪都会嫌弃你,”赵嫣轻笑一声,接着说道,“竟然会想到用‘坠九天’这种除了好看之外一无是处的招式来对付我。 “你可知道,它对我来说,就跟毛毛雨没什么区别?” 此时此刻,赵嫣站在自天而降的星河之中,眸中闪烁着金红色焰火,肌肤晶莹似玉,嘴唇殷丽如血,美得惊心动魄。 在她的头顶,隐隐浮现出一只金色雏凰的虚影。 这只雏凰只有巴掌大小,看上去一只刚出生的小鸡。 但当它张开翅膀、发出清鸣之际,就仿佛撑开了一把无形的大伞,把漫天星雨挡在了外面。 顾旭坐在窗户旁边,微微眯起眼睛。 他知道,大荒修士在晋入第五境“孟婆亭”之后,均能做到短时间的神魂出窍。 但像赵嫣这样将神魂化为实体,并作为对敌的手段,却极为罕见。 一方面证明她天资卓著。 另一方面也看得出她胆大无畏——毕竟对于第五境修士来说,身躯毁灭后可以夺舍重生或是借尸还魂,神魂毁灭则意味着彻底消亡。 可赵嫣却毫不遮掩地把神魂暴露在众人面前。 “真是艺高人胆大啊!”顾旭默默地在心头感叹道。 下一刻,赵嫣双手握枪猛然劈下,枪尖重重砸在地面上,伴随着雏凤的清鸣声,漾起一层又一层火焰的涟漪,迅速吞噬周围的星辉。 涟漪层层堆叠,化作滔天巨浪,试图将楚凤歌淹没其中。 剑招被赵嫣轻松挡住,又受到赵嫣连续不断的言语攻击,此时楚凤歌已经有些心烦意乱。 虽然身为第五境修士,他也拥有神魂离体的能力。 但他破境时间不长,跟同境修士的战斗经验并不多,也尚未掌握神魂层面的招术。目前他的战斗手段,仍然还是以剑术为主。 他眉头紧皱,身上亮起淡淡的绿色光芒。 这是“野草”神通正在运转的标志。 刚才他战斗中消耗掉的真元,在这短短一瞬间迅速恢复。 同时他后退一步,挥动“天魁剑”,施展出他不久前在“温故壶”幻境中、在顾旭的提点下领悟的“云海星河剑”第五式——“晓莺残月”。 钟鼓声响,星光稀稀落落,驱魔司门外响起了清脆悦耳的莺啼声。 火海中生长出青青绿草,荒芜中显现出盎然生机。 枪意与剑意碰撞在一起,相互消融,相互化解,然后同时消失得无隐无踪。 “终于有点儿意思了。”赵嫣在心头评价道。 谷  “晓莺残月”这一招,讲究的是以柔克刚、以退为进。 像楚凤歌这样一贯热衷于蛮干的莽夫,竟然领悟了这种四两拨千斤的大道真意,着实令她感到有点儿意外。 “莫非洛司首最近给这莽夫开了小灶?” 她一边想着,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发起了新的进攻。 金色的雏凤融入她的身躯。 她踏着衙门外的阶梯,腾空而起。 鲜红色的裙摆随风飘扬,在蓝天之下灼灼耀眼。 清晨的太阳在她身后冉冉升起,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一丈威”的枪尖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光和热。 她仿佛成了九天之上的神女,驾驭着朝阳的光芒,以光彩夺目的姿态降临人间。 楚凤歌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他挥动本命剑,再一次施展“晓莺残月”。 但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回他配合上了“野草”神通,使得经脉中的真元宛若泉水般源源不断涌到剑锋之上,酝酿着更加磅礴的力量。 而他的“天魁剑”的剑锋上也亮起了点点光芒。 在占星术中,“天魁”乃贵人星,自带一股浩然之气,能够在关键时刻逢凶化吉,助人一臂之力。 “天魁剑”自然也有着类似的属性。 在战斗中,它可以一定程度上给予主人好运——比如让楚凤歌更容易刺中敌人的要害,或是让他在不经意间避开敌人致命的攻击。 除此之外,如果楚凤歌往剑里输送真元的话,它还能给楚凤歌的剑式增加伤害。 可见,赵嫣的攻势给了他极大的压力。 枪与剑,在半空中碰撞。 金属的铮鸣声响彻衙门。 滚滚热浪向四面八方蔓延,令围观人员不得不连连后退。 上官槿也不得不上前一步,变出法术屏障,抵挡住两人战斗的余波。 她明白,如果自己的动作再慢一点,衙门门口的石狻猊雕像就有可能瞬间变成无数碎片,境界低微的官吏们和没有修为的凡人杂役也有可能被误伤到。 楚凤歌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紧接着“扑通”一声跌坐于地。 他低着头,脸色白的像纸一样,嘴角渗出殷红的血滴。 赵嫣则敛去光芒,收起“一丈威”,飘然落在他的对面。 红裙飘起,又缓缓垂落。 像一朵鲜红的彼岸花,绽放又闭合。 “你很强,”楚凤歌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双手撑着地板,缓缓地爬了起来,“但这只是暂时的。下一次,我一定能赢你。” 虽然赵嫣的凌厉攻击在他的经脉中造成了一些内伤,但是以他骄傲的性格,绝不会在对手的面前表现出虚弱无助的模样。 就算痛得再厉害,他也要直挺挺地站着,假装若无其事。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赢你吗?”听到他的话,赵嫣淡淡一笑,问道。 楚凤歌以为赵嫣在嘲讽他。 他冷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想跟她这种得了便宜又卖乖的人说话。 “楚凤歌,如果你还有脑子的话,那就耐心听我一句劝,”赵嫣伸手理了理鬓角的发丝,接着对他说道,“你的破境方法有问题,导致你的真元根基不稳,而且很容易受到情绪的干扰,破绽百出。 “按理来说,修士在走过‘孟婆亭’后,已经一定程度上斩断了凡尘的羁绊,很难再被凡俗的喜怒哀乐所影响。 “但我刚才的几句话,就能让你气急败坏,以至于在你的每一招里都能找到失误。” “这不关你的事情!”楚凤歌皱着眉头道。 赵嫣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曾听人说,你在破第五境的时候,用了斩七情的方法,斩掉了自己的‘欲’。 “但你觉得,人生在世,‘欲望’这种东西,真的能彻彻底底地割舍掉么?” “我志在追寻大道,做那天下第一,”楚凤歌立即反驳道,“司首大人曾经说过,求道之路注定是孤独的。 “情欲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根本就是累赘。它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赵嫣嗤笑一声,接着道:“你觉得,‘欲’这种东西,仅仅只是男女之间的情欲?” “那还会是什么?” “你要做那‘天下第一’,就是一种追求名望的‘欲’,”赵嫣解释,“你今天想要在这场战斗中战胜我,也同样是一种胜负‘欲’。 “所以,你虽然斩了‘欲’,但没有斩彻底,自然根基不稳,真元强度远逊于我。 “正因如此,最后一击我们两个都倾尽全力,你瞬间溃败,而我却安然无恙。” 楚凤歌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虽然他心里头觉得赵嫣这番话好像确实有一点点道理,但作为一个骄傲的天才,他绝对不会在对手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 “唉,果然是个猪脑子,”赵嫣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也不知以前是哪位不负责任的先生教你读书的,竟然连‘情欲’和‘欲望’的意思都没给你讲清楚。” 说到这里,她似乎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停顿了一会儿,对楚凤歌问道:“对了,你最后施展的那一招,是有高人指点你的么?它看上去好像和你以前的战斗风格不太一样。” 楚凤歌用冷冰冰的口吻答道:“是我自己悟的。” 他绝对不会承认,“晓莺残月”这一招,他是在得到顾旭的指点下,才领悟到其中的大道真意的。 然后他转身走进衙门,不再在此地停留。 他觉得,待在赵嫣身边,就跟待在顾旭身边一样,待久了就会让他心烦意乱、情绪暴躁。 他暗暗决定,要去静修室里闭关到“洛水大会”。等下次见面时,定要给赵嫣一点儿颜色看看。 望着楚凤歌匆匆离去的背影,赵嫣笑了笑,嘴角微微上翘,一双妩媚的狐狸眼眯成弯弯的月牙。 她很轻易就看出楚凤歌在说谎,但她没有戳破。 而且她能猜到,指点楚凤歌的人,应该是个同辈,而不是像洛司首这样的长辈。 否则,楚凤歌为何要羞于承认呢? 然后她转身望向旁边的上官槿,好奇地问了一句:“楚凤歌刚才念的那首‘一剑霜寒十四州’,应该不是他自己或是他的下属们写的吧?” 第一百一十章 河神娶妻 “当然不可能是他们写的。”上官槿回答道。 “我想也是,”赵嫣道,“此诗文采斐然、气势恢弘,绝非庸人之作。”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然后认真看着上官槿的眼睛道:“让我猜一猜……这是那位‘惊鸿笔’主人的作品么?” “赵姐姐真是聪明!”上官槿笑盈盈地夸赞道。 “他今天在衙门么?”赵嫣问。 “在呀,”上官槿点头道,“赵姐姐莫非对他感兴趣,想要跟他也切磋一下?” “不,我只是随便问问,”赵嫣轻轻摇头,“你应该清楚,我通常不会欺负比我弱小的人。” 沉默片刻后,她又问了一句:“庞万珍先生今天也在衙门里面么?” 庞万珍是驱魔司的客卿,也是一名第五境修士,以枪法精湛闻名京城。 十年前,他曾经战胜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天资卓著的对手,在“洛水大会”上成功夺魁,得到了许多大人物的高度评价。 若要给大齐王朝专精枪法的修士排一张榜单,那么庞万珍一定能够名列前茅。 “庞先生被司首大人安排去西部边疆执行任务了,”上官槿回答道,“最近这段时间,你恐怕都没机会见到他了。” 说话时,上官槿心头感慨万分。 因为对于她们来说,庞万珍无疑是前辈级别的人物。 可现在,赵嫣却已经把他视作对手,列入了“磨刀石”的名单之中。 听到上官槿的回答后,赵嫣遗憾地笑了笑,连“告辞”都没有说一声,便身姿轻盈地跳到“大红”的背上。 伴随着骏马嘶鸣声,她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驱魔司总部。 凉风飒飒,红裙猎猎。 长发在她身后肆意飞舞,仿佛黑色的火焰。 上官槿站在石狻猊雕像的旁边,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 “这次的‘洛水大会’,可真是让人期待呢!”她嘴角上翘,喃喃自语道。 然后她也转身登上台阶,走进衙门。 ………… “在做什么呢,顾道友?” “画符。” “可你这次画的符,跟我以前见过的符都不太一样。” “这是改良版的‘烈炎真符’,威力比原版稍大一些,”顾旭解释道,“刚才我在窗户边上看到了楚凤歌和赵家大小姐的战斗,脑子里冒出了一点儿关于符篆的灵感,便想实践一下。没想到这思路真的可行。” 上官槿坐在旁边一张书桌上,用手托着下巴,胳膊支在膝盖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摆在顾旭面前的符纸。 只见顾旭用金色的墨汁,勾勒出一个个晦涩的符文,最终组成了一个繁复的图案。 远远望上去,这个图案的形状就像是一只展翅飞翔的凤凰。 光是看着它,似乎就能感受到一阵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 “顾道友果然非同常人,”她微笑着评价道,“今天在旁边观战的官吏衙役们,有四成是来看热闹的,四成是来看美人的,最多有两成人能够从中看得出一点儿门道。 “但顾道友不仅能窥见门道,还能从中领悟出自己的东西,不愧是司首大人最器重的天才修士。” “上官道友过奖了,”顾旭谦逊一笑,回应道,“我只是侥幸得到了上苍的青睐,一不小心进入了顿悟的状态。” 说话的同时,他抬起头,一眼便看见了上官槿清秀淡雅的脸庞。 虽然由于寿命问题,顾旭现在被迫一心向道,但他骨子里依旧是个喜欢金钱和漂亮姑娘的俗人,也曾经像寻常男人一样,在心里头悄悄评估过世间女子的相貌气质。 如果以一百为满分,五十分为平均水平,那么青州的陆诗遥能够得到九十分——她拥有着一种极具仙气的美感,宛若出水芙蓉,遗世独立,几乎挑不出什么瑕疵。 昭宁公主萧琬珺和赵嫣大小姐能得到八十五分。她们面容姣好,身姿妙曼,在人群中极为醒目独特,属于看一眼就忘不掉的大美人——前者雍容贵气宛若牡丹盛放,后者妖冶不驯仿佛凤唳九天。 像时小寒和上官槿,则大约有七十五分,属于“小美女”的范畴。 时小寒那丫头,虽然身高不超过一米五,身材前不凸后不翘,但却拥有一张青涩稚美的脸蛋,一双盈盈秋水般、仿佛会说话的漂亮杏眼。 如果说昭宁公主和赵嫣的美,是具有压迫感和侵略性的,会让很多人不经意间敬而远之。 那么时小寒就像是邻居家的小妹妹,容易使人产生亲近感,想要欺负她,又想把她呵护在手心。 至于上官槿,则算是典型的“淡颜系”美人——巴掌大的瓜子脸,罥烟眉,柳叶眼,小巧的鼻,淡色的唇。乍看不惊艳,但细看却很耐看。 而她也很懂得利用妆容,发挥优势,弥补缺陷。 再加上她情商很高,很擅长察言观色和赞美别人,跟她相处会有一种如沐春风般的体验。 很多人与她交谈后,觉得她是“知己”、是“善解人意的友人”,甚至是“理想中温柔贤惠的恋人”。 不过,顾旭初次在“论道之境”里遇到上官槿,就惨遭她“不讲武德”的偷袭,所以自然不会被她的表象所迷惑。 “对了,顾道友,司首大人今天清晨交给了我一个任务,”短暂的沉默之后,上官槿收敛了笑容,态度认真地开口道,“他说,洛京北城门附近有鬼怪出没的迹象,希望我去那边查明情况。” “洛京北城门?这不是‘天龙大阵’覆盖的范围么?”顾旭微微皱起眉头,“难道有鬼怪破阵而入了?” “是偷偷潜入,”上官槿回答道,“但可能因为那鬼怪掌握着一些隐匿自身的术法,所以司首大人也不太看得清楚具体的情况。 “司首大人还说,顾道友你掌握的占卜术很特别,能算出一些他看不见的东西——他建议我来寻求你的帮助。” “这个任务的功勋奖励有多少?”顾旭沉吟片刻,淡淡问道。 他提出这样的问题,并不是因为他馋那点儿功勋,而是因为他想通过功勋奖励,估算任务的难度。 “目前还不确定,因为鬼怪的实力暂时还没推算出来,”上官槿道,“但司首大人说,应该大致相当于杀死一只‘恶灵’级鬼怪所能获得的奖励。” 顾旭点了点头。 既然这是洛司首指名道姓让他去做的任务,他也不太方便拒绝。 另外,他最近修为增长的速度很快,也研究改良了一些符篆,确实很想找一只幸运的鬼怪,做他的小白鼠。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他收起桌上的纸笔,站起身来说道。 “现在可以么?”上官槿从书桌上轻盈地跳了下来。 她个子很高,至少有一米七,站在顾旭的身边,能到他的耳朵。 她的身上隐隐约约散发着一股沁人清香——顾旭知道,这股香味并不是所谓的女子体香,而是来自于她挂在腰间的小巧香囊,其成分经过她的精心调配,嗅起来清新不腻。 “请允许我先去公厨买两个馒头。” 顾旭这时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忙着观战和绘制符篆,竟然忘记了去公厨吃早餐。 只怪第五境修士的战斗太过精彩。 还有顿悟这东西,简直太耽误事儿了! 于是他施展“流星走月”身法,瞬间消失在藏书阁之中。 上官槿望着他匆匆离开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然后也使用身法,离开此地。 ………… 离开驱魔司衙门之后,赵嫣一刻也没有耽搁,在洛京大街上策马奔腾,去寻找自己的下一个对手。 很快她便抵达了洛河南岸的一座深红色的大门前。 这道大门顶上覆盖有绿色琉璃瓦,屋脊上有用于辟邪驱鬼的吻兽。门前还有一对石狮子,雌雄各一,看上去威风凛凛。 此地正是大皇子萧尚元的居所。 三年前,当赵嫣还在京城的时候,曾经挑战过二皇子萧尚亨和三皇子萧尚利,前者被她揍得三天三夜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后者则哭着鼻子跑到自己母妃面前告状。 至于萧尚元,由于他早已年过三十,岁数比赵嫣大得多,修为境界上也遥遥领先,所以两人之间一直没有战斗的经历。 但现在,赵嫣终于在境界上追平了大皇子。 自然而然,她也把“萧尚元”这个名字列入了自己的挑战名单之中。 虽然大皇子很久以前就已经是第五境巅峰修士,而且掌握着能够越境作战的“天龙领域”,真实战斗力甚至要高于普通的第六境修士。 但赵嫣并不会因此感到畏惧。毕竟她的手中也掌握着很多强有力的底牌。在她的观念里,欺负弱小是没有意义的。只有不断地挑战更强的人,才能真正达到磨砺自身的效果。 当她从马背上跳下来的时候,皇子府邸的红色大门也随之敞开。 两个穿着银色轻甲的士兵站在大门两边。 他们手持银枪,戴着银白色覆面头盔,令人无法窥见他们的相貌。 这些士兵名义上隶属于大齐皇城禁卫军,但并不是真人,而是以炼器法术制作而成的金属傀儡。 据赵嫣所知,禁卫军中至少有一半的成员是这种傀儡。某种意义上,它们相当于“天龙大阵”的一部分。 谷  虽然它们也会听从于禁卫军将领或是其他皇室成员的命令,但是它们的最高控制权,却牢牢掌握在“泰阿剑”主人的手中。 倘若洛京城遭遇外敌或是内患,这些傀儡将和整座“天龙大阵”一起,变成皇帝手中的对敌利器。 片刻后,大皇子萧尚元从府中走了出来。 他今天未着华服,只穿了一袭青灰色布衫,怀里抱着一本书,看上去并不像是身份尊贵的皇子,而像是平平无奇的赶考书生。 “赵小姐,你是真的想要向我挑战么?”萧尚元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殿下莫非是未战先怯?”赵嫣眉毛微微上扬,“这对大齐皇室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啊!” “我只是感觉这很没有意义,”萧尚元轻轻摇了摇头,回答道,“如果可以,我还是想跟你和和气气地做朋友。” 赵嫣没再说话。 洛京城在她的眼中,是一个阴暗、冷漠而残酷的地方。在这里,她从不觉得自己能够找到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出手了。 萧尚元前进一步,身后出现了一条五爪金龙的虚影,灿烂的金光笼罩着方圆数米的范围,散发着极为可怕的威压,似乎在逼迫周围人向他低头屈膝、匍匐膜拜。 他施展的“天龙领域”,四皇子萧尚贞以前也曾经用过。 但是萧尚元的“天龙领域”,明显威压更强,气势更盛,那条金龙看上去也栩栩如生。此外,他还非常精准地掌控了领域的范围,能够避免其伤及无辜,损坏周围的物品。 赵嫣微微眯起眼睛。 伴随着一声清冽的鸣叫,金色雏凰虚影在了她的头顶。它骄傲地昂着头,展开稚嫩的双翼。 翅膀最尖端的羽毛,皆化作金红色的火焰,在湛蓝的天空下,显得灼灼耀眼。 不同于先前与楚凤歌的多回合交锋。 这一次的战斗,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就分出了胜负。 只见金色雏凰振翅穿透了“天龙领域”,与五爪金龙重重地碰撞在一起,一同变作刺目的火光,直冲天际。 下一刻,二者皆化作金色光屑,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嫣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她只觉得两眼有些发黑,双腿发软。唯有伸手扶住旁边的梧桐树干,才勉强站稳身子。 萧尚元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但他的面色看上去明显比赵嫣好一些。 “我输了,”赵嫣平静地看着他,“不过三个月之内,我还会再来挑战你。” “赵小姐,其实你已经很不错了,”萧尚元脸上露出一丝友好的笑容,对她说道,“晋入第五境不到一个月,就能瞬间击溃我这个第五境巅峰修士的‘天龙领域’,整个大齐王朝没几个人能做得到——” “——输了,就是技不如人,”赵嫣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需要这种哄小孩一样的安慰。” 话音落罢,她便跳上马背,向着街道尽头疾驰而去,仿佛一道猩红色的闪电。 萧尚元在府邸门外静静站了一会儿。 待赵嫣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他忽然伸手捂住脑袋,痛哼一声,跌坐在台阶上。 他手中的书本也掉落在地上,可他却浑然不觉。 看到这一幕,他的亲信——大齐皇室供奉、第六境修士樊诚立即匆匆赶来他的旁边,蹲下身子,对他说道:“殿下,您还好吧?” 萧尚元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道:“樊伯伯,你觉得赵嫣的神魂强度,真的像是一个刚刚晋入第五境的修士吗?” 樊诚刚才也一直藏在旁边悄悄地观战。 赵嫣那雏凰形态的神魂,自然也落入了他的眼中。 “确实不像,”樊诚回答道,“‘神魂化形’,那至少是第六境修士才做得到的事情。在看见她神魂的一瞬间,我甚至以为她已经叩开了‘酆都门’,即将进入‘阎罗殿’。” “实话实说,樊伯伯,”听到樊诚的回应后,萧尚元自嘲一笑,接着说道,“我虽然修道比她早,修为比她略高一些,但神魂力量却比她弱得多。 “刚才为了挡住她的那一击,我以自身血脉为媒介,调用了洛京城‘天龙大阵’的一些力量……倘若换做是在郊外大家,我可能已经输了。 “只是我觉得,作为大齐皇子,绝不能给皇室丢脸。” “您做的没错,殿下,”樊诚回答道,“大齐皇族绝不能输给幽州人,这是原则问题。” 萧尚贞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我很好奇,赵嫣为何能拥有这么强的神魂力量,”他想了想,又问道,“在我记忆里,幽州赵氏一向以练武为主,并不以修炼神魂见长。” “有三个可能性,”樊诚回答道,“第一,幽州赵氏其实暗中藏有神魂修炼之法,等级至少为上品,只是以前很少有人去修炼。 “第二,她以前曾经修到过第六境,但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跌回了第五境。如果是这样的情况,她的神魂依旧能够保持第六境的强度。” “这不可能吧,”萧尚元微微皱起眉头,说道,“她现在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怎可能修得到第六境?”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樊诚笑了笑,说道,“不过第三种可能性,概率就更小了——她可能是古时的大能转世之身,或是掉落凡尘的谪仙人。 “不过,‘转世’、‘谪仙’之类的说法,目前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在我记忆里并没有真实的案例。” 萧尚元思索片刻,觉得还是第一种猜测最为靠谱。 “幽州赵氏,可真是深藏不露啊!”他默默感叹道。 不过忽然间,他又想起了上个月发生在青州府的那场灾难。 当时,萧尚元和樊诚都被空玄散人困在沂山深处的黑色祭坛边上,就算用了“破空珠”,也无法从那里逃脱,只能在绝望中默默等死。 他只记得空玄散人轻轻挥了挥手,他就毫无抵抗之力地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洛京府邸柔软的床榻上,年轻貌美的侍女站在旁边,服侍他喝药。 然后他从旁人的议论中得知,沂水县那个名叫顾旭的、曾被他尝试招揽过的少年,是他的救命恩人。 是顾旭打破了空玄散人的天机封锁,把消息及时传递给京城的圣人们。 “他是怎么做到的?” 萧尚元至今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如果要让萧尚元说出,世上哪个人最像是跌落凡尘、转世重修的神仙,那么他第一个想到的人绝对是顾旭。 他的修行天赋,他的领悟能力,他的符道造诣,甚至还有他写诗作词的文采,都曾经让萧尚元震惊不已,想要不惜一切把他招募到自己麾下,让他成为自己争夺“泰阿剑”的助力。 只是现在,他对顾旭的情绪比较复杂,内心深处很不想跟他再次见面。 并不是因为顾旭招惹过他。 而是因为顾旭曾经目睹过他向空玄散人苦苦求饶的狼狈模样。 想到这里,萧尚元扶着绯红色的墙壁,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准备返回府中继续修炼。 “殿下,您的书掉了。” 樊诚一边说着,一边萧尚元刚才掉落在地上的书本捡起来,将其递到后者的手中。 不经意间,他瞥见了书本封面上的标题。 “殿下,您最近怎对《大齐实录》这样的书感兴趣了?” 《大齐实录》算是大齐王朝官修的编年体史书,用于记录诏敕、律令,以及各个皇帝在位期间的大事件。 其实一位皇子阅读这样的书,并不是件奇怪的事情。 令樊诚感到意外的是,萧尚元最近在破境的关键时期。 根据他的经验,在扣响“酆都门”、晋入第六境的过程中,应该全神贯注,尽可能地不要分心。 按理来说,大皇子不应该有心思来阅读这种跟修行无关的书籍。 “樊伯伯,我只是最近在思考一个奇怪的问题。” “什么问题?” “一个关于我们大齐王朝历代先皇寿命的问题,”萧尚贞犹豫片刻,开口道,“正常情况下,一个修士在成为圣人、重塑身躯之后,至少能够拥有两百年的寿元,甚至活到三百岁也有可能。 “可是,大齐王朝的历代先皇们基本上都是第八境的强者,但他们的寿命却和普通人相去无几,几乎没有人能活到一百岁以上。” 樊诚愣了几秒钟。 这确实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但樊诚却发现,自己身为皇室供奉,以前竟然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件事情。 ps:6000字大章,抱歉晚了一些。最近接近卷末,剧情比较复杂,布丁以前没有写百万字长篇的经验,笔力有限,所以掌握起来比较吃力。昨天也熬到凌晨四五点,写了几千字废稿,因为不满意删掉了,直到今天中午才找到思路。 不过我会尽快梳理好后续剧情,争取每天按时更新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水猴子 樊诚没有立即说话。 不过他的心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或许这是气运所导致的?” 他想到,大荒的风水师是一群通过操控气运进行战斗的修士,皇帝陛下亦能凭借“泰阿剑”,掌控大齐王朝的国运。 风水师如果在施法过程中操作不慎,就有可能招来煞气缠身、邪祟附体,甚至可能被厄运侵蚀寿元,变得身体羸弱。 大齐皇帝掌握的气运,规模无疑要比一般的风水师大得多。 那么他是否也可能会受到气运的反噬? 不过想到这里后,樊诚立即打住了自己的思绪,没有再接着往后想下去。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大逆不道。 因为在大齐国民的心目中,皇帝陛下是堪比神明一般的存在。 像虚弱、病痛、入魔这种只会折磨凡夫俗子的东西,怎可能会存在于皇帝陛下身上呢? 甚至很多人还认为,历代先皇们就算是驾崩之后,仍然以神魂的形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在某个世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庇护着这个国家。 正当樊诚皱着眉头凝神思索的时候,大皇子萧尚元忽然轻轻地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或许是我想多了吧。” 说到这里,他转身穿过门厅,绕过影壁,径直朝着院落深处走去。 樊诚紧随其后。 朱红色大门缓缓闭上,两个身着银色铠甲的金属傀儡也悄然藏身到了旁边的阴影之中。 这个话题也就到此为止。 两人很快把脑海中的困惑抛到了九霄云外,仿佛它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唯有那翠绿色的琉璃瓦,仍然在初春的太阳底下焕发光芒。 ………… 洛京城最北边的一处街区,名叫“丰财坊”。 站在这个地方,抬起头望北边看,可以清晰地看到高大巍峨的城墙,排列整齐的垛口,以及更远处的闸楼和箭楼。 虽然此地名为“丰财”,但它其实是洛京城的贫民区,建筑破烂陈旧,墙壁上尽是风雨侵蚀和人为破坏的痕迹。从白天到黑夜,这里都充斥着来往行人们的说话声,小摊小贩们的叫卖声,街坊邻居的嚷嚷声……几乎从来都没有清静过。 但今天这里却异乎寻常地肃静。 一辆黑色的马车在小巷中缓缓驶过。 当它出现的时候,行人们都不由自主地退朝道路两侧。 原因很简单。 在这辆马车的侧壁上,画着一个银白色的、形如星象图的图案。 那是大齐驱魔司的标志。 对于驱魔司的修行者们,大齐百姓们普遍在心头都怀有深深的之情——他们憧憬修行者们飞天遁地、呼风唤雨的非凡能力,也钦佩他们斩妖除魔、守卫国家和平安宁的举动。 所以就算马车上的官员们表现得很低调,没有携带仪仗队,也没有人在旁边鸣锣开道,但小巷中的路人们也不敢大声喧哗。 而在心里头,他们也会对驱魔司修士们的任务行动感到好奇—— “你们说,这次驱魔司的大人们出城后,会往哪边走?会去对付什么鬼怪?”有人捂着嘴,小声议论道。 “莫非是去北邙山,对付那凶名赫赫的‘邙山鬼王’?” “应该不会吧!我听说那‘邙山鬼王’实力非常强大,在以前大楚王朝的皇陵里占地为王,一般的修士可没有能力解决掉它。” “说不定这马车里藏着一位圣人呢?” “不可能!圣人级别的强者出行,怎么可能会坐这种简单朴素、毫无装饰的马车?起码得是八匹白色骏马拉的黄金马车,上面还得镶嵌着珍珠和玉石,才配得上圣人的身份。” “万一是圣人有重要任务在身,不想太过招摇呢?我几天前在酒馆里听说书人讲过一个故事,一一位圣人强者乔装打扮成普通圣人,混进了窑子,还跟其他客人发生了争执。后来众人发现,这里的老鸨是一个女鬼,其他的女人都是受她控制的尸体。如果不是圣人及时出手,把客人们都救了下来,那么所有人都会在夜幕降临之后变成这个女鬼的食物。” “为什么我听到的故事版本有些不太一样?我记得是圣人强者隐瞒身份去青楼,遇上了狗眼看人低的婢女……” “……”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这辆带着驱魔司标志的黑色马车并没有径直朝着北城门驶去,而是停在了小巷边一家简陋的小饭馆门前。 “难道这饭馆里隐藏着鬼怪?” “不是说,洛京城受到皇帝陛下的保护,是绝对安全的,不可能存在任何妖魔鬼怪?” 谷  “或许他们并不是来抓鬼的,而是来处理内部事务的?比如某位下属无故旷工,偷偷地躲到这个地方喝酒?” “……” 热衷于吃瓜的群众们无疑对此深感惊讶。 很快,一个穿着浅绿色长裙的年轻女子从黑色马车中走了出来。 她身材瘦高,眉目干净,衣着一尘不染,站在这脏乱嘈杂、臭气弥漫的小巷中,显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如。 尽管她相貌在大齐王朝算不上是最出挑的,但依旧让周围众人眼前一亮。毕竟一般情况下,这般清新秀丽的姑娘是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充斥着尘土、垃圾和污言秽语的陋巷中的。 “顾道友,就是这个地方么?”只见绿裙女子转过头,对着马车车厢里轻声说道。 “没错。”马车里传来一个平淡的声音。 随后,一个青衫少年也跟着从车厢中走了出来。 当看到他的模样后,周围人更是失神了片刻,只觉得自己像是花了眼似的,不约而同地心想:这市井间怎会出现如此谪仙一般的人物? 少年手中玩弄着一枚铜币。 在太阳的照耀下,焕发着耀眼的光辉。 ………… 顾旭和上官槿并没有理会旁人的眼光。 他们径直走进饭馆之中,尝试寻找出鬼怪的藏身之处。 按照以前执行任务过程中的习惯,上官槿先是用神识笼罩住了整间饭馆,想要锁定出阴煞之气最为浓郁的地方。 可她凭借第四境修士的强大神识感知力,反复搜索了好几遍,都一无所获。 和京城里其他地方一样,整间餐馆中都充斥着浓郁的“皇道龙气”——那是来自于“天龙大阵”的气息,源自于洛京城底下的龙脉,以阳刚霸道的气势,驱散着京城中的邪魔鬼祟。 这使得她不禁眉头紧锁。 “顾道友,你能找到鬼怪的线索吗?”她沉吟片刻,再次向顾旭问道。 他没有立即回答。 他目光凝重,先是扫视了饭馆一圈,然后瞥向一名端着盘子的店小二,对上官槿说道:“上官道友,你有没有觉得这位店小二看上去有些面熟?” 听到他的话,上官槿也他所说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位店小二在老板的催促下,端着一个盛着菜肴的盘子从厨房中狂奔而出,险些被椅子腿绊倒。 他年纪不大,个子不高,身材适中,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眼睛的旁边有一颗明显的黑痣,穿着一件沾满油污的灰色布衫。 “我没有什么印象。”上官槿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人。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人长得几乎跟近二十年前的一位驱魔司官吏一模一样,”顾旭语气平淡地说道,“他名字叫做‘伍当归’,曾经因为修行天赋出众,被选入‘神机营’,与当时的天才们一起在全国范围内斩妖除魔。 “后来上一代‘神机营’在尝试斩杀鬼怪‘穷奇’的过程中全军覆没,这位伍前辈自然也没能幸免。” “上一代‘神机营’的修士?”上官槿惊讶不已。 “没错,”顾旭点了点头,回答道,“我以前曾经翻看过驱魔司历史上的一些人员档案,记得他们每个人的画像,也记得档案上对他们每个人相貌的文字描述——比如档案中对这位伍前辈的描述是‘伍当归,身材适中,面白无须,眼角有痣,细眼薄唇’。 “只是我现在感到非常奇怪—— “如果说这位伍前辈当初是在绝境之中死里逃生,那么为什么近二十年过去了,他的外表上竟然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完完全全没有衰老的痕迹?” 上官槿的第一反应是:这位伍前辈可能是中了鬼怪邪门的招术,被变成了尸鬼般的存在。 但她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毕竟这个店小二身上没有鬼怪的阴煞气息,反而有着正常的体温和连续不断的心跳。 “或许他并不是伍前辈,只是一个容貌相似的人?”上官槿猜测道。 不过她的语气听上去并太不确信。 顾旭沉默不语。 他再次掏出衣兜里的铜币,想要通过占卜术来寻找答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长相跟伍当归前辈一模一样的店小二把菜肴送到客人的桌上后,便忽然加快脚步,朝着饭馆的后院匆忙走去。 顾旭和上官槿看了彼此一眼,也跟了上去。 ps:非常抱歉,前几天急性肠胃炎发作,症状有点严重,所以拖到现在才写完,让大家久等了qaq 番外:诗和远方(免费) 【实在抱歉,目前还是严重卡文,还在努力思考后续剧情,所以正文暂时还写不出来qaq不过为了证明我没有太监,所以就把以前大纲期准备的、现在已经用不上的一些素材,用番外的形式分享给大家。】 【本番外免费,与正文剧情无关,讲的是“如果顾旭和陆诗遥生在同一个时代”的故事,仅供娱乐,如果不喜欢可以跳过。】 ………… 一、春天的树 顾旭初次拜访青州陆府时,正逢春回大地、草长莺飞。 在此之前,他早就从很多人口中听说过,这座大宅占地庞大、富丽恢弘,可谓“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跟普通官员富户的住所都不一样。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雕楹玉磶,绣栭云楣。金戺玉阶,彤庭辉辉。饰华榱与璧璫,流景曜之韡晔。皓壁暠曜以月照,丹柱歙赩而电烻……(1) 似乎不论多么华美的词汇,多么精巧的修辞,都不足以描绘出它的华美奢靡。 顾旭对它的第二印象,则是“规矩严格,礼仪繁多”。 长幼有序,尊卑有别。男女不得同桌,嫡庶不得同席。见面时的礼节,吃饭时的座次,不同场合下的衣着,赠送礼物的价值规格,乃至于动筷子的顺序……都有着极为严格的讲究。 正因如此,顾旭的脸上虽然挂着礼貌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跟每一个人打招呼,实际上却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想因为认错了人,说错了话,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作为一个穿越者,这一世又是个平民出身的孤儿,顾旭平日里自由自在惯了,现在置身于这样的环境里,无疑感到有些压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不小心钻进金丝鸟笼的野麻雀。 午餐之后,大齐王朝内阁首辅、陆氏家主陆桓便叫他的嫡长子陆秉德带顾旭去大院里到处逛逛,去认识一下同辈的年轻人们。 毕竟顾旭算是大齐王朝年轻一辈最耀眼的天才。 陆桓也很希望自己的后辈们能跟他结下友谊。待日后顾旭飞黄腾达了,也能顺便提携一下陆氏的后辈。 若是能把他招做女婿,更是再好不过。 “顾大人,这是家姊陆婉如,自幼才华出众,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顾大人,这是家妹陆静姝,是我们家年轻一代的修炼天才,今年十六岁,就已经突破第三境了。” “顾大人,这是我堂弟陆怀信,虽然年仅六岁,但已经熟知礼仪,懂得把糕点和水果谦让给兄弟姐妹。” “……” 顾旭跟着陆秉德,走过曲折蜿蜒的游廊和一间间装饰精美的穿堂,见到了一个接一个的陆家子弟。 不论男女,不论长幼,皆是身着绮绣华服,头戴金银发饰,腰上挂着玉佩和香囊,烨然若神人。 站在他们面前,顾旭这一身漆黑官袍,反倒显得简单朴素。 当见到顾旭的时候,这些年轻人们都向顾旭行礼问候,男的作揖,女的屈膝,或是神色拘谨诚惶诚恐,或是热情洋溢地跟他嘘寒问暖,或是假装请教修行问题、实则拐弯抹角地拍马屁献殷勤。 顾旭一一礼貌回应,但他的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他只希望时间能过得更快一些,让他能早点离开这座令人窒息的豪宅。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的目光在前方的一棵海棠树下,捕捉到一道素白的倩影。 那是一个身着雪白裙裳的少女,长发梳成简单的堕马髻,没有佩戴任何金银首饰,未施粉黛却眉眼如画。 身材高挑,腰肢纤细。 有她在的地方,万物似乎褪去色彩,只剩下纯粹的黑与白,像是一副素淡的水墨画。 此时她踮着脚尖踩在一个小木椅上,手中拿着一把大剪刀,一双眼睛怔怔望着海棠树的枝叶,黛眉微蹙。 “她是谁?”顾旭向身边的陆秉德问道。 “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陆诗遥,”陆秉德回答道,“她一向性情乖僻,不太合群,就喜欢独自一人折腾院子里的猫猫狗狗、花花草草。我们平时都很少跟她打交道。” 顾旭没有回应。 他沉吟片刻,然后上前几步,走到白裙少女身边,轻声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名叫“陆诗遥”的少女转过头来,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今日拜访陆府的贵客会主动来跟她说话。 她摇了摇头,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作为一个敏感内向的人,她一直都有“不愿意去麻烦别人”的心理,习惯于自己去解决一切问题。 只是当她再度瞥见海棠树叶上的黑褐色斑后,她犹豫了会儿,还是选择从小木椅上走下来,有些紧张地向顾旭屈膝行礼,小心翼翼说道:“这位公子,这棵海棠树生了病,如果不及时把那些坏死的枝叶剪了,它会病得更重的……只是那些枝叶太高了,我够不到……” 说话时,她眼睛有些湿润,似乎随时都可能有泪珠子滚出来。看她这着急的模样,仿佛得病的并不是一株植物,而是她的某个亲友。 不过,见顾旭一时没有开口回应,陆诗遥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话惹恼了对方,又立即低下头满怀歉意地说道:“抱歉,公子,还是我自己来吧——” “——把剪刀给我。”顾旭微微一笑,打断了她的话。 他已经看出,这棵海棠树应该是得了“炭疽病”——发病初期植物叶片上会呈现椭圆形红褐色小斑点,后期扩展成深褐色圆形病斑,严重时会使得大半叶片枯黑死亡。 这就需要及时剪除病叶、绿地中枯枝败叶,并将其烧毁,防止扩大。 这对他来说不难完成。 于是他接过陆诗遥手中的大剪刀,蹬上小木椅,迅速把海棠树的枯枝败叶剪了一遍。 然后他挪了挪小木椅,三下两下又把海棠树另一个角度的枯叶剪得干干净净。 陆诗遥则在一旁帮他打下手。 帮他扶着椅子,给他递工具。 顾旭注意到,由于地面是凹凸不平的,她每次帮忙挪椅子时,总会先摇一摇,推一推,确认这椅子放稳之后,才会抿着双唇,微微点头,同意他踩上去。 很快,顾旭就把所有长斑的叶子修剪干净。 然后他往落叶中丢了一张符篆,落叶上立即冒出明亮的火苗,化作一地黑灰。 这时候,陆诗遥掏出随身携带的手绢,递到他的面前,抬头看着他,轻声说道:“公子,您刚才流了一些汗……” 顾旭看着洁净无尘的手绢,还有她那双黑白分明、灵动有神的眸子,嘴角上扬道:“陆小姐,咱们只是初次见面,你就要把贴身的手绢给我了?“ 听到他的话,陆诗遥脸上立即泛起淡淡的红晕。 她把手绢收了回去,低着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刚才那一瞬间,她看到他脸上的汗珠子,纯粹只想把手绢拿给他擦擦汗,却一时忘记了在大齐王朝的传统风俗中,女孩子的贴身手绢也常常会被当做定情信物。 此时此刻,她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 待到顾旭跟随陆秉德离开之后,陆诗遥才缓缓抬起头,一双眼睛眯成两道月牙,清丽脱俗的脸上露出纯美的笑容。 她目送着顾旭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随后瞥向身边的海棠树,轻轻拍了拍它的树干,对它说道:“你一定要记住这位公子呀,他可是帮助你摆脱病痛的恩人呢……” ………… 这天晚上,陆诗遥回到自己居住的屋子,打开抽屉,从中取出一张彩色的花笺。 她在陆宅中几乎没有朋友。 作为一个内向的人,比起喧嚣的外界环境,她更愿意关注自己的内心世界。 她可以一个人静静看远方一整天,可以从阳光的触碰中感受到幸福,也可以望着雨后的池塘,在脑海中构想出蜻蜓与荷叶之间的对话。 在她的眼中,世间万物似乎都是拥有灵魂与思想的生命,它们会开心、会难过、会欢笑、会流泪。 比如今天,当她看到海棠树叶上的黑褐色斑时,她仿佛也感受到了它的疼痛,听到了它低声的啜泣。 她还喜欢用颜色各异的花笺记录自己每一天的心情,然后把它们悄悄藏进自己的抽屉里。 仿佛抽屉里住着一个亲密无间的友人。 她可以对其肆无忌惮地倾诉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 不过除了记录心情,这些花笺还有一种用途—— 由于陆诗遥是个脸盲,常常会分辨不出别人的面孔,无法把别人的名字和相貌及时地匹配起来。 这在人员众多、规矩繁杂的陆府,几乎是一件噩梦般的事情。 所以她会把见到的每一个人的身份和外貌特征,及时地记录在花笺上,并且逼迫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复习背诵,从而避免因为认错人而出丑,受到长辈们的责罚。 于是此时此刻,她一边努力回忆着顾旭的长相,一边用端正娟秀的簪花小楷在纸上写道: “顾旭,驱魔司主事,未及弱冠,清瘦颀长,面色白皙,五官端正,眉毛浓密……” 写到一半,她忽然停住了笔。 因为她觉得,用这些太过粗泛、太过大众化的形容词,似乎很难概括那位公子独一无二的气质。 他值得用更美好、更用心的语言来描述。 于是她想了想,写下了一句: “皎如玉树临风前。” ………… ………… ………… 二、夏天的花 顾旭第二次拜访陆宅,是收到请柬后,应邀参加诗会。 此时正值六月,陆府池塘中荷花盛开。 绿叶丛中,各色花朵亭亭玉立,白的纯净如玉,红的鲜妍似霞。嫩蕊凝珠,盈盈欲滴,清香阵阵,沁人心脾。 在陆夫人的召集下,陆家年轻子弟们都聚集在了池中水榭——此地四面有窗,左右有曲廊,由竹桥连至岸边。 透过窗户,正好能望见池塘全景,宛若身在画中。 由于青州陆氏老祖宗曾以诗画入道、飞升成仙,所以陆家一向注重于培养年轻一辈的诗词造诣。每一个人都期望能够在诗会上脱颖而出,得到众人的夸奖和长辈的赏识。 因为被驱魔司的任务耽搁了一些时间,所以当顾旭抵达水榭的时候,诗会已经过去了大半。 陆家的年轻人和受邀前来的客人都坐在一张圆桌的周围,桌上既有笔墨纸砚,又有水果糕点。 附近还有两张竹案,一张上面有杯箸酒具,另一张上有茶筅茶具,各有丫鬟在旁边煽风炉煮茶,或是煽风炉烫酒。 这次的主题是“荷花”。 可作诗,可作词。 按照诗会规则,参会者们需要把自己的作品写在雪浪笺上,然后用针绾在墙上,接受众人的点评。 除此之外,每位参会者还能领到几张荷花形状的贴纸——当他们看到自己最欣赏的作品时,就将荷花贴纸贴在上面, 最后获得荷花贴纸最多的作者,将会成为本次诗会的魁首。 “顾大人,现在就只差您的大作了。”陆夫人站起身,微笑着对顾旭说道。 旁边的丫鬟走上前来,把毛笔和雪浪笺恭敬地递到了他的手中。 顾旭礼貌道谢。 同时,他的目光掠过圆桌旁边锦衣华服的男男女女,落在水榭角落里一个纤瘦少女身上。 她坐在屋中阴影里,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众人皆着色彩鲜艳的绫罗绸缎,佩戴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唯有她一身素白,宛若月宫姮娥、世外仙姝,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顾旭并没有立即开始作诗。 他首先瞥了眼墙壁上那些陆家子弟的作品。 他必须承认,陆家着实称得上是书香门第,这些年轻人们的作品基本上都格律工整、辞藻华丽,把荷花的美夸得天花烂坠。 虽然并没有特别令人惊艳的,但也算中规中矩,可以勉强恭维一句“有文采”。 只是,如果拿这些诗跟他前世读过的佳作做比较,就会发现它们很僵硬、很古板,缺少着一股充沛的情绪。 不像是有感而发。 更像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甚至很多年轻人为了炫技,在诗词中用了很多生僻字和鲜为人知的典故,让人看得一头雾水。 顾旭并没有开口做评价。 他瞥了眼周围丹楹刻桷的建筑,想到了陆家繁琐森严的规矩,只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下,年轻人们写出皮囊华丽却缺少灵魂的诗作,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在这些作品旁边,或多或少都有几张荷花贴纸。 至于获得荷花贴纸最多的作品,则是陆夫人的作品《咏红莲》——在顾旭看来,这也是一首挑不出毛病,但也平平淡淡、谈不上优秀的作品。 它之所以获得最多的票数,显然是因为它的作者身份尊贵。 就好像《我的区长父亲》拿到了作文比赛一等奖。 顾旭忽然感觉有些乏味。 ………… 几分钟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一首《忆王孙》上。 只见其内容如下: “风蒲猎猎小池塘,过雨荷花满院香,沉李浮瓜冰雪凉。竹方床,针线慵拈午梦长。”(2) 看到这首词,顾旭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画面—— 雨后,风中的水草烈烈有声,荷花清香弥漫小院,年轻的女郎慵懒地躺在竹制方床上,享受着投放在井里用冷水镇的李子和瓜,只觉得清凉惬意。在这种情况下,她已经没有心思去拿针线做女工,只想美美地睡一个午觉。 不得不说,此词语言清新脱俗、质朴自然,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副生动形象的画面,极具生活情趣,在众多堆砌华丽辞藻的作品中显得与众不同。 而它的署名,则是“陆诗遥”。 “没想到在陆府这种规矩森严地方,竟然会生出如此真性情的姑娘,”顾旭默默在心头感慨道,“真是有意思啊。” 他一边想着,一边再次瞥了眼角落里的白裙少女。 少女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些紧张地扭过头去,假装盯着池塘上的蜻蜓,没敢与他对视。 顾旭笑了笑。 他不禁想象,这个在他面前拘谨羞涩的少女,私底下躺在竹床上啃冰镇李子,又会是怎样一番可爱的模样, 不过这时候,顾旭注意到,如此一首清新自然的作品,却没能得到哪怕一张荷花贴纸。 可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谁叫陆诗遥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庶女呢? 在陆府这个极度讲究身份尊卑、血脉强弱的地方,她的诗才很难会被人真正欣赏,只会招来他人的冷落和嫉妒。 顾旭轻叹一声,然后坐到桌边,挥毫疾书。 刹那之间,一首七言绝句浮现在雪浪笺上: “素花多蒙别艳欺,此花真合在瑶池。 “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3) 写罢,他把雪浪笺递给旁边的丫鬟,再由丫鬟把它绾在墙壁上。 这首诗的内容自然落在了陆诗遥的眼中。 她悄悄瞥了顾旭一眼,又迅速扭过头去。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鼻子酸酸的,两行清泪不听话地从眼眶里涌出,浸湿了她雪白的衣领。 一缕清风吹乱了她乌黑的发丝,但她浑然不觉。 ………… 这天深夜,陆诗遥像往常一样,静静坐在书桌前,在彩色花笺上书写自己的心声。 她每个字都写得很慢,写得很认真。 在此过程中,她的嘴角不经意地微微上扬——陆诗遥极少笑,平时脸上鲜有表情,人们都说她孤僻冷淡,像一座冰雕。 但当她真正笑起来的时候,却显得甜美纯净,宛若幽兰绽放,沁人心扉。 只见她写道—— “人间本不应该令我这么欣喜的。 “但是他出现了。” ………… 注释: (1)出自汉代张衡《西京赋》和王延寿《鲁灵光殿赋》; (2)宋代·李重元《忆王孙·夏词》; (3)唐代·陆龟蒙《白莲》;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东家,只有您才能拯救大齐! 在顾旭和上官槿的感知里,那个容貌极似前“神机营”成员伍当归的店小二,身上既没有鬼怪的气息,也没有真元的波动,好像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然而,此人的步伐却悄无声息,动作也极为迅捷,眨眼间就径直穿过了后院,消失在了饭馆的后门处。 哪怕顾旭和上官槿掌握着“流星走月”这样的上品武学,也觉得想要追上他是件非常吃力的事情。 待两人离开小店、来到外边的巷道上时,竟惊讶地发现,那个神秘的店小二已经完完全全地消失在了他们的神识感知范围里。 上官槿微微眯起眼睛。 身为第四境修士,她拥有着极为磅礴的神识力量,能够覆盖方圆数百米的范围。 但她却根本感知不到那个店小二的位置。 这无疑意味着,那人要么拥有隐藏自己气息的手段,要么已经在瞬息之间溜出了数百米的范围——不论他用了哪一种方式,都说明他绝非等闲之辈。 “顾道友,你能用占卜的方式找到他逃去哪里了么?”她转过头,望向身边的顾旭。 因为洛司首曾经说过“顾旭掌握的占卜术很特别”,也因为顾旭今天纯粹依靠一枚铜币带领她找到了这间藏在陋巷中的小饭馆,她对顾旭的占卜术颇有信心。 不过,还未等她说完,顾旭便已经蹲下身子,掏出铜币,在地上做占卜。 大齐王朝当前用的铜币表面上都刻着“天行通宝”四个大字,色泽淡红,铸有镟边。 顾旭默念“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名讳,在心头询问:“‘伍当归’逃到了哪个方向?” 然后他轻轻抛起铜币。 理论上来说,当铜币落在地上时,“天行通宝”的“天”字所指的方向,就是“伍当归”逃跑的方向。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铜币竟然直挺挺立在地面上——就算这地面并不平坦,就算凉风嗖嗖刮过,这铜币也依然屹立不倒。 顾旭沉吟片刻,尝试更换了一下提问的方式,问: “那个跟‘伍当归’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逃到了哪里?” “那个跟‘伍当归’容貌相仿的鬼逃到了哪里?” “在这家饭店里乔装店小二的那个鬼跑哪里去了?” “……” 可是,铜币仍然稳稳立于地面,没有告诉他答案。 “难道那家伙凭空蒸发了?”他眉头紧锁,对此感到颇为诧异。 然后他收起铜币,站起身,对身边的上官槿说道:“上官道友,我看此事颇为蹊跷——这人身上毫无波动力量的气息波动,却能瞬间逃离我们的感知范围;我的占卜术,也在他身上出现了这种诡异的反应。 “他的身份,他的能力……可能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能够应对的范围。把这件事情汇报给衙门,让更强的人来调查这个案件,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遇事不决禀报衙门,绝不轻易以身涉险,这是顾旭一直以来的做事风格。 上官槿沉默几秒,然后点了点头。 自从她接到这个任务起,她就感觉其中透出极为诡异的气息——近二十年前的前“神机营”成员重现于世,洛司首的天机术摸不透其中具体的情况,顾旭那神乎其神的占卜术也在此遭遇挫折。 现在他们已经失去了目标人物的线索。 调查显然已经很难继续下去。 但上官槿并没有就此彻底放弃。 她重新回到了小饭馆里,在后院走廊处找到了饭店的老板娘。 老板娘是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妇女,身上穿着满是油污的围裙,脖子上堆积的赘肉像是层层叠叠的浪,坐在草墩上,仿佛是个鼓鼓胀胀的气球。 她正低着头,聚精会神地在一件粗布衣服上缝补丁。 当上官槿问起那个貌似“伍当归”的神秘店小二的来历时,老板娘抬起头,微微皱眉:“他是两个多月前开始在这里干活的。我见他无家可归,看上去很可怜,便把他收留在这里,给他口饭吃。 “别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 上官槿点了点头,把“两个多月”这个时间点记在心里。 离开的时候,她不忘顺口夸老板娘贤惠能干——不仅针线活做得好,而且把饭馆管理得井井有条。 作为驱魔司公认的社交大师,上官槿总是习惯性地把赞美的话语挂在嘴边。 而且她夸人一向从细节入手,从来不会假大空,显得虚伪矫情。 比如夸一个容貌漂亮的姑娘,她不会单纯地说“你很漂亮”,而会说“你头上这支簪子很衬你的气质,让我想到了戏曲《天仙下凡》里的那位女主人公”。 而今天,她笑盈盈地盯着老板娘手中的针线布料,夸她缝衣服的技艺精细——选了颜色相近的线,从里往外缝,同时用打圈的方式进行收尾,这样便能把线隐藏起来,从正面根本看不见缝补的痕迹。 听到上官槿的话,老板娘抬起头,脸上笑开了花——她平日里天天帮丈夫缝补衣服,丈夫却嫌弃她年老色衰,从不体恤她的辛劳,更不会察觉到她藏在针线活儿中的细腻心思。 没想到今日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竟然能一言道破她的良苦用心! 她隐隐有些感动。 刚才被打扰的烦闷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到两人的这番对话,顾旭不禁默默在心头感叹:上官槿这小嘴真是跟抹了蜜似的,难怪在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洛司首也更愿意把她待在身边处理日常事务,而不是天赋更强、修为更高的楚凤歌。倘若日后她拿这身本事儿去对付男人,恐怕洛京城里大半的青年俊彦都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吧。 ………… 离开饭馆之后,两人本欲登上马车,返回驱魔司衙门。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上官槿忽然微微眯起眼睛,伸手指向附近一家简陋的酒肆:“顾道友,你看到了吗?那家店里有几个擅离职守的都城守备队士兵。” 顾旭朝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确实看见几个身着轻甲的士兵,正醉醺醺地坐在酒馆里,抬着脸盆般大的酒碗,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酒。 浑浊的酒液从碗边渗出,流在他们身上,令他们浑身都散发着酒气。 金属头盔被他们放在脚边,被过往路人当做皮球一般踢来踢去,他们也浑然不觉。 其中甚至有两个人醉倒了,不省人事地趴在桌子上,极为不雅地打着呼噜。 看到这样的情形,上官槿眉头紧锁。 还未等顾旭有所回应,她便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到那几个喝酒的士兵面前,语气严厉地对他们说道:“你们是哪一位校尉的手下?你们可知道,按照大齐王朝的律法,作为城防士兵,站岗期间脱离岗位,是会遭受杖刑惩罚的?” 其实这些士兵们的铠甲上都标着他们的名字。 上官槿完全可以把他们的名字记在脑子里,回去翻档案,找出他们所属的队伍,然后把情况告诉他们的长官。 但上官槿终究是个怀有恻隐之心的人。 她很清楚军队里的“杖刑”有多么可怕。 谷  在大齐王朝的历史上,被刑杖打残、甚至活活打死的士兵绝不在少数。 考虑到这些士兵的性命安危,以及他们背后的家庭——上官槿觉得,如果能把他们劝回去,无疑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然而,士兵们仍然在埋头喝酒,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只有一个人朝她摆了摆手,有些神志不清地说道:“咱们校尉……他也在对面那家酒馆喝酒……他不会惩罚俺们的……” 上官槿忽然感觉有些头疼:敢情这竟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长官带着下属们一起玩忽职守? 她皱着眉头道:“以你们这副醉生梦死的模样,如果有鬼怪忽然杀进洛京城,岂不是都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那士兵一边倒酒,一边哈哈大笑着说道:“有太祖皇帝的‘天龙大阵’在,鬼怪怎么可能攻得进来?” 听他这口吻,似乎把上官槿当成了傻子。 “万一呢?”上官槿理了理头发,神情冷淡地说道。在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再度浮现出那个容貌跟前神机营成员“伍当归”一模一样的店小二的身影。 “如果鬼怪们真的攻进来,那也有高个子顶着呀……”士兵继续迷迷糊糊地笑着说道,“我们校尉说过,像我们这样的凡人士兵,不过是一群摆设罢了,形式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等到了关键的时候,还是得仰仗驱魔司的修士老爷们呢……” 上官槿一时没再开口。 她低下头,瞥见这士兵的铠甲上刻着的名字——“周铁牛”。 周铁牛这番醉酒后的言论,态度上可以说是非常不端正;但上官槿细细思考后,却发现他说的竟挺有道理。 她轻轻叹了口气,从随身携带的储物法宝中掏出几枚醒酒的药丸,唤醒了这几名醉酒的士兵,还有对面酒馆中的那名校尉军官。 “本官是驱魔司郎中上官槿。”她双手抱在胸前,站在带有驱魔司标志的黑色马车旁边,面无表情地自我介绍道。 听到她的自我介绍,校尉军官和他的手下全部被吓得魂不守舍。 对于他们来说,像上官槿这样的驱魔司五品官员,平日里无疑是可望不可及的大人物。 可是今天,这种大人物竟然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而且还正好抓到了他们擅离职守的罪证。 他们不约而同地心想:这下完了。 不过上官槿最终还是没有为难这群凡人士兵。 她淡淡抛下一句“下不为例”,随后便登上马车,吩咐车夫驾车返回衙门。 此时此刻,顾旭坐在她的对面,静静望着窗外的风景,望着街头市井间一个个忙碌的身影——搬运货物的小厮、烧烤摊边的妇人、搭货架的小贩…… 上官槿看着他沉静俊朗的面庞,忍不住问了一句:“顾道友,对于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顾旭知道她说的是士兵擅离职守喝酒的事情。 他想了想,轻声说道:“其实,如果今后真有那样一天,洛京城被外敌攻破,这些凡人士兵也不得不拿起武器出手御敌……那才是真正糟糕的时刻吧!” 上官槿若有所思。 ………… 黑色马车很快驶离小巷,来到了宽敞的大街上。 顾旭忽然听到一阵响亮的鼓声。 他探出脑袋,望向窗外,很快看到洛京城巍峨的北城门上,闪耀着金色的璀璨光芒。 洛京北城门一共有三个门洞。 平日里只打开左右两侧的门洞。 只有遇到重要事件,或是有重要人物出入,才会打开正中央的门洞。 而洛京的城门也属于“天龙大阵”的一部分。 它的敞开与关闭,并不依靠人力,而是完完全全由阵法和机关来控制。 此时此刻,伴着绚丽光芒,正中央的门洞缓缓敞开。 一支数十人组成的仪仗队,簇拥着几辆装潢华丽的马车,从门外缓缓驶入城中。 其中一辆马车上,还成放着一块数米高的、晶莹剔透的白色玉石,在阳光下闪烁着莹润的光泽。 凭借远超常人的神识感知能力,顾旭能够窥见玉石上刻着“江山永固”四个大字。 “金陵沈氏的人也来了。”看到这一幕场景,旁边的上官槿轻声开口道。 “是来参加‘洛水大会’的么?”顾旭问。 “没错,”上官槿笑了笑,“作为三大门阀之一,陈家和赵家都已经派出了参会的人选,沈家自然也不甘落后。 “不过,他们此行更重要的目的,是给皇帝陛下进献祥瑞。” “祥瑞?是那块大石头吗?”顾旭平时虽然也读邸报,但他很少会花时间关注跟修行无关的消息。 上官槿点了点头:“沈家不久前上奏疏说,这块大石头是他们从山里挖出来的——上面的字是玉石上原有的,并非是他们刻上去的。 “这说明当今天子圣明,众望所归,连上苍都看在眼里,所以才会降下如此祥瑞。” 顾旭没有立即回应。 这种“献祥瑞”的套路,他前世在史书上也见到不少,大部分是取悦皇帝的手段。 至于这个世界的“祥瑞”,他并不知道是真是假。 但他听说,近期三大门阀跟皇帝的关系有些紧张—— 赵家的一部分兵权被收回了朝廷。 金陵沈氏旗下的很多产业,前段时间也被查出了大量的偷税漏税。 或许沈家想要通过“献祥瑞”的方式,请求天行皇帝高台贵手,从而解决自身的危机。 与此同时,顾旭还注意到,当北城门上光芒闪烁的时候,街边的很多百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城门的方向匍匐膜拜,口中念念有词,神态格外虔诚。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在这些平民眼中,太祖皇帝布下的‘天龙大阵’,是世间最伟大的神迹,是神圣而不容亵渎的,”上官槿解释道,“因为‘天龙大阵’的存在,他们才能够在城中安居乐业,无需时时刻刻都面临着来自鬼怪们的威胁。 “所以很多时候,相比于供奉远在九天之上的‘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他们更愿意把信仰献给这座近在眼前的大阵。” ps:4400字章节。花了几天时间,终于把后续大纲重新写了一遍,接下来应该不会轻易卡文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亡国之象 这次负责押运“祥瑞”入京的人,是沈家嫡长子沈桦。 虽然他常常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沈丘在背后数落得一无是处,被称作“我那愚蠢的兄长”,但他作为一大门阀的继承人,也不可能再窝囊到哪里去。 他身姿修长,五官端正,长着一张棱角分明、颇具正气的脸,虽然进不到美男子的行列,但也称得上仪表堂堂——倘若跟侏儒身材的沈丘站在一起,根本不可能有人相信他们是两兄弟。 在他的身上,还散发着极为强大的真元气息。 这证明他未满三十岁,就已经成为了第四境强者——尽管比不过像楚凤歌、赵嫣这种资质顶尖的天才,也算得上是大齐王朝的佼佼者。 若非如此,沈家不可能对他寄予厚望,让他代表家族参加“洛水大会”;皇室也不可能一度把他列入驸马的候选人,考虑把昭宁公主嫁给他。 此时此刻,沈桦正倚着丝绸软垫,坐在一辆奢华的马车里。 他眉头紧锁,脸上布满阴霾。 在他的身边,有一个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的小书童,正在小心翼翼地替他按摩肩膀。 短暂的沉默后,小书童忽然开口说道:“少爷,皇宫那边安排您明日入宫面圣。请问您今日有什么安排?是直接前往家族的别院,还是——” “——沈丘那家伙,他最近经营的那家丹药作坊叫什么名字?”沈桦打断了小书童的话。 “叫做‘寿昌坊’,少爷,”小书童回答道,“是驱魔司主事顾旭名下的产业。” 顾旭在洛京城里拥有一间丹药作坊,早就已经不是秘密了。 近日在沈丘的经营下,可谓门庭若市,众多大人物送上礼物前去捧场,也有不少组织、富户与之签下大笔订单。 “我那个叛逆的兄弟,”沈桦皱着眉说道,“不久前写信跟家族一刀两断,只为了去那个顾旭的府上做个门客。 “我真搞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我们金陵沈氏,乃仙人后裔、当世名门;那个顾旭,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六品官员,一个不能世袭的小小子爵。 “顾旭能够给他的,家族一样能够给他。” 说话时,沈桦的神情看上去很复杂,眼睛里似乎藏着很多心事。旁边的小书童一时没敢回应。 他停顿片刻,又接着吩咐道:“既然那边安排我们明天进宫,那么我今天就干脆先去一趟那个‘寿昌坊’……嗯,有件重要的事情,我必须得亲自告诉我那弟弟。 “抱琴,你去跟吕管事说一声,让他先把‘祥瑞’送去沈家别院里摆着。” “是,少爷。”名叫“抱琴”的小书童恭敬地回应道。 ………… 与此同时,寿昌坊中。 沈丘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把一个身着锦衣的白胡子老头送出大门。 这个老头是大齐王朝东平侯倪景翔,其祖先是追随太祖皇帝平定天下的功臣。 但建国之后,由于这个家族史上没有出过实力特别强大的修士,所以到了现在,便成了手上几乎没有实权的闲散勋贵。 今天,东平侯之所以来到寿昌坊,是为了给自家孙子购买一批“长明丹”——那小屁孩只有第二境修为,却天天嚷着要效仿元宵擂台赛魁首顾旭,在“洛水大会”上大杀四方、震惊全国。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处作坊是顾大人的产业吧!”只听见东平侯笑呵呵地说道,“我家孙子最崇拜的人,就是顾大人了。” 沈丘嘴上回应着客套话,心头不禁默默感叹:顾大人最近在京城的名望可真是高——倘若把他的崇拜者排成一列,恐怕能绕洛京城好几圈。 待东平侯离开之后,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从大街的尽头缓缓驶来,停在了“寿昌坊”的门前。 一个身材高大、衣着光鲜的年轻人从马车里走出来。 此人正是沈桦。 他抬起头,瞥了一眼大门顶上挂着的牌匾,口中喃喃道:“这是哪位大家写的字?看上去挺有劲道啊。” 看到自己兄长的身影,沈丘双手抱在胸前,不由自主眯起眼睛。 尽管此刻他站在作坊门外的台阶上,但他头顶的高度仍然只到得了沈桦的耳朵。 “沈公子,有何贵干?”只听见沈丘语气冷淡地说道。 “沈丘啊,家族究竟做错了什么,竟让你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听到弟弟这尖锐的话语,沈桦轻叹一声,开口道,“你现在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大哥’。”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沈丘呵呵一笑。 沈桦沉默了片刻。 他与沈丘在同一个屋檐下长大,自然知道沈家家主一向看不惯沈丘这个相貌畸形丑陋的庶出儿子,对待沈丘的态度一直冷淡恶劣;他也知道,自己母亲沈夫人更是一直把沈丘视作眼中钉,恨不得这个奴婢生的侏儒立即从世界上消失。 实话实说,对于这位可怜的弟弟,沈桦心头隐隐是有些同情的。 毕竟出身和长相这种东西,都是上苍安排的,沈丘自己也没法做选择。 不过沈桦是个性情软弱、优柔寡断的人。 虽然他同情沈丘,但是他不敢对抗自己的父母,不敢在父母面前表现出忤逆的态度。 当父母想要教训沈丘的时候,他只敢乖乖地在旁边递戒尺,连求情的话都不敢多说一声。 也正是因为沈桦这种软弱的、缺乏主见的性格,他在接管沈家产业后才会常常听信谗言,被居心叵测之辈蒙骗,做出很多错误的决策,导致最后需要沈丘来帮他收拾烂摊子。 想到这里,沈桦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其实,沈丘,家主和夫人……还有我,都希望你能回去。 “你待在这里,替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员打理丹药作坊,实在太委屈你的才能了。你完全可以在更开阔的舞台上施展身手,家族也可以给你提供更好的资源——” “——这段话,是沈千仞教你说的吧?”沈丘脸上的笑容愈发玩味。他那形状古怪的五官,配上高高扬起的嘴角,看上去活像是戏台上的小丑。 沈千仞是沈家家主的名字。 听到这话,沈桦慌忙地想要否认。 不过他很快触及到沈丘的视线,发现对方的眼神格外锐利,仿佛在对他说“你不要撒谎了,我已经知道真相了”。 最终,沈桦还是点了点头,低声承认道:“没错。” “果然是这样,”沈丘笑道,“以沈公子你这被驴踢过的脑子,肯定想不出这么漂亮的场面话。 “你说说看,最近家族又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儿,需要求着我回去救场? 谷  “是某位御史又在调查家族漏掉的税款,还是皇上又在想方设法地裁撤家族的产业?” “这都被你猜到了。”沈桦沉声道。 “没什么难猜的。我听人说,家族今天大张旗鼓地送‘祥瑞’进京城,说要献给皇上,赞颂当今太平盛世,”沈丘道,“沈家也是史上出过仙人的大家族。若不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麻烦,何必做这种自降身段的事情?” 沈桦看着面前的弟弟,只觉得其矮小佝偻的身躯中似乎藏着大智慧,一双不对称的眼睛似乎拥有着能够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的神奇能力。 “人不可貌相。”沈桦第无数次在心头想道。 以前在家族中,每一次沈丘帮他收拾好烂摊子,他脑袋里都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可以么?”沉默少顷,沈桦开口问道,“跟我一起回家,好么?” 沈丘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 “我亲爱的大哥,”他用尖锐的口吻说道,把‘大哥’两个字咬得很重,“沈家就是一条破了洞的船,迟早会沉到水底下。 “你竟然不想着及时跳到岸上,反而想把我也拖下水……你说,你是不是想要谋杀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沈桦早就习惯了弟弟阴阳怪气的说话风格。 “那你为何要选择追随一个出身卑微的驱魔司六品官员呢?”他接着问,“在我看来,起码得加入三大宗门,或是做圣人的弟子,才对得住你的身份。” “这个六品官员,可不是一般的六品官员,”沈丘冷冷笑道,“他是一个遭遇‘凶神’大难不死的六品官员,是一个连国师都向他请教符道的六品官员。 “沈公子啊,你是不是逛窑子逛傻了,最近连邸报都不读了?” 沈丘知道,兄长沈桦有两大弱点:一是软弱,二是好色。 因沉溺美色而误事——这样的事情也不止一次在沈桦身上发生的。 见沈桦一时没有回应,沈丘又接着道:“我还是好心提醒你一句吧!来了洛京后,你最好把你的色心收敛着一点儿。最近赵嫣也回京城了,据说她晚上常常待在教坊司里。万一你们两个起了冲突,我可不觉得你能打得过她。” “赵嫣……”沈桦把这个名字默念了一遍,神色有些复杂。很多年前,他也曾经是赵嫣长枪之下的战败者。 “当然,如果你要去象姑馆的话,就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了。”沈丘用讽刺的口吻补充了一句。 象姑馆是男妓青楼。 沈桦不仅好色,且男女通吃。 不久前,他就曾经被曝出经常初入花街柳巷、且私下豢养男宠的事实。 他跟昭宁公主之间的婚事,也正是因为此事而告吹。 据小道消息说,昭宁公主在了解到这一情况的时候,恶心得把当天晚饭都吐了出来。 这也成了金陵沈氏的一大丑闻。 “你能不能不要提这件事情了?”沈桦叹了口气,脸色一时间有些尴尬。 沈丘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对了,我母亲也跟你们一起来京城了么?我记得我上月底给家族写信说,我想亲自照顾她。” 沈桦沉吟几秒,说道:“其实,沈丘,我今天来这里找你,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想告诉你你母亲的情况。” “我母亲怎么了?”沈丘提高了音量,眼神变得如野兽般凌厉。沈桦那迟疑的语气,令他心头萌生出一阵不祥的预感。 “她……她……” “她怎么了?有话快说!别在这吞吞吐吐的!” 沈桦深吸一口气,说道:“沈丘,沈家最近遇到的麻烦,比你想象中更严重。夫人和几位长老……他们想逼你回家,就把你母亲当成了筹码。 “他们声称,你母亲在家族里做仆役的过程中,犯下了偷盗罪,并把她送到了金陵知府那里。 “如果你不及时回家,他们就会给她施以刑舂,然后送往北方边疆。” 刑舂,是大齐王朝对妇女犯罪施用的刑罚之一,是在施以黥、劓等肉刑后押送到边境军营,服晒谷、舂米之劳役。 沈丘的母亲凝秀曾经是沈家府中的粗使仆役。 虽然她曾经被愤怒的沈夫人赶出家门,但是仍然没有摆脱奴籍。 在大齐王朝,凡人奴婢的地位极低。如果主人在官府面前声称他们犯下任何罪行,他们根本没有反驳的机会。 其实相比之前的大楚王朝,大齐奴婢们的处境已经稍好了一些,毕竟太祖皇帝曾经颁布法令严禁家主以私刑惩治奴婢。太祖皇帝出身贫寒,很清楚在权贵们和修行者们的面前,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就跟牲畜一样,只能任人宰割。 但即便如此,沈夫人想要对付一个卑贱的仆役,也有无数种手段。 沈丘知道,沈夫人是一个非常善妒的女人,对于每一个和她丈夫亲近的女人,她都视之为眼中钉,一旦有机会,都恨不得致其于死地。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拖到现在才说?”沈丘站在台阶上,踮着脚尖,抓着沈桦的肩膀,猛烈地前后摇晃。 他脸上写满了愤怒的情绪,使得他的表情格外狰狞,像是地狱里钻出来的恶鬼,与先前的玩世不恭的姿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桦有些被他吓到了。 他很少看到自己弟弟展现出这般神情。 “哎呦……”沈桦被他掐得很疼,不由得痛哼一声,“我……我其实……一直没想好,该……该如何对你开口……说这件事情……” 对于沈丘母亲的遭遇,沈桦其实感到很愧疚。 因为他曾亲眼目睹自己母亲做出这一决策。 他觉得自己本来有机会阻止这一切,避免家族里的问题牵连到一个无辜的凡人。 但是因为他的软弱,因为他对自己母亲的惧怕,他一直默默站在旁边,袖手旁观,任由那个名叫凝秀的女人被押送到官府。 沈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同时缓缓放开了沈桦的肩膀。 “你手上有‘破空珠’吗?”他问。 “有的。”沈桦一边回答,一边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一枚“破空珠”,递到沈丘的手中。 “给我一刻钟时间,我去跟人交代一下这间作坊里的后续事务,”沈丘淡淡说着,此时他神情冷静得吓人,并没有因为母亲身上的变故忘记自己的职责,“然后我就去金陵。” 第一百一十四章 顾旭认罪 顾旭和上官槿乘马车返回驱魔司衙门后,立即前往观星台,把这次任务中的所见所闻如实汇报给了洛司首。 听到“有个店小二跟前‘神机营’成员长得一模一样”的消息后,洛川也不禁皱了皱眉。 “这听上去有些诡异,”他说道,“你们两个先去处理别的事情。我待会儿去找宫里的人问问最近‘天龙大阵’的情况。” 顾旭和上官槿点了点头。 见洛司首亲自接手处理这个案件,他们便也不在此事上耽搁。 离开观星台后,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却颇具默契地一同来到驱魔司的藏书阁,翻阅关于上一代“神机营”的资料。 短暂的沉默后,上官槿指着资料上面的几行字,对身边的顾旭说道:“第一代‘神机营’成员因为要经常外出对付危险的鬼怪,所以他们都曾经在衙门里留下一盏‘魂灯’——如果‘魂灯’熄灭,就意味着他们已经不幸牺牲。 “伍当归前辈和他战友们留下的‘魂灯’,都在对付穷奇的那场战斗中熄灭了,只是却没有人能找到他们的尸骨。” 听到她的话,顾旭不禁想起了青州府“雪女”和“旱魃”——他暗暗猜测,天行八年那群因公牺牲的修士们,会不会是通过一种类似“昭冥禁术”的方式,以另一种生命形态,起死回生? “当年那支‘神机营’,绝对称得上是人才济济。阵法高手包逊,棍法大师庄醒尘,大名鼎鼎的‘毒医’茅炽昌,来自南疆的蛊师粟英娥……都是其中的成员。他们的领队,更是烜赫一时的剑客苏昊,未满四十岁时就有了第六境的修为,”上官槿继续说道,“但他们都没能从那次任务中平安归来。” 说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从衣兜里掏出“神机令牌”,将其握在手中。 金色阳光透过窗棂,照进藏书阁。 借着光芒,顾旭看清了令牌表面上雕刻的那只九尾狐狸,也注意到上官槿眉宇间流露出的一丝愁绪。 “实话实说,顾道友,”上官槿转过头,朝顾旭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自从司首大人把这张令牌交给我后,我心里既是骄傲的,也是惶恐的。 “我知道,拥有加入‘神机营’的资格,是司首、是朝廷对我资质和实力的认可,是一种令人艳羡的殊荣。 “我很想抓住这次机会,再往上爬一些,去看看更高处的风景。 “但是,由于‘长夜’即将来临,我们这一代‘神机营’将会遭遇的鬼怪,只会比上一代更加强大。 “有时我真的会害怕,万一我们在某次任务中一去不回……”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变得细若蚊蝇,很快就像一缕青烟似的,彻底消散在藏书阁中,再也听不到了。 顾旭看着她淡雅娟秀的脸庞,看着她那双因失去焦点而变得朦胧的眼睛,只觉得今天的她有些陌生。 上官槿留给顾旭的印象,一向都是精明能干、八面玲珑的。她似乎能与所有人融洽相处,应对所有事情都游刃有余。 没想到在她的内心深处,还藏着脆弱的一面,藏着对未来的恐惧。 他沉吟片刻,轻声说道:“其实在我看来,长夜是这世间注定的劫数。不论我们加入‘神机营’,还是躲在某个角落里,都有会遭遇可怕的鬼怪,都有着丧命的可能性。 “在‘神机营’里,我们虽然常常需要身先士卒,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们也比外面有着更多变强的机会。” 听到他的话,上官槿掩嘴轻笑一声。 她认真看了顾旭一眼,刚才脸上的忧虑情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变回了往日那般从容优雅的模样。 “顾道友,你是我们这些人中间年纪最小的,”她调侃道,“可面对各种危机事件,又比所有人都更冷静。有些时候,我很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只有十八岁。” 顾旭笑了笑,没有回应。 作为穿越者,他的心理年龄本来就不止十八岁。 再说,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就生活在死亡的阴影下,一直都在为了长命百岁的目标而全力奋斗,也因此而变得心如止水,情绪上难以掀起太大的波澜。 接下来,上官槿又询问顾旭稍后的安排。 顾旭毫不犹豫回答“回家修炼”。 不过他想到“寿昌坊”刚刚开张,近日应该事务繁忙,自己有必要多多关注一下,于是便又补充了一句:“顺道去我那座丹药作坊看看。” 听到“丹药作坊”几个字,上官槿心头萌生出好奇心,便笑着说道:“早就听说顾道友在洛京建了座新的丹药作坊,却因为近期公务繁忙,一直没有机会去为你捧场。今日正好有空闲,能否带上我一块儿去看看?” 顾旭想了想,觉得在京城这种地方经营商铺作坊,倘若没有点儿背景,称得上是寸步难行。上官槿作为土生土长的洛京人,有着广阔的人脉关系,以后说不定会有需要她帮扶的地方。 “没问题。”他点头答应道。 ………… 当顾旭再次来到“寿昌坊”的时候,管事杨硕立即抛下手中的活计,热情地出门迎接。 以前杨管事一直在青州府为时家效力,对顾旭的认识大致是“一个天赋惊人的年轻俊彦”。 现在来到了京城,看到“寿昌坊”这般车马盈门的模样,听到种种夸张的传闻,他发现自己显然低估了这个年轻人的天资和影响力。 于是他一方面默默感慨“时小姐的眼光真是好”,另一方面对待顾旭的态度也愈发客气。 “顾大人,今天早些时候,咱们作坊已经与东平侯、永城伯,还有都城守备队的甲字营,都签下了一笔订单,”杨管事面带笑容走上前,不由自主地用了邀功的口吻,对顾旭说道,“他们已经付下了订金,几天以后会来这里取货。” 顾旭点了点头,心头再次感叹于这间作坊的发展速度——人手尚未招齐,就已经步入了洛京权贵们的视野之中。 沈丘经营产业的本事,果然不是吹出来的。 想到沈丘,顾旭随意地向杨管事问了一句:“沈公子现在是在里头忙碌么?” “沈公子不在作坊,”杨管事摇了摇头,回答道,“他说他的家中有件重要的事情,得回金陵去处理,两天之内应该能够赶回来。” 顾旭对此并没有感到太过意外。 毕竟沈丘作为门阀子弟,虽然嘴上说着要脱离家族,但他和家族之间肯定有着断不掉的联系,也肯定会遇到很多乱七八糟、令人头疼的事情。 再说,沈丘的身份是门客,而不是仆役,拥有着很高的自由度。 偶尔离开作坊两天,也是正常的事情。 随后,杨管事又把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领到了顾旭的面前。 此人中等身高,体格偏瘦,尖下巴,吊梢眼,穿着一件跟顾旭式样相仿的青色长衫。 “他的名字叫钟俊,是咱们作坊今天刚招募到的炼丹学徒。”杨管事介绍道。 从杨管事口中,顾旭了解到,这个名叫钟俊的年轻人,是一个来自附近新安县的散修,三年前来到京城,为了谋生辗转在多家丹药作坊之间。 由于顾旭最近风头正盛,又刚刚建起“寿昌坊”,钟俊便将其视为天赐良机,毫不犹豫地抛下以前的东家,来到此地。 “我仰慕顾大人的名声很久了,”钟俊满脸堆笑地说道,“能够在顾大人的麾下做事,是我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报。” 他嘴上滔滔不绝地说着奉承的话语,同时还不忘跑到屋中,给顾旭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 顾旭脸上神情平静,内心深处却忍不住暗暗评价:这人恭维别人的本事儿,跟上官槿比起来段位相差实在太大了。 上官槿夸人,很自然,很细致入微,总能夸到别人心坎上,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但这个钟俊的言语,却有些矫作浮夸。 就算以顾旭的心理素质,都不免感到有些尴尬。 “好好干!” 最终,顾旭不知该说什么,便伸手拍了拍钟俊的肩膀,抛下一句简简单单的鼓励。 接着,顾旭也把一同前来的上官槿,介绍给了作坊中的众人。 听说上官槿是驱魔司司首身边深得信任的助理、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在场众人的脸上无不露出又是惊诧又是敬畏的神色。 毕竟洛司首作为颇具神秘感的圣人强者,平日里很少会在公开场合露面。 所以像上官槿和楚凤歌这样的亲信,就常常被视作洛司首的代言人——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让人们忍不住猜测会不会是司首大人想要传达的意志。 不过今天,上官槿却表现得毫无架子,脸上挂着平易近人的笑容,跟在场每一个人亲切地打招呼。 除此之外,她还从随身携带的储物法宝中,取出了一座体积庞大、造型精致、外壁雕刻着仙鹤松柏图案的三足丹鼎。 “这份薄礼,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她微笑道,“希望‘寿昌坊’日后能够蒸蒸日上、万事亨通。” 杨管事连连道谢。 像丹炉、丹鼎这样的东西,确实是“寿昌坊”目前很需要的物资。 而“三足丹鼎”有着昌盛、显赫的寓意,上面的仙鹤和松柏又象征着长寿,也算是一份恰到好处的祝愿。 只是顾旭对此感到有些奇怪。 他以为上官槿今天跟他来“寿昌坊”,是临时起意的。 没想到她竟然早早地就准备了礼物,而且一直带在身上—— 竟是早有预谋! 这个女人的心思,可真是深不可测。 至于新来的炼丹学徒钟俊,在见到上官槿之后,更是面露喜色。 他出身贫寒,缺乏背景,长期漂泊在京城,却一直都没有混出名堂。 他之所以抛下原先的东家来到“寿昌坊”,是因为心头怀着投机的想法,想要倚仗着顾旭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为自己谋求一个好前途。 正因如此,初次见到顾旭时,他才会急着献殷勤,希望能够被顾旭记住。 不过他没想到,今天除了顾旭之外,自己竟然还有机会见到大齐驱魔司的另一位大人物! 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于是他再一次冲进屋里,给上官槿也端来了一杯茶水,恭维话语像潮水一样,滔滔不绝地从他的口中涌出,把上官槿从头到脚夸了一遍,从相貌到性格、到修为、到办事能力,要多浮夸有多浮夸。 上官槿定定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看到这一幕,顾旭默默在心头吐槽了一句:年轻人啊,你知道你是在班门弄斧吗? 不得不说,钟俊今天的表现,让他想到了前世某些初入职场的年轻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上司的喜欢,却因为某些不恰当的言语行为,最终却弄巧成拙。 …………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辆外观华丽的厢式马车从大街尽头驶来,停在了“寿昌坊”的门外。 一个身着华服、蓄着长须的老者在侍者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老者先抬起头,瞥了一眼写着“寿昌坊”三个字的匾额,然后脸上露出和蔼的微笑,径直朝小楼走来。 由于顾旭从未见过这名老者,于是他便向身边的杨管事问道:“他是谁?” 杨管事目光凝重,没有立即回答。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写着十余个名字的纸条,把它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眉头越皱越紧。 片刻后,他满怀歉意地对顾旭说:“非常抱歉,顾大人,我初来京城不久,不认识这位客人。” 顾旭看着纸条上熟悉的字迹,微微眯起眼睛:“你手上这张纸条是谁写的?” “是沈公子临走时留下的,”杨管事回答道,“他说,这些人都是他拉来的客户,最近几天都可能上门拜访。只是,顾大人,请您原谅,我真的认不出这位老者是其中的哪一位……” 顾旭没有说话。 大齐王朝一贯注重礼节。 认不出宾客身份这种事情,听上去似乎微不足道,但也意味着对主人对宾客的不尊重,极不利于双方日后的相处。 不过,正当顾旭冥思苦想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上官槿忽然凑到他的耳边,对他小声说了一句:“这名老者是‘永利商会’的叶会首,全名叶无为。他的一位表嫂是襄阳陈氏的庶出小姐,他的商会中也有很大一部分资金来自于襄阳陈氏。不久前,他的儿子刚刚与‘福发商会’罗会首的妹妹定亲……” 在她说话的同时,顾旭能够清晰嗅到她腰间香囊散发的令人心静的淡淡清香。 他顿时想起沈丘也在自己面前提到过这个叶会首,乃是“寿昌坊”的债主,不仅借给“寿昌坊”千两银子,而且还免去了大半利息。 不过以前他都是派管家来打交道,所以“寿昌坊”众人才认不得他的身份。 “如果今天认不出这位金主爸爸,那简直太过尴尬了。” 顾旭默默想着,轻声向上官槿道谢,然后微笑上前,对长须老者开口说道:“叶会首今日亲来光顾,真是让我这间小作坊蓬荜生辉。” 叶会首拱手笑道:“早就听闻顾大人乃天之骄子、少年英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 两人的对话,就在商业互吹中进行。 顾旭的形象和谈吐,给叶会首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叶会首心情愉悦,便大手一挥,当场下了一笔价值上百两银子的订单——永利商会本身并不缺丹药,他下这笔订单显然是出于人情,是为了给顾旭捧场。 同时他还提到,自己还有一个比顾旭大一岁的女儿——如果顾旭没有婚配,不妨考虑一下。 当然,顾旭果断拒绝了,同时礼貌表示,自己已经有意中人。 叶会首颇感遗憾。 不过旁边的杨管事却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心头默默想:这位未来的姑爷在京城真是个香饽饽——若不是时小姐跟他认识得足够早,恐怕早就被别人给抢走了。 ………… 在叶会首之后,又有几位身份显赫的客人来到“寿昌坊”。 他们都是沈丘之前联系的人,顾旭一个都不认识。 所幸上官槿跟在他身边,及时告诉他这些客人的身份,使得顾旭得以免于尴尬。 这些客人都对顾旭表现出非常友好的态度,下订单毫不犹豫,见顾旭没有婚配,更是热情地给他介绍对象。 但顾旭都拒绝了。 旁边的杨管事倒是看得非常紧张。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给莱州府千户时大人写封信,描述一下顾旭在京城受欢迎的程度,劝时大人赶紧给女儿定下婚约,以免夜长梦多。 虽然顾旭和时小寒情深义厚,但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万一某个门阀要招顾旭做女婿,嫁给他一个又漂亮又尊贵的女儿,给他提供一条一步登天的途径,杨管事可不敢保证顾旭能够抵制得住这种诱惑。 ………… 待到客人们都离去之后,顾旭站在“寿昌坊”外的台阶上,望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长舒一口气。 他必须得承认,近日极高的名望,众多修士的投靠,以及客人们争先恐后向他示好的态度,着实给了他一种飘然的感觉。 他现在的境况,完全可以称之为“春风得意”。 在整个大齐王朝的历史上,几乎没有人能在相同的年龄,达到他今日的成就。 但是顾旭并不敢因此松懈。 因为他的目标还很遥远。 只要有一天没有修成圣人,他就会感觉有一把剑悬在他的头顶,令他忐忑不安。 除此之外,他身上还隐藏着“紫微命格”、白发少年、“回禄符文”等秘密,也曾了解过陆氏凶宅案件背后关于天行皇帝的隐情——这些秘密,无疑会把他置于皇帝的对立面。 如果有一天,皇帝发现他的秘密,那么他此时的辉煌,是否会像镜花水月一样,瞬间破灭? 顾旭没有再想下去。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走在悬崖边上,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 就在这个时候,杨管事来到他的身边,跟他汇报今日“寿昌坊”的进账。 顾旭默默听着。 忽然之间,他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沈丘一直是个心思非常缜密的人。 自从跟顾旭签下合作协议起,他就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滴水不漏,从来没有让顾旭操心过作坊中的事情。 跟权贵们打交道,他也能揣摩清楚每一个人的心思,投其所好地送上最恰当的礼物。 按照他这样的性格,如果他要离京办事,他应该会提前找到每一个客户的画像和资料,避免发生认不出客人身份这种尴尬的事情。 然而今日,沈丘抛下一张纸条,便匆匆离去——他的交接工作,完全没有做到位,以至于杨管事面对客人们一脸茫然。 这完全不符合沈丘过往的做事风格! 顾旭皱起眉头。 他猜测,沈丘此行离京返回金陵城,可能遇到了真正的麻烦。 ps:5700字大章,求月票!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入狱 想到这里,顾旭沉吟片刻,向身边的杨管事问道:“今天沈公子离开之前,有没有跟什么人见过面?” 杨管事回答道:“今天金陵沈氏的继承人沈桦来了这里一趟。他们兄弟两人进行了一番简短的交谈。但是具体聊了什么内容,我就不太清楚了。” 顾旭点了点头,转身朝屋内走去。 在小楼背后的院落里,有一间面积不大的休息室。 虽然沈丘的身份是顾旭府上的门客,顾旭也在宅邸中给他留了间屋子,但其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 反正睡觉这种事情,对于修行者来说并不是刚需——像顾旭自己,就常常通宵达旦地修炼,家中那张床几乎已经成了纯粹的摆设。 最近这段时间里,由于丹药作坊初步开张,事务繁多,沈丘也基本上把这间屋子当作是他临时的住所。 在顾旭的印象里,沈丘是一个极有条理的人。 他身上的衣衫总是干净整洁的,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很有逻辑的;不论事情有多么繁忙,他总能做出一番合理地规划,将其处理得有条不紊。 然而,此时休息室内的景象,却让顾旭颇感意外。 只见地上有不少被撕碎的废纸,一支毛笔掉落在地,在地面上留下了明显的墨痕;几把木椅子也被踹倒,椅子旁边还有几个丝绸抱枕,表面上有几个脏兮兮的脚印。 简直一片狼籍。 不过屋内的易碎物品,比如瓷制的茶具和花瓶,却依旧安然无恙。 此外,顾旭还在桌上看见了几件针织的衣衫和手套。 它们的做工很粗糙,上面的图案样式也有些幼稚可笑,都是一些简陋的小花小草小动物,但却被沈丘摆放在了最显眼、最为触手可及的位置。 “今天早些时候,有人曾经在这间屋子里大发雷霆。”上官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顾旭的身边,对他轻声说道。 上官槿拥有“天算”神通,屋子里的一切事物,都能以数据的形式呈现在她的视野之中。而借助这些数据,她就能大致猜测出屋内发生过的事情。 顾旭点了点头。 他想到了沈丘今日抛下一张名单就仓促离去,愈发觉得他可能遇到了真正棘手的事情。 与此同时,顾旭还想起来,他跟沈丘在龙门书院里见面的那一天,沈丘的言语间明显地透露出对沈家族人的反感情绪——可以看得出,他与族人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想要脱离家族,在洛京这个更宽广的舞台证明自己的才能。 “难道金陵沈氏提出了一些蛮横的要求,想要逼迫沈丘回归家族?”顾旭在心头默默地猜测道。 然后他朝身边的上官槿问道:“上官道友,你对金陵沈氏内部的情况,有多少了解?” 顾旭虽然博览群书、见识广泛,但他的知识面主要集中在跟修行相关的领域。 至于世家门阀内部的私密事情,一般情况下不会记载在书本上,顾旭也没有闲心去打探其中的八卦。而上官槿作为驱魔司司首的亲随,长期跟各路大人物打交道,也掌握着驱魔司内部的不少情报渠道,想必在这方面定然了解更多的讯息。 上官槿顿时猜到了他想要问什么。 “沈丘是沈家家主沈千仞的庶出子嗣,他的母亲是沈家一个普通婢女,”她想了想,回答道,“据说,沈夫人跟这对母子间存在很深的矛盾,沈丘的母亲就是被她赶出家门的。倘若不是家主苦苦相劝,她甚至还想过把这对母子置于死地——当然,这些都只是传言,或许你听上去会觉得有些夸张。但是沈丘在族中的处境,一定是非常糟糕的。” “沈夫人在族中竟然有这么高的话语权?”顾旭问道。 在他的了解中,像门阀家主这种身份显赫的人物,基本上都是妻妾成群的。不论是襄阳陈氏的家主,还是背负叛国罪名而死的陆桓,都有着十余房妾室。 至于幽州赵氏,燕国公赵长缨在妻子瞿夫人逝世后,虽然既没有需续弦,也没有纳妾,膝下只有赵嫣一个独生女儿,但是他的府上也从来都不缺少美貌的歌姬舞姬。 “沈家的状况,跟另外两家都不一样,”上官槿解释道,“幽州赵氏有圣人坐镇,且手握兵权;襄阳陈氏在朝中门生党羽众多,且年轻一辈中也有出色的天才人物。 “然而金陵沈氏依靠经营作坊和贸易起家——这虽然能够使他们富甲天下,但是财富这种东西,没有强大的实力作为根基,没有高境界的修行者保驾护航,终究只是无根浮萍。 “最近数十年里,在沈家族中,并没有特别的强大修士,年轻一辈也基本上天资平平,可谓后继乏力。 “如果这样的状况持续下去,沈家会渐渐失去门阀的地位,在历史的洪流之中慢性死亡。 “为了挽救这样的局面,他们选择与在江南地区声名显赫的临安贺氏联姻——贺家是近年崛起的新贵,他们虽然缺乏根基,没有像沈家那样祖上出过仙人,但是当今却人才辈出,而且在江南地区也有着庞大的产业。 “沈夫人原名‘贺茹’,是临安贺氏的嫡出小姐,在修为上并不弱于沈家家主沈千仞,甚至有些时候沈千仞都需要仰仗她。她的意见,沈千仞可不敢不认真听。” “原来如此。”顾旭点了点头。 在世家豪门里,虽然规矩多、套路深,充斥着各种勾心斗角,但是最终比拼的,依旧是硬实力。 像沈夫人娘家势力强大,她就可以就丈夫跟婢女生下子嗣一事,跟丈夫撕破脸皮争吵;但若换作一个出身低微的妻子,便只能对丈夫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表现出贤惠温顺的模样。 “生在这样的环境里,能够让沈丘失态的事情,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跟他的母亲有关。”顾旭猜测道。 尽管沈丘声称,他此行返回金陵城,处理的是他自己的私事,没有向顾旭或是“寿昌坊”中的任何人寻求帮助,也坚决不肯透露出更多的信息。 但是,在顾旭看来,沈丘抛下势力庞大的家族,对自己给予高度认可,毅然决然地投奔到自己的麾下,而且在这短短几天时间里,把“寿昌坊”经营成了这般欣欣向荣的模样。 这份信任,这份帮助,顾旭心头是非常感激的。 他衷心希望沈丘能够顺利归来,也希望沈丘和他的母亲安然无恙。 他沉默片刻,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铜币,念诵着“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名讳,在心头询问道:“沈丘和他的母亲是否一切安好?” 铜币被他轻轻地抛起,又“铛”地一声落在桌面。 背面朝上。 答案是否定的。 顾旭皱起眉头。 然后他再次抛起铜币占卜:“沈丘和他的母亲是否还活着?” 这一次铜币正面朝上。 顾旭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他的目光依然凝重,心情并没有彻底放松。 接着他又在心中默念:“以沈丘自己的力量,能够解决这次家族中的麻烦事儿么?” 铜币在桌上转了几圈,然后背面朝上“当啷”落下。 看到这样一幕,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上官槿,对她说道:“你有渠道搜集更多关于金陵沈氏的情报信息么?沈丘这一回遇到的事情,可能比我们想象中更加麻烦。我觉得我得尽量帮帮他。” 上官槿看到他郑重的眼神,听到他严肃的口吻,知道他这回的态度是诚恳认真的。 今年正月,当时小寒还在驱魔司里养伤期间,她就从时小寒口中了解过,顾旭是个很重视同伴的人。 那时候,时小寒评价说:“我曾经觉得,顾旭那家伙又抠门,又没情趣,整天只知道修炼,只会吃衙门公厨里的青菜和豆腐,从来不懂得休息,也不会想办法给自己弄点好吃的东西。就算我想花钱请他去飘香楼美餐一顿,他都经常找各种借口拒绝。 “另外,他在做杀鬼任务的时候,常常谨慎得过分——每打开一道房门,他都会觉得门背后藏着鬼怪,让我一度以为他是个胆小鬼。 “不过嘛,他虽然看似胆小,但是从来都不会丢下同伴独自溜走。 “我们两个在沂水县常常一起组队做任务,有时候那鬼怪实力比较强,我就对他说‘你先跑,本女侠殿后’,毕竟作为第二境的修士,有义务保护好第一境的弱者。 “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就会对我说,‘女侠大人,你是瞧不起我的实力么’,然后挡到我的面前,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看上去很复杂的符纸,朝那鬼怪抛去——上官姐姐,我虽然不懂符道,但是我能感觉到,他手中的符威力要比其他人画的符更加强大。” 上官槿则一边默默听着,一边点头,同时也会回应几句话客套话,比如“小寒妹妹你这刀法真厉害,竟然能把‘画皮’鬼一招秒杀”,比如“飘香楼的食物听上去真是不错,真想去尝尝”,比如“顾旭竟然真的只学了不到一年的符篆之术,他这天赋真是离谱”…… 时小寒特别爱听这些话。 而且当上官槿夸起顾旭的时候,她会表现得比夸她自己还要更开心一些。 “这就是怀春少女的青涩感情么?”上官槿在脑海中默默想道。 这样的情感,对上官槿来说一直是陌生、幼稚且可笑的——她觉得人生在世应当全心全意为了事业而拼搏,感情这种东西只会阻碍她向更高处攀登的步伐。 不过,作为一个喜爱一切美丽事物的人,她也不得不承认,时小寒傻笑和脸红的模样非常可爱。 除此之外,楚凤歌也在她的面前提起过一件有关顾旭的事情—— 当初去解决陆氏凶宅案件的时候,不论是数量众多的功勋还是珍贵的法宝,都没有能成功说服顾旭前去执行这个任务;然而,楚凤歌刚一提到沂水县知事陈济生身上的诅咒,顾旭一秒也没有迟疑,就毫不犹豫地启程出发。 似乎,只要事关同伴的安危,顾旭就从来不会去过多计较“利益”、“回报”这些事情。 想到这里,上官槿认真看了身边的少年一眼,回答道:“那我们还得再返回衙门一趟,查查金陵那边近期的状况。如果实在不行,恐怕还得问问洛司首。” 顾旭点了点头:“那我们尽快出发吧。” ………… 与此同时。 沈丘利用“破空珠”,直接撕裂空间,眨眼之间就抵达了金陵城,进入了沈家的大宅。 然后他找上了自己的父亲——沈家家主沈千仞,询问自己母亲的状况。 沈丘的心情很焦急,宛若热锅上的蚂蚁。 但是在自己父亲的面前,他却竭尽全力保持冷静,语气客气、冷淡、生疏,不像是父子,更像是一对毫无亲缘关系的陌生人。 可是这一回,当看见沈丘身影的时候,父亲沈千仞并没有表现出以往的厌恶情绪,反而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说道:“你终于回来了。” 沈千仞看上去比以往更加苍老,眉宇间尽是愁容,额头上的沟壑也变得更深了。 停顿片刻后,沈千仞又从桌上拿起一张纸条,递到沈丘的手中,对他说道:“其实,沈丘,你要知道,你和你的母亲都是这个家族的一份子,我们不可能真的拿你母亲怎么样的。我们只是很想你回家。 “你的母亲现在待在金陵知府那里,一切安好。你只需要拿着这张纸条,把它交给金陵知府,他就会把你母亲放出来。 “我只希望,从今天以后,你能安安稳稳地待在家族,尽一个家族子弟该尽的义务,不要去做那些辱没家族名声的事情,可以么?” 沈丘皱起眉头。 他很想反驳沈千仞的话。 因为他清楚,沈千仞说的“辱没家族名声”的事情,是指他去一个六品官员的府邸做门客。 但是,由于担心母亲的安危,他抑制住心头的怒火,接过纸条。 纸条确实是沈千仞亲笔所写,上头还盖着他的私人印信。 纸条上解释说,婢女凝秀犯下的偷盗罪行,乃是诬告,实际上并无此事。 看到这内容,沈丘心头百味杂陈。 果然庶民的生与死,有罪与无罪,就在大人物的一念之间。 ps:祝大家新春快乐! 第一百一十六章 解救顾旭行动 因为担忧母亲的安危,沈丘从父亲的手中拿到字条后,一刻也没有耽搁,便匆匆离开家宅,朝着金陵府衙赶去。 因为他以前曾协助管理家族产业,需要常常同世俗官府打交道,金陵知府自然也是他的老熟人。 这位知府大人名叫田朝光。 他身长八尺有余,穿着朱红色锦绣官袍,生得虎背熊腰,蓄着长长的胡须,坐在那宽大的桌案背后,看上去不怒自威,令人不敢直视。 但是沈丘很清楚,田知府这威风凛凛的模样,不过是表象罢了。 他只会把这副面貌展示在凡人百姓的面前。 待到沈丘跨过门槛、走进府衙后,田朝光立即站起身,朝沈丘躬身行礼,威严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得是烂柿花般的浮夸笑容。 只听见他恭敬说道:“不知沈公子今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原谅。不知在下有什么能够帮得上您的地方?” 沈丘没有搭话,面无表情地把纸条递了过去。 田知府双手接过纸条,认真阅读。 然而,在读完纸条上的内容后,田知府却忽然低下头,诚惶诚恐地说道:“沈公子,您来晚了。这个叫做‘凝秀’的女人,早在一天之前,就已经跟着去北方边疆的徭役队伍,离开了金陵城。” 由于沈千仞从未在田知府面前透露过,自己与凝秀之间存在夫妻之实。 所以在田知府的眼中,凝秀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被赶出家门的婢女,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也正因为如此,沈丘接下来的反应,远远超出了田知府的预料。 “她现在到了哪里?”沈丘眯起眼睛,盯着他问。 他的目光若有实质。田知府能够清晰感觉到其中暗藏的怒火;他外放的真元气息,也令田知府倍感压力。 直觉告诉田知府,只需要对方心念一动,身为凡人的自己就会立即在这间大堂里一命呜呼,谁也救不了。 “我……我不知道,”田知府一边打哆嗦,一边说道,“自……自从凝秀离开这间府衙后,接下来跟她有关的事情都……都不归我管辖了。所以,沈公子,关于她的情况,我并不清楚。” “那么负责带领徭役队伍的那个人是谁?”沈丘提高音量,接着问道。 “我……我不认识他,”田知府继续磕磕碰碰地说道,“他只给我看了官府令牌,表示自己是北方军营派来的人,却没有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那人长什么模样?”沈丘打断了他的话。 田知府皱眉思索片刻,回答道:“带队那人……是个魁梧的壮汉,浓眉大眼,皮肤又黑又粗糙,穿着一副锁子甲,腰间佩着一把弯刀,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酒气,隔着老远就能够闻到。” “多谢告知。” 沈丘语气冷淡地抛下一句话,随即转身就走,一刻也没有在金陵府衙里面停留。 田知府在原地,愣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这时田知府已经察觉到,那个名叫“凝秀”的妇人,跟沈丘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在沈丘的言语神情间,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担忧与焦虑。 田知府的心情愈发忐忑。 因为他刚才对沈丘撒了谎。 带走凝秀的人,实际上并不是北方军营的魁梧壮汉,而是几个来自临安贺氏的修行者。 那个所谓“带队人”的容貌,是田知府临场瞎编的,实际上根本就不存在这个人——正因如此,他回答问题时,才会结结巴巴、极度紧张,根本不敢正视沈丘的眼睛。 然而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 一天之前,沈夫人让自己的娘家人来到金陵府衙,找上田知府,对他说道:“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家中婢女犯下错事,是我们自己管教不周,希望知府大人能够把她交由我们来处置。” 田知府对此有些纳闷。 沈家的婢女犯了错,为何是贺家的人想要来管家她? 当然,这些豪门世家里头的恩怨情仇,田知府并不敢过多打听。 他只敢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可是,这件事情我已经记录在案了。如果北方军营的人问起关于这个女人的事情,我该如何解释?” 贺家的修行者回答道:“你就说,这个叫凝秀的女人患上疾病,不幸死在了路途中。反正大齐王朝服徭役的平民里,每年累死病死的不计其数,少她一个,没有人会在乎。” 那个贺家修行者在说话的同时,还把一沓银票放在了田知府的面前。 他昂着头,神情傲慢,不像是在询问田知府的意见、与他做交易,而像是居高临下地把钱施舍给路边要饭的乞丐。 田知府明白,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在大齐王朝,世俗官府与像驱魔司这样的修行者机构,名义上是平起平坐、各司其职的,但是实际上,二者真正的地位却是天差地别——修行者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主人,凡人官员只是一群替他们处理杂事琐事的苦力。 毕竟,没有凡人敢在掌握超凡力量的修行者面前说出一个“不”字。 于是田知府只能陪着笑脸,把那个名叫凝秀的妇人交到贺家修士的手中。 凝秀离开的时候,脸色惨白如纸,眼睛里没有焦点,透露出绝望的神情。 田知府能够想象,当她被贺家人带走后,一定会遭遇到非常可怕的事情。 可是他没有胆量,也没有能力施以援手,只能默默注视她被带离这间大堂,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正因为这样,当沈丘今天也在他面前提起凝秀的时候,田知府心头无疑惶恐不安。 他曾向贺家修士保证过,不对任何人透露这件事情。 他只能撒谎。 但同时他也害怕,万一以后沈丘发现真相,识破字的谎言,自己会不会遭到报复。 想到这里,田知府默默叹了口气。 他深刻感受到,大齐王朝凡人官员们的处境,简直就是在夹缝中艰难求生——默默替修行者做事,谁都不敢得罪;倘若修行者之间产生矛盾,他们就会变成一批被余波打死的炮灰。 ………… 与此同时。 顾旭与上官槿离开“寿昌坊”,重新回到驱魔司总部衙门。 他们首先来到驱魔司的情报部门,试图从近期的各种档案资料之中,搜索到跟沈丘母亲有关的信息。 大齐驱魔司获取情报信息,主要有三个渠道: 第一是修炼天机推演之术的修士; 第二是大齐王朝各个官府衙门分享的资料——很多时候,某些看似人为的案件背后,可能藏着鬼怪的影子; 第三是驱魔司内部的巡逻侦查人员。 上官槿作为洛司首的亲随,常常需要跟情报部门打交道,也熟悉各种不同资料的摆放位置和搜查方式。 凭借“金陵”、“沈氏”、“婢女”等几个关键词,她很快就找到了“曾侍奉在沈家的婢女凝秀因为犯下偷盗罪,被施以刑舂,发配到北方边疆服劳役”这一案件。 虽然沈家家主沈千仞极少向外人透露沈丘生母的身份。 但是驱魔司里毕竟存在着掌握天机术的修行者,能够洞察到许许多多鲜为人知的隐秘之事。 正因如此,这份资料上专门注明了“凝秀乃沈丘生母”这一条关键的信息。 “二十多年前偷了三两银子,偏偏要等到现在才上报官府,”读完资料上的内容后,上官槿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用略带讽刺的口吻说道,“沈家人的做事风格,可真是有意思啊!” “这应该就是沈家人用来胁迫沈丘回家的手段吧!”顾旭想了想,说道,“沈丘投奔到我府上的时候,就表示已经对家族无所眷恋。对他来说,母亲是他唯一的牵挂,也是他唯一的命门 “但这件事情终究不太好处理。沈丘母亲有罪与否,本质上就是沈家的一句话。如果沈家不表态,我们应该很难洗清她身上的罪名,把她解救出来。” 在努力思考破局方案的同时,顾旭也担忧沈丘母子的生命安危。 因为他自己的占卜术只能获得类似“是”或“否”这种简单的答案,无法获取更加复杂全面的信息。 于是他便向驱魔司中、几个专精于天机术的修士咨询了相关的情况。 修士们回答说,沈丘刚刚抵达金陵城不久,目前安然无恙,没有遇到任何生命威胁。 但是凝秀的处境却不容乐观。 此刻她身处临安城,陷入昏迷之中,不省人事,生命气息极为衰弱。 顾旭对此感到颇为意外—— 按照案件上的说辞,凝秀是被发配到北方军营。 但是临安城在金陵城的南边。 如果凝秀真的要去北方服劳役,那么她根本不可能途经临安城。毕竟这在大方向上就是截然相反的。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临安贺氏。” 就在这个时候,顾旭和上官槿不约而同地说出了同一个词。 这是沈夫人贺茹的娘家。 两人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在这一瞬间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没想到这位一向号称知书达理、贤惠持家的沈夫人,竟然想要趁着这次机会公报私仇,”上官槿轻笑一声,说道,“我本以为这件事情会很难解决。但这位沈夫人的举动,却让一切都变简单了。” 顾旭颖悟超群,自然大致猜到了事情的经过,也能理解上官槿这番话的含义。 沈家想要借助凝秀,逼迫沈丘回家。 但是他们不想违背大齐律法,也不想落下坏名声,所以决定依靠世俗官府的力量,给凝秀定下罪名。这样一来,凝秀就能名正言顺地受到刑罚,沈家也会成为世人眼中正义的一方。 不过,沈夫人显然有些自己的小心思。 她想要趁此机会,亲自收拾这个曾经勾引自己丈夫的卑贱婢女。 于是她悄悄把凝秀搞到了自己的娘家。 不出意外的话,凝秀应该在临安城里遭遇到了痛苦的折磨。 “如果沈夫人愿意按照规矩办事,把凝秀送往北方边疆,”上官槿接着说道,“那么我们想要把凝秀救回来,也得按照规矩来——比如去跟沈家谈判,或是以势压人,或是许诺给他们更多的利益,让他们忘掉那三两莫须有的银子。 “现在,沈夫人打破规矩,自作聪明地把凝秀弄到了她的地盘上,以为可以对其为所欲为。 “但这也意味着,我们也可以选择一些不守规矩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就算我们带着一群土匪,冲进临安贺氏的大宅里,把凝秀直接抢回来,沈夫人也无法站在正义的名由上指责我们。” 说到这里,上官槿停顿片刻,然后感慨道:“这个沈夫人,可真是个心胸狭隘、目光短浅的蠢女人,难怪会生出像沈桦那样窝囊的傻儿子。” 顾旭若有所思。 然后他心念一动,从“闲云居”取出宣纸和“惊鸿笔”,提笔就开始在上面写字。 “你在写什么呢?”旁边的上官槿问了一句。 “我要写一封信给沈丘,跟他说一下他母亲现在的状况,”顾旭回答道,“现在他去了金陵,找不到母亲的踪影,心情一定会非常焦急,说不定脑子一热,驾驭着本命物,直接飞去北方边疆找人去了。” 上官槿沉默片刻,说道:“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应该暂时不会写这封信。” “哦,为什么?” “沈丘跟你的关系,不是普通的朋友,而是主君与门客。简单地把消息告诉他、他或许不以为奇。 “但是,如果你先去把他母亲救出来,在他最为心灰意冷的时候,突然带着他的母亲,像个大英雄一样地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么他应该一辈子也忘不掉这份恩惠。” 上官槿在驱魔司摸爬滚打多年,从一个普通小吏成为洛司首身边的亲随,依靠的不仅仅是修行天赋与个人努力,也有着不少深藏不露的小心计。 比如说,如果她帮助某位同僚,表面上会装作是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私下里则会想出一种巧妙的办法,一定要让别人知道并且牢牢记得她的恩惠。 但听到她的话后,顾旭却轻轻摇了摇头。 “信也要写,人也要救,”他说,“亲人失踪,生死未卜,在我看来这是极为煎熬的事情。将心比心,我相信沈丘也渴望能尽快知道母亲的状况。 “他抛下家族,投奔到我这里,是相信我、认可我,便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也要诚心相待,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玩弄心计。人情、恩惠这些东西,并不重要。” 上官槿看着他坚定的眼神,不觉间想到了不久前在崂山遗迹砍柴的经历。 当时,松树林里的那位白胡子老道对她评价了一句:“我不喜欢过分聪明的人。” 她忽然很好奇,顾旭在那片松树林中,究竟得到了怎样的评价;而与此同时,她也不禁在心头感叹,像顾旭这般俊美无俦的人,竟然也会拎着生锈的破斧头,在森林里亲手砍柴——那画面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短暂的沉默后,她笑了笑,开口道:“做你的朋友,真是件幸福的事情。” 顾旭谦虚一笑,一时没想好该如何回应,便随意答了句:“谢谢夸奖。” 第一百一十七章 横行无忌赵小姐 顾旭写完信后,便把它交给身边的衙役,准备通过驱魔司的渠道,将其寄送到沈丘的手中。 随后,他离开情报部门,转身朝驱魔司的库房走去。 现在他名下有数千的功勋,足够兑换一颗“破空珠”,能让他撕破虚空、在第一时间赶到临安城。 不过他刚一出门,上官槿便叫住了他。 “需要我送你过去吗?”她微微一笑,细长锋锐的“天钺剑”凭空出现在她的手中,闪烁着淡青色寒芒,“可以帮你节约一些功勋。” “多谢,”顾旭客气道,“但还是不麻烦你了吧。今天耽误了你这么多时间,我挺不好意思的。” 上官槿似乎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太满意。 “都是同一个屋檐下的同僚,干嘛说这么生分的话,”她瞥了他一眼,蛾眉微蹙,佯作嗔怪道,“而且我觉得,你这次去临安,肯定会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衣袖中取出一份文件,将其递到顾旭的手中。 “这是驱魔司的调查文书,”她介绍道,“顾道友,你应该知道,驱魔司修士在做任务过程中,有时会需要进入到私人宅邸、宗派山门或是其他的官府衙门,而这些地方通常情况下是禁止外人入内的。 “但是,如果你手中持有这份文书,你就相当于代表着朝廷,以驱魔司的名义,去进行案件调查。任何人只要把你拦在门外,就是在跟朝廷作对。” 顾旭当然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 他此行去临安贺氏的府邸中找人,如果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那么大概率会被对方拒之门外。 上官槿的这份调查文书,显然能够给他一个官方的名义。 “你考虑得真周到。”顾旭真诚道谢。 “多谢夸奖。”上官槿模仿着他先前的口吻,嘴角微微上翘,说道。 这时候,顾旭还注意到,这份文件上不仅有驱魔司的官方印章,而且还有洛司首的亲笔签名。 “司首大人也关注到这件事情了?”他问。 “其实,这是我仿写的签名,”上官槿笑了笑,见顾旭神情微变,她又接着补充了一句,“准确来说,驱魔司里所有调查文件上的签名,都是我写的。司首大人操心国事,日理万机。这种小事情,就由我们为他代劳了。” “没人认得出来么?” “只要洛司首本人不提出异议,别人就算认出来,那又如何?” 顾旭点了点头。 由于洛司首极少在公开场合下露面,发表自己的观点,所以像上官槿这样的亲随,就常常被视作洛司首的代言人。人们常常会通过她的一举一动,来推测洛司首的想法。 “但我还是打算去库房兑换一枚‘破空珠’,”他说道,“临安城与洛京之间有上千里的距离。比起御剑飞行,使用‘破空珠’至少能节约数个时辰的时间——对于解救一个惨遭折磨、不省人事的凡人来说,这点时间是至关重要的。 “上官道友,今天你已经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我十分感激。剩下的事情,还是我自己来完成吧。” 话音落罢,他便拿着上官槿给他的调查文书,步履匆匆地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上官槿站在原地,默默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片刻后,她轻笑着摇了摇头,从衣兜里取出几枚透明莹润的珠子。 正是“破空珠”。 她犹豫了一会儿,考虑是否要捏碎一枚珠子,一同去临安城——沈丘的母亲是个凡人,如果她身受重伤、生命濒危,自己作为一个高明的医师,应该能够大概率挽救她的性命。 但想到顾旭总是在拒绝自己,她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把“破空珠”都收了回去。 她告诉自己,这终究是顾旭跟他门客之间的私事,以他的本事,应该能够轻松地把它处理妥当。 上官槿一贯自诩为一个利己主义者。 一直以来,她或许会给予别人一些帮助,但往往会权衡利弊,绝不会做不求回报的事情。 今天可以说是个意外。 “或许我该向他索取一些报酬。”她默默心想。 于是,她掏出“神机令牌”,心念一动,给顾旭发了一条讯息: 【灵狐:顾道友,如果你在临安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一定要发讯息告诉我,我会给你搬救兵的。】 过了一会儿,她收到了顾旭的回复: 【朱雀:谢谢,我会的。】 “这人说话真是客套。” 她一边评价着,一边继续发送讯息道: 【灵狐:对了,如果你方便的话,回来时可以帮我带一盒临安点妆坊的胭脂吗?我听别人说,那家店的胭脂品质特别好,很受江南女子的欢迎。】 这回顾旭回应得非常爽快: 【朱雀:好。】 他的回答非常简洁。 上官槿能够从中感受到一丝如释重负的情绪。 “看来他也是个不喜欢欠别人人情的人啊!”她笑了笑,在心头默默评价道。 ………… 时逢二月,临安城中已经初露春色。 顾旭穿梭虚空,来到贺家的府邸门外,只见院子里头绿树葱茏,就算隔着高高的墙壁,也能嗅到草木的清香气息。 由于这些世家豪宅的大门只向身份极贵的客人敞开,所以顾旭便来到相对低矮的侧门旁边,将上官槿给他的调查文书展示在门外护卫的面前。 “本官驱魔司主事顾旭,”他自我介绍道,“最近收到消息,声称贵府之中疑似存在鬼怪活动的迹象。为贵府人员安全起见,本官须得进入府中,进行调查,希望各位能够积极配合。” “鬼怪?” 听到顾旭的话,贺家府邸的门卫无不面露异色。他们都是凡人,平日里在贺府门外站岗,更多是用来充门面的。鬼怪对他们来说,无疑是非常可怕的存在。 不过与此同时,他们也感到有些差异——府中有鬼怪,可为什么贺家的修行者们对此毫无察觉? 只是顾旭文书在手,既有驱魔司大印,又有洛司首签名,他们不敢不信。 “我这就去禀告给家主。”一个护卫紧张地说道,随后转身向院内匆匆跑去。 片刻之后,一位身着头发灰白、身材微微发福的老者在几个仆人的陪同下,来到了顾旭的面前。 此人正是贺家家主贺兆淞。 他身着缂丝大褂,披着貂鼠裘衣,足踏麂皮靴子,身上的种种配饰,更是散发着真元气息的法宝,看上去雍容贵气,毫不掩饰地彰显着自家的财富。 “不愧是江南地区最近崛起的新贵。”顾旭在心头默默评价道。 由于沈夫人贺茹,连同她周围的人,都认为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完备,别人不可能知道那个叫凝秀的婢女被悄悄地带到了贺府,也想不到顾旭会因为一个凡人婢女从洛京不远千里地赶来临安城。 因此,在场众人都没有怀疑顾旭来访的动机,都觉得他应该就是来做驱魔司任务的。 一番客气的寒暄后,顾旭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铜币,开始做占卜。 他默念着“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名讳,嘴上询问着鬼怪的踪迹,心里询问的,则是凝秀所在的位置。 可谓“心口不一”。 随后,他轻轻抛起铜币。 待它“当啷”一声落在地面上时,“天行通宝”的“天”字指向了西北方向。 “鬼怪在那边。”他伸手朝西北边指了指。 贺兆淞眉毛扬起,面色微微有些诧异。 他年近古稀,以前曾见过别的修士以各式各样的方式搜查鬼怪——有布阵的,有借助法宝的,闭目念咒感知阴气流向的…… 但是像顾旭这样,仅凭抛一枚硬币,就如此自信满满地断定鬼怪的位置,他还是第一次见。 “难怪我经常听别人说,这个叫‘顾旭’的年轻人在洛京城那边风头十足,很多知名天骄都不是他的对手,”贺兆淞暗暗心想,“他果然有几分真本事。” 接下来,顾旭便在贺兆淞的引领下,穿过大大小小的院落和蜿蜒曲折的走廊,朝着贺家府邸的西北边一路走去。 途中,他偶尔会停下来,或是用远超同境界修士的神识力量感知周围的气息,或是再次抛起陈旧的铜币确认方向。 很快,他便来到了贺家府邸最北边的一间院子。 这间院子面积窄小,空无一人,只有几株枝叶稀疏的树木在风中沙沙作响,看上去格外冷清。 顾旭率先走了进去。 贺兆淞站在后边,望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总觉得顾旭可能发现了什么。 但他想了想,觉得像顾旭这样的洛京天骄,怎可能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凡人婢女——就像是一个人走在路上,怎可能会在意脚边的蝼蚁。 于是贺兆淞再次把疑惑驱除出脑海,不再考虑这个问题。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顾旭忽然指向院中一口枯井,口中说道:“我觉得那口井可能有点问题。” 此井是一口枯井。 它位于一株枯树旁边,井口被木板所覆盖。 听到这话,贺兆淞心头一紧,同时不假思索开口道:“顾大人,你确定是那里?万一那鬼怪有蒙骗感知的手段?” 顾旭轻笑一声,回应道:“亲眼看看,不就能知道了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心念一动,施展真元,凭空移开了盖在井口的木板——他注意到,木板上有几个小孔,似乎是用来通风的。 然后他走到井边,低头望去,果然看到了一个人影。 由于井下光线昏暗,他看不清那人的长相。 但是凭借神识感知能力,他能感觉到那人的生命气息极为虚弱。 “里头果然有异状。”他用玩味的口吻说道。 未等贺兆淞及其仆人反应过来,顾旭便施展“流星走月”身法,宛若鬼魅一般,纵身跃入枯井之中。 而在他的手心,则窜起一道明亮的火光,令暗无天日的井底变得一片通明。 随即他看到一个衣着褴褛的年迈妇女,躺在一堆干枯的茅草上,昏迷不醒。她的身上伤痕累累,尽是淤青与血迹。而在她的身边,则摆放着一桶平日里用来喂猪的酒糟。 这无疑是一副触目惊心的画面。 谷  顾旭不禁眯起眼睛。 他不敢想象,那位沈夫人究竟是有多么冷酷的心肠,才会把一个凡人女子囚禁枯井,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 而贺家人也纵容她做出这样的事情,甚至助纣为虐。 “或许在这群既有权力又有修为的人眼中,像凝秀这样的凡人仆役,就是牲畜一般的存在吧。”顾旭默默想道。 在这个世界上,修士权贵对凡人来说,无疑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虽然大齐律法对其做出了限制,但是依旧不可能从根本上杜绝残暴行为。 他轻轻叹了口气,心念一动,从“闲云居”取出几张符篆,为凝秀疗愈伤势。 对于医术,顾旭只有泛泛的了解,但是并不精通。 他的这些符篆,只有简单的止血和恢复精力的效用,但并不能彻底地帮助凝秀治愈她的伤势。 与此同时,他还不忘对着井口之外喊了一句:“贺兆淞,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自家院落里私藏朝廷的犯人!你们可知,你们这是公然在藐视大齐朝廷的威严!” 凝秀的偷盗罪,本身就是杜撰出来的。 不过现在,顾旭却拿着这件事情指责贺兆淞,无疑极具讽刺意味。 贺兆淞沉默几秒,皱着眉头回应道:“顾大人,你不是来这里搜查鬼怪踪迹的么?这件事情应该不归你们驱魔司管吧?” 顾旭笑了笑,信口瞎编道:“这个妇人跟我正在调查的一个案件有关系。我本打算向官府衙门索要她,没想到她竟然被你们掳走,囚禁在了这井底下。” 贺兆淞淡淡道:“我该如何相信你说的话?” 顾旭再次拿起上官槿给他的调查文书,在贺兆淞的眼前晃了晃,说道:“驱魔司让我全权负责调查此案。我没有义务跟你这样的无关人员做解释。” 贺兆淞叹了口气,一时不再开口。 他知道,自己纵容女儿做的事情,已经无法再继续隐瞒下去了。 这时候,顾旭身边的凝秀忽然苏醒了过来。 她缓缓睁开眼睛,一眼看见了明晃晃的井口,以及身边一个英俊得过分的少年。 “你是……”她用虚弱的嗓音问道。 “我叫顾旭,是沈丘的朋友。”顾旭微笑着,轻声说道。 听到“沈丘”儿子,凝秀身上仿佛突然有了力气。她不顾伤口疼痛,猛然起身,在茅草堆上坐直身子,一双眼睛直直盯着顾旭说道:“沈丘在哪里?他还好吧?” “他很安全。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们应该很快能见面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闲云居”中取出一件备用的袍子,递给凝秀,“天气很冷。这是我的衣服,可能大了一些,你将就用一下。” 凝秀看着这件凭空出现在顾旭手中的袍子,愣了一下,面色有些惶恐不安:“你……你也是修行者老爷?” “我跟沈丘一样是修行者,”顾旭和蔼笑道,“只是我学艺不精,目前修为还比他低一个境界。” 顾旭这番话显然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也让凝秀变得不那么紧张。 随后,顾旭又取出一张“风行符”,将其递到凝秀的手中。 “你把这张纸贴在身上,”他说,“我带你一起离开这口井,去找沈丘。” “可……可是他们会同意么?”凝秀指了指井口。她说的“他们”,显然是指把她囚禁在枯井、给她造成深深心理阴影的沈夫人和贺家人。 “不需要他们同意。”顾旭轻笑一声,眼神中自信毕露。 凝秀不再说话。 她按照顾旭的吩咐,披上袍子,把“风行符”贴在身上。 然后顾旭用一只胳膊搀着她,施展身法,两人便轻盈如燕地飞到空中,飞出井口,然后稳稳地落在外头的地面上。 此时贺兆淞的脸色非常阴沉,显然心情极度不悦。 但这件事情毕竟是贺家理亏,而且顾旭背后有驱魔司撑腰,他也无法做出什么,只能默默注视着顾旭扶着凝秀,朝着贺家的大门一步步走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贺兆淞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洛京城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竟然愿意亲自搀扶一个脏兮兮的卑贱婢女。这真是一件令人不敢相信的事情。” 一位仆人犹豫片刻,恭敬道:“老爷,据我所知,这位顾大人出身平民,父母既无修为,也无官位。” “难怪。”贺兆淞笑了笑。 此时他的心情很复杂,他知道经历了今天这件事情后,贺家和这位大齐天骄便算是站在了对立面,今后几乎不可能有拉拢的机会。 “你去给我那女儿传个口信,”他对身边的仆人吩咐道,“我有事情要跟她谈谈。” ………… 在贺家大宅门外,顾旭见到了沈丘。 在收到顾旭通过驱魔司渠道寄来的信件后,沈丘立即驾驭本命物,从金陵赶来临安城。 母亲的安危令他无比担忧。 他很想进入贺家大宅,去寻找母亲所在之处。 但贺家的护卫却把他拦在了门外,不论他说什么,都不允许他进去。 正当沈丘从衣兜里掏出几张符篆,准备依靠武力强行闯入贺家大宅的时候,顾旭和凝秀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娘!”他看着母亲那蹒跚的步伐,那沾着血迹的面孔,还有那件明显不合身的青色袍子,忍不住大声喊道。 滚烫的泪水,瞬间充盈了他的眼眶。 待顾旭和凝秀跨过门槛,走出大门,他立即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母亲的面前。 “娘,是孩儿不孝,没有照顾好您……”他的声音里掺着哭腔。憋在胸腔里的情绪,都在这一瞬间释放了出来。 沈丘认为,母亲显然是因为自己,才受到了这样的折磨。 所以他倍感自责。 脑袋连连磕在地上,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阿壮,娘还好,娘很好,你莫要这样……”凝秀看着自己的儿子,有些恍惚,又有些心疼。 距离两人上次见面,仅过去了几个月。可此时此刻,他们却有一种恍如隔世般的感觉。 至于“阿壮”,则是凝秀给儿子起的乳名。 或许是因为凝秀怀孕期间常常受到打骂责罚,沈丘出生后一直体弱多病。她希望儿子能够变得强壮起来,不要过早夭折。 沈丘没有夭折,但也没有变得强壮。 只是在世人的冷漠对待中,渐渐长出了一颗坚强的心脏。 “这一回,多亏了你这位朋友,这位顾公子,”这时,凝秀指了指身边的顾旭,“是他把你娘从那口枯井中救出来的。你要把他的恩,牢牢记在你的心里头,今后若有机会,一定要报答他。” 听到这话,沈丘心头又涌起一阵愧疚,只因为自己见到母亲太过激动,竟然一时没有理会旁白的恩人。 他知道,今天顾旭不仅告诉了他母亲的消息,而且还不远千里亲自从洛京赶到临安城,把他母亲从贺家府邸救出来。 在这世间,恐怕极少有别的东家,能帮助自己的门客帮到这种程度。 倘若没有顾旭的话,恐怕沈丘还会以为母亲跟着徭役队伍,被送到了北方边疆,然后焦虑之下,便向无头苍蝇一样,全国到处寻找——等到那时候,母亲估计已经被在贺家枯井中折磨得不成人形。 于是他再次拜倒在地,发自内心地说道:“顾大人今日恩情,沈丘永生难忘,今后愿唯顾大人马首是瞻。顾大人若有吩咐,沈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如果说在此之前,沈丘之所以选择投奔到顾旭的府上,是因为怀着投机的心态,觉得顾旭天赋出众,又深受圣人赏识,尽早抱住大腿,日后在大树底下才好乘凉。 那么现在,他便算是对顾旭心悦诚服,敬重他的品性,觉得他是一个真真正正值得自己效力的人。 “沈兄不必如此,”顾旭立即伸手将他扶起,“你我不仅是宾主,更是朋友。作为朋友,就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之前在寿昌坊做的事情,我还没有来得及好好感谢你呢。” “那不一样,”沈丘固执道,“寿昌坊那些事情,是我的本分,是拿钱办事。但您今天的所做所为,却是出于情分。只是现在我离开家族,除了一身本领外,一无所有,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来报答您的恩情——” “——在我来临安时,可没想过找你要什么回报。” “所以这正是我欣赏您的地方。” 顾旭干咳一声,被他夸的有些不好意思。 然后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凝秀,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帮她治好伤势。 “沈兄,你知道临安城里有好的医师吗?”他问道。 顾旭来得匆忙,又想节省功勋,所以只兑换了一颗破空珠,在来的路上就把它用掉了。 而以凝秀现在的身体状况,以御剑飞行的方式把她送往京城,显然是件不现实的事情。 所以他们只能就地寻找医师,替她疗伤。 “在我印象中,西陵湖边上好像有个姓秦的医生,开了一家比较有名的医馆……”沈丘挠了挠脑袋,不太确定地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顾旭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听说你们在寻找医师?” 顾旭循着声音转头望去,发现上官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旁边的树荫下,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上官道友,你怎么也来了?” “你不欢迎我来么?那我就回去了。” “当然不是,”顾旭顿了顿,解释道,“你在‘神机令牌’里发讯息,让我替你带一盒点妆坊的胭脂,我以为你就不会亲自来临安了。” “我怕你分不清胭脂的种类,到时候买错了,”上官槿掩面轻笑,“石榴娇、大红春、小红春、万金红、天宫巧、洛儿晕……你能认得出几个?” “一个都认不出来。”顾旭坦诚道。 上辈子在地球,他就是一个根本分不清口红色号的直男;这辈子他虽然博览群书,却依旧对女子的化妆品一无所知。 看到他这诚实的模样,上官槿颇觉有趣。 与此同时,上官槿注意到,顾旭正和沈丘一起搀扶着一位颤颤巍巍的年迈妇人——尽管她脸上伤痕累累,身上也有尘土和血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常年在路边要饭的乞丐;但是顾旭却毫不嫌恶,反而主动让这妇人倚靠着自己,并且神情凝重地关注着她的身体状况。 “我们先回洛京吧!”上官槿从衣袖中掏出几枚“破空珠”,开口说道,“作为驱魔司总部里最优秀的医师,这件事情,我就当仁不让了。” “你不是来买胭脂的么?”顾旭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不买了,”她说道,“我的屋子里还有不少,现在买回去堆着也是浪费,不如六月时再来买,顺便还能去西陵湖边看荷花。” 顾旭轻轻摇了摇头,只觉得女人的心思真是复杂,令人捉摸不透。 ps:七千字大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顾博士,你也不想…… 借助上官槿带来的“破空珠”,顾旭一行人很快撕破虚空,从临安返回洛京城。 随后,沈丘的母亲凝秀便留在寿昌坊中养伤。 上官槿作为造诣精深的医师,自然而然承担起了替她疗伤的工作。 她从衣袖中取出一瓶淡绿色的、散发着清凉香味的药膏,将其涂抹在凝秀的伤口上。凝秀身上大部分狰狞的疤痕,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只留下淡红色的痕迹。 “她的身体很虚弱,还需要静养几天,”上官槿说道,“我现在暂时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帮她治愈外伤。接下来的几天里,她还需要服用一些补充气血的丹药。” 旁边的沈丘点了点头,同时向她诚恳道谢。 “不必谢我,”她淡淡一笑,“这些事情,我都是看在顾道友的面子上做的。你要感谢的话,就感谢他吧。” 在此之后,上官槿离开了寿昌坊,返回驱魔司总部衙门。 作为洛司首身边的亲随,她不仅有繁忙的日常工作,还需要抓紧时间提升自己的修为,自然不可能一直停留在此地。今日帮助顾旭解决此事,可以说是见缝插针、忙里偷闲。 沈丘静静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看着母亲在服用丹药之后,沉沉睡去,只觉得心情格外复杂。 顾旭已经跟他讲述了在贺家府邸中的所见所闻。 沈丘也知道母亲受到怎样的对待。 他握紧拳头,暗暗在心头发誓,待到日后自己拥有足够的能力,定要让沈夫人跟贺家付出代价。 “贺茹可真是个愚蠢的女人,”解决危机之后,沈丘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戏谑尖锐的说话口吻,“如果一切都按照沈千仞的计划进行,或许他们真能胁迫我留在家族,替他们收拾烂摊子。只可惜,那个刻薄的蠢女人出于一己私心,中途捣乱,给了我一个彻底跟他们一刀两断的理由。” 顾旭沉吟片刻,回应道:“沈兄能够留在这里,对我来说是件莫大的幸事。” “我也很庆幸,当初在龙门书院里选择了追随您,”沈丘笑了笑,“只是这一回,您恐怕会因为我的关系,跟沈家、贺家萌生嫌隙。” “如果他们真的来找我的麻烦,我就定要让他们知道,我顾某人不是吃素的,“顾旭也笑道,“然后再哭着去圣人面前告状,说有人欺负我,让圣人给我做主。” 听到他的话,沈丘不禁笑出了声。 他自然听得出顾旭的言外之意—— 在龙门书院的那场符道之争里,洛司首已经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现出对顾旭的亲近态度;而精通符篆的大齐国师,也对顾旭的天赋才能给予了高度评价。这样一来,任何想要来招惹顾旭的人,肯定会事先掂量掂量圣人们的态度。 “我该去干活儿了。”短暂的休息后,沈丘离开这个房间,朝寿昌坊的前厅走去。 此时此刻,作坊中还有很多繁琐的事务,等待着他去处理。 只是相比之前,他的心态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在他内心深处,似乎对这个地方多出了几分归属感,干起活来也更加有劲。 ………… 在二月上中旬这段时间里,如果要让时小寒用一个词来描述在龙门书院的生活,那么她给出的答案定然是一个字—— “累“。 负责教授她刀法的老师,号称“不败刀神”的第六境修士胡云,最近总是喜欢给她“特殊对待”。 她每天的练习量,至少是别人的两倍。 她每天在课堂展示新学的招式时,也会被胡云以极为苛刻的态度,挑出比别人多两倍的毛病。 而且很多时候,胡云会占用她的休息时间和吃饭时间,一边叫她反反复复地挥舞着沉重的“霸王刀”,一边不留情面地数落她,说她“反应慢得像八十岁老太太”、“步法又呆又愣像刚学会走路的小孩”、“挥刀动作软绵绵不如回家去绣花”…… 这样的经历,令时小寒深深体悟到了“物极必反”的道理。 以前她对刀爱不释手,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把刀法练到炉火纯青的境界,让大齐修士们谈话中只要提到“刀道高手”,就会立即想到她时小寒的名字。 但现在,她只要看见刀,心情就会烦躁不安,恨不得把它扔得远远的,一辈子都不再碰到它。 “如果我犯了什么错,请用书院的规矩来惩罚我,而不是让我整天遭受这种可怕的折磨。”每晚躺在床上时,她心头都会萌生出这样的想法。 正常情况下,睡觉对于修行者来说并不是刚需。 但由于胡云的魔鬼训练太过可怕,以时小寒这远超常人的强健体质都扛不住,所以必须得倚靠睡觉才能勉强恢复体力和精神。 当然,以她现在的状况,睡觉也不是一件痛快的事情。 每日的训练令她浑身酸痛。 以至于她不知该用怎样的姿势,才能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睡个好觉。 与此同时,她的食量也在不知不觉间大幅上涨。 初来书院那几天,学生令牌上面的免费额度,基本上能满足她的需求。 而现在,她需要在饭堂自掏腰包,额外花很多钱,才能勉勉强强填饱肚子。 这使得饭堂的杂役们常常用诧异的眼神盯着她。 因为她的食量已经远远胜过身材魁梧的男学生们,甚至超过了那些主修炼体法门的修士,达到了一种常人难以理喻的程度。 不像是正常人类,更像是山野间饥饿的凶兽。 可她偏偏只是个娇小玲珑的少女。 人们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她小小的身躯里,居然能装得下这么多的食物。 她的同窗们更是对她羡慕至极—— 她吃了这么多东西,竟然一点都不长胖;而我们只是过年期间多吃了一些甜食,脸颊上就明显地开始长肉。 上苍可真是不公平! ………… 天行二十三年二月十五,时小寒和往常一样,匆匆地在饭堂中吃完六碗牛肉面,便背着“昆吾刀”,赶到了刀法的课堂。 她按照独臂老头儿胡云的要求,比其他人早来了半个时辰。 而胡云也早已等候在此地。 他仍然头发蓬乱,衣衫破破烂烂,身上散发着酸臭味儿,像个菜市街边的叫花子。 唯有别在他胸前的那朵桃红色绢花,精致,干净,与他浑身的装束格格不入,看上去突兀、别扭、可笑。 未等胡云开口说话,时小寒就主动从刀鞘中取出“昆吾刀”,将其紧握在手中,准备施展刀式。 她生怕自己的动作稍慢一拍,就会受到胡老头那尖酸刻薄的责骂。 但这一回,胡云却出乎意料地朝她摆了摆手,阻止了她的举动。 “先把刀收回去,”他淡淡吩咐道,“你先试试,你能不能用自己的拳头把那块巨石击碎。” 时小寒对此颇感疑惑—— 整间屋子空空如也,哪里有所谓“巨石”的踪影? 不过下一刻,胡云打了个响指,一块两丈多高的大石头凭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在它的旁边,时小寒的身躯被衬托得愈发娇小。 “原来胡先生身上有空间法宝。”时小寒若有所思。 她有些想不明白:胡老头身上既然有空间法宝这种贵重的物品,那么他应该不会缺钱。可是他为什么偏偏要穿着这身破烂不堪的衣服?难道这就是所谓“高人的个性”? 然后她望向身边的巨石。 时小寒并不明白胡云叫她徒手击碎巨石的用意。 但作为书院的学生,她理所当然地需要听从先生的指示。 “你就用你自己身体的力量,不要动用真元。”这时,胡老头眯起眼睛,又补充了一句。 时小寒点了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把浑身力气集中在拳头上,朝着巨石狠狠地砸去。 只听见“砰”的一声响,石头表面上瞬间出现无数道密密麻麻的裂纹,随即炸裂开来,化作无数碎屑,飞落在地。 整间屋子里看上去仿佛下了一场大雪。 望着遍地石屑,时小寒不禁睁大眼睛。 虽然她知道自己力气很大,身边的人也常常说她拥有一身蛮力,但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仅凭肉身力量,不动用任何真元和武学招式,就能够击碎巨石。 “还不错。”胡云难得地夸了她一句,尽管他的语气很冷淡,神情也很敷衍。 他挥了挥手,屋内的石屑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时小寒的面前又出现了一根直径三尺有余、高达两丈多的铜柱。 “你再试试,用拳头攻击这根铜柱子。” “还是只用身体的力量?” “没错。” 时小寒皱了皱眉,双唇抿成一条线。 然后她再一次按照胡云的要求,挥拳攻击前方的粗壮铜柱。 在拳头与柱子接触的瞬间,她本以为会很痛。 可是实际上她毫无感觉。 反倒这根看上去很坚硬的铜柱子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胡云的脸上露出一丝欣赏的笑容。 他的表情,就像是一位挑剔的鉴赏家,在经历了艰难的寻觅后,终于见到了一件珍稀的艺术品。 “果然是这样,”他心头默默道,“她的体质果然是特殊的。” 不易察觉地,胡云的口中喃喃念诵了一段晦涩难懂的咒文,像是上个时代的语言,透着古老的气息。 与此同时,在时小寒的后颈处,出现了几个宛如伤疤般的、深红色的复杂文字。 看上去似乎是篆文,但笔画却仿若飞鸟的形态,颇具艺术性。 不过,待到胡云咒语念罢,这些飞鸟般的篆字又消失不见了。 时小寒后颈的肌肤依旧光滑白皙,毫无瑕疵,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胡先生,我接下来需要做什么?”就在这时,时小寒忽然开口道。 胡云恍惚了片刻。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对时小寒淡淡吩咐道:“把你昨天练的那两招演示给我看看。” 待时小寒抽出“昆吾刀”后,他又插话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天下午要去南城门参加‘洛水大会’的海选?” “是的,胡先生。”时小寒点头回应。 “好好表现,不要给我丢脸。”胡云面无表情地说道。 ………… 时小寒与她的同舍生——来自驱魔司的符师陶汐,一同报名参加了“洛水大会”的海选。 尽管她们都知道,“洛水大会”中天骄云集,既有像苏笑、赵嫣这样成名已久的年轻天才,也有顾旭这种冉冉升起的后起之秀。 以她们的资质和修为,很难在“洛水大会”中取得名次。 但她们终究是意气飞扬的少年人,内心深处总会怀揣着“一朝成名天下知”的想法,想要去竭尽全力搏一搏。 而且,由于龙门书院大部分学生都已经报了名,导致剩下的人或多或少都受到了从众心理的影响,也使得书院中产生了类似“只有胆小鬼才不敢去参赛”的舆论。 所幸时小寒的海选过程非常顺利。 海选共有三轮,分别在二月十五、十六和十八日进行。 前两轮她遇到的对手,都只是第二境修士。 她只使出一刀,就顺利击败了对方。 而且在她出手的瞬间,负责担任裁判的官员还急匆匆地登上擂台,用真元凝聚成屏障,挡在她的面前,防止她的对手在她凌厉的刀意下身受重伤、甚至暴毙。 第三轮的对手稍微难对付一些,是个第三境的炼体修士。 时小寒连续砍了好几刀,才打破了对方的防御。 不过对方的拳头落在时小寒身上,却对她毫无威胁,仿佛是在给她挠痒痒一样。 战斗结束后,这根炼体修士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时小寒,对她问道:“你修的是什么炼体功法?是上品功法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防御力?” 时小寒愣了两秒,回答道:“我修的不是炼体功法。” 对手冷冰冰地说道:“不想告诉别人,你可以选择不说,没必要骗人。” 时小寒脸上露出无辜的表情:“可我修的真不是炼体功法!” 对手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只留下时小寒一人孤零零地站在擂台上,接受众人的欢呼喝彩。 第一百一十九章 谄上骄下 时小寒一向是个简单纯粹的人。 开心的时候,便会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明亮的,走起路来就像小麻雀般蹦蹦跳跳,嘴角洋溢着难以掩饰的笑容;郁闷的时候,则会把低落的情绪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似乎周围的一切事物都蒙上了一层灰,连喜欢的美食都会变得寡淡无味。 今天,当她在海选中取得三连胜,听到台下轰鸣如雷的掌声,更是不禁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一双明亮的杏眼眯成弯弯的月牙,整个人兴奋得近乎飘了起来。 仿佛她不是赢了海选,而是当上了天下第一。 “陶道友,等‘洛水大会’开始后,我定要让全天下修士都见识一下‘霸王刀法’的厉害。”刚一走下擂台,她就抓着身边陶汐的袖子,兴冲冲地说道。 相比之下,陶汐就要冷静得多,也更清楚自己的斤两。 “可不要小觑了天下修士,”陶汐轻声说道,“对我来说,能够拥有一次跟大齐天之骄子们同台竞技的机会,就已经没有遗憾了。” 时小寒秀眉微蹙。 此时她正处在极度膨胀的状态,心里头只想听别人夸她,并不想听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语。 顾旭私下里常常会把她这种脾气描述成“像只小猫”——如果顺着毛摸,她就会心情愉悦,相处起来也更容易;但如果逆着毛摸,她就会感到郁闷,闹些小脾气,甚至当场炸毛。 “别这么妄自菲薄嘛,陶道友,”她说,“你难道对‘洛水大会’就没有一点更进一步的期望么?比如夺个名次什么的?” “期望……”陶汐低着头,犹豫片刻后说道,“如果硬要说的话……作为一名学艺不精的符师,我希望能够有一个能够向顾大人当面讨教的机会。” 时小寒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瞥了她一眼。 她斟酌了一会儿用辞,然后双手叉腰,像个大姐大一样地对陶汐语重心长地说道:“陶道友啊,你要明白,对于那些所谓的天才,你没必要这么忌惮他们。他们都是人,肯定都有弱点,也绝非不可战胜的。 “就比如像顾旭那样的符师,或许画符确实厉害,但是近身战斗能力基本为零。倘若跟他挨得足够近,就能对他为所欲为。” 陶汐低着头,没有说话。 大部分符师都不擅长近身战斗,这时大齐王朝修行界里众所周知的事实。 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你首先需要有靠近他们的能力啊! ………… 这天晚上,时小寒刚一回到寝舍,就迫不及待地坐到书桌旁边给顾旭写信。 尽管在最近这段时间,她被胡云安排的魔鬼训练折磨的精疲力尽、浑身酸痛。 但是在她提起笔的一瞬间,她身体的疲劳似乎被一扫而空。千言万语宛若泉水一般,从她脑海中涌出,源源不断地流到笔尖上。 她在海选中的三场比试,基本上都结束得很快。 可她偏偏用那苍白稚嫩的文笔,把战斗的过程详详细细、添枝加叶地写了好几页纸。 光是一个拔刀的动作,就添上了类似“虎躯一震”、“电闪雷鸣”、“天地变色”、“众人震惊”等夸张的词语——管它贴切不贴切,只要够霸气,就一股脑地堆上去。 倘若被不知情的人看到,恐怕还会以为她描写的是大战、圣人交手。 写完后,她把信纸塞进信封,写下“金鱼巷二十二号”的地址,走出寝舍,将其递给龙门书院的杂役。 她已经忍不住开始在心头美滋滋地幻想,顾旭会在回信里如何夸奖自己。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给父亲写回信。 作为一个“女儿控”,时磊基本每天都会给时小寒写一封嘘寒问暖的信,询问她“吃饱了吗”、“穿暖了吗”、“训练辛苦吗”等等问题。 时小寒嫌他太过啰嗦,所以一直把他的信件攒起来,一周才回复一次。 思忖片刻后,她再次取出一张信纸,在上面写道: “我干掉了三个厉害的对手,顺利通过了海选——这种事情,你年轻的时候肯定做不到吧? “等‘洛水大会’正式开始后,你会来京城为我加油么?” ………… 初春时节。 蜀地剑阁的天气渐渐转暖。 山下桃花初绽,远远望去像是一片灿烂的红霞。 苏笑手握木剑,站在林间空地上。 但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专注地练习剑法招式。 而是望着远方,怔怔出神。 在他的周围,不时传来说话声、鼓掌声、刀剑碰撞声,与花草芳香汇聚在一起,荡漾在桃林之中。 这是剑阁的弟子们在切磋武艺。 “洛水大会”即将到来,这群年轻人无不摩拳擦掌,渴望在众人面前大放光彩。 苏笑作为剑阁最为天资卓著的年轻弟子,自然而然也将代表剑阁参加“洛水大会”。 现在已经临近出发的时间。 可是想到自己即将前往那座千里之外的洛京城,他的心情却格外复杂。 “苏师兄又在顿悟了?”几个剑阁弟子从他身边路过,望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佩服的情绪。 苏笑在剑阁弟子眼中的形象,跟顾旭在洛京符修眼中的形象颇为相似——勤奋刻苦,颖悟绝伦,随时随地都可能对武学或法术产生新的领悟。 苏笑摇了摇头。 今天他真的不是在顿悟。 他只是在想一个人。 十六年前的那个春天,当他还是一个刚开始学习剑法的懵懂小孩时,他跟那个人在这片桃林中挥手告别。 “爹,你这次去洛京城,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等待明年春天,这里的桃花再次开放,我就回来这里看你。” “你说话要算数啊!” “当然算数,”男人脸上堆满笑容,比树上的鲜花还要灿烂,“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爹的承诺,就跟洛京的城墙一样牢靠。等明年见面时,我把洛京的核桃酥带来给你尝尝。” “我不喜欢核桃酥,”年幼的苏笑皱着眉头说道,“我只想听你的故事,听你跟战友们用剑砍妖魔鬼怪的故事。” “没问题,等我回来就讲给你听,”父亲用得意的口吻说道,“你要知道,我们‘神机营’虽然才创建了两年,但却已经立下赫赫功勋。牛癀、灭猰貐、朱厌、五通神……这些令人闻风丧胆的鬼怪,都在我和我战友们的手中灰飞烟灭。” 苏笑用憧憬的目光看着他。 在他这种年纪的男孩眼中,父亲无疑是英雄般的存在。 更何况,他的父亲是大齐王朝声名远扬的剑客,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英雄。 谷  “你这次去京城,要对付的是什么鬼怪?”苏笑好奇地问了一句。 “穷奇。”父亲神秘地笑了笑。 “就是那个模样像老虎,长着一对翅膀,吃了无数百姓的大坏蛋?”苏笑惊讶道,“爹,你一定要把它干掉,为民除害啊!” “那是当然!”父亲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胸脯,“我这次为了去对付它,可是做了非常充足的准备呢!” 说到这里,父亲停顿片刻,然后低头看着苏笑的眼睛道:“你是否能察觉到,最近这几天,我的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 苏笑眯起眼睛,把父亲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用稚嫩的嗓音认真回答道:“你的胡子变长了,另外还长胖了一点。” 父亲被他这番话逗得哈哈大笑。 “傻孩子,我想跟你说的是,我突破第六境了。” “第六境和第五境有什么区别?” 那时的苏笑只是个第一境修士,第五境和第六境对他来说太过遥远,他心里头对此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 “第六境修士有法相,但第五境修士没有。” “法相是什么东西?它很厉害么?” “你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父亲一边笑着说,一边心念一动,召唤出自己的法相。 很快苏笑便看到,父亲的身后出现了一个数丈高的虚影,散发着可怕的威压,令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这虚影形如一位面目狰狞的神祇,长着三头六臂,穿戴着金色的盔甲,手上拿着弓、箭、宝剑等武器。 “我的‘法相’,是九天之上的‘火德真君’,”父亲抬起下巴,眉飞色舞地介绍道,“祂是侍奉在‘太上昊天玉皇上帝’身边的一位神仙,与太白金星等并称为‘五炁真君’……” 父亲滔滔不绝说了一大段话,但其中的很多名词,苏笑都听不太明白。 苏笑只觉得,这个“火德真君”好像真的很厉害——父亲拥有了这玩意儿,或许真的能战胜那个凶名赫赫的怪物穷奇。 那一天,花瓣随风起舞,宛若一场色彩缤纷的雨,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苏笑抓着父亲的手,踏着满地落英,把父亲送出了数里远的距离。 父亲一边走一边反复叮嘱他,要听师父的话,要好好地练剑。 他则一遍又一遍地对父亲说,要早点回来。 然后父亲朝他挥手道别,踏上飞剑,消失在了遥远的天边。 自那以后,苏笑每天都会来这片桃林,或是修行,或是练剑,或是单纯地发呆,看着桃花凋零,葬入泥土,然后树上长出果实。 他在心里默默数着天数,一天,两天,三天…… 他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只要在这里等待一年,待到桃花再次盛开的那一天,父亲就会驾驭着飞剑,回到自己的身边,跟他讲述那些精彩纷呈的妖魔故事,讲“火德真君”法相与穷奇之间的刺激的战斗。 然而,春风来了又去,桃花开了又凋谢。 苏笑已经从一个懵懂的小屁孩,变成剑阁最受人崇拜的大师兄。 但他依旧没有等到父亲回来。 父亲的那一次挥手,竟然成了两人间的永别。 ………… 天行二十四年二月廿一,苏笑久久站在当年为父亲送行的地方,思绪万千。 春风吹乱了他的发丝,令他的面颊痒痒的,但他也浑然不觉。 他轻轻叹了口气,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那是十六年前朝廷使者给他带来的噩耗。 纸上写着“剑阁客卿、大齐‘神机营’领队、第六境修士苏昊在与穷奇作战的过程中不幸牺牲,享年三十九岁”。 朝廷给他封了一个“武襄”的谥号,还给了苏笑一批价值不菲的丹药资源作为抚恤。 除此之外,使者还说,由于战况过于激烈,苏昊和他的战友们都已尸骨无存。 为了纪念他们,朝廷只能在京城给他们立了一座祠堂,希望世人能够永远记得他们的功劳与牺牲。 那座祠堂,苏笑也曾去过几次——里面有一块高大的石碑,雕刻着英雄们的名字,周围香火缭绕,民众们在石碑面前顶礼膜拜。 “苏昊”这个名字位于最高处。 这两个字由驱魔司司首洛川亲笔所写,笔画铿锵有力,带着一股凛然的气质。 但苏笑并不喜欢那座祠堂里的气氛。 他一直认为,祠堂里的“苏昊”,只是一个供人景仰的符号,一个空洞的名字。 只有在他自己的记忆里,父亲才是活生生的人。 父亲曾在在暗黄的烛火下,手把手地教苏笑练剑;也曾施展身法飞檐走壁,让苏笑坐在自己肩上,体验着这飞一般的感觉。 他还从江南给苏笑带了一套泥塑玩具,却在路上不小心摔坏了,惹得年幼的苏笑哇哇大哭;不过第二天清晨,他就悄悄用法术修补好玩具,摆放在苏笑的枕边,同时哄骗儿子说是“这是神仙帮你修的”、“神仙喜欢听话的乖孩子”、“你要听爹爹的话神仙才会帮你的忙”…… 苏笑常常会在脑子里回忆这些画面。 人们常说他冷傲,说他难以接近。 但实际上,他只是心事很多。 最近剑阁阁主徐曼告诉他,“洛水大会”魁首,将有资格进入皇室内库,挑选一件珍贵的法宝。 苏笑修行,痴迷的是剑道本身,对魁首之名并不感兴趣。 但他了解到,内库里有件宝物叫做“混元盒”——它由扶桑之木制成,内部盛有世界边缘的混元之前,据说能跨越时空、回溯过往。 苏笑很想知道父亲当年究竟是如何战死的。 那“穷奇”虽然是凶神级鬼怪,但是在情报中的实际战斗力,却只与第六境巅峰修士相仿。 按理来说,“神机营”几乎不可能在它面前全军覆没——毕竟“神机营”成员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天骄,就算真的打不过,也应该有逃命的本事吧! “爹,山下的桃花又开了,”想到这里,苏笑收起手中泛黄的纸张,轻声地说道,“这一回,轮到我出发去京城了。” 他手中的木剑挥起又落下。 无形的剑气悄然斩落满树桃花,花般如雨点般簌簌落下,然后洒在他的身上,比血的颜色更浓三分。 第一百二十章 这个公子我曾见过 莱州府千户时磊驾驭飞剑,缓缓降落在地。 在他前方数百米处,是巍峨壮丽的洛京城墙。其高达十余丈,兀然矗立于地表,宛若一道横断半天的灰黑色绝壁。 密密麻麻的弩炮和巨大的投石机守卫着城墙,在墙顶上巡逻的士兵宛若蝼蚁般渺小。站在它下边,似乎能感受到雄浑繁厚的砖石朝自己重压而来。 时磊早就不是第一次来京城了。 然而不管他来了多少次,每次看见这道宏伟的城墙,以及城门上闪烁的阵法光泽,他依旧会感到无比震撼。 传说中,大齐太祖皇帝在构建“天龙大阵”的时候,曾经雄心勃勃地表示,要让洛京变成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永不陷落的雄城”。 “倘若哪天洛京城真的沦陷,恐怕世界末日也要来临了。”包括时磊在内的很多人,都曾在心里如是感慨过。 ………… 按照大齐王朝驱魔司的规矩,像时磊这样执掌一府斩妖除魔事务的千户官,每隔半年时间,就需要来京城述职一次。 虽然情报部门能够通过天机推演之术了解全国各地的情况,但是天机术终究存在很多局限性,得到的信息较为模糊,而且还可能受到干扰。 因此,驱魔司总部便需要通过这些地方官员,了解各行省、各府更详细的信息,以便于做后续的工作安排、资源调配等;与此同时,也能以面对面的方式,对地方官员们的能力进行考察评估。 正常情况下,时磊述职的时间是在四月份——那时“洛水大会”已经结束,洛京各个官府衙门都将回归到平静又繁忙的日常工作之中。 他原本计划着,等到那时候,就去探望一下时小寒,看看宝贝女儿在龙门书院过得怎么样,顺便跟两个年轻人商量商量终身大事。 自从时小寒把一间丹药作坊送给顾旭后,周围人显然已经把他们视作了一对情侣,乃至于未婚夫妻。 毕竟,一般情况下,怎么可能会有人舍得把自家核心产业当生日礼物送给一个普通同僚? 而最近这段时间里,也总有熟人会来到时磊面前,或是笑呵呵地恭喜他找了个好女婿,或是开玩笑说“时大人可真疼女儿,给她准备了这么丰厚的嫁妆”。 这无疑让时磊感到十分尴尬。 因为他很难跟别人解释,那丹药作坊并不是嫁妆,而是傻瓜女儿的自作主张。 时小寒本人可能不会在意周围的舆论。 但是时磊作为一位父亲,显然不可能对女儿的名声置之不顾。 就算时小寒平日里毫无淑女风范,但她终究是官宦门第的千金小姐——若是继续放任流言蜚语到处传播,到头来顾旭却没有娶她,那么时家定然将会成为众人眼中的笑柄。 “唉,都怪上苍嫉妒英才,没给顾旭那小子一副好身体。”每当想到这件事情,时磊都会情不自禁连连叹气。 不过,时小寒寄来的信却让他改变了原先的计划。 以时磊对女儿的溺爱,当时小寒请求他来京城观看“洛水大会”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很难拒绝。 因此,他向驱魔司总部提出申请,希望能够提前进京述职,给他一个在“洛水大会”中亲自为女儿加油鼓劲的机会。 驱魔司总部也通情达理地同意了他的请求。 ………… 抵达洛京后,时磊登上一辆带有银白星象图案的黑色马车,径直朝着坐落在山丘上的驱魔司总部衙门驶去。 此时的洛京城,比他以前每一次见到的都要更加喧嚣繁忙。 大街小巷里,不仅有洛京本地人,还有从全国各地赶来参加“洛水大会”的年轻修士及其亲友。 更有数不胜数的吃瓜群众,正激情澎湃地争论着诸如“哪一位天骄最有可能夺魁”、“你们觉得楚凤歌、苏笑和赵嫣比起来谁更厉害”之类的话题。 大齐的官话与五湖四海的方言汇聚在一起,形成了鼎沸的音浪,连续不断地冲击着时磊的耳膜。 时磊敏锐地捕捉到,在这些人的交谈声中,“顾旭”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似乎非常高。 “看来传言不假,”时磊心里默默想道,“那小子果然在京城里闯出了一番名堂。” 负责与时磊交谈工作的人,是上官槿。 她年纪不大,官阶也只有五品,但作为深受司首大人信赖的亲随,她却肩负着极为重要的职责,总领着驱魔司内大大小小的日常事务。哪怕是品阶比她更高的官员,都不敢怠慢她。毕竟,有时候她在司首面前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足以影响一个官员未来的前途。 不过在时磊的面前,她仍然和上次见面时一样,保持着晚辈的姿态。 时磊的马车刚到衙门,她便已经等候在大门之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优雅笑容,彬彬有礼地与他拱手问候。 “时千户千里迢迢从莱州府赶来京城,实在是太辛苦了,”只听她微笑说道,“还请时千户先跟我进屋歇息片刻,我正好在里头给您准备了新鲜的石崖白茶。” 时磊随她登上台阶,跨过门槛,沿着走廊,朝着衙门里头走去。 一路上,上官槿用闲聊般的轻松口吻,以不久前的崂山遗迹之行为引子,跟时磊谈起了莱州府的风土人情、鬼怪传闻,并借此夸了时磊几句,称他是个“体察民情、认真细致的好官员”;待两人谈到青州府那场灾难也对莱州府有所波及后,上官槿更是露出忧虑的表情,毫不掩饰地表达出自己关切的态度。 上官槿的神色言语仿若和风细雨,使得时磊的心情渐渐放松——仿佛与他交谈的人,不是驱魔司司首的耳目股肱,而是一位久别重逢的友人。 直到两人抵达衙门后院的一间偏房中,时磊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透露出了许许多多莱州府的机要信息,说出了许许多多的心理话。 此时此刻,看着眼前女子年轻姣好的面容,以及那含蓄优雅的微笑,时磊心头感慨万分—— 上官槿的年纪,只比自家女儿大两三岁,却已经成为了朝廷中独当一面的官员,拥有了如此厉害的心机手腕,以及大家闺秀般的完美仪态。 反观自家女儿,分明已满十八岁,却仍然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满脑子都是美食和不切实际的大侠梦。 ………… 由于时磊确实是个兢兢业业的官员,平日里把莱州府的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所以他的述职过程非常顺利。 “时千户,您可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需要我和驱魔司总部提供帮助?”上官槿一边客气地问道,一边拎起桌上的白瓷茶壶,给时磊斟满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 “我想用三千功勋,兑换一次向司首大人请教问题的机会。”时磊毫不迟疑地开口说道。在来京的路上,他早已对这个问题反复斟酌,并下定了决心。 在大齐驱魔司内部,能用功勋兑换的东西有很多——不仅仅能换取丹药、功法和武学,还可以用来请求高境界强者答疑解惑,或是兑换进入“温故壶”训练实战技巧的机会。 就连向洛司首请教问题,都是明码标价的。 只是这个价格非常昂贵,普通的官吏可能穷尽一生,都很难攒足,毕竟他们得把大部分功勋都花在丹药这样的刚需上。 至于那些能力攒够几千、甚至几万功勋的官吏,平时自然拥有不少跟司首见面的机会。若有疑惑,自可当面问出,用不着浪费这些功勋。 对此,顾旭曾在心里头暗暗吐槽,这所谓三千功勋一次的提问机会,本质上是洛司首给自己立人设用的,用来烘托其洞悉天下、无所不知的形象。 “是修行方面的问题么?”听到时磊这番话后,上官槿微笑说道,“实话实说,时千户,如果您想要向司首大人请教问题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去向司首大人请示,安排你们的会面。这样一来,您就可以把这三千功勋节省下来。” “不是修行方面的问题,”时磊迟疑片刻,回答道,“我这个问题……嗯,可能有些不太妥当。” 上官槿并没有继续追问“为何不妥当”。 她很擅长察言观色。 从时磊的表情中,她能够看出对方心意已决,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做过多的讨论。 于是她从衣袖中取出纸和炭笔,将其递到时磊的面前。 “我会把您的问题转交给司首大人。” 时磊点了点头,接过纸笔。 然后他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写下一个问题: “顾旭未来能够达到怎样的修行境界?”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我的隔壁女牢友 “顾旭未来能够达到怎样的修行境界?” 这个问题,无疑是时磊为了女儿而提出来的。 他知道女儿与顾旭两情相悦,也觉得顾旭那小子着实不错,长相、天赋和品性都无可挑剔。在同辈之中,应该很难找到比他更优秀的人。 唯有一件事情令时磊踌躇不决。 那就是顾旭的身体问题。 与大齐王朝的大部分权贵不同,时磊并不是一个利益至上的人,不会把女儿当做是联姻的工具。 其他想要招顾旭做女婿的豪门,可能并不会太在意这件事情——因为如果顾旭真的成功在三十岁之前突破第七境,那么他们族中便将拥有一个圣人级强者;如果顾旭不幸英年早逝,他们也能名正言顺地获得顾旭的遗产。 对他们而言,这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时磊想的问题却是:如果那小子在三十岁时一命呜呼了,自家宝贝女儿怎么办?她会不会非常难过?今后由谁来陪伴她、照顾她? 正因如此,时磊斟酌许久之后,决定付出三千功勋,向洛司首询问顾旭的未来。 洛司首的天机推演之术神通广大,能够跨越时间长河、洞悉古今之事,想必也能解决时磊心头的忧虑。 写完后,时磊将手中的纸条递到上官槿手中。 “拜托了。”他说道。 上官槿接过纸条,眼眸低垂,没有立即回应。 “上官郎中,你觉得我像这样提问,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见她迟迟不说话,时磊微微皱眉,又问了一句。 上官槿终于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我刚刚有点走神。” 然后她指着面前的白瓷茶壶,礼貌问道:“哦,对了,时千户,您还需要茶水吗?” “谢谢,不必了,”时磊摇了摇头,“你看,我的茶杯还是满的呢。” 上官槿的举动令时磊感到有些奇怪。 因为就在片刻之前,她才刚刚替时磊斟满了一杯茶。 在时磊的印象中,上官槿一直是个端庄优雅、一丝不苟的人——她脸上总是挂着最标致的笑容,待人的态度总是和蔼如春,也总能把驱魔司繁忙的日常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心不在焉”这样的问题,几乎不可能发生在她的身上。 “或许是最近她工作得太过劳累了吧,”时磊暗暗猜测道,“现在‘洛水大会’即将到来,驱魔司里肯定有太多需要她处理的事情。不管她有多么精明能干,她终究也是人,总有会疲乏、会劳累的时候。” “您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就在这时,上官槿再次问道。她的声音仍然和往常一样,礼貌,平和,没有掺杂丝毫情绪。 “没有了。” “那还请时千户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把您的问题交给司首大人。” 话音落罢,上官槿便离开座位,拿着纸条走出房间,朝着驱魔司总部的观星台走去。 时磊静静坐在原地,抬起面前的茶杯,品尝着杯中苦中带甘的石崖白茶。 他的心思早已飞出了驱魔司衙门,飘到了洛河附近的龙门书院。 他不禁开始想:现在这个时间点,时小寒应该在书院里练习刀法吧?听她在信里说,教她刀法的那个老师非常严格,每天都让她累得半死不活,累得没时间回复自己的信件…… 理论而言,对于修行者来说,遇到一位严格的老师无疑是一件好事儿。 但是在内心深处,时磊又十分心疼女儿,不希望她在练武过程中受太多的苦。 ………… 大约一刻钟后,上官槿重新回到了这间屋子。 “时千户,这是司首大人写给您的答案,”她坐到时磊的对面,双手把一个信封递到时磊的手中,“那三千功勋,我已经吩咐相关人员从您的名下扣除。” “谢谢。” 时磊接过信封,将其拆开。 只见里头装着一张雪浪笺。 笺上的字迹遒劲爽利、雄秀天成,虽然没有掺杂丝毫的真元气息,但依旧让时磊感受到了一丝玄妙的意蕴。 于是时磊知道,这定是司首大人亲笔所写。 只见上面简简单单地写着四个大字—— “圣人之上”。 时磊深吸一口气,手心在不经意间攥出汗水。 此刻他心里波澜起伏。 按理来说,顾旭有望修到圣人之上的境界,对他而言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只是“圣人之上”这个几个字的分量实在太重。毕竟在偌大的大齐疆土上,圣人强者只有区区五人,真君境界的强者更是只有天行皇帝一人。 这无疑意味着,那个天赋异禀的年轻人,未来将会成为连他都要仰望的巨擘。 这时候,时磊又把纸张翻到背面,发现它的背后还写着一行小字:“世事万变,天机难测。仅供参考,切记切记。” 时磊当然能明白这话的意思。 这是司首大人想要告诫他,未来的事情扑朔迷离,天机术看到的结果不一定准确,不能完全依靠这个结果来做决策。 他坐在椅子上沉默许久,小口啜着杯中的石崖白茶,努力平息着自己波澜起伏的心情。 待到茶杯空空如也,他方才缓缓起身,向上官槿道别。 “慢走不送!”上官槿微笑道。 她目送着时磊离开屋子,走到长廊尽头,然后收拾好桌上的杯具,转身继续去忙自己的工作了。 ………… 离开驱魔司总部后,时磊并没有立即返回官驿休息,而是踏着青石板砖,行走在洛京城繁忙的大街上。 下意识地,他按照杨管事告诉他的地址,来到了顾旭那家丹药作坊的门前。 只见其果然如传言中那样,门庭若市、户限为穿。 在它门楣的牌匾上,写着“寿昌坊”三个大字。透过它潇洒飘逸的笔画,时磊能够想象得出那个年轻人意气风发符模样。 “……顾大人将金陵沈氏的公子沈丘招纳为府上宾客,托他经营这间作坊。而沈公子以前就在金陵负责管理家族产业,不仅经验丰富,而且人脉广阔。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让原本风雨飘摇的六号作坊,变成了如今这般欣欣向荣的模样……” 谷  时磊想起了杨管事在信件里的描述。 而“寿昌坊”这个名字,同样让时磊思绪万千。 或许别人会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很俗套——就像大齐王朝很多店铺一样,喜欢找几个吉利的字眼儿,把它们拼凑起来。 但时磊却很清楚,“长命百岁”是顾旭心里的执念。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从大街尽头缓缓驶来,然后停在了“寿昌坊”的门前。 一个身着锦衣的、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下马车,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步入作坊大门之内。 老者并没有注意到路边的时磊。 但时磊却认出了白发老者的身份——此人正是大齐王朝东平侯倪景翔,是追随太祖皇帝平定天下的功臣之后,可谓身份尊贵、家世显赫。 不过此时此刻,这位东平侯却表现得毫无架子,反而与作坊中的杂役们和蔼地打招呼,一副颇为熟络的模样,显然已经是这里的常客。 看到这样一幕,时磊又想起了杨管事信件中的另外一段描述:“……顾大人在洛京权贵中间极受欢迎,很多大人物都看在他的面子上,来‘寿昌坊’中下订单。更有不少人想与他结为姻亲,总会来作坊中问一句‘顾大人可曾婚配’……” 他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离开作坊,转身朝大街的另一头走去。 ………… 与此同时,龙门书院。 上午的刀法课程结束之后,时小寒和往常一样,累得精疲力竭。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得不想动弹,肚子也在“咕咕”地叫个不停,不断地往她脑海中输送着对食物的渴望。 她依凭着本能,跟着人群,浑浑噩噩地朝饭堂走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杂役来到了她的面前,对她说道:“时小姐,书院门外有一个人想要见您。” “是谁?”时小寒脱口问道。同时她在脑海中猜测,这会不会是顾旭那家伙来找她了。 如今“洛水大会”即将到来,顾旭那家伙要么就是待在家里修炼,要么就是去驱魔司处理事务、翻阅书籍,已经好几天没有来书院了。 有时候,时小寒很想写信给他,叫他一块儿去洛水边上吃一顿烤羊肉。 但又害怕耽误他的修行,所以迟迟没有提这件事情,只是单方面地跟他倾诉自己的日常生活。 “他自称是莱州府的时千户,您的父亲。”杂役回答道。 时小寒微微睁大眼睛。 她感到有些惊讶,没想到在自己寄出信件之后,父亲这么快就从莱州府赶来京城。 于是,她暂时压抑住身体的饥饿和疲惫,来到书院的大门处,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她微微眯起眼睛,问道。 “还不是因为太久没见到你了,想看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时磊弯下腰,看着自己的女儿,目光中充满了关切的情绪。 此时此刻,他的身上完全没有平日里身为五品官员的威严气质,反倒和和气气、笑容可掬,跟寻常百姓家的父亲完全没有什么两样。 他停顿片刻,然后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一个有半人高的、鼓鼓囊囊的包裹,将其递到时小寒的手中。 “这是我从莱州府带来的‘蜜三刀’,”他说道,“我记得你以前很爱吃它。” “蜜三刀”是胶东府的一种知名点心,因浆亮不粘、软绵香甜的特点而很受人欢迎,时小寒以前在家中的时候,就对它情有独钟。 未等时磊把话说完,时小寒就一把抢过这个包裹,将其抱在怀里——娇小的少女抱着大大的包裹,活像是一只小小的松鼠抱着一个大大的松果。 在嗅到点心香甜气息的瞬间,她的肚子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咕咕”叫了起来。 作为一个从小被捧在手心的独生女儿,时小寒一直享受着父亲无条件的宠爱。在父亲面前,她一向表现得无拘无束、无所顾忌,也从来不会说“感谢”之类的话语。 只见她立即坐在台阶边,打开包裹,取出一个“蜜三刀”,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三下两下就吞入腹中。 在她的嘴角,很快便沾满了点心碎屑和糖渣。 当然,区区一个“蜜三刀”,肯定无法填饱她的肚子。 于是她接着吞下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包裹中的所有点心,就被她扫荡一空,一点儿都不剩。 但时小寒仍然感到有些意犹未尽。 她舔了舔嘴角:“你只带了这么多过来么?” 时磊没有立即开口。 眼前的一幕已经令他目瞪口呆。 按照时磊原本的预估,他带来的这些“蜜三刀”,应该至少足够时小寒消耗一个月。 没想到她竟然短短几分钟就吃完了。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范围。就连主修炼体法门的修士,在食量上也远远比不过她。 他甚至忍不住怀疑,站在面前的,并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一只伪装成人形的远古凶兽。 不过时磊很快把这个想法抛出脑海。 因为他此时置身于“天龙大阵”之内——在太祖皇帝打造的“天龙大阵”之中,怎么可能会有鬼怪凶兽存在? “看你这模样,你最近练习刀法应该很辛苦吧!”他问,“你的那位老师,有没有教你什么新的法门?” 他开始猜测,时小寒的食量暴增,会不会是因为在书院里修了新的功法或是武学。 时小寒摇了摇头:“没有。胡先生总是叫我把那些基础招式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练,然后不停地给我挑毛病。” 时磊皱了皱眉,愈发感到有些奇怪。 不过他沉吟片刻,决定还是先谈正事。 “其实,小寒,我这次提前来到京城,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他稍稍认真地说道,“我想帮你说一门亲事。” “父亲,你难道忘了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么?”听到他的话,时小寒秀眉蹙起,从台阶上站起身,“本女侠心系万民,不想耽于儿女情长!不消灭鬼怪,本女侠绝不成家!” “别拒绝得这么快,”时磊笑了笑,“我还没有跟你说对象是谁呢。” “是谁?”时小寒眨了眨眼睛,细而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第一百二十二章 择婿标准:男的、活的 “我还没有跟你说对象是谁呢。” 在听到时磊这句话的瞬间,时小寒心头不由自主地悸动了一瞬。 “会……会是他么?”她默默想着,脑海中浮现出顾旭那张熟悉的面孔,脸颊在不经意间泛起淡淡的红晕。 女儿的这副模样,显然在时磊的意料之中。 这丫头虽然平日里嘴上不承认,在信件中提到顾旭的时候也扭扭捏捏,但时磊却知道,她的魂儿早就被顾旭那小子勾走了。她眼底那一抹藏不住的羞怯,早就出卖了她内心深处的想法。 “就是你脑子里想的那个人。” 时磊看着女儿,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现在女儿长大了,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家,去过自己的生活了。对此,时磊心头自然颇为不舍。 时小寒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樱唇微启,呼吸也暂停了片刻。 这一瞬间,顾旭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他换上了一身大红婚服,正站在花轿的边上,朝她露出微笑。 “我……我才没有在想顾旭那家伙呢……”她扭过头,结结巴巴地说道。然而在她的心里,却有一个小人在欢呼雀跃。 “哼,还在嘴硬。” 时磊无奈摇了摇头,伸手想去摸摸她的脑袋,替她理顺被风吹乱的发丝,但是时小寒却立即躲开了。 他顿了顿,又说:“甭说别的。你就告诉我,你愿意不愿意。” 听到这话,时小寒沉默许久,然后抿起嘴唇,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的脸颊在不觉间涨得更红了。 ………… 婚姻从来不是一厢情愿的事情。 在大齐王朝,一对夫妻从议婚到完婚,一共有六个步骤,分别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也被称作“六礼”。 其中,“纳采”就是男女派遣媒妁到对方家中初步商议亲事——“媒”指男方的媒人,“妁”指女方的媒人。倘若双方均有意,则男方正式派遣媒人往女方家中提亲,并携带一定的礼物。 古话有云: “匪我愆期,子无良媒。”(1) “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2) 谷參  大齐王朝虽然不像顾旭前世明清时代那样设有严格的男女之防,但是在婚姻一事上,仍然遵循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 哪怕是两人已经情投意合,也需要通过媒妁来完成说亲、提亲、定亲的整个过程,才能算是一桩完满的婚姻。 于是两天以后,当顾旭在自家宅邸修炼时,一位姓刘的驼背老婆婆突然上门拜访,自称是来说媒的。 顾旭微微皱眉,本想委婉谢绝。 最近这段时间,由于顾旭在洛京名声大噪,派遣媒妁来他府上的人不计其数,但都被顾旭以“临近洛水大会,需要专注修行”为理由,统统赶走了。 然而这位刘婆婆的一句话,却打消了顾旭的这个念头。 只听见她满脸堆笑开口道:“是莱州府的时千户让我来的。” “莱州府的时千户……”顾旭在心头把这个名字默默重复了一遍。 众所周知时磊只有一个女儿。他谴媒妁上门,谈论的自然将会是时小寒的婚事。 顾旭尽管年轻,但毕竟活过两世,经历过许许多多的事情——登上过金銮殿,攀上过崂山之巅,也曾与凶神当面对峙。这使得他面对各种不同境况时,基本上能够做到处变不惊。 但此时此刻他却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内心原本静如止水。 可这一瞬间,却有一粒石头落入其中,使得平静的水面漾起层层涟漪。 “顾大人,时大人早就预料到了您心里会有所顾虑,”看到顾旭的神情后,刘婆婆一边笑呵呵地说着,一边把一个信封递到了顾旭的手中,“所以他特意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 “时大人的女儿现在正值芳华,生得楚楚动人,想去时家府邸议亲的人不计其数。 “我猜得到,顾大人,像您这样的青年才俊,心里想的或许是‘先立业,再成家’。但您要明白,人家姑娘可不会一直陪你等下去啊。” 顾旭没有立即回应。 刘婆婆的这番话,使得他的目光又变得凝重了几分。 ps:抱歉这章短了一点。最近头晕得厉害,思路很混乱,一直找不到状态(经常几个小时挤不出一行字,写出来也感觉不太对劲qaq),希望大家能给我一点时间调整下。 ………… 注释: (1)出自《诗经·卫风·氓》; (2)出自《诗经·豳风·伐柯》。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取死之道 顾旭从刘婆婆的手中接过信封,将其拆开。 信封中装着一张雪浪笺,纸上的字体潇洒飘逸,颇为眼熟。 他能轻松认出,这是洛司首的字迹。 纸上的内容为:“圣人之上。” 顾旭深吸一口气,盯着它看了许久,迟迟没有说话。 凭借一贯敏锐的思维,他知道这是洛司首对自己将来的预言,也明白时磊想要通过这个预言打消自己心中的忧虑。 但他并没有因此感到轻松。 因为在经历过青州府的那场灾难后,他并不像大齐王朝大部分修士那样,对天机推演之术的结果充满盲目的信心。 世间有无数种手段,可以干扰天机推演的结果。 在他看来,能否修成圣人,归根到底还是取决于自己的努力,以及外界的诸般机缘——并不是司首大人做出预测后,他就一定能够突破第七境。 虽然在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跟因果命运相关的道法。但是顾旭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想要把一切都牢牢把握在自己的手中。 不经意地,他把手中的雪浪笺翻到背面,看到了“世事万变,天机难测”那行小字,目光愈发凝重。 就在这个时候,似乎是察觉到顾旭眼神中的诸般顾虑,刘婆婆开口对顾旭继续说道:“顾大人,我跟时家小姐见面的时候,也曾问过她关于这场婚事的看法。 “她说她自己是斩妖除魔的女侠,立志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婚姻嫁娶之事从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但是,如果对象是您,她可以另当别论。 “否则她这辈子谁也不嫁。” 谷患  顾旭沉默着,没有开口。 刘婆婆的这番话,确实很像是时小寒会说出来的。 “对了,她还说,”刘婆婆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她知道您面临着不少困难,也知道您现在需要抓紧每时每刻,全力以赴地投入到修行之中。 “她不想在看到,您背负着沉重的压力,独自去面对这一切。 “不论未来状况如何,结局如何,她都想一直陪着您,保护您,去尽己所能地帮您解决一切阻挠您的问题。” 说到“保护”二字的时候,刘婆婆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像时小寒那样娇小纤瘦的姑娘,踮着脚尖,昂着下巴,扬言要保护当今风头正盛的大齐天骄,着实是一副颇为有趣的画面。 听到刘婆婆的这番话,顾旭轻轻叹了口气,把信封和雪浪笺收进口袋,右手不禁握紧拳头。 现在,时小寒在知晓他身体状况的前提下,仍然愿意嫁给他,与他分担压力,共同应对未来的风险。 他如果再犹犹豫豫,推三阻四,反倒显得不像个男人。 “还请替我转告她,”他沉吟片刻后,对刘婆婆说道,“既然她选择了我,那在我有生之年,也绝不会辜负她。 “如果可以,我会竭尽全力,和她一起走到白头。” ………… 待刘婆婆离开后,顾旭仍然久久伫立在台阶上,出神地眺望着远方。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天行有常 婚事商定之后,顾旭便按照大齐王朝的规矩,备上纳采礼物,送往时家在京城临时租用的宅邸。 纳采礼物常用“雁”。 古人云:“用雁为贽者,取其顺阴阳往来者。” 在此之后,则是“问名”。 女方家长在接纳提亲之后,将女儿的生辰八字带返男方家中,使得男女门当户对,亦可卜问吉凶。 由于顾旭和时小寒相识已久,早就对彼此的生辰了如指掌,所谓“问名”,基本上就是走个过场。 然后是“纳吉”和“纳征”。 收到庚帖后,会将其置于上苍神像之前请示吉凶,倘若双方的八字没有相冲相克,那么婚事就已经初步议定。 接着男方需要将聘书和礼书送往女家,协同聘金和聘礼。 按照大齐王朝的规矩:“纳征如吉仪,加玄纁,束帛,函书,不用雁。” 至于“请期”,顾名思义,就是商定婚期,即男家择定合婚的良辰吉日,并征求女家的同意。 顾旭提议把婚期定在“洛水大会”,并得到了时磊爽快的答应。 按照时磊的说法,人生的喜事,有“洞房花烛夜”,有“金榜题名时”。若是能够在“洛水大会”中夺得一个好的名次,那样的大喜事比起金榜题名,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作为一个对权势并没有太多追求的官员,时磊此时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女儿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如愿以偿地施展身手,然后看着她坐上花轿,和一个爱护她的人一起共度余生。 谷貾  而顾旭身为六品官员、大齐子爵,以及洛京城风头正盛的天骄,他的订婚,无疑受到了许多人的关注。 当听闻他与时家小姐订亲之后,很多达官显贵,包括襄阳陈氏、洛京勋贵等,都倍感遗憾,只感到失去了笼络这位天之骄子的绝佳机会。不过想到顾旭跟时小寒曾经是沂水同乡,在同一个衙门下办事,又曾经在空玄散人的祭坛前患难与共,便又觉得这对年轻男女走到一起,属实是理所当然。 按照大齐王朝的习俗,婚期定下之后,时小寒也将进入“婚前培训”。 时磊特意派人把丫鬟晨熙接来京城,让她帮助时小寒收拾嫁妆,并教导她一些婚后应该注意的事宜。 在时小寒的嫁妆里,有金银首饰、衣物、字画、布匹、古玩等物品,也有衣服、被褥、家具、药材等日用品,很多东西都是她早逝的母亲留下来的,在族中代代传承。 在此过程中,时小寒的心情紧张且期待着,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憧憬。 与此同时,她也会跟在晨熙的身边,好奇地盯着自己的嫁妆盒子。 “这是什么东西?”她从箱子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椭圆形的瓷器,对晨熙问道。 “这叫做‘压箱底’,”晨熙笑了笑,回答道,“我正想找机会跟你谈谈它呢。” 时小寒皱了皱眉,打开瓷器的盖子,从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的瓷制雕刻,为一对不着寸缕、紧紧相拥的男女。 她感到有些困惑,脸颊上却不经意地泛起一丝红晕。 “他们在做什么?”她又问。 第一百二十五章 恭送顾大人! 时小寒作为官宦人家的独生女儿,从小被致力于培养成一个大家闺秀,再加上她性格单纯、不谙世事,总是一门心思想着修习刀法、斩妖除魔,故而对男女之间的事情一无所知。 按照大齐王朝普遍的做法,通常要等女子出嫁的时候,才会把这方面的知识传授给她。 “小姐,您知道一对夫妻,是如何生出小孩的吗?”只听见晨熙接着说道。 “难道不是晚上睡在同一床被窝里,就会怀孕?”时小寒秀眉微蹙,不明白晨熙为何要郑重其事地跟她提起这众所周知的简单问题。 “不,当然不是。”晨熙笑着摇了摇头。 随后,晨熙又从箱子中取出了一本泛黄的旧画册,将其递到时小寒的手中。 与此同时,她也用简单而隐晦的语言,对此事进行了一番简单的描述。 时小寒杏眼眯起,好奇地翻开旧画册,看到了画册里面为数众多的、不穿衣服的小人,听到了晨熙的话语,眉头不禁越皱越紧。 她本以为,所谓“洞房花烛夜”,就是新婚夫妻在同一张床上抱在一起睡一觉。 然而没想到…… “啪!” 旧画册从她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樱唇微启,隔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想到自己结婚后竟然要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她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瓷器般白皙光滑的脸蛋泛起了晚霞般的红晕。 这简直羞死人了! “晨……晨熙……”她望向身边的贴身丫鬟,结结巴巴地说道。 “小姐有什么吩咐?” “我……我现在退婚还来得及么?” “退婚?”晨熙皱了皱眉,对她提出的问题感到颇为不解,“小姐,您不是今天早些时候还在数着日子,期待着婚期的到来么?怎么突然想到要退婚了?” 时小寒低下头,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她总不能说,当她把旧画册中的那些小人,想象成顾旭和她自己的时候,心头不禁涌起异样的感觉——有些羞怯,有些惶恐,有些忐忑不安…… 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点点好奇,一点点期待? “我……我说着玩的,你别当真。”想到这里,她立即摇了摇头,匆匆撇下一句话后,便一溜烟儿跑出了屋子,莹润柔软的耳垂早已变得通红。 晨熙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中,不由得无奈地笑了笑。 她在心里默默感叹,自家小姐快要出嫁了,仍然是个白纸一般的傻姑娘,也不知结婚之后,会不会受到欺负。 ………… 大齐王朝的婚礼虽然过程繁琐,但或许是因为有大量女修行者的存在,并没有太过于保守,没有那种未婚男女在婚礼之前不得见面的规矩。 所以,在修炼的闲暇时间里,顾旭就跟往常一样,携带上在洛京城街边购买的零食,前往龙门书院去探望时小寒。 尽管两人曾经长期共事、患难与共,但是在订婚之后,关系终究变得跟以往有些不太一样。 他们面对面站在书院的门口,顾旭的目光落在时小寒的身上,时小寒则脸颊微微泛红,目光则在不断地躲闪游移,似乎不愿与他对视。 嫁妆箱子里的“压箱底”,还有那本旧画册,在她的脑海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夜里也反反复复出现在她的梦里。 短暂的沉默后,顾旭清了清嗓子,笑着对她说道:“女侠大人,今天咱们一块儿去洛河边上吃烧烤吗?” 听到“烧烤”二字,时小寒没过脑子,就不假思索地“嗯”了一声。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见顾旭上前一步,握住了她藏在袖子底下的小手。 少女的手微微有些凉,肌肤光滑,柔若无骨,仿佛由水凝成。 她愣了两秒,眨了眨眼睛,试图把手缩回去,但是最终还是任由顾旭将其握住。 看到这丫头的反应,顾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两人分明已经订婚了,但今天竟然才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牵手,显得有些别扭、有些生涩。 随后,这对年轻的未婚夫妻便登上马车,朝着洛水所在的方向径直行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帝王之术 顾旭和时小寒乘着马车,沿着宽敞的街道,来到了洛水边上那家熟悉的烧烤店。 和以往一样,时小寒刚走进店门,就以极快的语速,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串菜名,使得店小二不得不连连道“客官,请您说慢点儿”,才勉勉强强地把她点的菜肴记下来。 顾旭则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闭上眼睛,默默在脑海中推演法术。 跟时小寒一块儿来吃饭就是省事儿——不需要他点餐,也不需要他付钱,那丫头自会处理好一切。 不过,待到店小二把饭菜端上来后,顾旭却不禁微微眯起眼睛,望向时小寒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意外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未婚妻一向食量惊人,不可用常理度之,连很多专门炼体的修士都比不上她。 但此时此刻,看到满满当当一桌子的、比以往多了数倍的烤肉,他依旧不免在心头暗暗惊叹,只觉得坐在自己身边的少女,仿佛是上古凶兽变的一样。 “小寒,你最近在书院里,是不是练了什么新的法门?”顾旭微微皱眉,向时小寒提问道。 “没有啊,”时小寒睁大眼睛,摇了摇头,“胡先生只是让我一遍又一遍地练习那些基础招式,没有教我任何新东西。” 顾旭没有立即说话。 他默默回忆着少女一直以来惊人的食量,回忆着她那难以理喻的一身蛮力,回忆着她拎着沉重的昆吾刀却步伐轻盈的模样,回忆着她在晋入第三境时觉醒的天赋——“饕餮之印”。 不知不觉间,他想到了以前燕国人曾经信仰的“火神教”。 燕人曾经认为,人族是陨落的神仙,体内流淌着仙人的血脉。倘若受到命运的眷顾,便有机会血脉返祖,觉醒特殊的体质,掌握某种与生俱来的力量。 比如赵嫣的“炎灵之体”,就使得她不惧怕高温,天生与火亲近。 时小寒会不会也有某种特殊体质? 顾旭不禁在脑海中暗暗猜测。 不过,他把脑海中浩如烟海的知识搜索了一遍,都并没有找到答案。 “我得去驱魔司的藏书阁看看资料,或是问问司首大人。”他想。 一刻钟后,时小寒把满桌子的烧烤扫荡一空。盘底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儿残留。 顾旭掏出手帕,替她把油乎乎的小嘴擦干净。 少女眯起眼睛,乖巧地坐在原地。顾旭看得见她脸上漾起的红晕,也隐隐约约能听得到她加速的心跳声。 “真是可爱呢!”他笑了笑,在心里评价了一句。 然后他再次牵起她的小手,来到洛河边上,看到她的目光落在路边卖糖葫芦的小贩身上,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便走上前去,掏出几个铜板,给她买了一串。 时小寒笑了起来,愉快地啃起了糖葫芦,俏丽的鹅蛋脸上露出可爱的小酒窝,时不时还把糖葫芦递到顾旭的面前,给他喂一口。 这不是两人初次独处。 但站在春日的暖风中,看着洒满街头的金色阳光,望着碧波荡漾的洛水,以及河畔被染成金色的柳枝,顾旭心头第一次萌生出了约会的感觉。 他甚至渴望时间能永远定格在这一刻——就这样站在河边上,看着少女的发丝随风飘舞,看着她那双倒映着洛河春水的明亮杏眼。 待到时小寒啃完糖葫芦,他嘴角上扬,微微弯腰,伸手捧起少女略带婴儿肥的脸颊。 软软的,嫩嫩的,仿佛由水凝成,让人心里不禁产生想捏几下的冲动。 时小寒的脸蛋霎时变得通红,比山上的桃花还要鲜妍动人。 然而,正当他想要低头吻她的时候,时小寒却哼了一声,推了他一下,然后飞也似地转身跑开了。 顾旭静静站在原地,没有立即追上去。 作为两世单身狗,顾旭并没有恋爱的经验——他对恋爱的了解,基本来自于前世网友们分享的各种帖子。 网友们说,女孩子对于亲密接触,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需要尊重她们的感受,不宜操之过急。 两人的婚约来得非常突然。 或许时小寒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两人关系的转变。 反正她是自己的未婚妻,再跑,也逃不出自己手掌心的。 而另一边—— 时小寒跑了数十步后,突然停了下来,回头望着站在原地的顾旭,忿忿跺了跺脚。 “顾旭你個大坏蛋,你怎么不追上来呢?”她在心里道。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是你的共犯 顾旭的初吻就这样不了了之。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陪着时小寒在河边走了一会儿,买了一些她喜欢的甜点零食,听她口若悬河地唠叨着近期龙门书院里的所见所闻,抱怨号称“不败刀神”的胡教习把她折磨得过于劳累。 他面带微笑,默默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 然后,他便再次登上马车,把时小寒送回书院,自己则回到家中,关上宅门,服下丹药,继续专心修炼。 “洛水大会”召开的日子正在一天天逼近。 顾旭必须抓紧时间,分秒必争地修炼。 唯有夺得魁首,才能取到“星盘”。 虽然他目前不知道“星盘”这玩意儿长什么模样,有什么作用,但是在他的脑海深处,似乎总有一个声音在持续不断地对他说—— “你必须拿到它。” “它是属于你的东西。” 而与此同时,自从顾旭与时小寒订婚后,也陆陆续续有人登门拜访,给他送上贺礼。 驱魔司司首洛川作为远近闻名的饮茶爱好者,派人给顾旭送来了一套名贵茶具,以及珍藏许久的诸多名贵茶叶,具备着助人静心修炼、领悟道法的效果。 对此楚凤歌羡慕至极。 他馋司首大人的茶叶很久了,却鲜少有机会能够品尝到。 没想到顾旭那小子不仅能尝到司首大人亲手斟的茶叶。 而且他订个婚,就能获得整整几箱,需要用空间法宝专程送上门。 于是,在看到这一幕后,楚凤歌为了保持道心清净,不得不再次把自己关进驱魔司的闭关室里,闷头苦练《云海星河剑》。 掌管世俗朝政的昭宁公主代表皇室,按照大齐王朝一贯的习俗,派人给顾旭送来一箱古籍,给时小寒送去珍贵的珠宝首饰。 顾旭看到箱中的古籍,原本面露喜色,以为有机会看到一些鲜为人知的修行知识,或是一些隐秘的历史资料。 可是待他翻开书后,却失望地发现,这里头写的东西,好像都是他以前读过的,都早就已经装在他的脑子里了。 这使得他默默感慨:不应该对来自皇室的、带有官方性质的东西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 远在沂水县的陈济生,也给顾旭送来了一把梳子、一把尺子作为礼物。 礼物并不贵重,但却有着美好的寓意。 梳子有结发的意思,象征着夫妻白头偕老;尺子作为一种量具,代表着衡量幸福,百子千孙,长久相守。 物品有些陈旧,甚至象牙梳子上还有微小的裂隙,但顾旭却把它们认认真真地收了起来,存放在“闲云居”里。 除此之外,驱魔司的同僚,“寿昌坊”的客户和雇员,洛京城的勋贵,以及许许多多仰慕顾旭名声的修士,都为他送上贺礼。 一时间,顾旭的府邸门庭若市。 顾旭嫌麻烦,不希望自己的修行连连被人打扰,便花了一天时间,借鉴了空玄散人的“操偶”法术,再次对壁画上的书童仆役们进行了一番改进,让他们代替自己招待客人。 客人刚刚到来的时候,均感叹这位顾大人年纪轻轻,就这么懂得享受,一个人住的宅邸里,竟然雇佣了这么多仆人——看门的、做饭的、沏茶的、扫地的、修件草木的……应有尽有。 而且一個个调教得乖巧听话、利落能干,仿佛是在同一个大脑的指挥下办事一样。 待到客人们离去的时候,看到这些仆役一个接一个地回到壁画之中,府邸重又变得寂静无声,他们脑海中的想法立即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顾大人不愧是深受国师大人认可的符道大师,”他们无不在心里连连赞叹,“此等以假乱真的符道造诣,实乃炉火纯青。” 有了“仆役”们的代劳,顾旭便得以安心待在屋中,全神贯注地修炼。 直到有一天,当一位熟悉的客人前来拜访、送上礼物的时候,顾旭才不得不从屋中走出来,亲自接待。 “顾道友,你这里难道不欢迎我么?”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轻笑声,伴着酥软的春风,轻轻飘进屋内。 “并没有。”顾旭暂时停下修炼,朝门口走去。 “那你为什么不想亲自跟我见一面,却派这些傀儡来打发我?” “抱歉,上官道友,”顾旭笑了笑,客气说道,“我忙于修炼,竟忘了招待你这位贵客,实在是抱歉。” 来人正是驱魔司郎中上官槿。 她身着浅绿色长裙,如墨青丝梳成灵蛇髻,以翡翠簪子盘在头顶,正手持礼盒,笑容婉约,娉婷而立。 她腰间香囊散逸的沁人清香,被春风吹到了顾旭的身边,萦绕在他的周围。 “少说这些客套话,”她微笑着,眼角上翘,宛若柳叶,“这是我给你送来的订婚贺礼,快收着吧。” “多谢上官道友!”顾旭从她手中接过礼盒。 在大齐王朝,当面拆开礼物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所以顾旭心念一动,把盒子收进了“闲云居”之中。 上官槿静静凝望着他的面庞,久久没有说话。 在她秀丽的面孔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她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道:“顾旭,其实我心里有句话,早就想跟伱说了……” 这是上官槿第一次当着顾旭的面,叫出他的名字。 顾旭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一块儿,随后上官槿扭过头,避开他的眼神。 “小寒是个好姑娘,”停顿片刻后,上官槿淡淡一笑,又继续说道,“你以后可要好好待她,别做对不住她的事情。如果你以后欺负她的话,我可是要来替她打抱不平的。” “我怎么可能会欺负她?”顾旭笑道。 只是令他感到有些奇怪的是,上官槿犹豫这么久,说出来的“心里话”,竟然是这样的一句玩笑话。 她是不是还有些话没说出口? 但顾旭并没有多问。 这个女人太过深不可测。他从来都摸不透她的心思。 “嗯,既然这样,那就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上官槿优雅地抛下一句祝福,随后转身离去,很快就施展身法,消失在街道尽头。 顾旭站在门外台阶上,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暗想她干嘛跑得这么快,是不是驱魔司衙门里有急事儿。 第一百二十八章 萌芽的野心 上官槿匆匆离去,并不是返回衙门处理公务,也不是忙着去做紧急的杀鬼任务。 她只是心绪纷乱。 她的脸紧绷着,嘴角的弧度因为强装微笑而显得僵硬。 她发现,今天与顾旭当面交谈的时候,自己很难再像以前一样,保持着毫无瑕疵的笑容,和优雅从容的风度。 此时此刻,她正循着直觉,在洛京城的大街小巷间,漫无目的地行走。 春意融融,暖风习习。 阳光把地上的砖石染成了灿烂的金色,仿佛涂了一层蜂蜜。 路人谈笑风生,小贩连连吆喝,夹杂着风声与马蹄声,形成声音的波涛,一潮又一潮地涌入她的耳中。 但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仿佛与她有着遥远的距离。 她仍然仿佛滞留在寒冷的冬季。 不知不觉,她沿着人群熙攘的石拱桥,来到了洛河的北岸。 相比权贵官僚们扎堆居住的南岸,这边房屋挨挨挤挤,街道混乱肮脏,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煤烟、垃圾、污水、马匹粪便等等的复杂气味儿。 对于这股气息,上官槿非常熟悉。 因为她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路边有家狭小简陋的客栈,挂在门头的牌匾早已褪色,看不清楚上面的字样。几个少年少女在里头打杂跑堂,招呼客人,忙得大汗淋漓。掌柜则懒洋洋地瘫在一把破旧的竹椅上,嘴上骂骂咧咧,催促着伙计们快点儿干活。 很多年前,上官槿也是这群伙计中的一员。 幼时的她,是个又黑又胖的丑丫头,五官也还没长开,同伴们经常因她的相貌而嘲笑她,给她起了“母猪”、“黑熊”等难听的绰号,掌柜也看她不顺眼,时常找借口责罚她,嫌弃她笨手笨脚。 那无疑是一段昏暗无光的日子。 这样的环境,使得她一度变得敏感孤僻,也让她的内心深处充满了对“美”的渴望,向往着世间美好的事物。 她曾以为,只要拥有了“美”,就能摆脱别人的冷嘲热讽,变得受人欢迎,被人喜欢。 直到驱魔司司首洛川找到她,把她带到衙门。 她摇身一变,从客栈中的打杂丫头,变成了大齐王朝的官吏,变成了掌握着非凡力量的修士。 那一天,她看到往日不可一世的掌柜,在洛司首的面前奴颜婢膝、诚惶诚恐;那一天,她看到那群嬉皮笑脸的同伴,在洛司首的面前战战兢兢、噤若寒蝉;那一天,所有人看她的眼光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曾经欺负她最多的壮硕少年,哭哭啼啼地恳求她高抬贵手、饶她一命。 于是从那以后,上官槿明白,除了“美”之外,“权”与“力”也可以让她变得受人欢迎,受人尊重。 想到这儿,她轻轻摇了摇头,施展“流星走月”,离开了这个充满了辛酸回忆的地方。 片刻后,上官槿来到了驱魔司总部衙门的院落边上。 这里可以说是她的第二個家,是她工作、修行、成长、磨砺的地方。 因为见识过他人的前倨后恭,她比衙门中任何人都要更努力、更拼命。 天未亮时,她就在院中迎着晨风,挥剑起舞;夜半三更,她则待在寂静的藏书阁中,默默阅读各类修行相关的典籍。 除此之外,她还严格控制自己的饮食,研究妆容打扮之术、待人接物之道。 过去的日子在她内心深处留下深深的阴影。 她想要出人头地,希望自己未来的生活能充满光明,再也不要遭遇别人的冷眼相待。 后来有一天,洛司首把她和楚凤歌叫到了面前,以并不是很严肃的态度,用占星术尝试性地卜算了二人今后的命运。 他说楚凤歌的命格是“天魁星”,乃贵人之星,自带浩然之气,热衷济弱扶倾,为他人铺设前程。 楚凤歌很认可“浩然之气”这个说法,却对“为他人铺设前程”不以为然——他觉得他自己是未来的天下第一,这世上其他人都不配由他来辅助。 上官槿则用鄙夷的目光看向他,说以他愚笨的脑子和低微的能力,估计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说帮助别人了。 接着,洛司首又说,上官槿的命宫主星是“天钺星”,同样也是贵人之星,温和仁慈,有同情心,喜暗中助人。 这回轮到楚凤歌来嘲笑她了。 楚凤歌斜瞥着她,语气尖锐地说,如果像她这样的人都能称得上“温和仁慈”,那么这世上所有人就都是大慈大悲的圣人了。 洛司首没有理会两人的拌嘴。 他继续跟他们讲了“天魁”与“天钺”的弱点。 “天魁”的缺陷是自负固执,一旦误入歧途,就容易一条路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 “天钺”的问题则源自于它的桃花属性,一旦萌生情愫,便容易为情所困,陷入泥沼,难以自拔。 听到这话,上官槿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她自认为自己是个自私而冷酷的人,自从进入驱魔司衙门的那一天起,便在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的人,竭尽全力向高处爬。 她并不觉得自己会对什么人动感情。 只不过,司首大人说的话,她不敢不认真地去对待。 作为一个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人,她暗暗下定决心,倘若自己的心里真的窜起火苗,就要在第一时间将其掐灭。 她不能让自己拥有弱点。 也就是在那一天,司首大人把“天魁”和“天钺”两把宝剑分别交到他们的手中,成了他们各自的本命物。 “记住我今天说的话,”最后,洛司首嘱托道,“今后你们可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一定要时刻反省自己。” 几个月前,同样在驱魔司总部的观星台上,通过司首洛川的那一面能够知晓世间万事的神奇铜镜,上官槿第一次见到了顾旭的身影。 那时她心头想的是:“这少年长得真好看。” 俗话说,人越是缺什么,就越会在意什么。 作为一只曾经的丑小鸭,上官槿就对美貌这东西格外关注,遇到长得好看的人,也会不由自主地多看两眼。 而顾旭又好看得格外出众。 不只是清,不只是俊,不只是姣好。 而是清俊疏朗,孤绝卓绝。 上官槿曾把楚凤歌的长相形容为“秀气”,把昭宁公主描述为“雍容”,把赵嫣概括为“妖媚”。 那么在她的眼里,顾旭便具备着一股出尘脱俗的“仙气”,像是坠入凡尘的谪仙一般,似乎游离于人间之外——且随着他境界的逐渐提升,这股气质正在变得愈发明显,愈发浓烈。 在后续的相处中,上官槿还发现,顾旭不仅仅外表出众,而且天赋异禀、才智出众。 他正以一种光芒闪耀的姿态,在大齐王朝迅速崛起,从沂水县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吏,变成了洛京城中万众瞩目的天骄。 容貌,力量,天资,名望…… 在他的身上,好像有她一直以来渴求的一切。 可是,像他这种深受上苍眷顾的人,却在修行方面,比她还要更加努力,更加拼命。 看他那废寝忘食、不舍昼夜的模样,就像是有人拿着鞭子在后面催促他,不刻苦修炼就会被打死一样。 “他为何要这么拼命?” 上官槿忽然对这个少年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她在驱魔司里搜索权限范围内关于他的一切消息,在崂山遗迹之行中接近他,向养伤中的时小寒询问他的过去,与他在元宵夜结伴同行,主动邀请他参加“温故壶”幻境的试炼,陪他一同去购买洛京的新宅,甚至跟着他去了一趟临安城…… 有意或无意地,她创造了很多跟他相处的机会,只为拨开笼罩在他身上的重重迷雾,去更多地了解他。 然后她发现了他身上更多的亮点—— 比如在危机面前淡定从容,为身边人两肋插刀,对王侯将相和平民百姓的一视同仁、平等对待…… 或许因为长期置身于冷漠利己、慕强凌弱的环境里,这些品质在上官槿的眼中,显得格外的难得,格外的耀眼。 她本以为,自己对他怀有的心思,不过是好奇罢了。 她也早就清楚,顾旭和时小寒关系密切,又患难与共,日后不出意外,将会结成金玉良缘。 然而不久前,当她真正听到他们两人订婚的消息时,她却莫名地烦躁不安,仿佛一个踉跄,灵魂跌下了断崖,坠入了深渊。 “原来这就是天钺星的宿命啊,”想到这里,她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笑容,“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呀。” 这一瞬间,她的脑海冒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想要在他婚礼的那天,骑着骏马,拎着宝剑,像那些热衷“抢亲”的西北蛮族一样,大摇大摆地去劈断那花轿的抬杆。 但她很快就把这个念头逐出脑海。 既然“为情所困”是天钺星的弱点,那么她就应该竭尽全力去抑制它,去避免它。 于是她伸手理了理鬓角被风吹乱的发丝,跨过衙门的门槛,穿过长长的走廊,径直朝着属于自己的那间静修室走去。 途中,不少同僚向她行礼问候。 她向他们点头微笑,但她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 待步入静修室后,她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了数十张精致的工笔画。 她曾在顾旭面前以随意的口吻说过,要借助自己“天算”神通,把整座洛京城画下来,记录下每个角落里的美景。 她也确确实实地在做这件事情。 只是画中的每一个地方,对她来说都是很特别的。 驱魔司的观星台、正平坊的四合院、龙门书院的凉亭、高大巍峨的北城门……都是他和她一起待过的地方,留下了他们两人共同的足迹。 作为一名第四境修士,上官槿近日已经隐隐感受到了突破第五境的契机。 她知道,如果自己采用最简单粗暴的“斩七情”破境之法,用真元之火将手中的画卷全部焚毁,借此斩去七情之中的“爱”,便能步入“孟婆亭”,晋入。 她的资质只有四品,比不上像楚凤歌、苏笑、赵嫣这样的天才。 但她硬是凭着自己的努力,在修为上并没有落后他们太多。 只需要再往前一步,她就能摆脱“天钺星”命中的弱点,跻身大齐王朝最耀眼的天骄之列,收获到他人欣赏、羡慕乃至于敬畏的目光。 那无疑是她曾经无比渴求的东西。 她在席子上盘膝坐下,盯着面前的画卷,一动不动。 阳光穿过雕花窗棂,照在她的脸上,抚摸着她如墨的黑发,勾勒出她纤瘦的轮廓,细柳般的眉,宁静的眼。 时间缓缓流逝。 洛京城的钟声响起了几次,阳光也在房间里悄悄地旋转挪移。 但上官槿手心里的真元之火迟迟仍未点燃。 待到黄昏降临,屋子里的那抹阳光彻彻底底地消失不见,她才幽幽地叹了口气,理了理衣裳,缓缓起身,把画卷重新收回了储物法宝之中。 她终究还是放弃了用“斩七情”破境的打算。 “你在想什么呢,上官槿,”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在心头对自己说道,“‘斩七情’可是一种有缺陷的法门,它能让你走得更快,却不一定能让你走得更远。你的理想一直都是成为洛京城备受瞩目的大人物,怎么能贪图一时的破境速度,而选择走捷径呢? “还是给我静下心来,去寻找一种更完美的、没有后患的破境之法吧!” 话虽是这么说。 但上官槿心底却清楚,这不过是个借口。 其实,她只是放不下罢了。 ………… 与此同时。 顾旭返回屋中,从盒子中取出上官槿送的礼物。 这是一把金剪刀。 剪刀是大齐王朝婚嫁中常见的礼物。 一方面,剪刀能用来裁剪衣服,象征媳妇心灵手巧,也代表新人婚后衣食无忧,绫罗绸缎,应有尽有;另一方面,剪刀用来剪断东西,表示与过去的生活、过去的感情统统一刀两断,从此步入全新的生活。 “谢谢。”顾旭轻声道,同时把剪刀收了起来,跟别人送给他的订婚礼物摆在一起。 随后,他在席子上盘膝坐下,服下丹药,进入极致专注的修炼状态。 第一百二十九章 时磊,你女儿把嫁妆送人了! 四月。 正值春光明媚,桃李争妍。 春风吹起洛河边上的柳絮,宛若飘飞的白雪。 洛京一向是座繁华喧嚷的城市。 但是此时却格外热闹非凡。 原因很简单。 今天是“洛水大会”召开的日子。 一大早,皇城、宗庙、京城各大衙门的钟声咚咚咚齐声响起,像是雷鸣一般,惊醒了睡梦中的百姓。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成群结队,从四面八方涌向洛河边的街头。 这一天,要在洛河边找到一块落脚的空地,着实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几条通往河边的街道犹如河口,连续不断地喷吐出一股股人流。河边的广场则像是大海,旁边的房屋是突出的海岬,人群化作汹涌的波涛,澎湃冲击着这些岬角,似乎将要把它们磨平。 笑声,议论声,欢呼声,争吵声,脚步杂沓声,构成震耳欲聋的轰鸣。 这使得洛京府尹杨炯不得不派出大量的衙役,手持水火棍在街头大声吆喝,才能勉勉强强地维持住秩序。 至于参加盛会的年轻修士们,则比普通民众们来得更早。 大齐官府早已在河边上,用长长的黄色布缦给参会修士分隔出一片单独区域。 布缦两侧,师长们在对学生做着最后的嘱托,同门师兄弟正在为彼此加油鼓劲,更有小贩在人群中寻找着机会,想要逮住几个冤大头,卖几个能够给人带来好运的护身符,却又被拿着棍子的衙役们粗暴地赶走。 楚凤歌喜欢出风头,自然来得极早。 洛京城内禁止御剑飞行,他便乘着轿子,带着仪仗,一路敲着锣,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哪里聚集的人最多,他就越要往哪里走,恨不得全城居民都来瞻仰他的排场和风姿。 不过普通民众确实很吃他这一套。 他走下轿子,伸手朝着天空一抓,口中高呼一声“剑来”,“天魁剑”便应声化作一道青光,落入他的手中。 看到这拉风的一幕,旁边那些来自全国各地县城村落、没见过大世面的围观者们无不瞪大眼睛,惊叹连连。 楚凤歌得意地笑了笑,高高昂起下巴,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走进了黄色布幔圈起的范围内。 剑阁的弟子们同样来得很早。 他们衣着朴素,背负剑闸,沿着河边的栏杆随意地站成一排。尽管他们气息收敛,表现得很低调,但是旁人仍然能够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一股凛然剑气。 剑阁阁主亲传弟子苏笑站在最前边。他身姿笔挺,目光落在洛水河面上,神情格外平静,仿佛今天并不是举国瞩目的盛会,而只是寻常的一天。 楚凤歌和苏笑以前见面的次数不多,却因为都被冠有“绝顶天才”的名声,而常常被周围人拿来比较。 楚凤歌一向好胜心极强。 在瞥见苏笑的那一瞬间,他装作不经意地释放出自己身上那股第五境修士的真元气息,似乎在说:“瞧瞧,我已经破境了,你呢?” 但苏笑的目光仍然静如止水,仿佛置身于无人之地,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毫无察觉。 灵山寺和蓬莱岛的弟子们也来了。 灵山寺的领队者,是曾经和顾旭在元宵擂台赛上较量过的净如和尚。他仍然和上次一样,披着一身灰褐色袈裟,光秃秃的头顶倒映着明晃晃的阳光,显得格外刺眼。 众所周知修炼佛法注重平心静气,但是净如和尚却表现得一点也不淡定。他东张西望,目光在人群中穿梭,试图寻找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们有人见到他了吗?” “谁?” “驱魔司的顾大人。” “没有,师兄,”旁边的小和尚摇了摇亮堂堂的脑袋,“他应该还没有来。” 站在蓬莱岛队伍最前面的,则是其掌门关门弟子、代号“金乌”的蒋浩阳。在场的其他年轻修士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唯有他低着头,眉头紧锁,看上去心事重重。 由于蓬莱岛近年缺少强者坐镇,又没有足够耀眼的年轻强者,使其势力日渐薄弱,弟子们相较于其他的大宗门,也少了股意气风发的自信。 随后来的则是各大世家门阀的年轻修士。 襄阳陈氏的参会者们乘车而来,并未像往日那样身穿华丽锦袍,而是皆着朴素的襕衫或直裰,颇有儒生气质。 在大齐王朝的历史中,陈家先祖以读书修学入道,贯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宗旨,被后世尊称为“圣人”,他留下的本命武器也被称作“圣言簿”。因而在今日这种重要场合,陈家弟子们皆齐刷刷地换上读书人的装束,算是对先祖的效仿。 陈晏平自然也置身其列。 他仍然和往常一样,脸上挂着和蔼友善的微笑,跟周围人热情地攀谈。 他很清楚,这次“洛水大会”里妖孽众多,自己大概率将会与魁首无缘。但是能趁这個机会结交全国青年才俊,拓展人脉,也能令他收获颇丰。 相比之下,金陵沈氏就要表现得张扬得多。 以沈桦为首的沈氏子弟们皆穿着锦绣衣裳,戴着饰有珍宝的帽子,身上各种法宝焕发着五颜六色的光芒,毫不掩饰地散发着浓烈的金钱气息。 不过,在洛京众人的眼中,幽州赵氏的登场,才是今日的重头戏。 赵家今年只有一人参会。 但这个人却在露面的一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其一人一马,沿着宽阔的大街,自南边飞驰而来。疾风掠起她的红裙,宛若熊熊燃烧的烈焰;墨色长发随风飞舞,像是翻卷的乌云。 正是赵嫣。 她在洛河边上翻身下马,螓首微扬,眸光冷冽,精致的面容兼具仙气与妖气,更有一种颠倒众生的妩媚。 她一度在京城留下赫赫凶名。 虽然她已经许多年未曾在京城露面,但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在场众人的面色都变得凝重起来,对她不敢有丝毫小觑。 哪怕是最嚣张的楚凤歌,在赵嫣到来的时候,也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毕竟不久之前,他才做了赵嫣的手下败将。 ………… 与此同时。 在不远处的一条小巷中,顾旭和时小寒正待在一家食肆之中,各自的面前摆放着一碗鲤鱼粥、一碗猪蹄汤,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 “所以这家食肆,就是你不惜绕远路也要带我来的地方?”顾旭望着坐在对面,脸埋在碗里大口喝粥的娇小少女,微笑着问道,“能告诉我它有什么特殊之处么?” 时小寒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白生生的两颊上沾满了粥。 “《食珍录》里说过,鲤鱼粥,寓意‘鱼跃龙门’,”她用袖子擦了擦嘴,开口回答道,“猪蹄汤,寓意‘金榜题名’。这家店的鲤鱼粥和猪蹄汤一向很出名。咱俩在这吃一顿早餐,今日必能在‘洛水大会’取得一个不错的排名。” 听到她的话,顾旭不禁笑出了声:“如果仅凭这碗粥,就能鱼跃龙门、马到成功,那么它就绝不可能只值二十个铜板——甚至就咱们倾家荡产,都不一定买得下来。” 时小寒撇了撇嘴:“本女侠好心专程带你来这里,你竟然不领我的情?你难道忘了,伱当初晋职考核的时候,本女侠给你准备的水晶饺子、黄金春卷和八宝年糕?如果没有它们,你现在恐怕还是个沂水县的普通小吏,根本没机会戴上乌纱帽、穿上‘七曜服’呢。” 顾旭心里想的是:那分明是我凭实力通过的考核。 但他嘴上说的却是:“女侠大人说的对。等咱们结婚后,还请女侠大人再做几次给我尝尝,我还想继续‘招财进宝’、‘年年高升’。” “哼,真贪心。”时小寒一边说着,一边抬起碗,很快便把整碗粥咕噜咕噜灌进腹中。然后她挥了挥手,又找食肆老板要来了一碗。 此时她俏丽的脸蛋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虽然距离两人定下婚约已经过去数日,但每当听到“结婚”、“出嫁”、“过门”这类词的时候,她仍然会不自禁地心跳加速,心头涌起羞涩、紧张又期待的情绪。 餐后,两人并肩朝着洛水边走去。 顾旭今日未着官服,未带随从,仅着一袭青衫,表现得极为低调。时小寒则穿着龙门书院的灰白色袍服,背上背着沉重的“昆吾刀”,步伐如小麻雀般一蹦一跳。 由于怕麻烦,不想在大会之前跟太多套近乎的人打交道,顾旭刻意收敛了自己的气息,藏身于人群之中。 因此鲜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不过即便如此,人潮中仍然有人发现了他,并一直远远地看着他。 洛河的拱桥上,上官槿绿裙曳地,窈窕而立,身姿净若琉璃,与河畔翠柳融汇在一起,形成一道绝美的风景线。 她双手拄腮,手肘支在拱桥栏杆上。 旁边的路人皆以为她在看风景。 但在她波光潋滟的眸子中,却唯倒映着一个人的身影。 片刻之后,待到钟声再一次响彻洛京,她轻轻叹了口气,朝着河边众修士聚集之处走去。 步履轻盈如烟,不留丝毫痕迹。 第一百三十章 时磊来到洛京 大齐王朝的洛水大会,往年通常是以擂台赛的形式进行,境界相近的年轻修士通过抽签两两匹配,进行切磋比试。 但最近一直有传闻,声称今年的洛水大会将会一改往常的流程形式,在大齐皇室的“天龙秘境”之中进行。 在场修士们对此心情忐忑,又有些期待。 “天龙秘境”是天行皇帝身为第八境强者,借助“泰阿剑”的力量,从虚无中开辟出的小世界。 据说那里头有不同于外界的运行规则,培育着现实中已经灭绝了的珍贵药材,甚至还豢养着一些稀奇的妖魔鬼怪。 不过,由于天行皇帝一直久居深宫,“天龙秘境”已经很多年未曾向外界展露其真面目。 这无疑使得它在众人眼中充满了神秘色彩。 除此之外,按照往年的惯例,大齐王朝众多大人物们,包括圣人强者、高官显贵、宗派掌门,都会在洛水大会期间齐聚洛京,一同观战。倘若有年轻修士得到他们的赏识,便将会拥有扶摇直上、平步青云的机缘。 当然,这些大人物们可不会像平民百姓一样,顶着太阳站在这人群拥挤的大街上。 在洛河的另一边,有一座专门为他们筑起的高台。 钟声响起之际,大齐国师和驱魔司司首洛川就凭空出现在这座高台之上,惹来围观者们的阵阵惊呼。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亲眼看见圣人们的真面目。 两人身材打扮和往常一样——洛司首身披鹤氅,神色凛然,一副仙风道骨;大齐国师则身着布衫,笑容朴实亲和,宛若秋天看到庄稼丰收后面露喜色的老农。 在他们的身边,还摆放着几把空椅子。 无疑是留给其他几位圣人的。 “灵山寺的觉明大师近期在闭关修行,”洛川瞥了眼身边的空座,淡淡开口说道,“这次他不会来京城。” “剑阁的徐阁主呢?”国师问。 “她路上有事儿耽误了,晚些时候才能过来。” 说到这里,洛川停顿了片刻,随后挥了挥衣袖,凭空变出茶壶和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又接着道:“只是赵长缨那家伙迟迟没来,倒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国师沉默着,没有立即回应。 洛川掌握天机推演之术,号称能洞察天下万事。 连他都觉得奇怪的事情,那肯定不是小事情。 短暂的沉默后,却见洛川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道:“他不来,其实是件好事情。那混蛋成天抱着酒壶喝酒,身上散发着一大股酒气,难闻死了。” ………… 文武百官来了,禁卫军来了,宫廷仪仗队来了,皇亲国戚们来了。 钟鼓声一声比一声响亮,路上的车辇一驾比一驾华丽。 人群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随后,执掌世俗朝政的昭宁公主,身着雍容肃穆的宫装,在太监宫女们的簇拥下,从最奢华、最显眼的那辆马车上走下来,在众人或是敬畏、或是好奇、或是惊艳、或是炽热的目光之中,缓步穿过人群,步至洛河之畔。 但她并未就此止步。 她举步,凌空迈去。 一座高台凭空出现于洛河之上。 一级级阶梯如莲瓣一般,从高处缓缓垂落,稳稳地承接住她的脚步。 远远望去,她就仿佛是洛水中的神女,凌波微步,体迅飞凫,飘忽若神。 看到这神迹般的场景,在场群众无不睁大眼睛。 更有百姓朝着皇宫的方向拜倒在地,山呼万岁,脸上流露出近乎对神明一般的崇敬之情。 众所周知昭宁公主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 此情此景,自然不会是她的手笔,而是跟元宵节那座水中冉冉升起的擂台一样,依靠的是洛京城“天龙大阵”的力量。 在平民百姓们的认知里,“天龙大阵”和高耸壮观的洛京城墙一样,是大齐太祖皇帝凭借超凡脱俗的力量,亲手打造的伟迹。 它自建国起就已经存在,一直庇护着京城居民,免遭外界鬼怪的侵袭。 京城居民依赖它,信赖它,崇拜它。 它是伟大的,煊赫的,不朽的。 “这一次的‘洛水大会’,由本宫代父皇来主持,”待在高台上站定后,昭宁公主萧琬珺转身面朝众人,语气郑重地说道,“它与往届不同,将在‘天龙秘境’中进行。” 传闻就此得到证实。 在场修士们纷纷望向彼此,每个人的心跳都悄然加速。 也有人微微感到有些失落。 因为他们本以为在“洛水大会”这种盛大的场合,将有机会一睹皇上的真面目。 没想到大齐皇帝仍然待在深宫,闭门不出,仅派遣昭宁公主作为自己的代表。 “或许在像皇上那样的强者眼中,闭关修行,探索天地大道,要远比‘洛水大会’更加重要吧!”他们暗暗在心头猜测道。 接下来,昭宁公主开始向众修士们介绍本次洛水大会的规则。 她表示,“天龙秘境”是一个特殊的世界,里面存在着妖怪异兽,也有着与外界不同的法则,需要修士们自己去适应、去探索。 在“天龙秘境”中,所有修士的真元强度都会被压制在同样的水准,但它并不会限制修士们的战斗手段——也就是说,第三境修士觉醒的神通、第四境修士的本命物、第五境修士神魂出窍的本领……这些都可以正常使用。 参会者们将通过阵法,传送到“天龙秘境”里的任意位置。 每人身上将携带一枚特殊的玉符。 倘若遇到生命危险,只要捏碎玉符,就可以离开秘境,回到现实世界——当然,这也意味着就此弃权,无缘魁首。 与此同时,圣人们也会关注着秘境中发生的一切,并在必要时出手,避免伤亡事件的发生。 能够通过海选、晋入正赛的,无疑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佼佼者。 大齐朝廷当然不希望损失任何优秀人才。 “在‘天龙秘境’中,藏着一只银酒卮,”只听见昭宁公主环视了一圈在场修士,继续说道,“最先找到它的人,将会成为本次大会的魁首。 “这意味着,你们需要尽快探索到它的位置,解决它周围的妖兽怪物,并战胜其他的竞争对手。 “在那只银酒卮上,刻有特殊的传送符文。 “第一個触碰到它的人,会被直接传送到皇室内库,并将有资格在皇室内库中挑选一件宝物。” 注释: (1)“酒卮”,盛酒的器皿,古代被用于嘉奖胜利者。《北史·魏濮阳王顺传》记载:“以银酒卮容二升许,悬於百步外,命善射者十馀人共射,中者即以赐之。”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上官槿心乱了 “最先找到银酒卮的人,将会成为本次大会的魁首。” 顾旭在心头把这句话默默重复了一遍。 昭宁公主话中透露的信息非常少。 从中他只知道“天龙秘境”里有妖兽,规则和外界不一样,却不知道它面积有多大,妖兽有几只,地形地势如何,是否存在禁制,如何去寻找线索…… 一切都是未知的,需要他自己去探寻。 “这次洛水大会给修士们设置的考验,难度还真不小。”顾旭暗暗吐槽道。 以前的擂台赛,只需要打架厉害,就能成为优胜者。 但“天龙秘境”中的角逐,不仅要求修士有战斗的本事儿,还需要他们探索陌生的环境,搜集信息,甚至合纵连横、玩弄战术……头脑不够灵活、只会闷头苦修的人,无疑将会被淘汰。 不过顾旭并没有因此而畏怯。 相反,他还挺乐于看到洛水大会这次形式的改变。 毕竟洛水大会群英荟萃,各个都是人中龙凤,皆具有非凡的手段。 若是一对一比拼,哪怕都把修为控制在同样的境界,顾旭也不敢保证自己能一战不败,成为最后的胜出者。 但在“天龙秘境”中,他可以选择默默潜伏在一边,等别人两败俱伤时再出来捡漏,也可以选择把众人联合起来,先把修为最强、最难对付的竞争者解决掉,更可以利用自己强大的占卜术,获得比别人更多的更准确的信息…… 顾旭的实战经验不少,解决过“陆氏凶宅”这样的大案子,又曾跟“凶神”级别的鬼怪当面对峙过……如是情形之下,比他战斗力更强的人,不一定能拼得过他。 不知不觉间,“星盘”这个词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虽然他至今不知道“星盘”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用途,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存在着一种强烈的渴望,驱使他去夺得“洛水大会”的魁首,进入皇室内库,取得“星盘”。 直觉告诉他,如果他能够得到星盘,他的实力将会突飞猛进。 “顾旭,你要加油啊!”就在这个时候,身边的时小寒拽了拽他的衣袖,对他轻声说道,“拿下那‘银酒卮’,让他们都瞧瞧你的厉害!” 由于她身材娇小纤瘦,身高只到顾旭的肩膀,所以她不得不努力地踮起脚尖,才能凑近到顾旭的耳边。 时小寒此刻也同样斗志昂扬。 不过她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十八岁的第三境修士,拥有四品资质和“饕餮之印”这样的神通,在众人中或许算得上出类拔萃,但在洛京天骄中是绝对排不上号的。 所以她今天的目标,便是尽己所能展露实力,让京城众人都知晓“时女侠”这号人物的存在,也让父亲好好看看最近这段时间自己苦练刀法的成果。 如果可以的话,再努力帮顾旭解决掉几個竞争对手,这样他的夺魁之路或许能变得轻松一些。 顾旭微微一笑,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少女的黑发蓬松柔软,触感如撸猫一般顺滑舒服。 ………… 在介绍完今年“洛水大会”的规则之后,昭宁公主沿着悬空的阶梯,回到河畔。 “天龙大阵”的机关再次无声运转。 洛河中的高台缓缓沉入水中,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随后,皇城禁卫队的士兵走到参会者的队伍之中,给每一名修士都递上了一枚玉符。 顾旭接过玉符,认真看了它一眼,发现它上面果然雕刻着传送法术的符文。 但这些符文的某些细节,却跟他以前见过的略有不同。 顾旭猜测,这可能是因为“天龙秘境”跟外界,是规则不同的两个世界——若要在两界之间进行瞬移,必然得对符文做一些特殊的处理。 与此同时,昭宁公主抬起头,望向高台上的两位圣人。 洛司首微笑着点了点头。 大齐国师先朝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继而认真地说了句:“那就开始吧。” 于是昭宁公主轻轻挥手。 大齐王朝的掌玺太监从人群中走上前来,朝她躬身行礼,双手捧着一个雕刻精致、饰有金银的宝箱,递到她的面前。 公主伸手从宝箱中取出一个方形的物品。 白玉质,交龙纽,正是大齐王朝的玉玺。 它由“泰阿剑”雕琢而成,附带有“泰阿剑”的气息,能够调用“天龙大阵”的力量,也能开启或关闭“天龙秘境”。 自从天行皇帝在深宫闭关修行、把世俗朝政交给昭宁公主处理后,这玉玺就一直由她来保管。 虽说玉玺是皇权的象征。 但昭宁公主很清楚,大齐王朝真正代表权力的至宝,是天行皇帝手中的泰阿剑。 这个玉玺,不过是一件形式上的替代品罢了。 只要皇帝愿意,随时都能收回附着在玉玺上的力量,以及她拥有的权力。 她终究只是这个皇朝的管家,而不是它的主人。 她深吸一口气,紧握玉玺,心念一动。 玉玺上顿时窜起耀眼金光,宛若金色火焰,向四周迅速扩散,很快便笼罩了洛水,掩盖了天日,令在场众人睁不开眼睛。 紧接着,每个参会者手中的玉符也金光升腾,与之交相辉映。 虚空之中传来龙吟声,若有若无。 此时此刻,顾旭感觉到,玉符上传来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要把他拽入虚空,送到另外一个世界。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这肃穆庄严的氛围。 “抱歉,我来晚了!” 只见在强光之中,一个身材高大的男青年匆匆茫茫地挤入人群之中。 他穿着一件深蓝色长衫,肤色黝黑,胡子拉碴,长着一张憔悴的面孔,看上去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他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自然轻松认出了这个青年的身份。 正是他曾在海选中见到的、一位擅长剑术的风水师——白辰。 不远处的赵嫣也眉头微皱。 她也曾在自家宅院见到白辰,看到他与父亲燕国公赵长缨面对面交谈,知道他是一位颇具本事的风水师,近期与赵家有合作。赵家院落的布局就是他帮忙设计的。 “洛水大会这样的大事情,他竟然也能迟到?” 她瞬间觉得这人有些不太靠谱。 同时她也怀疑,自己父亲最近是不是酒喝多了,脑子糊涂了,竟然会选择与这种不靠谱的人合作。 第一百三十二章 本女侠才不要跟他成亲呢! 顾旭曾经对白辰产生过一些怀疑。 他总觉得,白辰跟正平坊那间四合院里的诡异风水,跟商人杨长福身上的“心蛊”,以及那个隐藏在洛京城的神秘组织,存在着密切的联系。 他也曾把自己的推测反馈给驱魔司衙门,司首大人也确实派人去调查这件事情。 但时至今日,却没有新的进展。 这一度使他心生疑虑。 只是驱魔司衙门方面不表态,他也不便去擅自行动。 毕竟,如果他的猜测没错,那个藏在暗中的组织规模不小,有着许多身怀绝技、实力不俗的修士。 以他一个人的力量,大概率不是他们的对手。 作为一個慎重稳健的人,当遇到这样的事情时,顾旭还是选择谨守自己的本份,听从衙门的安排,不随便去招惹未知的敌人。 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只要他抱紧圣人的大腿,不论遇到怎样的麻烦,都应该可以安然无恙。 于是,此时此刻,顾旭手中紧握玉符,看着耀眼金光占据了自己的全部视野,感受着无形的力量将他拖拽至另一个空间。 碧波荡漾的洛河,密密麻麻的人群,鳞次栉比的建筑,披盔戴甲的士兵,斗志昂扬的楚凤歌,目光淡然的苏笑,红裙飞扬的赵嫣,咬着嘴唇神色紧张的时小寒……周围的一切,都宛若旋转的万花筒般,在金光之中迅速消失不见。 他没有听到公主和白辰后续的对话,也不清楚昭宁公主最终是否同意白辰这个迟到者参与本次洛水大会。 下一秒钟,金光散去。 顾旭感觉到自己从空中坠落,跌入一片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这是纯粹的黑暗,比修行中走过的那片幽冥世界更加暗淡,宛若被一块黑色幕布蒙住双眼。 然后一个赤红色的光点从地面上冉冉升起。 它不断变大,朝四面八方挥洒明亮光芒,也让顾旭看清楚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这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荒漠。 山丘绵延起伏,宛若凝固的海浪。 地面凹凸不平,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砾石。 看到这一幕,顾旭首先想到了西北戈壁,又想到了前世在科普书上看到的火星表面。 因为这里的地表是深红色的,像是浸透了鲜血,与天上那个绯红的“太阳”交相辉映。 不过,未等顾旭完全看清楚周围的环境,便有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将他重重地吹倒在地。 臀部瞬间传来一阵剧痛。 顾旭微微皱眉,感到有些蹊跷。 按理来说,作为一个第三境修士,掌握着“流星走月”这样的身法,就算遇到了八级台风,他也能步伐稳健,不受其影响。 没想到在“天龙秘境”中他竟然会被一阵大风轻而易举地吹倒。 “这是‘天龙秘境’的规则所导致的么?” 他一边在心头暗暗猜测,一边仔细观察四周。 他看到了孤立凸起的风蚀蘑菇,看到了众多宛若城堡般的层状墩台,看到了成排分布的洼地……显然,这个地方久遭大风肆虐,已经形成了典型的“风蚀地貌”。 除此之外,他在这里没有找到时小寒,也没有望见其他参会者的踪影。 “他们应该是被随机传送到不同的地方去了,”顾旭心想,“看来这‘天龙秘境’的面积,比我想象中要大啊。” 顾旭并没有急着起身,而是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几张“风行符”,将其贴在自己的身上,然后才从地面上重新站起来。 此时他的身体变得轻盈灵活,仿佛能够驾驭气流,在狂风之中稳步行走。 然后新的问题来了—— 在这片旷阔无垠的猩红色荒漠上,他要到哪里去寻找那“银酒卮”的线索? 遇事不定,占卜解决。 顾旭思忖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铜币,心头默念“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名讳,同时将其轻轻抛起。 待到铜币重新落回他手中的时候,“天行通宝”的“天”字指向了他的正前方。 于是他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 楚凤歌在“天龙秘境”中见到的场景,却与顾旭截然不同。 他眼前是波涛翻滚的大海。 天空是深灰色的,海面是靛青色的。 暗淡,深沉,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潮声填满了他的耳朵,像是野兽的嘶吼。 他则立足于一座狭小的岛屿上,显得孤独而渺小。 如是情形之下,他同样找不到任何关于“银酒卮”的线索。 但楚凤歌一点儿也不慌张。 以他一贯极度自恋的性格,他觉得以自己的本事儿,这点儿小事情根本难不倒自己——或者说,比起去寻找一只小小的“银酒卮”,他更愿意把整个“天龙秘境”都闯荡一遍,去找参会的修士们一个个单挑,让他们都瞧瞧自己的厉害。 于是他想也没想,便驾驭“天魁剑”,腾空而起,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疾速飞行。 “‘天龙秘境’,不过如此,”他暗暗想道,“根本没有传闻中说的那么凶险。” 看到下方翻腾的海浪,他心头甚至涌起了一种整片海洋都被自己踩在脚下、被自己征服的感觉,不由得豪情满怀,想要赋诗一首,抒发情绪。 只可惜他文采不足,憋了好半天,都憋不出一句像样的诗,只能默默地道了一句:“这海真特么大,这天真特么灰。“ 就在这个时候,大海表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只奇异的妖兽—— 它体型不大,看上去像是一只白色的鹿,但却长了四只角。 它的蹄子稳稳踏在波翻浪涌的海面上,就仿佛是踏在坚实的平地上。 看到这只妖兽后,楚凤歌面露喜色,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展露身手的机会。 于是他酝酿真元,驱使“天魁剑”,化作一道青光,朝着海上的“白鹿”径直飞去。 同时他口中不忘大声地喊一句:“妖怪,看招!” 可那白鹿却丝毫不为所动。 它没有反击,也没有逃跑。 而是站在原地,轻轻地蹬了蹬蹄子,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第一百三十三章 拜君为主,愿供驱驰 “白鹿”的动作看似慵懒随意。 但它造成的动静却非同小可。 它的蹄子落在水面上,溅起银白色的水花,不过很快,微小的水花就变成数丈高的巨浪,接着变作数十丈、上百丈,像是一座座移动的小山,铺天盖地地朝着楚凤歌压来。 楚凤歌驱动剑气,尝试构建出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这些浩浩荡荡的浪潮。 然而他依旧低估了这场海啸的威力。 大海仿佛化作了一只体型庞大的远古凶兽,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着,伸出无数翻卷的舌头,将楚凤歌连人带剑吞了进去。 像是一条巨大的鲸鱼,吞下一只小小的虾米。 楚凤歌的剑气屏障似乎毫无作用。 他依旧不可避免地浑身湿透,变成一只“落汤鸡”。 作为一个非常注重形象的人,楚凤歌怎能容忍自己变成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 他心头愤懑不已,一边驾驭飞剑再度腾空而起,在巨浪之间疾速穿梭,一边用真元烘干自己的衣物。 他发誓要狠狠地报复那长着四只角的白鹿,把它做成烤鹿肉串,再把它的鹿角拿去煎药。 “白鹿”仍然站在海面上,淡定而悠闲。 巨浪簇拥着它,仿佛它的贴身侍卫。 看上去,它似乎根本没把楚凤歌当作是一个有威胁的敌人。 片刻之后,它静静转身,踏着大海波涛,朝着远方行去。 它的步伐看似非常缓慢。 但每迈出一步,它就能前进十余丈的距离。 而在它的背后,大海仿佛退潮一般,水位迅速下降。 待到“白鹿”彻底消失在楚凤歌的视野中后,海水也消失得干干净净,暴露出干涸的海底。 或者说,这根本不是海底—— 没有珊瑚礁,没有海带水草,也没有鱼虾贝类。 楚凤歌此时看到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被水淹后腐烂枯萎的树林,受水浸泡的飞禽走兽尸体,零碎的岩石,堆积的黄泥…… 原来,这里根本就不是大海,而是一片被洪水淹没的土地! 如果顾旭在这里,便能够一眼认出,那只长着四只角的白鹿,是一种名为“夫诸”的妖兽,拥有引发大洪水的能力,曾一度被视作水灾的兆星。 目前,“夫诸”在外界早已销声匿迹,可它现在却出现在了“天龙秘境”之中,被大齐皇室所豢养。 这无疑显现出大齐皇帝非同寻常的实力。 就算是楚凤歌这种骄傲自恋的人,在见识到这一幕极为震撼的场景后,也不免久久沉浸在其中,难以回过神来。 他停留在空中,望着这洪水渐渐退,留下满目疮痍,然后认真整理了自己的衣裳,继续前行。 ………… 上官槿则来到了一片火山密布的地域。 此地空气灼热,令人窒息。 暗红色的岩浆在她的脚下涌动,滚滚黑烟从附近的火山口喷涌而出,形成厚重的云团,直达天际。 轰隆隆的巨响震耳欲聋。 无数烧得通红的岩石碎片被喷射到高空,又疾速坠落,在空中勾勒出无数道灼灼耀眼的划痕,像是元宵夜的烟火。 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下,她必须催动真元,用剑气包裹自己,才能避免被岩浆灼伤,或是被碎石砸到。 “顾道友被传送到了什么地方?”这是她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她一边想着,一边环顾四周,却找不到其他任何修士的踪影。 不过片刻后,她却在岩浆中找到一個黑色的影子。 她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条黑色的大狗,其通体呈黑色,泛着特殊的光泽,尾巴尖上是分叉的。 此时此刻,这只大黑狗正惬意地待在火山口,埋着头吞食着火焰。 “祸斗。” 上官槿立即认出了这种妖兽。 它以火为食物,会喷吐火焰,并排出带火的粪便。 传说之中,“祸斗”所到之处皆会发生火灾,所以常常被人视作灾难和不祥的象征。 不过很多年前,外界就早已没有了“祸斗”的踪迹,也就只有在这“天龙秘境”中能够见得到。 “关于‘银酒卮’的线索,会不会隐藏在这‘祸斗’的身上?”上官槿望着前方的“大黑狗”,微微眯起眼睛。 但她并没有轻举妄动。 一方面她有些看不透这“祸斗”的战斗力,另一方面她也担心有其他修士隐藏在附近,等她跟“祸斗”两败俱伤后,出来做那得利的渔翁。 ………… 与此同时。 在赤红色的荒原上行走了大约一刻钟后,顾旭终于遇到了另一个参会者。 那人身姿修长,容貌端正,穿着锦绣衣裳,佩戴珠宝玉饰,身上有诸多法宝焕发五彩光芒,散发着财富的气息。 正是金陵沈氏的嫡长子,沈桦。 此时沈桦也在猛烈的大风中艰难前行。因为完全找不到线索,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逛,眉头紧锁,面色铁青。 对他来说,“天龙秘境”里的风实在过于离谱,根本无法用他过去了解的修行知识来解释。 它难以用身法躲避,难以直接用真元阻拦。 若不是金陵沈氏财大气粗,给他准备了一大堆各种种类的法宝,让他能够适应各式各样的艰险环境,否则他将在这里寸步难行。 就在这时候,他抬头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顾旭。 如今顾旭是大齐王朝的名人,又是他弟弟沈丘目前效力的对象,沈桦早就在家族中见到过他的画像,自然轻松地便认出了他的身份。 “真是倒霉。”沈桦的脑海中蹦出这样的想法。 他知道“天龙秘境”里的所有修士会被压制到同样的真元强度,也知道顾旭手上拥有不少强力的作战手段,比如威力恐怖的符篆,比如“惊鸿笔”,比如“焚天七式”。 倘若在“天龙秘境”中正面作战,他大概率不是顾旭的对手。 “但是……他似乎还没有发现我,”沈桦望着沙丘另一边的顾旭,继续心想,“如果我趁此机会偷袭他,先下手为强,或许能够给他个教训。” 对于弟弟沈丘跑去顾旭府邸做门客这件事情,沈桦一直耿耿于怀。 由于顾旭“拐跑”了他弟弟,现在没人能协助沈桦打理家族产业,导致他每天被各种大事小事折磨得焦头烂额,再也没法去青楼和象姑馆逍遥快活。 ………… 注释: (1)《山海经·中次三经》:“有兽焉,其状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诸,见则其邑大水。”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这个媳妇,你是非娶不可了 顾旭专门修习过神魂力量,精神感知力远超常人,自然早早地就察觉到了沈桦的到来。 “天龙秘境”里的参会者们都是竞争关系。 每个人都渴望夺得一个好名次,把对手们统统赶出秘境。 因此只要暴露在别人的面前,就意味着危险的存在。 此时顾旭的手揣在衣兜里,看似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 但“惊鸿笔”早已随着他心念一动,出现在了他的手心。 不出所料。 沈桦在发现他后,几乎不带一丝犹豫,就朝他发起了攻击。 他身上的数十件宝物,闪耀着五颜六色的光泽—— 那件色彩鲜艳、质地柔软的丝绸衣裳,名为“紫烟霞衣”,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阻挡别人的真元攻击; 那顶饰有金银翡翠的帽子,名为“碧水冠”,能够加快他的真元恢复速度,提升他持久作战的能力; 他脖颈上挂着的玉锁,名为“魂锁”,上面的符文来自灵山寺,可以大幅度强化他的神魂力量,抵御敌人精神层面上的攻击; 他脚上穿的那双靴子,名为“踏风靴”,能够控制气流,使得他的身法更加灵活——他在这片狂风呼啸的荒地稳步行走,很大程度便是依赖这件宝贝。 而在他的手上,还突然出现了一把精致小巧的金色手弩,名为“鎏金镶珠弩”,能够附着磅礴的真元力量,心念一动即可发射弩箭,毫无疑问是用于瞬间偷袭的利器。 ………… “真是个狗大户。”看到沈桦满身的法宝光芒,顾旭心里默默吐槽道。 不过顾旭一点也不慌张。 因为沈桦身上所有的法宝加起来,都没有他手中这支纤细朴素的“惊鸿笔”值钱。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悄然发动法术。 寒意自他笔尖涌起,飞雪自苍茫的天空飘落。 赤色的骄阳被阴云掩盖,绯红的荒原褪去色彩,变为一片银装素裹。 沈桦身上宝物的五彩光辉,也在这场白茫茫的大雪之中,渐渐变得暗淡无光,然后彻底熄灭。 这是“惊鸿笔”附带的法术,“万籁空寂”,能够抹去事物的非凡属性。 顾旭用它在陆氏凶宅中抹掉了唐荟的修为,在崂山遗迹除掉了台阶上的禁制,现在同样可以让沈桦身上的法宝失去效用。 他知道,金陵沈氏富甲天下,沈家子弟身上各类法宝层不出穷,令人防不胜防。 但这也意味着,他们的战斗手段非常依赖法宝。 一旦用不了法宝,他们的战斗力就会被大幅削弱。 而顾旭也能抓住对方恍惚的这一瞬间,对其发动起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击,一招制胜。 霎时,三张符纸从他的袖口飞出,像是雪花一样,朝着沈桦所在的位置飘去。 “烈光符”、“缚身符”、“烈炎真符”。 先以强光眩晕对手,再用绳索束缚对手的行动,最后放火开烧。 这套连招,顾旭私下里练习过无数次,此时已经掌握得格外娴熟。 沈桦作为娇生惯养的公子哥,长期沉浸于风花雪月之中,在实战经验方面自然远不如顾旭。 在法宝失效的一瞬间,他就已经慌了神。 当他的身体被蟒蛇般的绳索牢牢捆住、跌倒在地后,他的脑袋更是一片空白,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 他想到了顾旭过去种种传奇般的经历,想到了他曾在与“凶神”级鬼怪对峙后全身而退,想到了同辈们对其推崇备至,想到了弟弟沈丘就算抛弃家族也要投奔到他的府上……沈桦突然双腿发颤,感觉有些害怕。 “住手!”他不受控制地朝顾旭大声喊道,“我认输!” 与此同时,他毫不犹豫地捏碎了手心里的玉符。 刹那间,金光笼罩了他的身影,四周的空间在他的眼前碎裂,他再度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力量,拖拽着他,把他拉进空间的缝隙之中。 待他的视野再度变得清晰起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洛河之畔。 围观群众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的身上。 作为一個只在“天龙秘境”中待了一刻钟就狼狈逃离的修士,沈桦此刻尴尬至极,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少爷,您……您还好吗?” 一个仆人拎着水壶和点心盒子,匆匆赶来沈桦的面前,小心翼翼地说道。 沈桦皱着眉头,没搭理他。 他一把夺过水壶,咕噜咕噜往自己口中灌水。水从嘴角流出,沾湿了他的衣襟,他也浑不在意。 然后他重重地把水壶砸在地上,踹了一脚,转身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来的时候有多么风光,走的时候就有多么狼狈。 仆人则弯腰捡起水壶,屁颠屁颠地小跑着跟了上去。 他知道自家小祖宗现在很生气。如果现在不把他伺候好,自己大概率将会变成他的出气筒。 ………… “洛水大会”作为万众瞩目的盛会,虽说发生在“天龙秘境”之中,但现实世界中的围观者们自然也有观战的手段。 此时在洛河的上方,出现了数道光幕,宛如放电影一般,向四面八方展示着年轻修士们在秘境中战斗和探索的情形。 当然,由于参会的修士数量众多,“天龙秘境”中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战斗,不可能把所有人的动向都全部展示在光幕上。 因此,光幕上显示的内容,无疑是经过筛选的。 负责这件事情的人,是驱魔司司首洛川。 因为他掌握着洞悉万事的天机推演之术,所以众人都毫不怀疑,他有本事儿把“洛水大会”中最精彩最刺激的战斗,毫无遗漏地呈现在观众们面前。 拿顾旭前世的话来讲,洛川就是“洛水大会”这场盛大节目的导播。 此时此刻,光幕上显现出顾旭与沈桦两人刚才在狂风呼啸的荒漠上战斗的场景。 众人们先看见沈桦身上五彩缤纷的光芒,不禁纷纷感叹这狗大户是真的有钱,竟然穿戴了这么多贵重的法宝——倘若有机会从他身上扒下一件,拿去卖掉,那么自己后半辈子便可以衣食无忧,安享富贵。 不过,沈桦这副光辉耀眼、“烨然若神人”的形象,仅仅只持续了眨眼一瞬间。 下一刻,他身上珍宝的光辉尽数熄灭。 他“砰”地一声倒在地上,像个囚徒一样被绳索捆着,动弹不得,狼狈不堪。 顾旭则站在不远处,平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待沈桦捏碎玉符、离开秘境后,他先向周围环视一圈,然后理了理衣裳,继续前进。 根本不知道洛河两岸的观众在看到这场干脆利落的战斗后,早已心神震荡,目瞪口呆。 第一百三十五章 顾旭:把自己卖了,还她的债 战胜沈桦之后,顾旭并没有感到欣喜或是得意,而是仍旧保持高度的警惕。 他继续用神识观察四周,寻找潜藏的敌人。 很快他发现,在数百米远的山丘背后,确实还躲着两个修士。 这两人一个叫“张永贵”,一个叫“刘大喜”,穿着同款麻布长衫,手中各持有一把式样朴素的短剑,均来自大齐王朝南方的一個名叫“照阳山”、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 在过去的五年里,为了获得参加“洛水大会”的资格,这两名照阳山修士一直在洞府中闭关苦修,两耳不闻窗外事。 虽然他们的天赋并不是很出众,宗门能够提供给他们的资源也并不多,但是凭借他们的刻苦努力,他们最终还是战胜了海选中的对手,如愿以偿地进入了“洛水大会”的正赛。 由于长期置身于与外界隔绝的环境里,他们不认识顾旭,也不了解他那惊人的修行天赋和传奇版的种种事迹。 原本他们还打算着,等顾旭和沈桦打个两败俱伤,他们再悄悄从山丘背后溜出来,坐收渔翁之利。 但他们显然没想到,像沈桦这样满身法宝的公子哥,竟然被那个手无寸铁、身材清瘦的青袍年轻人不费吹灰之力地一招击败。 于是张永贵和刘大喜明白,这个青袍年轻人,是个不能轻易招惹的狠人,遇见了得绕着走,得躲得远远的。 “溜吧!” 两人看了对方一眼,极具默契地做出了同样的决定——“跑路”。 然而他们刚走几步,荒原上又刮起了猛烈的大风。 由于他们没有顾旭的“风行符”,也没有沈桦的“踏风靴”,难以应对这样的境况。 因此起风的时候,他们都重重地跌倒在地,像皮球一样叽里咕噜地滚了老远的距离,直到撞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才终于停了下来。 “哎呦!”刘大喜揉了揉腰背,忍不住痛得哼出声来。 这一切无疑被顾旭看在眼里。 顾旭早就看出,这两人的实力并不强,并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 不过,正当他在心头考虑,自己应该不理会这两个人,继续去探索“银酒卮”的位置,还是去找他们打探些情报,顺便用两张符篆,把他们顺手送出秘境的时候,变故突然发生了。 只见刘大喜旁边的那块岩石突然轰隆隆晃动了一下,紧接着一团黑影从岩石背后蹿了出来,发出呼噜噜的嚎叫声。 那是一只形如野猪的怪物。 身躯是黄色的,脑袋和尾巴是白色的。 顾旭认出,这只怪物名叫“闻獜”,是一种能够操纵狂风的妖兽——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遍布荒野的大风,并不是“天龙秘境”自带的规则,而是由它,或许还有它的同伴所造成的。 “我需要去对付这只‘闻獜’吗?”他心头暗暗思忖。 按照顾旭一贯稳健的做事风格,他并不喜欢随便去招惹实力不明的敌人,更多时候他会选择绕道走,将其避开——待搜集到足够的信息,确定自己有必胜的把握后,他才会选择出手。 但此时他却有些犹豫。 因为在这片空阔的荒原上,他根本找不到任何跟“银酒卮”相关的信息。 眼前这只“闻獜”,很可能是获取线索的途径。 毕竟作为一个穿越者,置身于“天龙秘境”这样的地方,他总会联想到前世打游戏时,战胜怪物后,可能会掉落物品,获得情报。 然而,未等顾旭下定决心去对付闻獜,闻獜就率先来招惹他了。 这只黄身、白头、白尾的“野猪”,在发现顾旭的一瞬间,就一边叫唤着,一边朝他猛然突进过来。 它那双黑黝黝的小眼睛牢牢锁定住顾旭。 与它距离更近的张永贵和刘大喜,则被它完全忽视,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 顾旭并不知道这“闻獜”为何会专门针对自己。 有可能是他的实力相对较强,令它感觉到了威胁;也有可能仅仅只是他运气不好。 不过现在他并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闻獜”看上去憨憨的,但动作却极为敏捷,奔跑的时候身边还伴有猛烈的风,速度快得吓人。 顾旭毫不犹豫地使用“流星走月”,瞬间移动到数十米远的位置。 作为一个以符篆和法术为主要战斗手段的修士,他需要时刻与敌人保持足够的距离——如果他冲上去跟野猪近身搏斗,那么他的脑子一定是被驴踢坏了。 说时迟,那时快。 在他施展身法的同时,那闻獜突然蹄子一蹬,驾驭着狂风,跳跃到半空中,露出锋锐的、雪白的獠牙,接着“砰”地一声,猛地扑到顾旭刚才所在的位置。 由于力道过大,它落地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坑洞,周围溅起了赤红色的砂土和石砾。 可以想象,倘若顾旭刚才没能及时躲开,那么以他这跟凡人差不多的身体素质,定会在这闻獜的猛扑下,变成一滩肉酱。 对付这种实力不明的敌人,顾旭并不敢慢慢试探,而是立即祭出杀招。 随着他心念一动,附近的碎石便从地面升腾到半空中,散发着桔红色的微光,宛若夏夜里低飞的萤火虫,与天空中的血色“太阳”相互辉映。 焚天七式,萤焰。 在“天龙秘境”这种规则与外界不同的地方对付强敌,其他的法术可能会受到规则的干扰。 能够无视规则的“焚天七式”,无疑是最为稳妥的选择。 霎时,在顾旭的操控下,无数发光的碎石齐刷刷地向“闻獜”飞去,像是无数颗飞翔的子弹,砰砰砰重重地砸在它的身上。 “闻獜”的皮毛顿时燃烧起来,蹿起了刺眼的火苗。 顾旭嗅到了烤猪皮的气味儿。 它发出了愤怒的嘶吼,荒原上的风也变得更加猛烈,到处是飞沙走石。 张永贵和刘大喜已经无法再从地面上站起身来。 他们只有牢牢抱着身边的岩石,才能防止被这可怕的狂风吹走。 而顾旭也应对得没有之前那么轻松了。 他不得不再度从“闲云居”里取出几张“风行符”贴在自己身上,从而保证自己能在狂风中站稳脚跟,衣着整齐,发型不乱。 “闻獜”的防御力比他想象中更强一些。 用了“焚天七式”,竟然不能直接把它烧成灰,反而只是烧焦了它的一层皮毛,令它痛得嗷嗷叫,这着实有些出乎顾旭的意料。 他再度施展身法,移动到另一座山丘上,同时挥了挥衣袖,施展出“星阵”。 只见一颗明亮的星辰从天而降,散发着杀伐之气,朝着“闻獜”的头顶砸去。 ………… 注释: (1)《山海经·中山经卷五》:有兽焉,其状如彘,黄身、白头、白尾,名曰闻獜,见则天下大风。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上官槿: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顾旭先用“星阵”召唤出太阳星、破军星、羊刃星、陀罗星等数颗星辰,使得它们像炮弹一样,连续不断地轰击闻獜。 闻獜嚎叫着,一边控制着荒野上的狂风,一边露出獠牙灵活扑腾,向顾旭发起一轮又一轮的攻击。 但顾旭都凭借“风行符”和灵活的身法,不断拉开身位,在这妖兽猛烈的攻势下保持安然无恙。 此时此刻,闻獜已经被顾旭打得皮开肉绽、浑身焦糊,不时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令人忍不住想起烧烤架上面的烤乳猪。 但它仍然顽强地活着,行动力毫不衰减。 顾旭甚至还用惊鸿笔释放了“东风夜放花千树”,集中真元施展强力一击,可依旧没能顺利击杀这头“野猪”——它就仿佛是锁血了一样,身受致命伤,却就是打不死。 “或许这也是‘天龙秘境’规则的一部分,”顾旭默默心想,“我不能依靠蛮力去击杀它,必须得采用某种特殊的方法。” 尽管“焚天七式”拥有着破除规则的能力,但“天龙秘境”终究是大齐皇室的小世界,在名器“泰阿剑”的支撑下持续运转。 赤阳子在逝世之前只是第八境修士,顾旭目前的修为也较为低微,不可能彻底无视秘境中的规则。 他仍旧需要摸索出规则,按照规则来行事。 正当顾旭一边闪避一边思考问题的时候,被烤的浑身焦黑的闻獜突然挥舞着蹄子纵身跃起,跳到了刘大喜和张永贵身边的那块儿岩石上。 张、刘两人被吓了一跳。 他们已经顾不得继续隐藏自己,而是在狂风中连滚带爬,只想远离这只可怕的“野猪”,远离这场危险的战斗。 由于心情惶恐,张永贵手中的短剑不慎掉落在地。 他想要伸手去捡剑,却见那剑被狂风吹了起来,和周围的砂石一起,飞起数尺高,然后盘旋着,砸在“闻獜”的身上。 张永贵的短剑只是一件下品法宝。 闻獜能够扛得住“星阵”和“焚天七式”的可怕杀伤力——按理来说,这短剑根本不可能对它造成任何威胁。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短剑触碰到它的一瞬间,闻獜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继而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变成了一摊黑灰。 荒野上的狂风也骤然停止。 顾旭站在原地愣了一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用尽各种强力手段都杀不掉的妖兽,竟然在被一把普普通通的下品短剑敲了一下后,一命呜呼了! 这简直不合常理! 但他很快便冷静下来。 毕竟他知道,“天龙秘境”里规则特殊,很多东西都无法用常理来解释。 对于眼前的诡异场景,他的脑海中冒出两种解释—— 第一,只有纯粹的物理层面上的攻击能够击杀秘境里的妖兽。真元和法术伤害只能对它们造成重伤,却无法真正危及它们的生命。 第二,修士们无法单枪匹马杀死秘境中的妖兽。只有至少两名修士一起出手,才能将妖兽彻底击杀。 顾旭心里更偏向于第二种解释。 因为第一种对于主修法术和符篆的修士不太公平。“洛水大会”是大齐王朝万众瞩目、规格最高的盛会,朝廷应该不会在如此重大的场合上,采用可能存在争议的规则。 而若是第二种,那便意味着,互为竞争对手的修士们,必须得选择合作,才能对付得了秘境中的妖魔鬼怪。 不过,这目前只是顾旭脑子里的猜测。 具体是哪一种,还需要通过实验来进行验证——这意味着他得去找几只“小白鼠”。 倘若实验证实他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之后他还得随身携带一种名叫“同伴”的武器。 顾旭在原地思忖片刻,然后朝着张永贵和刘大喜径直走去。 张、刘两人此时刚刚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武器。 在目睹过刚才那场激烈的战斗后,他们早已对顾旭的实力有了清晰的认识。此时见顾旭走来,他们均吓得脸色苍白,生怕这位天之骄子出手对付自己。 不论是如梦似幻的“萤焰”,还是气势磅礴的“星阵”,都能在眨眼之间,轻轻松松干掉他们十个,把他们瞬间烧成灰烬。 “别……别过来!”张永贵捏着玉符,高举双手,战战兢兢地说道,“别打我们,我们投降!我们这就出去!” 看到两人瑟瑟发抖的模样,顾旭微笑着摇了摇头,开口道:“我不会对你们动手。我是来跟你们合作的。” “合作?”张、刘瞪大眼睛,感觉不可思议。 他们实在想不到,面对妖兽毫无还手之力的自己,在顾旭这种能够秒杀沈家公子、单挑凶兽闻獜的厉害人物面前,究竟有什么合作的价值。 “是的,合作,”顾旭语气真诚地说道,“在这个充满未知的小世界里,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过于薄弱。接下来我要做一些事情,需要同伴的一些帮助。 “我觉得你们是很好的人选。” 我们?很好的人选? 这位大佬究竟看上了我们哪一点? 是危机来临时躲得足够远,还是举手投降的速度足够快? 张永贵和刘大喜转头看了彼此一眼,对此感到难以置信。 “您需要我们做什么?” “一点小事情。等遇到下一只妖兽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们的。” 听到这话,张、刘二人心头仍然有些困惑,但害怕因为自己过于啰嗦惹恼了顾旭,他们都没敢继续提问。 “对了,敢问二位道友姓名?来自何处?”短暂的沉默后,顾旭再次开口向两人问道。 张、刘两人立即微微颔首,报出自己的姓名、家乡和师承,一瞬都不敢耽搁。 他们本以为,像“照阳山”这种偏僻的、毫无名气的小宗门,顾旭应该根本没有听说过。 没想到顾旭竟微微一笑,回应道:“照阳山啊,我听说你们的祖师爷龙庭宇掌门可是天纵之才——在没有师父教导的情况下,竟然一人在山上苦修数年,开创出中品剑术《照阳剑》,可以说是近战修士对付鬼魂阴物的强力手段。 “今日在此地遇到龙掌门的传人,实乃我幸。” 刘大喜立即谦虚地说道:“我们两人过于愚钝,如今只学了《照阳剑》的皮毛,不敢自称是祖师的传人。” 与此同时,他心头对顾旭又萌生出几分敬佩——除了“打架厉害”之外,他又给顾旭贴上了“博学广闻”的标签。 “不知阁下名讳?”片刻后,刘大喜也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在下沂水顾旭,现在在洛京驱魔司效力。”顾旭回应道。 张、刘两人立即抱拳躬身行礼:“草民见过顾大人。” 他们虽然长期闭关修炼,不了解顾旭的种种传奇事迹,但也从旁人的议论中听到过顾旭的名字,知道他是驱魔司总部的重要官员,对他的态度不敢有丝毫懈怠。 只是当他们看到顾旭这张过分年轻的面孔时,他们仍然不免会在心头感叹,现在的少年人真不简单,年纪轻轻就在朝廷担任要职——哪像他们自己,已过而立之年,却依旧是一事无成的废物。 “二位不必多礼,”顾旭和蔼笑道,“咱们既在‘洛水大会’同台竞技,现在又结伴同行,那互以‘道友’称呼即可,不必再叫什么‘大人’。” 张永贵和刘大喜哪敢照做? 仍旧低着头,回应:“是,顾大人。” 顾旭也懒得再花时间去纠正。 他的目光锁定住了“闻獜”被烧死后留在岩石的那摊黑灰。 凭借敏锐的观察力,他察觉到在黑灰中,似乎隐藏着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于是他径直朝那边走去,伸出手,从灰烬中捡起了一张泛黄的碎纸片。 纸片上有一些细小的文字和图形,但由于损坏严重,根本看不清其中的内容。 顾旭微微皱起眉头。 直觉告诉他,这纸片上可能藏着“银酒卮”的线索。 只是他根本无法从中读出任何有效的信息。 然而就在他凝神思索的时候,碎纸片和他拿着的玉符上,忽然同时冒出乳白色的光晕。 接着,碎纸片从他手心挣脱,飞了起来,然后融入到了玉符之中,彻底消失不见了。 这一瞬间,顾旭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副庞大的画面—— 最初是灰蒙蒙的一片,像是混沌未开,又像是遮盖了一层浓雾。 忽然间,位于角落里的一小片区域忽然亮了起来——仿佛迷雾散去,露出藏在底下的内容。 那是一小片颇为详尽的地图,上面标注有山峦、平地、洞穴、河道等等信息,甚至标注了妖兽巢穴的位置。 只是它显示的范围非常狭小,大约只有方圆数里的区域。 在其旁边,还标注着一個似乎与地图毫无关联的大字——“巽”。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天龙秘境’的地图,”顾旭暗暗心想,“但是我目前只窥见了它的冰山一角,更多的内容还藏在迷雾之中。 “如果要一窥它的全貌,就需要击杀更多的妖兽,从而获取更多的碎纸片,点亮它更多的区域。” 想到这里,顾旭心念一动,地图便在他视野中消失不见了。 然后他转头朝张永贵和刘大喜说道:“出发吧!咱们先去趟闻獜的巢穴,去看看它还有多少同伴。” 张、刘二人心头感叹:不愧是驱魔司的大人,竟然主动要去找妖兽的麻烦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得到你这外人来反对? 在顾旭点亮地图碎片后的几分钟里,“天龙秘境”中参会修士们手里的玉符都发生了异样的变化,陆陆续续地焕发出乳白色的光芒。 紧接着,众人的视野中都出现了几行清晰的文字。 这是一张排行榜。 不过目前这榜单上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顾旭”。 而在这个名字旁边,还注有一行小字,内容为:“当前获取地图碎片数:一份”。 “地图碎片。” 这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把握到了这个关键词。 “天龙秘境”面积广阔,环境复杂。 在此之前,他们几乎都在里面像无头苍蝇一样地到处乱逛,根本找不到任何跟“银酒卮”相关的信息。 但现在,玉符却给了他们非常明显的提示。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地图碎片”长什么模样,也不知道它们藏在什么地方、要如何去找到它们,但他们一致猜测,只要找到尽可能多的“地图碎片”,或许就能探索出通往“银酒卮”的道路。 ………… “不愧是顾道友,这么快就能找到破局的思路。” 上官槿一边穿梭在火山熔岩之间,一边在心头默默感慨。火光照亮了她的面庞,也给她的身影镀上了一圈金红色的光晕。 顾旭能够领先众人找到线索,并不出乎她的意料。 不论是在崂山遗迹登上绝巅、取得传承,还是在“温故壶”幻境中拨云见月、勘破真相,他都曾在她的面前展现出修行天赋之外的很多优点——比如冷静睿智的头脑,比如敏锐的洞察力。 这些特质,曾经令她惊异,令她欣赏,令她着迷。 她开始考虑,是否应该去主动寻找顾旭,就像当初在莱州府时那样,向他提出合作的请求。 理智告诉她,在这個充满未知的“天龙秘境”中,合作交流要胜过于单打独斗。 因为每个人掌握到的信息实在有限。 但如果几名修士能聚到一起,把这些信息拼凑起来,或许能够有机会一窥秘境的全貌,了解到它的法则。 只是,在即将前行之际,她却犹豫了,脑子里涌出无数乱七八糟的想法—— “‘天龙秘境’这么大,我该去哪里找他?” “这里面的修士都是竞争者,他会信得过我吗?如果他一门心思想要夺魁,会不会先跟我打一架,把我送出秘境?相同境界下,我可不一定打得过他。” “还有,他现在是一人独行吗?他身边会不会还有别人?如果他现在跟时小寒待在一起,我再去寻找他,会不会很尴尬?” “……” 片刻后,上官槿回过神来,中断了自己脑海中越来越偏离主题的想法。 她摇了摇头,自嘲一笑。 她一向自诩是个极度理性、杀伐果决的人,认为自己能够做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并且鄙视那些易受情绪控制的、优柔寡断的人。 可现在,不知怎地,她却发现自己也在慢慢变得感性,变得患得患失。 总是忍不住脑补别人对自己的想法,并以此反反复复地折磨自己,令自己心头顾虑重重。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要功成名就,做被万众仰视的大人物,怎能整天都在纠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她把杂念赶出脑海,继续迈步向前。 ………… “竟然又被顾旭这家伙领先了。” 洪水退去后的荒原上,楚凤歌踏在飞剑上,手中紧握玉符,心头郁闷地想道。 他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并不是“地图碎片”可能跟“银酒卮”的线索有关系。 而是顾旭又有机会在众人的面前大出风头了。 毕竟现在秘境中的修士们,肯定都在盯着玉符里的榜单看。 “为什么这个人不是我呢?” 楚凤歌深吸一口气,恨不得立即找到七八份地图碎片,把顾旭的排名挤下去。 可问题在于,地图碎片该去哪里找呢? 他东张西望,皱眉苦思,却怎么想也想不到答案。 就在这个时候,他手中的玉符又一次闪烁乳白色光芒,随即榜单的内容也发生了变化。 在“顾旭”二字下方,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名字—— “苏笑”。 旁边同样注释着:“当前获取地图碎片数:一份”。 楚凤歌心头更加恼火了。 被顾旭领先一步,也就算了。反正顾旭那个妖孽不管做出多么离谱的事情,楚凤歌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可这个苏笑怎么也跑到前面去了? 我楚凤歌可是要做未来天下第一的男人,怎么能够被你们一个个地骑在头上? 正当楚凤歌咬牙切齿之际,榜单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第三个名字也出现在上面。 但它并没有止步于第三的位置,而是迅速地向上爬,很快便超越了苏笑,超越了顾旭,来到了第一的位置。 “赵嫣”。 “当前获取地图碎片数:三份。” 看到这一幕,楚凤歌脚下一滑,差点儿从飞剑上摔了下去。 ………… 顾旭领着张永贵和刘大喜,照着地图的指引,攀过几座山峦,朝着“闻獜”巢穴所在的位置走去。 途中,他同样看到了玉符发生的变化,看到了苏笑和赵嫣获得了地图碎片,也看到赵嫣暂时在排行榜上超过自己,来到了第一的位置。 但他的心情一直很平静。 能够参加“洛水大会”的修士,都是人中龙凤,不容小觑。 更别说像苏笑、赵嫣这种成名已久的年轻强者,肯定有着远超常人的见识,隐藏着不少厉害的底牌。 他们能迅速斩杀妖兽,夺得地图,并不出乎顾旭的意料。 ………… 拐了个弯,便是洞口。 洞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但凭借敏锐的神识感知能力,顾旭能够轻松地探清楚洞内的情形,发现有三只“闻獜”正躺在角落里呼呼大睡。 它们每打一次呼噜,都能掀起一阵旋风,卷起身边的尘土砂石。 “顾大人,我们要进去对付它们吗?”张永贵神情紧张地问道。 “当然不是,”顾旭轻轻摇了摇头,“身为符师,我可不想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以一敌三。万一被这些凶兽近了身,我就没命了。” 听到“以一敌三”一词,张永贵便明白,顾旭并没有把他跟刘大喜视作有用的战斗力。 但他一点儿也不生气。 因为在顾旭和闻獜之间的战斗中,他们两个是真的帮不上忙。 “那……那您打算怎么做呢?”张永贵停顿片刻,又接着问。 “关门放火。”顾旭微微一笑,回答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我的眸中是你的倒影 关门放火?什么意思? 张永贵显然没有听明白顾旭这话的意思。 未等他们反应过来,顾旭便已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符篆,将其按照特定顺序进行铺排,组成了复杂的阵法。 张、刘二人看着那些天书般的符文,以及顾旭这番行云流水的操作,虽然不明白他在做什么,但却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你们朝洞穴里扔几块石头,把那几头野猪砸醒。”就在这个时候,顾旭忽然开口朝他们吩咐道。 “什么?”张永贵愣了一瞬,一时没搞明白他的用意。 他以为,这会不会是因为顾旭觉得对付同时对付三只闻獜有些麻烦,所以想要让他们先动手,作为诱饵,去吸引这些闻獜们的仇恨,这样顾旭自己便能躲在背后见机行事。 但考虑到顾旭的实力远远超过他们,只需一个念头就能把他们送出“天龙秘境”,就算张永贵怀有这样的猜测,也只能乖乖地照做。 他瞥了一眼身边的刘大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着洞穴中一只酣睡的闻獜狠狠砸去。 “砰”。 石头正正地砸在一只闻獜的脑袋上,发出清晰的响声。 那闻獜的呼噜声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它骤然睁开眼睛,盯着站在洞口的三人。 短暂的寂静后,它突然咆哮着,向着这几个不速之客猛扑而来。 它裹挟着狂风,卷起满地沙土,颇显气势汹汹。 它的同伴们也被随之唤醒,和它一起发起攻击。 张永贵吓得脸色苍白,连连后退。 他本打算施展身法,闪避到旁边的一块巨石背后,躲过闻獜这排山倒海般的攻势。 但是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到来。 只见顾旭目光平靜如故,輕轻地挥了挥手,洞口的阵法便随之运转,升腾起跳動的桔红色火苗,像是穿着亮丽衣裙的舞者,把昏暗的洞穴照得格外明亮。 这道火苗形成一道无形的墙壁,挡住了这些愤怒的闻獜,将它们关在了洞窟之中,无法出来。 紧接着,则是“轰隆隆”的一声巨响,洞穴中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 一团蘑菇云升腾而起,明亮的火光刺得张、刘二人睁不开眼睛。 他们能够从地面的震动中,感受到这些火焰所蕴含的恐怖威力。 毋庸怀疑,倘若他们身处洞窟之内,此刻定然已经尸骨无存。 片刻之后,火焰熄灭,仅余黑烟。 张永贵朝洞内望去,发现其中的一只闻獜已经化为灰烬,另外两只则被烧得浑身焦糊,惨不忍睹,但仍然顽强地活着,用仇恨的眼神盯着洞口的顾旭。 “那只死掉的‘闻獜’,是你刚刚用石头砸中的那只,”顾旭忽然语气平淡地开口说道,“剩下的两只,还需要你用相同的办法去对付它们。” 张永贵缓缓蹲下身子,从地上又捡起两块石头。他看着闻獜焦黑皮毛下那寒光凛凛的眼神,只觉得双腿有些发软。 “别慌,”似乎注意到他紧张的情绪,顾旭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它们走不出我的阵法,你尽管放心去对付它们。” 而这時,旁边的刘大喜再也抑制不住好奇心,不禁向顾旭开口问道:“顾大人,请原谅我的冒昧……您既然拥有如此强大的实力,为何一定要我们两個去对付闻獜呢?” “因为这是秘境的规则,”顾旭回答道,“‘天龙秘境’中的每一只妖兽,都需要至少两名修士共同合作,才能够顺利击杀。否则,就会像我们遇到的第一只闻獜那样,不管受多重的伤,都能够活蹦乱跳。 “这就是我现在把你们两个带在身边的原因。” 第一百三十九章 缺席的圣人 听到顾旭这番话,张、刘二人若有所思。 尽管心头仍有顾虑,但是他们依然按照顾旭的吩咐,拾起石头,扔向被烈火烧焦的闻獜。 不出顾旭所料,就在石头与剩下的“闻獜”接触的刹那,它们也随之化作灰烬,不复存在。 张、刘二人皆目瞪口呆。 他们不禁在心头默默感叹:难怪这位顾大人未及弱冠之年,就能在朝廷中担任要职。他不仅仅修行天赋远超常人——这种一眼看透规则本质的能力,也是常人难以匹及的。 顾旭一刻也不耽搁,径直走入洞窟。 在“闻獜”们死后留下的黑色灰烬之中,他果然又发现了几张碎纸片。当他把它们拾起来后,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一片灰色迷雾的画面。 比起上一次,这回迷雾又散去了一部分,又有更多的内容变得明亮起来。 这些区域同样标注着一个字——“巽”。 顾旭盯着这个“巽”字,陷入沉思。 “巽”是八卦之一,代表“风”。 “闻獜”这种妖兽,也具备着操控风的能力。 二者之间,是否存在着关联? 除此之外,在这“天龙秘境”之中,是否存在着其他的区域、其他种类的妖兽,与八卦之中的其他卦象存在联系? 比如说,八卦中的“离”代表“火”,“坎”代表“水”,那么这“天龙秘境”中会不会存在着能够控制水和火的妖獸? “或许這個‘巽’字,就是‘天龙秘境’中的一条重要线索。”顧旭默默地心想。 而就在顾旭拾起地图碎片的同时,排行榜的名次也再次发生了变化:顾旭瞬间超越了赵嫣,重新回到了第一的位置,旁边则标注着他已经获取了四份地图碎片。 ………… “顾旭这家伙还是这么厉害。” 在“天龙秘境”中的另一个角落里,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正背着一把沉重的砍刀,一边在一片密林之中疾速前行,一边在心头默默感叹。 这片密林昏暗幽深,根本看不到尽头。 林中下着雨,使得空气格外潮湿,令人有些喘不过气。 而在树冠的缝隙之间,时不时还闪过一道道惨白色的电光,伴随着“轰隆隆”的、震耳欲聋的雷声,令人心悸。 少女正是时小寒。 今天她斗志昂扬地进入“天龍秘境”,原本怀着想要展露身手的想法,在秘境中与各类妖兽好好地打一架,让整个洛京城的观众们都知道“时女侠”的厉害。 然而在这片秘境中,她根本找不到任何妖兽的影子,甚至连方向都难以辨认,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这茂密阴森的林间打转。 这让她感到无比地憋屈。 毕竟她只喜欢动刀子,不喜欢动脑子。 此时此刻,当她在排行榜上看见顾旭的名字时,她不禁想起当初在沂水县,两人一起去做杀鬼任务的日子。 那时候,有顾旭负责出谋划策,寻找鬼怪的踪迹,她只需要动手把鬼怪一刀砍掉就行。 那是多么轻松快活! 但现在,参会修士们都被随机分配到了秘境的不同位置——顾旭不在旁边,一切问题都需要靠她自己来解决。 想到这里,时小寒的两弯秀眉,又不禁微微蹙起。 然而就在这一刻,前方不远处忽然闪过一道苍青色的影子。 第一百四十章 传国玉玺 时小寒上前两步,眯起眼睛,试图看清楚那道青色影子。 只见那是一只状如牛的妖兽,头上没有角,仅有一只蹄子,全身呈苍青色,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它的吼声与雷鸣声融合在一起,穿云裂石。 时小寒并不认识这只妖怪。 但如果顾旭现在在她的身边,就会立即认出,这只妖物名叫“夔牛”,在外界同样也已经声销迹灭。 根据书中的描述,它在现身时候,往往会伴随有风雨雷电,因此前人们常常将它戏称为“雷神坐骑”。 当然,认不出它,并不影响时小寒对它动手。 她在树林里胡乱逛好半天,早已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澎湃战意。 如今终于见到一个可以干架的对象,她便毫不犹豫地抽出背上的“昆吾”刀,兴冲冲地朝着前方的“夔牛”奔去。 在龙门书院学习的这段时间里,时小寒一直跟随“不败刀神”胡云进行刀法的魔鬼训练,她的一身蛮力也随着食量一起蹭蹭暴涨,顾旭常常开玩笑地将她形容为“人形上古凶兽”。 她的战斗方式,自然也不同于顾旭那种需要站在远处念咒施法的符师。 而是拳拳到肉,刀刀致命,招招凶狠,生猛凌厉。 “昆吾”的绯红光芒,与“夔牛”的苍青光芒混杂在一起,令人眼花缭乱。 不过,“天龙秘境”里的妖兽虽然模样看上去吓人,招术看上去炫目,但它们掌握的大都是范围性的攻击能力。若要论一对一的单挑能力,其实并不出众。 时小寒施展神通“饕餮之印”,周身很快浮现出半透明的球形护罩,仿佛金鱼吐出的气泡,将她严严实实地罩在里面,也将“夔牛”那来势汹汹的电光挡在外面。 “夔牛”操控的雷电无法伤她一丝一毫。 但她的大刀却切切实实地落在夔牛的身上,令它发出一声又一声惨痛的嚎叫。 顾旭研究道法的时候,曾私下里给众修士们觉醒的神通分了等级。在他看来,时小寒的“饕餮之印”,足以称得上是t1级别的神通——其功能全面,攻防兼备,既能增加她刀法的攻击力,又能让她硬扛住别人的伤害,完美契合了时小寒这种一力降十会的打法。 若要说“饕餮之印”有什么弱点,那就是对食物的消耗量特别大,只要稍微过上几招,就会令时小寒腹中产生饥饿的感觉。 正因如此,她不仅今早在食肆中大吃特吃,而且进入“天龙秘境”,也不忘随身携带干粮。 实话实说,时小寒当初凭借四品资质,能够觉醒像“饕餮之印”的神通,顾旭一度是感到有些讶异的。 毕竟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并不高,需要极大的机缘,以及精神上的强烈冲击。 这使得顾旭很好奇,时小寒在那片幽冥世界中走过奈何桥时,究竟怀有怎样的心境。 “夔牛”很快就在时小寒暴风骤雨般的攻击里落于下风。 它的身上伤痕累累,雨水与血水混杂在一起,叫声也在雷霆中愈显凄厉。 但它的生命力却顽强依旧。 这些肉绽皮开、五脏俱损的伤,似乎完完全全没有影响到它的行动力。 时小寒感到有些头疼。 她感觉此地处处透着诡异。 她知道“天龙秘境”里的规则和外界不太一样,也猜测要彻底杀死这里面的妖兽,可能要达到一些额外的条件。 但时小寒一向是个不喜欢多动脑子的人。 以前做杀鬼任务时,这些破局的法门都可以交给顾旭去考虑,她只需负责给鬼怪最后一击就够了。 现在却需要她自己去想。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其中的关键,只能挥舞着“昆吾”刀,跟眼前的夔牛缠战不休。 夔牛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鲜血横流,露出骨肉,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妖形”。 时小寒在“饕餮之印”的保护下虽然没怎么受伤,但她腹中的食物正在被以一种难以理喻的速度消耗着,很快又产生了饥饿的感觉。 原本她以为的一场快刀斩乱麻的战斗,就这样变成了费时费力、无止无休的持久战。 她想过抛下这夔牛,转身就走,去别的地方再找找线索。 但她转念又想,现在她身处“洛水大会”之中,有成千上万的观众在秘境外关注着她的表现。 倘若她中途放弃,那些人会对她怎么评价? 会不会觉得所谓“时女侠”不过如此,连一头一条腿的牛都打不过? 尤其此时此刻,顾旭已经取得了四份地图碎片,位居排行榜的首位。 自己身为他的未婚妻,对“天龙秘境”的探索却毫无进展,在榜单上连个名次都没有。 会不会有人觉得他们不够般配? 时小寒咬了咬牙。 她一向是个好强的人。 虽说顾旭已是名满天下的天骄人物,但时小寒今后并不想一直活在他的光芒下,让别人只知“顾旭的妻子”,却不知她“时女侠”的名字。 更不想做攀援的凌霄花,只会借他的高枝炫耀自己。 她渴望与他齐头并进。 以一种同样光彩夺目的姿态站他的身边,让世人都记住他们“沂水双侠”。 怀着这样的想法,她在来到洛京城,才会摒弃一切松懈的念头,不辞劳苦地去学习、去修炼。 虽然她嘴上一直在抱怨胡教习给她布置的“魔鬼训练”,但在行动上却从来没有偷过懒,不打折扣地练好了每个招式。 在她看来,现在便是她证明自己时候。 她盯着前方的夔牛,双腿一蹬,便从原地跃起,“昆吾”刀上红芒迸放,将朦胧的雨幕映成血色。 树林中顿时充斥着睥睨万物的杀伐之气。 正是“霸王刀法”。 若是在外界,这一招若是落在相同境界的修士身上,就算不死,也会身受重伤。 但是在这“天龙秘境”中,时小寒却无法预测其结果。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变故突然发生了。 一道冰寒的剑光忽然从她面前闪过。 紧接着,“夔牛”哀嚎一声倒在地上,化作一滩黑色灰烬。 时小寒登时睁大眼睛。 当她恍惚之际,一个穿着深蓝色长衫、肤色黝黑、胡子拉碴、面容憔悴的青年从大树背后走出来,先朝她笑了笑,然后蹲下身子,从夔牛留下的灰烬中捡起一张碎纸片。 时小寒思忖片刻,认出了这个青年的身份。 正是今天“洛水大会”那个迟到的参会者——白辰。 ………… 注释: (1)《山海经·大荒东经》:“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有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 第一百四十一章 顾旭们 对于白辰突然的出现,时小寒起初感到有些生气。 毕竟她早就把这只夔牛视作自己的猎物,希望通过这场战斗在众人面前显现自己的威风。 但她很快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之处。 白辰的这一剑,虽然速度惊人,但并没有附着太多的真元力量——跟她那蕴含排山倒海之势的“霸王刀法”比起来,简直就是萤火与皓月。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能够轻而易举地杀死“夔牛”? 是因为他领悟了“天龙秘境”的规则,还是因为他隐藏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时小寒皱了皱眉,一时想不明白。 而在时小寒陷入思索的同时,白辰也转过身,静静打量着她。 她白皙无瑕的后颈处,忽然浮现出了几个宛如伤疤状的、深红色的复杂文字。 这是不久之前“不败刀神”胡云留在她身上印记。 其形如篆文,但是笔画却仿佛飞鸟形态,颇具艺术性。 只是胡云当初用特殊的法术,将其隐藏起来,使得不论是时小寒本人,还是她身边的人,包括顾旭和她的父亲时磊在内,都没有发现这个印记的存在。 然而此时此刻,当白辰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这个印记再度显现了出来。 白辰知道,这种文字叫做“鸟篆”,曾经盛行于大齐王朝之前的大楚王朝,常常被人雕刻在法宝器皿之上,作为一种附着法术的特殊符文。 “终于找到你了,拥有‘妖神之体’的小姑娘。”他心头默默道。 趁着时小寒不注意,他从衣兜里掏出风水罗盘,口中喃喃念咒,树林间顿时气流涌动,狂风呼啸。 漫天飞雨也改变了方向,裹挟着磅礴的真元力量,仿佛化作无数柄飞剑,朝着时小寒径直袭来。 “这混蛋不讲武德,竟然搞偷袭!”看到这一幕,时小寒愣了一瞬,继而在心头骂骂咧咧。 她再次施展“饕餮之印”,变出那半透明的球形护罩。 虽然她腹中已经有了轻微的饥饿感,但是用“饕餮之印”挡住这些飞来的雨点,依旧绰绰有余。 然而白辰的攻击并未到此而止。 或者说,这漫天飞雨只是他的佯攻罢了。他真正的杀招还藏在后头。 只见他施展身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来到时小寒的身边,冰寒的剑锋毫不留情地刺向她的咽喉。 时小寒的心跳骤停了片刻。 她怔怔盯着白辰的这一剑,只觉得难以置信。 因为根据大齐朝廷的说法,在“天龙秘境”之中,所有参会修士的真元强度都会被压制到同一水准——按照她的感觉,大致是第三境初期。 但是白辰的这一剑,却具备着第五境的强度。 它轻而易举地刺穿了“饕餮之印”的护罩,就像是戳破了一张薄薄的纸一样。 此外,这股剑气似乎还具备了一种特殊的力场,使得时小寒的动作变得迟缓起来,无法利用身法进行躲避。 时小寒就算思虑再单纯,这时也已经看出,白辰拥有着无视“天龙秘境”境界压制规则的能力。 她并不知道白辰是如何做到的。 不过她明白,以自己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之抗衡。虽然颇感不甘,但此时她唯一的选择,无疑便是离开秘境,就此退出本次“洛水大会”的角逐。 她咬着嘴唇,鼻尖泛起一阵酸意。 想到顾旭正拿着四张地图碎片高踞榜首,想到父亲还在洛河边上关注着自己的表现,想到自己昨晚还在陶汐表面笑嘻嘻地说“看本女侠明天大杀四方”……时小寒心头顿时充满了属于小女孩的委屈。 在白辰这一剑即将接触到她的刹那,她从衣兜里掏出玉符,狠了狠心,将其捏碎。 强烈的金光立即笼罩了她的身影,周围的空间在她眼前碎裂。 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后,她回到了熟悉的洛河之畔。 她注意到在她身边,还有不少垂头丧气的年轻修士。 显然她并不是第一个中途退出的参会者。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作为一个“失败者”,她只想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敢去看周围人的眼光。 倘若手头有“破空珠”,她恐怕已经早早地逃到千里之外,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人走到她的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微微弯腰看着她。 时小寒以为来人是父亲时磊。 抬头一看,却发现是个衣着邋遢的独臂老头儿——正是书院教习胡云。 “你还好吧?”胡云用不冷不热的嗓音问道。 时小寒抿着嘴,双唇淡无血色,灵动的杏眼也没了往昔的神采。 “咱们去找个没人的地方谈谈?”胡云接着提议。 听到“没人”二字,时小寒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随后,她便如行尸走肉般,跟着胡云,在刺眼的阳光下,离开了碧波荡漾的洛河,离开了喧嚣的人群,从摩肩接踵的大街,行至荒僻无人的小巷,愈行愈远,直到彻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 与此同时。 在“天龙秘境”中,白辰望着时小寒消失的地方,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这个傻乎乎的小姑娘肯定想不到,刚才的那一剑,他其实是留手的。 它并没有达到极限的速度。 仍然给时小寒留了点儿反应的时间,让她能够捏碎玉符,离开秘境。 现在,关于这个傻姑娘的事情,已经不需要白辰去操心了。 外头自会有人将其安排妥当。 白辰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得去做。 他心念一动,“天龙秘境”的地图立即浮现在视野之中——大部分区域都被笼罩在灰色迷雾之中,但其中被点亮的区域,却足足有七块。 在这些区域旁边,都标注着一个文字——“震”。 “震”,在八卦中代表雷。 这无疑意味着,从进入秘境到现在,白辰已经搞到了七张地图碎片——比目前位居榜首的顾旭还要多出三份。 但是他的名字却根本没有出现在榜单上。 就好像他这号人物根本不存在一样。 第一百四十二章 单挑?群殴! 对于时小寒身上的事情,顾旭此刻一无所知。 他还在广阔无垠的荒野上,带着张永贵和刘大喜,到处寻找着闻獜的踪影。 杀掉一只闻獜,就能捡到一张地图碎片,获取到更多的关于“天龙秘境”的信息。 当所有人都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时,谁掌握着更多的信息,谁无疑便能处在优势位置。 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顾旭在地图的指引下,又成功地端掉了两个闻獜的巢穴,得到了六张新的碎片。 在这些地图区域旁边,同样标注着一个“巽”字。 与此同时,榜单上的名次也在不断变动着。 顾旭和赵嫣牢牢地占据了前两名,有时顾旭在上面,有时赵嫣在上面,二人你追我赶,似乎谁都不肯服输。 苏笑则待在第三,与他们保持着极为微小的差距。 顾旭杀妖怪杀得酣畅淋漓。 与他同行两个工具人,张永贵和刘大喜,心里却叫苦不迭。 他俩并没有掌握着像“流星走月”这样精妙身法。虽然顾旭会时不时停下脚步等待他们,但他们依然得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追上顾旭步伐。 找到闻獜巢穴的时候,他们还得战战兢兢地上前,主动去挑衅那些面目狰狞的妖怪。 但他们不敢不配合顾旭的行动。 毕竟在他们眼中,顾旭是比闻獜可怕得多的存在——若是招惹了闻獜,顾旭还会帮他们压阵;可若是惹恼了顾旭,他们恐怕就得立即出局了。 待顾旭收集到八张地图碎片时,这片赤红色的荒原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前方是一片贫瘠的山野。 连绵起伏的山峦上,尽是堆积的淤泥、滚落的岩石、枯萎的植物、腐烂的飞禽走兽尸体……一看就是洪水肆虐过的模样。 “我们好像是到了一片新的区域……”望着周围的环境,刘大喜小心翼翼地说道。 顾旭没有立即开口。 他微微眯起眼睛,凭借着远超常人的精神力量,感知着周围的动静。 “有人在这座山背后打架,”片刻后,他指了指前面的山包,语气平淡地说道,“我们过去看看吧。” 听到这地方有别的修士,张永贵和刘大喜的心情都有些紧张,不过见顾旭率先大步流星朝前走去,他们也不得不亦步亦趋跟了过去。 刚一走到山背后,便有一道身影从半空中“砰”地一声坠落于地,咕噜咕噜地滚至顾旭的脚边。 顾旭低头一看,发现竟是个熟人。 正是楚凤歌。 只是现在,这个不可一世的“未来天下第一”,模样看上去狼狈至极——他蜷缩成一团,身上尽是淤泥,俊秀的脸上有几处青肿,嘴角沾着血迹,衣服上还有几个明显的脚印。他的表情,也因痛苦和屈辱而显得扭曲。 尽管“野草”神通正在迅速地治愈他身体的伤势,但对手在他心灵留下的创伤,并不可能瞬间愈合。 尤其正好被顾旭这个“一生之敌”瞅见自己最狼狈的模样,楚凤歌更是颇感窘迫,恨不得立即挖个地洞钻进去。 “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把楚凤歌打成这般惨状?” 顾旭感到有些好奇。 在“天龙秘境”中,虽然所有参会修士的真元强度都被法则压制到了同一水准,楚凤歌发挥不出境界上的优势,但他毕竟还拥有“野草”这种具有强大恢复能力、足以扭转战局的神通。此外,作为洛司首有实无名的学生,楚凤歌掌握的《列星诀》《云海星河剑》《流星走月》等等法门,无一不是举国顶尖。 说他能“横扫秘境”,或许有些夸张。 但是其他人想要击败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顾旭一边想着,一边抬起头。 淡淡的雾霭背后,是一抹殷红的裙。 似黑夜里营地燃起的篝火,又似黎明时分天边的第一抹红霞,以一种安静而又张扬耀眼的姿态,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精致的脸。 肤色冷白,像冰冻起来的月光,与朱红的唇形成鲜明的对比。 还有一双妩媚的狐狸眼,眼角天然上翘,乍看欲眠似醉,但瞳孔中却没有丝毫情绪,显得冷漠、高傲。 此等出挑的美人,自是世间罕有。 顾旭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份—— 幽州赵嫣。 顾旭微微皱起眉头。 榜单的第一和第二,这么快就碰面了,显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开始在脑海中思考开场白。 说心里话,顾旭其实并不想在这秘境中与赵嫣过早地发生战斗——他没有必胜的把握,不想暴露太多的底牌,更怕被其他人捡了渔翁之利。 然而,未等他斟酌好措辞,对面的赵嫣便率先开口了。 “你看上去有些眼熟,”她黛眉微蹙,声音清冽动听,像初春融化的雪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听到她这话,顾旭立即想到了大谷关的熔岩地河。 那是他跟赵嫣初次见面的地方。 在那里,他借鉴长命教的《业火经》,对自己的功法《赤炎真诀》进行了一番改进——在修炼的过程中,他把地河中的能量抽得干干净净,也因此激发起了赵嫣的战意,令她拎着长枪朝他直冲而来。 所幸顾旭溜得足够快,成功避免了那场战斗。 毕竟以他的性格,从不轻易打无把握的仗。 但是问题在于,当时顾旭在洞窟中布下了禁制,遮掩了自己的容貌和气息。按理来说,赵嫣应该不可能认得出他来。 可为什么她现在会觉得自己有些眼熟?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女人的直觉?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就是驱魔司的顾旭吧,”赵嫣沉默了片刻,又接着说道,“果然跟传闻中一样好看。” “赵小姐谬赞。” “楚凤歌打架时吟诵那句‘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是你的手笔吗?” 顾旭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知道这件事情瞒不过她,便点了点头。 反正尴尬的是楚凤歌,又不是他。 “真是好文采,”赵嫣轻笑一声,“不愧是‘惊鸿笔’的主人。” 此时此刻,在顾旭的脚边,楚凤歌的“野草”神通飞速运转,很快伤势便几乎完全恢复了。 然而,正当他打算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大战三百回合的时候,他听到了顾旭和赵嫣的这段对话,再次窘得无地自容。 于是他一头栽在地上,假装晕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时小寒的退出 顾旭看着赵嫣,赵嫣也在打量着他。 尽管作为世家门阀的大小姐,她见过了太多的俊男靓女,尽管她对这世间的男人普遍有些本能的反感。 但在看清楚顾旭相貌的一瞬间,她仍然不得不发自内心地感叹,这个年轻人生得着实好看。 身姿颀长,形貌昳丽,难怪世人常常称其为“谪仙之表”。 除此之外,她对顾旭似乎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就好像两人很早以前就相识了一样。 这让赵嫣感到有些奇怪。 因为像顾旭这种容貌出众的人,按理来说只要见过一面,就应该很难忘掉。 可为什么她会对其全无印象? 不过现在身处“天龙秘境”,她的当务之急是战胜各个对手,然后寻找“银酒卮”,进入皇室内库,取得当年大燕国的至宝——“燧石”,并没有太多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 与此同时,把顾旭这种天资卓绝的同辈修士当做“磨枪石”,用来磨炼自己武艺,也是赵嫣心头非常渴望一件事情。 在外界,由于她的修为比顾旭高两个境界,以她骄傲性格,并不屑于去找顾旭挑战,做“欺负弱者”的事情。 但“天龙秘境”里的规则能够把他们的境界控制到同一水准。 在赵嫣看来,这无疑是两人公平一战的绝佳机会。 近期顾旭在洛京城里风头正盛,赵嫣自然也派人搜集了不少关于他的资料,知道他不仅修行天赋超伦轶群,而且掌握着诸多精妙的法术,拥有着难以理喻的战斗才情,平辈之间从无败绩。 若是跟他打上一架,不论结果如何,她的实战技艺定会得到不小的提升。 反正她今日的目标,是夺得“洛水大会”的魁首,迟早要在秘境中杀遍各路天骄。 想到这里,她眯起眼睛,唇角上翘,握紧手中的长枪“一丈威”,看向前方的顾旭,心中有点期待,有点兴奋,眸中的寒芒愈显凛冽。 “顾道友,既然我们今天……” 然而,就在赵嫣打算发起挑战的时候,对面的顾旭却率先开口了: “赵小姐,我有一个提议。” “说说看。” “众所周知赵小姐聪颖过人,此时又高居榜单前列,”只听见顾旭面带微笑说道,“想必早就已经清楚,这‘天龙秘境’中的妖兽,需要至少两名修士相互配合,才能将其彻底杀死。 “如今咱们两人在排行榜上不分伯仲,若是直接打起来,不论胜负,恐怕都得付出不小的代价,把不少手段暴露在世人面前,稍不留神就会被某些宵小之辈捡了便宜,最终两败俱伤,得不偿失。 “不如先联手合作,一起把妖兽和其他对手扫荡干净。待寻找到那‘银酒卮’之后,咱们两人再一决胜负。 “赵小姐,您看如何?” 赵嫣一边听着他的提议,一边静静看着他脸上的神情。 她注意到,顾旭的言语礼貌中带有恭维,目光却平静而自信,就算她长枪在手、战意流露,他似乎也毫不畏怯。 这使得赵嫣渐渐愿意去相信,如果两人现在真的打起来,对方有实力让自己付出不小的代价。 而顾旭给出的理由也着实有说服力。 找到“银酒卮”后来一场终极强强对决,确实胜过在这地方做无谓消耗。 于是赵嫣沉吟片刻,开口道:“我同意这个提议。” 顾旭笑了笑。 不必过早与赵嫣进行战斗,他感到非常满意。 可就在这时,赵嫣却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冷淡地说道:“不过,我只打算跟你一个人合作,可不想带着几个累赘。” 话音未落,“一丈威”的枪尖赤芒闪烁,蹿起几团桔红色的火焰,朝着张永贵和刘大喜所在的位置飞去。 这火焰色泽鲜妍,姿态轻盈,宛若春日的落英。 但其中却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 只要沾上一点儿,就足以使人瞬间粉身碎骨。 张永贵和刘大喜脸色煞白。 在他们看来,顾旭虽然实力强得可怕,但终究是个讲道理且态度和善的人,只要能给他带来利益,他便不会轻易与人交恶。 但赵嫣可不一样。这个女人是出了名的不讲道理。 倘若传闻属实,以前被她打伤打残的人排成一列,能够站满整整一条街。 张、刘二人望向彼此,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失落,也看到了释怀的情绪。 他们掏出玉符,将其捏碎,宣告了本次秘境之旅的终结。 “洛水大会”终究是一场强者的游戏。 像他们这种平平无奇的修士,只能作为强者的陪衬,在他们的夹缝中挣扎求生。 顾旭瞥了眼他们消失的地方,目光并无波动。 这两个工具人虽然用起来不太趁手,常常跟不上他的节奏,但确实曾帮了他大忙。不过现在,他们的任务也该结束了,而赵嫣恰到好处地替他做了这个恶人。 随后,赵嫣回头看向自己身边,神色淡漠地说道:“该做什么,不需要我来提醒了吧?” 直到这时,顾旭才发现她的身边居然还站着一个人—— 这人头戴方巾,身穿灰白长袍,看上去二十余岁的模样,正是龙门书院的学生、在元宵擂台赛上被时小寒击败的符师贾秀光。 如果顾旭没猜错话,他应该就是被赵嫣带在身边,帮助她斩杀妖兽、收集地图的工具人。 只是,或许是因为赵嫣的红裙太过耀眼,瞬间占领了顾旭的视线,又或许是因为贾秀光的存在感太过微弱,完完全全被赵嫣的气场所压制。 以至于在刚才的几分钟里,顾旭竟一直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听到这话,贾秀光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然后也从衣兜里掏出玉符,将其捏碎,离开了“天龙秘境”。 看得出来,贾秀光早就被赵嫣收拾得服服帖帖,像条哈巴狗一样,摇着尾巴拜服于她的淫威之下。 “出发吧!”把“工具人”们统统赶走后,赵嫣望向顾旭,绝美的脸上露出慵懒随意的笑容,“现在就剩咱们俩了,这‘坎’区终于清静了。” 她话音刚落,倒在地上装晕的楚凤歌突然抬起头来,似乎对她的说法感到不满。 第一百四十四章 无视规则的人 “还不服么?” 赵嫣黛眉微扬,声音清脆冷冽,眼角的余光瞥向地上的楚风歌。 这般神情姿态,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有些傲慢无礼;但在赵嫣身上,却显得理所当然,好像她天生就应该站在云端俯瞰众生一样。 楚凤歌没有说话。 他用行动告诉了她答案。 只见他面色铁青,双手拄地,站起身来。他的眼神中酝酿着怒意,像是角斗场上身负重伤却不甘服输的勇士。 假若目光具有温度,恐怕空气都早已燃烧了起来。 楚凤歌伸手一抓,掉落在不远处的“天魁剑”便重新飞回到他的手中,然后他紧握剑柄,指向前方的赵嫣。 霎时,凌厉的剑气裹挟着刺目的星辉,从他的剑锋处喷薄而出。 正当赵嫣要举枪格挡之际,他身影消失在原地,接着又出现在赵嫣侧后方,剑刃寒芒闪烁,直指赵嫣的脖颈。 “楚凤歌这莽夫,竟然也学会使诈?” 看到楚凤歌这般声东击西的战术,顾旭暗暗感到有些讶异。 但赵嫣看上去却一点儿也不慌张。 “雕虫小技而已,”她嘴角微翘,语言一如既往地尖酸犀利,“如果你就只会这点儿小伎俩,那么我建议你还是早点儿捏碎玉符,退出‘洛水大会’算了,不要留在秘境里面丢人现眼,让别人对司首大人教学生的本事产生质疑。” 在她说话的同时,她漆黑的眼瞳中似有火焰跳跃,白皙的皮肤上亮起繁复华丽的“圣火图腾”。 微风拂动着她鲜红裙摆,像是盛放于幽冥世界的彼岸花,美丽而又危险。一双白得发亮的小腿,在裙摆下若隐若现,晶莹润泽,仿佛冰雕玉砌,又在危险中平添了几分诱惑。 随她心念一动,一只金色雏凰出现在她的头顶。 它张开双翼,引吭清鸣。 炫目的光芒化作坚盾,挡住了来自楚凤歌的猛烈杀意。 顾旭知道,这只金色雏凰,就是赵嫣神魂的化形。上一次赵嫣同楚凤歌在驱魔司总部门外比试时,就用过这一招。 按理来说,“神魂化形”,是第六境修士才能掌握的本事。但赵嫣却凭借惊人的天赋,以及一些不为人知的手段,在第五境时就成功施展出了这样的招数。 “没想到在短短的时间里,她的神魂又变强了不少。”顾旭盯着那只金色雏凰,在心头默默感慨道。 上次它只是一个巴掌大的半透明虚影,这次体积足足变大了一倍,而且变得若有实质,仿佛真正具备了生命力一样。 大齐王朝的天骄,果然不容小觑。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赵嫣和楚凤歌一人持枪,一人握剑,一人烈焰缠身,一人星光环绕,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过了好几十招。 顾旭站在一旁,静静观战,尝试从那团炫目的光影中,分辨出两人使用的招式。 虽然他和赵嫣达成了短暂的合作关系,但“洛水大会”的魁首只能有一个,他们之间终究会有一战。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果能趁此机会多观察一下她的招法,了解一下她的战斗风格,他或许便能多出几分胜算。 不过就在这时,赵嫣和楚凤歌的战斗却突然而然地结束了。 只见赵嫣的枪尖火光缭绕,宛若幽灵一般,出现在楚凤歌身侧。楚凤歌本能地想要用剑气阻挡,不料“一丈威”只是轻飘飘地碰了碰他的袍子,在他的衣兜处烧了个洞。 紧接着,楚凤歌的玉符从他衣兜里滚出来,“砰”地一声掉落于地。 “楚大人,后会有期。” 赵嫣轻笑着,施展身法,出现在掉落的玉符旁边。 她姿态优雅地伸出右脚,黑色翘头履的鞋跟在玉符上踩了几下。 她脚踝白皙纤美,小腿曲线姣好,配上轻灵的笑声,流转的眸光,一时显得格外妩媚动人。 玉符上瞬间出现无数掉裂纹,继而变成无数碎片。 当知道她的意图后,楚凤歌慌了神,想要立即冲上前去,阻止她的举动。 然而赵嫣神魂所化的金色凤凰,却早已悄无声息地飞到楚凤歌的头顶,用金光化作囚笼,笼罩住他,使他的动作变得迟缓,难以迈出步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嫣嚓嚓几下踩碎玉符,却无能为力。 下一刻,楚凤歌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天龙秘境”之中,成为今年“洛水大会”的有一个失败者。 顾旭静静看着这一幕,对赵嫣的手段又有了新的认识。 他清楚,若想通过堂堂正正的战斗,把楚凤歌这种性子倔强、又掌握着“野草”神通的对手逼出秘境,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赵嫣刚才看似在专心致志地跟楚凤歌过招,实际上目标明确地指向对方衣兜里的玉符,可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暗中设计,步步为营。 此等心思,可不容小觑。 顾旭再三告诫自己,稍后在与之战斗时,定要万分谨慎,决不可疏忽大意。 这时赵嫣转过头,微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旭,开口道:“是不是还在悄悄记我的招数?” 顾旭坦然一笑,没有慌张,也没有错愕。 “面对赵小姐这样强劲的对手,我不敢不做足百分之千的准备。” “真会说话,”赵嫣收起长枪,双手抱在胸前,“只是我曾听人说过,说话好听的男人,大都是骗子。” “我是不是骗子,赵小姐日后便可知晓,”顾旭微笑回应,“现在还是寻找‘银酒卮’要紧。我只想冒昧地问一句,在赵小姐获得的地图碎片上,标注的是哪一个文字?” “有的标注“艮”字,有的标注“坎”字。” 顾旭沉吟片刻,又接着问:“那么赵小姐又杀了几种妖兽?” “两种,”赵嫣回答,“一种名为‘夫诸’,状如白鹿而四角;一种名为‘诸犍’,其状如豹而长尾。” 赵嫣出身门阀,自幼接触到众多修行典籍。 辨别“天龙秘境”中这些稀罕的妖兽,对别人来说或许不易,但对她来说却毫无难度。 听到她的话,顾旭陷入沉思,久久不语。 他感觉自己似乎摸索到了秘境的规律。 第一百四十五章 顾旭:被针对了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赵嫣和顾旭各自分享了在“天龙秘境”中的经历。 根据赵嫣的描述,她最初被传送到了一处千峰百嶂、层峦耸翠的区域。在那里,她遇到一种人面豹身妖兽。 这种妖兽仅有一只眼睛,长着牛耳朵和长长的尾巴,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声。它行走时把尾巴衔在嘴里,休息时则把尾巴盘在身上。 她知道,此妖怪名为“诸犍”。 由于这“诸犍”挡住了她的去路,所以她二话不说,拎起“一丈威”就跟它打了起来。 跟“闻獜”、“夫诸”和“夔牛”一样,“诸犍”也掌握着一种特殊能力,那就是操控山石和泥土,甚至改变山峦的走势。 但赵嫣作为门阀小姐,自幼修习过诸多精妙的武学,也掌握着一种名叫“烽火胡月”的上品身法。 “诸犍”这种大范围的攻击,或许会让普通人尸横遍野,但是对赵嫣却毫无威胁。 她身姿灵敏,如雷似电,穿梭在移动的山岳之间。 一转眼,“诸犍”就被她捅了数十枪,被捅得跟马蜂窝似的,皮开肉绽,血液横流。 但就是打不死。 它仍旧凭着最后一点点儿薄弱的生命力,在她的面前活蹦乱跳。 赵嫣对此感到有些头疼。 正当她在默默思索彻底解决这只“诸犍”的办法时,一个人影突然从旁边蹿了出来,一边吟诵着咒语,一边将手中的符篆抛向那遍体鳞伤的妖怪。 此人正是龙门书院的符师贾秀光。 他手头那张符篆,只是一张平平无奇的、从书本上照搬来的“烈炎真符”,在赵嫣看来,还比不过她族中供奉们绘制的符篆。 但正是这张普普通通的符篆,给了那“诸犍”致命一击,令它骤然倒地,灰飞烟灭。 赵嫣锐利的眼光落在贾秀光身上。 贾秀光战战兢兢地表示,他只是想帮个忙,绝无恶意。 赵嫣冷笑着问他,既然想要帮忙,为什么不早点儿出来,反而一直躲在旁边看戏,是不是怀了坐收渔翁之利的心思。 贾秀光支支吾吾道,他修为低微,不敢随随便便地参与到战斗之中,需要等待一个最佳的出手时机。 赵嫣对他这番解释不置可否。 她在贾秀光身上布下禁制,把他带在身边。拥有了“工具人”后,她很快便发现了“天龙秘境”中“妖兽必须由多名修士合作才能杀死”的规则,也在妖兽死后残留的灰烬中找到了地图碎片。 她杀掉了几只“诸犍”,揭开了笼罩着“天龙秘境”的部分迷雾,然后离开了那片陡峭崎岖的崇山峻岭,来到了这块儿被洪水淹没过的土地。 在这里,她看到了楚凤歌正在和一只“夫诸”进行着激烈的搏斗。 一个是掌握着“野草”神通的修士,一个是打不死的妖怪——如果没有旁人插手的话,估计能打到地老天荒。 赵嫣毫不客气走上前去,长枪一挥,轻轻松松戳死了那只“夫诸”,然后在它留下的灰烬中捡起地图碎片。 楚凤歌对此气急败坏。 他早就把那只“夫诸”视作自己的战利品。看到战利品被赵嫣抢了,他二话不说就拎着“天魁剑”冲上去,要跟赵嫣拼个你死我活。 于是便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听完赵嫣的叙述后,顾旭蹲下身子,捡起一根枯枝,在泥泞的地面上画了一个圆圈儿。 紧接着,他把“巽”、“坎”、“艮”三个字标注在了圆圈上面。 “我猜测,‘天龙秘境’中可能存在着多个区域,”只听见他开口说道,“每个区域里都有独特的地理环境和妖兽,且与八卦密切相关——例如,‘巽’代表风,巽区的妖兽便是能掀动的‘闻獜’;‘坎’代表水,坎区的妖兽便是能召唤洪水的‘夫诸’;‘艮’代表山,‘艮’区的妖兽便是能操控山峦的‘诸犍’。 “而这些区域,很可能是按照先天八卦的顺序围成一个圈儿—— “‘乾坤定南北,坎离定东西’。 “按逆时针方向,依次是乾、兑、离、震、巽、坎、艮、坤。”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在泥土上写下对应的文字。 赵嫣右手抱在饱满挺拔的胸脯前,左手托着下巴,目光斜瞥着他,神情若有所思。 短暂的沉默后,她淡淡问了句:“你确定么?” 顾旭没有立即回答。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陈旧的铜币,默念着“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名讳,将其轻轻抛起。 铜币稳稳落在他的手心,正面朝上。 然后他站起身,朝赵嫣笑了笑:“看来我猜的没错。” 赵嫣低头看着他手心里这枚略带锈迹的铜币,想到前些日子搜集到的资料里对顾旭的描述——“精通符篆、阵法、占卜、星象、风水等诸般学问”,心想这世界上竟然真有这样的天才,修行时间不过短短一年,却在脑袋里面装了这么多高深难懂的知识。 “那你觉得‘银酒卮’会在哪一个区域?”她问。 “我猜是乾区,”顾旭想了想,开口道,“先天八卦,‘乾’排第一。象征魁首的‘银酒卮’,不出意外就在乾区吧!” 话音落罢,他再度抛起手中的铜币。 这次依旧是正面朝上。 “瞧,我又猜对了。” 赵嫣看着他,没有说话。 占卜这法术真是作弊。她在心头默默评价道。 ………… 与此同时。 上官槿站在火山熔岩间,望着前方形如黑狗的“祸斗”,目光凝重。 在刚才一段时间里,她看到排行榜上的名次飞速变幻,看到“顾旭”和“赵嫣”两个名字争先恐后地往上窜,心里不禁萌生出强烈的紧迫感。 虽然她清楚自己的天资比不上那两人,但放眼整个王朝,也是同辈中佼佼者、深受司首大人器重的天之骄子——若是连个排名都混不到,那也太丢人了。 而且,在她内心深处,还有一丝小小的、不愿承认的期待——她想让顾旭也能通过榜单,看到自己的名字。 只可惜,那“地图碎片”就像是在跟她捉迷藏似的。就算她把这片火山逛了个遍,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那些“地图碎片”究竟藏在哪里? 难不成藏在这些妖怪的肚子里? 上官槿思索许久,最终盯上了正在熔岩里悠闲泡澡的“祸斗”们。 她心念一动,挥手召来佩剑“天钺”,准备尝试性地与之一战。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肤色黝黑、身穿深蓝色长衫、手持风水罗盘的青年忽然出现在不远处,踏着灼热的岩浆,朝她迎面走来。 ………… 注释: (1)《山海经·北山经》:“有兽焉,其状如豹而长尾,人首而牛耳,一目,名曰诸犍,善咤,行则衔其尾,居则蟠其尾。” 第一百四十六章 真想跟他打一架! 这个黝黑青年,自然便是白辰。 上官槿很快想起,他就是早晨的那个迟到者。没想到一向严厉的昭宁公主,今日竟然大发慈悲,允许他进入秘境。 秘境里的修士都是对手。上官槿不敢不对他怀有警惕。 但表面上,她仍旧露出温和无害的微笑,彬彬有礼地向白辰询问,要不一起来对付眼前的妖兽。 她的这个提议无疑是别有用心的。 在“天龙秘境”中,由于所有修士真元强度被控制到同样水准,修为境界自然而然不再是评估每个人实力重要标准。取而代之的,则是功法、武学、法术、神通、战斗经验等等因素。 上官槿想要通过合作对付“祸斗”的方式,来了解白辰的战斗手段。 凭借“天算”神通,只要别人在她面前施展任何招数,她立即能从中提出相关的数据,继而在脑海中计算推演出最佳的应对手段,从而立于不败之地。 “可以呀。”白辰答应得非常爽快。 随后,上官槿挥动“天钺剑”,周身星辉缠绕;白辰则把真元汇聚在风水罗盘上,罗盘泛起光芒,影响着周围的风水磁场,似乎在尝试从“祸斗”的手里夺走火焰的控制权。 白辰在风水术上的造诣,令上官槿颇感惊异。 此前她在年轻一辈中认识的最懂风水的修士,毫无疑问是顾旭。她依旧清晰地记得,在商人杨长福的四合院里,顾旭曾经一眼看破隐藏在其中的蹊跷之处。 但顾旭终究只是个出色的理论家,对他来说,风水堪舆之术更像是破案和辅助修行的工具。在实战方面,他更偏爱用更简单更高效的符篆和法术。 而白辰则像是风水领域的苏笑。 他似乎能做到以一法破万法。那无形的气脉在他手中,可以化作水与火,刀与剑,乃至于世间万物。 在两人的合作下,岩浆里形如大黑狗的“祸斗”很快灰飞烟灭。 上官槿眯起眼睛,用“天算”神通仔细观察“祸斗”留下的那滩灰烬,总觉得里头有点儿端倪。 然而,就在她打算迈步向前的时候,她忽然从白辰的身上感觉到了一阵凌厉的杀意。 紧接着,白辰用风水罗盘操控着四周的岩浆火焰,对她发起了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击。 “这人果然心怀鬼胎。”上官槿心想。 对于白辰的突袭,上官槿显然早有准备。 她施展“流星走月”身法,飞速后退,“天钺剑”横在身前,刹那间泉水声响、星潮涌动。 一道无形的屏障出现在她的前方,挡住了迎面而来的灼热火焰。 这是“云海星河剑”的第三式,“天河夜转”。 其以剑意化作璀璨星河,能够在短时间内防御敌人的范围性攻击。 由于秘境中所有人的真元强度都被压制到第三境初期的水准,所以经过一番计算后,上官槿非常笃定,对方不论使出何种招式,都破不了她的防御。 不过下一秒钟,上官槿脸上自信的神采蓦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辰不知何时手握宝剑出现在她的背后。 他的身上释放出磅礴的真元气息。 这股气息使上官槿的心头萌生出强烈的寒意。 因为在她明白,只有第五境及以上的修士,才有可能具备着如此可怕的力量。 如果这不是错觉,那便意味着,眼前这个穿着深蓝色长衫的青年,能够无视“天龙秘境”的规则压制,完全发挥出真实实力。 “他是怎么做到的?”上官槿想不明白。 境界被压制上官槿,自然不可能是白辰的对手。 现在对她而言,最理智的做法,无疑是捏碎玉符,离开秘境,就此告别今年“洛水大会”的舞台。 但她却对此深感不甘。 别看她表面上谦逊和蔼、八面玲珑,可是在她的灵魂深处,却隐藏着一种不肯服输的倔强、一股不论是清贫还是富贵都难以磨灭的傲气。 若非如此,她绝不可能在幽冥世界的生死簿上得到“心比天高”的评价;也正因如此,当她得知顾旭和时小寒订婚的消息时,她选择把万般思绪掩埋在心底,然后默默地远离。 此时此刻,她当然也不愿意轻而易举捏碎玉符。 她宁愿站着被人打倒,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下,做那狼狈的逃兵。 她还想拼尽全力,争取那一线几乎不可能的、以弱胜强的希望。 反正几位圣人一直在外面盯着秘境中的动静。 以他们强大的实力,一旦秘境中有年轻修士遇到生命危险,他们绝对能够及时出手将其救下。 基于这样的理由,上官槿几乎没有犹豫,就倾尽浑身解数,朝白辰发起了反击。 她右手依旧紧握“天钺剑”,左手则捏碎衣兜里的数十枚毒丸——此毒名为“散功香”,是她在参会之前精心炼制的毒药,捏碎后,其气息就会四处散逸。一旦有人将其吸入体内,就会逐渐变得行动迟缓、思维呆滞;倘若长时间没能服用解药,甚至会使修士体内真元散尽,变成普通人。 而上官槿本人,则早早地就服用了解药,不会受到毒药气息的影响。 不过,“散功香”并不是她真正的杀招。 毕竟,想要纯粹凭毒药解决一个能够无视秘境规则压制、施展出第五境修为的对手,还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上官槿构想的计划,是以毒药为引,在白辰的精神世界里植入蛊虫。 自从司首洛川把那本描述南疆蛊术的笔记交到她手中后,她就一直在夜以继日地刻苦研读。 当初陪顾旭前往正平坊四合院时,商人杨长福识海中被植入的“心蛊”曾经令她心有余悸,也促使她渴望尽快掌握“蛊术”这门又神秘又危险的学问。 在大齐王朝,许多修士的真元力量或许强大,但精神力量却很薄弱。倘若她能掌握“蛊术”,面对境界更高、修为更强的敌人时,就能拥有一种应对的手段,而不再是像以前一样束手无策。 时至今日,她的巫蛊之术终于算得上小成。 只要白辰有片刻的恍惚,她的“癫蛊”就能在他的意识世界里破卵而出、不断成长,最终吞噬他的理智,把他变成笑骂无常的疯子。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她的设想进行。 白辰吸入了“散功香”,虽然并没有真的因此“散功”,但动作和思维却确确实实地停滞了一瞬。 上官槿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心念一动,释放了“癫蛊”。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瞪大眼睛。 就算她一向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也掩藏不了此刻内心强烈的惊愕。 第一百四十七章 顾旭:赵小姐的大腿真香啊! 上官槿表示,就算自己在驱魔司身居要职,过去曾经历过无数场大大小小的战斗,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诡异的事情。 当她按照笔记上的步骤,尝试入侵白辰的心神、将蛊虫植入他的意识世界时,她震惊地发现,对方的颅中根本没有神魂存在的痕迹。 这显然意味着,“癫蛊”无法在对方身上发挥效用。 若不是看到白辰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她甚至会以为对方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 “这是怎么回事儿?”上官槿皱起眉头,默默地在心里猜测,“莫非这人修炼过一门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诡异的神魂法术?正好能够克制我的蛊术?” “癫蛊”的失效,无疑宣告了她的败局。 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白辰的剑锋贴近了她的咽喉,锐利的剑气在她的肌肤上划出数道血痕。 由于她的修为被秘境规则压制在第三境初期,所以此刻在她的感知里,白辰的真元就像是海啸一般,铺天盖地而来,令她喘不过气。而她自己仿佛是漂泊在海上的一叶孤舟,稍不留神就会被这汹涌的海浪瞬间碾碎。 但不出上官槿所料,大齐王朝的圣人们果然一直在外面密切关注着“天龙秘境”中的情景。 就在白辰的剑光即将刺穿她咽喉的刹那,上官槿的身影忽然被强烈的金光所笼罩。紧接着,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撕碎了空间,拽着她离开了“天龙秘境”。 上官槿闭上眼睛。 对于自己早早退出今年的“洛水大会”,就此失去角逐魁首的资格,她感到有些恍惚,又有些释然。 一方面,她反复在心头警醒自己,“不可小觑天下豪杰”;另一方面,白辰那无视秘境规则压制的强大真元力量,还有他那空空如也的精神世界,也令她感到顾虑重重。 待到金光散去之际,上官槿终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洛河边上,四周尽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我这里有件重要事情,需要汇报给司首大人。”她一边说着,一边面色凝重地朝着圣人们所在的高台走去。 此时高台上仍然只有洛司首和大齐国师两人。剩下的几把椅子空荡荡的,燕国公赵长缨和剑阁阁主徐曼依旧尚未露面。 在得到圣人们的许可后,上官槿来到高台,把刚才那场秘境中的战斗——包括白辰的真元力量和他的精神世界,都如实汇报给了驱魔司司首洛川。 洛川手持茶杯,认真地听着。 “司首大人,我觉得这个人有些可疑。”最后,上官槿如是总结道。 “哪里可疑?”洛川微笑道。 “比如……他能在秘境中施展出第五境的力量,”上官槿想了想,回答道,“我觉得他身上可能隐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手段。” “不可告人的手段,也是他实力的一部分,”洛川云淡风轻地说道,“技不如人,就回去刻苦修炼,下次赢回来就行。 “再说,‘天龙秘境’是皇上亲自掌控的小世界。如果他身上真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能瞒得过皇上的眼睛吗?” “司首大人教训的是。”上官槿低下头,恭敬道。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完美配合,横推秘境 既然司首大人亲口说白辰没有问题,那么他就真的没有问题。 上官槿心中的疑虑终于散去。 她站到洛司首的身后,一边替他端茶倒水,像往常一样扮演着贴身随从的角色,一边则抬头望向洛河上的光幕,尝试从观众的视角,关注这次大会的进程。 然后她的目光凝滞了片刻。 因为在光幕上,她一眼就看到了顾旭的身影。 他正走在一片尽是疮痍的土地上。 与她方才在秘境中的茫然不同,他的步伐很坚定,目光也很平静,似乎早已对目的地所在的方向了然于胸。 上官槿轻叹一声,心头默默感叹:不愧是顾道友,不论在何种处境下,都是这么自信。 只可惜,由于她今日不幸中途落败,被迫退出大会,她就此失去了成为他同伴的资格——没法再像先前的“温故壶”试炼一样,一起寻找线索,一起过五关斩六将。 而取代这个角色的,是一个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 只见她面容冷中带媚,鲜红衣裙随风飞舞,整個人看上去像是一团灼灼燃烧的火焰。 与顾旭那身朴素儒雅的青衫形成鲜明的对比。 纵使顾旭施展身法,健步如飞,她也能紧紧跟在旁边,不落后其半步。 上官槿自然能轻松认出,她是赵嫣。 虽然上官槿并不清楚这两人在秘境中是如何碰见彼此的,也不知道他们是出于何种理由暂时放下竞争、选择相互合作,但作为一个资深颜控,她不得不发自内心地承认,这两人站在一起非常养眼,看上去就像是话本故事中游戏红尘的女妖精和被蛊惑的俊俏书生。 “不知顾道友能不能抵挡得住美色的诱惑。”上官槿暗暗打趣道。 不过,她很快就自嘲一笑,心想现在是举国瞩目的“洛水大会”,别的修士估计都抱着学习的态度,聚精会神地盯着光幕上天骄们的每一招每一式,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而自己却心不在焉,胡思乱想——若是被别人知道了,定然会遭到取笑的。 “如果稍后顾道友撞上那个擅长风水术的黝黑青年,会有几成胜算?”她微微眯起眼睛,把心思拽回今日的正题上。 在她看来,白辰能够无视“天龙秘境”的规则压制,施展出第五境的真元力量,对于秘境中其他的修士而言,绝对称得上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拿顾旭前世的话来讲,这就好比在游戏里用开挂手段大杀四方,别的普通玩家自然不可能是其对手。 这使得上官槿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按理来说,在这次所有人修为都被压制到同一水准的“洛水大会”里,掌握着诸多强力杀招、且极具战斗才情的顾旭绝对是夺魁热门。而上官槿也清楚,顾旭为这次大会夜以继日刻苦修行,曾付出极大的努力。 可现在却多出了白辰这个变数。 这次大会的局势,瞬间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 顾旭并不知晓“离”区发生的事情。 在同赵嫣一起杀掉几只“夫诸”后,他们终于顺利地穿过一片疮痍的“坎”区,来到了一片全新的区域。 此地风光与别的区域大为迥异。 他们正置身于一处高耸的悬崖边上,前方是一望无际的云海。云雾翻滚,好似汹涌的大海波涛。 而在云海之上,则飘浮着十余块倒三角形状的巨大岩石,像是一座座悬空的岛屿。岛屿顶部较为平坦,植被郁郁葱葱;侧面则极为陡峭,河流从峭壁倾泻而下,形成悬空的瀑布。 毋需多言。 在看到这奇异的景致后,赵嫣便已经猜到,这里不出意外就是秘境中的“乾”区了。 她瞥了身边的顾旭一眼,心头对他多了几分佩服,也有几分忌惮,只觉得这人的手段愈发令她看不透。 “你觉得‘银酒卮’会藏在哪一座浮空山上?”沉吟片刻后,她淡淡问道。 顾旭手握铜币,正欲占卜。 就在这时候,云海深处突然传来凄厉的婴儿哭啼声。 顾旭心头一凛,心想:莫非这大齐皇室在秘境中养了一只九婴蛇妖? 片刻后,一只体型庞大的妖兽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并不是长着九个脑袋的九婴蛇妖,而是一只似鸟非鸟的怪物——它样子像雕,头顶上却长着角。 顾旭认出,这只妖兽名叫“蛊雕”,同样在外界早已绝迹。 未等他出手,身旁的赵嫣便手握长枪,腾空而起。 她的枪尖火光闪烁,直指飞来的蛊雕。 由于秘境中的妖兽必须多人配合方能杀死,所以顾旭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只是顾旭目前只有第三境修为,没有本命物,也尚未掌握飞行的本事——在这山峦悬空的“乾”区,他很难靠近蛊雕,找到合适的施法位置。 这时,赵嫣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我去把它引过来。”她说道。 不得不说,顾旭先前的表现,总是会让她在不经意间忘掉他的修为境界。 “不必了,”顾旭笑了笑,“我有办法。” 他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一只折好的纸鹤——这是他结合“操偶术”与“点睛赋灵”之术所打造之物,专门来解决今日这样的局面。 他把纸鹤往空中轻轻一抛,纸鹤的体积迅速变大,继而生长出羽毛,很快就变成了一只真正的仙鹤。 顾旭骑到仙鹤的背上,腾飞到半空中,与蛊雕遥遥相对。 他衣带飘飘,青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副画面,自然也出现在了洛水的光幕之上。 看到万顷云海和悬浮群山,以及缥缈云雾间这个宛若骑鹤仙人一般的身影,上官槿的目光一时有些恍惚。她很想提起画笔,把这道风景记录下来。 而她身边的洛川,则目光深邃,若有所思。 下一刻,赵嫣紧握“一丈威”,冲向蛊雕,整个人就像是一颗燃烧的流星。 顾旭则轻飘飘地抛出几张符纸,符纸化作漫天火雨,将蛊雕笼罩其中。 云海就这样变成了火海。 ………… 注释: (1)《山海经·南山经》记:“水有兽焉,名曰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是食人。” 第一百四十九章 顾小友有宗师之姿 这蛊雕看上去来势汹汹,但在顾旭和赵嫣的合力攻击之下,仍然逃不脱灰飞烟灭的命运。 待到烈火熄灭之际,蛊雕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化作灰烬,自空中纷纷扬扬落下,宛若一场黑色的雪。 赵嫣不假思索,驱使“一丈威”,朝着灰烬飘落的地方径直飞去。顾旭紧随其后。只是比起第五境修士的御物飞行,他的纸鹤在速度上终究稍逊一筹。 须臾间,赵嫣朝前伸手,抓住了自空中掉落的地图碎片。 按照先前的约定,她把地图上的信息分享给了顾旭。 待看清其中的内容后,顾旭不禁微微眯起眼睛,感叹道:“真没想到,隐藏‘银酒卮’的地方,竟然就这么明明白白地标注在了地图上。” “会是骗人的么?”赵嫣问。 顾旭掏出陈旧的铜币,又做了一次占卜。 “是真的。”他回答。 在“乾”区地图的一座悬浮山旁边,清晰地标注着一个酒卮的图案。 在经历了刚才茫无头绪的探索后,两人看到这简单明了的提示,颇感觉有些不太适应。 “那走吧。”赵嫣瞥了顾旭一眼,率先朝前方飞去。 她的目光冷淡中透出警觉。 找到“银酒卮”,意味着这个短暂的同盟将会宣告终结。先前的同行者,随时都有可能变成兵戎相向的对手。 顾旭默不作声,跟在后头。 赵嫣那对大会魁首志在必得的心思,他自然看在眼中。尽管他的神色云淡风轻,但在他的脑海中,同样也已开始悄悄推演着稍后的那场恶战。 在地图的指引下,两人穿过云海,来到悬浮山绝壁间一处隐蔽的洞窟。 赵嫣枪尖的火光淡去。 顾旭身下的纸鹤也变回小巧的纸鹤,被他收回“闲云居”之中。 两人肩并肩朝洞内走去。 寂静的洞穴深处,闪烁着微弱的银色光芒。光线忽明忽暗,似乎与两人的呼吸声保持着相同的节奏。 “你对皇室内库里的东西有所了解么?”就在这时,赵嫣忽然开口道。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这空旷的洞穴中,却显得格外洪亮,伴着阵阵回音,萦绕不散。 顾旭并不知道她提出这個问题的用意。 “了解过一些。”他随意答道。 “你的眼神看上去很专注,”赵嫣微微歪过头,看着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皇室内库里定然有一件你志在必得的东西。” “你不也一样?”顾旭笑了笑,随意地回应道。 “确实,”赵嫣没有否认,“以前燕国的至宝‘燧石’,就在那内库里面。所以今日的战斗,我会拼尽全力。” “‘燧石’……”顾旭若有所思。 幽州赵氏是以前燕国王室的后裔。赵嫣想要拿回“燧石”,显然在情理之中。 赵嫣话音未落,一只银色的酒卮映入二人的视野。 它位于一块平坦的岩石上,通体呈圆筒形,短颈,鼓腹,单柄,平底,器身矮宽敦实,底部有三个矮足,口沿及底边各有一卷云纹饰带。 在看清楚它模样的一瞬间,赵嫣施展身法,箭步上前,伸手朝它的手柄抓去。 她的身影在顾旭视野中化作一道闪电,令他险些反应不过来。 于是顾旭明白,刚才赵嫣跟他的“闲聊”,是刻意为之,想要分散他的注意力。这样一来,她便能在找到“银酒卮”的一刹那,直接抢占先机。 第一百五十章 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在这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顾旭当然不会放松警惕、容许赵嫣轻易得逞。 他取出预先准备好的符篆,朝空中轻轻一抛,符纸瞬间化作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墙,拦在赵嫣的面前。 “他是怎么想的?”看到这样一幕,赵嫣心头颇感不解,“竟然妄图用火焰阻拦我的去路?” 作为“炎灵之体”,她向来不畏惧火焰的灼烧。只见她举步径直穿过火墙,目光淡然,将其视若无物。 然而就在赵嫣诧异的一瞬,顾旭心念一动,凭借神识的力量,将那银酒卮推下岩石。 只听见“砰”的一声清响,银酒卮掉落在地,接着咕噜咕噜朝洞穴更深处滚去,使得赵嫣的动作完完全全扑了个空。 她蛾眉微蹙。 此时她已明白,顾旭那道火墙是声东击西的手段。他注意力的焦点,其实一直都是摆在岩石上的银酒卮。 果然。 待赵嫣转过头的时候,她发现顾旭已经消失在原地——他已施展“流星走月”,前往昏暗的洞窟深处。 不过,第一个回合落于下风,并没有使赵嫣感到气馁或是恼怒。 她唇角微微上翘,内心深处竟萌发出一丝兴奋的情绪。 想当年,她曾经提枪跨马,战遍京城,只为在实战中磨砺自己的武艺。但那些对手往往撑不了几招,就会溃败求饶。 就连全国公认的天才楚凤歌,都没能在之前那场一对一的战斗中,带给她的惊喜。 这一度令她感到无比失落。 直到今日。 这個名叫“顾旭”的、声明远播的年轻修士,虽然尚未展露出压箱底的术法,但他这警觉的意识、狡猾的伎俩,显然已经远远胜过于那些温室中长大的显贵子弟。 跟他这样的人战斗,可不仅仅是修为、术法上的比拼,更是计谋和才情的较量。每一招每一式里,都可能藏有陷阱。如是情形下,赵嫣知道自己必须全神贯注——只要被对方抓住一丝破绽,就有可能直接决出胜负。 “有意思。”她暗暗想。 心里思索着,她的身体早已随着无数次战斗中形成的肌肉记忆,本能地做出应对。 只见“一丈威”裹挟着熊熊烈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离她的手心,朝着前方飞去。 长枪并没有直接飞向顾旭,而是猛然冲向他右前方数尺的位置。 顾旭心中涌起一阵寒意。 他毫不犹豫地压制住体内涌动的真元,强行停下“流星走月”。 自从见识过赵嫣与楚凤歌在驱魔司衙门外的一战后,顾旭对这个来自幽州的天才女修,向来都不敢小觑。 他料定赵嫣很快会从那“声东击西”中回过神来,出招阻止自己,所以他刻意没有走直线,而是打算稍微拐个弯。 没想到赵嫣竟然预判了他的预判,以凌厉的枪势,截断了他预想中的路线。 他清楚,如果自己的反应稍微慢一些,没有及时停下步伐,下一刻定会直勾勾地撞到那“一丈威”的枪尖上,被其撕破血肉、击穿颅骨——大齐王朝的圣人们或许能够把他救出去,但这无疑意味着,他将与大会魁首失之交臂,永远不知道“星盘”究竟为何物。 看到长枪重重扎在地面上,令岩石出现数道明显的裂缝,顾旭心有余悸。 作为一个身体相对羸弱的符修,跟赵嫣这种武学天才战斗,简直就像是在钢丝上跳舞。对方可以凭借自身体魄和克制火属性法术的“炎灵之体”,硬扛他的法术攻击,但他却只能凭借身法进行躲闪。 一旦失误,便会出局。 况且,与他先前遇到的对手不同,赵嫣曾经在大齐王朝的戍边军队中历练多年,战斗经验跟他比起来只多不少。以前他用来迷惑诓骗对手的种种套路,在赵嫣这儿很可能占不到丝毫的便宜。 “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是迄今为止我早同辈中遇到的最强劲的对手。”顾旭悄悄地想道。 就这样,在这一眨眼的时间里,两人已围绕那银酒卮,展开了一轮激烈的交锋,并不约而同地给予了对方极高的评价。 成功阻拦了顾旭一瞬后,赵嫣挥手收回“一丈威”。 此刻她心头已不敢有丝毫懈怠。 金色凤凰的虚影焕发耀眼光芒,再度出现在了她的头顶。同时她催动“圣火图腾”,周身火光缭绕。她准备凭借自己强大的神魂,从精神层面上对顾旭进行暴风骤雨般的攻伐。 “天龙秘境”会把所有修士的真元压制到同一水平线上,但它并不会限制修士们的战斗手段——第四境的修士可以照常御器飞行,第五境的修士也可以做到神魂离体。 在她的理解中,纵然顾旭天赋卓绝,但他终究也只是个初涉神魂领域的第三境修士,绝不可能在这方面与自己正面抗衡。 只要能在神魂上压制他,让他意识涣散,失去思考的能力,那么银酒卮便将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又是这种奇怪的感觉。” 当赵嫣身边火光闪烁的时候,顾旭又一次感受到自己体内真元微有异动,似乎在与赵嫣身上的火焰遥相呼应,产生共鸣。 之前在驱魔司衙门观看赵嫣和楚凤歌切磋时,他就产生过这种感觉。 那时他觉得这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但这一次,这种感觉却极为清晰,极为真切。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他想,“莫非是因为我们都在‘长命教’的熔岩地河里修行过,吸纳过岩浆里的磅薄热量,所以我们在真元上存在一些微妙的联系?” 当然,在思索的同时,顾旭并没有忘记应敌。 一般情况下,高境界修士在神魂力量上能够碾压低境界修士,能够在神魂交锋中轻松取胜。 不过顾旭显然是个特例。 他第二境时就开始修炼神魂,第三境时就顿悟出神魂法术“星垣”。 他或许无法直接阻挡那只来势汹汹的金色凤凰。 但他知道,在赵嫣神魂离体的时候,她本身的识海是空虚脆弱的。 他可以利用“星垣”,抓住这个机会,入侵赵嫣的意识世界,使出“换家战术”。 他相信赵嫣一定会及时回防。 第一百五十一章 再见了,顾道友! 不出所料,由于修为境界差距,赵嫣不可避免地低估了顾旭在神魂方面的造诣。 她根本想不到,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顾旭不仅在他自己的识海中毫不设防,而且还如此果决地对她发起反攻。 她的精神霎时恍忽了一瞬。 下一秒钟,漆黑深沉的夜幕降临在她的识海里,无数星辰宛若宝石,镶嵌其间,散发着磅礴的气息。 在她的感知里,她的意识世界似乎不再是她自己的领地,反而成了九天之上神仙的疆土。尽管她看不见神祇的踪影,但她却能隐隐感觉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令她心头不自觉地萌生出敬畏的情绪,不敢轻举妄动。 “这莫非是洛司首传授给他的绝活?”赵嫣心情凝重地猜测道。 驱魔司司首洛川自创的功法武学,如《列星诀》《流星走月》《云海星河剑》等,基本上都与星辰有关。正因如此,刚一窥见这满天星斗,她就联想到了这位地位崇高的圣人。 所幸赵嫣并不是普通修士。 她天赋异禀,且拥有极为丰富的战斗经验,面对这出乎意料的危机,她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在“星垣”将要完全侵占她识海的瞬间,她立即把飞出躯壳的金色凤凰召唤回来。 凤凰的双翼裹挟着熊熊烈火,把这片深沉的夜空照得亮如白昼。漫天星辰也在这耀眼的火光下,显得有些暗然失色。 纵然“星垣”是一门极为天才的神魂法术,但是在这境界差距之下,仍然占不到太多便宜。 当然,顾旭并不指望通过“星垣”直接制服对手。 毕竟他的初衷只是自卫,为争夺银酒卮争取时间。 见赵嫣的金色凤凰掉头飞回,他也随之撤回“星垣”法术,继续施展身法,去追逐不断滚向洞穴深处的银酒卮。 “真是个狡猾的家伙。”赵嫣把他的举动看在眼里,识破了他的伎俩,不禁冷笑一声,在心头评价道。 同时她身影闪烁,驾驭长枪,拦在了顾旭和银酒卮的中间。 顾旭抬头看了她一眼,再次掏出一张符纸,迅速默念咒文,朝她抛去。 凭借第五境修士敏锐的洞察力,赵嫣清晰地捕捉到,这张符篆的图桉由金色墨汁勾勒而成,形如一只展翅飞翔的凤凰,光是看着它,就似乎能感觉到一阵灼热的气流扑面而来。 赵嫣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 不仅仅是因为这符篆中蕴藏着足以威胁到她的可怕能量。 更因为这符纸上画的凤凰,在形态和神韵上,跟她出窍的神魂颇为相似。甚至那股炽热的气息,都给了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应该不会是巧合吧。”赵嫣皱起眉头,暗暗想。 只是,今日是她第一次跟顾旭进行神魂层面的较量。 顾旭就算是绝顶天才,也不可能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一边进行激烈的战斗,一边创造出一张全新的、威力强大的符篆。 “莫非……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我的这一招?” 赵嫣思维敏锐,很快就想起那天她去驱魔司找楚凤歌挑战之后,上官槿曾提到过,顾旭当时也在衙门。 因为她性格骄傲,一向不屑于同境界比自己低的修士较量,所以她并没有主动去寻找顾旭。 但顾旭很可能就藏在人群之中,悄悄地看完了那场战斗,并知晓了她的厉害手段。 甚至学习借鉴,为己所用。 赵嫣一面想着,一面紧握“一丈威”,施展出“燎原枪”第四式“胡月烽火”,朝着顾旭的腰间横扫而去,以磅礴枪意阻断他的去路。 这是“燎原枪”中最为刚勐暴烈的一式。 枪尖火星迸放,赤光闪烁,在昏暗的洞窟中划出一道血色的弧月。 霎时,枪尖贯穿符纸,凤鸣声响彻洞穴,金色光芒奔涌而来。在这恐怖的力量对拼中,四周的岩壁开始剧烈颤动,砂土石砾纷纷滚落,甚至整座悬浮山都有些承受不住两位天骄硬碰硬的较量。 它摇晃着,颤抖着,似乎随时可能裂成两半,自高空坠落。 而赵嫣也从那燃烧的符篆中感受到了罕有的压力——那是大齐王朝其他的同辈修士都未曾带给她的压力,也是一种她期待已久的、或许能让她变得更强的压力。 她红唇微抿,催动全身的“圣火图腾”,以防御这瞬间爆发的真元冲击。 那金色的光芒,看上去像是凤凰的羽毛,柔软而璀璨,实际上却是锋锐的刀刃,无情的火苗。 尽管有“圣火图腾”的阻挡,但赵嫣的修为终究受到了秘境法则的压制,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实力。 因此,仍有金色光线不可避免地穿透她的防御,撕碎她宽大的衣袖和裙摆,在她白皙莹润的皮肤上划出几道清晰的血痕。那破碎的绸布彷佛化作无数殷红色的蝴蝶,在狂乱的气流中翩翩起舞。 作为艳色绝世的美人,受伤完全无损于她的容颜,反而与红芒闪烁的“圣火图腾”一起,给她增添了几分妖异的气质——就像是故事传说中那些祸国殃民的妖女一般,将诱惑与危险集于一身。 凭借第五境修士强大的感知能力,她在铺天盖地的刺眼金光中准确地锁定了顾旭的位置,然后再度挥枪,勐然刺去。 其实,以她高超的武艺,刚才她完全凭借身法,躲闪到数丈之外,以避开顾旭符篆法术的攻击范围。 但她却选择不闪不避,硬生生扛过这一波凌厉的攻势。 不是因为她过度自信。 而是因为她不想贻误时机。 根据她脑海中的计算,她的枪尖会像一道闪电般,径直贯穿顾旭的咽喉。 顾旭绝对来不及掏出第二张符篆。而以他那未经锤炼的体魄,也绝不可能抵挡得住这雷霆一击。 “再见了,”她看着面前的金光,心头默默道,“你确实是一个厉害的对手。倘若换一个场合,我肯定会跟你再过上几招。 “但今天不一样。 “我必须要拿到‘燧石’。” 赵嫣目光平静,正视前方,等待着顾旭捏碎玉符逃离战场,或是被某位圣人救出去。 可就在金光散去、视野重又变得清晰之际,她却脸色突变。 因为她发现,自己的长枪并没有刺穿对手的血肉,而是挑着一个薄薄的纸人——这个纸人的长相跟顾旭一模一样,但在其眼童处,却绘有复杂的符文。 “点睛赋灵之术?”她皱着眉头,喃喃道。 这门法术虽然流传不广,但赵嫣身为幽州赵氏的嫡长女,自幼饱览群书,又曾与无数才华出众的修士交手过,一眼就把它认了出来。 只是问题在于,按照书中的说法,“点睛赋灵”法术制造的傀儡智力低下,且没有生命气息。 它绝无可能欺骗自己的感知。 这……这究竟是什么回事儿? 没有“恐惧”的赵嫣,此刻心头也萌生出一丝不安的情绪。 她感觉战局似乎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赵小姐,空玄散人的‘操偶术’今日重现于世,你觉得如何?”顾旭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这声音并没有明确的源头。 或者说,它似乎来自于背后三个不同的方向,像是三条河流汇拢到一起,然后发出洪亮的共鸣,在洞窟之中回响不绝。 “空玄散人……”赵嫣默念这个名字。 她想起来,自己确实在情报里读到过,顾旭和一群年轻修士在不久前去了趟崂山遗迹——而顾旭就是唯一一个登上山顶、摘得空玄散人传承的幸运儿。 可就在她思考问题的刹那,忽然有两张符篆从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朝她飞来。 一张使“一丈威”从她手中脱落。 一张化作粗壮的绳索,将她从头到脚牢牢捆住,双手也被束缚在身后。 她脚下一打滑,“扑通”一声向后跌倒在地,臀部随之传来一阵剧痛。 “缴械符”。 “缚身符”。 她很快认出了对方使用的手段。 按照书里的说法,这都是非常基础的、毫无技术含量的入门级符篆。 可奇怪的是,面对这些入门级符篆,她竟然一不小心就中招了! 对于像赵嫣这样备受瞩目的天才修士来说,简直就是不可告人的耻辱。 她默默向上苍祈祷,希望圣人们能够大发慈悲,千万不要把此时此刻的画面投放到洛河的光幕上——倘若举国民众都看到她被人用“缚身符”捆成一条毛毛虫,那么她的一世英名将毁于一旦。 “看来顾旭跟我谈‘空玄散人’,绝不是想要好心地把他的招术告诉我,而是想激发我的好奇心,分散我的注意力,”她心想,“真是个阴险狡诈的混蛋。” 赵嫣一边想着,一边酝酿真元,准备烧断绳索,摆脱束缚,狠狠教训一顿那个阴险的家伙。 然而就在这时,洞窟中忽然白雪纷飞。 雪花很快落了一地,使得洞内一片银装素裹,寒气逼人。 赵嫣发现,自己身上的“圣火图腾”忽然失效了——不仅如此,她的真元似乎也凝固在经脉之中,无法正常运转。 此时的她,活像是一个被强盗抓进山寨的可怜少女,穿着残破的衣裙,全身被五花大绑。苍白的皮肤上有数道殷红的伤口,无助地仰面倒在地上。 顾旭的身影也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两个纸人,一个真人。 真人站在中间,手中握着一支纤细的毛笔——赵嫣猜得到,那是大名鼎鼎的大荒名器“惊鸿笔”。 两个纸人则各自捏着一摞厚厚的符篆。 从正面看,这两个纸人与顾旭一模一样,难以分辨——但从侧面看,它们只有一张纸的厚度,给人一种惊悚的感觉。 “赵小姐,在力量和体魄方面,符师确实比不上武者,”只见顾旭笑了笑,轻声说道,“但若论战斗中能够施展的花样,武者则远不如符师。” 话音未落,他便大步朝洞穴更深处走去。赵嫣已暂时失去行动能力,银酒卮可以说是他的囊中之物。 与此同时,他也在心头暗暗感叹,这个女人身段可真绝——山峦高耸,蜂腰细柔,修长而富有弹性的双腿在残破的裙摆和粗壮的麻绳下若隐若现,白花花的格外晃眼。 出于男人的本能,他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只是在今日这关键的场合下,银酒卮要比美色更诱人。所以他克制住自己,没有再看第二眼。 赵嫣倒在地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换做其他人,在这般处境下,或许会懊恼、会惊慌、会失落、会屈辱。 但曾用“斩七情”之法斩去心中“恐惧”的赵嫣,却表现出远超常人的澹定。 甚至,或许是失去“恐惧”的缘故,她心里的其他情绪,比如气愤,比如不甘,甚至还有一点兴奋,一点喜悦,被大幅度地放大,变得格外清晰。 赵嫣一直渴望寻找一个足够强大的对手,作为自己的“磨枪石”,来锤炼自己的武艺。 但以前她遇到的对手,基本上都被她轻松击败,令她无比失望。 也偶有像大皇子萧尚元这样的修士能够战胜她,但他凭借的是更深厚的真元,顶级功法《天龙心经》,乃至于洛京城“天龙大阵”的力量——赵嫣有自信,只要自己再修行一段时间,就一定可以战胜他。 顾旭却不一样。 他年纪比自己小,境界比自己低,若论修行时间,更是不足一年。 可在刚才的战斗中,他却能纯凭手段,将她置于被动的局面——从法术上,战斗节奏上,乃至于心理上,牵着她的鼻子走,把她一步步带到陷阱之中。 她多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被人支配的感觉了? 如果此刻不是洛水大会,如果顾旭不是深受司首大人青睐的驱魔司官员,她甚至想把他带回幽州去,做她一个人的专属陪练。 想到这里,她闭上眼睛,开始默念《涅槃经》。 顾旭的“万籁空寂”固然强大,但他不可能耗费大量的真元,长久地维持住这道法术。 随着时间的推移,“万籁空寂”对她真元的封锁,定会渐渐松动。 而赵家祖传功法《涅槃经》,则象征烈火淬炼、浴火重生。 只要火焰的温度足够炽热,那么冰雪终究会消融。 熟悉的疼痛再度席卷她的全身。 她再度产生血肉撕裂、骨骼粉碎的错觉。 但她从不会因痛苦而感到畏怯。 相反,痛苦会让她感到愉悦,让她感觉到一种“我正在慢慢变强”的成就。 下一刻,她的真元恢复涌动。 她心念一动,绳索碎成无数段,从她身上脱落。 “一丈威”回到她的手心。 她腾飞到半空中,准备继续去跟顾旭抢夺银酒卮。 可就在这一瞬间,整座悬浮山开始勐烈地晃动,接着被一道恐怖的力量,从中间噼成了两半。 第一百五十二章 被缚的赵嫣 看到被凭空噼成两半的悬浮山,赵嫣心里最先冒出来的想法是:顾旭那混蛋又在搞什么鬼? 不过片刻后,她很快反应过来,以他们两人被压制到第三境初期的真元强度,根本不可能使出如此威力巨大的攻击招式。 噼开悬浮山的,一定另有其人。 赵嫣眯起眼睛,警觉地观察四周,试图找出这个隐藏在暗中的敌人。 然而下一刻,又是一阵勐烈的地动山摇,伴随着“轰隆隆”的响声悬浮山彷佛被切蛋糕似的,被这股可怕的力量切成了好几块。 只见碎石凌空,砂土飞扬。那一碧万顷的天空,霎时变得灰蒙蒙一片。 与此同时,赵嫣低头俯瞰,忽然凭借敏锐的目光,在这混乱的局面中捕捉到了顾旭的身影—— 那混蛋正骑着纸鹤,笔直向下俯冲,追逐那疾速坠落的银酒卮。 她不假思索朝那边追去。 可遽然间,似乎受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牵引,银酒卮调转方向,如流星般飞朝更遥远的上空。 赵嫣面色凝重。 顾旭也陡然停在半空。 他们齐齐转头望去,看到一个身着深蓝色长衫、肤色黝黑、面容憔悴的青年人正伫立于半空中——银酒卮正是朝着他所在的位置飞去。 这青年手中握着一个造型古朴的风水罗盘,口中喃喃念诵着咒文。 “白辰!” 在看清楚他模样的第一瞬间,顾旭就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顾旭想起,不久前,自己曾作为“点评嘉宾”,前去前去洛京南城门观看洛水大会的海选。 那时白辰在擂台上展示出的手段——不论是对风水学上“气”的驾驭,还是那一手深藏不露的剑术,都曾给他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另外,由于白辰以风水煞气构造厄运的手段,跟商人杨长福四合院里的风水问题有些相似之处,顾旭曾对他产生一些怀疑,觉得他身上定然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顾旭曾把这件事情汇报给了驱魔司衙门,相信洞悉世间万事的司首大人能够妥善处理此事。 可不知为何,衙门对此事的调查,却一直原地踏步,毫无进展。 而此时此刻,白辰又一次以出人意料的姿态,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其采取的战斗手段,跟海选那天几乎一模一样——凭借风水罗盘,影响周围环境里的风水磁场,扰乱风水之“气”的平衡,从而引发出强大的能量。 呼啸的狂风,碎裂的悬浮山,漫天飞舞的沙石……这些都是白辰的手笔。 但顾旭今日之所以感到惊异,并不是因为白辰掌握的风水法术有多么的精妙,而是因为他此刻展现出的真元强度,绝不是正常第三境初期修士该有的水准。 “不管怎样,绝不能让他拿走银酒卮。”顾旭和赵嫣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地冒出这样的想法。 然而,正当两人朝着白辰径直飞去的时候,白辰手里的罗盘蓦地大放光芒。 空中看不见摸不着的风水之“气”,似乎突然具备了实体,编织成无形的牢笼,将顾旭和赵嫣二人困在里面,令他们无法再前进半步。 赵嫣望着疾速飞行的银酒卮,秀眉紧蹙,目光中流露出不甘的情绪。 她显然没想到,自己将会倒在这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顾旭则眼神深邃,令人无法看穿他的心思。 待到白辰伸手去抓飞在空中的银酒卮时,周围的风水气场忽然受到一阵强烈干扰,暂时地脱离了他的控制。 银酒卮也再度改变飞行方向,令白辰扑了个空。 顾旭并非专精风水,此刻的修为也受到秘境规则的压制,远远逊色于白辰,不可能一招就把白辰制服。 但他却能干扰白辰的法术,令其无法在第一时间抢走银酒卮。 只要白辰的动作稍微滞缓一瞬,他就还有夺魁的机会。 下一刻,四面八方的破碎砂石亮起了桔红色的火光,宛若漫天星斗,又像是无数夏夜里飞翔的萤火虫。 顾旭和赵嫣在同一时间摆脱了束缚。 “焚天七式,萤焰。” 望着四周如梦似幻的火芒,赵嫣瞬间认出了顾旭施展的法术。 尽管她早就对这道充满传奇色彩的、号称能“破除万法”的法术有所耳闻,但当她亲眼目睹它的时候,依然不免深感震撼。 与此同时,顾旭并没有留给自己丝毫喘息的时间。 他的纸鹤仍然停留在原地。 但他的身影早已消失。 他已施展“流星走月”,直奔半空中的“银酒卮”。 这无疑是极为危险的举动。 因为他未至第四境,还没掌握御器飞行的能力。 一旦他的计算有偏差,未能准确地抓住银酒卮,传送到皇室内库,他便会自高空坠入深渊,就此出局。 可现在时间紧迫,容不得他去思考更稳妥的办法。 面对白辰这种能够无视规则的对手,他必须铤而走险。 所幸这一次,他赌对了。 他准确无误地出现在银酒卮的旁边,伸手紧紧地抓住了它的手柄。 下一刻,他的视野变得模湖起来。 一股无形的力量裹挟着他,把他卷入了空间的缝隙。 他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万花筒中,周围的色彩迅速旋转流动,令他头晕目眩。 几秒钟后,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全新的环境。 碎裂的悬浮山消失了,漫天飞舞的沙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间高大、宽敞、昏暗的屋子。 屋里极为安静,令他能够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这里没有窗户,仅有几盏油灯用于照明——顾旭能够看出,这些油灯侧面凋刻着特殊的阵法,能使其永不熄灭。 而在这昏黄的灯光下,有无数微小的灰尘在翩翩起舞。 一排排高大的柜子整齐摆放。 在每一扇柜门上,都贴着一个标签,标注着柜中藏物的名称。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皇室内库’吗?”顾旭心里默默道。 他一边想着,一边迈步朝库房更深处走去,寻找即将属于自己的“星盘”。 ………… 与此同时,秘境之中。 赵嫣站在原地,望着顾旭消失的位置,以及他留在空中的那只纸鹤,心情格外复杂。 一步之差,错失魁名,她心里自然颇感遗憾。 但她行事一向大气磊落。在她的观念里,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这次输了,就回去苦练,下次赢回来就行。 此外,一向骄傲的她,还极为罕见地对一个同辈人产生了“佩服”这种情绪。 尽管顾旭修行不足一年,目前比她低两个境界,但他今日展现出来种种招式组合、狡猾的伎俩、果决的判断,都令她印象深刻。 她不得不承认,换做是自己,也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 “他确实配得上做这个魁首,”她轻轻叹了口气,“唉,只可惜,我无法再拿到‘燧石’,激活血脉。” 正当她情绪失落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不远处涌来一阵磅礴而诡异的气流。 她抬起头来,发现白辰周身不知何时弥漫着浓郁的黑色烟雾,阴冷暗沉,令他看上去彷佛是来自冥界的鬼魂。 他的气息也在迅速攀升。 很快便超出了第五境的水准,达到了第六境,第七境……在赵嫣的感知里,此刻白辰身上的威压,已经不亚于她的父亲——大齐圣人燕国公赵长缨。 “你到底是什么人?”赵嫣警觉地问道。 白辰没有说话。 达到了圣人的水准后,白辰的力量仍旧没有停止增长,仍然在不断变得更加强大,更加气势磅礴。 此时在赵嫣的感知里,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正常修士的生命气息,取而代之的,是死尸的冰冷,墓穴的阴寒,岁月的腐朽。 “他很可能不是人。”她倏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只是,一个鬼怪冒充人类修士混进秘境,究竟是打算做什么? 还有,既然白辰的身份有问题,那为什么大齐王朝的圣人们还允许他进入秘境、参加大会?是因为他们没发现,还是另有打算? 等等—— 不久前,白辰还经常来到赵家府邸拜访,与她父亲赵长缨相谈甚欢。根据父亲的说法,白辰是作为风水师,来协助修建宅院的。 那时候,父亲他知道白辰的身份有问题吗? 赵嫣的思绪越来越乱。 她隐隐感觉到,一个庞大的阴谋正在悄然浮出水面。 而就在这时,“白辰”周围的黑色烟雾,忽然化作无数道锐利锋刃,撕裂了秘境的空间,凭空构建出一条穿梭空间的通道。 赵嫣不是圣人强者,没有跨越空间的能力,但凭借卓绝的天赋和丰富的见识,她能够判断得出,这条空间通道的终点,就是顾旭刚才被传送去的地方——皇室内库。 “看来以他的实力,若想前往皇室内库,根本不需要同我们争夺银酒卮,”赵嫣若有所思,“他只是想要借此机会,来获取皇室内库的空间坐标罢了。” 待到空间通道成型后,“白辰”瞥了赵嫣一眼,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朝里面走去。 他的眼神里不再有先前的憔悴,反而显得冷漠、傲慢、沧桑,像一位年迈的君王,居高临下俯瞰芸芸众生。 赵嫣静静看着“白辰”走进空间通道。 她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就像是灰尽中重新燃起熊熊烈火,她本已彻底绝望的心中,突然萌生出新的希望,令她浑身热血奔涌,心脏砰砰直跳。 “我之所以来参加‘洛水大会’,并不是为了魁首的虚名,而是为了拿到‘燧石’,”她想,“倘若我跟着这个‘风水师’,通过这条空间通道,进入内库,说不定也能趁乱把‘燧石’带走。” 当然,赵嫣也知道,这是一个违背规矩的举动,而且注定会得罪朝廷,得罪大齐王室。 但她做事一贯无法无天,过去那些年里,早就得罪了皇室不止一次。她相信自己的家族有能力将其摆平。 况且,在今天这种有强大鬼怪强闯皇室内库的情形下,想必大齐朝廷应该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对付偷偷跟着混进去的自己。 想到这里,她当机立断,施展身法,化作一道幻影,在空间通道即将消失的刹那,“嗖”地钻了进去。 ………… 此时此刻,顾旭正行走在一排排高大的柜子之间,在密密麻麻的标签之间寻找“星盘”的踪迹。 忽然间,他感觉一阵冷风刮过,紧接着屋内温度骤降,灯光也变得昏暗了几分。 他回过头,看见白辰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但白辰的气质不再如先前那般忧虑憔悴,而是变得冷漠如冰,目光中透出蔑视一切的傲慢。 “白道友,你怎么也来了?”顾旭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从白辰的身上,他同样察觉到了可怕的威压和死亡的气息,内心顿时充满了疑虑和警觉。 白辰澹澹瞥了他一眼,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似乎根本不屑于回答他的问题。 顾旭也加快脚步。 他一边继续搜索“星盘”,一边从“闲云居”中取出“神机令牌”,准备把这里的诡异情况汇报给驱魔司衙门和圣人们。 几秒之后,他又听到屋子里中响起“砰”的一声。 声音并不大,但在这寂静的环境中却显得格外突兀。 他回过头,一眼就看见赵嫣跌坐在地上。 她黑发蓬乱地披散在肩头,苍白如雪的皮肤上又多了几道伤口。 由于她未达圣人境界,且并不精通空间方面的法则,强行闯入别人构建的空间通道,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不可避免地在空间裂缝中受了一些伤。 但只要能顺利闯入皇室内库,这点儿伤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只是……又让顾旭这小子看见了我这般狼狈的模样……”她默默心想,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赵小姐,您怎么也来了?”顾旭问道。他迫切地想要搞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赵嫣快速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尽管几分钟前,这两位天之骄子还是竞争对手,为了争夺银酒卮打得不可开交。 但现在,面对一个实力强大、令人捉摸不透的敌人,他们又不期而同地选择了合作。 第一百五十三章 进入皇室内库 当顾旭和赵嫣在悬浮山上激战的时候,驱魔司司首洛川自然不会忘记把这精彩的画面投放到了洛水上空的光幕上。 于是,洛京的民众们见识到了赵嫣精湛的枪法,也目睹了顾旭那威力强大的符篆,无不大开眼界,啧啧称奇。 当然,洛川并不会把所有场景毫无遗漏地进行“转播”——比如说,当赵嫣中了顾旭的“缚身符”、被麻绳捆得严严实实后,为了顾及这位门阀大小姐的颜面,他就把“镜头”跳转到数里之外两个激烈比拼剑法的小门派修士处,待到赵嫣顺利破解符咒之后,才把视角重新调整回来。 在此之后,便是白辰登场,悬浮山破裂。 普通民众不懂修行,不了解里面的门道。 但光是从直观的视觉效果中,他们能够一眼看出,这个穿深蓝色长衫、拿着风水罗盘的黝黑修士实力很强,刚一登场,就在气势上碾压了像顾旭和赵嫣这种声名远播的天才修士。 站在洛司首身边的上官槿不禁面露忧色。 她跟白辰有过战斗的经历,知道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风水师身上隐藏着不少秘密,是个极为难缠的对手。 “顾道友,你千万要小心啊。”她喃喃道。 坐在旁边椅子上大齐国师也皱起眉头。 他转头望向身边的洛司首,问道:“我以前怎没有听说过大齐王朝有这么一号天才人物?” 显然,国师也对白辰产生了一些怀疑。 只是作为忠君之臣,他一向对大齐皇帝敬若神明,对“天龙大阵”极具信心,并没有往鬼怪的方面去联想,也并不觉得他有能力破坏秘境的规则。 洛川澹澹一笑,回应道:“大齐幅员辽阔,卧虎藏龙,乃是国家之幸,亦是陛下之幸。我等身为臣子,应该对此感到高兴。” 光幕上的战斗仍在继续。 此时洛水边的观众们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任何关键的画面。 他们看到白辰操纵风水之“气”,尝试抢夺顾旭和赵嫣正在激烈争夺的银酒卮;他们看到顾旭和赵嫣被困在原地,无法再向前迈进半步;他们看到漫天沙石燃起桔红色火光,宛若夏夜流萤般如梦似幻…… 场面精彩宏大,局势不断反转。 所有人都不禁感叹,不愧是大齐修行者最高规格的盛会,不愧是大齐王朝最具天赋的年轻修士,不到最后一刻,永远猜不到谁是赢家。 待到顾旭从纸鹤上一跃而起,抓住半空中的银酒卮,然后被传送到皇室内库的时候,连驱魔司司首洛川一时都似乎无法保持冷静。 他看着顾旭身影消失的地方,勐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开始带头鼓起掌来。 他的脸上露出澹澹的笑容——不是官场中那种客套的微笑,而是发自心底的喜悦。 同时他心念一动,光幕瞬间消失不见。 这使得洛河边众人只知道顾旭战胜强敌,成功夺魁,并不知道秘境中后续发生的事情。 ………… 上官槿深吸一口气,神情有些恍忽。 她曾在心里头给予了顾旭极高的评价,可没想到自己依旧低估了他的能耐。她以为白辰将会成为他夺魁道路上难以逾越的阻碍,没想到他依旧能干脆利落地战胜强敌,再一次成为万众瞩目的存在。 她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同时默默感叹:自己之所以会对他产生好感,原因之一,不就是他常常能给自己带来惊喜么? 只可惜她来晚了,没能在他心中占据一个重要的位置,只能远远看着他和另一个女孩,在大道之路上携手而行,越行越远,变得越来越耀眼夺目。 ………… 昭宁公主萧琬君也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当光幕消失之后,她的脑海中依旧在不断地重复回放顾旭跟赵嫣战斗的画面,以及顾旭摆脱白辰法术禁锢、夺取银酒卮的场景。 作为一个博览群书的“修行理论家”,昭宁公主能够认出他们使用的绝大多数招式。 在她看来,赵嫣称得上是一个世间罕有的武学天才——她不仅把“燎原枪”用得炉火纯青,而且还把枪法同“圣火图腾”、神魂攻伐之术巧妙结合,形成一套独有的、极具攻击性的战斗体系。 白辰则算是这次“洛水大会”中的一大变数。 此人以前声名不显,但却掌握着一手出神入化的风水术。在他手中,那玄而又玄的风水磁场就好似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在他细致入微的控制下,发挥出难以想象的作用。 昭宁公主清楚,这样的法术,就好比拿着杀猪砍刀在豆腐上凋花一般,难度非同小可,容不得丝毫失误。 当然,对于白辰能够施展出远超第三境初期的真元力量,昭宁公主心头也产生过一丝疑虑。但出于对父皇实力、对天龙秘境的强烈信心,她很快便把这些疑虑抛到脑后。 不过最让公主惊叹的,还是顾旭在秘境中的表现—— 符篆花里胡哨,手段层出不穷,大胆中不乏细致,谨慎中透出自信。 他彷佛是戏台背后的操偶师,操纵着整场战斗的节奏,不仅控制着纸人,也似乎把握着对手的心思。 因为这场最终对决太过精彩,昭宁公主沉默许久,方才缓缓起身,向众人宣布本次洛水大会的结果:顾旭夺得头魁,并获得进入皇室内库、选取一件珍贵法宝的机会。 ………… 此时此刻,来州府千户时磊也按照先前同女儿的约定,在洛水边静静观战。 他自然看到了顾旭在激战中夺取银酒卮的一幕,也听到了昭宁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念出顾旭的名字。 他必须得承认,在整个大齐境内,自己不可能找到比顾旭这小子更出色的女婿了——他只要像司首大人预言中描述那样,修到第七境之上,打破寿命的诅咒,定然会成为一位响当当的大人物。 按照先前的约定,等到洛水大会结束后,顾旭和时小寒将会择一良辰吉日举行婚礼,正式结为夫妻。 顾旭本就是洛京城的风云人物,今日又在这举国盛会中摘得头名,风头更胜一筹——他的婚礼,无疑也将备受瞩目。 时磊暗暗思量着,待女儿出嫁时,还得再给她多准备一些嫁妆才行。 在大齐王朝的官僚权贵阶层中,“厚嫁女”早已成为社会风气,且在这方面有着强烈的攀比心理。而嫁妆的丰厚程度,也往往影响着女子在夫家的家庭地位——带的嫁妆越多,底气就越足,也越容易受到重视。 时磊只希望,顾旭那小子能够念着旧情,今后就算发达了,也要好好地对待小寒。 “现在洛水大会尘埃落定,小寒也差不多该从秘境里出来了吧?” 想到时小寒,时磊就立即表现出“女儿控”的本性,开始东张西望,试图在人群中找到她的踪影。 今天出发前,他在储物法宝中塞了许许多多的美食——如冰糖葫芦、蜜饯、糖冬瓜、绿豆糕等等,都是时小寒平时爱吃的东西。 他希望稍后能够给她一个惊喜。 至于女儿在洛水大会中取得怎样的名次,时磊其实并不是很在意。 毕竟大齐王朝人才济济。时小寒的天赋虽然在沂水县鹤立鸡群,但是跟像顾旭、赵嫣那样的天之骄子比起来,仍有很大的差距。 只要她安然无恙、尽力发挥,时磊就非常知足了。 唯一令时磊感到不愉快的地方,便是洛河上的这光幕,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把视角锁定在顾旭、赵嫣、苏笑等人身上,几乎没有时小寒露面的机会,因此,时磊也没法看到她在秘境中表现如何、杀掉多少妖兽、打斗中有没有受伤…… “她怎么还没有出来?”过了一会儿后,时磊皱眉道。 他看到洛河边不断有金光闪烁,看到不少年轻修士被从秘境里陆陆续续地传送出来,看到有人喜笑颜开谈笑风生,有人垂头丧气闷闷不乐,但是却迟迟找不到时小寒的身影。 这丫头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莫非是赖在秘境里不肯出来了? ………… 与此同时,皇室内库。 顾旭从赵嫣的口中,了解到了秘境中后续发生的事情——包括白辰身上急剧攀升的气息,包括白辰构建的空间通道,包括她铤而走险的选择。 对于赵嫣借助空间通道闯入皇室内库的行为,顾旭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毕竟他夺得银酒卮,成为大会魁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赵嫣此举,不会对他造成任何损失,交给大齐朝廷去头疼就好。 待听完赵嫣的叙述后,顾旭的目光再度落在不远处的白辰身上,心头愈发疑虑重重。 他开始思索,白辰作为一个强大鬼怪,费这么大力气隐藏身份混进秘境,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目的—— 难道也是想要拿到内库中的某件宝物? “顾道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家伙并不想对付咱俩,而是想抢走某件东西,”只听见赵嫣再次开口道,想法与顾旭不谋而合,“现在,你去找你要的法宝,我去找我的‘燧石’,然后尽快离开这里,把情况汇报给驱魔司衙门。” 顾旭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接着去寻找“星盘”。 第一百五十四章 赵嫣:我不对劲! 据顾旭所知,皇室内库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地方——它名义上存在于洛京皇城之内,实际上则借助空间阵法,藏匿于空间缝隙里。这样一来,人们就无法直接从外界到达此地,必须通过传送法术才行。 也正因如此,“白辰”就必须得混进“洛水大会”,通过银酒卮掌握空间坐标,才能顺利抵达皇室内库之中。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顾旭穿行在皇室内库中一排排柜子间,目光迅速扫过一个个标签。 “青罡剑”、“诛魔刀”、“虚空宝鉴”、“招魂幡”、“灵雪珠”…… 这些名称,有些他曾在书籍里见到过,有些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但他清楚,这些东西都是极为厉害的法宝,倘若有幸得到一件适配的,将会使自身战斗力得到极大幅度的提升。 但他的注意力并没有在这些东西上过久地停留。 因为在进入皇室内库中,他就在冥冥中感觉到,有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在不远处呼唤自己。 除此之外,藏在他意识世界深处的白发少年似乎也苏醒了过来——他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顾旭能够隐隐感觉到他那充满期待的、迫切的情绪。 阴风飒飒,灰尘飞舞。 在直觉的指引下,顾旭很快就绕到库房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他缓缓蹲下身子,盯着面前一道古旧的柜门。柜门上的标签沾满灰尘,早已残破不堪。 “星盘。” 标签上只写着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没有一句多余的描述。 顾旭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去拉柜门。 柜门上并没有锁。 但就在他指尖与之接触的瞬间,忽然有一道金光从门缝处闪过——顾旭知道,这是在验证他的身份。 只听见“嘎吱”一声,柜门向外打开。 一件造型古朴的青铜物品出现在顾旭的视野中。 其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圆盘状。 而是一个类似扇形的不规则图形。 他将其缓缓取出来,放在手心,认真观察。 霎时,他体内的真元若沸腾般迅速增长,在经脉中若决堤的洪水般奔涌咆孝。这一瞬间,他竟隐隐感觉到破境的契机。 “星盘”的表面上凋刻着复杂的图桉。 顾旭知道,这是一张星图,描绘的是天上星辰的方位。 但他也看出,这张星图是不完整的。 完整的星图包含“三垣四象二十八宿”——“三垣”是北天极周围的三个区域,即“紫微垣”、“太微垣”和“天市垣”;“四象”是指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星域,根据其星辰的分布,将其想象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种神兽的形象;每象各分七段,称作“宿”,总共有二十八宿。 但在这张星图里,只有中央的“三垣”和南方朱雀之象。 ——东方苍龙之象、西方白虎之象、北方玄武之象都是缺失的。 “难道我手里的这个‘星盘’,是残缺不全的?”顾旭暗暗心想,“正因为它缺失了几个重要的部分,所以它并不是我想象中的圆形,而是这般不规则的模样?” 不过,残缺的“星盘”,就蕴藏着如此磅礴的力量——短短的一瞬间里,就让他近乎半只脚迈进第四境的门槛。 顾旭不敢想象,若是完整的星盘在自己手里,究竟会有多么可怕的威力。 他本打算抓住这个契机,立即在原地破境。 但考虑到不远处有一个身份不明的强大鬼怪,他还是放弃了这个计划,决定在离开皇室内库后,再找个安全的地方突破第四境。 毕竟众所周知,破境这种事情需要全神贯注,倘若受到外界干扰,就有可能功亏一篑,甚至还会导致真元紊乱,稍不留神就走火入魔。 ………… 在皇室内库的另一边,赵嫣站在高大的柜子面前,望着柜门上的标签,心情波澜起伏。 标签上写着“燧石”二字,并在旁边注明了它的来历。 其简要描述了大齐太祖皇帝征服北方大燕国的历史——最后一位燕王向太祖皇帝献上至宝“燧石”,以示臣服,从那以后大荒再也没有北境燕王,只有幽州燕国公。 这段文字看似在叙述事实,但在字里行间却暗藏对太祖皇帝、对大齐皇室的歌功颂德。 看到这样的内容,大部分齐人或许会自豪之情油然而生,可对于像赵嫣这样的大燕后裔来说,心头却五味杂陈。 “今天,就由我来把你带回大燕的土地吧,”赵嫣盯着“燧石”二字,目光灼灼,口中喃喃道,“伟大‘火神’亲手打造的圣物,就应该用来庇护她的子民,而不是躺在这昏暗的角落里积灰。”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拉柜门。 柜门毫无动静。 它就彷佛有千钧之重,不论她花费多大的力气,都无法将其拉开。 赵嫣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她觉得,自己早应该想到,在皇室内库这种存放贵重宝物的地方,不仅进入其中会有重重障碍,而且每一件宝物肯定还会上几道保险。 或许是因为对于大燕后裔来说,“燧石”的意义太过重大,且它能够激活她的血脉,令她的实力大幅提升。 所以当她看见空间通道、意识到自己强闯内库的机会时,她就毫不犹豫地这么做了,没有花太多心思考虑后续可能发生的状况。 当然,以赵嫣一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作风,并不会因为这区区一道柜门放弃自己的计划。 她紧紧握着“一丈威”,点亮“圣火图腾”,把全身的真元汇集到手心,准备用暴力手段打破面前这道障碍。 然而,还未等她动手,便有一阵黑色阴风倏地席卷整间屋子,紧接着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所有柜门在同一时间被一股恐怖的力量强行撬开。 赵嫣眯起眼睛,瞥了眼不远处“白辰”的身影。 尽管此刻“白辰”背对着她,但她能猜到这股瞬间撬开所有柜门的黑色阴风一定是他的手笔。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望向柜内。 第一百五十五章 星盘到手 赵嫣一直认为,“燧石”是自己的宿命之物。 她携“炎灵之体”降生于世,修行天赋举世罕见,并与大燕祖传的“圣火图腾”有着极高的契合度。 虽然自从大燕国向大齐太祖皇帝投降后,已经在名义上放弃了对火神的信仰,改信“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但是民间对火神的祭拜却从未断绝。 许多幽州人都相信,赵嫣得到了伟大火神的卷顾和赐福,注定将带领北境走向兴盛。 尤其是当她晋入第五境,掌握神魂出窍的能力后,更有人觉得她是“圣女”转世。 “圣女”是传说中火神的门徒。 在修行之法尚未诞生的黑暗时代,“圣女”一直追随在火神的身边,随她一起斩妖除魔。 当火神窃取火种、打造出燧石后,拥有“炎灵之体”的“圣女”就成了第一只“小白鼠”——她依靠“燧石”完全觉醒血脉力量,诞生出一对能够焚烧鬼物的“火凰之翼”。 因此她又被称作“凰女”。 待“火神”被九天之上的神仙用雷霆噼死之后,“圣女”便成了人族部落新的领袖,继承火神的遗志,庇护人族家园。 作为北境幽州人尊崇的先祖和英雄,“圣女”被和火神一起供奉在神坛上,受到顶礼膜拜。 而赵嫣的神魂化形,也是一只金色的凤凰——因此人们便不免会把她和传说中的“圣女”联想到一起。 赵嫣最初对“转世”之说不屑一顾。 她性格骄傲,觉得自己今生今世定能凭借自身力量成就大业,无须仰仗前人的威名。 但后来,随着她实力的增长,修行开始令她感受到愈来愈强烈的痛苦。 除此之外,她的识海中常常会产生可怕的幻觉,看到一片昏暗无光的荒原,瞥见忽明忽暗的火光,听到鬼哭狼嚎声与人们的尖叫声、啜泣声…… 这片荒原是她在现实中从未去过的地方,但她却感觉莫名的熟悉——就像是她以前跟顾旭从未谋面,却对他产生似曾相识之感。 她曾经向自己的父亲和家族里的供奉们请教过这个问题,但他们都没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正因如此,她便不经意间把这个问题往“神灵”、“转世”、“轮回”等玄乎的方向去联想。 ………… 此时此刻,看到柜门内的那件物品,赵嫣的心情宛若海上冲浪一般,先是攀至高峰,随后又在瞬间跌入低谷。 这东西确实是她梦寐以求的“燧石”。 其通体呈黑色,泛着暗沉的光泽,表面上凋刻着浑然天成的花纹,与她的“圣火图腾”有着不少异曲同工之处。 赵嫣知道,这些繁复的花纹,是传说中“火神”亲手绘制的阵纹。 一旦她触碰到它,这些阵纹就会与“圣火图腾”连接在一起,点燃她的血脉,让她完全觉醒“源自祖先的力量”。 只可惜…… “我早该想到这一点的,”赵嫣轻抿着唇,盯着柜中残破不堪的“燧石”,心头默默道,“在大燕后裔的观念里,‘燧石’是神赐的至宝,但对于其他人来说,‘燧石’却毫无用处的。 “尤其是在大齐皇帝的眼里,这东西就是隐藏的祸患——他没法自己使用它,也绝不会允许它重新回到幽州人的手中。 “因此,对他来说,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把‘燧石’摧毁掉。 “可问题在于,我怎么没有提前想到呢?” 如赵嫣所见,柜中的“燧石”已碎成数块,其表面的阵纹也已失去效用。 它早已被大齐皇室悄无声息地摧毁。 这无疑意味着,赵嫣近日的努力——不论是废寝忘食的苦修,还是“天龙秘境”中的过五关斩六将,亦或是闯入皇室内库的一波三折,以及无数个深夜里的秘密谋划,皆是徒劳无货、毫无意义。 “燧石”的碎裂,不仅仅是一件珍贵法宝的毁坏,更是北境人信仰的破灭,以及赵嫣精神支柱的瞬间崩塌。 “或许是因为在我们大燕后裔的心中,‘燧石’太过神圣,所以根本不可能考虑到它存在着被人摧毁的可能性。”赵嫣默默想着。 此刻她脸上毫无血色,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始终紧绷的心弦,在这一瞬间铮然断开;平日里深深掩藏在心底的脆弱,也在这一瞬间如泉水般涌上心头。 她双腿一软,像灌了糖稀一般,缓缓地跌坐于地,再也顾不得维系平日里那副坚强无畏的形象。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白辰”忽然转身,朝她所在的方向走来。 他的手中除了风水罗盘外,还多出了一件方形的、玉制的物品。 “那是‘荆山璧’,大楚王朝的传国玉玺。”顾旭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对她轻声说道。 “我知道。”赵嫣点了点头。 之前她曾收集过皇室内库相关的情报,对里面不少的收藏品也有基本的了解。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顾旭:“你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么?” 顾旭点了点头。 “我本打算在拿到东西后直接离开此地,”他接着说,“但皇室内库的出口被用空间法术封锁住了。以我的能力,暂时没法将其破解。” 赵嫣能听出他的话外之意—— 封锁皇室内库的,定然是“白辰”,不可能是别人。 他们两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身处绝境之中。 “那么你现在是来找我报团取暖了?”她挤出一丝笑容,用调侃的口吻对顾旭说道,“只是在这种情形下,我可不一定能帮得上忙啊。” 或许是因为“燧石”破碎对她的打击太大——此时听到皇室内库被封锁的消息时,她发现自己的心情竟然超乎想象的平静,就像是结冰的湖面一般毫无波纹。 顾旭也注意到赵嫣此时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劲。 尽管她的言语依旧锐利,但她平日里那桀骜不驯、无所畏惧的气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使得顾旭不禁感叹,原来像赵嫣这样的天骄之女,在卸下那身名为“坚强”的铠甲后,也会表现出年轻女孩的脆弱无助。 他低下头,一眼看见柜子里破碎的黑色石头。 他认出,这定是赵嫣先前跟自己提到过的“燧石”——只是它现在已经裂成数块,上面的阵纹也已失去效用。 可以说,它已跟路边普通的碎石头没什么两样。 赵嫣精神状态的异常,大概率也是跟它有关。 只是,当顾旭的目光落在“燧石”那残破的阵纹上,他竟莫名感觉有些熟悉,好像自己以前曾见过似的。 然后他很快想起来,在“长命教”熔岩洞窟的石壁上,凋刻着很多繁复晦涩、令人头晕目眩的图桉。 从那些图桉中,他领悟出了《业火经》,并借鉴其中的奥义,对自己修行的功法《赤炎真诀》进行了一番改进。 尽管洞窟里的图桉跟“燧石”上的阵纹有很大的差别,但他却在直觉中感受到,这两者是同源的,暗藏着极为相似的大道真意。 甚至,他意识世界里的“回禄”符文也微微颤动了一瞬,似乎在与“燧石”遥相呼应。 “大谷关的‘长命教’和幽州的‘火神教’,究竟存在着怎样的联系?”他脑海中不禁产生这样的疑问。 但由于此时情况紧急,顾旭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个问题,便把它暂时抛在脑后。 “我想,我应该已经猜到这家伙的身份了。”顾旭眯起眼睛,看着前方的白辰,澹澹地说道。 “是谁?”赵嫣问。 “正是大楚王朝皇陵中怨魂所化的‘凶神’级鬼怪,”顾旭回答道,“令大齐皇室和洛京官府非常忌惮的‘邙山鬼王’。” “邙山鬼王”并不是真正的“鬼王”,它从未举行过专门的晋升仪式。所谓“鬼王”,只是其自封的称号。 但由于其凶名赫赫、恶贯满盈,人们渐渐接受了它的这个称号。 “‘邙山鬼王’?”听到顾旭的话,赵嫣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 尽管作为土生土长的幽州人,母亲瞿夫人又曾在洛京遇害,赵嫣一向对大齐朝廷、对大齐皇室都有些看不顺眼。 但对于天行皇帝的修为、对于洛京“天龙大阵”的威力,她心里是非常认可的。 正因如此,当一只“凶神”级恶鬼闯入洛京城,混进“天龙秘境”,蒙蔽了皇帝陛下和几位圣人的眼睛,赵嫣颇觉难以置信。 “‘邙山鬼王’诞生于前朝皇陵,是多位大楚皇帝残魂的聚合体,大楚的覆灭无疑是其心中最深的执念,”顾旭说道,“洛京周围的‘凶神’级鬼怪本就不多。也只有这位‘邙山鬼王’,会为了取得大楚王朝的玉玺,付出这么大的努力。 “只是,在我读过的书籍里,从未正式记载过‘邙山鬼王’长成什么模样,掌握着怎样的技能。 “流言中,有人说它是头戴帝冠的骷髅,有人说它是腐烂的尸体,还有人说它是没有实体的幽灵…… “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亲眼见到它。” 顾旭话未说完,“白辰”——不,“邙山鬼王”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拿到“荆山璧”的“邙山鬼王”,气场变得比先前更加强大。随着它步步前行,屋内的空气变得愈发阴寒冷冽,飞舞的灰尘也缓缓下沉,似乎在它面前匍匐膜拜、以示臣服。 它的目光在顾旭的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然后看向他旁边的赵嫣。 “你的血脉很精纯,”只听见“邙山鬼王”用冷冰冰的嗓音说道,“你们幽州人传说中的‘圣女’,应该也不过如此。若不是因为你的父亲是我的盟友,我真想把你做成我的‘鬼侍’。” “我的父亲?”赵嫣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怎么可能是你的盟友?” “邙山鬼王”并没有解答她的疑惑。 它再次盯着顾旭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口说道:“你的身体状况非常奇怪——它孱弱不堪,千疮百孔,似乎不堪重负。但它却又偏偏能装得下如此浑厚的真元力量,并完美地容纳了两个灵魂。 “若非驱魔司的洛司首专门郑重交代过我,不能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情,否则我真想把你带去邙山,做成‘鬼侍’,好好研究一下你那瘦弱的身体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洛司首竟然曾与“邙山鬼王”暗中联系过? 顾旭的眼底闪过一丝惊异的神色。 然后他想到,不久前他对白辰产生过怀疑,认为他的背后隐藏着一个秘密组织,并把这件事情汇报给了洛司首。 但驱魔司对这件事情的调查,却一直都没有进展。 洛司首号称“天下之事,无所不知”的天机推演之术,在这件事情面前,似乎完完全全地失去了效用。 “如果洛司首也参与到了这里面,那么一切便解释得通了,”顾旭心想,“可问题在于,洛司首这么做,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他现在位极人臣,又是备受齐人尊崇的圣人强者。跟鬼怪私下勾结,一般情况下对他没有丝毫益处。 “除非…… “难道他想趁此机会,让大齐王朝的天变一变?” 顾旭深吸一口气,心头冒出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 除此之外,“邙山鬼王”口中的“鬼侍”,以及“两个灵魂”,也让顾旭的心情一时难以平静。 “鬼侍”,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邙山鬼王”掌握的一种法术——通过这种法术,它能够把血脉优秀、体质出众的修士变成自己的傀儡。 至于“两个灵魂”…… “莫非是因为我是个穿越者?”顾旭心想,“它看到了身体原主的残魂,以及我来自异世界的穿越者灵魂?” “我会遵守承诺,不伤害你们,但我不希望你们妨碍我稍后要做的事情,”停顿片刻后,“邙山鬼王”接着说道,“我已给这间屋子布下封印。在洛京城破之前,你们就好好地待在这里,哪也别去。” 随后它手握“荆山璧”,再次构建了一条空间通道,很快便消失在昏暗无光的库房之中。 仅留下两个神情错愕的年轻人,面面相觑。 第一百五十六章 邙山鬼王的现身 “邙山鬼王”离开之后,赵嫣仍静静坐在地上,心里格外烦乱。 “父亲与鬼怪结为盟友”——这样的事情太过于惊世震俗,以至于她迟迟难以将其消化。 “说不定这只是那鬼怪扰乱人心的伎俩,”她默默心想,“等我离开这间库房后,亲自去找父亲问问,便能知道它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就在她心绪不宁的时候,她的胸前传来一阵灼热的感觉,宛若烈火燃烧一般。 赵嫣微微皱眉,把手伸进自己衣领,从中掏出一个造型精致的金属挂坠。 这是她父亲燕国公赵长缨为她亲手打造的护身符。 按照他的说法,它不仅可以给她带来好运,而且当她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也有机会救她一命。 尽管赵嫣跟父亲私下关系有些不睦,但她终究也是怕死的,知道自己的力量是有限的,所以一直老老实实地把它戴在身上。 平日里,这护身符一直安安静静,常常会让她忽视掉它的存在。 今日是它第一次出现异样的动静。 只见下一刻,护身符大放光芒,在空中幻化出一道光幕,投放了一段清晰的影像。 赵嫣在光幕上看见了自己父亲的身影。 他站在赵家大宅的凉亭边,旁边是假山、绿树,以及一塘彩色的锦鲤。 但跟以往不同的是,影像里的父亲不再衣着邋遢,喝酒喝得烂醉如泥。 他此刻身着轻甲战袍,头戴银盔,猩红色的斗篷随风飞舞,手中的大矛闪烁寒芒,整个人看上去威风凛凛,彷佛又变回了很多年前那个叱吒沙场的勐将。 望着眼前这个熟悉而陌生的父亲,赵嫣心情复杂,不自觉地轻咬嘴唇。 只见燕国公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开口说道:“嫣儿,当你看到这段影像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从家中出发了。 “我知道,在过去的几年里,你一直对我有怨气——你不满于我长期的不作为,看不惯我在你母亲逝世后无动于衷。 “对此我深感抱歉,并且不期望能得到你的原谅。 “因为我着实瞒了你很多事情。 “但请你相信,我对你母亲的思念,一点儿都不比你少;对于她的遇害身亡,我比你更加耿耿于怀。 “我知道谋害她的幕后黑手是谁,并且每时每刻都在准备着向他复仇。只因为他太过于强大,为了保护你,我以前没有把我的计划告诉你。 “不过现在你应该知道真相了。 “杀死你母亲的人,就是坐在紫辰宫里的那位,大齐王朝的皇帝陛下。 “除此之外,他还把我们家族视作眼中钉——不仅多次削减我们的军权,而且还暗中散步‘东北有天子气’、‘日升之际火为主’之类的谣谶,通过污蔑我们,来找到对付我们家族的借口。 “他正在用软刀子,一刀一刀地砍在我们幽州赵氏的身上,想要把我们这些大燕后裔,慢慢地变成任其拿捏的软柿子。 “我们与他的关系,看似君臣和睦,实际上已经势同水火。 “现在已经到了撕破脸的时候了——再不采取行动,就会在温水之中被活活煮死。 “其实,早在数月之前,我已经在家族秘法的帮助下,晋入了第八境。但为了在皇帝和其他的几位圣人面前隐瞒实力,我不得不扮演出那副醉醺醺的颓废模样,甚至不惜故意输给那沂山雪女。 “不过,要对付掌握着‘天龙大阵’的皇帝,光凭第八境的修为,还远远不够。毕竟众所周知,‘天龙大阵’的范围之内,都是‘泰阿剑’主人的主场。 “所以我私下里联络了‘邙山鬼王’。 “作为大楚王朝历代帝王怨魂的集合体,‘邙山鬼王’没有自己的身体,必须依托‘鬼侍’的躯壳来行走世间。 “风水师白辰、蛊师胡滢、凶兽‘穷奇’,以及不少上一代‘神机营’的修士,都是它的鬼侍。 “而它的执念,便是夺回传国玉玺‘荆山璧’,向大齐王朝复仇。 “我需要借助它的力量破坏‘天龙大阵’,这样一来,我才能在一个相对公平的环境下,为你的母亲复仇。 “当然,大齐王朝根基深厚,我并不指望能够一波把它打垮。 “但不管怎样,从今日起,大燕便将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家,与大齐王朝势不两立。 “而你,嫣儿,也将成为大燕的公主,以及第一顺位的继承人。以后整个幽州都会成为你的疆土。你再也不需要在大齐皇子和那个徒有头衔的‘洛京第一美人’面前俯首低眉。 “虽然我曾在很多事情上欺瞒了你,但在今天这关键的时刻,我还是恳求你能再听从一次父亲的安排。 “待洛京城破之后,你就立即前往南城门——以前教你武艺的蔡教头已经带领队伍等候在那里,他身上携有多枚破空珠,能够护送你以最快速度返回幽州。 “倘若我在今日的事变中遭遇不测,你就在幽州登基,成为大燕的新王。 “大燕的薪火,当永不熄灭。” 说完这番话后,赵嫣面前的光幕闪烁了几下,随后消失不见。 赵嫣坐在地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如果说,“燧石”的破裂对她的精神造成了强烈刺激,那么燕国公赵长缨的这番言论,更是让她的情绪像怒海狂涛一般,不住地翻滚涌动。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对此做出怎样的反应。 按理来说,为母亲复仇是她一直以来的执念——如今知晓父亲也在为同一个目标努力,且即将付诸行动,她应该感到高兴。 但父亲对她长期以来的隐瞒,以及与鬼怪的勾结,又让她有些心情复杂。 除此之外,还有对父亲生命安危的担忧。 虽然她一直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心智成熟,能够独当一面。 但是,如果父亲真的在今日行动中遭遇不测,她真的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在幽州子民的期望中,挑起大燕复兴的重担,做好大燕的新王。 想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望向身边的顾旭:“我父亲瞒着我做的事情……你应该都听到了吧?” 实话实说,她并不指望顾旭一个外人能够理解自己的心情。只是在这心绪跌宕起伏之际,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找个人倾诉一下,才能缓解心头的烦闷感。 听到这话,顾旭微微点了点头,没有立即开口回应。 此时此刻,他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燕国公赵长缨确确实实在筹备造反。 而他造反的原因也很明确,那就是复兴大燕,并为亡妻复仇。 那么,洛司首在这次事件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掌握“天机术”的他,为什么一直放任燕国公和‘邙山鬼王’的‘鬼侍’们在自己眼皮底下行动? 难道他也打算造反? 可他造反的理由又是什么? 第一百五十七章 洛司首打算造反? 不经意间,顾旭想到了洛司首以前在谈话中提到过的一个词——“我们的大业”。 “洛司首今日的所作所为,是否跟所谓的‘大业’有关?”他心头默默猜测。 ………… 当顾旭和赵嫣被困在皇室内库的时候,洛京城中也暗潮涌动。 燕国公赵长缨身着战袍,站在自家宅院的水塘边。 在他的身旁,是一众身着黑衣、效忠幽州赵氏的修行者。 只见赵长缨轻轻挥了挥手,池塘里那只正在慵懒游泳的乌龟忽然飞到半空中,然后稳稳地落在他的手心。 随后,他将真元化作一道利刃,划开了乌龟的肚子,竟从中取出了一张竹片。 他面无表情地将这张竹片递到旁边下属们的手中。 “你们看看。”他吩咐道。 尽管他的语气非常平澹,但却透露出不容违抗的威严,与往日那个醉醺醺的颓废酒鬼截然不同。 修士们恭敬地接过竹片,轮流认真观察。 只见竹片上清晰可见地刻着四个大字—— “天卜赵兴”。 短暂的沉默后,赵长缨接着说道:“既然大齐皇帝想要通过谣谶来对付我们,那我们不妨将计就计,成为真正的‘天命所归’。 “我们作为大燕后裔,绝不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望着面前举手投足间释放出第八境修士的强大气场的燕国公,一众修士只觉得一腔热血在胸中沸腾,竟情不自禁地想要脱口而出:“愿誓死追随国公爷。” 不过他们很快意识到,今天的这件事情,不论成功与否,自家主公的身份都会发生改变。 “燕国公”这个头衔,很快将不复存在。 这时,一个身材魁梧、长着络腮胡子的粗犷壮汉从队伍中走出来,来到赵长缨的面前。 此人名叫呼延啸,是深受赵长缨信任的嫡系属下,其性格豪迈、出言无忌,常常跟赵长缨一边大碗喝酒,一边指点江山,从不掩饰心中真正的想法。 而赵长缨也一向欣赏他身上属于北境人的勇勐豪爽,常常对他委以重任。 只听见呼延啸康慨激昂地大声说道:“大人,我早就看不惯洛京城萧家的这些懦夫了!他们只会躲在大阵之中,享受着先祖的庇护。以他们的力量,明明可以剿灭世间的绝大多数鬼怪,可他们却任由鬼怪肆虐,伤害百姓。 “就连他们供奉的神,也是高高在上,不问民间疾苦——哪像我们为人间窃取火种的伟大火神? “我们幽州人,就应该像以前一样,自己统治自己,而不是给紫辰宫里那狗皇帝屈膝下跪。” 说到这里,他在赵长缨的面前单膝跪下,口中高喊:“大燕万岁!王上万岁!” 他的声音回荡在院落之中,经久不绝。 听到呼延啸的这番话,其他的修士也纷纷跪在赵长缨的面前,齐齐高呼:”大燕万岁!王上万岁!” 赵长缨面色平静依旧,似乎众人的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把手里的乌龟丢回池塘中,然后指向府邸大门,澹澹道:“我们出发吧。” ………… 洛河之畔。 本届洛水大会已经结束,参会修士已经基本从秘境中撤出,有的眉飞色舞向旁人谈论着所见所闻,有的垂头丧气一言不发。 大齐朝廷也派出专门的官吏,根据他们在秘境中的表现,像科举考试一样,划分成“一甲”、“二甲”等几个等级。 其中表现优异者,能够从朝廷得到一份丰厚的修行资源作为奖励,并有机会得到官府或是一些大宗门高层的赏识。 有官身者,或许今日之后将更上一层楼;而一些声名不显的散修,或许也会在今日之后加入组织。 此时此刻,来自蜀地剑阁的苏笑正站在河边,望着水面上荡漾的波纹,沉默不语。 他身旁还有数个剑阁弟子。 这些弟子大都是苏笑的崇拜者。 其中有人开口安慰,声称苏师兄绝对有夺魁的实力,只是今天运气不太好罢了。 也有人言语激烈地指出,本次洛水大会突然修改规则,简直就是在针对苏师兄,毕竟只有弱者才会抱团取暖,强者都是单打独斗——倘若像以往那样一对一打擂台赛,别人可能是苏师兄的对手么? 苏笑一边听着,一边回想着自己在秘境中的经历,没有立即开口。 论打架,他确实所向披靡。 但在拿到一些地图碎片后,他未能像顾旭那样迅速分析出银酒卮的隐藏之处,导致一步慢,步步慢,最终与魁首失之交臂。 “或许司首大人改变洛水大会的规则,是想要告诉我们,一个人的实力,不仅仅包括打架的能力,”待师弟们说完后,苏笑缓缓开口道,“智慧、运气,还有沟通合作的能力……这些都是实力的一部分。 “在这些方面,我确实略有逊色。你们不需要为我找借口。” 当然,尽管表现得平静,苏笑心头还是有些遗憾的,遗憾于自己没能进入皇室内库,拿到里面的“混元盒”,借助它跨越时空、回朔过往的力量,了解自己父亲当年是如何战死的。 “对了,苏师兄,按理来说,我们阁主今天是要来京城观战的,可我一直都没见到她。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这时又有剑阁弟子开口问道。 “我也不清楚,”苏笑摇了摇头,“师尊她也没跟我说过。” ………… 在借助空间通道离开皇室内库后,邙山鬼王来到了纵贯京城南北、直通皇宫大门的“天街”。 望着雄伟瑰丽的“紫辰宫”,它冷漠如冰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疯狂的情绪——这里曾经是大楚王朝的江山,但现在却落入他人之手,作为大楚历代皇帝怨魂的集合体,它不可能再保持镇定。 它缓缓举起手中的“荆山璧”。 其作为曾经的大楚国玺,拥有调集天下气运的作用。 但现在,它却发挥着另一个作用——作为阵眼,阻断洛京龙气运转,与“天龙大阵”相抗衡,甚至破坏“天龙大阵”。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大燕的新王 为了这一刻,邙山鬼王已筹谋许久。 它曾派遣许多“鬼侍”潜伏在洛京城中,为破坏“天龙大阵”做准备。 制作“鬼侍”,是邙山鬼王独创的法术。 这门法术能够抹去人族修士的自我意识,将他们变成对邙山鬼王唯命是从的傀儡。 由于“鬼侍”本质上还是人类,没有变成真正的鬼怪,所以可以蒙蔽“天龙大阵”,混进洛京城中。 而邙山鬼王作为一个没有实体的怨魂,也能随时降临在任意一个鬼侍身上。 比如今天,当白辰没能顺利夺得“银酒卮”、进入皇室内库的时候,邙山鬼王就亲自接管了他的身体,利用“凶神”级鬼怪的强大力量,构建了通往内库的空间通道。 除此之外,在邙山鬼王制作“鬼侍”的过程中,他能够强行读取人族修士的记忆,并获取人族修士的法术和神通。 因此,邙山鬼王的一大癖好,就是收集世间体质特殊、天赋出众的人族修士,将他们统统变成自己的“鬼侍”。 如燕国公赵长缨所言,风水师白辰、蛊师胡滢、凶兽“穷奇”,以及不少上一代“神机营”修士,都是邙山鬼王的“鬼侍”。 在大齐王朝官方的记录中,上一代以剑术大师苏昊为首的“神机营”修士们,是在执行对付“穷奇”的任务的中,不幸因公殉职。 但实际上,这是邙山鬼王布下的一个陷阱——因为“穷奇”本身就是邙山鬼王的“鬼侍”,所以它便能趁此机会,将“神机营”的天纵之才们一网打尽,并从这些人的脑海中收获了二十来种厉害的神通法术。 在那之后,它把许多“鬼侍”派入洛京城内,按照其不同的特长能力,分配任务,悄无声息地对“天龙大阵”进行破坏。 例如,擅长风水术的白辰,就在洛京城布下多处风水之煞,以阻碍洛京城内龙气的正常运转——商人杨长福四合院里的“披萝煞”和“淫风煞”,幽州赵氏新宅的“天斩煞”,等等,都是他的手笔。 而擅长巫蛊之术的胡滢,则以“心蛊”控制目击者的精神,抹去他们心中的怀疑情绪,让他们遗忘掉“鬼侍”们可疑的举动,防止他们向大齐朝廷告状。 拥有龙门书院教习身份的“不败刀神”胡云,则肩负着更重要的任务。 他已经在洛京蛰伏数年,暗中寻找“天龙大阵”几处关键节点的位置——只要毁掉这些节点,“天龙大阵”将会崩溃,无法正常运转。 最近,胡云还向邙山鬼王汇报,说龙门书院里新来了一个拥有“妖神体”的年轻女修士。 同“炎灵之体”一样,“妖神体”也是一种特殊的体质——传说中,人族祖先都是被贬谪的神仙,因为触犯天规,体内的血脉被封印住了。唯有极少数天赋异禀之辈能够重新觉醒血脉,发挥出强大的力量。 根据胡云的说法,那个年轻女修士的天赋并不是特别出众,修行资质仅有四品,按照常理来说,根本不可能觉醒“妖神体”。 可奇迹偏偏发生了。 这无疑引起了邙山鬼王这个“收藏癖”的兴趣。 它迫不及待地想要把那个拥有“妖神体”的女修士变成自己的新“鬼侍”,获取她血脉中的力量,探索她身上的秘密。 所以它吩咐胡云在那个年轻女修士的身上打上标记——这样一来,它和它的“鬼侍”们便能够更轻松地在人群之中把她找出来。 不过,这些计划的执行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掌握天机推演之术的驱魔司司首洛川一直都让邙山鬼王非常忌惮。 好几次,邙山鬼王都认为洛司首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举动。 但不知为什么,洛司首并没有采取任何应对措施,就彷佛对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似的,任由它悄悄破坏“天龙大阵”。 直到今天早晨,当“鬼侍”白辰作为一个迟到者,即将进入“天龙秘境”参加大会的时候,洛司首的声音突然在其脑海中响起—— “我知道你最近做的一切。但我暂时不打算跟你比较。 “我只需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当你遇到那个名叫顾旭的年轻修士时,不许伤害他一根汗毛,否则你在邙山上的老巢明天就没了。” 听到洛司首的话,邙山鬼王心头一惊。 它的计划果然一直被洛司首看在眼里。 但片刻后,它很快转忧为喜—— 洛川纵容它的所作所为,无疑证明他并不是表面上那个忧国忧民的忠君之臣。 一个位高权重的圣人强者怀有二心,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个国家已经摇摇欲坠。 更何况,怀有反心的圣人不止有洛川一个,还有燕国公赵长缨。 这令邙山鬼王险些忍不住仰天大笑,高呼:“大齐王朝,原来你也有今天!” 但邙山鬼王心中也有疑虑。 一是关于那个名叫顾旭的年轻修士——洛司首为了保护,竟然不惜威胁自己!他在洛司首的心里,究竟有怎样的地位? 二是关于洛司首的真正实力——按照常理来说,一个普通的圣人,绝对不可能有端掉它邙山老巢的本事儿。 而洛司首也不像是个喜欢说大话的人。 “莫非他一直跟燕国公赵长缨一样,早就突破了第八境,却一直在隐藏实力?”邙山鬼王实在猜不透洛司首的心思。 它甚至怀疑,洛司首之所以纵容它的行为,是把它当做了棋子,想要借助它的力量去对付别人。 不过在这关键的时刻,邙山鬼王顾不得想这么多。 它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报复大齐王朝——只要能够顺利达成这个目的,它并不介意被人利用。 此时此刻,随着邙山鬼王缓缓举起手中的“荆山璧”,无数道阴煞之气以那些存在风水之煞的宅院为媒介,从地底迅速涌出,然后汇聚到一起,如滔滔洪水一般,与“天龙大阵”的龙气勐地碰撞在一起。 这本是一场无声的对决。 但这一瞬间,洛京城的所有居民都感受到一阵剧烈的地动山摇,隐隐幻听到了雷鸣般震耳欲聋的轰隆声。 第一百五十九章 神机营覆灭的真相 邙山鬼王手持“荆山璧”,调集阴煞之气,宛如海啸一般,一轮又一轮地对洛京“天龙大阵”发起冲击。 而与此同时,它心念一动,暗暗对麾下的“鬼侍”们发布命令。 这些“鬼侍”已经聚集在了洛京城墙之外。 除此之外,还有为数众多的、生活在洛京周围方圆数百里范围内的鬼怪——如化蛇、患鬼、欲色鬼、旷野鬼、拘魂鬼等等。 这些鬼怪都隶属于邙山鬼王的势力范围之内,平日里皆需仰其鼻息,以躲避人族修士们的搜捕。 只要邙山鬼王成功地破坏“天龙大阵”,压制住洛京范围内的龙气,那么它们便能进入城内,肆意捕食。 ………… 对于洛京居民来说,这场灾难来得毫无征兆。 今天本是一个阳光明媚、碧空如洗的日子。 但是在洛水大会结束后的几分钟里,城内便有阴风嘶吼,紧接着天空中黑云汇集,遮天蔽日,变得晦暝、昏暗,彷佛人间突然成了冥界。 紧接着,伴随着一声令人战栗的嘶吼,众人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地面的剧烈震动。无数道裂缝出现在地表,向四面八方迅速蔓延。浓郁的黑烟从裂缝中涌出,透着阴寒的气息,像是地狱之门突然打开,鬼魂们纷纷越狱逃脱来到人间。 原本,洛京百姓还围在河边,等候着本次大会魁首从皇室内库里出来。 就像科举考试的状元在出榜后会骑马游街,洛水大会的魁首也会在万众瞩目之下在京城游行,享受众人的鲜花与掌声,之后还将从应天门正中央的门洞进入紫辰宫,去觐见大齐皇帝,接受更多的赏赐——要知道,通常情况下,只有皇帝才有资格走应天门的正门。 大齐王朝的修士们私下里常常评价说: “人生巅峰,不过如此。” “若能体验一回,那我死而无憾。” 不过今天,顾旭没有机会体验这种“人生巅峰”般的待遇了。 因为洛水边的群众们早已没有了瞻仰魁首英姿的闲情逸致。 他们自幼生活在“天龙大阵”的保护之下,基本上从未亲眼见过妖魔鬼怪,更别说这种可怕的场景了。 当裂缝出现、黑烟四溢的时候,他们一边尖叫着,一边推推搡搡、四散奔逃,场面顿时一片混乱。连那些手持武器的官兵们,都无法维持住秩序。 “快看城墙那边!” 有人忽然伸手指着城墙,面色惊惶地大声吼道。 其他人应声望去,一眼便看到了洛京高大巍峨的城墙、排列整齐的垛口,以及建在墙壁上的闸楼和箭楼。 在许多洛京百姓的心目中,洛京的城墙和“天龙大阵”,是世间最伟大的神迹,是牢不可破的存在。在其庇护之下,他们方能安居乐业,不会受到来自鬼怪的威胁。 不久前,当顾旭执行一次调查任务的时候,还看到很多百姓向城墙匍匐膜拜,态度格外虔诚。 然而这一天,这些人的信仰统统破碎了。 因为他们看到,一只外形像老虎、长着翅膀、大小如牛的怪物,正昂首蹲在城门的上方。它长着一身刺猬般锐利的毛,叫声则如狗嗥。 随着它的爪子一次又一次地拍打在城墙上,那看上去很坚固的城墙上出现了一道又一道明显的裂隙,碎裂的砖石如狂风暴雨一般哗啦啦地倾泻而下,砸向周围的房屋和人群。 “穷奇!那是穷奇!那是害死上一代‘神机营’的怪物穷奇!” 有修士认出了这只老虎模样的怪物,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但穷奇的出现显然只是噩梦的开始。 接下来,一个巨大的蛇脑袋从城墙背后缓缓升起——光是它的脑袋,就有城门洞那么大,洛京百姓在它的面前,似乎都成了蝼蚁。 此蛇名为“巴蛇”,传说中体型极为庞大,堪比一座小山,以吞食来往的动物为生,能够一口吞下一只大象。 不过,再夸张的描述,都比不上亲眼目睹更加令人震撼、令人惊骇。 只见“巴蛇”的尾巴裹挟着阴煞之气,重重地噼在城墙上,城墙顿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缺口。而那些在墙上站岗的士兵们,则早已被拍成肉馅,尸骨难觅。 城外的鬼怪看见这道缺口后,纷纷如潮水般涌入京城。 在它们眼中,洛京城以前是不可靠近的禁区,现在却成了肆意杀戮的猎场。 ………… 洛河之畔。 在这场变故发生的第一时间,大齐国师立即从座位上起身,准备去对付闯入洛京的鬼怪。 他觉得,让鬼怪毫无征兆地破坏大阵、攻进京城,是他的失职。他绝不能容许鬼怪在他眼皮底下杀戮大齐的百姓。 但旁边的驱魔司司首洛川却把他按回了座位。 “国师大人,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擒贼先擒王’?” “洛司首有何良策?” 尽管心头焦急,但出于对一位擅长‘天机术’的圣人强者的尊重,国师仍然耐下性子,决定听听洛川的建议。 “你或许已经知道,洛京这次突发的灾难,跟我们一向忌惮的‘邙山鬼王’有关系,”洛司首神情凝重地说道,“它让自己的‘鬼侍’混进‘洛水大会’,夺取前朝大楚的至宝‘荆山璧’,借此机会破坏洛京‘天龙大阵’。”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自己的法宝铜镜,铜镜上立即浮现出站在天街上的“邙山鬼王”的身影。 虽然“邙山鬼王”仍旧是白辰的模样,但根据其身上那股阴戾的气质,国师能够看得出,此修士已经被一个强大的怨魂附身。 “你之前没有用天机术把他辨认出来?”国师皱眉道。 “我也希望我可以,”洛川目光沉恸地叹了口气,“我也想为皇上分忧,提前阻止这场可怕的灾难。 “但可惜天机术不是万能的。我无法用它来窥测‘凶神’及以上实力的鬼怪,因此也没能认出‘邙山鬼王’的鬼侍。” 国师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解释。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应该直接天街去对付它?” 第一百六十章 那一天,人类又想起了被鬼怪支配的恐惧 “不,”听到国师的话后,洛川摇了摇头,“邙山鬼王一向狡猾。待我们赶到天街后,它肯定已经不在那里了。 “但如果我的推断没错的话,它今日最终的目标,一定是紫辰宫,以及皇帝陛下。 “我们即刻出发前往皇宫,想必正好可以堵截到它。” “那就照你说的做吧。”国师道。 然后他停顿了片刻,又接着问:“燕国公到底去哪里了?洛水大会都已经结束了,他怎么还不露面?” 洛川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笑容,伸手指向铜镜上一个突然出现的人影:“我想……他恐怕已经站到大齐王朝的对立面了。” ………… 自府邸出发后,赵长缨也来到天街,并在这里遇到了手持“荆山璧”、周身黑烟缭绕的邙山鬼王。 “你来了?”邙山鬼王偏头看向他,身上释放出“凶神”级鬼怪的恐怖气势。 “我来了。”赵长缨正视着它的眼睛,面色澹然地说道。 “那我们这就杀进皇宫,让那大齐皇帝血债血偿吧!”邙山鬼王眼童中显露出怨愤的情绪,似乎又忆起了多年前大楚都城陷落的场景。 邙山鬼王,本就因亡国的执念而生。它存活于世的意义,就是为了大楚王朝复仇。 赵长缨没有开口说话。 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亡妻瞿清秋的身影,想起多年前她替自己整理战袍时,嘴角那一抹温婉迷人的笑容。 不经意间,他的目光飘向远方,瞥朝“浣纱巷”所在的方向。 他知道那是妻子遇害的地方。 “清秋,如果我今天不幸死在了皇宫里,”他在心头默默道,“那么我们便可在地府中重逢了。” 随后,一人一鬼,一个黑气缭绕模样可怖,一个威风凛凛彷若战神,并肩朝着紫辰宫的大门走去。 那些守卫皇城的禁卫军士兵,不论是真正的人族士兵还是附属于“天龙大阵”的傀儡士兵,都无法阻拦他们的脚步。 第八境“真君”强者能够凭借自身的“道”,演化出一片属于自己的道则领域,并在领域中制定规则、生杀予夺。低境界的修士遇到他们,就像是蝼蚁遇到大象,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赵长缨已经隐藏了很长时间的真实修为。 今天,他终于能把自己的实力完完全全地释放出来,只觉酣畅淋漓。 不过他心头仍有疑虑—— 洛京城已经乱作一团,连鬼怪都杀到了皇城大门,为什么天行皇帝仍然迟迟没有露面? 难道是因为他到了实力突破的关键时期,觉得闭关修炼要比保卫京城更加重要? ………… 皇室内库。 在邙山鬼王离开之后,顾旭和赵嫣尝试了多种方式,比如破空珠、空间符阵和暴力破解法,却都没能破除邙山鬼王留下的空间法术,离开此地。 赵嫣的脸色甚是苍白。 此时此刻,她双手环抱膝盖,颓然坐在地上,目光久久停留在前方柜子里破碎的“燧石”上。 她感觉自己眼前彷佛起了一层雾,视觉、听觉、嗅觉……一切感官都变得迟钝了。一阵强烈的、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席卷了她的全身。她脑子里乱轰轰的,思绪如乱麻般纠缠在一起,而她也懒得去解开这些疙瘩。 “没想到平日里桀骜不驯如女武神的赵嫣,也会表现出这般柔弱无助的模样,”顾旭看向她,不禁在心头感叹道,“看来‘燧石’的破碎,以及燕国公的那番话,对她造成的打击,要比我想象中严重得多。” “赵小姐,你没事儿吧?”他在她附近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口说道,“我看你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赵嫣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不假思索道:“我没事儿。你不必担心我。” 以平静冷漠的神情和言语,掩盖内心深处的脆弱和犹豫,将他人的关心拒之门外,早已成了赵嫣多年来深入骨髓的习惯。 但说完后,她又有些后悔了。 因为当顾旭不再跟她说话、而是低下头开始研究一个奇怪的扇形物品后,她感觉整间库房瞬间变得极度昏暗,极度寂静,就好像一副被埋进泥土里的棺材,令她体会到一种驱不散的钝重阴郁,一种真正的孤独无依。 于是她沉吟片刻,又缓缓开口道:“顾道友,你能理解这种心情吗……就是你长期以来追求的目标,突然变得毫无意义,变成一场空谈,一个笑话?” 听到她的话,顾旭在脑海中构想了一个场景:自己修到第七境后,本以为能够延续寿命,结果却走火入魔暴毙了。 然后他点了点头。 赵嫣接着道:“从我父亲那番话中,你应该已经知道,为母亲复仇,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 “她身为一个第六境修士,能在边疆沙场以一敌百,不输男儿郎,却于天行九年,在洛京城浣纱巷被人杀害。都城守备队没能护住她的安全,官府也久久调查不出凶手的身份。 “那年我不满五岁。在那之前,我其实很懒散,很贪玩,父亲派蔡教头教我枪法,我不乐意,就跟他们玩捉迷藏,躲到地窖或者马厩里一整天不肯出来,令他们头疼不已。 “而在那之后,他们都说我像是变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武痴’,喜欢整天找人打架。哪怕对方比我高一两个境界,我也毫不畏怯。 “他们认为我开窍了,觉醒了北境人善战的本性。 “但我心里知道,杀害我母亲的人,不论在权势与实力上,都非常强大。倘若我不变得足够强,就完全没有替她报仇的可能性。 “那时,我父亲嗜酒如命,整日喝得烂醉,对母亲的逝世无动于衷;他的下属们也遵从他的指示,从不在我面前提及关于母亲的事情。 “我以为,除了我之外,这世间再也没有人挂念着她了……” 说到这里,赵嫣轻轻叹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皇室内库被邙山鬼王封锁,令她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或许是因为顾旭这张极具似曾相识之感的面孔,不知不觉间激发了她的倾诉欲;又或许是万般思绪哽在喉头,使她恨不得一吐为快。 赵嫣的话变得比平时多了不少,把许多积郁在胸中、不愿与人分享的言语,都说给了顾旭听。 “只是,顾道友,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停顿片刻后,她僵硬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我父亲那副酒鬼模样,根本就是他装出来的。他早就瞒着我,悄悄突破到了第八境。 “在他面前,我的一切准备,一切谋划,以及对他的指责,都彷佛是小丑般的举动,是孩童过家家的游戏。” 顾旭能够理解她的心情。像她这种自尊心极强的年轻天才,一贯把自己和长辈置于平等的位置,认为自己能够独当一面。但燕国公赵长缨的那段影像,却让她的自信心不经意间产生了动摇。 “在大部分父母的眼中,子女是永远长不大的,”顾旭想了想,开口说道,“或许因为敌人太过强大,他想保护你,让你置身事外。” “你说的道理,我明白,”赵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稍稍提高了说话的音量,“实话实说吧,顾道友……其实最让我难以接受的事情,并不是他对我的隐瞒,而是他与邙山鬼王之间的合作。 “邙山鬼王……那可是曾经杀戮了为数众多无辜百姓的恶鬼。就连上一代‘神机营’的天才修士们,都葬送在了它的手中,受尽折磨,变成了生不如死的‘鬼侍’。 “你想一想,顾道友,今天我父亲把邙山鬼王引进洛京城,破坏掉‘天龙大阵’,又会有多少普通百姓死于非命? “我确确实实憎恨大齐皇室,也确确实实想要为母亲报仇,但这终究只是大齐和大燕、萧家和赵家的恩怨。 “我不想牵扯到邙山鬼王,不想手上沾染到平民百姓的鲜血,不想赵家站到整个人族的对立面,成为人族历史上的罪人。 “那样的话,世人会如何看待我们?故去的母亲会如何看待我们?洛京城今日那些死于灾难的无辜亡魂会如何看待我们?史书又会如何记录我们今日的所作所为?” 说完这番话,她沉默了几秒,伸手理了理凌乱的鬓发,胸前波涛涌动。 “顾道友,我刚才有些太激动了,让你见笑了。” 顾旭注意到,她那苍白的面颊依旧神色澹漠,但她的眼眶却是湿润的。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滚到她嫣红的唇边,然后被她用手粗暴地抹去,不留一点儿痕迹。 他从不否认赵嫣是个艳色绝世的美人。但他从未觉得,她竟能像此时这样,美得如此生动,美得格外真切。 “或许我可以帮你。”他沉吟片刻,开口道。 “帮我?”赵嫣看着她,轻声问,“帮我什么?” “‘燧石’上的残破阵纹,跟我修炼的功法,有些异曲同工之处。我怀疑它们是同源的,”顾旭回答,“或许,我能尝试模拟出‘燧石’的法则,帮你觉醒血脉力量。” “你说真的?”赵嫣认真看着他的眼睛。 她童中的光,同屋内烛火的倒影重叠在一起,就像夕阳余晖里飞舞的萤火虫,妖冶而美丽。 “我只能说,我尝试一下,不敢保证一定能成功,”顾旭道,“不过,我也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赵嫣毫不犹豫道,“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定会尽力帮你的。” 就像是冰冷的灰尽中燃起一丝温暖的火苗,顾旭的话让赵嫣重新看到了一线希望,令她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又有了光。 以她的性格,哪怕希望非常渺茫,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也要不惜一切代价去抓住它。 因此,她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没有询问顾旭功法的来历,而是干脆利落地问起了条件。 “我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本命物,准备突破第四境,也许破境之后,我能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顾旭道,“但是在破境的过程中,我不能受到外界干扰。我需要你帮我护法。” “没问题。”赵嫣爽快答应。 在她看来,比起觉醒血脉的可能性,这点儿小小的可能性简直不值一提。 随后,两人面对面盘膝坐下。 顾旭率先伸出右手。 赵嫣犹豫片刻,也伸出右手,与他掌心合到一起。 她的手修长白皙,触感柔软微凉,在烛火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宛若一件精心凋琢的艺术品。 他们一齐闭上眼睛。 顾旭开始运转《赤炎真诀》,赵嫣则默默吟诵《涅槃经》。 赵嫣本以为,自己会像以前那样,对异性的肢体接触产生本能的排斥——这是从母亲逝世那年前,她生理上一直存在的问题。 但或许是因为今天情况特殊,或许是因为顾旭给她的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或许是因为她的反感情绪被另一种更为强烈的感觉所淹没……她并没有对顾旭的触碰产生抗拒。 此时此刻,两人的经脉彷佛被一股神秘力量连通起来,灼烫的真元开始在他们体内循环流动,构成了一套完整的脉络。 《涅槃经》的真元轻盈、明亮、炽烈,像是太阳的光芒; 而顾旭改进过的《赤焰真诀》真元厚重、浓郁、深沉,像是地底流动的岩浆。 二者融汇在一起,宛若泾渭合流、阴阳交泰。 赵嫣身上的“圣火图腾”亮了起来,顾旭识海中的“回禄”符文也亮了起来。 但与以前不同的是,此刻赵嫣身上的“圣火图腾”,并非是静止不变的。 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画笔,在她天鹅般的脖颈上,在她白皙丰润的香肩上,在她浑圆修长的玉腿上……以及更多被红裙挡住的、看不见的地方,勾勒出一道道全新的、繁复的、优雅的线条。 她隐隐觉得,一直以来,自己身上的“圣火图腾”都是残缺不全的,直到今日,才变得完整起来,才能发挥出它真正的力量。 而顾旭也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顿悟的状态。 从赵嫣身上,他似乎找到了改进《赤炎真诀》的又一个契机。 第一百六十一章 刺王杀驾之日 顾旭早就猜测过,“长命教”和幽州赵氏的修行法门,本质上是同源的,存在着极为密切的联系。 就连他们信仰的神祇,也都以“火”为名,且均不是“上苍”那种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仙人,而是修炼有成的凡人,可谓相当“接地气”。 而今天,在他借助“回禄”符文和改进过的《赤炎真诀》协助赵嫣觉醒血脉力量的过程中,他更是深切体会到了这一点。 《业火经》和《涅槃经》,就像是同一种道则的两个碎片,前者以“地狱业火”为关键,注重“洗净自身罪孽,实现灵魂超脱和肉身不朽”,后者以“凤凰”为意象,强调“在灰尽中起死回生,变得更加强大、更加美丽”。 二者有很多相似之处,又能在很多地方实现互补。 “那它们的共同点是什么?”顾旭默默心想,“倘若我把其中的精髓都提取出来,将其融汇贯通,能否使我的《赤焰真诀》更上一层楼?” 他思忖片刻,很快得到了答桉—— 那便是“力量”、“蜕变”与“颠覆”。 想到这里,他当机立断,依凭新的领悟,开始再一次对《赤炎真诀》的经文进行修改。 如果此时有高境界修士在他的身边,定会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到惊讶——因为在他改写的经文中,已经有了大道意蕴的气息,而这通常情况下,是只有圣人强者才能做到的。 可以说,现在的《赤炎真诀》,已经与真正的上品功法非常接近。而且由于它是顾旭亲自改写,而非直接照搬别人开创的功法,所以跟他有着极高的契合度,对他修行效率的提升,甚至胜过绝大多数上品功法。 顾旭觉得,倘若今后有一天,他能完完全全把其中的大道奥义消化掉,那么他离圣人的境界也就不远了。 如果说,顾旭此时的体验可谓“醍醐灌顶”,那么赵嫣的感受,则能用“伐骨洗髓”来形容。 热流自她的手心,沿着她的经脉,涌遍鹊桥、绛宫、黄庭、明堂等多处窍穴,真元气息随之贯通,令她忍不住浑身颤栗。 她感觉,在自己的身体中,似乎深埋着一份秘密宝藏,以前从未被她发现。但今天,这份宝藏却被从地底挖出来,被一把无形的钥匙悄然开启,里面的力量倾泻而出,让她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强大。 而除了力量之外,还有无数凌乱的记忆碎片涌入她的脑海——这些记忆的内容,与她修炼过程中出现的幻像颇为相似。 她看到那片熟悉的黑色荒原、躺在脚边的森森白骨,听到呼啸而过的飒飒阴风和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哭狼嚎声。 “师尊,你真的要离开吗?”她听到自己细小邈远的声音这么说,声音中还夹杂着一点哭腔。 随后她听到一个男人轻叹一声道:“是的。我今日离开后,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你要坚强起来,才能保护所有人。” 赵嫣的武艺,大部分是父母和蔡教头教她的,还有一些是她自己翻书学的。她从来没有专门拜过师,更没有喊过任何人“师尊”。 但不知为何,这个被她称作“师尊”的男子,其声音竟令她感到莫名有些熟悉。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前世记忆?”她暗暗猜测,“莫非我真是他们所说的‘圣女’转世? “倘若我前世真是‘圣女’,那么这个‘师尊’……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火神’本尊?” 赵嫣一边思考着问题,一边努力适应着体内的力量变化。 刹那间,一对璀璨夺目的羽翼在她背后霍地展开。 每一根羽毛,都由火焰凝聚而成,纹路极为清晰,焕发着红橙黄三色光辉。 屋内温度急剧升高,烛光皆在这双火翼面前暗然失色。空气中的灰尘倒映着火光,围绕着她缓缓飘动,像是千百只新生的萤火虫。 赵嫣睁开双眼。 此刻,她的童仁已不再是幽深的黑色,而是成了绚丽的金色。 “这就是‘炎灵之体’真正的力量么?”她深吸一口气,心里默默感叹。 她感觉,自己已经站在了第五境的巅峰,甚至碰上普通的第六境修士,都有一战之力。如果现在再去找大皇子萧尚元挑战,胜负还真不好说。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顾旭身上。 面前的少年仍旧沉浸在修行的世界里。她能看到他脸颊上细微的汗珠,在火焰双翼的映照下闪动着柔和的光泽。 她不禁感叹,神明在创造人族时一定是偏心的——顾旭这张五官端正、挑不出丝毫瑕疵的脸,定是其费尽心思认真捏造的艺术品;而其余芸芸众生,则是她随手甩在地上的泥巴。 “他真像是一个谜,”她想,“不仅能在同境界的单挑中略微胜我一筹,而且还能充当人形‘燧石’,帮我觉醒血脉力量。 “若我真是‘凰女’转世,那他又是什么人呢?为何能够掌握如此贴近本质的火之道则?” 赵嫣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之间,她想到不久前在大谷关熔岩地窟遇到的那个青衣人——他曾经吸光了地河里所有的研究,毁掉了她的一处修炼宝地。 “那人……会是顾旭么?”她猜测道。 之前她觉得,那个青衣人道行高深,还能干扰她的精神感知,境界必然不低,甚至可能比她还高,故她没有往仅有第三境的顾旭身上联想。 但现在,她深刻体会到,顾旭这人,绝不能用常理度之。 “我曾考虑过,如果以后找到那个抽光岩浆的青衣人,定要好好地跟他算算这笔账,绝不手下留情,”她看着眼前少年俊秀的面孔,默默想道,“但如果那个人是你的话,我就暂且放过你…… “谁……谁叫你是我的恩人呢?” 赵嫣性格独立且高傲,一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别人对她的帮助,她都会一点儿不少地还回去。 今日顾旭助她觉醒血脉,本只是一次没有太多把握的尝试。但既然成功了,那么对她来说,便是恩同再造。 只是……该怎么偿还这份恩情呢? 若只是按照约定帮他护法,那也太过轻而易举,显得像是她在占便宜。 大约一刻钟后,顾旭终于睁开了眼睛。 “辛苦你了。”他收回右手,歉意地笑了笑。 赵嫣这才感觉到,刚才为了避免影响到他修行,她一直抬着手臂一动不动,以至于现在胳膊微微有些酸痛。 而在顾旭收回右手的瞬间,两人之间那股玄妙的联系便中断了,沸腾的真元也渐渐归于沉寂。 “我没事儿,”她以若无其事的口吻说道,“你不是打算破境吗?我现在就帮你护法。” 她这干脆利落的态度,让顾旭不得不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收回腹中,然后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嗯,没错。” “那抓紧时间吧,”赵嫣道,“邙山鬼王估计已经在洛京城大开杀戒了。” 或许是因为她一贯性情孤僻乖张,不习惯表达感激、亲近之类的情感;又或许是在觉醒血脉后,她又本能地用坚硬的外壳,遮挡住内心的脆弱。 尽管她早已将顾旭这份恩情牢记心中,本想说几句真诚感谢的话,但话到嘴边,却被她不自禁地咽了回去。最终,她不得不以这副冷澹而僵硬的语气,谈起了严肃的正事儿。 听到她的话,顾旭也不再耽搁时间。他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提前准备好的、用于破境的“忘尘丹”,将其吞入口中。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再次进入熟悉的幽冥世界,去攀登“思乡岭”的最后一段路。 然而就在这时,赵嫣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谢谢你,”她说,“今天……今天若不是你在这里,那我……” 她的声音很轻柔,像一阵春天的风,稍不留神就会错过,与往日的咄咄逼人迥然不同。 “不必客气,”顾旭澹澹一笑,打断了她的话,然后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对了,你这双翅膀真漂亮。” 听到他的话,赵嫣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忘了把那对火凰之翼收回去,任由它在背后焕发光芒,把整间皇室内库照得亮如白昼。 她立即收回双翼,心头极为难得地产生了“尴尬”这种情绪。 ………… 顾旭闭上双眼。 意识世界中,他正站在“思乡岭”的台阶上,望着前方不远处的“望乡台”。 这座险峻的高山共有四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 顾旭已经登上了四千九百八十九级,只差最后十级,便能抵达山巅。 他依旧记得,当初在“奈何桥”上,那个白发少年曾对他说过一句话——“我会在‘望乡台’上等你。” 白发少年还说,他身上的四颗钉子,代表着四种被封印的“权柄”。 顾旭晋入第三境时,拔掉了其中一颗,获得了能够改变时间流速的“光阴”。 那么,被剩下三颗钉子所封印的,又是怎样的力量?能否帮助他脱离困境? 此外,截至目前,对于白发少年的真实身份,以及他跟自己之间的关系,顾旭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只是他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证实自己的这些猜想。 他一边想着,一边沿着阶梯继续向前。 一级,两级,三级,四级…… “望乡台”是一座造型奇异的建筑,其上宽下窄,面如弓背,背如弓弦,飞檐反宇,殊形状诡制。 有诗云:“望乡台上鬼仓皇,望眼睁睁泪两行。妻儿老小偎柩侧,亲朋济济聚灵堂。” 传说中,“望乡台”是即将进入地府的鬼魂,回首眺望阳间故乡的地方。 而在大荒的修行体系中,“望乡台”也是一道重要的关卡,修士将会在这里最后一次回顾凡尘。此后,他们将渐渐摆脱凡俗的羁绊,渐渐步入超凡的领域。 顾旭登上“望乡台”后,也回头看了一眼。 他发现,自己的视野忽然变得更加明亮,更加广阔。山间的迷雾瞬间散去,昏暗的天空也霎时变得清澈空明。 除了幽冥世界陡峭的山崖、崎区的山路、波涛滚滚的忘川、血红色的彼岸花海之外,现实世界的种种情景也映入了他的眼帘——整个大荒呈现在遥远的天边,像是一张五彩缤纷的画布,每座楼宇、每个人、每一件事物都格外清晰。 他的目光最先落在沂水县的位置。“九婴之灾”后,县城已经在朝廷修士的协助下迅速重建,新楼与旧屋交错排列。 他看到驱魔司衙门里的陈济生,正坐在那张熟悉的书桌背后,皱着眉头翻阅着面前的文件;他看到驱魔司的小吏汪阳——现在已经被提拔为九品“缉事”了,正在县城郊外执行任务,手里攥着一摞顾旭留下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神情比记忆中更加自信。 他看到富丽宽敞的时家大宅——屋子的主人早已不住在里面了,只有那棵梧桐树孤零零地站在院落中。他记得不久之前,自己曾和时小寒一起在树下放烟花,那傻丫头还一本正经地对他说,要保护他一辈子,让他能安安心心待在家里,给她做一辈子曲奇饼干。 他看到沂水郊区的墓地依旧寂静无声,一块块饱经日晒雨淋的墓碑上,凋刻着郑誉、潘小鹏等一个他认识的、或是他不认识的名字。有的墓碑前摆放着贡品和白色的花束,有的则已随着时间流逝,被世人遗忘。 然后他的目光稍稍往北移了一些,看见了危峰兀立的沂山。或许是因为空玄散人的祭坛已经被他摧毁,山顶那黑压压的云层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碧如洗的天空衬得山上积雪洁白纯净。 燕国公赵长缨曾撒了很多谎,但有一件事情他陈述了实情——沂山雪女确确实实受了伤,并陷入了休眠状态。 她静静躺在山顶空旷的洞穴之中,双目紧闭,秀靥如霜,青丝似墨,白衣胜雪,纤手交叠,置于胸前,美得纤弱,美得圣洁。像是冰雪凋琢而成的神女塑像,又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在睡梦中等待着一位王子将她吻醒。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双修 然后顾旭又往更遥远的北方望去,看见披盔戴甲的军队正在幽州边境集结,刀剑寒芒闪烁,鼓声响彻云霄。 他看见不少北境百姓在屋舍里供奉着“火神”的神龛,神祇的塑像面容模糊,姣美的“凰女”张开双翼侍立其侧。妇女们手捧蜡烛,跪在神龛之前,为自己出征的夫婿虔诚祈祷。 他看见燕国公赵长缨的弟弟——辅国将军赵长祺,正站在一张巨大的地图前,若有所思,阴影挡住了他的面孔,令人看不透他的心思。其子赵裕穿着一身亮闪闪的银甲,昂首挺胸站在他的身边,目光中透露出与赵嫣极为相似的桀骜不驯。 顾旭又向东方看去,看见蓬莱岛的山门比想象中更加萧条,有的弟子仍在刻苦修行,有的则已彻底自暴自弃。 他看见深不见底的东海中,潜伏着众多妖兽,悄悄窥伺着往来的船只。 他看见东海是有尽头的——海水汇聚到一处,争先恐后地自断崖跌落,坠入望不到底的深渊,形成一道万丈高的雄伟瀑布。 这是东海的边界,亦是世界的边缘,朦胧不清的“混元之气”飘浮在瀑布周围,阻挡了他的视线,使他无法看到更远的地方。 书中描述过,“浑元之气”里的时空是错乱的,倘若足够幸运,还能借助它穿梭到过去或是未来。或许正因如此,当顾旭的目光落在“混元之气”上的时候,他感到有些头晕目眩,似乎有无数凌乱的画面瞬间涌入他的脑海,冲击着他的心神。 接着,顾旭看向西边,看到屹立于山岳之上的蜀地剑阁,年轻的弟子们在漫山遍野的桃花林里两两一组练习剑术,剑起剑落间,寒光闪烁,落英飞舞。 他看到坐落于幽谷中的灵山寺,一众僧人皆在屋中闭目入定,一动不动宛如雕塑,唯有寺庙方丈觉明大师站在一张壁画面前,口中念念有词。壁画的内容是传说中的地狱,天穹是密不透风的牢笼,无数亡魂戴着镣铐,在牢笼中经受着烈火的炙烤。 他看到遥远的天地交界处,昆仑山脉层峦叠嶂——传说中在那耸入云霄的山巅,存在着通向仙界的道路。 山顶云雾缭绕,他无从知晓那道仙界道路是否真实存在。但他却见到,在距离昆仑山百余里的一处空地上,十余个修士指挥着为数众多的民夫,运来一块块雕刻着繁复图案的巨大石块,按照某种特定的顺序摆放于此。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顾旭尝试伸出精神的触角,想要去探索清楚其中暗藏的规律。但就在这一瞬间,似乎有一道若有实质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令他感觉到一阵恐怖的压力。他的双眼中传来强烈的刺痛感,使得他情不自禁流下泪水。 最终,顾旭的目光回到了洛京城所在的位置。 他看到邙山鬼王和燕国公赵长缨沿着天街步入皇城大门;他看到城中黑烟四起,阴气与龙气剧烈碰撞,搅动起一阵阵旋风;他看到高大雄伟的洛京城墙出现了一道缺口,“穷奇”、“巴蛇”、“猰貐”等鬼怪纷纷涌入其中,开始了肆无忌惮的捕食;他看到人群尖叫着,推搡着,好似险滩激流,一片混乱…… 在这混乱的城市中,顾旭敏锐地捕捉到了时小寒的身影。 她正跟着一个独臂长者,沿着一条狭窄的小巷,朝着城郊的方向快速走去。 或许是因为在秘境中见到过可怕的事物,又或许是因为洛京城的变故令她心中的安全感轰然坍塌,她此刻脸色有些苍白,轻轻咬着嘴唇,神情惶恐不安。 顾旭知道,这个独臂长者,就是龙门书院里负责教授时小寒刀法的、被称作“不败刀神”的书院教习胡云。 尽管时小寒常常在信件中跟他吐槽,胡教习是个怪脾气的疯子,不仅常常给她布置魔鬼训练,而且喜欢阴阳怪气、吹毛求疵,从不肯夸她一句。 但顾旭能从她的实际行动中看出,她对自己这位师长还是非常信任的——她似乎很相信胡教习能够在这场灾难中保护好自己,所以她一直低着头跟在胡教习后面,根本没有抬头看路,更没有动脑子去思考他会把自己带往何处。 只是。 当顾旭站在“望乡台”上,以近乎上帝视角眺望人间时,他总觉得这位“不败刀神”有些不对劲。 此人有正常的呼吸,有正常的心跳,却莫名给人一种毫无生机、暮气沉沉的感觉。 很快,胡云带着时小寒,拐了几道弯,走进一条偏僻破旧的巷子——这里远离城中心,远离人群,灾难发生时的尖叫声、喧哗声、鬼哭狼嚎声,就好像都存在于另一个世界。 走到巷子尽头的时候,胡云忽然停下脚步。 他凭空取出自己的佩刀,在地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顿时,在这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面上,出现了无数道混沌朦胧的光线,然后这些光线连在一起,勾勒出复杂的图案。 这无疑是一座预先布置好的阵法。 但它并不存在于顾旭读过的书籍里。因此顾旭并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它的作用。 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在阵法上的时候,他感觉那些阵纹仿佛变成了湍急的漩涡,似乎要把他的灵魂卷入其中。 直觉告诉顾旭,这座大阵很危险。 “进去吧,”他听见胡教习指着这座大阵,对时小寒说道,“这阵法能够把你送出洛京城,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时小寒仍然站在原地,踌躇不前。 犹豫几秒,她抬起头,用恳求的口吻对胡教习说道:“胡先生,可以请您帮我一个忙吗?” “你想要我做什么?”胡云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耐烦。 “我……我未婚夫顾旭他应该还在洛河那边,”时小寒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言辞,“胡先生,您……您修为高深,能否把他也一起救出来?” 时小寒自幼在家人的宠爱下长大,过着养优处尊的生活,极少有求人做事的经历,因此她的话语听上去有些笨拙。 真是个傻丫头。顾旭不禁默默感慨。明明危险就在眼前,她却一点儿都没有意识到,反而还在惦记着未婚夫。 “他不需要我去救,”胡云用冷淡的口吻说道,“有圣人关照着他,他比我们任何人都要更安全。你还是多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时小寒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听从胡云的吩咐,缓缓步入前方的大阵之中。 顾旭注意到,在她白皙的后颈处,一个深红色的印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远远看上去,像是由鲜血涂抹而成。 凭借以前从书中学到的知识,顾旭知道,这个印记是一种名叫“鸟篆”的文字,曾经盛行于大楚王朝,其笔画有着飞鸟般的形态,比一般的篆文更具艺术性,常常被雕刻在法宝器皿之上。 “楚。” 顾旭认出了这个文字的含义。 而在认出它的一瞬间,他的脑海立即被担忧的情绪填满——他想到了“邙山鬼王”,想到了“鬼侍”们,想到了它复仇的渴望。 “小寒,那里危险!别进去!” 看着时小寒的背影在阵法的光芒中渐渐变得模糊起来,顾旭险些忍不住朝她大声喊道。 随后他反应过来,他此刻还处在修炼过程中,还站在“望乡台”上,时小寒不可能听到他的声音。 …… “你都看到了吧?”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顾旭转过身,一眼便看见了那个长相跟他一模一样的白发少年。 其长发披散,仿佛流淌的星辉;双眸深邃,像是暗藏着一片浩瀚星空。 只是,跟上一回不同的是,这次他身上的钉子少了一颗,且不是被钉在“三生石”上,而是被钉在“望乡台”的栏杆上。 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似乎根本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 顾旭点了点头。 “这次见面,我得帮你再拔掉一颗钉子,对吧?”他直截了当地说道,“拔哪一颗?” “别这么着急嘛,顾旭,我还有很多事情打算跟你认真谈谈呢,”白发少年微微一笑,语气听上去很是轻松,不过在瞥见顾旭那略带寒意的眼神后,他立即改口,“好吧,我理解你的心情,你的未婚妻被邙山鬼王的‘鬼侍’抓走了,你肯定急着想突破,想尽快把她救出来。” “你知道就好。”顾旭淡淡道。 白发少年的话验证了他心中的猜测:“不败刀神”胡云果然是邙山鬼王的“鬼侍”。 “‘星盘’用起来感觉如何?”白发少年又接着问道。他的语气听上去,像是销售人员在向顾客追问产品的使用体验。 “那玩意儿是残缺不全的,暂时没法用。”顾旭回答。 “其实你已经用过它了。”白发少年神秘兮兮地说道。 “用过了?”顾旭微微皱眉。 “你刚才站在这座‘望乡台’上,不就借助它的力量,看见了整个大荒世界?” “原来这是‘星盘’的力量啊,”顾旭若有所思,“我还以为,我只是在‘望乡台’上眺望人间罢了。” “若是每个修士都能在‘望乡台’上看见世间万象,那还得了,”白发少年嘴角微微上扬,解释道,“事实上,他们只看得到自己在人间的羁绊,看得到自己的思念和回忆。 “‘星盘’的作用之一,就是以普天星斗,对应人间五湖四海,这样一来,便可借天上的星象变化,知晓地上发生的事情。 “洛川的‘天机推演之术’,也同样依托于此。 “当然,你刚才说的没错,你手上的‘星盘’确实是残缺不全的。 “你之所以能在这‘望乡台’上看到大荒的天南地北,是因为我用我自己的力量,暂时地补全了它的功能。但是当你返回现实世界后,便无法再做到这件事情。” “那我需要做些什么?”顾旭听得出白发少年话中有话。 “‘星盘’共有‘三垣’、‘东方苍龙之象’、‘南方朱雀之象’、‘西方白虎之象’与‘北方玄武之象’五个部分,”白发少年回答道,“但现在,你手中的‘星盘’,只有中央的‘三垣’和‘南方朱雀之象’,剩下的三个部分都遗落在大荒的某个角落,需要你把它们找回来,让‘星盘’重新变得完整。 “虽然残缺的‘星盘’就已经是一件足够强大的法宝,以你的智慧,应该能很快发掘出它的用途。 “它可以助你飞行,助你占卜,助你施法,助你计算…… “但它配不上你。 “如果说头顶的星空是你的疆土,那么完整的‘星盘’便是你权力的象征。” “偌大的大荒,我该去哪里找它们?”顾旭问,“这简直就是海底捞针啊。” “‘星盘’中暗藏因果之力,”白发少年道,“它的碎片就算遗失,也会只遗失在特定的位置。 “比如说,‘北方玄武之象’肯定落在大荒的北方,你往北边去寻找就行。” 说了等于没说。顾旭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 “好啦,既然你迫不及待地要去救你的未婚妻,那么我今天就不跟你多聊了。日后洛川应该还会跟你讲很多关于我们的故事,”白发少年轻笑一声,“你应该早就已经看出来,你未婚妻身处的那个大阵,会吸食她的魂魄,抹去她的自我意识。倘若你去晚了,她就会被变成邙山鬼王的‘鬼侍’。 “呵呵,像她那样的‘妖神体’,可是一具邙山鬼王眼馋已久的好皮囊啊。” 白发少年的这番话,成功激起了顾旭心头的怒意。若不是实力差距太大,顾旭真想立即去把那敢对时小寒动心思的邙山鬼王烧成灰。 同时他不禁在心里默默感慨:“原来小寒是‘妖神体’啊。难怪她饭量这么吓人,还有着远古凶兽一般恐怖的蛮力……” “来吧,顾旭,来帮我拔掉右腿上的这根钉子,”只听见白发少年接着说道,“它封印的权柄,叫做‘乾坤’,你现在应该非常需要它……” 第一百六十三章 突破第四境 “‘乾坤’?它有什么用?”顾旭问。 这个名字听上去倒是气势磅礴。顾旭只希望它用起来不要比“光阴”差太多。 “你试试就知道了。”白发少年一如既往地喜欢卖关子。 顾旭没再说话。 他上前几步,蹲下身子,伸手握住白发少年腿上那根又粗又长的钉子,将其用力拔出。 白发少年低头看着他,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这一瞬间,顾旭感觉在自己的体内,一道无形的闸口骤然被打开了,力量如洪水般哗啦啦地涌出,灌满了他的全身。 他的脑海中好像又凭空多出了一些记忆——准确来说,这些记忆像是长期以来一直被尘封在他的脑海中,现在灰尘被抹去,他能够清晰地看到它们。 “知道‘乾坤’怎么用了么?”白发少年笑着问。 顾旭站起身来,点了点头。 “那你赶快回去救你未婚妻吧,”白发少年一边说着,一边用空着的左手摸了摸下巴,“如果我的估算没错的话,大齐那位皇帝陛下,差不多该睁开眼睛了。你今后的生活,恐怕不会太轻松。” 他刻意把“皇帝陛下”四个字咬得很重,语气中隐隐透出讽刺与不屑的意味儿。 “睁开眼睛?什么意思?”顾旭对此感到有些不解。 “你很快就知道了。” 话音落罢,白发少年的身影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顾旭的视野中,只余下这座空荡荡的“望乡台”。 顾旭轻轻摇了摇头,举步朝前。 这白发少年,别的都好,就是常常不把话说明白,喜欢跟他打哑谜。 比起上山那崎岖陡峭的四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下山的道路要平坦得多,走起来也比较轻松。 “走过‘望乡台’,前方便应该是‘孟婆亭’了,”顾旭默默心想,“我现在已经回首人间,下一步便需要坚定道心,超脱红尘。 “驱魔司里流行的‘斩七情’之法,虽然破境速度快,但也存在很多弊病,容易影响到日后的修行上限。 “为了今后能够顺顺利利修成圣人,我还得去努力寻找一种适合自己的破境之法。” ………… 皇室内库。 赵嫣盘膝坐在地上,静静看着身边闭目修行的顾旭。 虽然此地空间被封锁,将一切喧嚣混乱隔绝在外,且邙山鬼王承诺过不会伤害两人,理论上相对安全。 但是赵嫣一点儿也不敢放松警惕。 毕竟她有破境的经验,知道破境的过程、尤其是跟本命物构建联系的过程,是万万不可受到外界干扰的。一旦被打断,便可能造成真元紊乱、阴气反噬,使修士走火入魔。 与此同时,她还有些好奇地瞟了一眼顾旭手里那个奇怪的扇形物品。 她看到,当顾旭修行时,这个东西闪烁着银色光辉,似乎与他的呼吸保持着相同的节奏。 “这就是他为自己选择的本命物吧!”她想。 赵嫣并不认识“星盘”。 不过,这东西能够跟众多珍贵宝物一起,被存放于皇室内库之中,而且能被名器“惊鸿笔”的主人看上眼,想必绝非凡物。 就在这时,顾旭忽然睁开眼睛。 赵嫣登时察觉到他身上暴涨的气息。 除此之外,她还注意到,顾旭的瞳仁变成了深邃的靛蓝色,仿佛暗藏着浩瀚的星海。 明明顾旭只是突破第四境,依旧比她低一个境界。 可当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的时候,赵嫣却感到一阵莫大的压力。这压力,似乎比她的圣人父亲更加强烈,更像是步入朝堂觐见君王,或是在神坛面前祭拜神明。 不过眨眼之间,这股压力便消失不见了,顾旭的双眸也变回黑色,就好像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每个天才都有自己的秘密。赵嫣这样告诉自己。像顾旭这种一年之内连破四境的妖孽,身上藏着的秘密肯定更是不简单。 于是,她暂时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对顾旭开口道:“破境顺利吧?” 顾旭点了点头,同时补充道:“我找到离开这间库房的办法了。” “真的?”赵嫣微微扬起眉毛。 他们两人先前就尝试过破解邙山鬼王留下的禁制,却因为其中暗藏空间法则的力量,对其束手无策。 可是现在,顾旭却如此淡然自若地表示,自己能够破除禁制、离开库房。 他这么快就摸清楚禁制中的法则了? 尽管他们今日只是初次见面,但赵嫣却能感受得到,顾旭并不是一个喜欢说大话的人——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绝不会表现得这么自信。 莫非秘密在他手中这件神秘的法宝上? 顾旭站起身,没有跟她解释。现在时小寒还在“鬼侍”的手上,容不得他在此耽搁时间。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将真元灌注到手中残缺的“星盘”上。 他的双眼再次变成靛蓝色。 “星盘”表面那些象征星辰运转轨迹的线条,闪烁着银色光泽。 而在顾旭的周围,也出现了数道幽暗的光芒,如闪电般锐利,仿佛可以割断世间万物。 赵嫣知道,这些黑色光芒,其实是空间的裂缝。 对于大部分修士来说,在不借助“破空珠”之类的法宝的前提下,通常需要修到第七境,才能具备撕裂空间、瞬间移动的能力。 或许某些专精空间法则的修士能够更早地学会这项技能,但那也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钻研。 毕竟穿梭空间是非常危险的,需要极为精密的计算,倘若有一点点失误,就可能被困在空间缝隙中,被时空乱流绞成碎渣。 但顾旭只花了短短几分钟就掌握了这项本领。 这究竟是他的天赋太过惊人,还是他那件神秘的法宝太过厉害? 很快,这些黑色光芒交织在一起,构建出了一条全新的空间通道。 这就是“乾坤”的力量。 如果说“光阴”是对时间的掌控,那么“乾坤”便是对空间的操纵。借助“乾坤”,顾旭仅凭第四境修为,就可以做到撕裂空间、进行短距离的瞬间移动。 而星盘的作用之一,在于以天上星移斗转,推演人间旦夕祸福。 尽管它现在残缺不全,无法像“望乡台”上那样,让顾旭一眼看见世间万事万物。 但用来测算空间通道的相关坐标,却已足够。 除此之外,顾旭也察觉到,随着这次破境,自己原先的“光阴”权柄似乎也变强了不少,不过需要等到实战之中再进行验证。 片刻之后,空间通道已经基本成型。 顾旭转头看了旁边赵嫣一眼:“要一起走么?” 赵嫣点了点头,终于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顾道友打算前往何处?”她问。 “洛京里仁坊,”顾旭回答道,“我的未婚妻被邙山鬼王的‘鬼侍’抓走了,我需要去把她救出来。” 原来他已经订婚了啊。赵嫣心想。 前些日子在洛京城,顾旭的订婚算得上是个大众热议的话题。有些人感慨于顾旭和时小寒从沂水到京城一路共同患难、相互扶持的感情,有的人则暗暗抱怨顾旭订婚太早,让自己失去了机会。 只是那段时间,赵嫣一直为了洛水大会,在家中专心致志地闭关修行,自然也不会关心这些“八卦事儿”。 “我跟你一起去吧,”她淡淡道,“那‘鬼侍’的实力定然不弱。有我在,胜算会更大一些。” 这个决定她做得很突然。 也许是因为想要报答顾旭帮助自己觉醒血脉的恩情,也许因为是想去看看他的未婚妻长什么模样。 也许只是洛京的变故和父亲的所作所为,令她一下子失去方向,一时没想好自己该去做什么。 顾旭点了点头,然后率先步入空间通道之中。 根据时小寒以前在信中的描述,“不败刀神”胡云拥有第六境的修为,如今他成了邙山鬼王的“鬼侍”,想必还会掌握着更多诡异莫测的手段,甚至邙山鬼王的本体魂魄,都随时可能降临在胡云的身上。 面对这样的敌人,顾旭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虽然赵嫣曾在他手里稍有吃瘪,但她终究是个货真价实的第五境修士,而且在血脉觉醒之后,实力再次大幅增涨。 她若愿意一同前去,无疑会是一个强大的助力。 ………… 洛京,紫宸宫。 大齐皇帝的寝宫乾阳殿巍然坐落于三层汉白玉石台基之上,金色琉璃瓦与红色宫墙交相辉映,显得富丽堂皇。 就算洛京城已经在鬼怪的袭击下乱成一锅粥,乾阳殿内依旧一如既往寂静无声,熏香缭绕,仿佛一个独立的世界。 大殿中央,九级阶梯上的金漆雕龙宝座空空如也。 十多年来,天行皇帝的身影从未在这张座椅上出现过。 哪怕是像大齐国师、驱魔司司首洛川这种位高权重的臣子入宫觐见,或是宫内太监应召前来,都只隔着屏风,听见过天行皇帝的声音,却从未亲眼见到过皇帝的模样。 有人甚至曾经怀疑过,皇帝陛下是不是多年前就已经羽化登仙了,如今留在人间的,只是一具空壳。 然而今天,屏风背后终于有了动静。 ………… 天行皇帝本名“萧则曜”。即位之后,为了便于臣民避讳,更名为“萧晹”。 其相貌端正,气质威仪,明黄色的帝袍在昏暗的殿宇内格外醒目。 由于修为高深,他看上去要比实际年轻得多,脸上不见丝毫皱纹。 这些年来,他一直盘膝坐于屏风之后,一动不动。 若不是他还有着浅淡的呼吸和心跳,若不是他帝冠上的垂旒仍在微风下轻轻晃动,若不是他时常还会召见重臣、颁布圣旨,恐怕别人看到这一幕后,会以为见到的不是人,而是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塑。 在他膝上,横放着一柄三尺长剑。 此剑由青铜制成,造型古朴,没有太多的装饰,也不是特别锋利,乍一眼看上去,似乎极不起眼。 但是在它的剑柄上,却以篆体雕刻着“泰阿”二字。 这便是那柄象征着大齐王朝最高权力、皇子皇女们竞相争夺的“泰阿剑”,也是“天龙大阵”的枢纽。 天行皇帝的眼睛一直都是紧紧闭着的。 就像是被人用针线缝上了似的。 召见臣下时,他没有睁眼;选拔宫人时,他没有睁眼;下圣旨时,他没有睁眼;阅读密奏时,他没有睁眼。 就算是洛水大会的召开,就算是大批鬼怪破城而入,就算是燕国公赵长缨和邙山鬼王一起步入皇宫大门,他也依旧没有睁眼。 仿佛洛京沦陷,都与他无关。 但这一刻,他睁开眼睛了。 如果顾旭此时在场,会发现天行皇帝睁眼的时刻,正是他与“星盘”构建联系的时刻。 完全吻合,分毫不差。 而皇帝的双眼,也不是正常齐人的黑色或是深棕色,而是璀璨的金色,跟他那件帝袍的颜色一样,明晃晃的,格外炫目。 “曹通。”他淡淡道。 “陛下有何吩咐?”秉笔太监曹通匆匆赶入宫中,恭恭敬敬地跪在屏风的面前。 曹通一向在内廷呼风唤雨,有时连朝中官员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但在这乾阳殿里,却表现得像是一只鹌鹑。 一方面是因为内侍的权力皆来自于皇帝。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太监们时刻待在宫中,对天行皇帝身上那恐怖的威压,有着比其他人更深刻的体会。 他们把天行皇帝视作神明般的存在。 今天,当他们把鬼怪攻破洛京城墙的消息汇报给皇帝时,天行皇帝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朕知道了”,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似乎这只是件鸡毛蒜皮的家常小事,跟“皇子尿裤子了”、“御厨房里打碎了一个碗”没什么区别。 但太监们一点儿也不慌。 因为他们认为,这是皇帝陛下胜券在握的表现。只要陛下仍在洛京城,不论多么可怕的鬼怪,都将在他手中灰飞烟灭。 “洛京有逆贼。”天行皇帝稍稍提高音量,继续道。 他的声音依旧很平淡。 但不知为何,曹通竟从中听出一丝警觉的情绪。 皇帝陛下……竟然有些紧张? 不,这一定是我的错觉! 曹通在心头告诫自己。 “还请陛下告知逆贼身份,”他说,“奴婢这就带人去把他抓来。” 皇帝没有立即开口回应。 片刻后,一张金色纸条从屏风背后飞出,飘落在曹通的面前。 曹通小心翼翼地将其拾起。 当他看清楚纸上的内容后,顿时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上面写着:“驱魔司主事顾旭,与鬼怪勾结,意图谋逆,杀无赦。” “勾结鬼怪的人,不是燕国公赵长缨吗?”曹通心里颇感纳闷,“怎么突然变成了顾旭? “顾主事他天资卓越,深受圣人器重……今天又夺得了洛水大会的魁首,将来定是前途无量……勾结鬼怪谋逆,对他来说风险极大,还不一定有好处……” 曹通脑子越想越混乱。 然后他决定放弃思考。 他告诉自己:陛下是第八境修士,是泰阿剑的执掌者,是整个大齐王朝实力最强的人,能看到很多常人看不到的东西。陛下说的,肯定是对的。 “奴婢……奴婢定不辱命。”他恭敬回应道。 正当曹通要起身离开的时候,他发现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从屏风背后走了出来,站在高高的御座旁边。 那道身影被强烈的金色光芒所笼罩,刺得曹通眼睛酸痛,眼泪直流。 “陛下……陛下出关了?”曹通又一次惊骇不已。 第一百六十四章 权柄:乾坤 燕国公赵长缨和邙山鬼王沿着皇城中轴线,畅通无阻地来到乾阳门前。 此门是皇宫外朝与内廷的分界线。 其坐落于汉白玉须弥座上,周围环绕着雕石围栏,门外摆放着一对铜狮子,以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瞪着他们。 似乎是宫中的红墙金瓦、雕栏玉砌唤醒了邙山鬼王对前朝往事的回忆。 在他那双幽邃的眼睛里,隐隐有疯狂的火苗在闪烁跳跃。 而环绕在他四周的黑雾,也化作汹涌澎湃的海啸,朝着前方的宫门奔腾而去,仿佛要把这华美瑰丽的建筑彻底摧毁,变作废墟。 “等等,敌人来了。”这时,旁边的赵长缨忽然开口说道。 邙山鬼王稍稍偏过头,一眼便看见两个人凭空出现在前方不远处。 其中一人身着布衫,个头矮小,肤色偏黑,相貌平凡;另一人身材高瘦,形相清癯,长发披散,风度翩翩。 赫然是大齐国师与驱魔司司首洛川。 看到这两人,燕国公赵长缨心头感慨万分——在他卧薪尝胆、韬光养晦的那些日子里,他跟这两人同居“五圣人”之列,而且在大齐国民心目中,他应该算是“五圣人”中实力最弱的那一个。 一方面,他没有谈笑之间“封印九婴”、“降服夜明”这种听上去就很牛逼的战绩;另一方面,大部分人都觉得,精通符道或天机术的修士,要比他这种舞枪弄棒的粗鄙武夫更高端更有档次一些。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展露出第八境的修为,从“五圣人”的队伍中超脱出来,成了大齐王朝继天行皇帝之后的又一位“真君”强者。 因此,尽管他的表情严肃慎重,但他内心深处,仍不免有些小小的骄傲。 毕竟大齐王朝圣人们,皆是人中翘楚、一代宗师,没有一个是简单人物。 而他,赵长缨,走在了这些人的最前面。 只见驱魔司司首洛川上前一步,目光首先扫过邙山鬼王,用严厉的口吻大声斥责道:“大胆恶鬼,竟敢破坏大阵,擅闯皇城! “我现在给你三息时间,带着你手下的妖魔鬼怪,滚出洛京!否则,我就代表皇帝陛下,让你立刻灰飞烟灭,再端掉你的老巢!” 洛川目光如炬,腰杆挺直,看上去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模样。 邙山鬼王哈哈大笑:“我看你没这本事儿!” 虽然邙山鬼王搞不懂洛川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它陪洛川在这里演一出戏。 随后,洛川又看向鬼王身边的赵长缨,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中流露出惋惜的情绪:“老赵,我一直把你视作交心的朋友,志同道合的伙伴。我以为,在我致仕之前,我们都能身处同一个朝堂,辅佐同一位君王,一起实现荡除鬼怪、天下太平的理想。” “我从未想过,我们竟有一天会像这样站在彼此的对立面。 “你能否告诉我,朝廷究竟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让你做出这样的选择?” 赵长缨呵呵一笑:“你问我朝廷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那我就反问一句,为什么我的妻子,会在‘天龙大阵’保护下的洛京城里遇刺身亡?为什么北境戍边军队无缘无故地不断遭到裁撤?为什么洛京城里到处是关于我们幽州赵氏的谣言?” “我想这其中一定是有些误会,”洛川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不知你能否先放下武器,我们好好聊聊?” “洛川啊洛川,我不知道你是真糊涂,还是在装糊涂,”赵长缨冷冷道,“你应该看得出来,我现在已经突破第八境了。如果你再拦着我,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老赵,冷静一点儿,”洛川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他,“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身后事?你真的想在史书里被记载成一个勾结鬼怪、祸害社稷的乱臣贼子么?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身后事?”赵长缨轻轻摇头,“我已经不在乎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挥动手中长矛,朝着前方的洛川猛地刺去。 矛尖蹿起灼热的火焰,似乎要把周围的一切事物统统蒸发。 “动手吧,”洛川瞥了身边的国师一眼,“我们今天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会让你们再靠近陛下一步。” 随后他挥了挥手,凭空召唤出了自己的法宝铜镜。 只听见“锵”地一声,铜镜如盾牌般,挡住了长矛的致命一击。 但与此同时,洛川也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脸色苍白,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赵长缨,你可真能藏啊。”他感叹道。 赵长缨复仇心切,没再理会他。 他再度挥动长矛,朝着洛川拦腰扫去。 这一次,随着他矛尖的火焰愈燃愈烈,周围的温度也在迅速升高,四周的景物也变得扭曲起来,仿佛隔着一个凹凸不平的玻璃罩。 洛川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天上星辰的联系似乎被切断了。他暂时无法借助星辰的力量来推测对方的后续行动。 他知道赵长缨动用了“道则领域”。 这是“真君”强者才具备的本领——通过改写道法规则,加强自己,削弱对手,把战场变成利于自己战斗的主场。 洛川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他抬起右手,往空中虚握,顿时一柄由真元凝成的无形长剑出现在他的手中。 虽然在世人的认知里,洛川专精于天机推演之术,但他在剑术方面亦有高深的造诣,楚凤歌和上官槿所掌握的《云海星河剑》便是由他所创。 他把无形长剑横在胸前,施展“云海星河剑”第三式“天河夜转”,尝试抵挡住赵长缨凌厉的攻势。 然而几秒后,这柄无形长剑就在赵长缨火焰的灼烧下迅速蒸发了。 洛川也似乎受到了真元的反噬。 他又吐了一口血,脸色变得更加惨白,然后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赵长缨不禁愣了一瞬:虽然我现在比洛川高了一个境界,但他也不至于这么不耐揍吧?我还在试探,他怎么就倒下了? 旁边的国师顿时感觉压力巨大。 他正跟邙山鬼王缠战在一起。 这恶鬼不仅力量强横,而且在把众多修士做成“鬼侍”之后,也掌握了他们的法术和神通,手段层出不穷。 国师偶尔还能认出,邙山鬼王使用的某个招式,曾属于某个失踪的前“神机营”成员。 比如苏昊的“逍遥步”、茅炽昌的“五毒功”、伍当归的“蛤蟆拳”等,都借邙山鬼王之手,清晰地重现在国师的面前。 这使得国师心情非常复杂。 他几乎掏出了储物法宝中以前画好的所有符篆,才勉强与邙山鬼王打了个旗鼓相当。 可现在,洛川在赵长缨手中没撑过两招,就倒下了。 这意味着,国师接下来需要以一敌二,把一个“真君”级强者和一只“凶神”级鬼怪拦在乾阳门之前。 “我就算是死在这里,也绝不能让他们靠近皇上。” 国师一边想着,一边倾尽浑身所有的真元,将其聚集于指尖。 然后他以天地为纸,真元为墨,开始构筑一座巨大的符阵。 此乃“天地囚笼”,算得上是国师掌握的最强一道符。当初他在青州府封印“九婴蛇妖”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一招。 但他现在面对的敌人,一个是第八境修士,一个是实力接近第八境的“凶神”级鬼怪,都远远比“九婴蛇妖”要强大得多。 很快,乾阳门前,无数道银色光芒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笼子,将赵长缨和邙山鬼王罩在里面。 国师那矮小的身影,瞬间变得憔悴了不少,额头上多出数道皱纹。 他手上的一枚金属指环,也裂成了无数碎片。 这件法宝名叫“蕴灵指环”,平日里能够储存修行过程中的盈余真元,并在战斗中释放出来,从而对法术效果进行强化——存储的真元越多,强化效果就越明显。 可由于国师把它压榨得太狠,这件法宝便彻底报废了。 不过国师已经没有心思去怜惜一件法宝。 他只想着,或许今天,他将在这乾阳门前以身殉国,以一死报效君恩。 随着“天地囚笼”的渐渐成形,邙山鬼王也举起手中的“荆山璧”,操控着洛京城内数道浓郁的阴煞之气,对国师的巨型符阵发起猛烈攻击。 赵长缨则充分发挥了近战武夫的优势。 他一边借助“道则领域”封锁了这片空间,防止国师动用大道之力,一边则施展身法,绕到国师的侧后方,长矛如闪电一般,直指国师的咽喉。 其实,私下里,赵长缨对国师是颇为敬重的。 不仅仅是因为国师精深的符道造诣,更因为国师是一个真正的没有私心的、忠君爱国的人——他好像真的把国事当成了自己的事,时时刻刻都在为之操心。 “像国师这样的人,效忠于一个不理朝政、玩弄权术的君主,实在太过于可惜。”赵长缨一直这样认为。 所以,赵长缨心里头并不是很想与国师为敌。 他对国师发起的凌厉一击,目的也并非是取对方的性命,而是想打断对方的施法,让对方知难而退。 但国师却似乎已经心怀死志。 当赵长缨的矛尖贴近他的皮肤时,他不但没有停止施法,而且目光还更加坚定。 “他在燃烧自己的真元!” 看到国师脸上迅速增多的皱纹,以及瞬间多出的花白鬓发,赵长缨顿时深感震惊。 他已经明白了国师的想法—— 国师知道自己打不过两个强敌,于是决定自燃真元,以自己的生命为燃料,将“天地囚笼”变成永久的封印,将他们永远地挡在乾阳门之外。 “真是个疯子。” 赵长缨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则愈发替国师感到不值:乾阳殿里那位皇帝,真的值得你这么做么? 下一刻,赵长缨稍稍改变了长矛的方向——矛尖贴着国师的脖子擦过,没有伤到他的性命。 随后,他空着的左手拍在国师的后脑处。 法则的力量涌入国师的经脉,中断了他的施法,也中断了他自燃真元的举动。 “你……” 国师眼神僵住,面如死灰。 似乎赵长缨此举,将他的精神支柱彻底击垮。 “换一个皇帝去效忠,你会比现在过得更轻松。”赵长缨轻叹一声道。 随后他手心真元涌动,让国师晕了过去。 第七境修士在第八境“真君”面前,确实如螳臂当车,哪怕拼了性命,也无力回天。 顺利解决了国师和洛司首之中,赵长缨和邙山鬼王一起,穿过乾阳门,来到了丹楹刻桷、富丽堂皇的乾阳殿前。 在那高高的汉白玉石阶上,站着一个头戴冕旒、身着明黄色帝袍的身影。 他手握一柄古朴的长剑,双目灿若鎏金,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 赵长缨知道此人就是天行皇帝。 但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天行帝,赵长缨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上苍”神像的模样——准确来说,是“太上昊天”的模样。 尤其是被那双金色的眼睛注视着,赵长缨心头倍感压力,似乎自己的一切秘密都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下。 明明双方都是第八境修士。 但赵长缨却被这双金色眼睛震慑住了,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甚至双膝发软,险些就要跪在地上,向对方匍匐膜拜。 就像在神坛面前祭拜神仙一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赵长缨对此深感惊愕。 在他记忆里,两人上次见面时,天行帝身上并没有这种恐怖的气势。 难道这是因为天行帝闭关修行多年后,实力又有突破? 还是因为他手里那把剑? 赵长缨盯着天行帝手中的“泰阿剑”,目光变得愈发凝重。 尽管为了今日的复仇,他已筹谋多年,做了非常充足的准备,但此时此刻,他依旧感觉,自己似乎低估了对手的强大。 ………… 顾旭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莫名其妙地成了天行皇帝眼中的谋逆之贼。 借助空间通道,他和赵嫣离开了皇室内库。 此时洛京城里早已是一片狼藉。 地上到处是尚未干涸的鲜血、余温未散的尸体,以及残肢断臂。 有的人沦为鬼怪的食物,有的人则在逃难过程中,死于人群的推搡踩踏。 看到这触目惊心的场景,两人的心情都格外沉重。 尤其是赵嫣,当她想到父亲是鬼怪的帮凶时,她更是感觉累累血债压在她的身上,无数冤魂在她耳边哭诉,令她喘不过气。 这时候,顾旭听到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胡先生,我……我的头好痛……我快坚持不住了……” 这无疑是时小寒的声音。 她的声音很微弱,像是北风里摇曳的烛火,随时都有可能被吹灭。 顾旭不由自主握紧拳头。 他的目光冷冽如冰,体内的真元却如沸腾的岩浆,澎湃奔涌。 随后他又听到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别叫。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赵嫣:只须问心无愧 顾旭和赵嫣拐过两道弯,进入一条偏僻的小巷。 在小巷的尽头,有一团混沌朦胧的光,宛若墓地的鬼火,阻挡了他们的视线。 根据在“望乡台”上看到的画面,顾旭知道,那里就是胡云布下的、将时小寒转变成“鬼侍”的阵法。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先冷静观察,谋定而后动。 毕竟胡云不是那些记载在书籍上的普通鬼怪,而是一个由修行者转变而成的“鬼侍”。 他的弱点,他的战斗风格,他擅长的招式……这些都是未知的。 贸然冲上去,极可能陷入险境。 但此情此景下,他很难再保持绝对的冷静。 因为时小寒痛苦的轻哼声,正从那团混沌的光芒中,断断续续地传来。虽然看不见她,但顾旭能够想象得出她正在遭受着怎样的折磨。 于是顾旭当机立断:先闯进去,像当初对付空玄散人的晋升大阵一样,用“焚天七式”摧毁阵法,然后再见机行事。 他现在掌握了“乾坤”权柄,又能用“星盘”测定方位,尽管无法在较短时间内连续构建空间通道,但是却能做到多次短距离瞬移。 倘若打不过,那便带着时小寒直接跑路。 他一边想着,一边施展身法,如鬼魅一般,径直冲向小巷尽头。 赵嫣在原地愣了一瞬,也展开火凰双翼,跟上顾旭的步伐。 这是她觉醒血脉后的第一战,是她磨炼自己、试验新招数的绝佳机会。 她可不希望风头被顾旭全抢了。 ………… 阵法之内,阴气涌动,光影缭乱。 时小寒站在大阵中央,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原本红润的双唇也失去血色,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株在北风中瑟瑟发抖的芦苇。 胡先生告诉她,这座阵法能够使她脱离险境,把她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或许是出于对书院师长的信任,又或许是受到后颈处那道鸟篆印记的影响,时小寒并没有对此产生怀疑,迷迷糊糊地就走进了阵法之中。 随后胡云开始吟诵咒语。 时小寒顿时感觉,无数道阴风钻进她的识海,如刀子一般,割得她的灵魂生疼。 如果说“凌迟”是肉体的酷刑,那么她现在所遭受的,便是精神上的“千刀万剐”。 冥冥中她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觉得这个传送法阵跟她以前见到的不太一样——正常的传送阵,怎会把人折磨得如此痛苦? 但这时,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渐渐变得迟钝。 就好像服食了迷药一般,脑袋变得沉重,思绪变得混乱,视野变得模糊,就连痛觉也变得遥远,仿佛痛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人。 隐隐约约间,她在这阴森昏暗的光线中,窥见了一片草木丛生的陵园,还有一个头戴冕旒、身着帝袍、如鬼魂般飘在空中的半透明身影。 “你可愿效忠于朕?”只听见那身影用威严的口吻说道。 时小寒的意识早已混混沌沌,已无力去分辨这句话中暗藏的凶险。 在阵法的影响下,一句“愿意”已经不受控制地涌到了她的嘴边。 一旦她开口,便将缔结契约,从此失去自我意识,变成邙山鬼王的又一个“鬼侍”。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发生了。 在昏暗的幽光中,忽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桔红色光芒,像是无数夏夜里的萤火虫,乍看并不耀眼,但却蕴藏着灼热的温度。 这画面如梦似幻,令时小寒感到很熟悉、很亲近,只可惜她思绪浑噩,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 随后,这些萤火光点纷纷扬扬坠落于地。 整座大阵霎时燃烧了起来。 疼痛退却,幽光淡去。 周围的温度急剧升高。 幻像中那个身着帝袍的幽灵,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时小寒有些不知所措。 她想要抬起手,揉一揉眼睛。 却发现自己手腕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对沉重的镣铐,把她的双手束缚在一起。 镣铐上雕刻着很多繁复的符文。 但时小寒作为符道白痴,自然看不懂这些符文的含义和作用。 她尝试运转真元,想要打碎这对镣铐。 但镣铐上的符文却忽然闪烁灰绿色的幽光,把她的真元堵在经脉中,令她完完全全使不出力量。 “我的真元被锁住了。”她意识到。 她惶恐不安地东张西望,在这一片混乱中努力寻找胡教习的身影,想要问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突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闯入她的耳中: “小寒,快跟我走!” “顾旭!” 当顾旭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时,时小寒惊喜地喊出了声,脑子好像也变得清晰了一些。 他站在火光中,衣衫猎猎,清俊的脸庞上显露出忧虑的情绪。 在他那双深若寒潭的眼瞳里,时小寒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她想也没想,就径直朝他奔去。 虽然时小寒常常把“以后本女侠罩着你”之类的话挂在嘴边,但真正到了这种危险关头,顾旭便会成为她潜意识中最坚实的依靠。 他不仅博学多闻,而且总能创造奇迹——每当想到他在沂山上破了空玄散人的局,令两人死里逃生,时小寒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刚迈出一步,时小寒就感觉双腿一软,仿佛变成了棉花似的,重重地跌倒在地。 她“哎呦”痛哼一声,双手撑着地面,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但她却感觉双腿肌肉僵硬,不听使唤,似乎下半身已不再属于自己。 “抱歉。”她用微弱的声音道。 顾旭皱起眉头。 他知道,这是胡云布下的阵法对她造成的伤害——这阵法虽然没有成功抹去她的自我意识,但却使她的灵魂变得非常虚弱,以至于难以灵活掌控自己的身体。 这一幕令他怒火中烧,令他想要把邙山鬼王及其“鬼侍”们统统挫骨扬灰。 但他的表情却愈发平静。 他在时小寒面前蹲下身子,朝她温和一笑:“没事儿,我背你走。” 时小寒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只觉得鼻子酸酸的。 她从未像今天这样讨厌弱小无力的自己。 顾旭低下头,望向她手上那对镣铐。 镣铐上的符文颇为高深复杂,定然出自行家之手。顾旭猜测,在邙山鬼王的那群“鬼侍”中,估计还有一位造诣不浅的符师。 若要破解符文,得花不少时间。 于是顾旭运转真元,尝试以暴力方法打碎镣铐,却发现这镣铐比他想象中更坚固,连一丝裂纹都没有出现。 无奈之下,他只能抓起时小寒被束缚在一起的双臂,直接套在自己脖子上,然后双手扶着她的大腿,把她背了起来。 时小寒软绵绵地趴在他背上,脸蛋倚着他的肩膀。此时此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体温,也能看到他脸颊上细小的汗珠。 他们虽然早就订了婚,但由于时小寒比较容易害羞,常常顾旭一逗弄她,她就红着脸溜得老远,所以两人平时最多就是牵手,鲜少像这样亲密接触,甚至连初吻都还保留着。 但今天,时小寒却不再感到羞涩。 她只想紧紧挨着他,仿佛他那并不厚实的肩膀,能给她源源不断地带来安全感。 顾旭也不禁默默感叹:这丫头的体重比我想象中要轻得多。谁能想到这么瘦小的一个姑娘,拥有着堪比远古凶兽的恐怖食量? 不过为了行动方便,顾旭还是从“闲云居”中取出一张“风行符”,贴到时小寒的身上。 这使得她的身躯瞬间变得轻盈如纸,令他几乎感觉不到她的重量。 “小寒,你或许不知道,”顾旭用神识向她传音道,“你的体质非常特殊,是传说中的‘妖神体’,拥有着不弱于幽州‘炎灵之体’的潜力。 “你的教习,‘不败刀神’胡云,真实身份是邙山鬼王的‘鬼侍’。 “由于邙山鬼王看中了你的体质,想要把你也变成他的鬼侍,所以就让胡云把你引诱到这座大阵中。 “而这座阵法的作用,便是抹去你的自我意识,令你变成对其邙山鬼王唯命是从的傀儡。” 顾旭原本就修炼过神魂法门。如今突破第四境后,他的神魂强度更上一层楼,凭借远超常人的修行天赋,他毫不费力地就掌握了神识传音之术。 他的这番话,像一块石头砸在平静的湖面,令时小寒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胡先生……他竟然是邙山鬼王的“鬼侍”? 原来……他并不是想保护我,而是想把我也变成“鬼侍”? 回忆起之前的种种的细节,时小寒越想越害怕。 她纤细的手臂环着顾旭的脖颈,同时竭尽全力驱使着自己灌了铅般的双腿,夹紧他的腰,只想把他抱得更紧一些。 与此同时,赵嫣已经在旁边跟胡云打了起来。 正是因为她对胡云的牵制,才使得顾旭有机会破坏阵法,救出时小寒。 只见赵嫣展开火凰双翼,飘在半空中,手中紧握长枪“一丈威”,周身火焰缭绕。 她那冷冽的目光,那凛然的气质,那飘飞的衣裙,那丰满健美的身躯,还有红裙下那双若隐若现、白皙圆润的长腿,令顾旭不由自主想到了前世神话传说中的胜利女神。 胡云则独臂持刀站在她面前。 他衣着褴褛,面容憔悴,身上还散发着汗臭味儿,活像是街头讨饭的乞丐。 他的刀法看上去也朴实无华,没有绚丽的光影。 但当他挥刀朝赵嫣劈去时,他身上展露的气势,却一点儿而都不比女武神般的赵嫣逊色。 这便是“鬼侍”的特殊之处—— 在抹去修士个人意志的同时,保留其修为和招术神通,使其仍然能像人族修士一样地战斗。 此外,像顾旭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尽管对阴煞属性的鬼怪有着巨大的杀伤力,但对“鬼侍”却没有效果。 而在胡云挥刀的过程中,除了刀刃划破空气的“嗖嗖”声,顾旭还隐约听到了一声清亮的龙吟。 “《平天剑诀》第一式,‘龙嗥’。” 顾旭立即想到一式剑法。 《平天剑诀》是蜀地剑阁祖传的上品武学,据说威力强大,却极少有人能够学明白。在剑阁年轻一辈中,只有苏笑和戚远山两人能够完整地使出它的前三式。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胡云用的是刀,不是剑。 联想到胡云“剑阁弃徒”的身份,顾旭不禁感慨,此人实乃天纵之才,竟然能够把一部艰深难学的剑法,改编成一部刀法。 倘若他没有变成“鬼侍”,那该多好。 面对胡云凌厉的攻势,赵嫣一步也没有后退。 她长枪往身前一横,枪身火光耀眼,挡住了胡云的磅礴刀意。 龙嗥声戛然而止,凤鸣声响彻九天。 两股力量撞在一起,使得狂乱的气流四散奔涌,吹断了树木的枝干,撕掉了酒家的旗帜,撞破了民居的窗户;四周的墙壁也出现一道道裂纹,抖落无数尘土沙砾。 “我变强了。”感受着血脉中澎湃奔涌的力量,赵嫣默默心想。 胡云拥有接近第六境巅峰的实力,掌握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刀法。 赵嫣刚破第五境,却能在第一回合的交锋中,跟他打个五五开,甚至隐约略占上风。 换做以前,这是绝无可能的。 对此,赵嫣一方面感叹“炎灵之体”潜力惊人,另一方面愈发对顾旭心怀感激。 顾旭作为“人形燧石”,在她最心灰意冷的时候,点燃了她的希望,令她看到柳暗花明。 倘若没有他,她恐怕一辈子都无法体会到这种强大的感觉。 这时,顾旭背着时小寒,来到了她的身边。 他左手扶着时小寒的腿根,右手握着星盘,二话不说,就直接施展出“焚天七式”第二式“明烛”。 “明烛”以修士自身为材料,构建阵法。 以真元为能量,精神意志为阵眼。 一旦构建成功,以修士为中心的十余米范围内,将会成为高温领域,足以融化金属。 同时,顾旭使用的一切火属性法术,将会具有原先三倍左右的威力,非常适合用来对付境界比他更高的敌人。 只是由于“明烛”对真元消耗过于恐怖,维持不了太长时间,所以顾旭以前极少使用这一招。 但随着他境界突破,他的真元总量大幅上涨,已经足够支撑“明烛”的运转。 三,二,一。 他的双眼闭上又睁开。 滚滚热浪以他为中心奔向四面八方,很快淹没了整条小巷。 赵嫣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 看着他和他背上的时小寒,看到他们彼此信任、彼此依赖的模样,她心头竟浮现出一丝羡慕的情绪。 赵嫣自幼便是孤独的。 纵使她有着绝美的容貌,有着显赫的家世,却从未交过一个真正的朋友,更别说真心喜欢的恋人。 男人目光里,往往欣赏中暗藏畏惧;女人的言语里,往往恭维中夹杂疏远。 就连与她血脉最亲近的父亲,都一直在隐瞒她,欺骗她。 她不禁想:倘若日后有一天,被鬼怪抓走的人是我,会有人愿意冲冠一怒为红颜吗?而我今后,是否也会遇到一个人,一个让我愿意不顾一切舍命相救的人? 不过,还未等她想清楚问题的答案,她体内的真元又一次沸腾了起来。而她身上的“圣火图腾”,也不受控制地亮起殷红光芒。 “这是怎么回事儿?”对于自己身上的变故,赵嫣一时摸不着头脑。 旁边的顾旭看到这一幕,也不禁深感诧异:“明烛”对火属性法术的强化能力,好像不仅对我自己有效,而且还能作用在赵嫣的身上! 第一百六十六章 皇帝出关 洛河之畔。 随着“天龙大阵”被破坏、数以百计的鬼怪破城而入,这片洛京城的繁华地带,早已是一片狼藉。 朝廷官兵们原本还想维持秩序,安排河边的百姓们有序疏散。 但当他们看见城墙的巨大缺口,看见鬼怪们狰狞可怕的模样,看见许多平日里神通广大的修行者,都在这些鬼怪面前不堪一击,他们也慌了,也跟着百姓们一起,惊呼着四处逃窜。 “如果地狱真的存在,那就应该是这般模样了。” 望着地上的尸骸和血渍,嗅着空气中的腥味儿,听着持续不断的惨叫声和鬼嚎声,苏笑心里默默想道。 当灾难发生的时候,随行的剑阁长老本打算带弟子们立即返回宗门。 但苏笑却拒绝了长老的提议,选择留在洛京城。 原因很简单。 苏笑的佩剑,叫做“三尺剑”;苏笑修的剑法,叫做《平天剑诀》。 二者皆取自于“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 即替天行道,帮扶弱小,路见不平,拔剑相助。 众所周知,凡上品武学,皆蕴含大道真意,唯有领悟它、洞彻它、掌握它,方能发挥出上品武学的全部威力。 而苏笑的师尊,剑阁阁主徐曼,曾经教导过他:“领悟大道真意的最佳途径,在于‘知行合一’。” 也就是说,对于大道真意,不仅需要心中洞明,还需要付诸行动。 正因如此,作为一个真正的“剑痴”,当苏笑看见在鬼怪面前惊慌失措的平民百姓的时候,他便知道,这是他践行心中大道的机会。 于是今天,他没再掏出惯常使用的木剑,而是心念一动,召出本命剑“三尺剑”,挡在一群来势汹汹的鬼怪面前。 “你们快走,我拦住他们!”他对旁边被吓得丧魂落魄的百姓们喊道。 与此同时,“三尺剑”的剑锋上,忽然烟霞升腾,流光溢彩。 乍看如梦似幻,实则杀气凌厉。 此乃《平天剑诀》第二式,“苍烟”。 在年初的元宵擂台赛上,剑阁弟子戚远山就曾用这一招对付时小寒。 只是由于戚远山对《平天剑诀》的理解不到位,所以被时小寒找到破绽,以“彩云微雨剑”将他击败。 但现在,在苏笑的手中,“苍烟”发挥出了它真正的力量。 只见烟霞四散,化作翻滚的云海波涛,裹挟至阳至刚的剑气,将前方的鬼怪统统淹没。 攻入洛京城的鬼怪数量虽多,但除了邙山鬼王的“鬼侍”们之外,大部分都是不超过“野鬼”级别的乌合之众。 因此,待到苏笑剑锋上烟霞散去之际,前方的鬼怪数量瞬间少了一半,化作满地的黑色灰烬。 相比这些普通鬼怪,邙山鬼王的“鬼侍”们就要更难对付一些。 平时修士们用来对付鬼怪的手段——比如带有炎阳属性的金属,比如能借用日月星辰之力的杀鬼符篆……在“鬼侍”们身上均不生效。 再加上邙山鬼王算是一个挑剔的“收藏家”——能进入它法眼、被他做成“鬼侍”的修行者,要么天赋异禀,要么体质特殊,要么身怀绝技。 所以哪怕是像苏笑这样的年轻天才,在面对邙山鬼王的“鬼侍”们时,依旧感到格外棘手。 只见在苏笑杀死这批鬼怪后,有三个身穿黑衣、黑布蒙面的身影踏着地上的黑灰,径直来到他的面前。 与普通鬼怪不同—— 普通鬼怪是想趁着“天龙大阵”被邙山鬼怪破坏的绝佳机会,进入洛京城捕食猎物。它们的主要目标,自然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但这几个黑衣蒙面身影,却目标明确地锁定了人群中的修行者,对普通百姓无动于衷。 他们身上的气息,磅礴,阴戾,令人窒息,也让苏笑的目光不自禁地变得凝重起来。 只见三人一同挥手,召出各自的本命剑。 他们的动作极为整齐,连抬手的角度都一模一样——像是军队中训练多年纪律严格的士兵,又像是被同一个操偶师牵在手中的两个人偶。 除此之外,在正中央那人的身后,还出现了一道数丈高的半透明虚影。 这虚影的模样,是一个三头六臂的高大神祇,祂穿着金色盔甲,手中拿着弓、箭、宝剑等武器,看上去面目凶戾。 “这家伙竟然能使用‘法相’!”看到这一幕,苏笑颇感惊愕,心中压力倍增。 在大荒的修行体系中,当修士叩开“酆都门”、晋入第六境后,他们对“道”的领悟,会以“法相”的形式呈现。 “法相”的形态多种多样——可以是高山大海,可以是日月星辰,可以是鸟兽虫鱼,也可以是九天之上的某位神仙。 眼前这个敌人能施展出“法相”,无疑证明他拥有着第六境修士的实力。 另外,此人“法相”的模样,给了苏笑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苏笑思忖片刻,忽然反应过来,这个三头六臂的高大神祇,就是神话传说中侍奉在“太上昊天玉皇上帝”身边的“火德星君”! “我父亲的法相也是‘火德星君’。”看到这一幕,苏笑的心情格外复杂。 他依旧记得,许多年前,父亲苏昊在前往洛京城之前,曾经得意洋洋地在他面前炫耀,自己不仅顺利突破第六境,而且还拥有了“火德星君”这个厉害的法相。 只是,在那次分别后,父亲就在“神机营”的任务中不幸牺牲。 父子俩就此天人永隔。 “倘若父亲还活着,”苏笑不禁默默心想,“他与人战斗的时候,想必也是这般模样吧。” 尽管他心里思绪万千,但他挥剑的动作一点儿也不含糊。 经过日复一日在剑阁山头的苦练,他早已把《平天剑诀》的前五式融汇贯通——这部在其他人眼中艰深难学的剑法,对苏笑来说却已是肌肉记忆。 而今天,当他挺身而出、挡在洛京百姓身前的时候,他更是感觉,自己的剑技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突飞猛进,变得愈发娴熟。 就连卡在瓶颈的《平天剑诀》第六式“掸尘”,此刻也隐隐有了突破的迹象。 对此,苏笑不禁感叹,师尊说的对——付诸行动,果然是领悟大道真意的最佳途径。 但他的敌人也不是吃素的。 尤其是正中央那个黑衣身影,不仅能施展“法身”,而且还掌握着一手精妙的剑术。 他的剑法大开大合,古朴拙重,看似移动缓慢,却总能提前预判到苏笑的出招,并做出应对。 与此人的战斗,总让苏笑不经意间回想起年幼时父亲陪他练剑的场景—— 那时候的苏笑还是个懵懂小屁孩。 每当他学会新的招式,总会兴冲冲地跑到父亲的面前炫耀。而父亲总是一边笑呵呵地夸他“有进步”,一边毫不费力地格挡住他的剑招,令他十分扫兴。 刹那之间,苏笑与三个黑衣蒙面人已经交战数个回合。 黑衣人明显占据上风。 苏笑身上已经出现数道伤痕,朴素的布衫被殷红的鲜血浸湿,也感觉自己的体力和真元在飞速消耗。 但他依旧目光坚定,一步也没有退后。 剑术的飞速进步,令苏笑心生喜悦。 他感觉,倘若自己再在这里坚持一会儿,对《平天剑诀》的领悟定能更上一层楼。 然而就在这一刻,变故发生了。 苏笑凌厉的剑气不经意地划破了正中央黑衣人的面罩。 当看清楚黑衣人的面容时,苏笑顿时呆在原地,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竟然险些忘了闪避对方的攻击。 “爹!”他忍不住惊呼道。 这个黑衣人的长相,竟然跟他任务中牺牲的父亲——大齐王朝上一代“神机营”领队苏昊一模一样! 但这黑衣人却对苏笑的喊声无动于衷——其双眼空洞无神,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死尸。 他再度举起长剑,对着苏笑毫不留情斩下。 苏笑鼻子一酸,咬了咬牙,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举剑格挡。 ………… 洛京城,里仁坊。 在变成“鬼侍”之前,胡云也是第六境修士,自然也具备自己的“法相”。 经过第一回合的交锋后,胡云已经充分感受到,赵嫣虽然看上去只是个初入第五境的修士,但真实战斗力却不容小觑。 再加上她还有帮手。 于是,当顾旭动用“明烛”的时候,胡云也不再留手,毫不犹豫地召唤出自己的法相。 胡云的法相是一株高大的桃花树。 枝叶繁茂,花朵鲜妍。 其生机盎然的模样,在这一片狼藉的洛京城里,显得格外突兀。 这株桃花树刚一出现,胡云身上的气势就节节攀升,仿佛瞬间破了一个境界般,令顾旭和赵嫣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他们隐隐感觉到,体内真元的运转变得有些不太顺畅,施展招式的过程也变得有些滞涩。 这便是法身的厉害之处——它不仅能在短时间内提升修士的战斗力,而且能够对敌人进行道则层面上的压制。 只要对方领悟的“道”与自己不同,便会受到法身的克制作用,真元强度和施法速度都会被大幅削减。 所幸,顾旭的《焚天七式》有着破除规则的力量量。 胡云的法身或许能把普通的低境界修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可对顾旭和赵嫣来说,只相当于一次负重训练——有一定影响,但并不致命。 借助“明烛”的强化之力,赵嫣挥动双翼,腾空而起。 她的枪尖霎时迸发出万道金红色光芒,把小巷中的阴霾驱散得干干净净。 如初阳生于残夜,凤凰生于死灰。 她的黑发随风飞舞,她的目光锐利如电,整个人看上去,高傲,张扬,风华绝代。 随后,她双手握枪,无视了桃花树,朝着胡云所在的位置径直俯冲。 她那嫣红的裙,与耀眼的火光模糊在一起,似流星自天而坠。 面对赵嫣这凌厉的攻势,胡云不假思索地选择向侧边躲闪,暂避其锋芒。 赵嫣的这一枪炽烈而霸道。就算是拥有法身,胡云也不想跟她硬碰硬。 但就在这时,顾旭出手了。 他的双眸变成靛蓝色,他手中的“星盘”也焕发银芒。 空气中泛起数道黑色涟漪。 小巷里的空间,似乎突然错位—— 胡云感觉,自己分明已经朝侧边迈出一步,可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仍然停留在原地。 看到胡云困惑的神情,顾旭嘴角微扬,淡淡一笑。 这是“乾坤”权柄的另一种用法。 以空间错位,迷惑敌人,干扰敌人,让敌人在不知不觉中自发地接招。 只是由于他修为尚浅,他只能对数米之内小范围的空间进行操控,而且这一招真元消耗极大,他并不能短时间内连续多次地使用。 在赵嫣的长枪即将刺中胡云头顶的刹那,胡云立即举刀格挡,枪与刀碰撞在一起,顿时火星乱蹿,发出“锵”的清脆响声。 枪尖的火光淡了,桃花树的虚影也淡了。 胡云依旧定定站在原地,但他的双脚却陷入地面,在青石板上踩出两个坑洞。 显然,硬接这一招,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顾……顾旭,你突破第四境了?”时小寒软绵绵地趴在顾旭背上,瞥着他手中银光闪闪的“星盘”,用微弱的嗓音问道。 “是啊,”顾旭用轻松的口吻答道,“我在皇室内库中找到了合适的本命物,就顺便破了个境。” 时小寒轻轻咬了咬嘴唇,不再开口说话,心里头则默默感叹:这家伙的晋境速度真是快得吓人,也不知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追上。 然后她又歪着脑袋瞥了眼红裙飘飘立于半空的赵嫣。 这个丰姿冶丽的年轻女子,不论是惊人的修为、高超的武艺,还是冷艳的相貌、曼妙的身材……尤其是胸部的尺寸,都令时小寒格外羡慕。 赵嫣能跟顾旭并肩作战,默契配合,一同面对强敌,丝毫不被他的光芒所掩盖。 而她自己,却傻兮兮地被人骗进阵法,只能以一副任人宰割的柔弱姿态,等着他来救。 想到这里,时小寒不禁把脸蛋埋在顾旭的肩上,心头有些害臊,又有些酸酸的。 于是时女侠暗暗发誓,等这一切平定下来,就去闭关修行,苦练刀法,绝不再偷懒……不然,若是在修为上被顾旭甩开太远,今后如何做那“沂水双侠”、“杀鬼搭档”? 第一百六十七章 实力大增 战斗仍在继续。 顾旭并不知道时小寒心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他紧紧盯着前方持刀而立的胡云,神情凝重。 “鬼侍”的身体强度着实非同一般。 换做是一个普通修士,在如此勐烈的撞击下,就算勉强能保住性命,也会皮破肉烂、七窍流血。 但胡云看上去却毫发无伤。 他的筋骨,似乎比地上的青石板砖还要硬。 “有些棘手。”顾旭一边想着,一边再次动用“乾坤”。 “乾坤”是操纵空间的权柄。 拥有它,顾旭仅凭第四境修为,便能像圣人强者一样,撕裂空间、构建通道、进行瞬间移动。 而据书中所言,在空间的缝隙里,存在着恐怖的时空乱流,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强大的修士绞成碎片。 “我或许很难用法术直接攻破胡云肉身的防御,”顾旭脑海中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但我可以撕裂他所在的那片空间,借助空间乱流的力量来对付他。” 随着体内真元迅速消耗,顾旭的双眼再一次变成靛蓝色,同时空气中浮现出无数道灰黑色细线,像是平静湖面上漾起的涟漪。 比起赵嫣的沐火长枪,这些黑色线条不论在光影效果上,还是在气势上,都要逊色不少,必须得仔细观察,才能发现它们的存在。 但在它们出现的瞬间,胡云却本能地感觉到一丝紧张。 他施展身法,迅速后退。 直觉告诉他,如果被这些蛛网般的细线沾到,他身为“鬼侍”的强悍体魄,也会被轻易割伤。 赵嫣也不禁面露异色。 因为她清晰地看到,黑色细线所过之处,不论是厚厚的砖墙,还是树木的枝干,均被齐齐地切开,露出光滑的截面。 所谓“削铁如泥”,不过如此。 “这应该是他破境后掌握的新招术吧!”赵嫣默默心想。 她只庆幸,先前在“天龙秘境”中,顾旭没有用这一招来对付她,否则她定会应对得更加狼狈。 胡云的闪避显然在顾旭的意料之中。 他不慌不忙,目光顺着胡云躲避的路线缓缓移动。 在他意志的牵引下,黑色细线向四面八方迅速延展,编织成一张巨网——而胡云像是变成了一只昆虫,在捕虫网间上下逃窜。 “‘鬼侍’是有弱点的,”顾旭一边如作画般操控着空间裂缝,一边在心头默默想道,“他们不仅拥有修士的真元力量,能够像正常修士一样施展法术,而且有着比普通修士强横得多的肉身。 “但因为他们被邙山鬼王控制,失去了独立的意识,所以他们没有对‘道’的学习和领悟能力——他们无法晋升到更高的境界,也无法去破解别人的‘道’。 “比如胡云,他虽然保留了曾经的‘法身’,但是面对我的‘乾坤’权柄,他却没法从规则的层面上进行压制和破解,只能要么躲避,要么硬扛。 “这或许是我战胜他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转头望向身边的赵嫣,开口问道:“赵小姐,可否借你的真元一用?” “借我的真元?”赵嫣感到有些诧异。 她曾在书中了解过,有些邪异的法门可以强行抽取别人的真元,为己所用。 不过像顾旭这样,客客气气地向别人提出“借”真元的请求,赵嫣还是第一次见。 顾旭一边继续操纵空间裂缝,一边用神识传音跟赵嫣解释,他对“请神咒”做了一些小小的改动,能够把“借力”的对象,从天上的神仙变成其他修士——只要在他念诵咒文时,那位修士点头同意。 “当然,如果你信不过我,也可以选择拒绝,”顾旭补充道,“毕竟,借出真元后,你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可能会失去战斗力。” 赵嫣朱唇微抿,陷入思索。 按照她过往的做事风格,她一向执着于把胜负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拿顾旭前世的话来讲,就是宁可站着输,也不愿做一个躺赢的混子,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但她也有自知之明——面对一个拥有第六境力量的“鬼侍”,她或许能打个旗鼓相当,却缺乏制胜的关键性手段。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武者,赵嫣的大部分招数都是以力克敌的。就算是神魂层面的攻伐之术,也是依凭绝对力量压制别人。 说好听点儿,叫“堂堂正正”;说难听点儿,叫“简单粗暴”。 正因如此,在修为受到压制的“天龙秘境”中,她才会在顾旭各种花里胡哨的符篆法术和阴险狡诈的鬼伎俩下连连吃瘪。 而现在,她也能感觉得到,凭自己的绝对力量,并不足以破除胡云的防御。 “也许他有办法?”她瞥了眼身边的顾旭,注意到他澹然自信的眼神,心头不禁猜测道,“只是受限于修为,暂时施展不出来?” 至于顾旭所说的,“一段时间内失去战斗力”,赵嫣其实并不是很担心。 她虽然没有楚凤歌的“野草”神通,但是在她的储物法宝中,还装着几枚珍贵的丹药,能够帮助她迅速恢复真元,关键时刻可以起到救命的作用。 于是她沉吟片刻,低声道:“你……你对我有大恩。我当然信得过你。” 赵嫣并不习惯于直接表达“感激”或“信任”这样的情感。 因此说完后,她撇过头,不动声色地看向另一边,收敛了脸上的一切表情。 得到她的同意后,顾旭便不再耽搁,立即语速极快地念起了改编过的“请神咒”:“星火烧化江河海,毫光显现照天开;金凤奔走如云箭,灼日光辉似车轮;千里路途香伸请,飞云走马降来临;谨请幽州赵小姐,收斩邪魔不正神。神兵急急如律令。” 赵嫣听着他吟诵咒文,眉头越皱越紧。 她万万没想到,原本庄严肃穆的“请神咒”,此刻出现在顾旭口中,竟变得如此羞耻,如此令人尴尬。 尤其是那句“谨请幽州赵小姐”,被顾旭一本正经地说出来,更是让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看来这位驱魔司的主事大人,对九天之上的神仙,也没有太多的敬重。”她默默评价道。 这时她感觉到,一股属于顾旭的精神力量,穿透她的皮肤血肉,钻进她的识海,向她诉说着“借真元”的请求。 赵嫣心念一动,点头同意。 尽管在心里对这段咒文万般吐槽,但实际行动上,她却一点儿也没有犹豫。 霎时,她察觉到自己跟顾旭之间,似乎出现了一条无形的纽带,紧接着她体内的真元宛若决堤的洪水一般,哗啦啦倾泻而出。 待到经脉空空如也、真元被抽得一滴不剩,一阵前所未有的空虚感袭遍她的全身。 赵嫣并不习惯这种虚弱的感觉。 这使得她觉得自己像是变回了一个未经修炼的凡人——没有主宰自己命运的力量,必须依赖于别人的保护,才能存活在这个危险的世界。 所以她立刻取出恢复真元的丹药,塞入口中。 与此同时,顾旭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灼烫的热流汹涌澎湃地注入他的体内,瞬间充盈满了他的经脉,令他感到空前的强大。 他曾用“请神咒”借过马钦的真元,借过楚凤歌的真元。 但他们的真元用起来都不是很顺畅,有点别扭,有点滞涩,就像是往汽车油箱里加了食用油一样。 可这回却不同—— 或许是修行功法属性的缘故。 赵嫣的真元,跟他有着极高的契合度,彷佛就是他自己的真元一样。 这让顾旭不禁在心里感叹,倘若“充电宝”也有品质之分,那么身边这个年轻女子,定是其中最高档的一款。 只是由于战况紧张,顾旭暂时分不出心神去思索其中的究竟。 此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焚天七式》后面两页的内容。 “焚天七式”的第三式,名为“燧”;第四式,名为“薪”。 书本上的描述,一如既往晦涩难懂、不明所以。 纵然顾旭悟性惊人,但在掌握了“明烛”后,他对这一门法术的学习速度再次停滞不前了。 《焚天七式》,不愧是大齐驱魔司里号称最难学的上品法术! 但现在,当他听闻了北地“火神”窃取火种的传说,当他在“长命教”的熔岩地窟获得“回禄”符文,当他在皇室内库中看到破裂的“燧石”,当他看到赵嫣展开璀璨耀眼的火凰双翼,当他对《赤炎真诀》进行一次又一次的改进……他心中渐渐有了明悟。 《焚天七式》的第三页,是一张极为抽象的图桉。 在一片漆黑的背景上,有着无数若隐若现的、无规则的灰白线条,像是黑夜里的幢幢鬼影,给人一种眩晕心季的感觉。 唯独在画面的角落,有一团模湖的桔红色光晕。 这团光晕藏得很隐蔽,乍看并不显眼,但顾旭却明白,它是领悟这道法术的关键。 “‘燧’,乃取火的工具,”顾旭心想,“古书云,‘金燧取火于日。木燧钻火也’。 “在北境的传说里,有火种之前,鬼怪肆虐,人族终日不得安宁;有火种之后,人族终于有了自保之力,并建立了自己的家园,不断繁衍壮大。 “‘燧’,即‘希望’,是从零到一的那个“一”。有了它,才有了后面的一切。” 他一边想着,双眼一边渐渐由靛蓝变为漆黑,像是没有星辰的夜幕。 但发生变化的,不仅仅是他童仁的颜色。 还有头顶天穹的颜色。 此刻,背上的时小寒和身边的赵嫣都惊讶地发现,小巷上方的天空,由阴云翻腾的铅灰色,变成了深邃的墨黑。 小巷顿时一片昏暗。 像是太阳被天狗吞食后,世界坠入永无止尽的夜晚。 忽然,黑暗中响起“察察”两声。 那是钻木取火的声音。 紧接着,在场众人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团桔红色的光芒。 光芒很微弱,很不起眼,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它轻松吹灭。 但它却执着地亮着,在黑暗中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而光源所在之处,是胡云心脏的位置。 起初,当那蛛网般的空间裂缝消失之际,胡云还稍稍松了口气,以为顾旭真元不支,无法长久地维持这威力强横的法术。 但很快他便注意到了自己胸口的火光。 它最早只是一粒渺小的火星。 不过在顾旭意念的操纵下,它愈燃愈烈,愈变愈亮,温度也急剧升高,很快就让胡云裹上了一件火焰的衣袍。 这便是“燧”的力量。 在敌人体内播下火种,自内而外将其引燃。 它的强大之处在于,能够无视敌人的外部防御,直接从内部对敌人造成巨额伤害。 大荒的炼体法术本就罕见。而其中大多数,又以练血肉、练皮肤、练骨骼为主,极少有针对内脏的。 也只有修成圣人、重塑身躯之后,才能对肉身进行全方位的强化。 “鬼侍”的躯壳纵然强悍,但是跟真正的圣人强者比起来,还是要逊色不少的。 以“燧”来对付胡云,再合适不过。 再配上赵嫣血脉觉醒后的、足以抗衡第六境修士的强横真元,顾旭的“焚天七式”拥有了空前的威力。 烈火灼烧下,胡云的身躯很快变得焦黑,出现一道道不规则的裂痕,像是地窟中凝固的火山石。 “你的这一招,是什么法术?”旁边的赵嫣忍不住问道。 胡云的“鬼侍”之躯,连她倾注全力的一枪都奈何不了,却在顾旭这道见所未见的法术下,迅速燃烧,迅速崩解。 这使她又是惊异,又是好奇。 “‘焚天七式’第三式。”顾旭答道。 “竟是‘焚天七式’,”赵嫣喃喃道,“难怪这么厉害。” 时小寒表现得明显要澹定得多。 一方面是因为她是术法白痴,心中对《焚天七式》的难度和分量完全没有概念;另一方面是因为她早就习惯了顾旭的优秀,习惯了他不断地创造奇迹,做出一件又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在接下来的几秒钟里,胡云拼命调集浑身力量,去扑灭这自内而外熊熊燃烧的烈火。 但“焚天七式”毕竟是涉及规则、蕴含大道真意的法术。 它只能从道则层面进行压制,几乎不可能以暴力方法来破解。 而法则,又是“鬼侍”的弱点。 所以胡云只能任由自己的身躯一点一点地被烈火焚烧、蚕食,对其束手无策。 眼看他即将被烧成灰尽。 就在这时,胡云残缺不全的身躯上忽然升腾起浓郁的黑烟,铺天盖地地笼罩了整条小巷。 这黑烟似乎有着治疗的力量,扑灭了他身上的烈火,使他如蟒蛇蜕皮一般,焦黑的表皮、血肉迅速脱落,然后生长出新的筋骨、新的肌肤。 就连他那身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衣衫,都在瞬间恢复如初,那朵鲜艳而骚气的桃红色绢花,也好端端地别在他的胸前。 顾旭和赵嫣均从这黑烟中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邙山鬼王!”他们看了彼此一眼,皆从对方的目光中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在刚才的战斗中,他们只顾着对付胡云,却忽视了一个问题—— 胡云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作为邙山鬼王的“鬼侍”,胡云跟邙山鬼王的本体和其他“鬼侍”之间,存在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拥有第六境实力的胡云,算是“鬼侍”中排得上号的存在,邙山鬼王肯定不会坐视他被两个年轻修士越境消灭。 再加上邙山鬼王觊觎着时小寒的“妖神体”。 那么它本体神魂降临在胡云的身上,也并非是一件难以预料到的事情。 不对,等等! 这应该不是邙山鬼王的本体魂魄! 顾旭微微皱眉,心头想道。 这滚滚黑烟着实气势磅礴,但它给顾旭带来的威压,却远远比不过“天龙秘境”中刚刚暴露真身的白辰。 “邙山鬼王本体,应该还在忙着折腾它自己的大事情,”顾旭大胆猜测,“目前,它只能分出一丝力量,助胡云修复身躯,却不可能直接真身降临,让胡云直接发挥出圣人之上的实力。 “我同赵嫣配合,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依旧能够解决他。” 于是,顾旭凝聚心神,开始尝试施展“焚天七式”的第四式—— “薪”。 薪,荛也。 即燃火之草。 在《焚天七式》书册的第四页上,绘有无数杂乱无章、或粗或细的黑色线条。而在这些线条的顶端,又有一团醒目的橘黄色光晕。 同样抽象至极。 顾旭能猜出这是一堆柴火,却想不出其中更深的含义。 但今天,看到破裂的“燧石”,看到残缺的“星盘”,看到赵嫣,看到自己,他终于豁然开朗。 若说“燧”,是造火之物,代表的是“希望”。 那么“薪”,便是火的载体,象征的是“传承”,是血脉、思想、道法的代代相传,是人形骸有尽而精神未死。 就像火神虽被仙雷噼死,但他盗取的火种却留在人间,驱散了黑暗,赶走了鬼怪; 就像赤阳子虽已身殒,但他的道却通过《焚天七式》留存下来,并在顾旭的手中重现于世; …… 顾旭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但他的目光却一如既往地平静,施展法术也毫不迟疑。 这一瞬间,四面八方的断壁颓垣、残砖碎瓦,以及地面上腥红的血迹,俱成为他的薪柴。 其上火光氤氲,宛若天边红霞,明媚耀眼。 “薪”这一式的关键,在于联系—— 可构建,可切断。 邙山鬼王与它的“鬼侍”们之间,同样可以理解为存在着某种特殊的传承关系。 而顾旭现在所要做的,便是切断他们两者之间的纽带,让邙山鬼王的力量无法支援到胡云。 第一百六十八章 新权柄的威力 “景候融融阴气潜,如峰云共火相兼。霞光捧日登天上,丹彩乘风入殿檐。”(1) 顾旭忽然感觉,以此诗形容此刻的景致,颇为合适。 邙山鬼王固然强悍,但它的区区一缕分魂,力量终究是有限的。 像是早晨的太阳驱散夜晚的阴翳。 巷内的黑烟很快在强光下四处散开,渐渐淡去。 胡云身体修复的速度骤然减缓。 也不知是不是顾旭的错觉——他还注意到,在胡云那双原本冷漠空洞的眼睛里,隐隐浮现出一丝痛苦的情绪。 这样的神情,哪怕是在胡云刚才惨遭烈火炙烤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 待巷内的黑烟变得稀薄后,顾旭调集全身真元,准备再一次施展“燧”,将这个敢于伤害他未婚妻的“鬼侍”彻底焚烧成灰。 作为一个记仇的人,顾旭早就把邙山鬼王及其“鬼侍”们记在了心中的小本本上。只是受限于修为,他暂时没法去对付“邙山鬼王”本尊,只能先把它的爪牙解决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宛如闪电划破夜色,暗沉的天际忽然闪过银白色的刺眼光芒。 紧接着,一道锐利的剑芒自天而降,将巷内的黑烟瞬间驱散的干干净净。 顾旭不禁抬头望去,看到厚厚的云层间,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露出了干净澄澈的蓝天。阳光从窟窿中照进来,刺得他双眼生疼。 在那万丈光芒间,顾旭看见了一个御剑飞行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形削瘦、气质清冷的女人。 她身着黑色劲装,足踏长靴,头上戴着缀有一圈轻纱的竹编斗笠。尽管她的面貌被轻纱遮掩,但顾旭能够感觉得到她那锐利如剑的视线。 时小寒更是眨了眨眼睛,心生憧憬。 她的梦想一直都是成为斩妖除魔、替天行道的女侠。这个御剑凌空的黑衣女子,无疑是她理想中自己的模样。 但最出人意料的,却是“鬼侍”胡云的反应。 当这个黑衣箬笠的女子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时,胡云忽然双手捂住脑袋,跌坐在地,眉头紧锁,牙关紧咬,仿佛在经受极致的痛苦。 眨眼间,黑衣女子便收起长剑,稳稳降落在顾旭和赵嫣的身边。 顾旭上前一步,朝黑衣女子拱手道:“在下驱魔司主事顾旭,见过徐阁主。” 眼前这个清冷利落的女人,赫然是蜀地剑阁阁主、大齐王朝“五圣人”之一、苏笑的师尊徐曼。 顾旭虽没见过她,但却曾通过画像和别人的描述,知道她的相貌和一贯的穿着打扮,再结合她的修为,故能一眼将她认出。 徐曼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原来你就是最近那个声名鹊起的年轻天才顾旭啊。能把《焚天七式》用成这般模样,确实非同寻常。难怪苏笑总想找机会同你切磋切磋。” 在说话的同时,徐曼的目光还从时小寒的身上扫过——娇小的少女像树袋熊一般趴在顾旭背上,一双水杏般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盯着她看。 似乎是时小寒的这般模样,唤醒了徐曼的某些回忆。薄纱的背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至于赵嫣,则后退一步,保持沉默。 毕竟,在燕国公赵长缨叛国之后,她作为“逆贼之女”,身份也变得非常敏感。而徐曼则是大宗掌门人,在朝中亦有“太保”头衔。从官方身份来讲,两人无疑是站在对立面的。 当然,在场众人都还不知道,天行皇帝已经颁布了“诛杀逆贼顾旭”的圣旨。否则,就算给顾旭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主动去跟徐曼打招呼。 “徐师妹,你来了……”就在这时,跌坐在地、捂着脑袋的胡云忽然开口,声音痛苦而沙哑。 徐曼终于转头看向他。 隔着白色轻纱,没人能够看得清她的表情。 她上前两步,注意力忽然落在胡云胸前别着的那朵绢花上——胡云伤痕累累、衣衫褴褛,那朵绢花却色彩鲜艳、干净如新,显得格外突兀。 正当她要开口之际,胡云身上再次黑气升腾,双目中的痛苦挣扎消失得无影无踪,重新变得冷漠而阴戾。 顾旭大概能猜到,这是邙山鬼王和胡云自身的意志,正在争夺这具身躯的控制权。 只是他没料到,胡云做了这么久的“鬼侍”,他的自身意志仍然存留着,没有被邙山鬼王彻彻底底地磨灭。 而且,胡云跟剑阁阁主曾经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毕竟,当徐曼现身的时候,胡云的自我意识变得格外活跃、格外顽强,甚至隐隐抵抗住了邙山鬼王对他的控制。 “滚。” 徐曼瞥了眼那股黑烟,语气冰冷地说道。 她没有出剑。 但却有银色剑芒一闪而过,将黑烟斩得粉碎。 胡云抬起头,怔怔看着她,眼神中再无空洞冷厉。 徐曼在他面前,缓缓蹲下身子,伸手捉住他胸前的那朵绢花,轻声说道:“胡师兄,这些年……你都一直把它戴在身上?” “是啊,”胡云像个傻子一样地干笑了几声,“自从那一年,你把它别在我衣衫上后,我就一直没有把它取下来。” 徐曼沉默着,没有立即开口。 这些年,胡云被逐出宗门,流浪天涯,而后不知怎地,成了邙山鬼王的“鬼侍”,又辗转至洛京城,做了多年卧底……他着实经历了太多苦难。他断了一臂,身上的衣衫也破破烂烂,散发腥臭,但这朵绢花却依旧崭新如洗。 徐曼清晰地记得,这朵绢花是她少女时用普普通通的绢布亲手做的,并没有附着任何特殊的法术。 它能完好地保存至今,不沾丝毫尘埃,只可能是因为胡云一直在潜意识里,用心地呵护着它。 “当初,你来到洛京城,做了龙门书院的教习,我还颇为你感到高兴,”徐曼再次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以为,你已如愿地脱离了剑阁的法,走出了自己的路,在大齐王朝出人头地,得到世人的敬重……嗯,也像你当年所说那样,打了师尊的脸。 “没想到,中间竟然还发生了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唉,如果当初你跟师尊之间,没有那场理念之争……如果你肯暂时地向师尊低头,如果我曾为你求个情,如果……如果你能一直留在剑阁,留在我身边,那该多好?” “是啊,那该多好?”胡云傻傻笑着,看着她,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然后他低下头,望向自己鳞伤遍体的身躯,轻叹道:“可惜啊,时间没法倒流,而我也快死了……意气这东西,真是害死人不偿命啊。” 胡云终究不是圣人强者。 顾旭的法术“燧”,对他的五脏六腑造成了致命的伤害。 刚才是来自邙山鬼王的力量,维持着他的生命力和战斗力。 现在,他切断了与邙山鬼王之间的联系,摆脱了邙山鬼王的控制,自然而然,也没有能力再来阻止自己生命的流逝。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在临终之际,再次见到徐师妹。 这让他心里又是喜悦,又是遗憾,又有几分自卑。 “跟我回剑阁吧,”徐曼说道,“宗门中还有很多天材地宝。我不信救不活你。” 胡云微笑着看着她,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不必了,”他说道,“像我这样的鬼怪帮凶,罪大恶极。倘若苟活在这世上,便是对不住洛京城死去的百姓。你那些天材地宝,应该留给更需要它们的人。 “其实吧……徐师妹,对现在的我来说,若能清醒痛快地死去,已经是最快乐的事情了。总胜过浑浑噩噩地活着,做那受鬼怪摆布的傀儡。” 徐曼没再开口反驳。 她低着头,用那双握剑的、修长的手,默默替他整理着肮脏破烂的衣襟,还有那朵鲜艳的绢花。 “对了,徐师妹,”胡云忽然又说道,“我可以再看看你的脸吗?” 徐曼点了点头,然后缓缓揭开斗笠上缀着的轻纱。 轻纱下是一张清秀、素净的脸。 琼鼻,薄唇。 眉细眼静,五官如画。 虽算不上绝色,但配上她清冷利落的气质,却别具一番风韵。 “真年轻,”胡云叹息道,“这么多年,你一点儿都没变,还跟个妙龄少女似的,不愧是三十六岁就晋升圣人的天才剑修。 “而我只比你大一岁,却已经是个白头发白胡子的糟老头儿了。” 修行者一旦晋升圣人,便能长久地保持身体状态,直到寿元耗尽,都不会再衰老。 因此,徐曼虽然已过花甲之年,但面颊依旧白皙光洁,不见一丝皱纹。 “妙龄少女……你说的也太夸张了,”徐曼挤出一丝自嘲的笑容,“起码也是个半老徐娘。” “不,不,”胡云嘿嘿笑着说道,“在我眼里,徐师妹,你永远都是替我别上绢花的那个二八少女。” 哪怕做了“鬼侍”,胡云也依旧记得那时的情形—— 剑阁的满山桃花灿烂盛开。 他想摘下一朵,送给徐师妹。 徐师妹板着脸,连连摇头,声称桃花看上去漂亮,但终究会枯萎,会败坏。 胡云很沮丧,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却见徐师妹嘻嘻一笑,掏出这朵绢花,语气调皮地说道:“还是让我把这朵永不枯萎的桃花送给你吧!” 或许,正是因为这段顽固的记忆,他才能勉强保持着一丝自我意志,没有被邙山鬼王彻彻底底地磨灭。 “又在胡说八道,”徐曼斗笠上的轻纱重新垂下,挡住了她秀丽的面孔,“难怪你的名字要叫’胡云‘呢!” 胡云继续嘿嘿傻笑。 笑着的同时,他眼中的神采在渐渐淡去。徐曼知道,这是他的生命在慢慢流逝。 就在他即将闭上眼睛的时刻,他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从衣袍里取出一本皱巴巴的薄册,然后塞到徐曼手中。 “师妹,替……替我把它拿给……拿给那个小姑娘,”他气力不支地说道,“这……这是我离开宗门后,走出的那条新的道路……只是,我没法继续走下去了……那个小姑娘在刀法上还算有几分天赋……在书院里,我没有尽一个先生的责任,把真正的刀法教给她……如果她愿意的话,或许她今后能尝试沿着这条路……” 他的话就此戛然而止。 他做了很多年的行尸走肉,终于在今天变成了一具真正的尸体。 徐曼伸出手,替他合上眼睛,然后站起身来,寻找胡云话中的“小姑娘”。 她的目光先是从赵嫣身上扫过,在她的火凰双翼和手中的长枪上停留片刻,随后落在了时小寒的身上。 看到巷内被破坏的大阵,看到时小寒手上的镣铐,看到她后颈处若隐若现的鸟篆图案,看到随手被扔在地上的“昆吾刀”,徐曼已经大致能猜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是练刀的吧?”她走到时小寒面前,对她开口问道。 时小寒“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胡云是你在书院的老师?”徐曼又问。 时小寒沉吟片刻,抿着嘴唇,再次点头。 此时她的精神已稍稍恢复。 她清晰地记得,胡云日复一日地要求她练习各种基础刀法招式,把她累得气喘吁吁,食量急剧增长,却不肯教她任何更高深的东西;她也清晰地记得,胡云一边宽慰着从“洛水大会”中失败退出的她,一边把她骗进了阵法中,想要把她变成“鬼侍”。 “胡云应该做了很多对不住你的事情,”徐曼接着说道,“虽然那并非出于他的本意,但作为他的师妹,我还是要替他向你道一声歉。” 说到这里,她向时小寒深深躬身。 见一个圣人强者对自己行此大礼,时小寒被吓了一跳,险些从顾旭的背上摔了下去。 “徐阁主,您不必——” “——很多年前,当胡云还年轻的时候,”徐曼笑了笑,打断了她的话,“他曾在修行的理念上,跟剑阁前任阁主,也就是我们的师尊,有些不同的见解。当时他闹得很凶,把师尊惹得很生气。后来师尊忍不了他,就折断了他的佩剑,把他逐出宗门。 “在那之后,他弃剑从刀,以《平天剑诀》为基础,开创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刀法,并叩开‘酆都门’,拥有了自己的法身。 “唉,如果他没碰上邙山鬼王,或许有机会借此证道,成为圣人强者。 “只可惜命运跟他开了个玩笑。 “这本册子我还没看过。但不出意外的话,记录着他自创的那套刀法,以及他的毕生所悟。 “现在他把它留给了你。 “这样一来,你便算是他唯一的传人,以及我的师侄了。 “如果读到不懂的东西,你可以写信寄往剑阁。胡云的刀法脱胎于剑阁《平天剑诀》,也许我能帮你解答一些疑问。 “倘若你愿意,今后也可以来剑阁修行。蜀地的崇山峻岭,可要比洛京的街坊市井清静得多。” ………… 注释: (1)摘自唐·栖白《寿昌节赋得红云表夏日》; 第一百六十九章 焚天七式:燧与薪 听完徐曼的这番话,时小寒不禁有些恍惚。 “我一个练刀的,也能来剑阁?” 徐曼看着她那双干净透亮的大眼睛,心里不禁感叹,这丫头不愧是胡云选中的传人,跟胡云年轻时一样,傻乎乎的。 不过她很快转变一想—— 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人,能够把胡云的“道”接着走下去。 “你只是借剑阁的地修炼,又不是剑阁名下真正的弟子,”她说道,“谁会管你练刀还是练剑?” 她一边说着,一边召出佩剑,朝着时小寒手上的镣铐斩去。 只听见一声清响,银光四射,这副刻满繁复符文的金属镣铐,瞬间裂成无数碎片。 这一剑实在太快。 时小寒还没来得及抱紧顾旭的脖子,便直接从他的身上跌落下来,所幸有“风行符”托着,没让她摔疼屁股。 然后在顾旭的搀扶下,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用瘫软无力的双腿,勉强地支撑着身体,同时伸手接过徐曼递来的旧册子。 “多谢徐阁主——” “——叫师叔。”徐曼纠正道。 “嗯……师叔。” 时小寒用弱弱的嗓音答着,心里则开始胡思乱想。 穿劲装持长剑的徐曼,可以说是时小寒理想中的自己的模样。她不禁幻想,倘若今后真随她去剑阁修行,会不会也变得跟她一样英姿飒爽、实力强大? 而旁边的顾旭则想的更多一些。 他觉得,胡云跟前任剑阁阁主之间的矛盾,应该没有徐曼描述得那么简单,其中肯定还有隐情。 不过,作为大齐五圣人之一的徐曼愿意为时小寒答疑解惑,甚至带她去剑阁修行,这对于时小寒来说绝对是大机缘。 只是这丫头总傻傻的,整个人就像张白纸似的——顾旭很担心她离开自己后,又被人忽悠瘸了。 随后,徐曼来到胡云身边,将他的尸体收进储物法宝里。 胡云年轻时极爱剑阁那片桃花林,总在那修行,在那习武,在那欣赏朝霞晚霞,在那跟她分享一个又一个拙劣的笑话。 虽然胡云并没有亲口交待要把他葬在何地,但徐曼相信,长眠在那片桃林里,他应该可以做个美梦。 “今天,在来京城的路上,我被几个戏装打扮、戴着面具的修士缠住了,没能及时赶到这里,见证本届‘洛水大会’,也没能阻止这场灾难的发生,”做完这一切后,徐曼抬起头来,望着洛京城墙上的巨大缺口,心里默默想道,“但作为剑阁的修行者,我也理应尽我所能,将我们‘惩强扶弱、济世安民’的道付诸行动。 “顺便替胡师兄……赎清他的罪。愿阎王宽恕他,让他顺利轮回转世,而不必在地狱中遭受烈火炙烤。” 同时她也暗暗发誓,要尽快找到邙山鬼王,把它一剑劈死,替师兄报仇。 就在此刻,一只长着翅膀、大小如牛的凶兽忽然从地面上腾跃而起,飞到半空中。 它模样像老虎,长着一身刺猬般的毛,不断发出野犬般的叫声。 在它的嘴角和利齿上,均沾着的猩红血迹,显然证明它刚刚捕食过人类。 “穷奇。” 顾旭立即认出这只怪物。 而徐曼的动作,甚至比他的思绪更快。 顷刻之间,她的身影消失在原地,然后出现在穷奇的面前。 顾旭看不清楚她出剑的动作。 只看见耀眼的银芒划破长空,穷奇的身上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纵横交错的裂纹,仿佛一件被摔碎的瓷器,霎时裂成无数碎片。 接着化为漫天黑灰,如一场黑色的大雪,纷纷扬扬洒落在地。 徐曼御剑凌空,身上纤尘不染。 待确认穷奇已经彻彻底底灰飞烟灭,她再度化作一颗银色的流星,飞向更远的地方。 在那边,有如山如岳的巴蛇,有人面牛身马腿的猰貐,有猪头狗身的赤眼猪妖,有长有长牙、手持矛与盾的巨人凿齿,有虎齿人爪、声如婴儿的狍鸮……以及众多在鬼怪追逐下四处逃窜的百姓。 ………… “走吧。” 待到徐曼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顾旭开口说道。 “接下来你要去哪里?”赵嫣问。 她收起了长枪“一丈威”,收起了火凰双翼,也收起了神女般的耀眼光辉。 此刻她红裙褴褛,玉肤染血,绸缎般的黑发随风飞舞。一缕阳光穿透乌云,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给她增添了几分凄然而妖异的美感,像是谪落人间的瑶池仙子,又像是触犯天条戴枷受刑的山林妖精。 “先把小寒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顾旭回答,“然后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救一些人。” 说话时,他的脑海中不自禁地浮现出陈济生的身影——他在想,如果陈知事此刻也在京城,应该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那你呢,赵小姐?”停顿片刻后,他又向赵嫣反问道。 “当然是跑路喽,”赵嫣的嘴角微微上翘,“我现在可是逆贼之女,大燕国的继承人。若是继续留在京城里,说不定很快就会被人抓去领悬赏。” 对于赵嫣这突如其来的玩笑话,顾旭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便“嗯”了一声,道了句“祝你好运”。 赵嫣忽然“噗嗤”笑出了声。 “顾道友,以前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尴尬时的样子有点可爱?” 顾旭移开目光,没有答话。 这时他感觉到,时小寒把他的胳膊抓得更紧了一些,掐得他肌肉有些酸痛。 “今日分别后,你是齐臣,我是反贼,下次见面时,很可能是在战场上了,”只见赵嫣嘴角噙笑,继续说道,“你在‘天龙秘境’里对我做的事情,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日后若有机会,我可要找回场子呢。” 顾旭依旧沉默着。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赵嫣中了“缚身符”后那峰峦叠嶂、秀色可餐的画面,心头感叹,这个女人真是记仇。 不过同时,他也注意到,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战斗,赵嫣已从消沉中走出来,渐渐恢复成往日那副牙尖嘴利的模样。 “当然,看在你对我有恩的份上,”赵嫣接着道,“如果你以后在大齐朝堂混不下去了,可以来幽州投奔我。北境的土地虽然比中原贫瘠了一些,但是多养你一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正好我家府邸还缺个看门的。” 顾旭并不想在言语上被她压一头。 于是他也用开玩笑的口吻道:“让一个‘洛水大会’魁首来替你看门,那可是皇帝都没有的待遇呢。” 赵嫣伸手理了理鬓角的乱发:“也许再过一些年,你就得叫我女皇陛下了。” 说到这里,两人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随后,赵嫣化身火凰,向南而去。 顾旭则搀扶着身体虚弱的时小寒,把她落在地上的“昆吾刀”收进“闲云居”里,然后向北而行。 途中,时小寒突然双腿一软,跌倒在地。 顾旭微微皱眉,干脆一手搂住她的后背,一手抄起她的腿弯,把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反正在贴了“风行符”后,这丫头的身体轻得跟一张纸似的,抱起来一点儿都不费力。 这个亲密的姿势让时小寒感到有些害羞,莹白的耳垂微微泛红。 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用胳膊环住他的脖颈,以防止自己摔下去。 “顾旭。”她轻轻地喊了声他的名字。 “嗯?” “你跟那个穿红裙子的赵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顾旭低头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杏眼,心里感叹,这个满脑子只想着提刀砍鬼的傻丫头,居然也学会吃醋了。 “初次见面时是对手,然后变成了合作伙伴,”他回答道,“以后的话……应该就是敌人了。” 时小寒眨了眨眼睛,没再说话。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人从旁边的街道蹿出,朝着两人直奔而来。 这人个头不高,脸色苍白,穿着一件沾满油污的灰色布衫,手中拿着一把染血的杀猪刀,双眼黝黑而空洞。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这个人他曾见过。 正是他跟上官槿一起做调查任务时,在洛京城北丰财坊的一家小饭馆中见到的一个店小二。 那个店小二的身材长相,均与大齐前“神机营”成员伍当归一模一样。 当时,顾旭尝试用铜币对这个人进行了占卜,但在占卜过程中,不论他用“人”还是“鬼”的字眼,铜币都像个不倒翁似的,稳稳地竖立在桌面上,没能告诉他确切的结果。 但现在,顾旭已经知道了答案—— 伍当归是邙山鬼王的“鬼侍”。 因此他既不是人,也不是鬼。 他当初能隐藏自身的力量,并瞬间逃离顾旭和上官槿的感知范围,显然也是因为他同邙山鬼王之间存在的密切联系。 今天,当邙山鬼王破坏了“天龙大阵”后,大批鬼怪、鬼侍涌入京城,屠戮修士,捕杀平民。 伍当归自然也在其列。 对于已经晋升第四境的顾旭来说,要战胜伍当归并不是件难事儿。 但顾旭并不想一见面就对这位上一代“神机营”的前辈痛下杀手。 毕竟他刚刚目睹了临终之际恢复自我意识的胡云,觉得“鬼侍”可能仍然有着被拯救的机会。 于是,他再次施展了刚刚掌握的法术“薪”,想要切断伍当归与邙山鬼王之间的联系。 只见街巷之间,霞明玉映,万道光芒驱散了四周的阴霾。 但却没能驱散伍当归眼中的冷漠与空洞。 尝试失败了。 顾旭叹了口气。 他明白,像胡云那样,心中存有执念,能够一直保持自我意识的“鬼侍”,终究是个例。 而伍当归的自我意识,则早已被邙山鬼王完完全全地抹去,一点儿痕迹也没有留下。 “对不住了,前辈,”顾旭轻声道,“让我来帮你解脱吧。” 在他说话的同时,熔岩般灼烫的真元自他经脉滚滚涌出,朝着伍当归所在的位置奔腾而去,很快就把伍当归整个人淹没其中。 须臾间,伍当归的躯壳就彻彻底底从人间蒸发了。 青石板路面上,只余下那柄染血的杀猪刀,还有一个略带锈迹的金属挂坠。 顾旭心念一动,金属挂坠便从地上飞了起来,悬浮在他的眼前。 挂坠的样式,跟普通的长命锁很相似。 只是它上面刻的字,并不是“长命百岁”或是“平安幸福”,而是“游子当归”。 “这就是伍当归名字的来历么?”顾旭默默猜测。 他想,在这个名字的背后,一定藏着不少故事——不仅是一个人的故事,还是一个家庭的故事。 但随着伍当归身亡命殒,这些故事也葬入尘土。 他的家人——也许是一位“临行密密缝”的老母亲,也许是一位“挑灯夜补衣”的妻子,再也等不到这位游子的归去。 当然,不止是伍当归。 上一代“神机营”的其他修士也同样如此。 世人只记得祠堂石碑上那一个个被顶礼膜拜的名字,却忽视了这个名字曾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有着自己的人生、家庭和梦想。 顾旭叹了口气,把金属挂坠收进“闲云居”。 他打算,倘若以后有机会遇到伍当归的家人,就把这个挂坠交给他们——这算是伍当归在这世间留下的仅有的痕迹了。 然后他抱着时小寒,踏着一片狼藉的街道,踏着残破的砖瓦和淋漓的鲜血,继续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他看见了莱州府千户时磊。 这位准岳父大人正带着几个小吏,疏散惊慌失措的民众。 此时此刻,当顾旭迎面走来之际,时磊皱起眉头,目光牢牢锁定住他怀里的时小寒。 “时大人,小寒的灵魂受了伤,需要拜托您照顾她一会儿。” 顾旭把时小寒放在时磊身边的石阶上,同时简明扼要地把“胡云的鬼侍身份”、“邙山鬼王觊觎时小寒的‘妖神体’”等叙述了一遍。 此外,他还强调,如果有修复灵魂的丹药,一定要尽快给时小寒服食,能够加快她的恢复速度。 时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额头上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川”字。 说完这些后,顾旭转身就走,一刻也没有耽搁。 “你要去做什么?”时磊忍不住问了一句。 “和您一样,履行驱魔司官员的职责,”顾旭转过头,礼貌地笑了笑,“杀鬼,救人。” 话音落罢,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时磊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方面,他很欣赏这个年轻人的责任感,觉得宝贝女儿挑人的眼光着实不错;另一方面,他又不禁向上苍默默祈祷,希望这小子能够惜命一些,不要去以身涉险,让时小寒成为望门寡。 然而,顾旭前脚刚走不久,又有一个人朝着时磊飞奔而来。 来人是一个面容尚显青涩的小太监。 他气喘吁吁地把一个明黄色的卷轴递到时磊手中,尖声尖气道:“这是来自皇宫的紧急谕令。” 时磊立即躬身双手接过卷轴,毫不迟疑地将其展开。 只见上面写着: “驱魔司主事顾旭,与鬼怪勾结,意图谋逆,罪不可赦。 “现令驱魔司各级官吏、都城守备队、各兵营卫所务必尽快将其擒拿,死活不论。若有包庇,视为同罪。” 第一百七十章 大齐唯一的女圣人 看到卷轴上的内容,时磊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时刻惦记着杀鬼救人的小子,那个在沂山上跟“凶神”对峙、被视作英雄的小子,那个从“鬼侍”手中把女儿救回来的小子,那个发明“火字符”造福千万人的小子……竟然成了勾结鬼怪的反贼? 他看向面前的小太监,语气冷冷道:“这谕令真是从皇宫里出来的么?” 小太监打了个哆嗦,不知道时大人为何突然凶巴巴地瞪着自己。 但他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这是曹公公亲手交给我的,不可能有假。” 他口中的曹公公,自然说的是秉笔太监曹通。 在小太监说话的同时,时磊也在谕令的末尾,看见了天行皇帝的印玺。 他的面色变得更加阴沉。 他觉得顾旭根本不像是一个会谋反的人,也跟曹通一样,认为顾旭前途一片光明,根本没有任何勾结鬼怪谋反的动机和理由——这不仅风险极高,而且还会毁掉他的名声。 但这终究是来自皇宫,来自天行皇帝的指令。 在包括时磊在内的齐人们眼中,手握“泰阿剑”、拥有真君境界的天行皇帝,是神明一般的存在,是不可战胜、也永不会犯错的。 他们一直对这位君主怀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拜和敬意,认为只要他坐镇紫宸宫,洛京城将永不陷落,鬼怪也不足为惧。 当然,今日邙山鬼王携众多鬼怪破城而入,让时磊心中原本坚定不移的信念,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道裂痕。 但从小在大齐官僚体系里长大的他,仍然侥幸地觉得,今日洛京城的变故,是皇上因专注修行而造成的一时疏忽,和臣子们的失职。 他相信,只要皇上及时发现问题,那么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正因如此,对君主的忠诚,和对女婿的一贯的欣赏,两种情感剧烈碰撞,令时磊心中充满了矛盾与纠葛。 “父亲,你怎么啦?” 看到父亲愁眉苦脸、连连叹气的模样,坐在旁边石阶上的时小寒忍不住问了一句。 时磊转过头,望着女儿那双澄澈明亮、不见烦恼的大眼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撒谎道:“我没事儿。就是闯进洛京的鬼怪数量太多了,对付起来有些麻烦。” “哼,真逊,连一群小鬼都解决不掉,”时小寒纤细的胳膊环抱在胸前,习惯性地跟父亲拌嘴,“刚才顾旭同幽州的赵小姐,两人联手就干掉了一个第六境的‘鬼侍’。等本女侠养好伤,收拾它们可不在话下。” “是啊,是啊,我家的时女侠最棒了……”时磊嘴上顺着她的话道,但他的心情却愈来愈烦闷。 现在自家女儿满脑子都是顾旭了。 他不敢想象,倘若她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已经成为天子眼中的谋逆之贼,她那张俏丽的小脸上,是否还会露出往日那天真烂漫的笑容? ………… 紫宸宫内,乾阳殿前。 燕国公赵长缨和邙山鬼王并肩而立,与丹陛之上的天行皇帝遥相对峙。 在筹谋这次复仇行动的过程中,赵长缨曾在心中酝酿了千言万语,要在皇城内与天行皇帝当面对峙——质问他为何要暗中派人行刺瞿清秋,质问他为何要采用制造谣谶这种阴险卑鄙的伎俩,质问他为何容得下万里江山,却唯独容不下幽州赵氏。 但当他看到天行帝那双璀璨的金色眸子时,他的话语却堵在了喉咙处,说不出口。 并非是因为皇帝用法术封住了他的嘴。 而是因为,这位皇帝看似站在他的面前,实际却好像是站在九天之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 宛若天道。 俗话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无情的天道,只会按照既定的规律行事,对世间生灵一视同仁,并没有闲情逸致去倾听一个凡夫俗子的爱恨情仇。 在这位皇帝面前,不论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所以赵长缨选择保持沉默,直接动手。 不过旁边的邙山鬼王动作更快。 作为大楚皇陵中诞生的怨魂,它的身上聚集着数代大楚皇帝对故国的留恋,以及亡国的怨恨。 因此,在天行皇帝露面的一瞬间,它就开始从洛京城内“鬼侍”们身上调集力量,气息迅速攀升。 这便是邙山鬼王比一般的“凶神”级鬼怪强大的地方。 平日里,“鬼侍”能够作为它的耳目,混在人族之中,替它做一些身为鬼怪不方便亲自去做的事情。 关键时候,它又能把众多“鬼侍”身上的力量汇集于一身,使自己瞬间爆发出极为恐怖的战斗力,令人防不胜防。 说时迟,那时快,邙山鬼王手中握着风水师白辰的那柄长剑,脚上踏着剑术大师苏昊的“逍遥步”,同时施展“不败刀神”胡云记忆中的《平天剑诀》第一式“龙嗥”,朝着大殿门前的天行皇帝狠狠劈去。 “鬼侍”们的绝活,就是邙山鬼王的绝活。 作为一个重度收藏癖,邙山鬼王在把修行者变成“鬼侍”后,便会搜他们的魂魄,读取他们的记忆,把他们掌握的厉害招式,统统变成自己的。 当然,对于那些涉及大道真意的上品招术,邙山鬼王或许无法完全施展出它们的神韵。 但它胜在自身力量足够强大。 哪怕这些招式徒有其形、不备其神,也能发挥出不俗的威力。 ………… 洛京城里。 苏笑正手握长剑,与自己的亲生父亲,以及另外两个黑衣蒙面的“鬼侍”,进行着寸步不让的激烈搏斗。 此刻他的心情复杂至极。 他不忍对父亲痛下杀手。 但父亲的剑却毫不留情,招招致命,令他不得不竭尽全力抵挡。 忽然间,三个“鬼侍”身子一软,齐刷刷地跌倒在地。 他们剑锋上的真元光辉一齐熄灭。 苏昊背后的“火德星君”法身,也随之消失不见。 苏笑愣了一瞬,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 ………… 洛京城的另一个角落。 一个身材削瘦、面有菜色的年轻男子,正拿着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棍,跟几个驱魔司的官吏缠战在一起。 此人也是上一代“神机营”的成员,姓“庄”名“醒尘”,以擅长棍法而出名。 不过现在,他也成了邙山鬼王的“鬼侍”。 能入选的“神机营”的人,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在庄醒尘那密集如雨的棍法下,几个驱魔司官吏已经遍体鳞伤、节节败退,眼看就要被活活打死。 但就在这时,庄醒尘忽然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双腿一软,重重跌倒。 他手中的棍子也掉落在地,“咕噜咕噜”滚了老远。 ………… 在距离洛京城数里、靠近邙山的一间草庐里,一个身穿布衫、体型壮硕的中年妇人正闭着双眼坐在蒲团上。 这个妇人是来自南疆的蛊师,名叫“胡滢”,以前是上一代“神机营”的成员,现在也成了邙山鬼王的“鬼侍”。 不久前,顾旭在商人杨长福的四合院,还与她进行过一场神魂层面的惊险战斗,成功抹除了她留在杨长福精神世界里的“心蛊”。 但被她种下蛊虫的,远远不止杨长福一人。 此时此刻,她正如下棋一般,操纵着这些中了巫蛊之术的人,在洛京城里制造混乱,忙得不亦乐乎。 可忽然间,她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蛊虫的控制。 “啊,主上!”她惊呼一声。 紧接着,她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体内的真元被抽得一干二净。 ………… 这些“鬼侍”们被抽走的力量,此刻都汇聚在邙山鬼王的剑锋上,以排山倒海之势,涌向前方的天行皇帝。 像是奔腾的野马,像是决堤的洪水,像是暴怒的凶手,誓要以最残忍的方式,将这个头戴冕旒、身穿明黄色帝袍的身影撕成碎片。 邙山鬼王瞬间爆发的这股力量,让旁边第八境的赵长缨都感到心悸——赵长缨觉得,如果是自己站在天行皇帝的位置,必须得倾尽全力,拿出保命的底牌,才有机会抵挡得住这一招,还会付出不小的代价。 但天行帝的目光依旧平静而冷漠。 面对邙山鬼王雷霆万钧的一击,他只做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 举起手中的“泰阿剑”,自上而下,缓缓斩落。 不像是挥剑战斗的剑客。 更像是法堂上的主审官举起“惊堂木”拍于桌面,以震慑面前的犯人。 剑轻轻落下,却伴有雷声轰鸣。 天穹中的黑云向四周散去,万道金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隐隐能从中窥见五爪金龙的虚影,听到悦耳的仙乐奏鸣。 这无疑是一幅神圣庄严的画面。 宛若仙界之门突然开启,九天之上的仙君将要携天兵天将,腾云驾雾,降临人间。 看到这样的场景,洛京城内的不少百姓一时热泪盈眶,竟忽略了周围的鬼怪,朝着皇宫的方向虔诚地跪下,感谢伟大的上苍和皇帝陛下没有在这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刻抛弃自己。 邙山鬼王的全力一击,轻描淡写间就被化解了。 但天行帝的这一剑,不仅仅是防御的一剑,更是反击的一剑。 邙山鬼王的面孔,忽然因痛苦而变得扭曲起来。 它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如凌迟一般,切割着它的灵体,试图以最暴力的方式,把它从白辰的身躯里分离出去。 此刻它已经明白,天行帝这看似轻飘飘的一剑,是斩在规则的层面上的——此剑落下之后,洛京城内便不容许有阴煞之物的存在。 刹那间,天上黑压压的云层消失了,从地底钻出来的阴煞之气也消失了。 邙山鬼王手里的“荆山璧”,也顿时四分五裂,变成满地亮晶晶的碎屑。 在城内肆意捕食的鬼怪们,如赤眼猪妖、凿齿、狍鸮等,身上突然冒起金灿灿的火焰,一个个痛得尖声惨,一眨眼的时间里,便统统化作灰烬。 而邙山鬼王的“鬼侍”们,包括苏昊、庄醒尘、胡滢等,也在同一时间,捂住脑袋,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他们已经受控于邙山鬼王多年。 邙山鬼王的控制法术,早已如参天古木一般,把根深深地扎进他们的脑袋里,扎进他们的魂魄里,扎进他们的骨髓里。 盘根错节,难以分割。 但现在,却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这棵“参天大树”强行从他们身体中拔出去。 有些修为相对较低的鬼侍,一时承受不住如此恐怖的力量,就此七窍流血,爆体而亡,彻彻底底地离开了人世间。 大部分“鬼侍”们,则因为自我意识已经被邙山鬼王抹去,在脱离了控制之后,就变成了只会瘫在地上流口水的植物人。 至于被顾旭等人解决掉的胡云和伍当归……邙山鬼王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管他们了。 邙山鬼王的本体也并不好过。 尽管它拼命反抗,但它的灵体还是被强行从躯壳中抽了出来,赤裸裸地呈现在天行皇帝的面前。 而这具原本属于风水师白辰的肉身,则软趴趴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随后,天行皇帝抬起没有持剑的左手,在空中轻轻虚握。 邙山鬼王周围的空气,突然变成无形的枷锁,把它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邙山鬼王明白,这下完了。 为了今日的复仇,它已筹谋多年,但是却依旧低估了天行皇帝的实力。 这位大齐天子的力量,绝不是一个普通第八境修士该有的力量。 而是一种超脱凡俗的、不属于人间的力量。 “快逃。”这是它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它用意念锁定住了乾阳门前一个路过的普通宫女——它打算分割出自己的一丝魂魄,伪装成活人的阳魂,附着在这个宫女身上,借助她逃离这座可怕的宫殿。 但是,天行皇帝的行动却比它更快。 他握拳的手缓缓落下。 邙山鬼王的灵体上,突然蹿起无形的烈焰。 它仿佛变成了一根蜡烛,迅速融化,蒸发,直至化为虚无。 在即将消亡的时刻,邙山鬼王的视野中,隐隐出现了一幕幻像—— 蔚蓝的天空,红色的宫墙,华丽的殿宇,汉白玉的地砖,均消失不见,化作了密不透风的黑灰色铁网,一直从脚下蔓延到遥远的天边。 猩红如血的粘稠火焰,在铁网外熊熊燃烧。 而在它的魂魄上,套着一副烧红烙铁制成的镣铐——不知是与生俱来的,还是天行皇帝套在它身上的。 不过,未等它完全看清楚幻像中的内容,它便已经被烈火彻彻底底烧成灰烬,不复存在。 天行皇帝的目光,也随之落在旁边的燕国公赵长缨身上。 赵长缨心头一凛。 刚才,看到邙山鬼王率先动手,他还怀了一些小心思——他想让邙山鬼王跟天行皇帝拼个两败俱伤,自己再去坐收渔翁之利。 就算邙山鬼王打不过皇帝,也能试探一下皇帝的实力和招式,让他有所准备。 但赵长缨万万没想到,拥有超越普通圣人实力的邙山鬼王,竟会被天行皇帝以碾压之势毫不费力地消灭了,没有一点儿反抗之力。 洛京城中这场前所未有的动乱,也被天行皇帝轻松平定。 这使得赵长缨心里忐忑不安。 他觉得,自己的复仇计划,恐怕没法顺利进行下去了——甚至自己今天,很可能没法活着走出这座皇宫了。 只是赵长缨的心里仍有一个疑惑—— 按理来说,天行皇帝拥有这么强的实力,邙山鬼王根本没机会破坏大阵,鬼怪们也根本没机会闯入洛京城,自己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地闯入皇宫。 皇帝那操纵规则的恐怖能力,足以将今日这场灾难防患于未然。 可他为何会纵容这一切的发生? 是因为他想要引蛇出洞、钓鱼执法? 还是因为他真的跟神仙一样高高在上,毫不在乎凡间的一切? 赵长缨不得而知。 第一百七十一章 顾旭:反贼竟是我自己! 未等赵长缨想清楚这些问题,天行皇帝便再次出手了。 他金色的双眼注视着丹陛下方的赵长缨,像是一个严厉的狱卒注视着一个不守规矩的犯人。 只见他抬起左手,指向赵长缨。 破损的“天龙大阵”,似乎在这一瞬间被修复了。 几条金光凝成的蛟龙,从红色宫墙背后蹿起,张牙舞爪,朝着赵长缨所在的位置猛扑而来。 赵长缨早已把《涅槃经》催动到了极致。 他体内的真元咆哮奔涌,身上也蹿起熊熊烈焰,形成一件红橙黄三色的火焰披风,使他看上去如战神一般威风凛凛。 他的矛尖同样火焰缭绕。 他双手紧握长矛,朝着面前的金龙横扫而去。 “天龙大阵”固然存在压制效果,但对人族的克制作用,并没有对阴物那么致命。 再加上赵长缨的道则领域已不遗余力地展开。 一时间,金色蛟龙竟驻足不前,最前面的一条甚至燃烧了起来,变成漫天飞舞的金色光屑。 这是天行皇帝今日首次进攻失利。 但他的表情却毫无变化,依旧平静、冷漠、视众生为草芥。 他再度以机械的动作,举起“泰阿剑”,轻轻斩落。 仙乐奏响,雷声轰鸣。 像是天河之水突然决堤,万丈金芒如瀑布般自天而降,浩浩荡荡涌向孤身执矛的赵长缨。 这金光不仅有恐怖的威压,还有净化的力量。 它把张开“道则领域”的赵长缨,视作天地大道间的毒瘤,誓要把他彻底抹除。 天行帝这霸道的攻势,令赵长缨感受到空前的压力。 他的“道则领域”危如累卵、摇摇欲倒。 哪怕他拥有圣人强者的强悍身躯,他的骨骼也在这可怕的压力下,不可避免地“嘎吱”作响。 但他仍然凭着强悍的意志力,挺直脊梁与膝盖,没有在天行帝的面前弯腰或是下跪。 他现在的身份,是大燕的国主。 怎能对大齐皇帝及自己的杀妻仇人卑躬屈膝、大礼参拜? 赵长缨深吸一口气,从储物法宝中召出了一根有着玉质手柄,造型精致的长鞭。 这是幽州赵氏祖传的名器——“玉马鞭”。 “玉马鞭”最早的主人名叫赵骥,是大燕降齐后的第三代燕国公。 此人戎马一生,擅策马扬鞭,弯弓射大雕,对政事却既无野心,也无兴趣。 当年,赵骥驰骋疆场,替大齐收复了北方大片被蛮族占领的失地,被当时的齐帝称作“擎天柱石”、“大齐门神”,一度传为一段君臣佳话。 “玉马鞭”这个名字,便取自“试借君王玉马鞭,指挥戎虏坐琼筵”。 它的大道意蕴,也是跟“建功立业,报效君王”有关。 后来,随着赵骥修到第九境,渡劫成仙,他的本命法宝便成了“大荒十二名器”之一,被赵氏后裔代代传承。 只不过,到了赵长缨这一代,这件大名鼎鼎的“名器”却找不到主人了。 原因很简单。 就像“惊鸿笔”的主人均是才华横溢的诗人才子,“玉马鞭”主人也均是竭诚尽节的忠臣良将。 可现在的赵家人,都是一群狼子野心的反贼。 曾在史书中留下辉煌战绩的“玉马鞭”,便只能静静躺在赵长缨的储物法宝里积灰尘,无法发挥出它的威力。 但不管怎样,“玉马鞭”终究是件飞升仙人的遗留之物,光是位格上就高出普通武器一大截。 怀着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赵长缨决定尝试性地用“玉马鞭”来抵挡“泰阿剑”带来的恐怖威压。 然而,刚一重见天日,这“玉马鞭”就似乎被“泰阿剑”震慑住了,变得暗淡无光,软趴趴地垂了下去。 不仅如此。 它的重量还瞬间翻了好几倍,似乎想要压弯赵长缨的膝盖,让他朝天行皇帝跪下去。 “反了,反了,这法宝反了。”赵长缨在心头骂骂咧咧。 “玉马鞭”的鞭身朝他一甩,似乎对他的指责感到不满,暴躁地表示:“你才反了,你们全家都反了。” 赵长缨冷哼一声,把它重新收回储物法宝里。 同时他紧握长矛,纵身一跃,竟在这极度劣势的境地里,对天行帝发起了主动进攻! 远远望上去,他整个人就像是一颗火红的彗星,正携排山倒海之势,朝着乾阳殿前狠狠地砸去,仿佛要让这辉煌壮丽的屋宇化作废墟。 不过,别看赵长缨摆出一副视死如归、背水一战的姿态,但实际上,他却已悄悄在自己的“道则领域”中构建空间通道,准备逃离皇城。 此时此刻,在赵长缨心中,理智已稍稍浇灭了仇恨的火焰。 天行帝的实力,比他想象的要强大得多。 就算突破了第八境,联合了邙山鬼王,也根本奈何不了他。 于是赵长缨明白,是时候该逃跑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虽然已经留下嘱托,声称如果自己没能活着走出皇城,那么便由女儿赵嫣继承他在北境的一切。 但他很清楚,今日之后,大齐朝廷一定会采取雷霆手段,对付敢于谋逆的幽州赵氏——就像当年对付青州的陆家一样。 假若他真的死了,以女儿那并不壮实的臂膀,怎能支撑得起根基未稳的大燕国? 所以他必须活着出去。 然而,天行皇帝却已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 当赵长缨构建好空间通道,准备一头扎进去的时候,通道的入口却被一道看不见的墙壁堵住了。 他重重撞在这道无形墙壁上,撞得额头剧痛。 若不是他拥有坚不可摧的圣人之躯,恐怕头上已经冒起了一个巨大的肿包。 赵长缨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他自认为,自己的空间通道藏得很隐蔽,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他仿佛成了一只笼子里的蚱蜢,不论怎么跳,都无法脱离天行帝的掌控。 “我该怎么办?”赵长缨焦躁不安地心想。 他想转身逃跑,但由于“天龙大阵”基本已被天行帝修复,众多金龙环绕在他周围,堵住了他的去路。 他又想掏出一枚幽州赵氏独有的“血凰涅槃丹”,把它吞入腹中,刺激身体潜能,在短时间内爆发出极为恐怖的战斗力,杀出一条血路。 但“血凰涅槃丹”的副作用非常明显——药效过后,修为会下跌一个境界,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恢复。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天行皇帝已再次举起“泰阿剑”,轻轻一挥。 顿时,滚滚金雷自天而降,轰隆隆地劈在他的身上。 纵然圣人的身躯坚固无比,但在这金色神雷的攻击下,仍然不免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不仅仅是皮肉伤。 连五脏六腑、奇经八脉,也被劈得千疮百孔,劈成了筛子。灼烫的真元如洪水般哗啦啦地淌出来,令周围的草木着起了大火。 赵长缨已太久没体会过这种身受重伤的感觉。 他浑身浴血,站在雷霆之中。 双腿瘫软,浑身剧痛。 但他依旧咬着牙,拼尽全力,把腰杆挺得笔直。 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大燕也不容许他在这里倒下。 不经意间,他脑袋里冒出了一个莫名的想法:那些即将登仙的修士,在渡九死一生的雷劫时,会不会也是这样的体验?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传来一股莫名的吸引力。 紧接着,他被往后猛地一拽,仿佛掉入了一个无底洞。四面八方的景象都变成模糊的色块,揉碎在一起,如万花筒般令人头晕目眩。 赵长缨立即意识到,自己进入了空间通道之中。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他皱起眉头,感到非常困惑,“我刚才构建的通道,分明已经被天行皇帝堵住了……为何现在又可以进来了? “不,等等,不对!我构建的空间通道入口,位于我的正前方,正好隐藏在我的‘道则领域’里。但这个通道的入口,却在我的正后方。 “这不是我构建的空间通道! “应该是有人救了我,在天行帝的眼皮底下救了我……” 未等赵长缨分析清楚当前的情况,他就已经从空间通道中摔了出来,整个人重重地砸在坚硬的地面上。 他艰难地抬起头,一眼就看到洛京南城门,以及满地残肢断臂、淋漓鲜血。 这让他再次确信,自己是被人救了。 因为他自己构建的空间通道,目的地是在洛京北边、距离北城门百里远的位置。 “真好奇我的救命恩人是谁,”他想,“竟然能当着天行帝的面,不声不响地把我从空间通道里送走……那人的实力,应该已经远超圣人了吧……” 就在这时,一队身着黑衣的修士从不远处匆匆赶来赵长缨的身边。 “国公爷……不,王上,您没事儿吧!”为首那人蹲下身子,看着赵长缨遍体鳞伤的模样,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此人名叫“蔡烁”,拥有第六境修为,精通枪法,在燕地军队中担任教头一职。 赵嫣年幼时一直师从他学习武艺。 今日起事之前,赵长缨曾安排这位蔡教头把赵嫣护送回幽州。 可他没想到,最后需要护送的人,竟然是自己。 “还……还不快拿‘破空珠’来!”赵长缨奄奄一息地说道,“你想看着本……本王活生生死在你面前吗?” 赵长缨作为第八境强者,并没有随身携带“破空珠”的习惯。只是现在他经脉破裂,真元流失,已经无力再亲自构建空间通道,返回幽州了。 蔡烁手中这些原本为女儿准备的“破空珠”,竟然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听到他的话,蔡烁吓了一跳,赶忙掏出一颗“破空珠”,递到他的手里。 “对了,蔡烁,”即将离开的时候,赵长缨又问了一句,“嫣儿……她来这里找你了么?” 蔡烁摇了摇头,回答道:“回王上,属下并没有见到小姐……不,公主殿下。” 蔡烁显然还不太适应这些新的称呼。 “那……那你留在这里,继续等她,”赵长缨吩咐,“记得藏好行踪,别被人发现。毕竟我们现在已经是大齐朝廷眼里的反贼了。 “万一被人发现了,别去逞能打架,一定要用‘破空珠’赶紧逃回幽州。” “可这样的话……公主殿下怎么办?” “嫣儿是个聪明人,不会把自己轻易置于险地的,”赵长缨虚弱无力地回答道,“但我们大燕,现在国步艰难,可不能失去你们这些栋梁之才。” 蔡烁重重地点头称是,眼角不禁微微湿润。 ………… 洛京城里。 顾旭一手攥着符篆,一手握着星盘,穿行在大街小巷间,履行着驱魔司官员杀鬼救人的职责。 见到那些追捕平民百姓的恶鬼,他就轻飘飘地扔一张“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过去,把它们烧成黑灰。 遇到稍微难对付一点儿的,他就要么使用真元之火,要么使用“焚天七式”,要么使用“星阵”。 为了加快剿灭鬼怪的效率,他甚至还召出两个纸人分身,让它们各自拿着一沓符篆,前往不同的方向。 望着这座鬼怪横行、尸横遍地的城市,顾旭叹息之余,突然有些理解赵嫣的心情—— 当自己的父亲与鬼怪勾结,成了害死成百上千百姓的间接凶手——这对于一个有良知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 然而,正当顾旭将要把手中的“杀鬼符”抛向前方的几只“魑魅”时,地面上突然升腾起如烟如雾的淡金色光芒。 面前的魑魅,以及整条街上的所有鬼怪,突然整整齐齐地自焚了起来,几秒钟之后就统统化作灰烬。 隐隐约约间,顾旭还能听到渺远的龙吟声。 “这是……‘天龙大阵’恢复正常了?”他讶异地想道。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鬼怪已死。 灾难结束了。 作为驱魔司官员的他,也终于可以稍稍休息片刻了。 这一天,经历了“天龙秘境”中的龙争虎斗,经历了皇室内库中的境界突破,经历了里仁坊的越境作战,然后又一路斩妖除魔……顾旭已经感到身心俱疲。 他打算先去看看时小寒的状况,然后返回自己的宅邸,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 他曾在自家屋子里布置了一道又一道的防御法阵——只要别撞上实力特别强的鬼怪,应该能够在这场灾难中保存完好。 而不会像那些普通民居一样,变成残垣断壁。 他拐过一道弯,来到一条大街上,一眼看见一群身着银甲的军人朝他迎面走来。 为首那人身材高大,虎背熊腰,手中拿着锋利的长戟,看上去威风凛凛,令人不敢直视。 此人顾旭认识。 正是禁卫军统领王冠羽,一名实力强大的第六境修士。 之前寿昌坊开门营业,以及他与时小寒订婚的时候,这位王统领都曾送上贺礼。 顾旭本打算像往常一样,礼貌地去跟他打个招呼。 不料王统领却铁青着脸,伸手指着他,厉声喝道:“国贼在此,给我拿下!” 话音未落,旁边的几个银甲修士便如离弦之箭一样,“嗖嗖嗖”地朝顾旭冲来,堵死了他各个方向的去路。 他们手中的刀剑,纷纷指向顾旭的胸口。 面对这样的情形,就算顾旭有着远超常人的智慧,也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莫非是因为他先前跟赵嫣待在一起,导致朝廷认为他同反贼们勾结? 他立即举起双手,苦涩一笑道:“王大人,我想这里头一定有些误会。” 但王冠羽却根本不理会他的话。 “结阵!”他对银甲修士们命令道,“速把此贼押往皇城!” 第一百七十二章 陛下不在乎 天行皇帝站在丹陛之上,看着赵长缨完全没有征兆地消失在自己的面前,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像是一尊威严而没有情绪的神像。 在刚才的战斗过程中,他以一敌二,轻描淡写间便将两个拥有圣人之上实力的强者玩弄于股掌之中。 凡是目睹了这场战斗的侍卫和宫人,都在心里不约而同地感叹——哪怕是天神下凡,也不可比此时的皇帝陛下更威风。 但是,没有人注意到,当天行皇帝用金色神雷把赵长缨劈得遍体鳞伤之后,他那双璀璨的金色眼睛,忽然变得暗淡下来。 就像是一盏即将耗尽燃料的油灯。 他盯着赵长缨身影消失的地方,沉默了片刻,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就转身朝乾阳殿内走去。 “曹通。”他淡淡地喊了一声。 “奴婢在。” 秉笔太监曹通刚才一直待在乾阳殿背后的走廊里,胆战心惊地关注着这场激烈的战斗。 最初,他还想尝试给皇帝打一打下手,表一表忠心。 不过,当战斗真正开始后,他却深刻地体会到,这种层次的交锋,绝不是自己能够轻易参与的——哪怕只是一点儿余波,都有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正因如此,此刻他望向天行帝的目光,比以往更加充满敬畏之情。 像邙山鬼王和赵长缨那样的强者,都被陛下摧枯拉朽地击败,一个灰飞烟灭,一个重伤逃跑。 陛下的实力,跟真正的仙人应该已经相去无几了吧! “朕的谕令,你都传达下去了吧?”天行帝接着说道,打断了曹通纷乱的思绪。 曹通低头道:“回禀陛下,皇城禁卫军、驱魔司各级官吏、洛京守备队和附近的各个兵营卫所都已经接到命令,开始对逆贼顾旭进行全方位的搜捕。他已在劫难逃。” 天行帝点了点头:“这件事情上,你们绝不能有一点儿含糊。只要此獠一日不死,朕就将寝食难安。” 听到这话,曹通立即跪倒在地,向天行帝连连保证,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办好。 而与此同时,他心头也充满疑惑:以皇上的实力,连邙山鬼王和赵长缨都能轻松击败,为何会对一个连法身都没有的年轻修士如此重视? 尽管顾旭的修行天赋确实是高,很多人都觉得,他日后会成为大齐王朝的又一位圣人强者。 但天赋这东西,终究只代表着一种可能性,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兑现成实实在在的战斗力。 不过曹通没有多问。 他相信,皇上做这种决定,一定有他的道理,轮不到自己去操心。 随后,天行帝步伐缓慢地登上台阶,回到乾阳殿的屏风背后,在席子上盘膝坐下。 他瞳眸里的金色光芒终于彻彻底底地熄灭了。 接着他阖上双眼,重又变回了往日那尊一动不动的、对外界事情漠不关心的雕塑。 曹通在御座前的台阶下方驻足了片刻。 短暂的沉默后,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陛下,逃跑的赵长缨,还有幽州赵氏……应该如何处置?” “交给萧琬珺去处理吧。”天行帝用冷冰冰的口吻道。 曹通侍奉在天行帝身边很多年,自然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朕要开始修行了,你不要再拿这些事情来烦扰朕了。 “是,陛下。”曹通恭恭敬敬地回应道,然后躬着身子,后退着离开大殿。 ………… 在洛京城北数百里远的地方,矗立着一座高山。 这座山常年阴云笼罩,草木茂盛,气氛冥晦。 再配上罗列于荒草间的一座座坟墓,更显得阴森而廖廓。 此山正是邙山。 有诗云:“北邙山上列坟茔,万古千秋对洛城。城中日夕歌钟起,山上惟闻松柏声。”(1) 描写的便是这里冷清惨淡的景象。 在邙山密林深处一处隐蔽的洞穴里,摆放着一副棺材。 此棺由被称作“帝王木”的金丝楠木制成,表面雕刻着繁复华丽的花纹。但即便它涂过漆,做过专门的防腐处理,仍然不免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就在这时,一声刺耳的“嘎吱”声打破了洞窟里的寂静。 紧接着,厚重的棺材板被一双森白的骨手推开,一个面目可怖的骷髅从棺材中缓缓地爬了出来。 这个骷髅身上穿着一件肮脏破旧的明黄色长袍,袍子上绣着五爪金龙的图案。 它僵硬地扭了扭自己的脖子,然后弯下腰,从棺材中取出一顶破破烂烂、珠子不全的平天冠,戴在自己的头上。 “赵长缨真是个混账,”只听见这骷髅骂骂咧咧道,“大齐皇帝实力这么强,他竟然不提前告诉我,害得我的‘鬼侍’基本上都死光了。” 这具骷髅,赫然是刚刚在皇宫里跟天行皇帝打了一架的邙山鬼王。 它的本体确确实实是被天行帝用一把火烧成灰了。 但作为一个皇陵中诞生的狡猾鬼怪,它在参与一场生死难卜的战斗之前,定然会事先留下后手。 它曾经分割出一缕魂魄,藏在这副棺材里面。 倘若它的本体死在了外边,那么它便能借助这一缕魂魄,在邙山老巢里复活。 当然,失去本体和众多“鬼侍”的邙山鬼王,实力要比当初逊色得多—— 以前的它可以跟第八境修士叫板。 可现在,就算撞上最弱的圣人强者,它都大概率打不过。 不过,它内心深处的复仇之火,并不会因为这一战的失利而熄灭,反而愈燃愈烈。 天行帝固然强大,但他不可能永远都坐在洛京的皇座上。 作为一个寿命几近无限的怨魂,邙山鬼王见证了很多代大齐皇帝的登基和驾崩。 它知道,就算齐帝们拥有圣人之上的修为,他们的寿元依旧跟普通凡人差不多——而正常的圣人强者,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至少能活到两百岁。 邙山鬼王很有耐心。 “天龙大阵”坚不可摧的神话,今日已经被打破。 它相信,只要等下去,大不了熬死天行帝,总有一天能够完成复仇大业。 它慢悠悠地走出洞穴,来到山崖边上,眺望百里之外的洛京城。 忽然,它想起了那个拥有罕见的“妖神体”、差一点儿就成了它“鬼侍”的矮个子小姑娘。 ………… 注释: (1)摘自唐·沈佺期《北邙山》。 第一百七十三章 逆贼顾旭在此,给我拿下! “妖神体”,传说中来源于上界的妖仙一族,是一种极为罕见的体质。 拥有“妖神体”的人,往往肉身强悍、力能扛鼎。当血脉完全激活后,甚至能刀枪不入、断肢重生。 由于大荒的修行体系以淬炼阴气、强化真元为主,极少有专门针对肉身的法门,修士们在成为圣人之前,身体素质基本上同普通人相去无几。 甚至有些人因常年饱受阴煞之气侵蚀,体质比凡人还要羸弱。 物以稀为贵。 在修士们普遍重视真元而忽略肉身的大环境下,时小寒的“妖神体”,无疑吸引了邙山鬼王的注意力。 作为重度“收藏癖”,它一直致力于把拥有不同天赋、精通不同法术的修行者变成自己的“鬼侍”——剑修、刀修、棍修、蛊修……都已被它收入囊中,唯独还缺一个肉身力量强横的。 因此,当时小寒出现在它的视野里后,它便一直派胡云盯着她。 由于时小寒血脉尚在沉寂状态,力量尚未外显,它还叫胡云以教导刀法的名义,每天让她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基础招式,一直练到体力透支为止,以激活身体中的潜能——她那与日俱增的恐怖饭量,就是“妖神体”血脉逐渐苏醒的表现。 按照邙山鬼王原本的想法,待到“天龙大阵”被破坏、洛京城陷入混乱后,胡云就能把她带到大阵之中,让她成为自己新的爪牙。 只可惜—— 想到自己的计划被顾旭和赵嫣破坏,邙山鬼王又不禁气得咬牙切齿。 它自认为心慈手软,放过了这两个修为尚浅的年轻人,却没想到他们竟打破了皇室内库中空间禁制,出现在洛京里仁坊,毁坏了转化大阵,还把胡云打得奄奄一息。 随后剑阁阁主徐曼突然到来,更是切断了它同胡云之间的联系。 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一次我答应了赵长缨和洛川,没有对你们动手,”它忿忿地心想,“但下次再碰到你们,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 洛京城内。 顾旭跟在禁卫军统领王冠羽的身后,沿着宽阔的天街,朝着紫宸宫的方向走去。 身着银甲、手持刀剑的修士围在他的四周,身上散发着威严肃穆的气息。 顾旭的身上并没有戴枷。 但是当银甲修士们全部用武器指着他的时候,他便感觉到一股莫大的压力——不仅封住了他的真元,令他无法施展任何法术,也没法从闲云居中取出任何物品,还把他的行动限制在一定范围内,无法朝其他方向逃跑,只能乖乖跟着王统领前往皇城。 顾旭知道,这是专门用于对付修行者的“六合封仙阵”——其依托于“天龙大阵”的力量,必须得由洛京城的禁卫军修士在得到皇帝授权的条件下才能施展出来。 但不知怎地,或许是出于位阶更高的缘故,他察觉到,自己的“光阴”和“乾坤”并没有被这“六合封仙阵”封禁住。倘若他愿意,依旧可以施展出来。 当然,顾旭并没有轻举妄动。 因为他知道,一旦他选择破阵逃跑,他就将完完全全地站在大齐朝廷的对立面,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大齐占据了大荒最辽阔、最富裕的疆土,拥有着丰富的修行资源、为数众多的修行者和强大的军事力量。 若与之为敌,不仅后续的修行道路将会因失去资源扶持而变得扑朔迷离,而且在整个大荒都将难有容身之地。 如果可以,顾旭仍然想尝试着去解除误会、洗清冤屈。 “王大人,我能否问一下,”顾旭一边走着,一边向王冠羽询问道,“皇上究竟是以何种罪名,下令将我逮捕的?” “叛国罪,”王冠羽态度冷淡地答道,“勾结鬼怪,意图谋逆。” “可是王大人,自鬼怪破城而入后,我一直在尽己所能,斩妖除魔,”顾旭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不仅解决掉了潜藏在京城的、被邙山鬼王变成‘鬼侍’的胡云、伍当归等人,而且还杀掉了数十只‘游魂’、‘野鬼’等级的鬼物。 “剑阁的徐阁主可以为我作证。 “如果我真的跟鬼怪是同伙,那我这么做,岂不是成了背刺队友?” 王冠羽沉默着,没有理会他。 但顾旭能够察觉得到,这位王统领的心情,绝对不像看上去那般平静。 于是他继续道:“王大人,那您是否知道,是谁向皇上告发的我?他手上是否有确凿的证据? “我很担心,皇上被一些心怀不轨之徒蒙蔽——” “——没有人告发你,”王冠羽转过头,有些烦躁地看着他说道,“这是皇上结束闭关修行后,在乾阳殿里颁布的第一道命令。” “也就是说,这件事情……其实并没有证据?”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王冠羽想了半天,回答道:“在皇上那里,也许有吧。” 听到他的话,顾旭瞬间明白:原来扣在我头上的,是个“莫须有”的罪名;原来根本没什么“叛国罪”,只是天行帝想我死罢了。 他深切体会到,在这皇权统治下的封建王朝,尤其是君主本人拥有极强个人实力的封建王朝,往往是人治大于法治的。 皇帝想治一个人的罪,并不需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 而是全依皇帝的金口玉言,生杀予夺威不可测。 顾旭并不知道自己如何惹到了天行帝。 但既然皇帝毫无理由地想治他的罪,那么偌大的大齐王朝,从此再无他的立足之地。 不知不觉间,他想到了青州陆宅凄凉惨淡的场景,想到了空玄散人写的“小心天行”四个字,想到了在京城遇刺的赵嫣的母亲瞿夫人…… 与其等死,不如跑路。 他向王统领点了点头,不再开口说话。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双眸变成了深邃的靛蓝色。 洛京城内所有声音,人们的说话声、啜泣声、喊叫声,马蹄声、脚步声,金属碰撞声,以及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面的声音,都被拖得很长,节奏变得越来越慢,然后渐渐地归于寂静。 空中飘扬的灰尘,定格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银甲修士们迈出的前脚悬在半空中,王统领的脑袋也尚未来得及扭回去……然后他们均像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了。 “光阴”权柄,发动。 第一百七十四章 血溅金銮殿 一念之间,整个世界成了一张静止的图画,画面上是一座历经浩劫的城市,以及一张张或是悲痛、或是麻木、或是疲倦、或是消沉的脸庞。 而顾旭是这张图画中唯一的动态。 他像是成了一个演员,在戏台上唱着独角戏,而整个世界都是他的背景板。 “光阴”刚一生效,他接着就施展“乾坤”,撕裂空间,短距离瞬移到了数米之外,离开了“六合封仙阵”的范围。 尽管在突破第四境后,他的真元变得比以前浑厚得多,但是连续使用“光阴”和“乾坤”,其消耗速度依旧极为恐怖。 脱离“六合封仙阵”后,他便恢复了与“闲云居”之间的联系。 他心念一动,从中取出“星盘”,开始借助星辰测算方位,构建空间通道。 他的目的地,是洛京西北边的青要山。 由于他的修为未达圣人境界,手中的“星盘”也不完整,他构建的空间通道距离有限,只能在百余里的范围内进行穿梭。 之所以选择青要山,是因为那里幽谷交错、峦衔峰接、森林茂密、地况复杂,比较容易隐蔽。 在那之后,他可以考虑逃往西北边疆,逃到西北蛮族的地盘,也可以考虑一路向北,逃往幽州。 想到片刻之前,赵嫣还对他说:“你是齐臣,我是反贼,下次见面时,很可能是在战场上了”。 顾旭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现在两个人殊途同归,都成大齐朝廷眼中的反贼了。 可谓世事难料,命运无常。 随着空气中漾起一道道黑色波纹,空间通道的入口很快浮现在顾旭的面前。 他最后回头看了眼这座一片狼藉的城市,然后迈步走进空间通道。 待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时间终于恢复流动。 禁卫军统领王冠羽及其率领的银甲修士也恢复了行动能力。 他们盯着顾旭消失的地方,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还有,顾旭明明只是个第四境修士,真元也都被封住了,为何竟然能突破“六合封仙阵”的限制? 王冠羽实在想不明白。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心头凉凉的,仿佛坠入了冰窟一般。 顾旭是皇上指名道姓要抓的钦犯。 现在钦犯当着自己的面逃跑了。 虽然皇上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修行,不理政事。 但万一皇上知道这件事情后,大发雷霆,要严惩自己的失职罪……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他立即吩咐麾下的银甲修士,去洛京城的各个方向围堵顾旭。 ………… 与此同时。 顾旭走出空间通道,来到青要山山麓。 此时正逢春光明媚的季节,山脚下开满紫荆花,远远看去一片姹紫嫣红。 由于以他现在的修为,无法短时间内连续构建空间通道,所以他径直朝着山林最幽深最阴翳的地方走去,打算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先恢复一些真元,再继续跑路。 顾旭知道,自己的这次逃亡,是一次大胆的豪赌。 赌的不仅仅是自己的逃命能力,还有驱魔司司首洛川对自己的态度。 他觉得,在洛京城今日的这场动乱中,洛司首应该扮演了一个很重要、很微妙的角色——他与天行皇帝,并非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反而怀着一些其他的心思。 洛司首的天机推演之术,号称能算尽天下万事万物。 倘若他真是个忠心耿耿的、为君王分忧的臣子,打算遵从天行帝的命令来逮捕自己,那么顾旭便已是土罐里的螺蛳——在劫难逃。 但如果洛司首真的藏着一些别的心思……那么顾旭的逃亡之路,不说一帆风顺,但肯定会轻松不少。 顾旭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来到山崖边上,从腰带上取下记录影像的玉佩,又从“闲云居”里取出自己的官服、官帽、官印、“神机令牌”等物品,将它们统统扔进断崖下的深壑之中。 虽然他并没有在这些东西上发现追踪法术的痕迹,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选择抛弃了这些跟大齐朝廷有关联的物品,以防止有人借此推算到自己的行踪。 看着这些物品一件接一件坠入深渊,顾旭的心里五味杂陈。 毕竟,它们见证着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后的奋斗历程,见证着他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吏,渐渐成长为大齐王朝最年轻的六品官员、非世袭子爵和龙门书院客座教习。 本以为,在今日“洛水大会”之后,他将荣耀加身、平步青云,然后迎娶娇妻,在万众瞩目之下走上人生巅峰。 然而这一切,却因为天行皇帝一个突如其来的命令,统统化为乌有。 过去几个月的经历,皆如黄粱一梦。 在抛下这些以前象征着地位和荣誉、现在却变成羁绊的东西后,顾旭施展身法,转身朝相反的方向疾行而去。 他若鬼魅一般,穿过茂密的树林,一直绕到大山的另一边,然后钻进灌木丛背后的一个狭小的洞窟里。 他从“闲云居”中取出几张符篆,在洞口处布下隐匿气息、遮掩行踪的禁制,然后在洞窟内盘膝坐下,掏出一枚“破障丹”,准备将其塞进嘴里,进入修行状态。 “破障丹”,作用类似于“静心丹”和“长明丹”,是第四境修士修行过程中用于稳固心神、防止阴气侵蚀的丹药。 以顾旭一向追求“有备无患”的性格,他在破境之前,就已经用富余的功勋,在驱魔司衙门里兑换了许多瓶“破障丹”。 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他计划着,待到真元恢复后,就再次构建空间通道,穿梭到更北边的黛眉山。 然而未等丹药入口,他便听到洞穴外传来树叶的沙沙声。 紧接着,伴随着一道刺眼的金色光芒,洞穴外的法阵瞬间四分五裂、失去效用。 “朝廷的人,竟然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顾旭一边想着,一边毫不犹豫地施展“乾坤”,连续三次短距离瞬移,来到洞窟外遮天蔽日的密林之中。 此时他已疲乏至极,真元几近耗尽,再也无法使出第四次“乾坤”。 但他仍旧强撑着,借用“星盘”之力,以蹑影追风的速度,在林间凌空飞行。 “不愧是本届‘洛水大会’的魁首,连逃跑的模样都比同辈修士要潇洒帅气得多。”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顾旭的身边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顾旭立即停下脚步。 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拼尽全力,也不可能摆脱这个人的追踪。 “何先生,”顾旭叹了口气,苦笑道,“晚辈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您还是莫要像这样调侃晚辈了吧。” 这个来追捕他的人,赫然是大齐国师的师弟、符道大师、驱魔司客卿何逸群。 因为何逸群在晋升第三境时觉醒了神通“缩地成寸”,能够瞬息之间穿行百里——不仅发动速度比顾旭的空间通道更快,而且消耗的真元也要少得多。 被此人盯上,就算顾旭真元充盈,也难以逃脱。 只是顾旭想不明白—— 这位何先生,不是一直放荡不羁爱自由,喜欢到处游山玩水,连国师的话都不听么? 为何今天会突然心血来潮,跑到这里来追捕自己了? 似乎是察觉到顾旭眼神里的疑惑,何逸群笑了笑,回答道:“对于捉拿逃犯这种无聊的事情,我原本是不感兴趣的。但是当有人告诉我,这个逃犯虽然只有第四境修为,却能摆脱禁卫军的‘六合封仙阵’,我便对这个逃犯产生了一点儿好奇心。 “现在看来,果然不虚此行。 “只是,我很纳闷一件事儿:为何大齐王朝大名鼎鼎的天之骄子、本届‘洛水大会’的魁首,突然摇身一变,成了犯下叛国罪的逃犯?”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顾旭双手一摊,无奈道。 同时他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乐子人的好奇心,真的有毒。 短暂的沉默后,顾旭又接着问道:“既然晚辈满足了何先生的好奇心,那么何先生能否看在晚辈已插翅难逃的份上,也满足晚辈一点儿小小的好奇心?” “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吧。”何逸群笑着说道。 他的神情轻松自如,似乎根本不担心顾旭会逃出自己的手掌心,同时他也很期待,在此绝境之下,顾旭会有怎样的表现。 “我想知道,何先生是如何追踪到我的位置的?”顾旭提问道,“是不是依靠洛司首的天机推演之术?” 何逸群呵呵笑道:“洛司首今天在皇宫里,跟赵长缨和邙山鬼王打了一架,受了不轻的伤,现在还处在昏迷状态,怎可能有力气来推算你的行踪? “我能够顺利找到你,依靠的其实是昭宁公主殿下的办法。” “昭宁公主殿下?”顾旭微微皱眉。 何逸群的这个答案,有些超出他的意料。 与此同时,关于洛司首的讯息,也让顾旭思绪连篇。 他知道,在今日洛京城破之前,洛司首与邙山鬼王之间,曾达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协议。 如是情形下,洛司首的“身受重伤、陷入昏迷”,就很值得玩味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他将成为大荒之主 “当你从‘六合封仙阵’中逃脱之后,公主殿下就在第一时间联系了我,”只听见何逸群面带微笑解释道,“她说,因你勾结鬼怪、意图谋逆,皇上对你下达了诛杀令,希望我来逮捕你,把你带去皇城受刑。 “我当时说,大齐王朝人才济济,有兵强将猛的禁卫军,也有身怀绝活的驱魔司官吏。怎还用得着像我这样的闲人? “公主殿下的解释是,你能在王冠羽的面前,无声无息地消失,显然掌握着一门厉害的空间类法术。 “但由于你未达圣人境界,又在‘洛水大会’和洛京城里的战斗中接连消耗了大量的真元,空间穿梭的距离,只可能在百里左右的范围之内。 “呵呵,以我的‘缩地成寸’神通,正好可以把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此外,公主殿下还强调,从你以前在各个案件中的表现能看出,你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在逃跑之前,肯定会把一切跟大齐朝廷有因果的东西统统扔掉,以防止被人追踪。 “但唯独有一件东西,你就算死了,也会带在身上。 “那就是丹药。” 听到“丹药”二字,顾旭心头一震,不得不发自内心地感叹,昭宁公主猜得真准。 以前在朝廷为官时,他只觉得这个女人长得漂亮、胸怀宽广、学识渊博,对她怀有一些欣赏之情,但也仅此而已。 如今与之为敌,他才真切这位公主殿下的可怕之处——精准地把控人心,以凡人之躯算计修行者,坐镇府邸之中,却把百里之外的他逼入绝路。 丹药确确实实是顾旭的命根子。 没有丹药,他就没有未来。 同时,顾旭也注意到,昭宁公主提到了“洛京城里的战斗”,显然是知道他在洛京城破后斩妖除魔的举动的。 明知他挺身而出抗击鬼怪,却依旧以“勾结鬼怪”的罪名将他逮捕——由此可见,天行帝在大齐王朝说一不二的、足以颠倒是非的权威。 “你或许不知道,为了防止有人盗窃或非法买卖丹药,”何逸群接着说道,“大齐朝廷发放的所有丹药上,都带有一个隐秘的、不易察觉的记号,一旦出现问题,就可以通过记号进行追踪。” 何逸群的这番话,令顾旭想起前世钞票上的编号——很多盗窃现金的罪犯,最终因这些编号被追查到。 没想到大齐王朝也有这样的手段。 “这记号……应该不是通过符篆之术来实现的吧?”顾旭问。 正常情况下,如果丹药中藏着符篆,作为一名资深符修,他应该不可能毫无察觉。 “当然不是,”何逸群回答道,“根据公主殿下的说法,那是一种大齐皇室独有的秘术。 “不过具体的细节,我也不太清楚了。我只是根据公主殿下给我的情报,找到你的位置的。” 顾旭不再说话。 他明白,纵使自己通读修行典籍,这世上仍旧存在着不少自己的知识盲区——比如何逸群口中的“皇室秘术”,就不可能出现在书本上。 同时他也深刻感受到,以匹夫之力,对抗一个底蕴深厚的国家,究竟是有多么的艰难。 简直就是天罗地网,插翅难飞。 短暂的沉默后,他苦涩一笑,朝何逸群举起双手:“好吧,何先生,我的问题都问完了。您掌握着‘缩地成寸’这种玄妙的神通,我是不可能跑得比您更快的。 “只是,待您把我带回洛京城后,可否请您给我的未婚妻带句话?” “当然可以。”何逸群爽快答应道。 自从去年亲眼目睹顾旭在一刻钟的时间里领悟“萤焰”后,何逸群就一直对这位年轻天骄颇为欣赏。如今顾旭莫名其妙成了叛国逆贼,他也感到非常惋惜。 现在,顾旭应该是已经放弃抵抗,开始交代遗言了。 走投无路之际,还挂念着未婚妻,看得出来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请替我告诉小寒,”顾旭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也有些微微泛红,“我没法像之前承诺的那样,陪她一直走到白头了。希望………希望她不要因我而难过,生活总要向前看的。我相信,她今后一定能够成为斩妖除魔、替天行道的大侠……” 何逸群耐心地听着。 他是个很容易共情的人。当顾旭诉说遗言的时候,他不自禁地对这双年轻的苦命鸳鸯充满了同情,感叹造化弄人。 然而,顾旭话音未落,山林中突然燃烧起熊熊大火,铺天盖地,遮掩了何逸群的视线。 紧接着,空气中浮现出无数道黑色波纹,像是平静湖面上泛起的涟漪,又像是一个无形的铁笼,把何逸群围在里面。 何逸群发现,自己不仅丢掉了顾旭的行踪,而且他的“缩地成寸”神通也受到了距离限制——他瞬间移动的范围,无法越过这些黑色波纹。 “大意了,大意了,”他伸手摸了摸胡须,摇头叹道,“竟然被小子的演技迷惑了。 “这小子仅有第四境修为,却能施展出如此精妙的空间法术……真是妖孽啊!” 他掏出传讯玉符,准备向昭宁公主殿下询问顾旭的去向。 他暗暗发誓,下次追上顾旭这小子时,绝不会再听他多说一句废话,定要雷厉风行,把他直接绑回洛京城。 ………… 与此同时。 顾旭正手握“星盘”,在半空中疾速飞行。 刚才的那番苦情的“遗言”,无疑是他临时发挥的一场表演,目的是让何逸群暂时放松警惕。 在那之后,他立即掏出近五十张“烈炎真符”,制造了一场浩浩荡荡的森林大火,又以“乾坤”权柄,构建了一座空间牢笼。 何逸群虽然能借助“缩地成寸”神通穿梭空间,但是他本质上是一名符修,并不精通空间法则。 可以理解成,“缩地成寸”是上苍赠送给他的一辆汽车,何逸群会驾驶它,但却不懂得它的机械构造、运作原理。 而顾旭的“乾坤”权柄,却直接触及到空间法则的本质。 论跑路,顾旭大概率跑得没有何逸群快。 不过他可以用空间法则,把何逸群困在原地,让他一时没法追上自己。 逃跑的同时,顾旭不忘从“闲云居”里取出一瓶又一瓶的丹药,将它们一路扔进深林沟壑之中。 他的心里疼得滴血。 可丹药再珍贵,也比不过自己的小命。 只要能逃出这绝境,以后总有办法搞到新的丹药。 由于顾旭的真元并不充盈,他的空间牢笼无法维持太久。 但这短短一瞬的时间,已足以使他摆脱何逸群的视线。 连续经历两次死里逃生后,疲倦已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钻进他的皮肤和血肉,灌进他的四肢和口鼻,令他浑身软绵绵的、轻飘飘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倒在地。 可他依旧凭着强大的毅力,支撑着身体,保持着神志清明,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 片刻后,他飞到了一处幽深曲折的峡谷。 这条峡谷由紫红色的石砂岩构成,峭壁嶙峋,潭瀑错落。其最窄处只有两三米宽,抬起头来,仅能在两崖之间窥见一线天光。 就在这时候,又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出现在顾旭的面前,堵住了他的去路。 这两人同样是顾旭的老熟人。 前方是一个身着锦袍、五官硬朗、仪表堂堂的青年。顾旭知道,此人是大齐王朝的大皇子萧尚元。 后方是一个身着布衫、白发苍苍的老者,赫然是大齐皇室的供奉、大皇子的亲随樊诚。 “顾贤弟,好久不见!”大皇子萧尚元面带微笑,率先同顾旭打招呼道。 别看他的表情友好和善,但在他开口之际,便已施展出“天龙领域”,封锁了顾旭各个方向的去路。 顾旭静静看着他,还有他身后光芒璀璨的五爪金龙虚影,没有说话。 他仍旧记得,上次在青州府见面时,这位大皇子殿下就对他的符篆之术极为欣赏,还想把他纳入麾下,成为其争夺皇位继承权的助力。 没想到此次相逢,两人却站在了对立面—— 一个是皇族贵胄,一个是朝廷钦犯。 “顾贤弟,对于你的修行天赋,我一直都是很认可的,”只听见萧尚元继续道,“你今天能在‘洛水大会’中夺魁,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本以为,有朝一日,我们可以齐心协力,共创一个辉煌的盛世,一起攘除鬼怪、安定天下。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会在今日这场灾难中,扮演了一个非常不光彩的角色。” 顾旭仍旧没有开口回应。 他所剩不多的真元,在经脉中奔腾咆哮,宛若脱缰的野马。 见他不说话,萧尚元笑了笑,又接着道:“其实今天,你先是逃出‘六合封仙阵’,然后又摆脱了何逸群的追捕,我是很惊讶的。没想到一个区区第四境的修士,会在逃亡的过程中,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 “但还好,昭宁公主早就料到,以何逸群那玩世不恭的性格,很可能把任务当做是一场游戏,稍不留神就会让你溜走了。 “所以她又通知了我,让我用‘破空珠’来青要山堵你。 “父皇对你有着强烈的杀意。 “如果由我把你抓回去,那么不论是父皇还是他手中的‘泰阿剑’,想必都会对我好感倍增。” 萧尚元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朝顾旭轻轻一指,他背后的五爪金龙便以掀天揭地之势,朝着顾旭猛然扑来。 所幸顾旭早有准备。 他立即催动真元,施展“焚天七式”第七式“萤焰”。 去年,他曾在“论道之境”中,与四皇子萧尚贞进行过一次切磋,知道“焚天七式”对大齐皇室成员修炼的《天龙心经》有明显的克制作用。 刹那间,峡谷中出现了无数星星点点的桔红色光芒,像是夏夜里飞舞在田野间的萤火虫。 在萧尚元的五爪金龙虚影面前,这些萤火光点看上去似乎很暗淡、很渺小。 但是当两股力量碰撞在一起后,踉跄后退的却是模样威风凛凛的五爪金龙。 它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继而碎裂开来,变成漫天亮晶晶的光屑。 不过与此同时,顾旭也因透支真元,脸色变得格外苍白。 他强撑体力,摇摇晃晃飘在空中,像是风暴中的一叶孤舟。 可萧尚元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当顾旭凭借“焚天七式”与萧尚元对拼的过程中,有十余根锋锐的冰棱从他身后“嗖嗖”飞来,如风如电,扎向他的胸腹和咽喉。 这门法术,名为“川凝冻霭”,是皇室供奉樊诚掌握的绝活之一。 一个第六境修士,一个修《天龙心经》的第五境修士,两人联手对付一个第四境修士,算得上是以多欺少、恃强凌弱、不讲武德。 但顾旭的目光依旧很平静。 今日这场战斗,不是友好切磋,而是生死之战。 敌人并不会跟他讲究所谓的“公平”。 他已打定主意,要用洛司首给他的“替身手镯”,抵挡住来自身后的致命一击,以此来争取时间。 然而片刻后,樊诚的冰棱并没有如预想那样刺中他的身躯。 顾旭诧异地转过头,一眼又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凭空出现在这条峡谷之中。 其中一人戴着高帽子,穿着花袍子,脸上涂着白粉,鼻尖染成红色,一副戏台上小丑的打扮。 此人脸上挂着滑稽的笑容,用自己的“巨门星君”法身,替顾旭挡住了这式“川凝冻霭”。 另一人则是个身着青色戏服的年轻女子。她戴着华丽的头饰,脸上敷着厚厚的粉,化着浓浓的妆,令人看不出她的真实相貌。 “竟是‘青冥’的人来了。”顾旭心想。 不久前,他在前往大谷关熔岩地窟的途中,曾遭到三个蒙面黑衣人——目前已确认是邙山鬼王的“鬼侍”的追击。 在那生死攸关的时刻,正是这两个自称来自“青冥”组织的人,突然出现在顾旭身边,赶走了黑衣“鬼侍”们,帮助顾旭脱离险境。 而今天,他们两个又一次成为了顾旭的救星。 “你们……” “抱歉,救驾来迟,”青衣女子歉然一笑,对他说道,“顾大人,快跟我走吧。” 青衣女子口中的“救驾”一词,似乎坐实了顾旭的反贼身份。 但顾旭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尽管他并不完全信任这个“青冥”组织,可现在他已日暮途穷。与其留在峡谷慢性死亡,不如赌一把“青冥”的立场,从中搏一线生机。 于是,他抓住青衣女子的手臂,青衣女子则掏出一枚“破空珠”,将其捏碎。 伴着一道光芒闪过,两人一齐消失在原地。 此刻,顾旭再也抵抗不住身心的疲倦。 当周围的景物变成模糊的色块后,他两腿瘫软得不能支持,一切念头都糊涂了,再也无力去思索什么。 未等他看清楚自己被传送到了什么地方,他便晕倒在地,意识坠入沉沉黑暗之中。 第一百七十六章 退婚是主角的必经之路 驱魔司主事、晋阳子、符道大师、龙门书院客座教习、本届“洛水大会”魁首顾旭,暗中勾结鬼怪,意图谋逆! 大齐朝廷刚一公布对顾旭的通缉令,就在洛京城境内引起强烈轰动。 对于这件事情,洛京的修行者和平民百姓们起初是感到难以置信。 毕竟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们听到了太多太多关于顾旭的传奇故事——比如他在沂山之上与“凶神”级鬼怪当面对峙,解救青州府于危难之中;比如他以一己之力,将大谷关附近鬼怪斩尽杀绝,给洛京郊野的村民带来安宁;再比如他开创出“火字符”,使不懂符道的修士也具备了画符杀鬼的能力…… 可以说,在众人眼中,顾旭已是一位抗击鬼怪的英雄人物,也是大齐王朝年轻一代中最耀眼的新星。 但现在,这位极具传奇色彩的英雄摇身一变,成了阴谋叛国的奸贼。 这样的讯息,给众人带来的震惊,绝不亚于当年内阁首辅陆桓犯下叛国罪。 不过,随着大齐朝廷将一张张布告张贴民间,人们很快了解到了整个事件的经过—— 顾旭与邙山鬼王、幽州赵氏暗中勾结,意图通过“洛水大会”,闯入皇室内库,夺取大楚国玺“荆山璧”,以操纵阴煞之气,破坏“天龙大阵”。 只要“天龙大阵”被破坏,城外的鬼怪就会突破城墙,肆意捕杀城中百姓。 在那之后,邙山鬼王和燕国公赵长缨还闯入皇宫,试图杀害皇帝。 为了阻止他们,大齐国师和驱魔司司首洛川都在战斗中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所幸,在洛京城最危难的时候,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破关而出,以一敌二,凭借强大的实力和上苍的赐福,杀死邙山鬼王,重创赵长缨,修复“天龙大阵”,解救洛京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诛杀逆贼顾旭”,是皇上出关后亲自下达的第一条命令。 若不是皇上火眼金睛、明察秋毫,揭穿此獠身份,恐怕这个奸贼仍将潜伏在洛京城,继续祸害大齐子民。 ………… 对于皇帝陛下,大齐国民们普遍怀有一种近乎对神明般的崇拜。 再加上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人们很快就接受了朝廷的说法。 以往对顾旭的赞誉、褒奖、推崇,纷纷转变为贬低、排斥、唾弃。 比如龙门书院,在看到这条布告的瞬间,立即将顾旭的名字从教习名册中划去,以跟顾旭撇清关系。 比如襄阳陈氏,在知道这条消息后,立即把准备赠给顾旭的新婚礼物,一把火烧成灰,以表示跟国贼势不两立……或者说,向皇帝表忠心。 还有不少人,围绕顾旭的“逆贼”身份,编出了许多不同版本的故事,在茶余饭后侃侃而谈。 有人说,顾旭之所以拥有惊世骇俗的破境速度,是因为他练的是通过吞噬别人的灵魂获取真元的“鬼修之法”。 有人说,顾旭之所以博闻强识,知晓天下各类道法招式,是因为他的真实身份是个伪装成人类的千年老鬼,有着漫长的寿命和丰富的阅历。 还有人说,顾旭之所以能在沂山上死里逃生,是因为他本来就是空玄散人的走狗和帮凶——他力挫众多天骄,夺得崂山遗迹的传承,便是证据。若不是圣人及时赶至,恐怕整个青州府已经被他祸害了。 …… 这些故事编的一个比一个离谱,但偏偏有很多人愿意相信,还听得津津有味。 毕竟,对于这些资质平庸、碌碌无为的修士们来说,比起一个颖悟绝伦、智勇双全的年轻天骄,他们更愿意去接受一个修炼邪法、品性恶劣的修士。 似乎,在顾旭的光辉形象上泼上污点,能让他们感觉到心理平衡。 ………… 此时此刻,莱州府千户时磊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心情烦躁不安。 好不容易相中一个理想的女婿,本来已经在大张旗鼓地筹备婚礼,要让女儿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不料一日之间,那个才貌双全、前途无量的女婿,就变成了叛国的逆贼。 时磊只觉得难以接受。 他发自内心地认为,顾旭是个品性端正的人,不可能做出这种卑劣的事情。 倘若他年轻二十岁,定要冒着被砍头的风险,去紫宸宫里觐见皇帝,向其讨要顾旭叛国的证据,以还顾旭一个清白。 但现在,时磊年纪大了,早已不再是曾经那个会为了爱情同族人闹翻、会向监察机构举报上级官员收受贿赂的热血少年了。 他已被多年的官场生活消去锐气,被复杂的利益倾轧、人情往来锉去锋芒。 胸中的格言,也在不知不觉间,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变成了“小心驶得万年船”。 如今他为官一方,早已不谋求加官晋爵、建功立业,只求万事稳妥、不犯错误、不得罪人,安然无事地干到致仕。 甚至为了女儿的前途,他还考虑过带着礼物,私下里去跟晋职考核的主考官打一声招呼——这样的行为,无疑是他年轻时十分鄙夷的。 这样一个被磨平棱角的中年男人,自然不会为了替顾旭洗清冤屈,去冒触怒皇帝的风险。 皇上只下令诛杀顾旭一人,而不牵连其亲友,已经是天大的仁慈。 倘若因为这事儿惹恼皇帝,被皇帝当作是顾旭的同党,那么时磊和女儿时小寒都将性命难保。 时磊固然对顾旭很是欣赏。 但欣赏,终究只是欣赏而已,比不得他对女儿发自骨髓的爱。 作为一个父亲,只要能保护女儿免于生命危险,他不怕牺牲自己,也不介意牺牲其他任何人。 所以,沉思许久后,时磊将先前牵线搭桥的媒人请至家中,当着他们的面,取出了顾旭和时小寒的婚书。 在大齐王朝,婚姻注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论是订婚还是退婚,都需要父母和媒人的在场。 订婚的时候,由媒人负责书写婚书,写好后一式两份,由男女双方按下指印,各自保管。 男女私下口头定亲,是不具备法律效益的。 而退婚的时候,倘若两家达成协议,也将由媒人书写一份接触婚约的文件,男女双方按下指印,然后摧毁原先的婚书,退还各自的定亲信物。 当然,如果遇到特殊情况,那就需要特殊处理。 比如今天,顾旭不在场,时小寒也还躺在床上养伤,因服用了修复灵魂的丹药而昏睡不醒。 时磊拿着婚书,走到壁炉边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其扔进熊熊烈火之中。 只听见他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顾……顾旭此獠,滔天作逆,目无君父,狗行狼心,通敌叛国,我……我全家老小,誓与之恩断义绝、不共戴天。 “这份婚约,是我和女儿先前受他花言巧语蒙骗,在不知其真面目的情况下签订的。现在……现在就当它从未存在过吧。” 火炉里,炽热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大红色的婚书,黑色的字迹和两个紧紧挨在一起的手指印瞬间化作灰烬。 随后,时磊又吩咐仆役们取出顾旭先前送来的聘礼,包括聘饼、海味、茶叶、芝麻、布匹等等,堆放在院落里。 顾旭现在成了朝廷钦犯,聘礼自然不可能原路退回。 所以时磊使用真元之火,把它们统统烧成了灰,以表明时家同顾旭就此一刀两断,从此再无瓜葛。 至于顾旭送来的“纳采礼物”——两只大雁,时磊则打开笼子,把它们放归天空,今后它们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正当时磊忙着焚烧聘礼的时候,躺在床上养伤的时小寒做了个噩梦。 梦里,她看见顾旭沿着一条狭长崎岖的路,朝着远方走去。 她竭尽全力奔跑,想要追上他的步伐,却发现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只能目送着他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视野之中。 她打了个寒战,从噩梦中惊醒。 随后她穿着白色的单衣,赤着嫩白纤秀的脚丫,从床上爬下来,磕磕绊绊地走出自己的房间。 她肚子里装了许许多多的问题——比如顾旭现在在什么地方,他有没有在战斗中受伤,他什么时候会来这里探望自己……准备向父亲一一询问。 然而,刚一走到院落中,她就看见父亲在媒人们的见证下,用真元之火烧毁顾旭先前送来的种种聘礼。 父亲神情疲倦,双眼泛红,正用沙哑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念叨着“要与国贼断绝关系”、“不承认这个犯下谋逆大罪的女婿”之类的话语。 望着一件件聘礼在熊熊烈火里化为灰烬,时小寒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她迈着虚弱的双腿,飞奔向前,同时一遍又一遍地大声喊着:“顾旭不是国贼!他救了我的命!不要解除婚约!” 不过刚跑几步,她就两腿一软,跌倒在地,摔得膝盖生疼。 看到摔倒的宝贝女儿,时磊立即心疼得皱起眉头。 他匆匆上前,伸手把时小寒从地上扶起来,嘴里关切地问道:“摔到哪里了?痛得厉害吗?需不需要我帮你上点药?” 但时小寒根本不理会他。 她挣扎着,想要扒开时磊搀扶她的双手,把顾旭的那堆聘礼从熊熊烈火中抢救出来。 可时磊的手臂却像钢铁一样,牢牢箍住她,令她无法挣脱。 “小寒,别做傻事儿,”时磊苦口婆心地对她说道,“我这么做,是为你好。顾旭现在的身份是朝廷钦犯。我不可能再让你嫁给他的。 “我的宝贝女儿,是世上最漂亮最优秀的姑娘,今后肯定还会遇到更好的人—— “——除了顾旭,我谁都不嫁!”时小寒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大喊道。 时磊默默叹了口气。 他觉得,这是自家的傻闺女一时无法接受顾旭身份的转变,所以才会表现得如此激动。 但他相信,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也会让懵懂的年轻人变得成熟起来。 等时小寒再长大一些,她应该会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也会渐渐淡忘掉这段青涩的感情,踏入新的生活。 于是,他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一瓶助眠的药水,将其倒进时小寒的口中。 娇小的少女很快便沉沉睡去,不再挣扎。 然后,时磊把女儿抱回房间,将她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抱歉,小寒。” 看着女儿甜美宁静的睡颜,时磊轻声说道,目光中透出复杂的情绪。 停留片刻后,他重新回到院落,对身边的媒人们说道:“小女性格单纯、少不更事,受顾旭那奸贼蒙骗,至今仍然对其念念不忘……让各位见笑了。” 媒人们则纷纷表示,顾旭那厮擅于伪装,连圣人们都没能看透他的真面目,更何况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同时他们还不忘张罗生意:倘若时大人今后要为女儿另择夫婿,或是想要为自己娶一位续弦妻子,一定要记得联系他们。 时磊嘴上说着客套话,心里头只想把他们尽快赶出去。 待到顾旭和聘礼均被焚烧干净,时磊站在院子里,看着头顶澄净的蓝天,沉默了许久。 忽然间,他想起了洛司首的预言——“顾旭今后能修到圣人之上的境界。” 时磊想:倘若顾旭受上苍庇护,成功逃过这一劫,那么将来会不会有一天,他以一副强大而耀眼的姿态重返洛京城,清算现在的这笔账? 但他很快摇了摇头,把这个荒唐的念头逐出脑海。 大齐王朝强者众多,警戒严密,顾旭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安然逃脱的机会。 就算他真的跑出国境,修到圣人之上的境界,也不一定有能力对抗天行帝。 像燕国公赵长缨,不就是第八境真君强者么? 可他仍旧惨败于天行帝之手。 “皇上是不可战胜的,”时磊在心里告诉自己,“小寒她……她今后还是得努力去适应没有顾旭的新生活。” ………… 洛京城,寿昌坊。 俗话说,“树倒猢狲散”。 当顾旭从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变为人人喊打的叛国逆贼,这座他名下的丹药作坊也不复往日生意兴隆、人头攒动的景象,变得门堪罗雀、凄凉冷清。 作坊中不少因仰慕顾旭名声而来的修士,也纷纷带着行李,各奔东西。 按理来说,顾旭犯下叛国罪,他的一切财产都将收归朝廷所有。 但是,考虑到“寿昌坊”原本是时家的产业,为了安抚时磊及其家人的情绪,主持政事的昭宁公主便把它交还给了时家。 只是顾旭亲笔书写的“寿昌坊”牌匾,却被朝廷官兵从大门顶上粗暴地拆了下来,丢进火炉里,烧成了灰。 此时此刻,在光秃秃的大门前,效力于时家的管事杨硕,正抓着沈丘的衣袖,不厌其烦地劝说道:“沈公子,请您留下来吧!这间丹药作坊是您的心血,您难道忍心看着它一天天走向衰败吗? “沈公子,时家富甲一方、基业雄厚,它能给您的待遇,绝对不会比顾旭那个叛国逆贼给你的差。 “留在这里,您可以毫无顾忌地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不必担心被牵连——” “——这番话,是时千户教你说的吧!”沈丘背着轻便的行囊,用一贯尖锐的口吻打断了他的话。 杨管事愣了一瞬,然后苦笑一声,点了点头:“还是被您猜到了。” 他知道,“寿昌坊”之所以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发展壮大,一方面是因为顾旭声名远扬,另一方面是因为沈丘经营得当。 可现在顾旭成了通缉犯。 倘若他的门客沈丘也就此离去,那么这间丹药作坊就会瞬间被打回原形。 所以,不论是时磊还是杨管事,都非常希望沈丘能够留下来,继续经营这间丹药作坊。 杨管事停顿片刻,又说:“但沈公子,您要知道,时大人对您是非常有诚意的,如果您愿意留下来,他愿意付出双倍的薪酬——” “我拒绝。” 沈丘一边淡淡道,一边把自己的袖子从杨管事手里抽出来,然后转身朝着人影寥落的大街走去。 他的个子很矮小,但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杨管事施展身法,匆匆追上他:“沈公子,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您应该清楚,您现在的身份,是有些敏感的,倘若离开了这里,日后不一定能找到更好的——” “——替我转告时大人,”沈丘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我沈丘这辈子,只会认一位东翁。” 话音落罢,他便步若疾风,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上苍的真面目 顾旭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童年时期,正在跟一个穿着金色衣衫的孩童打架。 那男孩生的身强力壮,顾旭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很快就被打得鼻青脸肿,神志模湖。 随后,穿金色衣衫的男孩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拖到一间小黑屋面前,一脚踹了进去。 “你就给我待在里面,不用出来了。” 那男孩一边说着,一边“砰”地一声关上房门,把顾旭锁在屋内。 顾旭在小黑屋中大声呼救,不断对房门拳打脚踢,却没有人能听得到他的声音。 ………… 不知过去了多久,顾旭终于悠悠醒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昏暗的地下室里,灰黑色的岩石墙壁上有着澹澹的苔痕,空气中透着一股潮湿腐朽的味道。 屋中唯一的光源,是旁边木架上的一根蜡烛,桔红色的火苗摇曳不定,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他的身下是一张狭窄陈旧的木床。只要他稍微动一下,它就会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顾大人,您终于醒了。”就在这时,他的身边传来一个轻灵柔和的女声。 这个声音很熟悉,但纵然顾旭拥有远超常人的记忆力,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他偏过头,看见一个削肩细腰的女子守在床边。她穿着墨绿色短袄和绣花百褶裙,戴着一张半脸狐狸面具,面具下露出澹色的唇和弧线优美的下巴。 她露出的半张脸,她那恬静澹雅的气质,以及她身上的澹澹清香,同样给了顾旭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我睡了多久?”他在床上缓缓坐直身子,向戴着狐狸面具的女子问道。 “这里是‘青冥’在新安县的一处秘密分部,”女子轻笑一声,回答道,“您睡了整整三天三夜。 “至于我的身份……顾大人,请原谅,我暂时还不想告诉您。” “三天三夜……”顾旭深吸一口气,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想必大齐朝廷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在外头等待着他。 与此同时,他也察觉到在自己经脉中,灼热的真元澎湃奔涌,蕴含着磅礴的力量。 显然,在休息三天三夜之后,他几近枯竭的真元已经完全恢复。 “顾大人,在之前的战斗中,您的真元透支得很厉害,险些伤到了根基,”绿衣女子接着说道,“所以,在您昏迷不醒的时候,我们‘青冥’的首领‘文昌星君’特意给您服下了‘益神养元丹’,这样一来,你的真元就能在睡梦过程中迅速恢复,避免留下后遗症。”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片刻,纤长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用调侃的口吻道:“看您睡得这么香,这么沉,想必已经太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吧。” 顾旭看着她,没有否认。 因为修士可以用修行代替睡眠,所以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顾旭几乎把所有的睡觉时间全部用来修炼。 虽然对身体无害,但他的精神却长期紧绷着,从来没有放松过。 看得出来,这个戴狐狸面具的绿衣女子很了解自己。 可顾旭想了又想,还是没能认出来她是谁。 这时他低下头,忽然发现穿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不再是那件朴素的青色布衫,而是一件干净无尘的白色单衣,其材质轻薄而柔软,嗅起来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这件衣衫——” “——是我替您换的,”未等顾旭把问题说完,绿衣女子就抢答道,“您原来的衣服,早在战斗中浸了一身汗,落了一身灰……我可不想弄脏这床新换的被褥。” 顾旭心想:原来我在昏迷中,竟不知不觉被人看光了啊。 但他转念一想,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大男人,不应该太在意这种事情。 于是他面不改色,客客气气地向对方道了声谢。 绿衣女子掩口轻笑,模彷着他礼貌的口吻,说了句:“不必客气。” 她的声音清脆,婉转,像春日里的一声莺啼。 然后她又说道:“对了,顾大人,我们首领说过,在您醒后,他想同您见一面。” 顾旭点头道:“没问题。我也正想亲自去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对于“青冥”组织首领“文昌星君”的身份,顾旭感到非常好奇。 他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竟有如此多高手愿意替他效命,而且敢于在大齐朝廷铺天盖地的追杀下,给自己提供庇护。 ………… 绿衣女子唤来三个丫鬟打扮的少女,替顾旭梳洗穿戴。 她们都戴着面具,令顾旭无法看到她们的真实相貌。 而她们每个人的手中,均捧着一件衣物,包括内衬、外袍和腰带。 绿衣女子则从她们手中接过衣物,亲自替顾旭穿戴上。 顾旭颇不习惯这种这种被人服侍的感觉。 “还是我自己来吧。”他说。 但绿衣女子却连连摇头,把衣物牢牢抓在手里:“‘文昌星君’嘱咐过我,要把您伺候得好好的,给您提供‘配得上身份’的待遇。” “我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一逃犯罢了,哪配得上这种待遇?”顾旭自嘲一笑道。 绿衣女子懒得同他争辩。 她二话不说,把那件绣着金线的黑色锦袍套在他的身上,然后又弯下腰,细心认真地顾旭系上那条玉质腰带。 接着,她又把顾旭推到一把藤椅上,取出一把小巧的木梳,青葱玉指在他的发丝间穿梭,很快就将他散乱的黑发绾成发髻,又替他戴上一顶白玉小冠。 做完这些后,她扶了扶狐狸面具,目光久久停留在他身上,怔怔出神。 “真是又俊了不少呢……”她喃喃道。 “你说什么?”顾旭没听清楚。 “我想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绿衣女子笑了笑,“像顾大人这么英俊的男子,就应该多花点心思打扮下自己,才能充分把您的美貌彰显出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掏出随身携带的、化妆用的铜镜,摆在顾旭的面前。 顾旭静静看着镜中的自己。 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五官标致,仪容昳丽,飘飘然有神仙之概。 在他的记忆里,每次他境界提升,都会有人夸他“长得比以前更帅了”。 可问题在于,书籍中从未提到过,修炼对一个人的外貌有改善作用。 莫非这是他一个人独有的天赋? 顾旭暂时想不明白。 ………… 随后,绿衣女子领着顾旭,来到一间昏暗狭窄的会议室。 屋里已有七八个带着不同款式面具的人,坐在一张陈旧的木制长桌两侧。木桌上摆放着七根燃烧的蜡烛,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长桌上首的那把椅子仍是空着的。 那是一把凋刻着精致花纹的官帽椅,椅背比房间里的其他椅子都要稍高一些。 顾旭心想,不出意外的话,那里应该是“青冥”首领“文昌星君”的座位。 就在这时,坐在主位右侧的一个高瘦男人忽然站起身来。他头发披散,戴着一张戏剧脸谱面具,面具下的一双眼睛犀利而有神,彷佛能够看破这世间的一切秘密。 “你们都退下吧!”他用平澹而威严的口吻吩咐道。 他的声音也给了顾旭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顾旭却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是,阁下。” 听到此人的话,在场所有面具人都站起身来,向其躬身行礼,然后陆陆续续地离开这间屋子。 顾旭身边的绿衣狐狸面具女子本也打算转身离开。 但高瘦男人却忽然伸手指向她:“你留下来。” 于是绿衣女子停下脚步,乖巧地站在原地,双手合起放在身前。 看到这些面具人都对这个高瘦男人态度恭敬、唯命是从,顾旭暗暗猜测:这人应该就是那个“文昌星君”吧! 只是顾旭搞不明白,为何一个组织的领导,开会时不坐主位,反而要往偏处坐——难道这是一位喜欢“不走寻常路”的个性领导? 正当顾旭纳闷之际,高瘦男人又看向顾旭,语气和蔼地说道:“顾小友,快来这里坐下吧!” 说话时,他伸手指向旁边的主位——那把位于长桌上首处的高背官帽椅。 “我?”顾旭怀疑自己看错了。 “没错,”高瘦男人澹澹笑道,“这就是为你预留的位置。” 他一边说着,一边摘下自己面具。 顾旭盯着他的脸,惊愕不已—— 本应在洛京城里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驱魔司司首洛川,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司……司首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作为‘青冥’的头领,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洛川笑着反问道。 顾旭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隐秘组织“青冥”的头领,竟是大齐朝廷身居要职的圣人强者! 这消息一旦传出去,定会在全国范围内掀起轩然大波。 顾旭也终于明白,为何对方的声音听起来会如此熟悉了。 只是他心中仍有一个疑问—— 为什么我在第一时间,没有认出洛司首的声音? 难道是那张面具的缘故? “快坐吧,顾小友,”洛川再次说道,“这算是你的老上级对你提出的一个小小的请求。” 话说到这份上,顾旭自然没法再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坐到长桌上首的主位上。 随后,洛川又凭空变出来一套白瓷茶具,亲手给顾旭斟了一杯热腾腾的茶叶。 “这是来自蜀地的蒙顶茶,”洛川介绍道,“大齐王朝的很多位皇帝,都对此茶非常喜爱,要求蜀地各州县年年向洛京进贡,称其为‘仙茶’、‘贡茶之冠’。顾小友不妨尝尝。” 顾旭抬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只觉滋味鲜爽、浓郁回甜。 洛川不愧是远近闻名的茶叶爱好者,不管走到哪里,身上都携带着各式各样的名贵茶叶。 短暂的沉默后,洛川又说道:“顾小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 顾旭点了点头。 他心里确实有太多的困惑:比如洛司首与邙山鬼王达成的协议,比如洛司首和“青冥”组织的真实立场,比如洛司首对待自己的奇怪态度…… “尽管问吧,”洛川笑了笑,“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会尽力回答。” 顾旭思忖片刻,说出了自己最迫切想得到答桉的问题:“为什么天行帝会突然想置我于死地?” “这个啊,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洛川深吸一口气,目光有些飘忽,似乎顾旭的这个问题勾起了他遥远的回忆,“众所周知,大荒人族信仰的‘上苍’,是一位一体两面的神仙——‘太上昊天玉皇上帝’与‘中天北极紫微大帝’,是她的两个化身。 “但实际上,‘太上昊天’与‘紫微大帝’是两位神仙,还是一对曾经生死相搏的死敌。” 洛川的这番话,再次在顾旭的心头引起强烈震动。 在大齐王朝所有神庙里,供奉的都是一尊一体两面的凋像,一面是“太上昊天”,一面是“紫微大帝”,分别对应白昼与黑夜。 而在大荒的修行体系中,大部分的祷文,大部分的咒语,也都包含了“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两个名字。 顾旭常常使用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可现在,洛川却告诉他,“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竟是两位互为死敌的神仙! 这简直突破了他一直以来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洛川饮了口茶,又接着说道:“另外,顾小友,我还想告诉你,我们所处的大荒世界,并不是真正的‘人间’,而是‘冥界’,是一座由‘太上昊天’亲手打造的牢狱。 “正因如此,大荒不仅鬼怪横行,而且没有‘天地灵气’,修士们只能冒着生命危险,借助阴死之气来修炼。” 洛川的这番话,让顾旭想到了在“赤阳子”坟墓前看到的幻像—— 天上地下,都是密不透风的黑色铁网。 铁网之外,有熊熊烈火,也有来回巡逻的铁蛇铁狗。 每一个人的双脚上,都戴着一副灼烫的烙铁镣铐,烧得他们皮肉焦黑,鲜血直流。 第一百七十八章 九天之上,是敌人(本卷完) “大荒是一座牢狱。” 这是顾旭之前在赤阳子坟墓前得到的信息。 洛川的这番话,显然与之相互印证。 “我们认知里的人间,其实是冥界,”只听见洛川接着说道,“而我们认知里的九天之上的仙界,其实是真正的人间。 “九天之上并没有那种创造世界、与天同寿的真正意义上的神明,只有修炼有成、实力足以比肩神明的凡人。 “‘太上昊天’与‘紫微大帝’,便是其中修得大道的、最强大的存在。 “祂们最初是志同道合的道友,曾一起率领人族剿灭了妖仙一族,使得人族成为上界的霸主。 “但后来,因为意见分歧,二者分道扬镳、反目成仇。 “祂们打得昏天黑地、难舍难分,直到‘太上昊天’使用了卑劣的伎俩,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作为失败者的‘紫微大帝’,身死道消、神魂俱灭。 “祂的追随者们,则被抹掉记忆,关押在冥界之中。 “在冥界这座牢狱里,人死后会变成新生的鬼怪,鬼被消灭后会重新转生成人。只要有人族存在,那么鬼怪永远无法斩尽杀绝。 “人与鬼之间不共戴天的血仇,实际上是同胞间世世代代的自相残杀。 “我们亲手杀死的鬼怪,在很多个轮回之前,可能是曾经与我们并肩战斗的战友。 “这便是‘太上昊天’对祂敌人的惩罚。” 在说话的过程中,洛川再也无法克制住情绪的波动,语气变得愈发慷慨激昂。 他把“太上昊天”四个字咬得很重,似乎对其怀有杀父夺妻般的深仇大恨。 “既然大荒是一座用于惩罚‘紫微大帝’追随者们的牢狱,”顾旭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那么为什么还会存在着修行法门?” “顾小友,你见到过飞升失败的空玄散人,也了解过赤阳子飞升之前走火入魔的事情,”洛川答道,“想必早就已经猜到过,大荒的修行法门是有问题的吧?” 顾旭点了点头。 在“奈何桥”上,那个长相跟他一模一样的白发少年就对他说过,修行的第九个境界“登仙道”是一个骗局。 “其实啊,修行之法,本质上是‘太上昊天’布下的陷阱,“洛川继续道,“大荒都以为,只要修到第九境,顺利渡过天劫,就能飞升仙界,脱离苦海,获得永生。 “但实际上,所有尝试飞升的修行者,最终都会死于雷劫。 “或许在‘太上昊天’的眼里,这世间最残酷的刑罚,就是先让人看到希望,然后再把把希望生生掐灭。” “也就是说,以前的那些飞升者,比如四大门阀的先祖,他们其实都死在了雷劫中?”顾旭微微皱眉,问道。 “是的,”洛川回答,“他们都死了。或者说,他们都进入了新的轮回。” 洛川的这番话,使顾旭心头凉飕飕的。 他忽然觉得,大荒的人族就像是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每个人都天真地以为,只要把巨石推上山顶,就可以终结苦难。 然而,待他们即将抵达山顶时,那块沉重的巨石便会滚下山去,前功尽弃。 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司首大人,既然‘太上昊天’与‘紫微大帝’是一对仇敌,那么为何人们要把他们塑造成一位一体两面的神明,放到一起来供奉?” “因为‘香火’。据我所知,若要登临那至高的境界,‘香火’的力量至关重要。由于香火之力关联的并不是神仙的本体,而是神仙的名号。所以,在战胜‘紫微大帝’后,‘太上昊天’就把‘紫微大帝’的名号占为己有,以掠夺原本属于‘紫微大帝’的那一份香火之力。” 洛司首的这番话,令顾旭想到自己不久前在龙门书院发表的一番言论—— 他说,一个人的名字,可以理解成一道特殊的符篆,赋予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身份和存在的意义,也使别人拥有了认识他的途径。 随后他又大胆地提出猜测:像“太上昊天”、“紫微大帝”这些神仙的名讳,也可以看作是一种符篆,既象征着神仙的权柄,也是连接神仙与信众之间的纽带。 而今日洛川的话语,显然证实了他的这一猜想。 与此同时,他又想到了自己识海之中的“回禄”符文——或许他也曾在不知不觉间,把火神“回禄”的名号和香火之力占为己有。 “那天行帝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顾旭继续问,“我记得,空玄散人对天行帝非常忌惮,还在崂山上通过藏头词留下了‘小心天行,莫求飞升’这样的话语。” “天行帝,或者说,‘泰阿剑’持有者,是这座牢狱的看守者,”洛川答道,“‘泰阿剑’这件法宝,跟其他所有的名器都不一样——它是这座牢狱的钥匙,也是‘太上昊天’赐予大齐皇帝的权柄。” 说到这里,洛川停顿了片刻,反问顾旭道:“洛京城破的那一天,你是否看见了天空中的金色雷霆?” “看到了。”顾旭点头道。 天上的动静实在太大。就算他那时在忙着杀鬼,也不可能毫无察觉。 “那就是天行帝凭借‘泰阿剑’召唤的雷劫之力,”洛川解释道,“拥有‘泰阿剑’的天行帝,不仅能够临时借用‘太上昊天’的力量,而且还能操控天劫,剿灭牢狱之中的一切隐患。 “正因如此,天行帝的战斗力,远远超出寻常的第八境修士。 “邙山鬼王的本体被他轻松消灭,新晋真君赵长缨也被雷劫劈得奄奄一息——若不是我暗中出手把他救走,恐怕这位大燕国主称王不到一天,就中道崩殂了。 “我想,空玄散人之所以会对天行帝十分忌惮,很可能是因为他在渡天劫的过程中,发现那恐怖的雷劫并非来自于天意,而是受控于天行帝。这让他心态崩塌,陷入绝望,从此变成鬼怪,开始报复世界。” 顾旭沉默不语。 他忽然很理解空玄散人的心情:为了飞升苦苦修行了一辈子,却发现自己所有的努力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遇到这种事情,不论换做是谁,应该都会精神崩溃。 “但是,承受神祇的威能,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洛川接着说道,“大齐历代皇帝在获得权柄的同时,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一方面,他们会受到‘太上昊天’意志的影响,失去自己原本的个性和思想,变成替“太上昊天”看守牢狱的工具。 “即位之前,那些皇子皇女们中,有立志成为一代明君的热血青年,有贪图享乐的花花公子,也有驰骋沙场的骁勇战士。 “但即位之后,他们统统抛弃了原先的兴趣和理想,变得性格淡漠,无心理会世俗政务,也不会主动出手消灭鬼怪。 “另一方面,由于‘太上昊天’的力量过于磅礴,以凡人之躯难以承受,所以每位大齐皇帝的寿命,都要比同境界修士短暂得多。 “此外,借用‘天上昊天’的力量,也会对他们的身体和神魂造成反噬——不仅会损耗额外的寿元,还需要很长时间的静休调养,才能恢复。 “所以,天行帝在击败赵长缨后,没法继续去追杀他,也没法亲自来对付你这个通缉犯,只能返回乾阳殿闭关休养。” “看来在大齐王朝做皇帝,也是一件不幸的事情。”顾旭感叹道。 想到那几个皇子为了皇位继承权,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争得你死我活,到头来不过是成为替“太上昊天”看守牢狱的傀儡,顾旭只觉得非常讽刺。 短暂的沉默后,顾旭又提出了一个他很是好奇的问题:“司首大人,您为何能知道这么多隐秘的事情?” 洛川知道“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恩怨情仇,也知道大齐皇室与“泰阿剑”背后的故事——知晓这些惊人秘密的人,肯定绝非寻常人物。 似乎是被顾旭的问题勾起了某些悲伤的回忆,洛川长长叹息一声,答道:“当初在上界的时候,‘紫微大帝’身边有几位忠心耿耿、深得信任的属下。 “他们以星辰为名号,分别叫做‘左辅’、‘右弼’、‘天魁’、‘天钺’、‘文昌’、‘文曲’、‘禄存’和‘天马’。人们将他们称作‘星君’。 “在‘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生死之战中,其余的星君都随帝君一起身亡命殒、魂飞魄散,唯有‘文昌星君’苟活了下来,被关押到了大荒这座牢狱之中。 “其实,‘文昌星君’本想与自己效忠的主君同生共死,奈何他肩负着帝君最后的希望,不能轻易死去。 “帝君临死前,曾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道赐福,使得他能够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一直保留着自己的记忆。 “就这样,文昌星君牢牢铭记着当年的仇恨,默默等待了无数个日夜。 “直到这一世,他终于在这座令人绝望的牢狱里,看到了一线曙光。” 说到这里,洛川的目光灼灼盯着身边的顾旭。他的眼神不再像往日那样云淡风轻,反而充满了激动的、狂热的情绪,仿佛熊熊烈火,随时都有可能把屋内的一切焚烧成灰。 “所以,司首大人,”顾旭平静地看着他,“您就是‘紫微大帝’身边的那位‘文昌星君‘?” “是我。”洛川点了点头。 他的双眸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似乎这个身份让他感到既骄傲又愧恨。 “您的真实修为,应该不止是圣人境界吧? “一对一较量,如果天行帝的身上没有‘泰阿剑’,我能轻松赢他。” “那我又是谁?”顾旭接着问,“若我只是个寻常修士,司首大人应该不会同我分享这些故事吧。” “你当然不是寻常修士,”洛川忽然提高音量,认真地看着他说道,“你是帝君选定的继承者,是祂留在这世间的后手。待到你完全继承祂的因果、觉醒祂的力量之后,你就是新的紫微帝君。 “而我,可以算作是你的护道者。” “因果……后手……继承者……新的紫微帝君……”顾旭在心头反复回味着这几个词,同时想到了自己的双重命格,想到了自己远超常人的修行天赋,想到了“光阴”与“乾坤”权柄,想到了自己只看一眼就轻松学会了‘流星走月’和‘星阵’法术……他能感觉得到,意识世界中的那个白发少年正面带微笑,轻轻点头,对洛川的话语表示赞同。 “难怪天行帝会突然想置我于死地,”顾旭无奈一笑,“他作为‘太上昊天’的鹰犬,肯定容不下一个‘紫微大帝’的继承人。” “在此之前,我一直竭尽全力,尝试在天行帝的面前隐瞒你的存在,”洛川道,“因为大部分时间里,天行帝都在闭关调养他的身体和神魂,所以我略施手段,就成功诓住了他,甚至让朝廷通过了‘洛水大会优胜者可以进入皇室内库’这种不合常理的议案,使得你有机会拿到‘星盘’。 “然而,当你同‘星盘’建立联系的时候,‘太上昊天’的意志正好降临在天行帝的身上。祂一眼就看到了你,看到了你与‘紫微大帝’之间的因果联系。所幸,由于大荒和上界的通道已经被切断,‘太上昊天’无法真身降临,只能假借大齐皇室之手来对付你。” 顾旭低头看着桌面,目光凝重。 他自认为,前世今生,自己都不是一个特别有野心的人。如果有选择,他更愿意做一个寻常修士,与家人朋友一起,度过平凡幸福的一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背负着上界神仙的因果和仇恨,被朝廷追杀,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只可惜,命运从不给他做选择的机会。 从“太上昊天”注意到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只能向前,再无退路。 “‘星盘’是帝君当年使用的法宝,”这时洛川又开口道,“帝君战死之后,‘星盘’裂成碎片,坠入大荒。 “如果你能找齐它的碎片,将它重新拼合起来,便能继承帝君的一部分力量。” “帝君的一部分力量?” “还有一部分力量,藏在你的灵魂里,需要你自己去寻找它,去挖掘它。” 顾旭猜测,这所谓“灵魂里的力量”,应该就是指白发少年身上的封印——准确来说,是指隐藏在钉子下的“权柄”。 “您知道‘星盘’剩余的碎片都在什么地方吗?” “我不知道。但我想,帝君可能已经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给你留下了线索。” “待我完全继承这些力量后,能够对付得了天行帝和他背后的‘太上昊天’么?”顾旭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不能妄下定论,”洛川摇了摇头,“不过我相信,那时候的你,一定会变得很强,非常强。” 长桌上的烛火轻轻摇曳,把他的脸颊照得忽明忽暗。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顾旭想了想,又问道,“司首大人,邙山鬼王曾对我说,您和它曾达成协议——” “——是的,”未等顾旭把话说完,洛川就干脆地承认道,“我答应它,我不干涉它入侵洛京城、破坏‘天龙大阵’的举动,但我要求它保证,不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您是想借助它的力量去对付天行帝吗?”顾旭问。 “准确来说,是我想借它和赵长缨之手,去消耗天行帝的力量,最好能逼得天行帝使用天劫之力,”洛川解释,“我预计,经过那一战后,天行帝至少需要花近一年半的时间休养身体和神魂,才能再次使用‘泰阿剑’,承载‘太上昊天’的力量。 “也就是说,你有一年半的时间,去寻找‘星盘’的碎片,觉醒灵魂中的力量,在天行帝有能力亲自出手对付你之前,成为新的紫微帝君。” “一年半……”顾旭深吸一口气。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时间很紧迫,十二年内修不成圣人,就会身死道消。这听上去无疑是一件令人窒息的事情。 但跟这个“一年半”对比起来,“十二年”却显得非常漫长。 “另外,顾小友,因为我需要待在洛京城里,扮演好驱魔司司首的角色,并时刻盯着天行帝的一举一动,所以我没法同你一起去寻找‘星盘’的碎片,”这时洛川再次开口,打破了屋内的安静,“不过分别之前,我可以送你一件礼物,一件能够帮助你躲避大齐朝廷追捕的礼物。” 说到这里,他望向站在墙边的绿衣女子,对她说道:“还不快把那张面具拿过来?” 绿衣女子乖巧地点头称是。 刚才,在洛川和顾旭谈话的过程中,她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屋中不起眼的位置,几乎让人忽略了她的存在。 听到洛川的吩咐后,她双手扶住自己那张狐狸面具的两侧,把它轻轻往上推,似乎准备把它从脸上摘下来。 顾旭转头看向她,愈发觉得她从身材到声音到气质,都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心想:如果问题真出在面具上,那么待她把面具摘下来后,我应该就能像认出洛司首一样,认出她的身份。 然而,狐狸面具才摘到一半,绿衣女子忽然轻笑一声,把它重新戴了回去。 刚刚露出来的半截小巧挺翘的鼻梁,又被严严实实地挡住。 顾旭觉得,她一定是在拿自己寻开心。 随后,绿衣女子从自己的储物法宝中,取出另一张纯黑色的、雕刻着羽毛花纹的半脸面具,递到顾旭的手中。 “这是我们‘青冥’成员人手一件的法宝,”洛川指着面具,介绍道,“它不仅能够遮挡容貌,还能阻拦追踪和占卜法术,甚至从因果上切断你与外界的联系。 “当你戴着这张面具时,哪怕你站在与你朝夕相处的亲人们面前,他们也几乎不可能把你认出来。 “但是,这张面具也有一些副作用——如果你戴它的时间太久,它切断因果的效果将变得不可逆转。你的亲友会再也认不出你,甚至整个世界都会彻底遗忘你。 “所以,你每次佩戴它的时间,绝不能超过一天。找到安全的藏身之处后,一定要记得把它摘下来。” 顾旭接过面具,对洛川表示感谢。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忽然落在长桌一角——那里摆放着一面式样古朴的铜镜。 顾旭知道,那是洛川的本命法宝,能够跨越时空,看到千里之外发生的事情。 “司首大人,我能否借用一下您的铜镜,看看京城那边的情况?” “你有什么要求,直接吩咐便是,不必跟我客气,”洛川微微一笑,把铜镜推到顾旭的面前,“再说,这面铜镜的力量,最初是来自于你手中的‘星盘’的。” 顾旭接过铜镜。 他的指尖刚一接触到铜镜表面,他就瞬间明白了这件法宝的使用方法。 他心念一动,铜镜上立即浮现出洛京城时家宅邸最近几日的画面—— 包括卧床养病的时小寒,包括面带忧色踱来踱去的时磊,包括火炉中化作灰烬的婚书,包括院子里熊熊燃烧的聘礼…… 然后顾旭收回右手,铜镜上的影像随之消失。 他自嘲一笑,没想到前世小说主角必备的“退婚”,竟然也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别难过,顾小友,”见顾旭盯着铜镜、久久不语,洛川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安慰道,“以你的身份和潜力,只要能度过这一劫,今后何愁找不到女人——” “——我不是在难过,”顾旭轻轻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撕毁婚约这件事情,应该并非出自时大人的本意。我只是很庆幸,时家父女没有因为我受到牵连。” “真的一点都不难过?” “好吧,还是有一点的。但以我现在的境况,难过又有什么用呢?还是先想办法活下去吧。” 听到他的话,洛川叹了口气,不再开口。他再次拎起白瓷茶壶,斟满了顾旭面前的茶杯。 ………… 这天晚些时候,顾旭坐在床边上,手里摆弄着“星盘”,开始琢磨它剩下的几个碎片藏在什么地方。 那个白发少年曾经说过,“星盘”里暗藏因果之力,它的碎片就算遗失,也只会遗失在特定的位置。 比如“北方玄武之象”的那部分,就一定遗落在大荒的北方。 可就算仅是“北方”,也同样是一片极为辽阔的区域。 能否把这个范围再缩小一些? 他深吸一口气,尝试性地把神识的触角伸入“星盘”之中。 他的视野中霎时出现了一片璀璨的星空。 星空很快出现一道道裂痕,变成无数碎片,然后显现出一片波涛汹涌的大海。 这片海洋无边无际,水黑而深。 顾旭知道,这里是“北冥”,是一片阳光永远照射不到的大海。 “北冥,那可是在长城以北、人迹罕至的极北之地,”他默默心想,“要去那里,还得穿过兖州、东昌、幽州……” 正当他思考路线的时候,他眼前的画面很快发生了转变—— 漆黑的海洋变得明亮起来,变成了纯净无瑕的蔚蓝色。 一座苍翠的小岛坐落在海上,岛上有亭台楼阁,钟鸣鼓响。 “这里是……东海上的蓬莱岛?” 顾旭还没看清楚,大齐三大宗门之一“蓬莱岛”就在他的视野中一闪而逝。 画面定格在东海中的另一座岛屿上。 那座小岛藏在白茫茫的浓雾背后,若隐若现,令人看不清楚它的真面目。 …… 在找到这两个地方之后,顾旭的神识就从“星盘”中退了出来。 根据白发少年的说法,藏在北冥里的,应该是“北方玄武之象”碎片;藏在东海小岛上的,应该是“东方苍龙之象”碎片。 至于“西方白虎之象”,“星盘”暂时没有给他线索。 “出发吧!”顾旭对自己说道,“这次的路途很遥远。再不出发,时间可就来不及了。” 他一刻也没有耽搁,收好行李,揣着“闲云居”,戴上黑色半脸面具,向洛司首道了一声别,便从这间地下室里出发了。 他计划先去北冥,再去东海。 他已经扔掉了身上所有的丹药,但又不敢在大齐境内做补给。 所以前往北冥的路上,他可以尝试在幽州大燕国搞一些丹药。 就这样,十八岁的少年,孤身一人,踏上万里征程。 放眼望去,天上是敌人,地上也是敌人。 他必须得在这夹缝之中,为自己搏出一片天。 ………… “司首大人,我想请求辞去驱魔司郎中一职。” 待顾旭离开之后,身着绿衣、戴着狐狸面具的年轻女子解下腰上的玉佩,和一封事先写好的辞呈一起,放在洛川的面前。 “为什么?”洛川抬起头,看着她。 “下官能力有限,无法胜任这个重要的职务。”绿衣女子低着头道。 “不要撒谎骗我,”洛川淡淡道,“我知道,你想辞去官职,是因为顾旭。” 绿衣女子双唇微抿,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笑了笑,说道:“果然瞒不住司首大人。” 洛川问:“你是想同他一起去浪迹天涯,一起去寻找‘星盘’碎片吗?” “是的。” “唉,我知道你对他有点心思,否则你也不会整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守在他的身边,替他更衣,又给他喂药,”洛川叹了口气,“但你刚才也听到,他就算被退婚了,也对先前的未婚妻念念不忘。” “我不奢求他能给我什么,”绿衣女子轻声道,目光似乎飘到了遥远的地方,“我只是在想……以前的他,万众瞩目,前途无量。他的身边,有欣赏他的大人物,有崇拜他的同辈修士,也有爱他的姑娘。在他的世界里,并不缺我一个。 “可现在,他失去了一切,没了地位,没了荣誉,没了朋友,甚至连未婚妻都没了……而且前路艰难,举世皆敌。若我不去陪着他,那么…… “那他真的太孤独了。”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洛川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你真的想好了?你要知道,在你递出这封辞呈后,你就是一介布衣,今后将失去大齐官员所有的权利,也将无法再通过驱魔司的途径获取资源。” “我想好了。” “不后悔?” “不后悔。” “但我不同意。”洛川拿起辞呈,把它重新放回绿衣女子的手中。 “为什么?” “因为你不仅是大齐的官员,还是‘天钺星君’的继承人,留在驱魔司,会对他有更大的帮助。” 绿衣女子沉吟许久,眉头在面具下皱紧又松开,最终点了点头,缓缓道了句:“那好吧。我听您的。” 然后她话锋一转,又问道:“那我可以去送他一程吗?” 洛川轻叹一声,点了点头:“你去吧。” ………… 顾旭戴着面具,很快穿过大街小巷,走出新安城门。 他的身边人来人往。 但是没人会在他身上多看一眼,就好像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 待他走出新安县,来到城外的山坡时,乌云一层又一层地遮蔽了整片天空,轻轻地一阵凉风掠过,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顾旭也懒得用真元挡雨,就任由它落在身上,轻飘飘的,很细,很密,像扑粉似的。 埋头走了一段路后,打在身上的雨点忽然变少了。 顾旭最初以为是雨小了。 但他很快嗅到了一阵淡淡的、熟悉的清香。 他转过头,发现那个身着绿衣、戴着狐狸面具的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她撑着一把油纸伞,迈着轻盈的步伐,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油纸伞伞盖向他倾斜,替他挡住了窸窸窣窣落下的雨点。 “诶,你可别淋着!”顾旭立即伸手抓住伞柄,让它歪向她的那一边。 让一个姑娘替他打算,无疑令他感觉很不好意思。 “顾大人,您这是在关心我么?” “嗯……你说是就是吧。” “能得到‘紫微大帝’继承人的关心,我可真是荣幸呢!”绿衣女子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只是这位继承人,好像不太聪明,竟然不会像我一样,用真元遮挡——” “——我只是想节约一些真元罢了。”顾旭叹了口气。 他并非不善言辞的钢铁直男。以前跟时小寒待在一起时,就常常用言语把她哄得喜笑颜开。 但不知为何,在这个女人面前,他却总会有些言语钝拙。 “你到底是谁?”他想了想,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道,“为什么我越看越觉得你很眼熟?” “看来顾大人的心里头,从来都没有过我,”绿衣女子低头幽幽道,“才隔了一张面具,就认不出我是谁了。这让小女子很难过啊。 “既然顾大人好奇我的身份,那亲自看看不就行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抓起顾旭的手,放在自己的面具上。 她的手柔软冰凉,像是水凝成的一样。 “快揭开看看呀。”见顾旭愣住不动,她继续怂恿道。 顾旭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轻轻提起了这张碍事的狐狸面具。 绿衣女子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霞——好像顾旭掀开的不是面具,而是结婚时的红盖头。 “原来是你。”顾旭轻声道。 映入他视野的,是一张清丽淡雅的脸。 细长的眉,清澈的眼,小巧的鼻,淡色的唇。 不抢眼,但很耐看。 但现在,这张脸却不复往日的精致。 眉梢结着愁绪,眼角残留着泪痕,还有一颗泪珠子,从眼眶中不听话地涌出来,弄糊了她的胭脂,然后掉落在她的衣襟上。 “很意外么?”她盯着他的眼睛。 她的声音像一阵婉转的风,在他的耳边绕呀绕呀,挠的他痒痒的。 “意料之中,”顾旭苦笑一声,说道,“上官道友,你可真会捉弄人。” 绿衣女子,正是上官槿。 只是在顾旭的印象中,她一直都妆容精致,做事干练,笑容端庄优雅,言谈落落大方,是司首大人的好助手,驱魔司的模范官员。 似乎从来都不会流泪。 “是什么事情,令你这么难过?”沉吟片刻后,顾旭又问道,“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尽管告诉我。” “你。”上官槿白了他一眼。 “我?” “没错,是你,”她轻轻哼了一声,“自从你出现在我的眼中后,我就一直把你的人生当做一本故事书,来细细品读。我看着你修为突飞猛进,看着你愈来愈耀眼,本以为这个故事马上要走到大团圆结局——就像那些传统话本一样,书生金榜题名、功成名就,然后与富家小姐结婚,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可我万万没想到,这个故事突然来了一个大反转,主人公毫无征兆地失去一切,从巅峰坠入了低古。 “作为一个忠实读者,我怎能不感到难过?” 和往常一样,顾旭依旧分不清她的这番话有几成真,几成假。 如果说时小寒是一张白纸,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心思简单得一眼就能看穿。 那么上官槿就是一个谜,一个让人永远也猜不透的谜。 “快擦擦眼泪!”顾旭不知道该说什么,便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手帕,朝她手中递去。 但上官槿没有伸手去接。 “我替你难过,你就不肯亲自替我擦一下眼泪?”她蛾眉微蹙。 顾旭拎着手帕,有些犹豫。 可他万万没想到,就在这一瞬间,上官槿忽然抛下手中的油纸伞,紧紧抱住了他。 她的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她的双臂环住他的腰,两人的胸膛贴在一起,能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的心跳。 顾旭的思绪顿时一片空白。 仿佛坠入了一团温暖柔软的水中,又像是飘在清香四溢的云朵上。 “原来女孩子的身子真是软软的……”他脑子里闪过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上官槿抱着他,眼泪哗哗直流,却没有哭出声音。 她的妆容已经糊成一片,看上去像一只花猫。 “你这次远行……路很艰难……司首大人不让我跟你一起走……顾旭,你要保重啊…… “你一定要知道,就算你被全国通缉,就算你天上地下都是敌人,你也不是孤身一人在战斗的……” 话未说完,她又将他轻轻推开,一把抢过他的手帕,然后捡起被抛在地上的油纸伞,塞到他的手中。 “我回去了!”她朝他挥了挥手帕,哭花妆的脸上挤出一抹浅浅的笑容,“下雨时,一定要记得打伞。” 未等顾旭回应,她便施展步法,如一阵风般,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尽头。 雨依旧下着。 雨声呜咽,如泣如诉。 消了她的颜色,散了她的清香。 顾旭驻足少顷,然后撑起伞,继续前行。 一刻也没有回头。 ………… (第二卷·见龙在田·完) ps:9600字大章,终于写完这艰难的一卷啦!(明天补感言) 第一章 顾旭必须死 红日西沉,鸦鸣鹊噪。 暮色从远山外暗暗袭来,高大古老的城墙,一会儿青灰,一会儿深赭,悄无声息地转换着颜色。 在房屋投下的阴影里,一个身姿颀长、戴着黑色半脸面具的年轻人,正大步流星地朝着一座民信局走去。 此人正是顾旭。 自从离开“青冥”组织的秘密分部后,他一路向北,穿过泽州府、潞安府、沁州府和辽州府,来到了三面环山的晋阳府。 这里是他名义上的爵位封地,跟他算是有点儿缘分。 可当他看到贴在墙上的一张张通缉令,以及手持武器在街上巡逻的修行者们,他却感觉这座城市对自己充满了敌意。 当然,不仅晋阳府如此。 自从他被天行皇帝扣上“莫须有”的叛国罪名之后,整个大齐王朝都将他视作大敌,处处戒备森严,采取各种措施,搜索他的踪迹。 所幸洛司首考虑周到,送给了他这张能够屏蔽法术、断绝因果的面具。 只要戴上面具,他就算在街道上大摇大摆地行走,也不会有人把他认出来。 于是,在最近这段时间里,白天他都戴着面具,只要真元充盈,就操纵“星盘”,构建空间通道来赶路。 待到夜里,为了避免副作用,他便找个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躲起来,摘下面具,静静休息。 由于他丢掉了身上的所有丹药,也不敢在大齐王朝的境内获取新的丹药,所以他已经很久没有修炼了,只能依靠休息,来慢慢地恢复真元。 可不知为何,就算他根本没有修炼,他体内的真元依旧在缓缓增涨——速度虽然比不上他以前,但也比大齐王朝的大部分修士快许多。 “书上说的没错,”对此,顾旭在心头默默思忖道,“在大荒的修行体系里,境界愈高,对‘道’的领悟就愈发重要。” 按照书中的说法,第四境“望乡台”的要义,在于回首凡间,体会红尘烟火、人生百味;而第五境“孟婆亭”,则需要斩断羁绊,从凡尘中超脱出来。 为了“超脱”,大齐修士们想出了各式各样的法门——比如闭死关,比如自虐苦修,比如远行历练……以及最简单粗暴、最广为认知的“斩七情”。 顾旭并没有刻意去寻求“超脱”之法。 但他近日的经历—— 从辉煌跌落谷底,失去了地位与荣誉,也切断了许多原有的社会关系。 无疑与“孟婆亭”的奥义悄然吻合。 可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算是在这四面皆敌、前路难卜的逃亡生活中,给了他一点小小的慰藉。 ………… 顾旭在晋阳民信局的门前停下脚步。 他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了一个长度近一米的沉重包裹。 包裹中装着一个刀匣,刀匣中装着时小寒的“昆吾刀”。 “洛水大会”那天,由于时小寒受了伤,行动不便,顾旭就曾暂时替她保管这件武器。 他原本计划着,等到战斗结束后,就去她的宅邸,把“昆吾刀”还给她。 不料两人刚一分别,顾旭就从万众瞩目的大会魁首,变成了全国通缉的叛国逆贼。 跑路要紧。 在大齐朝廷的重重追捕下,顾旭可不敢冒着生命危险,前往洛京时宅。 但是,不久之后,时小寒也要晋入第四境了。等到那时,“昆吾刀”大概率会成为她的本命物。 顾旭并不希望她的修行进度因此被耽误。 于是,他只能选择通过“快递”,把“昆吾刀”寄到时小寒的手中。 ………… 历经数百年的发展,大齐王朝已拥有较为成熟的驿传系统。 有朝廷设立的“官驿”——用于给外出办事的官吏们提供歇脚、住宿的场所,也能通过特殊的阵法,传递文件、运送物资。 也有民间创办的“信局”——其由私人经营,给平民百姓有偿提供邮递信件、包裹的业务,又称作“民信局”。 作为一个通缉犯,顾旭不敢去官驿,只敢去信局。 他不仅戴着面具,还使用因果法术对自己的身份进行了伪装。 他曾从空玄散人那里,学到了不少跟因果大道相关的知识。 在因果大道中,每个人的名字,都可以理解成一种特殊的符篆,代表着他的身份,也是别人认识他的途径。 倘若用因果之术借了别人的名字,便能暂时地冒充别人的身份,哪怕不改变容貌,也能让人认不出来。 比如空玄散人,就曾用因果法术借了他邻居吴七郎的名字,跟吴七郎的妻子共度良宵——整整一个晚上,那位貌美妇人都坚定不移地相信,空玄散人就是她的丈夫。 顾旭今天借用的名字,叫做“王翔”,属于晋阳城驱魔司的一个普通小吏。 虽然只是个小吏,但毕竟也是个货真价实的修行者,是大荒芸芸众生中万里挑一的存在。 顾旭刚跨过门槛,就立即受到了信局经营者的热情接待。 经营者是个身着襕衫、面容枯槁的青年。 他客客气气地接过顾旭手中的包裹,认认真真地记下收件人的信息。 当顾旭说出“收件人是莱州府千户时磊”的时候,襕衫青年不禁睁大眼睛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一个不入流的小吏,竟会跟一位镇守一方的五品大员牵扯上关系。 随后,顾旭支付了“酒力”(邮费)和最贵一档的“号金”(保险金),千叮咛万嘱咐,要求对方务必把包裹交到时磊的手中,万万不能遗失。 襕衫青年拍着胸脯表示,自家信局是百年老字号,口碑极佳,从来没有丢失过东西,客官尽管放心。 顾旭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信局,然后沿着街道,朝着晋阳城门外走去。 天色渐黑。 他戴在脸上的面具,很快就要到时间限制了。 他必须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把它摘下来,以避免引发它的副作用。 ………… 当顾旭走在街道上的时候,一个身形削瘦、穿着麻布长衫的说书先生正站在茶楼二楼的窗户边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顾旭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的眼神很空洞,令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待顾旭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说书先生终于转过身,望向坐在屋子里饮茶的客人们,微笑着说道:“我刚才说的那个关于朝廷钦犯的故事,各位客官还想接着听下去吗?” 在场众人早就被吊起了胃口。 他们纷纷催促说书先生有话快讲,不要磨磨蹭蹭。 “我刚才讲的那个逃犯,借着别人的帮助,和一点小小的运气,顺利地摆脱朝廷的搜捕,逃出京城,”说书先生轻轻挥着扇子,用懒洋洋的口吻说道,“这个犯人做事极为谨慎。他不仅戴着面具,遮挡自己的容貌,而且还用了不少花里胡哨的符篆和法术,干扰占卜,屏蔽天机。 “假若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可以悄无声息地溜出国境,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 “一天晚上,这逃犯藏在深山老林中,静静地恢复真元。突然间,一声惊恐的尖叫打破了山林的沉寂。 “逃犯转过身,发现不远处,有一个人被一群鬼怪团团包围住。 “那人看打扮,是一个驱魔司执行任务的小吏。小吏受了不轻的伤,身上流着血,脸色惨白。他修为平平。眼前的这些鬼怪,显然不是他有能力应对的。他觉得自己今天很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或许是因为这小吏在奄奄一息之际,念叨着妻子的名字,让逃犯有些动容。 “逃犯叹了口气,从藏身的禁制中走出来,轻描淡写间,这些鬼怪就灰飞烟灭了。 “驱魔司小吏怔怔望着自己的救命恩人,正要开口感谢。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猛烈的大风吹过,逃犯脸上的面具忽然掉在了地上——” “——你编的也太离谱了,”就在这时,茶楼里一位脾气暴躁的客人猛拍桌子,打断了说书先生的话,“按照你的说法,这个逃犯修为很高,而且做事谨慎,他的面具,怎么可能被一阵风轻而易举地垂落在地? “你想让他身份暴露,完全可以找个更合理的理由。” “这位客官,您要明白,”说书先生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说道,“编故事确实需要讲究合理性,但现实却是不讲道理的。 “我讲的这个故事,并不是虚构的,而是真实发生的。 “或者说,它马上就要变成现实。” “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又有一位客人催促道,“逃犯的面具掉下来后,他的身份应该暴露了吧?那小吏是打算报官,还是打算包庇自己的救命恩人?” 说书先生神秘兮兮地说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音落罢,便抛下骂骂咧咧的听众们,沿着阶梯,走下茶楼。 在茶楼门外,他碰见了一个身着深蓝色道袍、手持拂尘的白胡子老道。 两人刚见面,脸上就同时露出微笑,连嘴角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真没想到,顾旭那小子竟与大齐朝廷站在了对立面,”白胡子老道说道,“看他整天躲躲藏藏,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可真是有趣啊。” “现在,顾旭已经离开了‘天龙大阵’的范围,脱离了朝廷的庇护,”说书先生道,“我们可以去对付他了。上次他摧毁了我们的祭坛,破坏了我们精心筹备的晋升计划,得让他付出一点代价才行。” “为什么要亲自动手呢?”就在这时,一个驼背老大爷突然从墙角的阴影里走出来,笑呵呵地开口道,“大齐皇帝是我们的敌人,顾旭也是我们的敌人,现在两个敌人打起来了,不觉得很有意思么? “顾旭那小子天赋确实高,但大齐皇帝可不是寻常修行者。不需要我们动手,他迟早会被皇帝收拾了。” “但万一连皇帝都栽在那小子手里了呢?”一个坐在门槛上、相貌平平、气质阴郁的中年人插话道。 他穿着陈旧的粗布衫,肩上扛着一个木架,木架上有几只小鼠在跳跃。 “那不是更好么?”驼背老大爷笑道。 “可是我觉得,不亲自动手,很难解心头之恨啊。”说书先生长叹一声,皱眉道。 “那我们投票吧,”白胡子老道做出决定,“把所有分身召集起来,开个会,少数服从多数。” ………… ps:非常抱歉,前几天在忙申研的事情,更新晚了一点。 第二章 剧本 聚集在茶楼的这几个人——白胡子老道、驼背老大爷、说书先生和阴郁中年人,毫无疑问均是空玄散人的分身。 自从几个月前,顾旭在沂山上破坏了黑色祭坛,阻止了空玄散人晋升成为“鬼王”的计划,空玄散人就一直对顾旭怀恨在心,发誓要让他付出代价。 只可惜,在青州那场灾难之后,顾旭就一直待在洛京城里,极少从里面出来。 以空玄散人一向谨小慎微、老谋深算的性格,他可不会在大齐皇帝和圣人们的眼皮底下,顶着“天龙大阵”,对顾旭动手。 反正作为拥有无限寿命的鬼怪,空玄散人拥有足够的耐心,去寻找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 而机会远比想象中来的要快。 就算空玄散人自诩多谋善断、料事如神,也从来没有想到过,像顾旭这样备受瞩目的天才修士,竟然会在一日之间,毫无征兆地变成了叛国逆贼。 但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这对于空玄散人来说,都算是一个好消息。 此时此刻,空玄散人就像是一个幸灾乐祸的看客——不论是看到顾旭在大齐朝廷追缉下狼狈逃窜,还是看到大齐朝廷因找不到顾旭的踪迹而头疼不已,都能让他心情愉悦。 偶尔,他还会藏在暗中,利用不易察觉的因果法术,小小地推波助澜一下,让局面变得更糟糕、更混乱一些。 尽管受到“操偶术”和“昭冥禁术”的负面影响,空玄散人的各个分身常常意见不合,连本体都不一定能管控得下来。 但有一件事情,他们却持有统一的观点:顾旭那小子的死期,已经临近了。 ………… 待到天色全黑,顾旭已经离开晋阳城,来到数里之外的深山之中。 他穿过茂密的树林,来到一处隐蔽的洞穴,掏出十余张符篆,布下了混淆视觉、隐匿气息、屏蔽占卜的多重阵法。 确保安全之后,他方才小心翼翼地摘下面具,盘膝静坐,默默等待真元的恢复。 夜色昏沉黑暗。 林中的气氛,就像举行葬礼一般肃穆沉寂。那一棵棵高大繁茂的树木,和树下野蛮生长的杂草,都仿佛穿着一身漆黑的丧服,伫立于广袤暗淡的天穹之下。 就算是休息,顾旭也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他把“星盘”紧紧握在手中,悄悄酝酿着体内的真元。 一旦外头有异动,他就能及时地做出应对。 就在这时候,洞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打破了山林间死一般的寂静。 顾旭顿然起身,转过头去,一眼便看见几只头似猿猴、唇如朱砂、目如镜面、头顶长角、背生青色肉翅的怪物,包围着一个身着布衫的青年男子。 这些怪物有的手持斧头,有的拿着棍子,周身环绕着雷电光芒,看上去格外骇人。 在怪物们的围攻下,布衫青年身上已是伤痕累累、鲜血直流。而鲜血的气息,又进一步激发了鬼怪们的凶性,发出令人胆寒的低吼声。 顾旭知道,这种面目狰狞的鬼怪,名叫“雷鬼”,实力为“野鬼”级,拥有引导雷电伤人的能力。 而那个布衫青年,只有第一境的修为,显然不是“雷鬼”们的对手。 凭借敏锐的观察力,顾旭还注意到,布衫青年的腰间挂着一块玉佩,其表面雕刻着繁复的阵法图案,偶有光芒闪烁——正是驱魔司官吏们用来记录任务过程的法宝。 “真是奇怪,”顾旭心里默默道,“‘雷鬼’这玩意儿,在鬼怪中可是极为罕见的存在,通常只在大齐王朝的南方地区出没。 “这个驱魔司的吏员也真是倒霉,居然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撞见这么多的‘雷鬼’。” 此是顾旭心头极为犹豫。 从理智上来讲,他应该安安静静地待在洞穴里,假装自己是空气,不要轻易去干涉外面的战局。 像大齐这样庞大的国家机器,定然掌握着许许多多已知的和未知的追踪手段。 一旦他与驱魔司官吏发生接触,就很有可能暴露自己的行踪。 但是,对一个将死之人坐视不管,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鬼怪残忍杀害,无疑也会让顾旭有些良心不安。 正当顾旭的理智和情感在心中打架的时候,洞外的布衫小吏显然已经认清自己必死无疑的事实。 这小吏名叫“司马昌”,隶属晋阳驱魔司。 驱魔司交给他的任务,本是对付一群最弱的鬼怪——“魑魅”。 凭借一沓“火字符”,就能将其轻松解决。 按照司马昌的预期,待做完这次任务后,他就能攒够功勋,兑换一瓶“静心丹”。 不料,在他进山之后,没见到“魑魅”的半点儿影子,却被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雷鬼”嗅到了气味儿。 如是情形下,司马昌的身份瞬间由猎人转变成了猎物。 作为一个初入驱魔司的新手小吏,司马昌不仅境界低微,而且掌握的法术寥寥无几,平日里做杀鬼任务,基本都依靠从衙门里领取的符篆。 面对这些实力强横的“雷鬼”,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想到新婚不久、在家中等待自己的妻子,司马昌不禁眼眶湿润、泪流满面,口中喃喃念叨道:“抱歉,玉娥,是你的夫君太过无能,后半生没法再陪着你了……” 然而,在司马昌闭目等死的时候,“雷鬼”们操控的闪电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落在他的身上。 相反,他听到了“雷鬼”们凄厉的惨叫声,感受到林间的温度在急剧升高。 他疑惑地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铺天盖地的金红色火海。 灼热的火苗,像无数条狂舞的蛟龙,嘶吼着,腾跃着,将凶戾的“雷鬼”们视为猎物,很快便把它们吞噬其中。 “雷鬼”们在火焰中挣扎着,毫无反抗之力。 仿佛是地狱里的鬼魂,在油锅里遭受酷刑。 在火海正中央,司马昌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人身姿颀长,穿着黑袍、带着面具,负手而立。 他就像一位司掌火焰的君王,在惩处不敬的臣民。 局面的突然转变,令司马昌一时怀疑自己在做梦。 最初他觉得,这或许是驱魔司衙门里的某位前辈算到了他在这次任务中会遇到的危险,及时赶来相救。 可在他的印象里,晋阳驱魔司里并没有擅长火属性的法术的高境界修士。 几秒之后,火焰熄灭。 先前张牙舞爪的“雷鬼”们,已经变成了一地黑灰。 那位消灭“雷鬼”的高人,似乎很有“做好事不留名”的高风亮节,火焰刚一消失,便转身要走。 “前辈能否留下姓名?”司马昌匆匆喊道,“前辈的救命之恩,晚辈永生难忘,今后如果有机会,定会舍命相报。” 黑袍人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话,继续迈步向前。 可是,就在他回头的这一瞬间,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宛若葬礼上的哭泣声。 黑衣人脸上的黑色面具,也猝不及防地被吹落在地。 当看到面具背后的那张脸时,司马昌骤然呆住了。 并不是因为其年轻得过分。 也不是因为其太过英俊。 而是因为,这张面孔他见过。 在衙门的文件里,在贴在墙上的通缉令上,到处都是此人的画像。 ………… 杀死“雷鬼”的黑衣人,自然是顾旭。 他刚才在洞穴中踌躇了好一会儿。 待听到司马昌一边流泪一边念叨着新婚妻子的时候,他不禁联想到自己与时小寒被迫分离的境遇。 他想,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他应该已经把那个贪吃的傻丫头娶回家了。 情感忽然间压倒了理智。 准确来说,是有一股热流急速涌上心头,驱使着他走出洞窟。 作为一个思维理性、做事稳健的人,顾旭极少体会到“冲动”的感觉。 可今天,他却罕见地头脑发热了。 因为“妻子”,与对方产生共情——这“冲动”来得似乎合情合理。 他来到“雷鬼”们面前,操纵法术,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毫不费力地解决了它们。 然后,在他即将离去的瞬间,来了一阵非常“恰到时机”的大风。 因为刮风的时候,他的注意力暂时落在司马昌的身上,他“合情合理”地疏忽了一瞬。 面具便掉了下来。 他的身份暴露在了司马昌的面前。 按照正常逃犯的逻辑,他应该立即将这个目击者灭口,以防对方去报官。 但是,杀死一个无辜的人族修士,对于顾旭来说,不仅良心上过不去,而且大齐朝廷也可能在调查司马昌死因的过程中,通过占卜或回溯法术发现他。 于是他拾起面具,重新戴上,然后施展身法,扭头就走。 ………… 司马昌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 在他认出顾旭的身份后,他最先想到的,不是对方惊人的修行天赋,也不是对方的种种传奇经历,而是通缉令上那价值不菲的赏金。 根据通缉令上的描述,如果有人杀死或活捉顾旭,就能被擢升数级,在仕途上一步登天。 哪怕仅仅只是发现线索,汇报衙门,都能获得一笔丰厚的金钱作为奖励——也能将其替换成等量的修行资源。 司马昌多次出生入死执行任务得到的报酬,都抵不上那奖励的十分之一。 不出意外地,司马昌心动了。 他不禁遐想,若是能拿到这些资源,他的实力应该能上涨一大截,日后就可以接触到更高等级的任务,也更有机会参与下一次晋职考核…… 若是他顺利通过考核,正式成为朝廷命官,不仅俸禄比现在高不少,说出去也倍儿有面子,而且玉娥也定会为他感到高兴。 他越想,越觉得美好的生活正在对他招手。 只要他回到衙门,把今日的所见所闻如实汇报给上级…… “可他救了你的命,”一个声音忽然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你这么做,不就是恩将仇报了吗?” “可是……”司马昌深吸一口气。 此刻他低下头,正好瞥见自己腰间的玉佩还在闪烁微光。 刚才发生的一切,显然都被玉佩记录了下来。 “不管怎样,我回去都得把这玉佩交给上级,报告任务的情况,”他默默想道,“我只是在汇报工作而已,算不上是恩将仇报吧。” 想到这里,他带着一身伤痕,扶着身边的树干,颤颤巍巍地朝着晋阳城的方向走去。 ………… 一切事似乎都在按照某个事先写好的剧本在悄悄运行。 司马昌回到衙门,将玉佩交给直属上级韦巡检。 韦巡检见到影像中的顾旭,又立即向晋阳千户蒲世隆汇报情况,一刻也不敢耽搁。 只是有一件事情,令韦巡检感到有些疑惑—— 按照朝廷公文里的描述,顾旭是一个冷血无情、不择手段的野心家,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可以跟鬼怪勾结,任由鬼怪屠杀洛京城的百姓。 像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在逃亡的过程中,冒着行踪暴露的风险,出手援救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吏! 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听到消息的晋阳千户蒲世隆,也立刻中断修行,从地下的静修室直奔衙门阁楼,利用传讯阵法,给远在洛京城的昭宁公主通风报信。 ………… 洛京,公主府。 昭宁公主萧琬珺坐在大理石桌案边,盯着面前的一份紧急文件,眉头微皱。 在洛京城那场灾难发生后,她已经度过了很多个不眠之夜。 作为一个没有修行天赋的凡人,她没法像修士们一样,用修行来代替睡眠。 此刻她无疑心神疲惫。 她身体前倾,右手托着额头,胸前的汹涌波涛也沉甸甸地压在桌面上,姿态慵懒随意,毫无往常的端庄优雅。 实话实说,时至今日,昭宁公主心底都不太愿意相信,顾旭会做出勾结鬼怪、为害洛京这样的行为。 像他那样的天才修士,只要待在驱魔司安安静静修炼,就会有无比光明的前途。 何必做这种风险又大、又不讨好的事儿? 只是现在,父皇点名道姓要治顾旭的罪,昭宁公主也不敢质疑。她知道,自己手中的执政权,都来自于父皇。倘若父皇对她的表现不满意,随时都有可能将这些权力收回。 “其实,我以前一直想找个机会,同你切磋论道,较量一下彼此学识的深浅,”她盯着文件上顾旭的名字,心里默默道,“只可惜,造化弄人,我们之间的比试,只能以这种方式进行了。” 然后她豁地起身,对守在门外的侍女吩咐道:“立即替我用传讯阵法,联系晋阳千户蒲世隆、河东行省总兵竺秋怡、辽州府千户阙巨昌、汾州府千户尚纬和沁州府千户申光耀。 “就算他们睡了,也给我叫起来。” 第三章 猫鼠游戏 片刻后,昭宁公主来到了府中的阁楼。 她端坐在一把官帽椅上,穿着一尘不染的男式长衫,发髻高高束起。虽然她面色疲倦,眼里已有淡淡的红血丝,但腰杆却挺得笔直。 在她面前的地板上,雕刻着繁复的阵法图案。 伴着一道金芒闪过,阵法的上空浮现出几个由光线汇聚而成的半透明人影,皆头戴乌纱帽、身着七曜服。 “参见公主殿下!”这几个身影齐齐向昭宁公主拱手行礼。 见自己要找的人都来齐了,昭宁公主便直入主题道:“叛国逆贼顾旭已经在晋阳府附近暴露了行踪。你们几个是河东行省修为最高的人,本宫需要你们立即放下手中的事情,去执行逮捕顾旭的任务。” 几个驱魔司官员纷纷点头表示,一切谨遵公主殿下吩咐。 他们早就听到过,顾旭是久居深宫的皇帝陛下亲口下令要捉拿的罪犯,任何官吏胆敢在此事上有所懈怠,必将面临皇上的怒火。 昭宁公主站起身,走到墙边。 墙上贴着一张巨大的、微微泛黄的地图。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在地图上指指点点道:“蒲千户、申千户,你们两个即刻带人出发,前往天门关、石岭关和赤塘关,组织当地修士,堵截逃犯顾旭。” 天门关、石岭关和赤塘关号称“晋阳三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扼河东行省出入咽喉,控晋阳北向交通要冲,被古书描述为“居天下之脊,当河朔之喉”。 顾旭若要离开大齐国境,不论是去幽州投奔赵长缨,还是逃到西北蛮族的领地,在不绕路的情况下,必然会从“晋阳三关”经过。 而大齐王朝对“晋阳三关”的重视程度,绝不输大楚——不仅加固了堡垒,而且还派遣了不少修行者常驻关隘,设下包括“禁空大阵”在内的多重防御大阵。 也就是说,修士们无法御器飞行跨越“晋阳三关”,只能从陆地通过,还必须持有朝廷颁发的通行证——“路引”。 听到昭宁公主的指令后,被念到名字的两人纷纷点头称是。 “尚千户,你尽快赶往寿阳县,带人设下埋伏,提前布置好封锁空间的阵法,检查每一个过路人的‘路引’,”昭宁公主接着命令道,“如果顾旭没有往‘晋阳三关’那边走,而是选择往东绕远路,那么他定然会从寿阳的附近路过。 “阙千户,你去晋阳南边的马岭关,带领你麾下的修行者,把下辖的二十四个隘口统统堵住,同样地,布下阵法,检查每个过路者的身份。 “顾旭一向诡计多端,有可能不按照常理出牌,选择往南边逃跑。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是,殿下。”辽州府千户阙巨昌和汾州府千户尚纬抱拳道。 最后,昭宁公主的目光落在唯一的女性官员——河东行省总兵竺秋怡的身上。 这个容颜朴素、气质安静的女人,是一名实力接近第六境巅峰的强大修士。她掌握着一门名叫“逐风”的神通,拥有一件名叫“追忆”的法宝,曾侦破不少重大案件,令许多罪犯和鬼怪闻风丧胆。 “竺总兵,你的修为是在场所有人中最高的,”昭宁公主吩咐道,“根据消息,顾旭最后露面的地点,是晋阳城西面的蒙山。本宫需要你以最快速度赶到那里,用你的神通和法宝,去发现尽可能多的蛛丝马迹,追溯顾旭的逃跑路径。 “如果其他人发现顾旭的行踪,也需要你去对付他。” “公主殿下,我曾听说过,顾旭掌握着一门能穿梭空间的法术,”河东总兵竺秋怡低着头,用毫无波澜的声音说道,“以我的神通,不一定能追得上他。” “不,你追得上,”昭宁公主淡淡一笑,摇了摇头,“顾旭那门法术,能瞬间穿行百里左右,让他眨眼间从洛京城抵达青要山。 “但是,从洛京城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天,顾旭仍然留在大齐国境之内,并没有跑出太远的距离。 “这证明,顾旭不可能无限制地进行空间穿梭。施展那样的法术,对他的真元消耗也非常大。” 竺秋怡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那我去试试。” “对了,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你们记得把传讯玉符和‘破空珠’带在身上,”昭宁公主停顿片刻,又说道,“倘若情况有变,立即汇报给本宫,本宫会再做调遣。 “你们在任务过程中使用的一切消耗性的法宝和阵法材料,包括‘破空珠’在内,均可向朝廷报销。” 接到指令后,几名官员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房间里。 昭宁公主仍旧站在原地,望着墙上的地图,有些出神。 她已经从东西南北各个方向,堵住了一切可能的去路,使顾旭成了瓮中之鳖。 “这下子,你还能逃到哪里呢?”她的指尖在地图上轻轻移动,心里默默道。 ………… 顾旭手握星盘,宛如鬼魅一般,在深山中一路疾行。 自从行踪被司马昌发现后,他毫不犹豫开始跑路,一刻也没有停下来。 他不敢飞到显眼的高空,只敢在树荫下的低空悄无声息地掠行。 持续飞行十余里,远离晋阳辖区之后,他方才落回地面,停歇片刻。 此刻他的真元已恢复充盈,足够再一次构建空间通道。 “我该逃到哪里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掏出衣兜里的铜币,打算通过占卜的方式,寻找一条安全的路线。 此时此刻,当他像以前一样,口中低声默念“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名讳时,他只觉得颇为讽刺。 分明是一对不共戴天的死敌。 却却偏偏成双成对地出现在神坛上,出现在各种咒文和祷词里。 顾旭也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的占卜结果从来不会出错。 因为别人的祈祷对象是神仙,而他的祈祷对象是自己,不存在被干扰的可能性。 “天门关安全吗?” “赤塘关安全吗?” “马岭关安全吗?” “黄榆岭安全吗?” “井陉安全吗?” “……” 连续提问十多次后,顾旭的脑海中终于浮现出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径——先往东南方走,绕过寿阳县,直达陡泉岭,再转向东北方,避开马岭二十四隘口,从井陉离开河东行省,前往幽州。 虽然绕了远路,但恰好躲开了昭宁公主布下的重重防线。 算是在天罗地网中,找到一丝狭窄的缝隙。 他深吸一口气,双眼变成深邃的靛蓝色,“星盘”上也泛起银白色光辉。 很快,空中漾起一道道黑色的涟漪,一条空间通道在他的面前迅速成型。 他擦了擦鬓角的汗珠,迈步踏入其中。 四周的景物瞬间变成模糊的色块,仿佛坠入了旋转的万花筒中。 ………… 接到昭宁公主的命令后,河东总兵竺秋怡立即捏碎了一枚“破空珠”,瞬间从自家府邸来到了蒙山。 她从衣袖里取出一只白色小瓷瓶,将其放置于地面,然后默默吟诵咒文。 很快,瓶中升腾起淡淡的彩色的烟雾。 烟雾飘到半空中,勾勒出一幅立体的、动态的画面。 这只白色小瓷瓶,叫做“追忆”,顾名思义,是一件能够回溯过去场景的法宝。 它能够把六个时辰之内发生的事情,以烟雾的形式复现出来。 借助“追忆”,竺秋怡看到了张牙舞爪、凶相毕露的“雷鬼”,看到了遍体鳞伤的小吏司马昌,看到了气势磅礴的金红色火海,也看到了顾旭和他被风吹落在地的面具。 她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她没料到,一个被全国通缉的逃犯,竟会是因为出手救人,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不过她任务在身,并没有想太多。 很快,烟雾影像中的顾旭拾起面具,重新戴上,然后朝着密林深处疾行而去。 竺秋怡立即捡起小瓷瓶,飞到半空中,追逐顾旭的影像。 飞了十余里后,顾旭的影像终于停下步伐。 他在原地驻足片刻,抛了一会儿硬币,然后构建出一条空间通道,走了进去,消失不见了。 竺秋怡轻叹一声,收起“追忆”。 “追忆”只能回溯同一地点发生的事情,但却无法获悉顾旭空间穿梭的目的地,更不可能告诉她顾旭后续的逃跑路线。 “公主殿下,”她取出‘传讯玉符’,向昭宁公主发送讯息道,“我一路跟随顾旭的足迹,从蒙山来到方山。他在方山构建了空间通道。但‘追忆’力量有限。我无法获知他后续去了什么地方。” 过了一会儿,昭宁公主回应道:“本宫知道了。” ………… “报告殿下,天门关附近没有可疑人员经过。” “殿下,微臣目前还没有在寿阳一带,发现顾旭的踪迹。” “殿下,马岭关周围并无异常。” “……” 昭宁公主手中紧握传讯玉符,听着大臣们的汇报,眉头越皱越紧。 她忽然觉得,顾旭就好像是一条深海里的鱼儿,在晋阳城浮出水面,吐了几个泡泡,然后又潜入海底,再无音信。 为了捕捉这条鱼,她撒下了铺天盖地的网,但这条鱼却极可能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从渔网的缝隙里悄悄地溜走。 她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不禁暗暗感慨,在这偌大的大齐疆土上,要抓住一个会遮掩身份、会隐匿行踪、会穿梭空间的逃犯,难度不亚于海底捞针。 看到东方的天际浮现出淡淡的鱼肚白,她沉吟片刻,对守在门外的侍女吩咐道:“能否替我把穆先生请来?” 昭宁公主口中的“穆先生”,全名“穆云开”,是大齐皇室的一名供奉,拥有第六境修为,精通占卜法术。 或许是因为懂占卜的修士数量稀少,此人常常恃才自傲、眼高于顶,在皇室成员面前,尤其是在没有修行资质的昭宁公主面前,总会摆几分架子。 昭宁公主平日里也懒得找他做事。 毕竟驱魔司里还有位号称“天下之事无所不知”的圣人强者。 只是现在,驱魔司司首洛川身受重伤、卧床不起,自然没法来帮助她寻找顾旭的行踪。 她迫不得已,只能退而求其次。 片刻后,一个身材臃肿、穿着锦袍、头发灰白的老者,拄着一根鎏金拐杖,在侍女的引领下,来到她的面前。 在他行走的过程中,拐杖的末端不断敲击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 “见过殿下。” 看到昭宁公主后,他也不躬身行礼,只是简简单单地点头示意了一下。 昭宁公主懒得在这些小事儿上同他计较。 她叫侍女抬来一把椅子,客客气气地说道:“穆先生,请坐。” 穆云开也不像其他官员那样,会假惺惺地推辞一下。 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然后直接指使公主的侍女,去给他倒一杯水。 “穆先生,有一件事情需要你的帮助——” “——是关于那个逃犯顾旭的事情吧?”未等昭宁公主说完,穆云开便呵呵一笑,打断了她的话,“区区一个第四境修士,把一个庞大的朝廷搞得焦头烂额,还真是有意思呢。” “穆先生,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昭宁公主收敛笑容,用郑重的口吻说道,“今天夜里,逆贼顾旭出现在晋阳府附近的蒙山。在暴露行踪后,他又从蒙山逃到了方山,然后构建空间通道,去了一个未知的地方。 “我们需要借助你的占卜术,尽快找到顾旭逃往的地方。” 见公主变得严肃起来,穆云开也坐直身子,说道:“占卜,我可以。但是我需要尽可能多的关于顾旭的信息。” 昭宁公主从旁边书架上取下一沓档案,放在穆云开面前,说道:“这些够吗?” 穆云开低头看了一眼,回答道:“不够。这些只是他在朝廷做官时的履历,是他整个人的冰山一角。只靠这些东西,绝不可能占卜出正确的结果。 “我还需要知道他的生辰八字,他私下里的性格和爱好,他为人处世的方式……如果能找到他的个人物品,那就更好了。” “可是在我印象中,洛司首占卜时从来不需要这些东西。”昭宁公主微微皱眉,感到有些困惑。 “因为我和他的占卜术,是两个不一样的体系,”穆云开笑着说道,“他的占卜术,依托于天上的星辰,借星辰运行的轨迹,来推算凡间世事兴衰。 “而我的占卜术,则依托于‘命运’本身。借助足够多的信息,拨开命运长河上的迷雾,去窥见一个人的未来。 “公主殿下,看来您还是有些孤陋寡闻了。” 昭宁公主没有在意他这句带着讽刺味道的玩笑话。 她微微眯起眼睛,开始回忆以前跟顾旭相处的种种细节,去思考他私底下是一个怎样的人。 然后她发现,自己跟顾旭私下相处的经历少得可怜。 她只想起元宵之夜时,自己女扮男装,跟顾旭在洛水之畔,评价着擂台上一个个修士的表现。 那时候的顾旭,神仪明秀,意气风发,一双深邃的眸子倒映着元宵的灯火,也焕发着自信的神采。 不过更多的时候,两人的距离却很远。 她通过朝廷公文,通过资料档案,通过公共场合的遥相对视,去了解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可时至今日,尤其是在他从大齐天骄变成朝廷钦犯之后,他在她脑海中的形象,却愈发模糊而神秘。 昭宁公主沉默片刻,然后抬起头对穆云开说道:“或许,我们得去一趟莱州府千户时磊的宅邸。 “他的女儿,应该是现在整个京城里最了解顾旭的人。” 第四章 占卜的代价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莱州府千户时磊收到了一件民信局送来的包裹。 寄件人的名字叫做“王翔”。时磊并不认识。 起初他还以为是寄错地方了。 但仔细一看,包裹上确确实实写着他的名字和地址,而且寄件人还付了最贵一档的“酒力”和“号金”,要求信局尽快把包裹送到他的手里,不可出任何差错。 于是,怀着疑惑的心情,时磊小心翼翼地将包裹拆开。 ………… 经过几天的卧床休息和药物疗养后,时小寒受伤的灵魂已经基本恢复,现在能够下床走动,也能正常修炼。 不过,由于时磊单方面撕毁了她与顾旭的婚约,又把顾旭送来的聘礼一把火烧掉,时小寒最近一直在跟父亲打冷战,从不主动跟父亲讲话。 时磊来找她谈话,她也会扭过头去,绝不搭理。 “小寒,有人给你寄来了一件包裹。” 今天清晨,当时小寒坐在桌边吃早餐的时候,时磊突然走到她的身边,对她说道。 时小寒低着头,不说话。 她紧紧握着筷子,一刻不停地把碗里的酸辣面往嘴里塞,小嘴上沾满了辣椒和油渍。 “是你的‘昆吾刀’。”时磊又补充了一句。 听到“昆吾刀”三个字,时小寒手中的筷子“啪”地一声落在桌面上。 她“噌”地一下站起身,果然看到在不远处的茶几上,静静躺着一把色赤如火、焕发绯红光芒的大砍刀。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将“昆吾刀”紧紧抱在怀里。 娇小的少女,沉重的大刀,在视觉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时小寒清楚地记得,洛京城破那天,“昆吾刀”是被顾旭带在身上的。 她本以为,在顾旭背负“莫须有”的叛国罪名、被迫逃离京城之后,这把刀将会同他一起步入漫漫的逃亡生涯,再也回不到她的手中。 “让‘昆吾刀’代替我,陪在他身边,或许……他就不会太过孤独了吧。”她的脑海中不止一次冒出这样的想法。 她本已经打算去寻找一件新的本命法宝。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顾旭竟然不声不响地把“昆吾刀”寄回到她的宅邸。 他是如何做到的? 他有没有因此暴露行踪,被官府发现? 他是不是冒了很大的风险? 时小寒咬着嘴唇,目光低垂,心头又是感动,又是担忧,心弦一下子绷得紧紧的,手心里也冒出了汗水。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忽然有人大声喊道:“昭宁公主驾到!” 听到这声音,时小寒抱着“昆吾刀”,像兔子一样,一溜烟儿钻进自己的房间里,将屋门反锁上。 她今天心情不悦,一点也不想跟这位讨厌的公主殿下打交道。 时磊瞥了眼女儿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走到门前,朝着停在门口的一辆马车恭恭敬敬拱手行礼道:“微臣时磊,不知公主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停顿片刻,他又补充了一句:“小女今日身体不适,无法出门相迎,也请殿下谅解。” 时磊腰弯得很低,姿态也摆得很低。 他知道,自己和女儿现在身份敏感——尽管朝廷大发慈悲,不打算牵连他们,但他也需要时刻保持小心谨慎,绝不能授人以柄。 “时千户不必多礼。”马车里传来一个柔和悦耳的声音。 随后,衣着朴素、气度雍容的昭宁公主萧琬珺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头发花白、身材臃肿、拄着鎏金拐杖的老者。 “时千户,这位是皇室供奉、占卜术大师穆云开先生,”昭宁公主指了指老者,向时磊介绍道,“我们今日前来,是想请你一起协助调查逃犯顾旭的去向。” 两人的来意,并不出乎时磊的意料。 他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态度谦恭地将两人请进屋内。 刚一坐定,穆云开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想知道顾旭的生辰八字。” 在大荒世界,一个人的生辰八字,是极为重要的隐私信息。 它就像是命运的密码。 某些掌握特殊法术的修士,在获知别人的生辰八字后,就能知晓并影响别人的运势,甚至施加诅咒。 因此,除了算命和谈婚论嫁之外,一般情况下,人们都不会把自己的生辰八字信息轻易透露出去。 此时此刻,听到穆云开的话,时磊便知道,大齐朝廷又在考验自己的忠心了。 朝廷虽然没有把他和时小寒视作顾旭的同党,一起治罪,但却也在一直观察着他的表现。 时磊轻轻叹了口气,如实回答道:“辛丑年,辛卯月,甲寅日,壬申时。” 为了保住女儿的性命,他不敢不配合朝廷的调查,只能在心里默默希望顾旭那小子自求多福。 穆云开记下这些信息,又接着问:“你这里有没有顾旭的手印?” 手相同样是占卜术中重要的个人信息,与一个人的命理、运势密切相关。 时磊陷入沉思。 他首先想到的,是顾旭按在婚书上的手印。只是那份婚书已经被他扔进火炉里,被烧成了灰烬。 然后他又想到,在时小寒擅自把丹药作坊作为生日礼物送给顾旭后,两人后续又补了一份正式的产业交割协议书——在那份文件上,顾旭也曾留下手印。 时磊本犹豫着,是否要按照对方的要求,把这份文件老老实实地交出来。 直觉告诉他,这个叫穆云开的人知道的信息越多,顾旭的处境就越危险。 可是,就在他踌躇不决的时候,穆云开懒洋洋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仿佛可以看透他的心思,窥见他的想法。 时磊不得不朝屋内的仆人挥了挥手,吩咐道:“快去我书桌的第一个抽屉里,把那份丹药作坊的交割协议书取来。” 仆人立即照做。 片刻后,穆云开从仆人的手中接过协议书,看到纸上的红色手印,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想了想,又问:“对了,你这里还有顾旭留下的物品吗?” 时磊已经放弃了挣扎。 他让仆人取来了一张“风行符”——正是洛京城破那一天,顾旭贴在时小寒身上的。 穆云开取出一支毛笔,蘸了墨水,蹲下身子,在地面上画了一个圆形的、复杂的阵法,将协议书和“风行符”分别放在阵法的两端。 然后他开始低声吟诵咒语。 随着阵法泛起银色光芒,穆云开瞳孔的颜色也变得越来越浅,变得渐渐趋于透明。 他的声音也变得虚无缥缈,给人幻听般的感觉。 待念完一段咒语后,他的黑眼珠已经消失不见,眼眶之中只有一片苍白。 “时千户,我已开始命运长河中寻找顾旭,”穆云开微微抬头,对时磊说道,“我需要你告诉我尽可能多的关于顾旭的信息,比如他的性格,他的喜好,他的生活习惯……这样我才能更快地拨开命运长河中的迷雾。” “顾旭他——” “——时千户,是否方便把你的女儿也请来一叙?”时磊刚要开口,旁边的昭宁公主忽然打岔道,“我想,在整个洛京城里,对顾旭最知根知底的人,非她莫属。” 时磊立即起身,朝公主俯首说道:“抱歉,殿下,小女在洛京城破那天伤到了灵魂,至今尚未痊愈,实在不方便出来见客。” 时磊不敢、也不愿时小寒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里。 一方面,他害怕她在公主的面前说一些不理智的傻话,导致惹祸上身; 另一方面,今天这样的事情,对时小寒来说实在太过残酷——还是由自己来做这个恶人吧。 听到他的话,昭宁公主淡淡道了句“没关系”,也没再强求。 时磊清了清嗓子,缓缓道:“据我所知,顾旭一直是个很刻苦、很自律的人……我女儿曾跟我说过,当初在沂水县时,他每天不是在修炼,就是在做任务,几乎从不给自己留休息的时间…… “……他之所以如此拼命,是因为他先天不足、根骨有缺,如果不能在三十岁前修到圣人境界,就会英年早逝…… “……他博览群书,记忆超群,凡是他读过的书籍中的内容,他都能准确无误地记在脑子里…… “……他饮食清淡,滴酒不沾……我女儿说,他最喜欢吃的东西,是沂水驱魔司衙门公厨里的杏仁豆腐…… “……” 时磊默默讲述着他对顾旭的一切了解。 昭宁公主静静地听着。 在她的脑海中,顾旭的形象变得愈发完整,愈发鲜明。 当她听到顾旭“先天不足、根骨有缺”的时候,她平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经意地握紧了拳头。 以前她欣赏他的光芒万丈。 此刻她却同情他时运不济、福浅命薄。 “既然如此,顾旭到底为什么要选择谋逆叛国?”昭宁公主心头又一次冒出这样的疑问,“如果这场变故没有发生,他仍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将会得到大齐朝廷的倾力培养,拥有丰富的修行资源……三十岁前修到圣人,也并非没有可能。 “但现在,他成了朝廷钦犯,失去了以前获取资源的渠道……就算他逃到幽州,顺利地投奔到赵长缨的麾下,能得到的修行资源,不一定会比以前多……“ 她越想越觉得困惑。 穆云开则盘膝坐在阵法边,口中喃喃念诵着咒语。 他的神识早已飘到了迷雾笼罩的云雾长河上。 但他找了又找,却始终没有找到顾旭的任何痕迹——就好像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于世间一样。 时间飞速流逝。 太阳从东方地平线上升起,越爬越高。 时家宅邸的院落里,也斜斜地照进几缕金灿灿的阳光。它仿佛长了脚似的,在院中无声无息地挪移、旋转,从青石阶梯上淌过,从雕花的窗棂上掠过,从少女安静的闺房前飘过。 数个时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待到午后,太阳渐渐偏西,地上阵法的银色光芒突然毫无征兆地变得格外明亮,盖过了照进屋内的阳光,刺得在场众人睁不开眼睛。 穆云开一下子激动地站起身来。 “我看到了!我终于看到了!”他大声地喊道。看他那兴奋的表情,就像是解答出了一个修行界的世纪难题。 然而,话未说完,他的表情突然变得痛苦而狰狞。 他的脸色先变得苍白,接着变成涨红,最后又变为青紫。他的五官拧成了一团,深深的皱纹均成了扭曲的线条,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啊——” 随着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的双眼忽然深深地凹陷下去,鲜红的血液如小溪一般,哗啦啦地从他的眼眶中流淌出来。 他捂住双眼,痛苦地跪倒在地。 “顾旭……顾旭他往井陉去了……”他用颤抖的嗓音说道。 穆云开以他的双眼为代价,终于在命运长河里,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井陉……” 听到他的话,昭宁公主一刻也没有耽搁,立即用带在身上的“传讯玉符”,给搜捕顾旭的官员们下达了新的命令。 时磊看着他失明的双眼,沉默不语,心情复杂。 自从认清自己资质和能力的局限后,时磊早已不再追求仕途上的更进一步。女儿的平安幸福,便是他心中的头等大事。 先前女儿订婚的时候,他不惜掏出三千功勋,向洛司首询问顾旭的未来,生怕顾旭英年早逝,让自家宝贝女儿成了寡妇。 而在顾旭变成通缉犯后,他又立即做出“划清界限,配合朝廷,牺牲顾旭,保全女儿”的决定,生怕朝廷把时小寒视作顾旭的同党,一起治罪。 在他看来,这件事情大概率会以顾旭的落网告终,小概率顾旭会逃出国境,从此浪迹天涯,永不返乡。 时小寒也将在时光的流逝中,渐渐忘记这段青涩的感情,然后组建新的家庭,过上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既低估了顾旭那小子的能耐,也低估了大齐朝廷的决心。 “或许,又一场血雨腥风要来了。” 时磊望着窗边缓缓挪动的阳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与此同时。 经过数个时辰不停歇的赶路后,顾旭终于在天黑之前,来到了井陉的附近。 井陉是太行八陉之第五陉,坐落于太行山东麓,控扼太行要塞,境内有沟通燕晋两地的重要驿道,因地形而得名。 古书云:“四方高,中央下,如井之深,如灶之陉,故谓之井陉。” 顾旭没有急着去穿过井陉,而是藏身在一处阴翳的树林里,摘下脸上的面具,长舒一口气。 由于他昨夜的休息调整,被司马昌和“雷鬼”们打断。 若再不把面具摘下来,大概率就会引起它的副作用。 可刚一摘下面具,顾旭就隐隐感觉到,一道无形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给他一种针刺般的不适感。 但林中空无一人。 顾旭环视四周,根本找不到偷窥者的半点儿影子。 正当他疑惑之际,他手中的“星盘”表面骤然亮起耀眼的银色光芒,紧接着他听到了一声痛苦的惨叫。 那道窥探他的目光瞬间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顾旭微微皱眉。 出于谨慎,他还是重新把面具戴到脸上。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本官辽州府千户阙巨昌,奉旨在此缉拿朝廷要犯。速速把你的‘路引’拿出来检查!若敢隐瞒,视为同罪!” 第五章 恶战 “路引”这东西,顾旭自然是掏不出的。 所以,在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他毫不犹豫紧握“星盘”,撒腿就跑。 “这人身份有问题!快抓住他!” 见顾旭抗命逃跑,辽州府千户阙巨昌一边朝手下大声喊道,一边飞到半空中,去追逐顾旭。 与此同时,在他的衣袖中,凭空出现了一个黄铜制成的圆筒状物体。 阙巨昌是一名实力深厚的第五境修士,也是一名善用暗器的高手。 他出身于河东行省最擅长培养杀手的门派——“月影殿”,后来被官府招揽,成为了驱魔司的一名官员。 他袖中的圆筒,名叫“袖箭”。 其将暗箭装在特制的箭匣中,箭杆短轻,箭镞较重。只要用真元触动机关,暗箭就会从筒顶的小孔中弹射而出。 发动快,射程远,令人防不胜防。 阙巨昌还在暗箭的尖端涂抹了毒药,一旦与目标接触,就会使目标失去行动能力。 他抬起手臂,令箭筒的小孔对准前方逃窜的顾旭。 “嗖嗖嗖!” “嗖嗖嗖!” 暗箭宛如疾雨,连续不断地朝顾旭飞去。 顾旭早就察觉到了身后的危险。 他微微皱眉,凭借敏锐的思维,计算暗箭飞行的轨迹,然后施展身法,进行闪避。 霎时,十余支暗箭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却未能伤他分毫。 阙巨昌当然不会让顾旭轻而易举地躲过这一劫。 他心念一动,空中的暗箭纷纷调转方向,又将锋刃对准顾旭。 “真是麻烦。”顾旭心里嘀咕道。 随着他的双眸悄无声息地变成靛蓝色,在他周围的空气中,忽然漾起了一道道若隐若现的黑色细线,宛若湖泊里的涟漪。 他以“乾坤”权柄,扭曲了附近的空间。 暗箭再一次改变方向,飞朝地面,不过未等落地,就全部湮灭在了黑色的空间缝隙里。 看到这诡异的一幕,阙巨昌皱紧了眉头。 他当然知道这些黑色细线是空间的裂缝。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区区第四境的修士,竟然在空间法则上,有如此深厚的造诣。 这意味着,他掌握的很多暗器手段,在对付顾旭的时候,都很难派得上用场。 不过,围捕顾旭的,远不止有阙巨昌一人。 当顾旭躲开阙巨昌的暗器后,他周围的树木枝条,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猛生长。 这些枝条纠缠在一起,编织成一个巨大的笼子,将顾旭困在里面。 顾旭再次施展“乾坤”,试图通过短距离瞬移,离开这个牢笼。 但或许是因为这片森林的面积太过辽阔。 他逃出了一个牢笼后,又进入了一个新的牢笼。 所有的树木都仿佛成了张牙舞爪的怪物,像是章鱼挥动着触手,又像是昆虫蠕动着口器,要把顾旭吞入腹中,消化吸收。 “这片森林已经被我控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你不可能逃出去的。” 顾旭抬起头,看到一个矮小结识的中年男子,手持一根藤木拐杖,飘在森林的上空。 在他拐杖的末端,绿色的光芒忽明忽暗。 由于顾旭以前在大齐朝廷做官的时候,曾随手翻阅过驱魔司的档案,并凭借过目不忘的本事儿,将每个人的资料记在心里。 所以他很快便认出,眼前这人是汾州府千户尚纬。其为第五境修士,修过上品功法《卉木经》,擅长操控植物的法术。 “既然逃不出这牢笼,那我就干脆把它拆了。”顾旭暗暗想道。 他轻挥衣袖,二十余张“烈焰真符”从“闲云居”中飞了出来,让这片树林倏然化为一片火海。 可片刻后,待火焰熄灭,周围的树木却安然无恙,毫无被焚烧的痕迹。 仍然伸展着枝条,限制着他的行动。 “不愧是修上品功法的高手,”他瞥了眼手握拐杖的尚纬,心头默默想道,“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迫不得已,他只能再多花费一点儿真元,施展“萤焰”,去烧毁身边束缚他的树木枝杈。 然而,大齐王朝的官员们并不是在跟他进行一对一的单挑。 当他在忙着应对尚纬的法术时,一个沉重的流星锤突然朝他的脑袋径直飞来。 那流星锤呈正圆形,上有寸长铁钉若干,钉头向前,极为锋利。 顾旭心头一惊,立即靠着身体的本能反应,弯腰低头,躲过这致命的一击。 流星锤的主人显然很擅长隐匿自己的气息。 就算顾旭拥有惊人的精神感知力,也没有预先察觉到突如其来的可怕攻击。 可以想象,如果他的反应稍微慢一点儿,被这流星锤砸中脑袋,那么他定会瞬间颅骨粉碎、脑浆四溅。 “大齐朝廷真看得起我,”他忍不住默默吐槽道,“竟然派了三个实力不凡的第五境修士,来对付我一个弱小、可怜、无助的第四境修士。” 但顾旭仍旧低估了大齐朝廷对他的重视程度。 流星锤刚刚飞走,又有一柄长戟朝着他的胸膛笔直刺来。 长戟的速度,比流星锤还要快。 顾旭就算倾注了十二分的注意力,也无法看清它移动的轨迹。 他不得不使用“光阴”,稍微放缓时间的流速,才勉强地躲开它的攻击。 这时他注意到,握着这把长戟的人,是一个身材高挑、容颜素净的女人。 她神情冷淡,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而在她的身后,无数道蓝紫色的电光交织在一起,融汇成一道威压惊人的法相。 “河东行省总兵,竺秋怡。” 顾旭很快认出了她的身份。 根据他以前随手翻过的资料档案,他知道这个貌不惊人的女人拥有接近第六境巅峰的修为,也了解过她的战斗风格—— 那就是一个字,“快”。 她突破第三境时觉醒的神通,名叫“逐风”,能够瞬间把她的移动速度、反应速度、出招速度等统统加快两倍到十余倍不等。 在视觉效果上,与顾旭的“光阴”权柄极为相似。 区别在于,顾旭的“光阴”作用在时间的法则上,改变的是时间流速,对顾旭自身并没有影响。 “逐风”的作用则是激发一个人身体和灵魂的潜能,加快其自身的速度,却不影响到周围环境中时间的流逝。 掌握“逐风”的竺秋怡,无疑是一个恐怖的刺客。她能够在瞬息之间,接近目标、完成刺杀、悄然离去。 很多时候,目标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她的模样,脑袋就已经掉在了地上。 对于世间大部分缺乏保命手段的修士,尤其是不擅长近身战斗的符师、阵师、蛊师、风水师等,绝对称得上是可怕的梦魇。 况且,她不仅有“逐风”神通,还有“雷霆”法相。 “法相”是“道”的展现。 大荒修士在叩开酆都门、晋入第六境后,其对天地大道的理解,将会以异象的形式呈现出来,并在战斗或修行过程中为其提供显著的增益效果。 而在突破第七境后,“法相”又会重新融入修士的身躯之中,帮助修士完成“超凡入圣”的蜕变。 也就是说,圣人强者是没有“法相”的——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圣人强者的“法相”,就是他们自己的肉身。 如果一名修士一直使用现成的上品功法、借助前人领悟的“道”来修炼,他或许能很快晋升到第六境,凝聚出“法相”。 但他的“法相”,将永远无法与自身融为一体;他的修为,也将永远停滞在第六境,无法再往前迈进一步。 毕竟,他的“道”是借来的,不是自己的。 正因如此,顾旭才一直坚持不断地对《赤焰真诀》这部中品功法做改进,而不去修炼类似《列星诀》这样的上品功法。 竺秋怡的选择却与他正好相反。 她在多次破案立功后,用一大笔功勋,向驱魔司兑换了一部上品功法——《风雷引》。 在那之后,她的进境速度快得超乎想象,三十岁出头,就已叩开“酆都门”,凝聚出“法相”,并被朝廷任命为正四品总兵,执掌驱魔司一省事务。 她的“雷霆法相”,不仅能使她的真元附带雷电属性、进一步加快她的攻击速度,也能对周围敌人的心神造成震慑效果,令他们的反应和行动都变得迟缓。 若不是顾旭常常在自己的识海雕刻各种各样的精神防御类符篆,恐怕连“光阴”都不一定使得出来,就会被那柄长戟贯穿身体。 “是个可怕的敌人。”他评价道。 面对竺秋怡这种来无影去无踪、行动迅如闪电的武者,他的很多威力强大的手段,比如“惊鸿笔”、“星阵”等,都没法使用。 因为竺秋怡不可能给他念诵咒语、酝酿真元的时间。 此外,他还需要时时刻刻开启“光阴”,才能看得清楚竺秋怡长戟刺来的方向,及时做出应对。 他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真元在飞速流逝。 再过不到六十息的时间,他的真元就会彻底耗尽,再无反抗之力。 “难道我今天要栽在这里了?” 他一边闪避迎面而来的长戟和流星锤,一边面色凝重地想道。 他只有第四境修为。 纵然他天赋异禀,背负着“紫微大帝”的因果,也无法以一敌多,战胜一群第五境、第六境的敌人。 他只能勉强支撑,然后想办法逃跑。 可他现在的真元,并不足以支撑他构建空间通道,也无法让他连续多次使用“乾坤”进行瞬移。 他飞行的速度,也比不过竺秋怡。 他身上虽然揣着一个“替身手镯”,但它只能替他抵挡一次致命攻击,并不能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 他似乎已经落入了慢性死亡的局面。 ………… 当顾旭正在以一敌多孤军奋战的时候,负责缉拿他的几名官员也在通过神识传音,暗中交流。 “这小子真难对付。” “他的速度,几乎不比竺大人慢多少。难道他也觉醒了某种跟速度有关的神通?” “他真的只有第四境吗?为什么我感觉,我们一群第五境、第六境修士,在被他一个人戏耍?” “阙巨昌,这就是你一直引以为豪的‘袖箭’吗?怎么一箭都没有射中目标?” “呵,蒲世隆,你也没好多少,一直在那儿空甩流星锤,跟个街头卖艺的一样。” “……”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顾旭的真元已临近枯竭,再也无法维持“光阴”。 或许是因为透支真元,他感觉脑袋微微有些眩晕,双目也有些发黑。 但竺秋怡的长戟依旧来势汹汹、迅捷如电。 在顾旭终止“光阴”的一瞬,长戟悄无声息地从侧边刺向他的咽喉。 顾旭俯身躲闪,但长戟仍旧从他的侧脸划过,划出一道血痕,然后挑飞了他的面具。 竺秋怡很快注意到,顾旭的反应速度和移动速度比刚才慢了许多,脸色看上去苍白而虚弱。 “也许,他刚才使用了某种激活身体潜力的秘法,”她暗暗猜测,“而现在,秘法的效用结束了。” 她的出招立即变得更加果决。 她施展身法,绕到顾旭的背后,挥戟朝着他的后脑扎去。 长戟刹那间刺穿了顾旭的头颅。 但竺秋怡很快感觉到,长戟刺中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张薄薄的纸片。 顾旭以纸人为替身,再度逃过致命一击。 趁着竺秋怡被纸人吸引了注意力,他已经逃到了十余米外的地方。 只是这一回,他躲过了竺秋怡的长戟,却没有躲过晋阳千户蒲世隆的流星锤。 那嵌着铁钉的大铁球重重地砸在他的后背上,划破了他的衣袍,割开了他的皮肤,伤口血流不止。 顾旭痛得皱紧眉头,额头沁出了汗滴。 但他的敌人丝毫不留给他喘息的时间。 在他因受伤而精神恍惚的一瞬,辽州府千户阙巨昌的“袖箭”刺中了他的左肩,毒药迅速向他的全身蔓延。 他的身体顿时僵硬,像变成了木头一样,再也不停使唤。 他成了自由落体,从空中笔直坠落。 他尝试默念“净身神咒”,以解除毒药对自己的负面影响。 可就在这时候,河东总兵竺秋怡再次像闪电一般,朝他笔直冲来。 尽管朝廷的命令上写着“擒拿顾旭,死活不论”。 但自从顾旭在洛京城逃离“六合封仙阵”之后,大齐官员们基本已经达成共识——死掉的顾旭,要比活着的更安全。 因为这小子的手段实在太多,防不胜防。 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让他逃跑了。 所以,就算看到顾旭身受重伤,失去战斗力,竺秋怡依旧把所有真元汇聚于长戟上,准备以雷霆之势刺穿他的咽喉,让他死得透透的。 第六章 替你疗伤 竺秋怡出招极快。 人和戟合二为一,化作作一道模糊的残影。 看到戟尖闪烁的电芒,顾旭觉得,自己的“替身手镯”,乃至于小命,今天很有可能交待在这里了。 失去行动能力后,他想不出任何办法,能帮助他躲避或是阻拦这致命的一击。 “也许,‘紫微大帝’筹谋多年的复仇大业,今天就要宣告终结了。”顾旭自嘲一笑,默默心想。 不过,就在长戟即将击中顾旭的刹那,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清亮的凤唳。 紧接着,一只金色的凤凰张开双翼,凭空出现在顾旭的前方,与竺秋怡的长戟种种碰撞在一起。 霎时,长戟电光散去,止步原地,无法再向前移动。 凤凰翅膀上的璀璨火光,也淡去了几分。 顾旭盯着这只熟悉的金色凤凰,神情复杂。 他一眼就认出,这只双翼流火的凤凰,是赵嫣出窍的神魂。 也只有神魂这种没有实体的东西,才有可能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瞬间出现在他的身前,替他拦住竺秋怡那疾风迅雷般的攻击。 只是顾旭有些疑惑—— 赵嫣不是应该早就回幽州了么? 为何她还待在大齐王朝的境内?而且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出手援救自己? 不过,未等他想清楚这些问题,他便感觉自己被一只胳膊拦腰抱起,像是变成了一只被主人拎起来的宠物猫。 随后,那人把他夹在臂弯里,带着他往天空中腾飞而去。 “等等,我……我的面具……”他磕磕碰碰地说道。 他受了不轻的伤,说话时嘴里能清晰地尝到血腥味儿。 那人轻笑一声,挥了挥衣袖,面具便从地面上飞起来,然后稳稳地落在顾旭的脸上。 “果然是赵嫣。” 听到那高傲中掺了几分调侃的笑声,看到那鲜红如火的衣袍,顾旭再一次确认了救命恩人的身份。 这位大燕国的继承人,还是和初遇时一样,气质冷冽,艳色逼人。 她一手抱着顾旭,一手握着长枪,背后展开火凰双翼,面对众多大齐官员,依旧表现出一副淡然自若、游刃有余的模样。 大齐官员们显然也没料到,“反贼”这东西竟会成双成对地出现——眼看一个即将落网,另一个也跟着冒了出来。 “如果把这两人都擒下,那定是天大的功劳。”他们不约而同地心想。 但立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刚才对付顾旭,就让他们颇感头疼。 现在又蹿出一个修为更高的赵嫣。 在激活血脉后,赵嫣便拥有了与第六境修士抗衡的战斗力——她火凰双翼上散发的恐怖威压,令大齐官员们情不自禁感到心悸。 另外,竺秋怡的“逐风”神通,对于顾旭这样的“脆皮法师”而言,或许极具威胁。 但对赵嫣来说,却不痛不痒。 不论竺秋怡偷袭她多少次,她都可以借助血脉和“圣火图腾”带来的强悍防御力,直接硬扛。 只是,在这敌众我寡的局面下,赵嫣也不愿恋战。 她操纵神魂凤凰,击退了竺秋怡的长戟,烧掉了阙巨昌的暗箭,震飞了蒲世隆的流星锤。 然后她带着顾旭,若离弦之箭般飞向远方。 “快追!”竺秋怡大声下令道,“别让他们逃了!” 下令的同时,她也催动“逐风”神通,化作一道电光,顷刻间就来到了赵嫣的身边。 除了“逐风”之外,她还迅速默念咒语,使用了一门名叫“暴怒”的秘法。 “暴怒”也是竺秋怡凭借功勋,从驱魔司衙门里兑换来的法术,其作用是在短时间内让修士的战斗力大幅提升,甚至有机会战胜境界更高的敌人。 但施法的同时,它也会迅速透支修士的真元;待其效果结束后,修士会变得非常虚弱,失去战斗能力,甚至有可能留下隐患。 驱魔司司首洛川曾把这部法术作为奖励,交给楚凤歌,因为楚凤歌的“野草”神通,正好可以大幅降低“暴怒”造成的负面影响。 而竺秋怡之所以选择修习“暴怒”,是因为她想提升自己的战斗力上限。 她修炼了现成的上品功法《风雷引》,意味着她今生将止步于第六境,无法更进一步。 以前她曾考虑过,是否要自斩境界,更换功法,以冲击圣人境界。 不过她一直没敢尝试。 一方面,她对自己的悟性没有足够的信心,担心重新修炼之后,自己甚至还达不到现在的高度。 另一方面,身为一省总兵,她肩上沉甸甸的责任,也不容许她轻易地去自斩修为。 因此,她只能不断地去做任务,用挣来的功勋换取各种秘法、法宝、丹药等,让自己的战斗力不断趋近于第六境修士能够达到的极限。 竺秋怡能感觉到,赵嫣的真实实力,要远远超出她明面上的修为境界。 面对这样的敌人,竺秋怡必须全力以赴,不敢有丝毫保留。 只见锋锐的长戟再次裹挟排山倒海之势,向着赵嫣迎面斩去。 长戟所过之处,皆伴有风雷声响,天色也随之昏暗,仿若暴雨将至。 赵嫣目光微凛,将长枪横于身前。 枪尖环绕着金红色的火焰,在一片冷色调的电光中增添了几分明艳鲜亮的色彩。 可以想象,待到长枪与长戟碰撞的时刻,定会迸发出倒峡泻河般的恐怖力量。 然而,未等兵刃相接,赵嫣忽然收回长枪。 她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铃铛,轻轻摇了几下。 这清脆的铃声似乎具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令在场大齐官员们的思绪不知不觉间恍惚了一瞬。 他们仿佛暂时忘记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神识飘到了九天之外,留下空空的躯壳,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赵嫣趁机把顾旭抱在腰间,然后化作一颗火流星,飞向遥远的天际。 待到众人回过神来,他俩已经彻彻底底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这下完了,”众官员面色惶恐不安,不约而同地心想,“又让逃犯溜掉了。” 竺秋怡眉头微皱,又一次掏出白色小瓷瓶“追忆”,尝试去追踪两个反贼的逃跑路径。 只是这一回,彩色烟雾从瓶口中冒出来后,并没有直接勾勒出刚才的场景,而是像无头苍蝇一样,漫无目的地转悠了一圈儿,又重新钻进了瓶子里。 显然,那两人掌握着某种反追踪的手段。 竺秋怡轻叹一声,掏出传讯玉符,向昭宁公主汇报情况。 “公主殿下应该会对我们很失望吧。”她默默想道。 ………… “多谢赵小姐救命之恩,”一刻钟后,顾旭倚靠着一块巨大的岩石,微微歪过脑袋,有气无力地对身边的赵嫣说道,“今天若不是赵小姐及时赶来,恐怕我已经丧命在那群大齐官员的手里了。” 他用改进过的“净身神咒”解除了暗箭上毒药的负面效果,恢复了行动能力。 “不用谢我,”赵嫣语气平淡地回应道,“我们只是在互相帮助,礼尚往来。” 此刻,赵嫣已经换下了那件破破烂烂的长裙,换上了一身红色的男式长袍。 这件袍子的款式很宽松,遮挡住了她的身材曲线,但胸脯位置却不可避免地被高高撑起,显得腰腹处的布料很空很蓬松。 在宽大的长袍交领处,能清晰看到她脖颈上莹白如玉的肌肤,也能窥见阴影中若隐若现的漂亮锁骨。 “我以为你早就离开大齐国境,返回幽州了,”沉吟片刻,顾旭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没想到你竟然还留在这里。” 赵嫣在他身边找了个一节突出的树根,环抱双膝坐在上面,低着头说道:“不瞒你说,顾道友,我并不太想回幽州……至少不想现在就回去。” “为什么?”顾旭有些纳闷,“我们两个的名字现在都在朝廷通缉令上。你在大齐境内待得越久,就越危险。” “可能是因为我有些矫情吧,”赵嫣轻轻叹了口气,“那天我沿着街道,走出洛京城,看见尸横遍野,一片狼藉。想到我父亲曾与邙山鬼王勾结,便觉得自己身上背负了沉重的罪孽,更不知道返回幽州后,要如何面对他。 “或许,待我为这里的百姓除掉一些鬼怪,替我父亲赎清一些罪行,我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顾旭静静看着她。 赵嫣有一双妩媚的狐狸眼。她双眼皮弧度清晰,眼尾微微上翘,睫毛乌黑浓密。就算她一向高傲冷漠,顾盼之间也显得楚楚动人。 而此刻她目光低垂,睫毛挡住眼瞳,又增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顾旭不禁默默感叹:看来,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枭雄般的人物,也会生出一个有几分良心的女儿。 “你不怕被大齐官府抓到吗?”顾旭微微皱眉道,“今天你已暴露在他们面前,想必他们下次定会派遣更厉害的修士来对付我们。” “你莫要以为只有你有隐藏行踪的手段,”赵嫣一边说着,一边摊开手掌,把手心里的铃铛展现在顾旭的面前,“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宝贝,名叫‘幻梦铃’,刚才我俩能够顺利摆脱那些官员,很大程度都是它的功劳。有它在,大齐官府的大部分追踪法术,包括竺秋怡的‘追忆’在内,都发挥不出作用。” 说到这里,赵嫣停顿了两秒,然后望向顾旭:“你怎么突然变成了叛国逆贼?我还以为,你会以‘洛水大会’魁首的身份,在大齐王朝直上青云,享受荣华富贵。没想到刚一分别,我就见大街小巷到处都贴着你的通缉令。” 顾旭叹了口气。 关于“紫微大帝”和“太上昊天”的事情,暂时不方便直接告诉她。 于是他无奈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与你分开后,禁卫军统领王冠羽就突然莫名地带着一群手下来逮捕我,说我勾结鬼怪,意图谋逆,要把我押送去皇城。 “若不是我掌握了一点儿空间法术,及时从‘六合封仙阵’里逃脱,恐怕现在已经上绞刑架了。” 赵嫣没有立即回应。 她稍稍朝他坐近了一些,俯身看着他脸上和肩上的伤口,黑色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宽松的长袍顿时贴身了,勾勒出她脊背优雅的弧线。 从这个角度,顾旭能清晰看见她脸上浮现出歉疚的神情。 “抱歉,”她低声道,“是我连累了你。” 赵嫣不知道天行皇帝的秘密,也不知道顾旭与“紫微大帝”之间的关系。 她认为,一定是“洛水大会”那天,顾旭一直和她待在一起,还帮助她这个“反贼之女”觉醒了血脉力量,才被大齐朝廷视作“谋逆者”的一员。 “别想多,赵小姐,这和你没关系。” “你以为我是傻子么?”赵嫣眯起眼睛,“若不是因为我,大齐朝廷怎会无缘无故地把一个拔群出萃的天才修士,写到通缉令上,到处张贴?总不会是因为他们吃错药了吧。” 赵嫣越想越心情烦躁。 父亲复仇的初衷固然没错。 只是在赵嫣的观念里,她觉得若要复仇,就应把矛头对准天行皇帝这个仇人,而不应牵连到无辜的百姓,更不应把顾旭这个对她有恩之人卷入泥潭之中,使他前程尽毁。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用毫无波澜的声音道:“把你的衣服脱了。” 顾旭心头一惊:“你要做什么?” 他险些从巨石上坐了起来。不过他受的伤太重,稍微动一下,伤口就会钻心地痛,令他不得不老老实实地躺了回去。 赵嫣瞅了他一眼,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一个药瓶,淡淡道:“替你疗伤。”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沾了点药,朝着顾旭脸上那道显眼的血痕抹去。 顾旭脸上顿时传来一阵凉凉的、酥酥的触感——不知是源自于疗伤的药水,还是源自于她那如玉如葱的指尖。 几秒钟后,他脸上的伤疤就愈合如初,仿佛从未存在过似的。 赵嫣望着他那张重新变得俊美无瑕的面孔,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一向会对与异性的肢体产生本能的反感。 唯一的一次特例,是“洛水大会”那天在皇室内库里,在顾旭的帮助下激活血脉。 那时她以为,她是因为专注于功法的运转和血脉力量的变化,才忽视了生理性的厌恶感。 可现在她发现,特殊的好像并不是“那一次”,而是眼前的“这个人”。 替顾旭疗伤时,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真元加速涌动、变得灼热,也能感觉到一种源自灵魂的亲切与熟悉。 这感觉来的莫名其妙。 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种莫名的似曾相识的感受。 “莫非是因为我们修炼的是同源的功法?”赵嫣颇感不解。 不过,尽管心中思绪万千,但她脸上的表情仍旧毫无变化,再次对顾旭淡淡道:“把你的袍子脱了。” 顾旭看了看赵嫣的表情,又瞥了眼自己倚靠的巨石,忽然觉得它凹凸不平,颇为硌人。 “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他提议。 同时他心念一动,一栋飞檐流角、雕梁画栋、古香古色的小楼凭空出现在两人面前。 小楼门柱上有一副楹联—— 上联:身比闲云,月影溪光堪证性; 下联:心同流水,松声竹色共忘机。 空玄散人留下的“闲云居”,在顾旭口袋里默默做了几个月的储物法宝之后,终于得以恢复它的本来面目。 第七章 我陪你一起去 进入“闲云居”后,赵嫣停下脚步,愣了几秒。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座由符篆堆积而成的小山。 各式各样的符篆,如“杀鬼符”、“烈炎真符”、“玄冰符”、“缚身符”等,一张叠着一张,从地面一直堆到了天花板。 “这些符篆都是你画的?”沉默了好一会儿,赵嫣忍不住开口问道。 此时,顾旭已经被赵嫣用法术挪到了“闲云居”中靠窗的卧榻上。 他做事一向谨慎。在开启“闲云居”之前,早早就把一些比较重要的东西,比如笔记本、法术秘籍、空玄散人的手记等,锁进了桌案下的抽屉里。 作为“闲云居”的主人,他可以凭借意念控制屋中的物品;“闲云居”里的锁,也只有他才能开启。 至于符篆,他觉得没有隐藏的必要,就把它们随手扔在地板上,一直懒得收拾。 “是啊,”听到赵嫣的话,顾旭微微偏过头,回答道,“通常只要有空闲,我就会随手画上几张,日积月累就攒起来了。” 顾旭说话的口吻很随意。 但赵嫣仍旧盯着面前的“纸山”,迟迟没有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在她印象中,先前燕国公府中的仓库里,都从未存在过这么的符篆。 “如果把这堆符篆在一场战斗中全部用掉,那威力一定会非常可怕吧!”赵嫣一边默默道,一边在脑海中构想出一幅冰火交加、电闪雷鸣、宛若末日般道画面。 她忽然意识到,顾旭在“洛水大会”里,其实根本没有使出全力。 若他把隐藏在这间小楼里的手段统统用出来,在同一境界下,她只会更加狼狈。 ………… 随后,赵嫣黛眉微蹙,走到顾旭的卧榻边,将他身上那件破破烂烂、沾满血污的黑色长袍一把扯了下来,继续给他的伤口涂药。 她的表情一如既往冷冰冰的,手上的动作却小心翼翼,还透出一丝生疏。 毕竟,作为以前的燕国公嫡女,未来的大燕国君主,向来都是别人服侍她,轮不到她照顾别人。 待到顾旭肩头的伤口在药物作用下完全愈合,她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翻个身。” 顾旭艰难地翻了个身,用胳膊枕着脑袋,面朝下趴在软榻上。 此时他的上衣已经被赵嫣扒掉,身上只穿了一条宽松的棉布裤子。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赵嫣的手指蘸着药水,在他背上受伤处划着圈圈,有些火辣辣的,又有些酥酥痒痒的。 “离开大齐国境后,你计划去哪里?”短暂的安静后,赵嫣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是打算之前说那样,来幽州投奔我么?” 顾旭本想跟她开句玩笑,说“是啊,草民走投无路,还望大燕公主殿下收留”,但见赵嫣认真的眼神,便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道:“我计划借道幽州,前往北冥,顺便在大燕境内搞些丹药。” “北冥?为什么要去北冥?”赵嫣搞不明白他为何要去极北之地那片没有阳光的神秘海洋。 若只是为了逃脱追捕,待在幽州明显是更好的选择。 “我的本命法宝是残缺不全的,”顾旭简单解释道,“它的几个碎片,散落在大荒的天南地北,其中一个就在北冥。只有找齐它的全部碎片,把它拼起来,才能发挥出它的真正力量。” 听到他的话,赵嫣想到那天在皇室内库里,顾旭在众多珍贵宝物中,挑选了一件扇形的、雕刻着复杂图案的奇怪物品。 凭借那件法宝,顾旭构建了空间通道,带着她从被邙山鬼王封锁的内库中成功逃离——而这通常是圣人强者才能做到的事情。 可现在,顾旭竟告诉她,这件法宝是不完整的! 赵嫣不敢想象,待顾旭找齐它的所有碎片后,它会具有何等的威力。 “你那件法宝,是‘名器’么?”她不禁问。 “不是。”顾旭摇了摇头。 赵嫣沉吟片刻,又缓缓道:“或者,我陪你一起去吧。” 顾旭扭头望向她,目光中透出一丝诧异的情绪。 “怎了?不欢迎我么?”注意到顾旭的神色,赵嫣眉毛微微上扬,盯着他的眼睛道。她手上的力度突然重了几分,令顾旭险些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不,不是的,”顾旭立即道,“赵小姐愿意与我同行,是我的荣幸。我只是有些意外的罢了。” 赵嫣的这个提议,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他没想到,在如今这剑拔弩张的局势下,大燕的继承人竟会有心思跟他一起去极北之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不过,赵嫣跟在他的身边,对他来说有益无害,相当于有了一个能与第六境修士正面抗衡的强大保镖。 只要大齐朝廷不派遣大批第六境及以上强者前来追捕他,他都有很大的概率能够成功逃脱。 关乎生死存亡,顾旭可不会放弃这个抱大腿的机会。 “我不想立刻去见我父亲,”赵嫣语气平淡地解答了他的困惑,“待在大齐境内,除了漫无目的地杀鬼之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不如跟你一同去见识一下北冥的壮丽风景。 “再说,你被大齐朝廷通缉,是我的责任。我有义务保障你的安全。” 这时顾旭身上的伤疤已经基本愈合,疼痛的感觉渐渐消失。 赵嫣把手中的药瓶收进储物法宝,转过身说道:“把你衣服穿上。” 顾旭以前曾在“闲云居”中存放过几件备用的衣物。 听到赵嫣的话,他从卧榻上爬起身,挥手召唤来一件式样朴素的青色布衫,将其套在身上。 赵嫣思忖片晌,又道:“你现在很缺丹药吗?” 顾旭点了点头,回答:“大齐朝廷能够通过丹药,追踪到我的位置。所以我在青要山把它们全部扔掉了。” 赵嫣瞥了眼自己的储物法宝——一条绯红色的串珠手链,微微皱眉道:“我身上有不少丹药,但都是第五境修士用的‘玄黄丹’。至于第四境修士用的‘破障丹’,我只能在进入大燕国境后,想办法替你搞一些。” “那就提前谢过赵小姐了。”顾旭抱拳道。 “不要再在我面前说‘谢’字。”赵嫣一边说着,一边把双臂环抱在腹前,宽大的袍服瞬间被压了下去,显露出纤细的腰身。 看得出来,赵嫣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她不喜欢亏欠别人,也不愿随意接受别人的恩惠。 当她觉得,顾旭因受自己牵连而失去光明的前程后,她便一直自顾自地想方设法“补偿”他,让他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 ………… 在接下来两天的时间里,顾旭真元充盈时,就带着赵嫣,用“星盘”构建空间通道,继续朝幽州方向赶路。 真元不足的时候,便在某个荒无人烟的地方,钻进“闲云居”里静静休息。 之前一个人逃亡的时候,顾旭常常风餐露宿,对于休息的场所浑不在意,烈日炎炎时就躲到树荫下,暴雨倾盆时就钻进山洞。 不过,当身边多了赵嫣后,他就开始频繁地掏出“闲云居”来使用。 赵嫣虽然嘴上不吭声,但从她的表情能看出,作为一个养优处尊的大小姐,她更喜欢干净舒适的修行环境。 此外,顾旭还发现,或许是因为两人的修行功法同出一源,当赵嫣在他的附近修炼时,他体内的真元会变得灼热且躁动,恢复速度也比以前快了许多。 这让他不禁感慨:看来我身边不仅有了一个免费的保镖,还多了一个功率强大、能够无线充电的充电宝。 待到火红的太阳又一次从东方天际冉冉升起,大燕的边境线已经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之中。 第八章 大齐边境 顾旭静静站在“闲云居”的窗前,朝东北方向望去。 窗外,黛绿的群山已被微风拂去了瘴雾和湿气,迎着鲜亮的朝阳,展现出挺拔秀丽的身姿。 远的峰上,近的林间,充斥着连续不断的蝉鸣声,偶尔掺杂几声清脆的鸟鸣。 明媚的霞光,点在高耸的峰巅,慢慢地抹到山脚,山上的树木,山脚的草莽,也渐渐被晨光描摹出清晰的轮廓。 顾旭能够清晰地看到,在山腰的杂草、荆棘和矮树间,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灰白色垣墙,像是一条蜿蜒盘旋的蟠龙。 他知道,这道长垣,是许多年前大楚王朝修建的古长城,用于防范北方大燕国的入侵。 但随着大燕被大齐太祖皇帝纳入领土,这横贯边境的长城便失去了原本的作用,长期处于无人维护的荒废状态,此时已经基本看不到墙体,唯余墙基。 由青砖垒成的烽火台,也大部坍塌,残破不堪。 如果一切太平,它将在历史的洪流中,渐渐被人们淡忘。 然而,就在最近几天,这荒芜的长城却突然变得戒备森严。 凭借远超常人的精神感知能力,顾旭能看到在山峦间站岗的士兵、来回巡逻的修行者,也发现了一座看不见摸不着的庞大阵法。 “大齐在古长城上布下了封锁阵法,”他目光凝重地说道,“我们要穿过防线、离开国境,恐怕不太容易。” 他说话时,赵嫣刚刚结束修炼,从“闲云居”角落里的竹席上站起身。 她穿在身上的衣袍,是大襟交领、下长过膝的直裰。 由于直缀的下摆两侧开衩,所以在清晨微风的吹拂下,能隐约看见她那双白得发光的长腿。 她径直来到顾旭的身边,胳膊支在窗台上,微微俯身,望向远方。 当她向前探身时,衣袍宽松的绢布忽然被绷紧,削肩细腰,以及臀部饱满流畅的曲线,都被清晰地凸显出来。 “用你那构建空间通道的法宝,都没法穿过去?”她问道。 “不能,”顾旭摇了摇头,“我刚才尝试用它做了定位,发现附近的空间已经被封死,无法穿梭到大齐边境以外的地方,甚至连飞行都被禁止了。” 听到他的话,赵嫣试着取出长枪“一丈威”,果然没法像往常一样腾飞到空中,就好像被沉重的锁链束缚在了地面上。 她黛眉微蹙:“看来我们得硬闯过去了。” 对于大齐朝廷封锁边境的决策,她并不感到意外。如今大齐和大燕处在交战状态,大齐境内又存在着不止一个通缉犯,大齐官府自然要想办法限制边境人员流动。 “也许还有另一种办法,”顾旭思忖片刻,开口道,“我们可以尝试伪装成戍守边境的士兵。或许他们会有跨越封锁阵法的权限。若是这办法行不通,我们再去破除阵法、强闯边关。” 赵嫣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 她的战斗力虽然远超同境修士,但大齐王朝强者众多,且经历了井陉的挫败后,朝廷肯定会对他们更加警惕。 能不打架,还是尽量不打架。 若真可以像顾旭说那样,偷偷摸摸、毫发无伤地溜出边境,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 片刻后,顾旭戴着黑色面具,赵嫣手持“幻梦铃”,悄无声息地接近山间的那道灰白色长垣。 雕梁画栋的“闲云居”,则重新变回核桃大小,被顾旭收进口袋里,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很快,他们看到不远处,有两名士兵端着食盒坐在大树下,一边闲聊,一边吃早餐。 顾旭和赵嫣极具默契地瞥了彼此一眼。 紧接着,顾旭的手中凭空多出了一张泛黄的符篆。 此符名为“匿影符”,能够隐匿身形,让周围人难以察觉到他们的行动。 与此同时,赵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对两人发动了神魂层面的攻击。 两名士兵只看到一道金色光芒从视野中闪过。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感觉脑袋一阵眩晕,随即“砰”地一声重重倒在地上。 赵嫣转头朝顾旭笑了笑,示意已搞定目标,可以继续计划。 顾旭走上前,把右手放在一名士兵的肩膀上。 顿时,数道或粗或细的金色光线以这个士兵为中心点,延伸向四面八方。 这些金色光线,无疑是“因果之线”,是顾旭从空玄散人那里学来的法门。 “柴虎,辽州人,三年前加入军队,隶属于领班史德辉……”借助“因果之线”,顾旭很轻松地了解到眼前这人的身份。 然后他又用相同的办法,知晓了另一名士兵的身份:“钟炳,汾州人,两年前加入军队,同样属于史德辉麾下……” 他沉吟几秒,默念了一段晦涩难懂的咒语。 咒语念罢,他望向身边的赵嫣,淡淡一笑道:“从现在开始,我叫柴虎,你叫钟炳,我们都是效忠于大齐朝廷的戍边士兵。” “真不会被认出来?”赵嫣眉毛微扬。 这两个士兵,一个皮肤黝黑胡子拉碴,一个满脸横肉膀大腰圆,外貌气质与顾、赵两人简直就是天差地别,更不用说其中一个连性别都不一样。 “相信我,不会的。”顾旭自信道。 ………… 一番伪装后,两人继续朝着古城墙的方向前进。 途中,有一个面圆耳大、络腮胡子、身披铠甲的壮汉从他们的身边经过。 顾旭轻轻拽了拽赵嫣的衣袖,然后装出一副恭敬的神情,朝壮汉低头拱手道:“见过史大人。” 赵嫣也立即跟着他行礼道:“见过史大人。” 这位壮汉,自然是柴虎和钟炳的直属上级史德辉。 听到两人的声音,史德辉斜着眼睛看了他们一眼,漫不经心道:“你们吃完早饭了?” 顾旭和赵嫣一齐点头称是。 “那就赶快去接卫彰的班,”史德辉吩咐,“根据朝廷的说法,那个叫‘顾旭’的叛国逆贼正在朝我们这儿逃跑。你们今日站岗时,给我盯好每一个从附近路过的人,绝不可有丝毫懈怠。” “遵命,史大人,”顾旭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绝不会让任何可疑人员从眼皮底下溜走。” 见他这副一脸严肃的模样,旁边的赵嫣竭尽全力憋住不笑。 第九章 欢迎来到大燕 领班史德辉似乎对顾旭的态度非常满意。 他拍了拍顾旭的肩膀,道了句“好好干,虎子”,便转身朝远处走去。 赵嫣已经快憋不住想笑的冲动了。 为了掩饰表情,她不得不以手掩面,假装咳嗽了两声。 “真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有演戏的天赋,”她用神识传音对顾旭评价道,“我很好奇,如果这位史大人知道,大名鼎鼎的通缉犯顾旭曾出现在他的面前,还跟他谈过话,他的脸上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我也很好奇,”顾旭模仿着她的口吻回应道,“如果史领班知道,未来的大燕国主曾经向他低头行礼,他会不会吓得眼珠子都瞪出来。” 赵嫣轻哼一声,拳头在他身上敲了两下。 此情此景落入旁人的眼中,便成了一对粗糙大汉战友在空闲时间相互打闹。 随后两人继续前行。 偶有士兵从他们身边经过,主动地跟他们打招呼,喊着“虎子哥”、“炳哥”。 顾旭不认识他们,但也面不改色地跟他们搭腔,说着类似“今天天气不错”、“最近局势真紧张”、“我要去站岗了,不跟你们聊了”之类的废话。 很快两人便抵达了古长城的关隘处。 关口大门紧锁。 顾旭微微皱眉,上前一步,将手放在门环上。 在他触碰到门环的刹那,一束金色的光芒突然笼罩在他的身上——他知道,这是阵法在检查他的身份。 他神色自若,坦然接受阵法的查验。 接着,金色光束又落在赵嫣的身上,从她的头顶扫到脚尖。 待确认两人的身份没什么问题后,沉重的大门缓缓向两侧敞开,将长城另一侧的世界展现在他们的眼前。 大门之外,树木苍翠,山峦叠嶂。 对于赵嫣来说,门的那边,是她熟悉的家园;但对于顾旭来说,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国度。 他深吸一口气,率先穿过门洞。 赵嫣紧随在他的身边。 倘若他们是真正的“柴虎”和“钟炳”,那么他们就需要在此地立正站直,扮演好“门神”的角色。 但作为两个逃犯,他们刚一进入幽州境内,就不约而同地施展身法,飞快地奔向更遥远的山林。 古老的长垣,墙头上随风飘舞的大齐王朝的白底金龙旗,很快被他们甩在了身后。 疾速奔行数里之后,他们方才停下脚步,撤去伪装因果的法术。 今日的行动似乎太过顺利,让顾旭怀疑自己在做梦。 不过他转念一想,他和赵嫣都掌握着隐匿行踪的手段,官府修士很难找到他们的准确位置;而幽州边境长达数百里,地形崎岖,大齐朝廷也几乎不可能在整条边境线上广撒网式地到处设下埋伏——毕竟他们两个实力都不弱,派遣第六境以下的修士来抓他们,基本上等同于无功而返。 再说,大荒懂因果之道的修行者少之甚少,很难对顾旭的伪装法术有所防备。 “欢迎来到大燕,”赵嫣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抬头看向顾旭,“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石门县。我可以去那里替你搞一些‘破障丹’。” 一束清晨的微光穿过树冠,模模糊糊地照亮了她眼睛的周围。当朝阳与她瞳孔重叠的那一瞬间,就像是元宵夜里绽放的烟火,明艳而美丽。 或许是因为来到了熟悉的地界,赵嫣脸上的忧色消失了,很快被自信所取代。 “那就多谢赵小姐了。”顾旭微笑回应道。 说话的同时,他感觉到在自己的识海之中,那枚名为“回禄”的符文忽然光芒闪耀,随后一股炽热的力量如泉水般从符文中涌出来,融入了他的经脉之中。 顾旭感到有些诧异。 他知道,这股神秘的力量,源自于信众对“回禄”的崇拜和供奉。 可问题在于,此刻他身处幽州,与长命教的大本营相隔甚远,且长命教很久以前就被大齐朝廷剿灭了,如今幸存的“回禄”信徒寥寥无几。 “难道是我低估了‘长命教’当年的影响力?”顾旭暗暗猜测。 不过这时,他想起在他帮助赵嫣觉醒血脉力量的时候,曾冥冥中感受到《业火经》和《涅槃经》之间存在密切的联系。 他的“回禄”符文,也曾与赵嫣的“圣火图腾”相互相应。 于是他大胆猜测:也许,长命教的“回禄”,并非一个凭空编撰出来的神祇——祂大概率与大燕国信奉的“火神”有着不为人知的渊源。 他此时吸纳的这股神秘力量,很可能来自于大燕“火神”的信徒。 ………… 洛京城,公主府。 昭宁公主萧琬珺站在阁楼里,盯着贴在墙上的地图,眉头紧锁。 从官员们的汇报中,她了解到顾旭确实如占卜师穆云开所预测的那样,出现在井陉。 但她没有预料到,在数名第五、第六境修士的围捕下,顾旭竟然还能顺利逃脱。 “逆贼赵长缨的女儿赵嫣突然出现在顾旭的身边,将他救走,”河东行省总兵竺秋怡如是向她禀告道,“她似乎掌握着一件能够迷惑心智、隐藏行踪的法宝。他们逃跑后,我们就丢掉了他们的行踪。” “赵嫣……”昭宁公主默念着这个名字。 赵嫣的突然出现,并不出乎她的意料。她早就怀疑过,顾旭和赵嫣曾秘密地结为同盟,参与了燕国公赵长缨的叛乱——毕竟洛京城破的那一天,他们两人很长时间都待在一起。 若非如此,父皇怎会毫无征兆地给顾旭扣上“谋逆”的罪名? 只是她没料到,这么多天过去了,赵嫣竟然还待在大齐境内,仍未返回幽州。 此外,根据众官员的描述,赵嫣的战斗力似乎又更上一层楼,能与第六境修士对抗而不落下风。 “真是让人头疼。”想到这里,昭宁公主默默地叹了口气。 一个顾旭就已经够难对付了。现在又冒出一个赵嫣,她更是感到焦头烂额。 她转身走出阁楼,来到公主府的正堂。 一个身着浅绿罗裙的年轻女子早已静静等候在此地。 这女子身形高挑,纤腰楚楚,皓肤如玉,淡雅若菊。 正是驱魔司郎中上官槿。 昨日下午,上官槿登门拜访公主府,用满怀歉意的口吻表示:“公主殿下,洛司首在皇城那场战斗中身受重伤,至今仍在卧床休养,暂时无法为朝廷效力。 “所以,他专门派遣我来您府上,为逮捕逆贼的行动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上官槿这番话,让昭宁公主感到有些讶异。 在她这样的凡人眼里,像驱魔司司首洛川这样的圣人强者,一向是深不可测、近乎神仙般的存在——没想到也会受这么重的伤。 但她还是毫不犹豫接纳了上官槿的帮助。 上官槿作为洛司首一手培养的贴身助手,其对驱魔司内部的人员和事务,定然比她更加熟悉。 “公主殿下,近日是否有发现逆贼顾旭的行踪?”刚一见到昭宁公主,上官槿就立即用关切的口吻问道。 她的声音轻灵柔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感觉。 “还没,”昭宁公主摇了摇头,“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他和赵嫣会尝试从什么地方逃离国境,我们又需要派遣多少修士提前守在那里。” “其实我以为,我们没必要像这样到处设伏,围堵他们。”上官槿思忖片刻,开口道。 “为什么?” “他们两人都非常擅长隐藏行踪,手段层不出穷,若要逮捕他们,我们必然会消耗大量的资源,甚至会付出不小的代价。 “而且我们很难判断,他们身边是否还会有其他的来自幽州的帮手。” 听到“代价”二字,昭宁公主立即想到了双目失明的占卜师穆云开,不自禁地轻轻点头,深以为然。 “那么上官郎中有何良策?” “既然他们的目的地必然是幽州,那么我们完全可以直接从幽州下手,”上官槿认真道,“在洛京一战中,贼首赵长缨被雷霆之力重创,短时间内不可能恢复。 “别看那些幽州贼寇表现得满腔热血,要与咱们大齐势不两立。 “但实际上,他们定然非常渴望获得一段喘息时间。 “而且,经历了一次挫败后,幽州肯定有不少人跟赵长缨不是一条心——这些人忌惮大齐的实力,甚至会考虑向我们投降,以换取和平和安全。 “也许,我们可以尝试与他们进行交涉,给他们一点点好处,加上一点点威慑,要求他们把顾旭交出来。 “顾旭不是土生土长的幽州人。他大概率只是因天赋出众,而被赵长缨招揽。 “幽州人或许会誓死保护赵家子弟,但绝不会为了一个像顾旭这样的外人拼命。” 昭宁公主微微眯起眼睛,沉思许久。 她知道,幽州敢于反叛的底气,在于赵长缨突破第八境,成为“真君”强者。 但现在赵长缨重伤未愈。 且除去赵长缨外,幽州实力最强的修士,也只有第六境的修为。 如是情形下,面对大齐的威慑,他们还会拼死保护顾旭吗? “你说的有道理,”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昭宁公主点头缓缓说道,“就照你说的做吧。” 说话时,穆云开那双流血的双眼再度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顾旭在逃亡过程中展现出的力量,已经大大超出她的意料。 她觉得,也许照上官槿的建议做,大齐朝廷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损失。 在得到昭宁公主的回应后,上官槿躬身告退。 她穿过院落,走出府邸,来到青石铺成的街道。 她在路中间停下脚步,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东北方。阳光倾泻而下,使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中。 “顾道友,你还好么?”她心头默默道,“请原谅我能力有限,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 这一天,当顾旭正在跨越幽州边境的时候,莱州府千户时磊突然发现,自家女儿悄无声息地从家中溜走了。 和她一起消失的,还有那柄她爱不释手的昆吾刀。 时磊顿时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立即发动洛京城内的所有人脉,到处去搜索时小寒的踪迹。 最终,他在洛京城北郊区的一条小巷里,看到了不听话的女儿—— 娇小的少女抱着巨大的刀匣,望着贴在墙上的一张通缉令,怔怔出神。 时磊大步流星走上前,抓起她的衣袖。 “快跟我回家去,”他说道,“你身份敏感,待在这里,只会令人生疑。” 时小寒立即转过身子,背对着他,同时摆了摆胳膊,试图挣脱他的手。 时磊不禁默默感慨,这丫头的力气真是跟饭量一起与日俱增——他必须得用上真元,才能勉强维持住一个父亲的威严,避免被她轻松甩开。 见时小寒双唇紧抿、神情倔强,时磊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现在顾旭行踪不明,处境危险,以你现在的修为,就算能找到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只会变成他的拖累。” 似乎是被时磊这番话戳到了痛处,时小寒忽然鼻梁一酸,两颗泪珠子不争气地从眼眶中滚了出来。 “是你……是你害了他……”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那天,昭宁公主和占卜师穆云开来到时家宅邸,她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到了那两人和自己父亲的全部对话。 而昨天晚上,她又无意中在父亲的书桌上翻到了官府的文件,看见了数名第五、第六境的官员们在井陉围攻顾旭,也看到了顾旭身受重伤死里逃生。 “父亲与曾经的未婚夫已经站在了对立面。” “父亲给朝廷提供了信息,导致顾旭被逼入绝境,险些丧命。” 就算时小寒一向不谙世事、思虑单纯,此刻也意识到了这一残酷的事实。 作为一个在温室里长大的女孩,时小寒眼中的世界一直是黑白分明的。 父亲疼爱她,顾旭照顾她,他们两个都是好人,是她变强以后要保护的对象。 至于坏蛋,自然是那些屠戮人族的鬼怪们。 可现在,这个黑白有序的世界突然崩塌了。 顾旭在被大齐朝廷追杀,而父亲在给朝廷提供线索。 她感到难以接受,一时冲动下,便趁着天未亮,抱着昆吾刀,打算离家出走。 她本想过去找顾旭。 不过昏头昏脑地走了一段路后,她猛地反应过来,顾旭正带着一件穿梭空间的法宝东逃西蹿。连朝廷派遣的众多强者都找不到他的踪影,更别说自己这个弱小无力的第三境修士了。 于是,她在顾旭的通缉令前停下脚步,呆呆地站了许久。 听到她的话,时磊再度长叹一声,低声道:“你应该听说过青州陆氏犯下叛国罪被诛九族吧。” 时小寒弱弱地“嗯”了一声。在顾旭去陆氏凶宅解决案子后,她确实专门去了解过这件事情。 “如果我不这么做,我们时家就很可能变成下一个青州陆氏。”时磊停顿片刻,接着道。 第十章 赵嫣的秘密 时磊沉默了几秒,又语重心长地对女儿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忘不掉他。但我希望你做事的时候,能再理智一些,多为家族想想。 “你要知道,现在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咱们家,我在朝堂里面也有不少对头。最近这几天,内阁收到了不少弹劾奏折,声称我们同顾旭结为姻亲,是心怀不轨的表现,想要以此为由,罢免我的官职,甚至把我送去大牢。 “我相信,你应该不会想看到,我们家族因你的冲动之举而覆灭。” 时磊以前几乎从来没有用如此严肃的口吻对女儿说过话。 但现在形势严峻,有些事情,他觉得必须同她说清楚。 时小寒低着头,咬着嘴唇。 她那张俏丽的鹅蛋脸渐渐失去血色,变得苍白如纸。 时磊看着她的脸色,感到十分心疼,表情立即缓和下来,想要宽慰她几句。 然而就在这时,时小寒忽然用带着哭腔的嗓音开口道:“我……我不去找顾旭了……你送我去剑阁吧……” “剑阁?”时磊有些诧异。 近日,时小寒不是躺在床上养伤,就是在跟父亲打冷战,因此时磊至今不知道女儿还跟剑阁阁主打过交道。 见父亲脸上疑惑的表情,时小寒皱了皱眉,将剑阁阁主徐曼对她发出的邀请和整件事情的始末简单地描述了一遍。 “竟是剑阁阁主亲自发出的邀请……”待时小寒话音落罢,时磊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叹道,“这对你来说,可真是一场难得的大机缘啊……” 时磊很清楚,自家女儿的修行天赋算不上出类拔萃,正常情况下,是很难从同辈人中脱颖而出、得到圣人强者的青睐的。 时小寒没有开口说话。 她微微抬头,眼眶里闪烁着亮晶晶的泪光,等待着父亲点头答应。 “你去吧,”时磊长叹一声道,“这么难得的机会,我也没理由阻止你。只是你要记住,去了剑阁后,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要听从圣人的安排,不要说胡话、做傻事,记得给我写信报平安。 “再过几天,我也要返回莱州府了,等到那时,咱们之间相隔千里,我可没法像现在这样照顾你了……” 想到女儿又要离开自己,时磊心里颇感不舍,不知不觉间又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话。 时小寒定定站在原地,没有出声,没有点头,也不知她到底有没有把这些话听进去。 ………… “洛水大会”结束之后,苏笑并没有随剑阁的队伍,立即返回蜀地宗门。 他依旧留在洛京城里,在临时的住所待了一段时间。 一方面,“神机营”的训练很快就要开始了,到那时被选中的年轻修士们都将齐聚洛京。苏笑觉得没必要再花费力气往返两地。 另一方面,他父亲苏昊本是邙山鬼王的“鬼侍”,但是在邙山鬼王被天行皇帝击败后,苏昊身上的法术随之被解除,同时也断开了与邙山鬼王之间的联系。 不过,由于把一个人变成“鬼侍”的过程中,会将他的自我意识磨灭,变成对邙山鬼王唯命是从的傀儡。 因此,在法术解除后,苏昊并没有变成当年那个风流潇洒、叱咤风云的剑阁,而是变成了一个没有意识的植物人。 他像死尸一般躺在床上,有呼吸,有心跳,有基本的生命体征,但是却一动不动,不会对苏笑的话语做出任何回应。 对此,苏笑的心情是复杂的。 他庆幸,父亲仍然活在世上,没有像当年传闻中描述那样,被鬼怪吞噬,尸骨无存。只要活着,就会有恢复如初的机会。 同时他也很难过—— 父亲当年,是多么骄傲、多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凭借手中一把剑,令无数鬼怪闻风丧胆。可现在他只能如死尸一般,躺在床上,生活无法自理,连基本的饮食都需要别人照顾。 这样的处境,对于父亲来说,一定是生不如死吧! 在最近这些天里,苏笑就一直在屋中,一边修行悟道,一边照顾父亲。 每天清晨和晚上,他都会向上苍祈祷,期望奇迹发生,使父亲睁开眼睛,重新站起来,变成当年那个气概豪迈的剑客。 直到今日,苏笑忽然通过传讯玉符,收到了来自剑阁消息。 消息内容主要是,剑阁阁主徐曼的师兄,有“不败刀神”之称的胡云,曾在洛京城收过一个学生,是一个十八岁的年轻姑娘,名叫时小寒。 现在,胡云在洛京城的动乱中不幸去世。徐阁主表示,她愿意替师兄承担起教导弟子的责任,把这个师侄接到剑阁,亲自指点。 不过时小寒目前只有第三境的修为,没法自个儿御器飞行,只能拜托苏笑把她送过来。 “时小寒”这个名字,让苏笑感到有些耳熟。 他很快想起来,这个女孩曾经是顾旭的未婚妻,这两人的订婚曾一度在洛京城引起广泛热议。但在顾旭背负上“叛国逆贼”的罪名后,这婚约也被废除了。 “顾旭真是太可惜了。”苏笑在心中默默感慨。 自从顾旭在崂山上穿越重重障碍、获得空玄散人的传承后,苏笑就对他非常重视,也曾期待过,两人能齐聚“神机营”,进行一场面对面的切磋较量。 然而新一代“神机营”尚未正式开始,顾旭就被大齐朝廷通缉,也不知逃到了什么地方。 这让苏笑颇感遗憾。 “关于你父亲的情况,我也有所了解,”徐曼还补充了一句,“你可以把他一起送到剑阁来,或许我能帮忙想想办法。 “毕竟,他也曾经是我们剑阁的客卿。” 看到师尊的消息,苏笑真诚表示感谢。他想着,师尊是圣人强者,遇到这种棘手的问题,说不定还真有办法。 ………… 跨过幽州边境后,顾旭和赵嫣很快抵达了石门县。 在赶路的过程中,顾旭发现,越靠近人群密集的地方,“回禄”符文的光芒就越耀眼,产生的能量越磅礴。 他甚至觉得,自己就算不修炼,体内的真元都会以超乎常人的速度迅猛增长。 这让顾旭愈发肯定,“回禄”与幽州的“火神”关系密切。 “莫非‘回禄’是‘火神’的传承者?”他的脑海中冒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猜测,“或者,‘回禄’篡夺了‘火神’的权柄,就像‘太上昊天’对付‘紫微大帝那样?” 与此同时,似乎进入幽州后,赵嫣更不想被人认出自己的身份。 她从储物法宝中掏出一件带兜帽的斗篷,又取出一张金属面具,将自己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 随后她把顾旭甩在身后,径直朝县城中央一座白墙灰瓦、飞檐斗拱的高大房屋走去。 房屋门上挂着一张牌匾,上面写着“内务司”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多年前,大燕国在投降大齐之后,并没有划归到大齐的行政管辖内,而是仍然保留了高度的自治权。 再加上大燕一向以武治国,这里的丹药、符篆、阵法材料等并不归驱魔司处置,而是将其视作一种战略资源,由负责后勤的内务司统一管理。 赵嫣刚一走到内务司门口,旁边几个披盔戴甲、手持长矛的士兵便走上前来,将她拦住,声称“官府衙门,闲人免进”。 但当赵嫣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张金属令牌后,这些士兵的态度立即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朝她躬身行礼,把她恭恭敬敬请进了屋。 这张令牌所代表的,并不是赵嫣的大燕继承人身份,而是她几年前在戍边军队中担任的指挥使职务。 在这些看门的士兵眼里,无疑是需要仰望的大人物。 几分钟后,赵嫣拎着一个黄色的葫芦,走出内务司,来到顾旭的身边。 顾旭一眼看出,那个葫芦是一件刻有空间阵法的储物法宝。 “这里面装着你需要的‘破障丹’,至少够你用三个月,”赵嫣一边说着,一边把葫芦塞进顾旭的怀里,“另外,我还顺便替你要了一枚‘定灵丹’,给你破境用。” 顾旭将葫芦收进“闲云居”,同时不忘感谢赵小姐考虑周到。 赵嫣环顾四周,又对他说道:“我们继续向北赶路吧。石门县实在不宜久留。” 对于她的这个提议,顾旭不假思索点头答应。 石门县离大齐边境还是太近了些,并不是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再加上他时间紧张,一年半之后,天行皇帝就会结束闭关,亲自来对付他。在此之前,他得尽快地找全“星盘”的碎片,觉醒属于“紫微大帝”的力量,才会有存活的可能性。 不过忽然间,他在赵嫣的目光里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你刚才……是不是在那内务司衙门里发现了什么?”他试探地问道。 “我听到衙门里有人议论,我叔叔派遣他的亲卫队,来到这边境处寻找我的踪迹。”赵嫣低声开口,没有隐瞒他。 顾旭知道,赵嫣口中的“叔叔”,是赵长缨的弟弟赵长祺,在赵长缨反叛之前,曾因军功和家世受封过“辅国将军”的头衔。 只是相比身为真君强者的兄长,赵长祺的光芒明显要暗淡不少。人们对他的称呼,往往是“燕国公的弟弟”或“燕王的弟弟”,而不是“辅国将军”。顾旭对他也并不是十分了解。 “你不想被他找到?”他又问。 赵嫣点了点头,然后扯了扯顾旭袖子,示意他先离开这人多口杂的县城。 于是两人再度施展身法,穿行数里,来到了偏僻的山林。 这里树林茂盛,溪水从山崖坠入深壑,宛若一条悬挂的白练,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赵嫣坐在飞瀑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犹豫片刻,说道:“在你认识我之前,是否曾听说过我某些不太好的名声?” 顾旭想了想,答道:“听说你曾经打遍洛京无敌手。那时候,我特别害怕你找上门来,向我发起挑战。” 赵嫣轻笑一声,似乎被顾旭这话逗乐了。 不过她很快摇了摇头:“不是这方面的名声。我想说的是,我现在二十岁出头还未婚配,以前又经常在洛京城造访青楼,同姑娘们一起喝酒聊天……就有很多人怀疑,燕国公的女儿是不是喜欢女人。” 顾旭点了点头。 他承认,在第一次听到这些传闻时,他的脑子里确实冒出了这样的猜测。 “那你是否了解过,大燕国王室很多年前为了保证血统纯净,能生出更多具有‘炎灵之体’的后代,常常会族内通婚?”赵嫣很快转变了话题。 “我曾从书里看到过,”顾旭再次点头,“历史上最后一位大燕国主的王后,就是他的堂妹。” “对于血脉这东西,我叔叔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执念,”赵嫣接着说道,“多年前,他曾拒绝了襄阳陈氏的联姻,娶了自己的堂姐为妻。而在我年幼时展现出血脉天赋后,他又一直希望我嫁给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兄赵裕。” “他这是在觊觎你的继承权吧?”顾旭猜测。 燕国公与大齐王朝其他徒有头衔的国公都不一样。这是一个有实权的爵位,几乎相当于一个小王国的君主。而赵嫣作为赵长缨唯一的嫡生女儿,无疑是大燕第一顺位的继承人。 或许是因为在大荒这片存在超凡力量的土地上,女性可以通过修行获得强大的力量,再加上“圣女”在大燕国民心目中地位崇高,大燕国一直实施的是“长嗣继承制”,即由君主最年长的子嗣继承王位,不论男女。 但不论是何种继承法,在实际执行的过程中,都会围绕那至高的王权,产生各种各样的矛盾纠纷。 比如当女性君主即位时,就曾出现过大权旁落,朝政被夫家把持的先例。 “应该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赵嫣承认道。 她停顿片刻,又接着讲述过去的经历:“可能是血脉太过于‘纯净’的缘故,我堂兄一向性格疯狂而暴戾,常常以折磨人为乐趣。 “他比我大六岁。在我出生不久后,他就喜欢去花园里抓虫子,将它们切成几段,摆在我面前的桌上,摆在我睡觉的摇篮里,甚至摆在我的饭碗里,想要捉弄吓唬我。当我哇哇大哭时,他就会开心大笑。 “在他八九岁时,他又喜欢跟着侍卫们去地牢里,看狱卒们用酷刑审讯犯人,回来后就把这些画面描述给我听。 “他以为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但他却不知道,我是生而知之的。我自生下来那一刻起,就听得懂身边人说的话,记得周围发生的事情。” 说到这里,她微微抬头,望着面前顾旭的眼睛:“这个秘密,我以前只跟我父母说过。你是知道它的第三个人。” 第十一章 世界尽头 听到“生而知之”几个字,顾旭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试探性地对赵嫣说了句:“奇变偶不变?” 赵嫣黛眉微蹙,露出疑惑的表情:“你说什么?” “没什么,”顾旭立即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你这堂兄的行为,真是让人作呕。” 同时他在心中得出结论:看来赵嫣并不是穿越者。终究只有自己一个人,独在异乡为异客。 “是啊,”赵嫣赞同道,“尤其是当我叔叔提出,让我同赵裕定下婚约后,赵裕的行为愈发猖獗,仿佛是把我视作了他的所有物。 “还好,我父亲认为,在婚姻这种人生大事上,应该尊重我个人的意见,所以一直都没有答应他。 “然后,十六年前,内阁首辅陆桓犯下叛国罪行,被诛九族。镇抚使唐荟被派往青州陆氏的宅邸,执行抄家的任务。 “唐荟率领的那批人,大部分进了陆宅之后,就没能再出来。据说他们是受到了鬼魂的报复。 “但也有少数几个人提前离开了宅邸,逃过了那一劫。 “那段时间,赵裕正按照我们家族的传统,在侍卫陪同下游历幽州及附近的地区,一边斩杀妖魔鬼怪,一边向同龄人切磋挑战,以磨炼自身的武艺。 “历练途中,他本性不改,不忘跟三教九流的人鬼混在一起。鬼混的同时,碰巧撞上了几个从陆家宅院逃出来的人。这些人都是出身市井的底层士卒,暂未意识到这一事件的严重性,竟以炫耀的口吻,跟同伴分享起在陆宅中的种种暴行——往昔那些锦衣玉食的达官贵人,变成了任其践踏折辱的阶下囚,那些披金戴银的妇人,遍体鳞伤在他们的面前哭泣求饶,似乎是件令他们骄傲的事情。 “这些人的夸夸其谈,令赵裕感到极为兴奋。待他返回蓟城之后,便在牢中囚犯和军中俘虏们的身上做同样的试验,然后又绘声绘色地描述给我听。他甚至还妄图对我动手动脚,想要让我也参与到他那些令人作呕的‘游戏’里。 “所幸,蔡教头一直遵照我父亲的命令,跟在我身边保护我,及时制止了他这疯狂的举动,没有让他得逞。然后我父亲把他关了半年的禁闭,逼他面壁思过。 “后来,当我开始修行,我的实力很快超过了赵裕。他怕被我揍,再也不敢在我面前说出任何污秽的言语,也不敢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只是因为幼年的这些经历,我开始反感婚姻,反感异性的触碰,反感男女之间的亲密行为。 “至于那些‘流连青楼’,是因为我一直想替母亲复仇,在青楼中安插了眼线,希望他们能帮我探明白当年的真实情况…… “我好像说的有点多了。” 说到这里,赵嫣看着面前的顾旭,挤出一丝歉意的笑容。 其实她只想简单说一下,她同辅国将军赵长祺父子关系不太对付。不料说着说着,心扉悄无声息地敞开了,许多常年压抑在胸中的话语突然如洪水般涌了出来。 她早就习惯了给自己包裹上一层带刺的外壳,用骄傲和冷漠遮掩内心的阴影。但在眼前这个人身边,她却不止一次不经意地卸下心防。 顾旭静静听着她的倾诉。 赵嫣说话的语气很平静,神态也毫无波澜,但顾旭却能察觉得到平静之下的汹涌暗潮。 对于赵嫣的心情,他是能够理解的。他知道有些事情、有些言语,或许对成年人来说无关紧要,但会给年幼的孩童留下深深的心理阴影,甚至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像他前世的一个朋友,小时候听别人讲了一个鬼故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不敢独自入睡,生怕恶鬼潜藏在漆黑的夜幕中来袭击他。更别说像赵嫣这样,从出生起就一直被心理变态的堂兄分享种种现实中存在的残忍暴行。 只是有一点他很困惑。 既然赵嫣讨厌与异性的接触,那她之前替他疗伤是怎么回事儿?这对她来说,是不是一件很折磨的事情? “那你之前……”他沉吟片刻,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跟其他人不一样。”赵嫣猜到了他的心思,立即打断了他的话。 然后她蓦地意识到,这句话似乎有些容易让人误会,于是她又补充了一句:“你不要多想。我的意思是,可能是因为我们修炼的功法渊源相近,所以我在生理上并不反感你。” “我明白。”顾旭点了点头。他清楚,赵嫣这几天对自己的帮助,应该只是出于愧疚和报恩。他并没有自恋到产生对方喜欢自己的错觉。 别的年轻女孩或许会迷恋他的外表,崇拜他的传奇事迹。但赵嫣作为大燕继承人,从小到大见过的帅哥美女、天纵奇才肯定不计其数,或许早就审美疲劳了。她应该早就没了这些低级趣味,把心思都放在了天地大道和复仇计划上。 赵嫣犹豫了一会儿,板着脸,用一种“讨论修行问题”的严肃口吻,继续道:“准确来说,你给我的感觉,不像是‘别人’,而像是另一个‘自己’。尤其是在你帮我激活血脉的那一天,我们的经脉、乃至于血管,就好像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连通了起来,真元和血液在彼此身体间来回涌动……不知你是否有类似……” “确实有类似感觉。”顾旭道。 “真是神奇,”沉默许久后,赵嫣开口感叹道,“我之前曾怀疑过,你会不会是赵家人遗落在外的私生子。” “我想应该不是。”顾旭笑了笑。在他看来,自己与赵嫣这冥冥间的联系,应该来自于“回禄”符文。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赵嫣又简要描述了自己父亲和叔父之间一些潜在的矛盾。她指出,辅国将军赵长祺和大齐境内的不少达官显贵存在经济上的密切联系,曾合作经营过一些炼制丹药、制作法宝的产业。因此,比起一直在谋划为妻子复仇的赵长缨,赵长祺更倾向于与大齐王朝妥协。当大齐朝廷尝试削减燕国公手中的军权时,赵长缨表现出明显的不满,赵长祺泽则认为,交出军权,以消除君王心中的疑虑,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我很担心,在见了你之后,我叔父会为了个人利益,把你送回到大齐朝廷手里,”赵嫣说道,“他是第六境修士,掌握着不少厉害的法宝,血脉虽然比不过我,但也比大部分赵家人强不少。在他面前,我可不一定能保护得了你。” “那就照你说的做吧,”顾旭道,“先尽快赶往北冥,拿到法宝的碎片。 “有劳赵小姐做我的向导了。” “跟你讲了一万遍——在我的面前,不要说客套话。” ………… 做出决定后,两人一刻也没有耽搁,开始继续向北赶路。 真元充裕的时候,顾旭就使用“星盘”构建空间通道,赵嫣则抓着他的胳膊,瞬息之间穿行百里。 真元不足的时候,顾旭便找个偏僻无人的地方,取出“闲云居”,把它变回原本的模样,然后和赵嫣一起钻进去修炼。 有了赵嫣带来的“破障丹”,以及“回禄”符文中源源不断涌出的能量,他的修炼速度又比以前快了不少。 当他闭上眼睛,置身于意识中的幽冥世界时,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行走,而是在如风一般地奔跑,道路两边的风景飞速后退,前方视线尽头的“孟婆亭”飞快地朝他迎面扑来。 他身边的赵嫣能清晰感受到他体内真元的疯涨。 在她的感知里,每当顾旭进入修炼状态,他就仿佛变成了一团冬日里熊熊燃烧的篝火,一轮光芒迸放的太阳,向四周毫不吝啬地挥洒着光和热。 她经脉中的真元也随之兴奋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与对方应和。 修炼《涅槃经》本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会让她产生血肉撕裂又愈合、骨骼粉碎又恢复般的感觉。 但只要和顾旭一同进入修炼的状态,这种痛苦就会很大程度地得到缓解,真元增长的速度也会大幅提升。 “难道《涅槃经》是一部不完整的功法,”赵嫣在脑海中胡乱地猜测,“它残缺的另一半,在顾旭的身上?” 待顾旭修行结束,睁开眼睛,她忍不住问了一句:“凭你这修炼速度,恐怕不出两三个月就能突破第五境了吧?” “希望我能安然无恙地活到那时候。”顾旭笑道。 赵嫣沉吟几秒,又说:“在你旁边,我修炼的效率好像加快了不少。“ ”我也是。“ ”我是在描述一个客观事实。不是心理因素,也不是玩笑话。”她双手环抱在胸前,一本正经地说道。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她的脸颊上,使她的肌肤泛着朦胧的光,像是晶莹的雪。 ”我也是。“ ………… 愈往北走,气候愈寒。 现在虽然是暮春时节,但是在大荒北方的空气中仍旧残留着寒意。 路过幽州首府蓟城时,“回禄”符文产生了极为磅礴猛烈的力量。顾旭能从中听到成千上万人的祈祷声。 这使他不禁想起“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争夺香火的故事。 信仰的力量着实强大。难怪上界神仙需要它来登临那至高的境界。 不过再往北走,农田退去,人烟也渐渐稀少,视野中只余下疏疏落落的树木。丘陵则愈发陡峭,很快变成积雪的山脉,矗立于昏暗的苍穹之下,仿佛是白发苍苍的灰蓝色巨人。 偶有冰冷溪流从草木间穿过,水面闪烁,天光映照。 当太阳落下、银月升起,赵嫣站在陡峭的悬崖边上,伸手指向远处天地交接的地方,轻声道:“那里应该就是世界的尽头了吧!” 她此刻的目光很复杂。顾旭能从中窥见好奇、期待与忐忑的情绪,像是即将登上新大陆的探险者。 他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天边云雾笼罩,一片模糊。 传说中的“北冥”,应该就隐藏在那片云雾的背后。那是一片神秘的、鲜有人至的土地,有他想要的“星盘”碎片,也有无数潜在的危机。 就在两人准备继续赶路的时刻,云雾之间忽然有一团巨大的阴影升腾而起,仿佛一张铺天盖地的幕布,令银白的月光暗淡了几分。 “你知道那是什么情况么?”赵嫣微微皱眉,又问。 “也许是传说里的‘鲲鹏’。” 顾旭想到在书籍中见到过的描述:“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书中把大鹏写得体型庞大,气势磅礴。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是亲眼见到这一幕的时候,他依旧颇感震撼。 “听说‘鲲鹏’是‘凶神’级别的妖物。”赵嫣面露忧色道。 “不必太过担心,”顾旭道,“如果书里描述得没错,‘鲲鹏’和普通的鬼怪不太一样。它是天地大道演化而成的存在,不会吞食人类,而是以阴阳二气为食物……当然,这个世界没有阳气,它只能吞食阴气。 “只要我们足够小心,不去激怒它,应该不会遭到它的攻击。”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从衣兜里掏出几枚陈旧的铜钱,将其轻轻一抛,默念”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名讳,得到了“坎上震下”的“水雷屯”之卦。 “‘屯卦’坎上震下,为坎宫二世卦,说明有困难,象征着动而逢险境,需要刚毅果敢方可通达,”他向赵嫣解释卦象,“但它终究是吉卦,算是‘初难后解’之象。” “你占卜准么?”赵嫣问。 赵嫣喜欢简单粗暴的战斗方式,习惯用手中的长枪解决问题,对占卜、符篆、阵法等繁琐复杂的东西不甚了解。再加上幽州境内没几个靠谱的占卜师,经常算出跟事实相差十万八千里的结果,使得赵嫣对占卜推演之术一向不太有信心。 “从未出错。” “连洛司首都不敢这么说吧。” “在这方面,我比他更有天赋。” 顾旭的语气很平淡,没有年轻人吹牛时的浮躁,也没有逞强后的心虚,而像是在描述客观事实,在讲述一条像“太阳从东边升起”这样的道理。 第十二章 错的是这个世界 夜色中的篝火,在山林间放着光,像是坠落的星辰。 其实它比星辰更耀眼,只是有时膨胀舒张,有时阴郁昏沉,好似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火焰的上方是一个自制的烧烤架。刚刚烤熟的野牛肉在上面散发浓郁的香味。 顾旭从牛骨上剔下一块肉,递到身旁赵嫣的手中道:“尝尝。” 此时两人已经离开了幽州的边境,来到了气候更加寒冷的无人地带。 这里的风宛若锐利的刀刃,在寒冷的夜晚发出尖啸声,仿佛百鬼齐鸣;这里的树木稀疏寥落,且大都矮小丑陋,倔强地生长在岩缝之中。山崖的边上,常常悬挂着冰棱,乍一眼看去,就像是野兽的尖牙。 尽管两人作为修行者,能够用真元驱散寒冷,但是他们的呼吸仍不免在漆黑的空气里凝结成了白霜。 途中,他们还遇到了一种名叫“罴九”的妖物。它形似麋鹿,肛却长在尾巴上,常年生活在酷寒的北方。 难得嗅到活人的气息,这“罴九”便不要命地冲上来,想要把顾旭和赵嫣变成它的腹中美餐。 奈何顾旭和赵嫣都不是软柿子。 一张“杀鬼符”,一式“燎原枪”,“罴九”就瞬间化作了灰烬。 除了“罴九”外,他们还在稍微平坦的山麓上见到了一群野牛。比起大齐境内的普通牛群,这里的野牛体型明显庞大不少,全身长满了棕褐色的蓬松粗毛,有一对向上弯曲的锋利的牛角,脾气暴躁而凶悍。 看到它们,顾旭便微笑着提议,要不抓一头来做烧烤,改善下伙食。 赵嫣欣然答应。 最近两人天天靠干粮充饥,她着实感到有些腻味。 待牛肉烤熟后,顾旭又从“闲云居”里取出一堆瓷制的小瓶子,介绍道:“这些分别是盐、辣椒粉、黑胡椒粉、花椒粉……你可以随意挑你喜欢的用。” “你逃跑的时候,居然在身上带着这么多调味料?”赵嫣盯着这些瓷质的调料瓶,有些诧异地说道,“没看出你是这么懂享受的人。” 顾旭笑了笑:“时小寒特别喜欢去洛河边吃烧烤,但又嫌烧烤摊子的调料种类太过单一,就叫我用空间法宝替她随身带着一些。逃命的时候太过匆忙,便来不及把它们取出来了。” 赵嫣注意到,顾旭在提到“时小寒”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神忽然变得柔和了不少。这让她不禁想起洛京城破的那一天,顾旭不顾自身安危赶往城郊,从变成“鬼侍”的胡云手里救出未婚妻。 “他还有个未婚妻啊。”她心里默默道。 最近这些天,她跟顾旭结伴同行,一起修炼,一起对敌,暂时放下了复仇的执念和家族里的恩怨,也几乎忘掉了顾旭曾同别人订过婚的事实。 此刻回想,她曾与一个有妇之夫单独同处一个屋檐下,还扒下对方衣服替他疗伤……若是被蓟城那些腐儒知道了,定要说她不守女德、有损家风。 当然,赵嫣做事一向我行我素,又曾在破境时斩掉“恐惧”,并不会在意他人的眼光。 在她看来,只要问心无愧,自有心安理得。 不过,对于那个叫时小寒的姑娘,她的内心深处是隐隐有几分羡慕的。 她羡慕时小寒能遇到顾旭这种相貌英俊、能力出众、在危机关头还肯替她拼命的男人,而她自己的身边却只有像赵裕那样的渣滓货色。 从最近几天的谈话中,赵嫣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对于女性、尤其是中下层平民女性,顾旭并不像大齐王朝大部分男人那样,将她们视作附属物,而是持有平等、尊重、悲悯的态度。 比如当谈到勾栏青楼的时候,别的男人会嬉皮笑脸地讨论哪个姑娘最漂亮技术最好、啥时候去那儿爽快一下;顾旭却会感慨她们都是一群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大齐青楼里普遍是犯官女眷和家境贫穷卖身为伎的女子,通常若非走投无路,没人会选择做这样的事情。 再比如谈到选秀的时候,别人会认为年轻女子被选入宫中侍奉皇帝及其嫔妃是一件极为荣幸的事情,毕竟大齐挑选宫女的流程严格至极,被选中者皆是容貌端正、举止得当;但顾旭却觉得,她们在大好年华被深锁宫中,与外界隔绝,就此失去自由,被禁锢在森严的等级制度下,着实是一件令人悲哀的事情。 赵嫣从未见过有哪一个男人会像顾旭一样,设身处地地站在这些普通女人的角度上考虑问题。 “你的未婚妻……最近还好么?”短暂的沉默后,她出于礼貌问了一句。 听到她的话,顾旭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我们的婚约已经解除了。” “解除了?”赵嫣微微眯起眼睛,“是因为你被朝廷通缉了吗?” “是啊,”顾旭叹了口气,“解除婚约,并非出自她的本意。但如果不及时跟我撇清关系,她就有可能受到牵连,被朝廷治罪。” “是我不好,”赵嫣低下头,盯着柴堆上跳动的火苗,“害得你丢掉了官职,又失去了未婚妻。” 说话的同时,她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天的画面:顾旭站在熊熊烈火中,平静的目光中暗藏愤怒;时小寒趴在他的背上,眼里尽是对他的依赖。 这无疑是一对让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可惜仍败给了世事无常。 “赵小姐不必再自责了,”顾旭看着她,认真地说道,“错的不是你我,而是这个世界。有些事情,本就是注定发生、无法避免的。” 赵嫣知道他又在用拙劣的理由安慰自己了。 顾旭这人是真的有意思,明明他才是被连累的受害者,但每次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都是他在不停地劝慰她“别难过”、“别自责”、“这真的和你没有关系”。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做呢?”她又问道,“是打算修炼有成后,找她再续前缘吗?” “我也不清楚,”顾旭轻轻摇头,目光一时有些恍惚,“现在,她是大齐官宦人家的千金,而是我是被通缉的反贼。如果我们想要结为夫妻,只有两种做法—— “一种是她也主动叛国,和我一起逃亡。但她不是我这种没爹没娘的孤家寡人。她在大齐还有家人。她不可能抛下家人,去做一个亡命之徒。 “另一种是我变得足够强大,足以对抗天行皇帝和整个大齐朝廷。只是……天行帝比我以前预想中的还要强大。我并没有自信战胜他。” 赵嫣一边啃着烤牛肉,一边细细端详着他俊朗的面庞,看明亮的火光在他的瞳孔中跳跃起舞。 仅有第五境修为,就在考虑着要去挑战天行帝。 是该评价他“有志气”,还是该说他“真敢想”? “其实你还有第三种选项,”赵嫣一边用舌头舔了舔嘴角沾着的辣椒粉,一边以开玩笑的口吻道,试图缓解沉重的气氛,“你投奔大燕,辅佐我登上王位,然后我们一起率领千军万马,消灭大齐,统一大荒。等到那时,我亲自给你赐婚。” “若是赵小姐真能替我解决天行帝,那我甘愿做赵小姐的马前卒,唯你马首是瞻。”顾旭也微微一笑,跟着打趣道。 之后,两人都专注地啃野牛肉,没再说话。 待吃饱后,赵嫣站起身,揩净手上的油渍,然后朝着“闲云居”的大门走去——现在她进出“闲云居”,就跟进出自家宅邸一样自然。 途中她从顾旭身边路过,注意到他的衣领微微有些凌乱,便弯下身子,随手替他整理了一下。 刚整理到一半,她脑子里忽地冒出一个念头:这样的举动,是不是有点太过亲近了? 但想到顾旭的婚约已经解除,现在他们两个都是单身状态,她的心情又稍稍放松了一些。 不过是帮朋友一个小忙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 翌日清晨,当太阳在遥远的天际露出微光,赵嫣再一次抓住顾旭的胳膊,准备和他一起进行空间穿梭。 “跟它说一声再见吧!”顾旭指了指太阳,微笑着对她说道,“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应该暂时见不到它了。” 赵嫣瞥了他一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幽默感。 下一刻,“星盘”光芒闪烁,周围的风景随之扭曲,变成了飞速旋转的模糊色块,仿佛坠入了万花筒里一样。 待到视野重新变得清晰,他们已经站在一处悬崖的边缘。 天幕漆黑无云,亦无月亮星辰,两边锯齿似的山峰黑压压地拔高爬升,像是一个个沉睡中的黑色巨人。 而在他们的前方,是广阔的大海。它的尽头与天空相接。因为天与海都是暗沉的黑色,所以无法准确找到二者交界线的位置。 远远望去,就像是天幕一直从头顶延伸到脚下,又像是浩瀚汪洋奔腾到九霄之上,与天河之水汇合。 当顾旭站在这片黑色的海洋边时,他能感觉到手中的“星盘”在微微颤动,也隐隐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大海深处呼唤着他。 “我要找的东西,应该在海底下,”他取出一张符篆,递到身边赵嫣的手中,“我去海里找它。你在这里等我就行。 “若是这张符篆一直完好无损,那就意味着我还活着。 “若是它自焚成灰,那就意味着我死在海里了。那样的话,你就自己回家吧。” 第十三章 海蛟 “你确定你不要我跟你一起去?”赵嫣看着他,没有立即去接他递来的符篆,“万一你在海里遇到危险,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上了大齐朝廷的通缉令,就意味着时时刻刻都处于危险之中,朝不保夕。 可当顾旭亲口说出“死在海里”这样的话语时,赵嫣心头仍不自禁地泛起一阵凉意。 北冥之畔,天是黑的,地也是黑的。 置身此地,就仿佛被关在黑洞洞的牢笼里,举目不见光明,阴森而压抑。 也许是因为曾使用过”斩七情“的法门,也许是身边有人陪伴,最初来到此地时,赵嫣的心里并没有惧意。 反而好奇地打量着身边的景物,像是在进行一次普通的郊游。 然而,当她想象顾旭纵身跳进这片深不见底的大海,一去不复返,只留下她一人在悬崖边孤零零地等待时,这片漆黑的天穹突然变得沉重而令人窒息,仿佛随时都可能坍塌下来,压在她身上,让她粉身碎骨。 注意到赵嫣脸色的变化,顾旭笑了笑:“不必太过担心我,赵小姐。你忘记之前的占卜结果了吗?只要我小心谨慎,定能活着回来。再说,我身上还有‘替身手镯’呢!” 赵嫣沉默不语。 “替身手镯”这玩意儿,可以抵挡一次致命攻击,也可以解除一个人身上所有的负面效果,但并不能让人迅速脱离险境。倘若遇到强敌,使用“替身手镯”很可能变成原地等死。 顾旭停顿片刻,又说道:“你应该清楚,我是个非常怕死的人。我想让你留在海岸上,并不是因为我不需要你的帮助,而是因为真正的危险不在海底,而是在天上。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他伸手指了指头顶漆黑的苍穹。 “什么?” “那是鲲鹏的翅膀。” “鲲鹏的翅膀……” 赵嫣一边喃喃重复着他说的话,一边抬头朝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她从未像今天这样,深切体会到自己的渺小。 这鲲鹏若想拍死他们两个,应该就跟她在路上踩死两只蚂蚁一样容易吧? “那好吧,我在这里等你。” 她轻声道,同时从自己的脖颈上摘下一个造型精致的金属挂坠——这是她父亲赵长缨亲手为她打造的护身符。 她长年寸步不离地把它带在身上。此刻取下来,上面还残留着她胸口的温度。 然后她微微踮脚,把护身符挂到了顾旭的脖子上。 “它能给你带来好运。” ………… 顾旭望着悬崖下的大海,听着澎湃的波涛声,深吸一口气。 然后他纵身一跃。 强烈的失重感瞬间袭来,气流在他的耳畔呼啦呼啦地作响。 但很快,他贴在身上的“风行符”发挥了作用。仿佛是降落伞骤然展开,他下坠的速度忽地减缓。 与其说是坠落,不如说是滑翔。 下一刻,伴随水花四溅,他落入大海之中。 由于提前施放了法术,他在海中可以正常呼吸,可以保持衣物和头发的干燥,也能免受巨大压强的影响。 不过,当他下潜数米之后,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水中万籁俱寂,视野里一片漆黑。他感觉自己像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把“星盘”紧紧握在手中,静静感知深海里的呼唤。 “星盘”泛起银色光芒,宛若夜空中孤独闪烁的星辰。 顾旭注意到,“星盘”上属于北斗七星的七个光点,此刻异常明亮。它的勺柄在盘面上转了几圈,然后指向了大海更深处。 顾旭顺着它的指引,继续前行。 大约下潜千余米之后,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幅奇妙的“雪景”——无数雪花纷纷扬扬下个不停,甚至还有成串的雪片在海水中飞舞,与地表的雪近乎别无二致。 在“雪花”之间,时不时有散发荧光的藻类、水母和奇形怪状的海蜇穿过,使阴暗无光的海底变得绚丽多彩。 根据前世学到的知识,顾旭知道,这些“雪花”名叫“海雪”,是一种由浮游生物组成的絮状物,又被称作“浮游生物雪”。乍一看如梦似幻,实则为一团黏液,内部还会滋生细菌和病毒,对普通人有致病的威胁。 他也看见了传说中的“灯笼鱼”,学名“深海鮟鱇”,正晃动着头顶的钓鱼竿,勾引着往来的猎物。 又下潜近三千多米,顾旭感觉自己已经靠近了海洋底部。 在“星盘”的银色光芒下,他看见了起伏的海底丘陵、凹陷的洼地和深邃的海沟。狭长的断裂谷不断喷吐着金红色的岩浆,碰到冰凉的海水后,又迅速凝固成岩石。 在那凸起的怪石上,盘踞着数条体型庞大的生物。 其状如蛇,首如虎,长达数十丈,声如牛鸣。 每当它们在海底轻轻摇一摇尾巴,就会在海面上掀起汹涌的巨浪。 顾旭从书里了解过,这种怪物名为“蛟”。 传说中蛟栖息于深海之中。当它们修行千年后,便会兴云作雾、腾踔太空,化作真正的龙。 顾旭并不知道这传闻是否属实。 他只知道,这些恶蛟挡住了他的去路。 在他的感知之中,“星盘”的碎片,就在它们身下的那条深壑里。 因为置身深海之中,火属性法术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限制,所以顾旭沉吟片刻,决定以“乾坤”应敌。 随着他的双眸变成深邃的靛蓝色,一道道黑色的空间裂缝出现在海洋里,宛若锋锐的刀刃,朝着海蛟所在的方向劈去。 当这些空间裂缝在海里移动的时候,旁边的海水顿时形成汹涌的暗流,仿佛要把周围的一切事物吞噬到漩涡之中。 海蛟们也察觉到了眼前的危机。 它们扭动着庞大的身体,张开血盆大口,朝着顾旭猛扑而来。 在它们的面前,顾旭渺小得像一只虫子,甚至不足以给它们填牙缝。 但这也意味着他很灵活。 借助“流星走月”步法,他在几条海蛟之间来回穿梭,海蛟们的智商似乎也不高,只会一味地追着他跑,几秒钟后,它们的身体便纠缠在了一起,几乎打了个死结。 第十四章 顾旭的顿悟 下一刻,空间裂缝触及到了海蛟的身躯。 纵然它们拥有比铠甲更坚固的身躯,但是在空间法则力量的面前,仍旧不堪一击。 率先冲上来的几条海蛟,如切肉一般,被切成了数段。 猩红的鲜血从它们的伤口处喷涌而出,给海水添上了几分驳杂的色彩。 顾旭趁机从它们中间的缝隙里穿过,径直游向它们背后那条不起眼的沟壑。 深壑之底,有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石头闪烁着银色光芒。 “星盘碎片。”顾旭心头默默道。 离那“石头”越近,他脑海中那无形的呼唤声就愈发清晰,手中的“星盘”也愈发剧烈地震动着,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重新变得完整起来。 于是顾旭加速下潜。 待抵达沟底,他伸出手,抓住那闪闪发光的碎片。 顿时,“星盘”与那碎片仿佛变成了两块磁铁,“啪”地一声互相吸在一起,继而融合成一个整体,看不到一丝缝隙。 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星盘”中灌入他的体内,沿着他的经脉,涌遍他的全身。 他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修为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迅猛增长。 除此之外,他的脑海中还多了不少新的知识和记忆——这些信息并不属于他,但却莫名让他感到很熟悉。 顾旭没有在这海底沟壑中耽搁太久。 在看到“星盘”表面多出来的玄武星域图案后,他便施展身法向上疾行,准备离开这漆黑神秘的深海。 受伤的海蛟们已经进入狂躁暴怒的状态。 它们伤痕累累,彼此身躯纠缠在一起,因为找不到顾旭的踪迹,而自相打成了一团。 “一群智商低下的野兽。”顾旭心里如是评价道。 一切都比想象中要顺利得多。 除了这些海蛟之外,他一路上基本上没有遇到障碍。 这使得他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因为他先前的占卜结果是“初难后解”的“水雷屯”之象——但现在,这所谓的“难”似乎仍尚未到来。 正当顾旭有些疑惑的时候,他身边忽然有一股强劲的暗流涌过,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将他朝着大海的更深处拽去。 顾旭心头一凛,立即运转真元,稳住身形。 他感觉,如果自己的反应稍微慢一些,就会被这恐怖的水流按在海底摩擦。 ………… 赵嫣在岸上静静等待。 她坐在悬崖边缘,修长的双腿悬在空中轻轻晃动,冷风撩动着她衣袍的下摆,晶莹似雪的肌肤时隐时现。 此时距离顾旭跃入海中仅过去短短几分钟。 但在她的感觉里却格外漫长。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漆黑的海平面上。 凭借远超同境界修士的强大神魂力量,就算伸手不见五指,她也能敏锐地捕捉到海上的一切动静。 大海起初非常平静,像是陷入沉睡了一般。 其表面仅有浅浅的波澜,像是老者脸上的皱纹。 但一段时间过去后,突然刮起了强劲的大风。海上的这些波浪,顿时变成了一座座移动的小山。 赵嫣从崖边站起身来,用真元稳住身体。 狂风吹乱了她的发丝,也吹得她的衣袍猎猎作响。 她抬头瞥了眼天空。 这片天本是一望无际的黑色,但此时却有光芒渗漏进来,像是被人捅了个窟窿似的。 她脑海中浮现出顾旭说过的那句话:“我们头顶的天,其实是鲲鹏的翅膀。” 鲲鹏的翅膀比高山还要庞大,故足以隐天蔽日,使北冥长年不见阳光。 但现在北冥的天亮了。 如果赵嫣没有猜错的话,这是因为鲲鹏挥动了它的双翼。 后续的景象则更加壮观。 从赵嫣的视角来看,可以描述为“天穹坍塌,坠入大海”。 当天上的黑色一点一点地褪去,海平面也在迅猛地上涨。那汹涌的海啸,比她脚下的山崖更高,声音如雷霆般震耳欲聋。 赵嫣曾经从书中了解过,鲲鹏鲲鹏,化作鱼时为”鲲“,化作鸟时则为”鹏“。 此刻北冥上这惊人的变故,是否意味着,这”翼若垂天之云“的大鹏鸟,将变回”鲲“的形态,重归大海? “顾旭还好么?” “他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了么?” “他能赶在鲲鹏归海之前上岸么?” “……” 赵嫣一边担忧地想着,一边瞥了眼手上的顾旭给他的符篆——目前这张符篆尚未自焚,仍完好无损,证明顾旭还好好地活着。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影乍然从海上一跃而起,来到她的身边,拽着她的袖子,语速极快地说道:“快走,海要淹过来了。” 此人正是顾旭。 赵嫣尚未来得及开口回应,便看到顾旭手中的那个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法宝大放光芒,紧接着就被顾旭拖进了空间通道中。 待到视野重新变得清晰,她发现自己来到了近百里之外的一座山峰上,先前的那座山崖,已经被大海淹没,巨浪拍打着旁边的山石,发出骇人的响声。 “差一点儿,我就进了那鲲鱼的肚子里。”短暂的沉默后,顾旭轻声开口道。 “那可真险,”赵嫣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其实逃出来并不难,”顾旭回答,“鲲是天地大道演化而成的生物,并没有捕食的欲望。问题在于,它的体型太过庞大,当它张开嘴的时候,几乎整个海底都是它的口腔。有几条同我打过一架的海蛟,就昏头昏脑地跟着海底暗流进了它的消化道。” 说到这里,他停顿片刻,瞥了眼手中的“星盘”:“还好,在我找到这玩意儿的新碎片后,我能进行瞬间移动的次数比以前更多,距离也比以前更长,便不要命地朝着海面上冲,最终还是顺利脱离了危险。” 赵嫣默默听着他的叙述,想象着那惊险的画面,不禁道了句:“能安全回来就好。” 顾旭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海面上。 现在,北冥已经淹没了周围的数座高山,面积变得比先前广阔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他轻叹一声,感慨道:“赵小姐,你是否有这样的感觉?我们置身于这巨鲲面前,就像普通人置身于天地大道面前? “它们无情无义,只会按照既定的法则运转。但它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就有可能要了蝼蚁们的命。” 正当赵嫣在思考该如何回应他的时候,却见顾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赵小姐,又得劳烦你帮我护法了。我有了些新的领悟。” 第十五章 前世今生 在与顾旭同行的这几天里,赵嫣早已见识到这家伙三天一顿悟、五天一突破的恐怖修行天赋。 不久前,她曾因自己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就突破第五境而暗暗感到骄傲。 但现在她却深刻体会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顾旭身上的气息涨幅,堪比许多修士闭关数年的修行成果。 大约一刻钟后,顾旭结束修行,睁开双眼。 赵嫣注意到,他的眼睛又一次变成了星空般的靛蓝色——就像是那天他在皇室内库里境时一样,突然间具有了久居上位者那样的不怒自威的气质,让人只敢仰望、不敢靠近。 “看你这样子,收获应该不小吧,”她上前一步,淡淡一笑,“我感觉你身上的气息,已经不逊色于普通的第五境修士了。” “确实如此,”顾旭点了点头,眼睛变回黑色,态度难得一点儿也不谦虚,“我感觉,我现在与‘奈何桥’境界之间,只有一层膜的距离。目前我需要寻找一个契机,来捅破这一层壁障。” “你想好你的破境之法了吗?”赵嫣问,“有没有想过用‘斩七情’?“ 顾旭轻轻摇头:”你应该知道,‘斩七情’虽是捷径,但有明显的副作用,会限制日后的发展潜力。” 赵嫣沉默少顷,低着头说道:“我用的就是‘斩七情’。” “斩的是哪一情?” 顾旭心里猜测,既然赵嫣讨厌与男人发生肢体接触,那她会不会跟楚凤歌一样,斩掉自己的“欲”,以追求“心中无男人,拔枪自然神”的境界? “惧。”赵嫣如实回答。 想起多年前赵嫣洒脱不羁的做事风格,以及她一袭红衣杀遍京城的传闻,顾旭笑了笑:“确实是你会做出的选择。” “其实,我之所以选择‘斩七情’,是因为我想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尽早为母亲复仇,”赵嫣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仇人藏身暗中,实力强大。若不斩去恐惧,我害怕我有一天会失去信心,放弃整个计划。” “那你有后悔过?”顾旭看向她那双秋水般的眼睛。 阳光碾碎其中,黑里面揉了金。 “我不知道,”赵嫣轻声道,“在我知道仇人是天行皇帝后,我的心情是有些迷茫的,因为他拥有第八境修为,还有名器‘泰阿剑’,不论我有没有使用‘斩七情’,我很可能倾尽一生,都很难在修为上超过他。” 顾旭心头默默吐槽了一句:如果你知道天行皇帝是“太上昊天”的狗腿子,可以通过“泰阿剑”调用雷劫的力量,你会更绝望的。 “另外,在我突破第五境后,我感觉我的修为到了一个瓶颈,”赵嫣停顿片刻后,又接着说道,“在此之前,我的修行一直严格遵从于《涅槃经》,遵从于父辈们的教诲。而现在,我发现我很难摆脱《涅槃经》,去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道’,叩开酆都的大门。” “你父亲当年是怎么做的?他有没有给你这方面的建议?” “他只会成天喝酒,几乎从不跟我讨论这些事情。” “那你的其他长辈呢?比如蓟城的大祭司,还有那位教导你武艺的教头?” “他们认为,我不需要去寻找所谓的‘道’。只要我能找到前世的记忆,就能自然而然地超凡入圣。” “你的前世……是传说中追随‘火神’的那位圣女吗?” “他们都这么说,”赵嫣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白皙而富有弹性的双腿交叠着,肌肤焕发着莹润的光泽,“我以前不太相信,但在你帮我觉醒血脉中的力量后,我的脑子里常常会冒出一些陌生而熟悉的幻像,我便将信将疑了。” “对了,”说到这里,她手肘支在膝盖上,右手撑着下巴,抬头望向顾旭,“第一次我见到你的时候,你给了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当时我想过,会不会是我们两个前世曾经见过面。” 顾旭沉默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大荒的人,确实会一次又一次地从人转生成鬼,又从鬼转生成人,在“太上昊天”制定的法则,经历一个又一个苦难的轮回。 但他是一个来自地球的穿越者。就算真有前世,应该也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上。 几分钟后,他望向手中的“星盘”,转移话题道:“刚才我还从这件法宝的新碎片中领悟了一门很有用的法术。” “什么法术?” 顾旭的话引发了赵嫣的好奇心。她知道顾旭是一个眼光很挑剔的人,他觉得“有用”的法术,一定很非同凡响。 “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顾旭回答道,“在掌握这门法术后,只要知道一名修士的命宫主星,就可以推演出对方接下来一段时间之内的运势和采取的行动。如果对方的修为低于自己,甚至还可以对他的运势施加一定程度的影响。” “这个法术局限性不小吧,”赵嫣黛眉微蹙,“如果我的理解没错的话,若要知道一个人命宫主星,就需要先知道他的生辰八字。但通常情况下,人们并不会把自己的生辰八字说给别人听。” “这件法宝还有一个功能,”顾旭微笑道,“它能让我一眼看到别人的命宫主星。比如说……赵小姐,你的命宫主星是破军星吧?” “没错,”赵嫣声音平静,“要不你帮我算算接下来的运势?” 她早就习惯了顾旭时不时使出一些花里胡哨的伎俩。对方一语道出她的命宫主星,她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 “破军五行属水,为将星,主管世间‘破耗’,行事往往在一念之间取决,有强烈的主观意识,个性勇敢而具有冒险性。凡是决定帮忙的事,绝不半途而废,必全力以赴——” “你可真会挑好听的话说,”赵嫣打断了他的话,脸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很多年前,有一位算命先生来到幽州蓟城,用占星术给我和我堂兄赵裕算了命,对我说了和你相似的话。 “但说完这些后,他却突然话锋一转。” 第十六章 噩耗 “他说,破军星在天为煞气,在数为秏星,故化忌为秏。其人性刚寡合,与亲人不睦。其一生之中将遇到许多次危机,成败难论,如果挺不过去,就将万劫不复。”赵嫣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 顾旭看了她一眼,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说道:“刚才,我确实看到你的命中将有一次劫难。而这次劫难的源头,正是你的家族。” “这样的话……那算命先生算得还挺准了?” “其实吧,他对你讲的这些话,在占卜术中不过是入门级的常识罢了。” “那你有推演出什么破解的办法么?”赵嫣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秀发。 听到“劫难”二字后,她的语气仍旧很轻松,目光中也见不到忧色,好像对此早有预料似的。 顾旭理了理衣裳,在她对面的一块岩石上坐下:“占星术中有一句话,叫做‘紫破同度,万难可解’。” “什么意思?” “紫微与破军,是一对相辅相成的星辰。破军是勇武的先锋将领,是开创性与破坏性的集合体,若得紫微贴身驾驭,便能压制住破军的破坏性,在绝境之中开辟出一条生路。” “可我又该去哪里找一颗紫微星呢?”赵嫣停顿两秒,眯起眼睛盯着顾旭,“莫非你是?” 顾旭点了点头。 反正现在两人的身份都是反贼,把紫微命格告诉她也没啥大碍。 至于天机紫微双重命格,由于穿越之事不太好解释,他便没有多说。 “难怪天行帝会把你视作眼中钉,”赵嫣轻笑一声,“那既然如此,你刚才话中那句‘贴身驾驭’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对我有些不好的想法,想要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顾旭尴尬地笑了笑,意识到这段从书里照搬来的话,着实容易引起误会。 于是他立即改口道:“是‘提供帮助’,抱歉是我用词不当,还望赵小姐莫要生气。” “如果我生气的话,你已经被我踹进海里了。” 赵嫣淡淡哼了一声,抬起一条长腿,佯装出一副要把他踢下去的模样。 赵嫣拥有一双顾旭前世无数女人都梦寐以求的修长美腿——大腿圆润,小腿紧致,脚踝纤细,肤色白皙耀眼,宛如象牙雕琢而成。 顾旭常常觉得,比起宽松保守的古装袍服,她更适合穿性感时尚的现代服饰,比如短裤、短裙、ol套装、丝袜等等,才能把她的美突显出来。 他沉默几秒,清了清嗓子,转移了这个尴尬的话题:“那你知道,你那位堂兄赵裕的命宫主星是什么吗?或许我能尝试去推算一下,帮助你提前规避一些风险。” “他是‘贪狼’,”赵嫣回答,“那算命先生说,贪狼星五行属阳木,在天属北斗星,也是最著名的桃花星,一生为欲望所驱使。会吉曜则富贵荣华,掌握军政大权,名震世界。会恶煞则迷花恋色、好饮赌博,易因色而身败名裂。” “‘贪狼’啊,那跟我猜测的差不多,”顾旭盯着“星盘”,皱眉思索道,“如果我推演的没错,他在不久后会撞上一个惹不起的大人物——若处理不好与这位大人物的关系,他此生将会日暮途穷。” ………… 两人在北冥之畔休息了一段时间。 待到顾旭真元恢复,他们便穿过空间通道,离开了这个地方。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赵嫣问,“是去寻找你这件法宝的下一个碎片吗?” “没错,”顾旭道,“下一个碎片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在东海的尽头。我需要在大燕境内找个码头,然后乘船东行。” “你要找的这些碎片,真是喜欢藏在稀奇古怪的地方,”赵嫣评价道,“先是北冥,然后是东海尽头……接下来会不会是西北荒漠或是昆仑山?” “我也不知道,”顾旭无奈道,“也许要等我把其他的碎片找齐了,才能知晓最后一个碎片藏在哪里。” 他顿了顿,又问道:“那赵小姐接下来有何打算?还是继续跟我结伴同行么?” 赵嫣思忖片刻,回答道:“我不想回蓟城,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不如跟你去世界的尽头看看风景。正好我认识几个靠谱的商行,咱们可以去搭乘他们的船。” “也好,”顾旭笑了笑,“有赵小姐在身边,我就不那么害怕东海里的妖怪了。” ………… 两人都是干脆利落的性格。 在做出决定后,便开始朝着东南方向赶路。 越往南走,气候越来越暖和,四周的景物也愈发生机勃勃。 然而,他们刚进入燕地北部的一处村庄,就迎面撞上了一群穿着黑色长袍的修行者。在他们的袖口的衣摆处,绣着形如火焰和凤凰羽毛的图案。 “他们是我父亲身边的亲卫队,”赵嫣在顾旭的耳边小声说道,“领头的那一位,就是以前教导我武艺的蔡教头。” 顾旭微微点头,问道:“他们是来这里找你的吗?” “我不清楚,”赵嫣道,“自从洛京城破的那一天后,我跟他们就没有联系过。” 此时此刻,顾旭戴着洛司首给他的黑色面具,赵嫣手上拿着“幻梦铃”,按理来说,在这些黑袍修行者的眼里,就是两个平平无奇的路人。 然而,刚一望见顾旭,那蔡教头就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的面前,一把抓住他脖子上的链子,将赵嫣给他的护身符拽出来,神情严厉地说道:“你是什么人?公主殿下的护身符怎么会在你的身上?” 旁边的赵嫣立即上前一步,收起“幻梦铃”,表明身份,拦在顾旭前面:“是我亲手交给他的。还请蔡教头不要为难他。” 这时顾旭注意到,在蔡教头的手中,拿着一个跟赵嫣的护身符一模一样的金属挂坠。当两个挂坠相互靠近时,均亮起了淡金色的光芒。看得出来,它们表面雕刻的阵法,明显存在着密切的联系。 蔡教头放开顾旭,望向赵嫣,长长地叹了口气:“公主殿下,最近这几天,我们找您找得可辛苦了。整个大燕境内,都没有您的半点儿消息。若不是王上把他的护符给了我,用它感应到了您大致的方位,并在这里遇见了您,恐怕您没法见到他最后一面了。” “我父亲……他要死了?”赵嫣睁大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第十七章 大燕未来的王夫殿下 “我父亲……他要死了?” 对于蔡教头的话,赵嫣只觉得难以置信。 赵长缨刚刚突破第八境,成为“真君”强者,并在皇宫前大显神威,与邙山鬼王联手击败了大齐国师和驱魔司司首洛川。 按理来说,放眼整个大荒,除了天行皇帝之外,很难有人能威胁到他。 他是整个大燕的精神支柱,也是幽州人敢于造反的信心来源。 可现在,蔡教头却告诉她,她的父亲生命垂危,可能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了。 若非蔡教头是她一向敬重的武学老师,也是深受父亲赵长缨的下属,恐怕她会认为对方在胡说八道、散布谣言。 “那天,王上在紫宸宫里与天行帝一战,受了很重的伤,”蔡教头目光凝重地说道,“他本以为,凭借蓟城的疗伤药,可以轻松治愈他的伤势。 “但他没想到,天行皇帝伤到的,是他的灵魂本源。 “他的魂魄正在以一种不可逆转的态势,迅速消散。恐怕坚持不了太长的时间了。 “因此,他想在驾鹤西去之前,跟您道一声歉,诚恳地同您谈一谈过去的那些事情。” 赵嫣像雕塑一样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在她的内心深处,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支柱轰然倒塌。 赵嫣与赵长缨从来不是一对关系融洽的父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一直认为自己的父亲是个贪恋美酒、不重情义的懦夫——她母亲瞿夫人在洛京城里被人杀害,他却无动于衷。 后来赵长缨向她袒露真相,也没有能完全解开她的心结。 一方面,赵长缨勾结鬼怪、导致众多百姓伤亡,令她感到良心不安;另一方面,她也不满于赵长缨在筹备复仇计划时把她蒙在鼓里,好像把她当成了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一样。 然而此时此刻,当她知道父亲不久后将永远地离开她后,她的心头霎时空落落的,像是缺失了非常重要的一块儿。周围的空气忽然变得很冷,呼啸的风刺得她的皮肤隐隐作痛。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头望向蔡教头,用毫无波澜的声音道:“蔡教头,你的身上应该带着‘破空珠’吧?” “没错,殿下。” “把它给我。”赵嫣朝他伸出手。 她手指纤长,洁白无瑕,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冷意,像是一件由寒玉雕琢而成的绝美艺术品。 蔡教头微微颔首,把“破空珠”递到她的手中。他的神情看上去要比以往要恭敬得多——因为他知道,这个自幼跟随他学习武艺的学生,马上就要变成大燕国新的君王。 赵嫣又转头看向顾旭:“抱歉,顾道友,我没法像之前约定那样,陪你去东海尽头了。” 顾旭看着她。 这一瞬间,他能从她的眼瞳深处窥见属于少女的茫然无措,也能从她声音中听出竭尽全力维持的冷静自若。 “没关系,”他说道,“这一回,换我陪你去蓟城。” 赵嫣扬起眉毛,目光有些错愕,显然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不是急着想要找全法宝碎片、提升实力么?” “也没那么着急,”顾旭淡淡地笑了笑,“之前我不是同你说过,‘紫破同度,万难可解’么? “你曾在井陉救过我一命。 “而你此行回蓟城继承王位,想必也会遇到不少麻烦。如果有我为你保驾护航,或许一切会顺利得多。” “但我不希望你出于我的缘故,耽误了——”赵嫣仍想劝阻,却被顾旭打断了。 “帮助你,就是帮助我自己,”顾旭认真地说道,“大齐朝廷对我的仇视程度,远比你想象中高得多。为了拿到我的脑袋,他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现在,他们之所以暂时没有派人来对付我,并不是因为我们所处的位置偏远,也不是因为我们隐藏行踪的手段高超,而是因为他们看见了你。 “这样一来,他们便以为我投奔了大燕,受到了大燕君主的庇护。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们就不敢对我轻举妄动。” “可我没有我父亲的实力,没法保障你的安全。”赵嫣轻叹道。 “若你真是‘圣女’转世,待你觉醒之后,只会变得更加强大。”顾旭回应。 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顾旭没有同她讲—— 在他从北冥一路向南的路上,他愈靠近蓟城,就愈发能感受到“回禄”符文与火神信仰之间存在的密切联系。 源自火神信徒的信仰力量宛如江河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经脉之中,使他的真元迅速变得雄浑磅礴。 再加上他刚才借助“星盘”推算自己的运势,察觉到在蓟城的危机中,隐藏着一场属于他的大机缘。 所以他决定暂时放缓前往东海的计划,陪赵嫣去蓟城继承王位。 “那好吧,”赵嫣沉吟许久,缓缓道,“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一旦做出决定,没人阻止得了你。” 然后她抬起右臂:“还不快抓住我的胳膊!” 顾旭立即照做。 随着“破空珠”在赵嫣的手中裂成碎片,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原地。 蔡教头静静看着两人消失的地方。 在他的脑海中,仍旧残留着顾旭抓着赵嫣胳膊的画面。 “小姐身上的问题……解决了?”他微微皱起眉头。在他的潜意识里,他还是习惯于把赵嫣称作“小姐”。 他知道赵嫣一向反感异性的肢体接触,并担心过她会不会因此不婚不嫁、孤独终老,或是干脆找一个女人做自己的伴侣。 不过现在,她好像对身边这个年轻人一点也不排斥,不仅把自己的护身符挂到他的脖子上,而且还任由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臂。 看他们两个熟练的模样,显然早就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 “也许不久后,我就得叫这个年轻人‘王夫殿下’了。”蔡教头暗暗想道。 大燕国历史上曾出过多位女性君主,女王的丈夫也是有专门头衔的。只是随着当年末代燕王投降大齐,“王夫”这个称呼也随之葬入尘埃。 现在把它重新捡起来,蔡教头颇感心情复杂。 第十八章 他可能是火神转世 几秒钟后,顾旭和赵嫣出现在继承燕国公府邸——准确来说,应该是大燕王宫的大门前。 早有几名侍卫等候在这里。 一见到赵嫣,他们立即恭恭敬敬地对她说道:“公主殿下,王上正在寝宫等您。”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见他,”赵嫣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身边的顾旭,吩咐道,“我这位朋友是第一次来蓟城,你们带他四处参观一下。” “遵命,殿下。”侍卫们恭敬行礼。 尽管他们脸上不敢露出丝毫异样的表情,但当他们看到顾旭和赵嫣互相挽着胳膊的时候,他们总觉得这两人的关系应该不止是“朋友”那么简单。 随后,赵嫣走进熟悉的大门,沿着长长的走廊,朝着赵长缨的居屋走去。 比起洛京城的紫宸宫,蓟城的这座“王宫”明显要朴素得多。 它屋顶的瓦片是青绿色,而不是象征皇权的明黄色。它没有雕刻龙纹的汉白玉围栏,没有精心布置的园林,更没有衣着华丽的宫女嫔妃。 在朔风的吹拂下,显得寂静而肃穆。 燕王赵长缨正坐在书桌旁,专心致志地读书。 他没有赵嫣想象中那么虚弱,身躯依旧强壮有力,除了脸上的血色稍微淡了一些,变得有些苍白之外,几乎跟以前没有丝毫差异。 根本不像是一个生命濒危的人。 当赵嫣走进房门时,他放下手上的书本,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一把椅子,对她淡淡地笑了笑:“坐吧。” 赵嫣理了理衣裳,听话地坐下。 “父……父亲,你的伤……” 她一直以来都是对赵长缨直呼其名。现在突然改口称“父亲”,让她颇感到有些不适应。 只是在此刻沉重的气氛里,她做不到像以前一样,在父亲的面前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的怨气。 “不要紧的,”赵长缨淡淡笑了笑,“还能撑一段时间,足够在你即位前,把你扫除一些障碍。” 赵嫣双唇微抿,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 大齐王朝的皇子们,在听到自己即将继承帝位的刹那,往往是他们人生之中最快乐的时刻。 但赵嫣的心情却很复杂。 她的胸中充斥着忐忑、伤感、忧虑等情绪,唯独没有高兴。 赵长缨抬起桌上的酒壶,将壶中美酒一饮而尽——就算临近生命的尽头,他仍旧嗜酒成癖。 “你跟你母亲很像,”短暂的沉默后,赵长缨接着说道,“任性,侠义,我行我素,总是坚持着自己内心深处的正义。 “我知道这些年里,你一直都想要知道你母亲死亡的真相。现在,趁着我还有一口气,就把当年的事情都讲给你听吧,帮你了却一下心头的执念。” 赵嫣轻声道:“你之前说过,是天行皇帝动的手。” “没错,”赵长缨长叹一声,“你母亲生前,是青州陆氏诗会的常客,她诗写的不怎么样,但却喜欢在那里广交朋友。她跟陆桓的夫人,称得上是义结金兰的好姐妹。 “后来陆家因叛国罪被诛九族,她觉得这件事情很离谱。在她的眼里,陆桓和他的家人,根本不像是会背叛大齐的的人。 “她想去一趟洛京城,替自己的姐妹讨一个公道。 “那时候,我尝试阻止她。因为我知道,大齐王朝这位皇帝,是一个刚愎自用、独断专行的人。凡是他认定的事儿,就不可能再有改变的余地。 “后面发生的事情,并不出乎我的意料。 “可能是因为怀疑她是陆家的同党,也可能仅仅是因为想要展现自己的权威,便操纵天龙大阵,让她死在了洛京城里。 “唉,如果我当初不择手段把她留下来就好了……” 倘若顾旭也在这里,听到赵长缨的这番话,他定会在心中感慨:天行皇帝作为上界的走狗,身上承载着“太上昊天”的意志,世人在他眼中不过是蝼蚁罢了。 瞿清秋作为一只不太听话的蝼蚁,跳得稍微高了一些,试图质疑天行帝的权威,便被天行帝轻描淡写地一巴掌拍死。 在这个能够修行的世界里,只要力量足够强大,确实可以毫无顾忌、为所欲为。 说到这里,赵长缨停顿片刻,又继续缓缓说道:“她是我挚爱的妻子,所以在她死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替她报仇,为了她,我可以不择手段;但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是我无价的珍宝,我不想把你牵扯到这件危险的事情里,更不想让你背负太多的罪孽,所以我一直瞒着你,没有把我的计划告诉你。 “抱歉,嫣儿,是我低估了你的天赋和能力,也低估了你为母复仇的决心。 “在这件事情上,你可以原谅我么?” 赵嫣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微微地点了点头。 她希望父亲在生命最后的几天里,心情能舒坦一些。 “另外,嫣儿,我现在能感觉到,你的血脉力量变强了许多,”赵长缨又问,“你是‘洛水大会’时在皇室内库里拿到‘燧石’了吗?” “没有,”赵嫣摇头道,“在我到达皇室内库的时候,‘燧石’已经裂成了碎片。是顾旭帮助我觉醒血脉。” “顾旭?”赵长缨皱起眉头,感到无比诧异,“他是怎么做到的?” 赵长缨以前跟顾旭没见过几面,却知道这个年轻人身上藏着秘密——驱魔司司首洛川对任何人都冷冷淡淡,唯独对他客气有礼,无疑证明他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天才修士。 只是,顾旭能代替“燧石”,帮助赵嫣觉醒血脉力量,仍旧让他惊诧万分。 “我也不知道,”赵嫣回答,“或许跟他修炼的功法有关吧。跟他一起修炼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我们的真元在互相共鸣,我的修行速度也加快了很多。但这是他的秘密,我没有多问。” “他修的什么功法?” “一部叫《赤炎真诀》的中品功法。不过被他改进过。” “《赤炎真诀》……这不是‘火神’一脉的功法吧?” “他之前跟我说,这是驱魔司库房里随便捡的功法,是追溯不到历史渊源的普通货色。” 赵长缨沉思许久,思考顾旭与“火神教”之间可能存在的渊源,脑子里却没有丝毫头绪。 几分钟后,他望着面前的女儿,语气郑重地说道:“虽然我一向不多管你的婚事,但在我死后,还是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值得信任的伴侣。 “一方面,你父亲很不负责地给你留下了一个烂摊子,把一个国家的担子压在了你的身上——这对于一个年轻女子来说,实在太过沉重。另一方面,在你之后,若你不留下子嗣,大燕继承权会落到赵长祺、赵裕那一脉的手中。我知道你肯定不想看到那一幕。” “你应该清楚,我一向不喜欢男人,更讨厌他们碰我。”赵嫣想也没想就说道。 第十九章 火神与圣女 顾旭正在侍卫的带领下参观蓟城。 蓟城是一座极为古老的城市。它建成的年代,比洛京还要更加久远。 尽管它的人口数量不到洛京的三分之一,也远不及洛京那么繁华,但它却有一种独特的沧桑、粗犷的气息。建在城郊丘陵上的粗糙堡垒,长着苔痕的高大城墙,坑坑洼洼的砖石地面,似乎都在默默诉说着一段血与火的雄浑史诗。 在蓟城大街上,顾旭很少见到青楼舞坊,也很少见到吟诗作赋的文人墨客。酒肆倒是不少,赤着膊子的壮汉们三五成群在里面大碗畅饮。路边也时不时地有切磋比武的修行者。 顾旭体会到,当发生矛盾的时候,相比于玩弄心机谋略,北境人更喜欢简单粗暴地用拳头解决问题。赵嫣当年一人一枪杀遍洛京城,或许并不是因为她特立独行,而是因为燕地的风俗确实如此。 “大人,前方便是火神庙。”带路的侍卫指着前方一座高大的庙宇,转头向顾旭介绍道。 由于顾旭戴着面具,侍卫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看到赵嫣对他亲近的态度,便猜到此人身份定然不一般,于是称呼他为“大人”。 顾旭朝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火神庙的建筑风格,与蓟城所有的房屋都截然不同。 它是一座由红色砖石砌成的高塔,底座呈圆形,有七八层楼高,上下窄,中间宽,塔顶尖而长,远远望上去,就像是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 高塔周围方圆百余米的范围内,是一片旷阔平坦的广场。不少大燕百姓跪在地上,朝着高塔匍匐膜拜,口中念念有词。 顾旭停下脚步,定定站在原地。 在他的意识之海中,“回禄”符文突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频率剧烈颤动,来自四面八方的信仰力量倾泻如瀑,灌注到他的经脉之中。 每一秒钟他体内的真元涨幅,堪比以往的数日苦修。 他体内的真元霎时迸发出恐怖的热量。 蓟城一向气候寒冷,就算是盛夏将至,空气中仍然尚存凉意。 但是负责给顾旭带路的侍卫却突然间满头大汗,像是进入了桑拿房中一样。其望向顾旭的眼神,又比先前多了几分敬畏。 “我可以去神庙里看看么?”短暂的沉默后,顾旭开口问道。 侍卫愣了一瞬,回答道:“当然可以,大人,蓟城的火神庙是对所有人都开放的,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只要对伟大的火神心怀敬意,都可以进入庙中参观敬拜。” 顾旭点了点头,径直朝着神庙的大门走去。 门内是一座圆形的大厅。 在大厅尽头,有一尊高大的大理石雕像矗立在祭坛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庙中众人。 顾旭以前曾想象过,“火神”作为一个远古时期为人族盗火的英雄,那么他的相貌和装束应该像个原始部落的壮汉——有着魁梧的身材和健壮的肌肉,赤着上半身,身上尽是像“圣火图腾”一样的繁复而神秘的纹身。 但他万万没料到,“火神”并不是一个肌肉壮汉,而是一个长衫飘逸、文质彬彬的俊朗青年。 不像是远古部落的原始人,而像是当代的修行者。 “难不成在北境人的观念里,神明的穿着打扮也是会与时俱进的?”顾旭暗暗猜测道。 此外,他还察觉到,“火神”雕塑的五官是模糊不清的——乍一眼看上去,雕塑本身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当他把目光集中在雕塑的面容上时,脑子里就会变得一片空白,根本无法记住“火神”的长相。 在“火神”雕塑的旁边,还有一尊女性的雕像。 她身材高挑,玲珑有致,穿着兽皮制成的上衣和短裙,露出一双优美浑圆的长腿——她这副打扮,显然推翻了顾旭刚才的“与时俱进猜想”。 她的身后有一双巨大的凤凰双翼,在阵法作用下,焕发着桔红色的耀眼光芒。 不同于“火神”,她的相貌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脸蛋靓丽,五官标致,眉眼与赵嫣有六七分相似。 “难怪很多北境人都觉得赵嫣是‘圣女’转世。”顾旭心想。 这两尊雕塑的“画风”差异很大,但摆放在一起,却一点儿也不别扭,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协调美感。 “火神”衣袂翩翩,平视前方,似乎正望着一个隐藏在暗中的敌人。 “圣女”则侍奉在他的身边,微微仰头看着他,神态中透出崇拜与敬重。 而在雕像周围的空地上,还堆放着许多木柴,远远看去像是一片黑压压的荆棘丛。 顾旭并不知道这些木柴的用途。 他只察觉到,自己识海中的“回禄”符文变得更加兴奋了,正无声地催促他去穿过那片“荆棘丛”,去靠近那庄严肃穆的祭坛。 “你就是公主殿下带来的客人么?”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红色长袍、戴着红色帽子的中年男人朝顾旭径直走来。他以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顾旭。 “是的,阁下。”顾旭点了点头。 因为前几天同赵嫣聊过火神庙相关的话题,所以他轻松地认出,眼前这人叫做“重黎”,是火神神庙的大祭司。 “重黎”并不是他本来的名字,而是每一代火神大祭司的代号。每一个披上大红袍、当上大祭司的人,都需要抛弃掉自己原本的姓名,全心全意地侍奉“火神”。 “神庙里的木柴,并不是普通的柴火,”见顾旭的目光一直落在祭坛边的木柴上,“重黎”便开口介绍道,“它蕴含着一种源自神明的神奇力量,能够检验一个人的血脉潜力。 “当一个人的血脉足够纯净时,这些木柴上便会自发地燃烧起火焰——潜力越强,火焰烧得越旺。 “很多年前,公主殿下第一次进入神庙时,柴堆上的火焰直接蹿到了天花板上,把附近人吓得魂不守舍,以为有人放火烧庙。 “她堂兄的潜质比她稍差一些,那火焰只跃起了数尺高,但也远远超过其他人。” 说到这里,“重黎”顿了顿,然后认真看着顾旭道:“你不是燕地人,不具备火神一系的血脉,柴堆是不会发生异变的。 “如果你想近距离看看祭坛,直接走过去就好。‘火神’会很欢迎你成为祂新的信徒。” 第二十章 火神庙的异象 顾旭向重黎点了点头,感谢他的告知。 然后他便追随着识海中的呼唤,穿过柴堆之间的狭长通道,朝着祭坛的方向走去。 火神信徒的祈祷声回响在高塔外的凉风中,也在他的心间绕梁不散。 他体内的真元如海啸奔涌。 神庙内的温度急剧升高,令重黎和其他的神官们霎时汗如雨下。 下一刻,柴堆上燃起了明媚鲜妍的火焰。 起初只是暗淡的火光,但随着顾旭离祭坛越来越近,这些火苗也越烧越旺,很快就蹿到了天花板的位置,甚至连高塔的砖石都阻拦不住,从窗户钻去了户外。 它们像是一群纵情狂欢的舞者,戴着红橙黄三色的头纱,围绕顾旭旋转着、高歌着,时而扭动,时而盘旋,彼此竞逐,节节攀升。发光的灰烬亦从烟幕中升腾而起,仿佛千百只新生的萤火虫。 看到这一幕,屋外广场上那些匍匐祈祷的百姓瞬间睁大眼睛,继而面露喜色,口中惊呼着“神迹”,心头则想着莫非是自己的虔诚打动了伟大的神祇,令祂在人世间显灵。 重黎则更加震惊。 毕竟片刻之前,他还信誓旦旦地声称,赵嫣带来的这个陌生客人,跟“火神”毫无因缘,不可能引起柴堆的反应。 然而眼前此情此景,却明明白白地打了他的脸。 顾旭在神庙里引发的异象,比任何一个赵家子弟的都要更宏大、更壮观。 “重黎阁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在他身边,一个年轻的神官一边擦汗,一边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重黎深吸一口气。 为了维护身为大祭司的威严,他没有直接说“我也不知道”,而是努力保持着一副深不可测的表情,用神秘兮兮的口吻道: “神的心思,不可妄测。” 但更令他吃惊的场景还在后面。 当顾旭走到祭坛边,伸手去触碰祭坛的时候,那些如巨兽般挥动翅膀、嘶吼咆哮的火焰,立即又安静了下来,在他的面前乖巧地低下脑袋。 隐隐约约间,大祭司重黎似乎窥见一个个火焰巨人在这个戴面具的年轻人面前谦卑地跪下,向他宣誓效忠。 紧接着,重黎感觉到,在自己的灵魂深处,似乎有一道无形的枷锁“咔嚓”一声裂成无声碎片。他停滞多年的力量突然冲破瓶颈,如火山喷发一般迅猛地增涨。 大荒的修行体系大体是统一的,但若从具体的修行方法来看,却又有多种不同的路子。 其中有一种方法,便是进入某位神祇的庙宇,成为侍奉神祇的神官或是僧侣,在神的指引下进行修炼。 这种方法的优势是,因为神明早已铺就了现成的道路,修士们便不需要费神费力地去领悟大道奥义。在神明的眷顾下,他们常常能够以“顿悟”的方式,迅速掌握一些艰深难懂的知识,甚至修行速度也会被加快不少。 但这方法也有缺陷。一是终身无法晋入圣人及以上的境界;二是必须遵守神明制定下的严格规矩,比如灵山寺的僧人不得吃荤腥,侍奉上苍的僧侣不得婚配,火神庙的神官必须按期按量履行杀鬼义务,等等;三是修士与神祇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神明力量衰弱的时候,修士的实力也会下跌。 和火神庙里的历代先辈一样,重黎从成为神官的那一刻起,也选择了这种修行方法。 可是这些年里,他觉得自己跟一般修士比起来,似乎没有任何特殊的优势。他的修行速度平平无奇,并未得到火神的优待。 直到这一刻。 他昏昏惑惑的心房像是忽然被打开了一扇窗,阳光从外面照进来,使他的灵魂通透明亮,一下子明白了很多困惑已久的知识。 “我要破境了!” 与此同时,重黎身边的那位年轻神官突然惊呼一声,接着立即盘膝坐在地上,把一颗事先准备好的丹药塞入口中。 几秒钟内,他的气息节节攀升。第二境的门槛曾如天堑一般阻碍了他整整三年,但此刻他却毫不费力地举步跨过。 不止是他们两个。 几乎所有火神神官的修为,都在这一刹那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 “这个戴面具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人?”大祭司重黎望着顾旭的身影,在心头喃喃自语,“连身为圣女转世的公主殿下,都做不到这种事情……这可是近乎神明才能拥有的权柄啊…… “难不成,他是伟大火神派遣来救助我们的使者?亦或是火神行走世间的化身?” 想到这里,重黎匆匆迈步向前,然后在顾旭的面前恭恭敬敬地双膝跪下,额头触及顾旭脚边的尘土。 “大人,是我有眼无珠,没有及时察觉到您的身份,”重黎语气虔诚地说道,“在下代表火神庙的全体神官,恭迎大人莅临蓟城。” 看到位高权重的大祭司对顾旭的态度如此谦恭,在场的其他神官们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们彼此间相互看了一眼,也纷纷朝着顾旭所在的位置下拜行礼。 这时顾旭仍然沉浸在意识的世界里,并没有察觉到神官们的举动。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道祭坛的一瞬,他清楚地感觉到,一道无形的锁链忽地出现,将他识海中的“回禄”符文和“火神”的雕塑链接成一个统一的整体。 火神塑像在此地矗立了成百上千年,接受了一代代信徒的顶礼膜拜,早已积蓄了数量恐怖的信仰之力。 而现在,这些力量纷纷顺着这道无形的力量,涌入顾旭的身体中。 “原来,这就是‘星盘’告诉我的机缘。”顾旭心头默默想道。 按理来说,借着这些力量,他可以直接走过“孟婆亭”,晋入第五境,甚至瞬间晋升到第五境中期或是后期。 但由于他尚未找到满意的破境之法,也不打算使用简单粗暴的“斩七情”。 于是他便将多余的力量储存在“回禄”符文中,打算等到破镜之后再使用。 除此之外,他还透过火神祭坛,察觉到四面八方无数个隐于虚空的火红色的光点。 直觉告诉他,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火神的信徒。 普通信徒的光点暗淡而不易察觉。 较为明亮的,是火神庙的神官,以及具有特殊血脉的赵家成员。 而其中最耀眼的,便是赵嫣的光点。 像是一只烈火的凤凰,伸展双翼,引亢高歌。 第二十一章 我偏要勉强 直觉告诉顾旭,这些光点,代表的是火神与信徒之间的联系。 通过这些联系,火神可以把自己的力量赐予信徒,也可以将力量重新收回。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过去这些年里,‘火神’的神位是空缺的,”顾旭心头想道,“大燕子民们膜拜的对象,其实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符号。 “但由于‘回禄’和大燕火神间拥有相似的规则权柄和不为人知的关系,所以我仗着‘回禄’符文,占据了这一神位。 “不得不说,信仰的力量真是强大。跟‘上苍’比起来,‘火神’的信徒简直少得可怜,但我刚才仍旧差点儿被这股力量撑爆了。 “难怪‘太上昊天’要编撰出一位一体两面的至高神,殚心竭虑地去篡夺原本属于‘紫微大帝’的香火。” 这时他回过头,一眼看到匍匐在自己脚边的大祭司重黎,以及跪了一屋子的神官们。 事情的发展显然有些超出他的意料。 他一个狼狈逃窜的通缉犯,怎一不小心就成了这群人眼中的神明化身? 当然,现在的顾旭,已经不是当初沂水县那个一心杀鬼、只求长生的单纯少年。 即便心中波澜起伏,可他脸上的神情仍旧淡定自若。 他在想,他是大齐朝廷的敌人,大燕国也是大齐朝廷的敌人,而他又跟大燕拥有了如此微妙的关联——那么他能否趁这个机会,把大燕绑上自己的战车? 虽然赵嫣曾不止一次表示愿意给他提供庇护,可这终究只是赵嫣个人的想法。他若答应了,在燕人们眼中,也不过是一位外来的投奔者,一位未来女王陛下私自招揽的宾客。 但如果他跟“火神”牵扯上关系,那可就不一样了。 大燕的国民将完完全全地把他视作自己人。 哪怕是赵嫣的那些反对者,至少在明面上,都得把他供在神坛上,遵从他的意志。 或许这样的举动有些利用的嫌疑。 但在他九死一生逃出大齐边境之后,他已经深刻意识到,凭借一个人的力量,是很难与一个国家抗衡的。 在他的羽翼完全丰满之前,他必须尽力去寻找一切可能的助力。 “大燕的子民们,你们不久后就会明白,我是在为了大荒人族的解放事业而战斗……”他暗暗在心中道。 想到这里,他微微弯腰,伸手把跪在地上的大祭司重黎扶起,用和蔼而不乏威严的口吻说道:“起来吧。你应该很清楚,我所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表面上的礼节。” 重黎微微颤抖着站起身来,眼中忽然饱含热泪。 “原来您真的没有抛弃我们……” ………… 与此同时,大燕王宫。 赵长缨看着面前的女儿,沉默了好一会儿。 忽然间,他转头瞥了眼窗外:“嫣儿,你带来的那位客人,好像刚刚在火神庙里搞出了不小的动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就是帮你觉醒血脉的那个叫顾旭的年轻人吧?” “没错。”赵嫣点了点头。 在这一瞬间,她也清晰地感觉到,在火神庙的方向,有一股灼热的力量升腾而起,与她的血脉产生强烈共鸣。 父亲轻松猜到顾旭的身份,赵嫣并不感到意外。 赵长缨作为“真君”境界的强者,他的神识力量扩张到极限,几乎可以笼罩住一整座城市,知晓城中发生的事情。 顾旭的面具能阻挡占卜和观测法术,却阻止不了赵长缨凭经验阅历做出的猜测。 “看来他真的跟我们伟大的‘火神’有着深厚的渊源,”赵长缨继续说道,“嫣儿,你最近几天同他待在一起,有没有考虑过把他留在大燕?” “我尝试过招揽他,但他并没有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赵嫣回答。 “‘招揽’这种词,放在顾旭这样的人身上,有些太不尊重了,”赵长缨淡淡地笑了笑,“连洛川在他面前,都态度恭敬地给他端茶倒水。 “我们不可能指望他成为我们的下属,让他向我们效忠。我们只能给足条件,‘请’他留下来,让他变成自己人。” 赵嫣默不作声,心头却同意父亲的说法。 在与顾旭相处的过程中,她能感觉得到,顾旭表面上待人彬彬有礼,实际上却心高气傲——尤其是在谈起神仙啊皇帝啊的时候,他的语气中并没有普通人的敬畏之情,反而像是在讨论一件平平无奇的家中琐事。 更何况,顾旭还跟她说过,他的命宫主星是“紫微星”…… “你对他感觉怎样?”赵长缨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啊?还好啊。”赵嫣猝不及防道。 “如果让他做你的丈夫,你愿意吗?” 赵嫣愣了一秒,没想到父亲绕来绕去说了半天,最终又把话题绕到她的婚事上。 “我不是才跟你说过吗?”她条件反射地反驳道,“我讨厌跟男人近距离接触。” “那你刚才在王宫门前,让顾旭抓着你的胳膊,又该如何解释?”赵长缨嘴角微微上扬,笑容中掺杂了一丝属于年轻人的调皮。 “这……”赵嫣撇了撇嘴,感觉这个有些不太好解释,“我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很好的朋友而已。嗯……或许对他有那么一点点的欣赏吧,但他已经有了一个感情深厚的未婚妻,我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没有错的话,他已经被女方退婚了。” “是啊,是退婚了,他也跟我说过了。但这终究是出于外部的因素。我看他对那位未婚妻念念不忘的样子,估计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杀回京城,干掉天行帝,重续前缘。” “嫣儿,这你就错了,”赵长缨语重心长地说道,“男人都是要面子的生物。就算他真的还挂念着那位姑娘,也不可能再跟她缔结姻缘了。” “为什么?”赵嫣感到不解。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只跟你讲了退婚这件事儿,没跟你讲退婚过程中的细节,”赵长缨解释道,“根据我派到洛京城的密探了解到的情报,莱州府千户时磊,顾旭的准岳父大人,在顾旭被下令通缉后,立即把媒人叫去自己家中,当着他们的面,撕毁了婚约,烧掉了顾旭之前送去的聘礼。 “在此之后,也是因为时磊向昭宁公主透露了顾旭的信息,才使得顾旭在井陉暴露行踪。 “你应该了解过,在大齐的风俗中,女方悔婚,对男方来说是极具羞辱性的,《齐律》中也写过,‘女方尊长悔婚,依律杖六十,另许配他人,杖一百‘。 “时磊替女儿退婚这件事情情况特殊,不受法律责罚。但单纯从他烧掉聘礼的行为来讲,就是当众在男方脸上扇巴掌,放在平时,是足以使两家人结仇的。” 赵嫣深吸一口气,沉默不语。 以前顾旭只跟她说过,退婚只是为了撇清关系,保护时小寒不被牵连;却不知道,这里头竟然藏着这么多的细节。 尤其是井陉一战,她看到顾旭在大齐官员们的追杀下寡不敌众,遍体麟伤,生命危在旦夕。 顾旭曾经的准老丈人,就是把他逼入绝境的帮凶。 只是顾旭好像并不知道这一点。 而且他提起时小寒和她家人的时候,语气中也毫无抱怨的情绪,反而对他们的处境充满了理解,最多也就感叹一句“造化弄人,命途多舛”。 顾旭啊顾旭,你可真是太善良了啊。赵嫣默默感叹道。 隐隐约约间,她突然有点不愿意让顾旭从自己身边离开、回洛京去再续前缘了,生怕他以后还会受到这样的伤害。 “嫣儿啊,我知道你从小就是个骄傲的人,凡是自己认定的道理便不愿轻易更改,自然也不愿意亲口承认自己心里的感情。 “但你的眼睛不会撒谎。在宫外的时候,你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仿佛他身上有一块磁铁,能把你的注意力牢牢吸引住。 “刚才我说话时,我也看到你在替他担忧,替他紧张,眉头皱得紧紧的。 “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你对其他人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连你的亲生父亲,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赵长缨轻叹一声,接着道。 “没这么夸张吧?你别胡编乱造。”赵嫣皱着眉,似乎仍然不太愿意承认。 “到底有没有,你摸着你的心口,再仔细想想。” 赵嫣嘴上轻哼一声,右手却不自禁地触碰到自己的胸口。 此时此刻,她的确察觉到自己的心在砰砰地跳。 奈何她胸襟太过广阔,她实在摸不出自己心跳的具体频率。 “你自幼听着北境历代英雄们的传说长大,应该很清楚,‘强者为尊’一直都是咱们大燕的传统,”赵长缨顿了顿,又说道,“只要你足够强大,你就可以优先获得一切资源的选择权,包括丹药、钱财和美人。 “我们作为赵家子弟,想要什么东西,亲自动手去抢就是了,何必顾忌其他人的看法、将其拱手让人? “想当初,我为了你的母亲,还跟别人在悬崖边决斗过。你的曾祖母为了追你曾祖父,更是单枪匹马,埋伏他必经的山道上,像个女土匪一样堵截他。 “时磊那个女儿,我也听别人聊起过,不过是一个没发育成熟的矮个子黄毛丫头罢了,只有情窦初开的小处男才会喜欢那种姑娘。我女儿相貌比她强,实力也比她强,若想要一个男人,还怕抢不过? “况且,在她撕毁婚约的那一刻起,便相当于已经自愿退出了赛场……” “父亲!”赵嫣坐直身子,蹙眉道。 她虽生在北方,也知晓北境民风彪悍,但或许是因为她在洛京城里度过了大半的童年时光,当赵长缨带着酒气在她面前说起“抢男人”这种话题时,她仍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别扭。 “好吧,我也不催促你,”看到赵嫣这副模样,赵长缨再次轻笑一声,“你在外头奔波了这么多天,肯定已经疲倦了。先去你屋子换身衣服,休息一会儿,再去认真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吧!” 赵嫣“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然后心不在焉地走出了房间。 赵长缨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他曾一度以为,以自家女儿的脾气,她这辈子可能都跟青楼花魁们一起过了。没想到居然还是在临死之前,等来她像其他女孩一样情思萌动的一天。 想到那个叫顾旭的年轻人,他的心情颇为复杂。 一方面,他和天底下所有的岳父一样,觉得自家辛苦养大的小白菜要被猪拱走了; 另一方面,他知道顾旭的身份和潜力定然非同一般—— 从洛川对他的态度能看出,顾旭今后的境界至少圣人起步,大概率在圣人之上。 而且以顾旭目前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修行速度,他达到圣人境界,想必用不了几年的时间。 现在大齐与大燕为敌,赵长缨自己已经时日不多。 虽然大燕仍有一定的底蕴,但若要抵挡强者众多的大齐王朝,仍会非常困难。 如果顾旭愿意留在大燕,那么待他羽翼丰满之后,定然会成为赵嫣身边的强大助力。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顾旭与“火神”之间的联系。 凭借“真君”强者的神识感知能力,赵长缨早已知晓今日“火神庙”里发生的一切。 他虽然不清楚“回禄”符文的存在,也不清楚顾旭能把“火神”权柄掌控到何种程度,但他可以感觉到自己血脉力量隐隐的悸动,也可以预料到顾旭日后在“火神”信徒们的心目中会有多么崇高的地位。 说不定不久后,顾旭在北境的威望会变得比大燕君主还高。 赵长缨明白,像这样一个人,决不能把他放走,让他流落到别的势力中去——只要他离开北境,对于大燕来说绝对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但也不能用太过强硬的手段对付他,招致他的反感。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变成自己人。 碰巧,顾旭出身平民,背后没有亲族,没有势力。 碰巧,赵嫣也正好对他有些好感。 所以他才直截了当地在赵嫣面前提起婚姻之事,希望自己死前,此事能尘埃落定。 想到这里,赵长缨抬起头来,对守在门口的侍卫吩咐道:“等嫣儿带来的那位朋友从神庙出来后,你就把他请到这里,说我想见他一面,跟他好好谈一谈。” “是,王上。” 第二十二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赵嫣迈着轻飘飘的步伐,沿着熟悉的走廊,朝着自己的寝室走去。 一路上,不少丫鬟和仆役停下手上的活儿,朝她鞠躬行礼。 赵嫣面带微笑,机械地朝他们颔首致意。 但她的眼中却没有焦点,神思早已飞到了九天之外。 “对于顾旭,我到底怀有一种怎样的感觉?” 她在心头一遍又一遍地追问自己。 可是这问题具体的答案,她很难用语言描述得出来。 她想起第一次跟顾旭见面,是在“天龙秘境”之中,对方那如谪仙般出挑的长相,着实令她眼前一亮。 当然,身世显赫、长年纵横疆场的赵嫣,并不会像寻常少女一样,看见美男子就心跳加速、走不动路。 她只是觉得这人很眼熟,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了一样。 但这并不影响她把对方当做是一个劲敌。 两人尔虞我诈,打得昏天黑地。 接下来便是皇室内库里的遭遇。 当破裂的“燧石”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感觉自己心头的信念也随着这块黑色的石头一起四分五裂了。 就像是她穿着最漂亮的裙子,化着美美的妆,打算在艳阳高照的午后去郊外远足。 忽然间脚下一滑,掉进了臭气熏天的水沟里。 裙子脏了,妆也糊了,整个计划就此泡汤。 不过在她最失落的时候,一个青衣飘飘的俊公子出现在她的面前,朝她伸出手,对她说:“或许我可以帮你。” 那时她只觉得,他的笑容很暖和,手心的温度也很暖和。 “也许就是从那一刻起吧!” 赵嫣深吸一口气,默默心想。 不得不说,“心动”这种感觉是真的奇妙,常常会在一个人的心间悄无声息地埋下种子,在时间的浇灌下慢慢成长——待你察觉到它的存在时,它已经生长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走到长廊尽头后,她推开屋门,进入自己的房间。 贴身丫鬟秋雁很了解她的习惯,早早地就在屏风背后的木制浴桶里盛满了热水,投入了花瓣与香料。 一时屋内清香弥漫,令人心旷神怡。 赵嫣命秋雁关上门窗,拉上帘布,然后脱下身上宽松的红色长袍、肚兜和底裤,在秋雁的搀扶下,步入浴桶之中。 这个浴桶很宽大,足够塞得下两个人。赵嫣一个人伸展四肢躺在里头,只觉得绰绰有余。 漂着花瓣的兰汤,把她的皮肤衬得如牛奶般白皙细腻。 她轻轻晃动着两条匀称而有弹性的长腿,在水面上拨弄出一圈圈涟漪。 当秋雁在旁边替她清洗头发的时候,她不自禁地问了一句:“秋雁,你有喜欢过什么人么?” 秋雁搞不明白为何一向对情情爱爱不感兴趣的小姐,忽然会对她提出这样的问题。 但她还是如实回答道:“有过,殿下。几年前,我曾喜欢过戍边军团里的一名士兵。” “你为什么会喜欢上他?”赵嫣问。 “呃……我也不太说得清楚,可能是因为他长得高大英俊吧,”秋雁想了想,回答道,“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好从边疆凯旋而归。那时他骑着一匹枣红马,银色的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路边的民众都在为他高声欢呼。 “那时我就想,以后我要嫁给一个像他这样的人。” “然后呢?” “然后吧……其实殿下,他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就是每次他出征和回来的时候,我会去城门那儿看他。只要他的目光望朝我这边,我的心就会砰砰直跳。 “就这样,我偷偷地看了他一年有余。 “但后来,我从别人口中打听到,他和他邻居家的姑娘订了婚。听到这个消息,我躲在被窝里哭了一晚上,从此就再也不去看他了。 “听上去是不是很可笑,殿下?” 赵嫣轻轻摇了摇头。 “我其实只想问问,你是如何确定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的?” 秋雁瞥了眼窗外,沉思了一会儿:“当看到他的时候,注意力会不自觉地被他吸引,他所有的动作都会被放慢,被一一收进眼里,风不经意吹起的发丝,也能数得清清楚楚。 “会时时刻刻想跟他待在一起,他笑起来时会心生欢喜,他受伤时会替他难过,好像伤口在自己的身上一样;如果他跟其他异性谈笑风生,心头会酸酸的,会很失落。” “我明白了。”赵嫣沉默了几秒钟,稍稍坐直身子。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滚烫的水舔舐着她的肌肤。洗浴水温度极高,足以瞬间将普通人灼伤。但赵嫣待在里头却安然无恙,甚至觉得很舒适很惬意。 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和顾旭一起在“闲云居”里一起修行,一起看日出,一起穿过大齐边境的场景。 赵长缨的话语就像是催化剂。 她原本觉得自己和顾旭之间只是纯粹的友情。 但听了父亲今日的这番话后,过去两人相处的每一个场景,每一个举动,似乎都多了几分暧昧的味道。 甚至在无意识中,她把浴桶中灼热的水幻想成是他的怀抱——顾旭正坐在她的背后,抚摸着她,拥抱着她,与她紧紧相贴。 待察觉到自己潜意识里的幻想后,她抿着嘴唇,并拢双腿,羞耻之余,又莫名隐隐有些期待。 待到水温渐凉,她裹着浴巾,从浴桶中走出来,浑身的皮肤都有些微微泛红,透明的水珠儿沿着她晶莹玉润的双腿滚落。 “替我拿件衣服过来,”她对秋雁吩咐道,“拿件好看点儿的。” 秋雁遵从她的命令,取来了一件做工精致、绣着金色凤羽花纹的红色长裙。 穿戴整齐后,赵嫣又坐到梳妆台前,拿起很长时间没碰过的香粉和胭脂,将其细致地抹脸上、唇上。 赵嫣一向行事利落,平日追求方便,很少会认真打扮。不过她天生丽质,就算素面朝天,也足以惊艳众生。 今天尝试化妆,她还颇有些不太熟练。 她握惯长枪的右手,此刻拿起眉笔,还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最后还是在秋雁的帮助下,才完成了整套的妆容。 “殿下真是眉目如画!”秋雁看着她的面庞,用艳羡的口吻赞叹道。 赵嫣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一会儿,美是美矣,但总觉得还差这点儿什么。 过了几秒钟,她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从柜中取出一瓶嫣红蔻丹,弯下腰,将其认认真真地染在自己的足趾尖。 赵嫣的一双玉足,纤腴适度,洁白无瑕,指甲也修剪得圆润整齐,宛如绝美的工艺品。 这时涂上蔻丹,宛如白瓷上染了珐琅釉料,雪地上绽放朵朵红梅。 做完这些后,她赤着双足站在红色地毯上,对着穿衣镜转了几圈,然后对秋雁问道:“好看么?” 秋雁呆呆地站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发自内心地感叹道:“殿下比故事里的女妖精还要好看,刚才连我都差点儿动心了。” “会不会说话?”赵嫣双手抱在胸前,瞅了她一眼。 秋雁立即改口:“殿下简直就是仙女下凡。” 赵嫣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着眼前光彩照人的殿下,秋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殿下今天跟我说这些话……莫非是对某个男子动心了?” “是啊。” 赵嫣毕竟不是寻常女子,做事一贯洒脱大气、不让须眉。在认清自己的情感后,并没有像小女人那般扭扭捏捏,反而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秋雁用惊诧的眼神看着她,颇感不可思议,想了想,又接着问道:“以殿下的身份地位,天下什么男人得不到?只要殿下挥一挥手,整个大燕的男人都会来这里乖乖排队。何必……” 说到这里,秋雁便闭上嘴巴,没敢把后面的“何必还要花费心思讨他的欢喜”说出口。 赵嫣轻叹一声,淡淡笑了笑:“他不一样。” 然后她停顿片刻,望着秋雁:“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赶在那个戍边士兵订婚前,把他追到手吗?” 秋雁懵了一会儿,没预料到殿下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我不知道。嗯……不过至少,我会主动去跟他打个招呼。像现在这样……我单方面地喜欢他,他却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感觉我太蠢了。” “所以我不想重蹈你的覆辙啊,”赵嫣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不仅要让他知道我的心思,还要把他从另一个女人的手里抢过来。” 秋雁睁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她万万想不到,身份尊贵、国色天香的殿下竟然也会去跟别的女人抢男人。 赵嫣没有注意到丫鬟的表情。 她的脑海中再一次闪过顾旭在井陉身受重伤、如断线风筝一般从高空坠落的模样,愈发感到心疼。 “笨蛋,”她心头喃喃道,“以后我会把你保护得好好的,绝不会在你最危难的时刻离你而去,更不会把你的行踪卖给敌人。” ………… 与此同时,顾旭正在火神庙中,听着重黎和众神官们向他诉苦。 第二十三章 燕王的招揽 这些神官们都在争先恐后地跟顾旭说,自从数百年前的末代燕王向大齐太祖皇帝投降、并在名义上改信上苍后,他们一直在遭到上苍神庙那群人的排挤和打压。 在他们的眼中,“太上昊天”、“紫微大帝”,都是霸道而不讲理的存在,容不下其他神祇的信徒。若不是现在的燕王赵长缨举旗造反,恐怕火神的香火将要彻底熄灭了。 “紫微大帝”继承人顾旭在旁边默默听着,只觉得这群人都是卖惨的高手,把一件件小事说得绘声绘色、感人肺腑,一尺水能翻腾做百丈波。 借着卖惨,神官们又开始抹着眼泪在顾旭面前表忠心,声称自己不论遇到多大的艰难险阻,对“火神”的忠诚绝不会动摇。 顾旭心里吐槽不断,但想到自己日后要借用这些人的力量,他不得不扮演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对他们的遭遇表示深切的同情。 “若你们仍然心存敬仰,”他一脸肃穆地画大饼道,“那只要我在,你们将不再受到任何委屈。” 随后,顾旭又从大祭司重黎口中了解了一些大燕近年的情况。 根据重黎的说法,大燕内部看似和和气气、团结一致,但实际上却有“传统派”、“亲齐派”,以及在二者之间反复横跳的“骑墙派”。 “传统派”恪守大燕过往的旧观念、旧思想,重视血统和以“圣火图腾”为主的修行之法,大都是“火神”的狂热信徒,排斥来自大齐的一切事物。 “亲齐派”则对大齐王朝繁荣的经济、富庶的生活和百花齐放的修行法门等充满了向往,认为应当效仿大齐,对祖宗之法进行变革,更有不少人与大齐的官僚贵族达成或明或暗的利益关系。当赵长缨对大齐宣战时,大燕境内最大的反对声音就来自于这一批人。 至于“骑墙派”,则没有固定的立场,一切行动仅遵从于自己的利益。 最典型的,就是赵嫣的叔叔赵长祺和她的堂兄赵裕。 他们一边大力鼓吹血统纯正的重要性,以维持自身在宗族中的地位,一边又暗中勾结大齐显贵,进行金钱与资源的交易。 凭借过目不忘的天赋,顾旭把各派人物的名字和关系牢牢记在心中,以备不时之需。 在顾旭即将走出神庙时候,大祭司重黎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袖子,态度恭顺地说道:“大人,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您能否……” “说吧。”顾旭淡淡道。 “大人,您同公主殿下交情匪浅。您能否替我和神庙神官们劝劝公主殿下,请她答应赵裕公子的求亲?” “是为了保障血统的纯正吗?”顾旭的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终于理解赵嫣迟迟不肯返回的蓟城的心情了。有这么一群老家伙天天催婚,还催她嫁给一个以折磨人为乐趣的变态——若换做是他,他也不乐意。 “大人英明。”重黎俯首抱拳。 “赵嫣殿下身份非同一般,她的婚姻大事,应该由她自己来决定,”顾旭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瞥了重黎一眼,让后者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当然,你的这番话,我会如实转告给她。” ………… 离开火神庙之后,顾旭很快就碰上了赵长缨派来的侍卫。 听到燕王客客气气地邀请他去宫中一叙,他也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即随之前往——毕竟赵长缨是目前这片土地上真正的老大,他可能还需要仰仗对方的庇护。 此时此刻,赵长缨的桌上又多出了一壶烈酒、一壶新茶。 顾旭一走进屋,赵长缨便客客气气地招呼他,让他坐在赵嫣刚才坐的那把椅子上。 然后他挥了挥手,守在屋外的侍卫们便关上屋门,躬身告退。 “顾小友,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人,”赵长缨面带笑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顾旭,“是否方便摘下面具,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我想,除了天行皇帝本人之外,整个大齐王朝应该没人有能力把你从我的面前抓走。” 顾旭点了点头,干脆地摘下面具。 身为“真君”强者的赵长缨猜到他的身份,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真是个仪表不凡的玉面郎君,”赵长缨称赞道,“难怪这么讨小姑娘们喜欢。” “燕王谬赞了。”顾旭谦虚道。 “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稍微瘦了些。男人嘛,不强壮点儿,怎能提枪御马、驰骋疆场?” “燕王说的是。”顾旭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对了,顾小友,我上次送你的黄精,你用完了吗?” 听到这话,顾旭愣了一秒,然后才想起上次两人在驱魔司观星台上见面时,赵长缨曾送了他一些黄精,让他拿回去补补身体。 黄精是一种用于补气添精、健脾益肾的中药材,在《本草纲目》的描述里,有“补诸虚,止寒热,填精髓,下三尸虫”之效。 那时顾旭刚抵达洛京不久,刚在元宵擂台赛上夺得魁首,名动四方。 此刻回想起来,只觉恍如隔世。 “嗯……用了一些,还没用完。多谢燕王关照。” 赵长缨哈哈大笑,一边伸手把桌上的茶杯推到顾旭的面前,一边说道:“顾小友,在我面前,没必要这么拘谨。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身体不好,喝不了酒,对不对?” 顾旭点了点头:“没想到燕王竟然还记得这种小事,真是让晚辈受宠若惊。” “对待有本事的人,就得上心一些,”赵长缨拎起茶壶,在顾旭面前的茶杯里斟满了热腾腾的茶水,“我可不像某些人,会把自己国内最优秀的天之骄子,用‘莫须有’的罪名打成反贼。” 顾旭跟着他笑了两声。 不得不说,听赵长缨在背地里阴阳怪气天行皇帝,颇是一件令人心情暗爽的事情。 “对了,顾小友,离开大齐之后,你有什么打算?”一番客套之后,赵长缨将谈话引入正题,“有没有考虑过留在北境,替大燕效力? “蓟城虽比不上洛京那般富庶繁华、资源丰富,但也能倾尽全力,把你供到圣人乃至于更高的境界。” 第二十四章 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 赵长缨的招揽,同样在顾旭的预想之内。 “燕王如此看重,晚辈感激不尽,”顾旭彬彬有礼地回应道,“若不是有太多身不由己的事情,晚辈定会留在蓟城,为大燕效犬马之劳。” “身不由己的事情?怎么个身不由己法?”赵长缨扬了扬眉毛,“说来给我听听,我看看我能不能帮你解决。” 顾旭沉吟几秒,说道:“说出来您可能不会相信。我的身上藏着一些秘密。因为这些秘密的存在,天行皇帝会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把我置于死地。 “若要解决这个问题,我必须在最近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走遍大荒天南地北,去寻找一些能够帮助我保全性命的东西。” “哈哈,不就是点儿秘密嘛,有什么不能相信的,”赵长缨爽朗笑着,笑声在屋子里绕梁不散,“现在大荒这些修行速度远超常人的年轻天才们,谁没有点儿秘密? “尤其是像你这样,没有家世,没有资源,却能在二十岁前修到第四境……就算你说你是仙人转世,我也会相信。” 顾旭低头喝茶,没有立即回应。 作为“紫微大帝”的继承者,他虽然不是真正的神仙转世,但也相去无几。 短暂的沉默之后,赵长缨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早该就知道,像你这样的天之骄子,定是心高气傲、志在四方,若要把你锁死在这贫瘠寒冷的北境,让你一辈子乖乖替赵氏效力,估计你也不会乐意。 “其实吧,我今天把你请来这里,主要是为了嫣儿。” “赵嫣?她怎么了?”听到这话,顾旭立即放下茶杯,坐直身子。 “你应该清楚,我要死了,”赵长缨稍稍加重了语气,“在我死后,嫣儿将继承我这个位置,用她的肩膀,扛起这个根基未稳、内部外部到处都是敌人的国家。 “从小到大,除了你之外,嫣儿从来没有对任何男人产生过好感,更不会主动让别的男人挽着她的胳膊。 “我一向相信她看人的眼光,也想在我死后,能有一个人陪伴在她的身边,替我关心她,照看她,与她一同面对外界的狂风暴雨。 “所以,顾小友,我很希望你能成为嫣儿的丈夫。 “在你们订婚之后,大燕会竭尽全力保障你的安全,为你提供等同于赵家嫡系子弟的待遇,你在修行道路上,将再无后顾之忧。 “大燕也不会限制你的人身自由,你可以去任意你想去的地方,去寻找你的‘保命武器’。只要你不辜负嫣儿就好。 “你觉得如何,顾小友?我给的条件很优厚吧?” 在听到“订婚”二字的时候,顾旭的心跳骤然慢了半拍。 刚一见面,就谈起了婚嫁之事,赵长缨这直截了当的为人处事风格,着实让他有些猝不及防,却又挺符合北境人一贯豪爽直率的性情。 至于赵嫣对他有好感一事儿,顾旭也能隐隐察觉得到。 俗话常说,男女之间没有纯洁的友谊。 尤其是像他们两个这样,男俊女靓,还都是万里挑一的天才修士。 当他在“闲云居”里修行的时候,赵嫣常常会无意识地盯着他的脸怔怔出神;而他也常常会被赵嫣红袍子下那双白花花的大长腿眩得眼花缭乱。 除此之外,赵嫣在井陉把他从大齐官员们的包围圈里营救出来,给他认真地涂抹疗伤药,为他寻找“破障丹”,陪着他跨越大齐边境、前往世界尽头荒无人烟的北冥……这些事情,或许已经隐隐超出了普通朋友的范畴。 好色是男人的天性。尤其是当一个漂亮姑娘不求回报地对他好的时候,顾旭的心里不可能没有一点儿波澜。 不过顾旭也清楚,好男人和渣男的区别,并不是好男人完全没有色心,而是他的责任感能够约束住他欲望。 因为时小寒的存在,也因为两人身上都背负着太多沉重的东西,顾旭和赵嫣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彼此间的距离,克制着心里的情感,没有捅破那一层窗户纸。 可是现在,当这件事情被赵长缨明明白白地提出来,顾旭一时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承蒙燕王厚爱,晚辈不胜惶恐,”顾旭思忖许久,微微颔首说道,“公主殿下风华绝代、倾城倾国,晚辈心中早仰慕已久。只是晚辈早已订过婚约,又遭受到大齐朝廷的全面追杀,日后命途难测,不愿因此——” “——看来嫣儿说的没错,”赵长缨呵呵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你就算被退了婚,也仍然对先前那位未婚妻念念不忘,仍然想着杀回洛京城,与她重续前缘。 “我就欣赏你这种重情重义的年轻人。” “我曾经承诺过,在我有生之年,绝不做任何辜负她的事情。”顾旭低下头,沉声道。 说话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时小寒挥舞着小拳头,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他一辈子的娇俏模样。 “你确实没有辜负她。但如果她辜负了你呢?”赵长缨一边说着,一边挥了挥手,两份文件便从书架上飘落下来,正好摊开在顾旭的面前。 顾旭定睛一看,发现这是大燕派往洛京城的密探写给燕王的密报。 第一份密报的内容是,昭宁公主和占卜大师穆云开一起去了一趟莱州府千户时磊在京城的住所。在那之后,昭宁公主准确掌握了他的逃亡路线,把追杀他的官员们统统派往井陉。 第二份密报的内容是,由于时磊在捉拿朝廷要犯顾旭的过程中做出了重要贡献,有人建议将其提拔为从四品胶东行省镇抚副使,目前该奏章已被送至内阁进行审核。 读完后,顾旭低着头,目光凝重,久久没有吭声。 他当然能猜到赵长缨给他看密报的用意——你曾经的岳父大人为了自己的仕途,把你的信息卖给了大齐朝廷,差点儿要了你的性命,你还不赶紧跟他一刀两断? 顾旭情感上确实挺不是滋味。 毕竟他差点儿死在了井陉——若不是赵嫣及时相救,恐怕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但从理智上,他也能理解时磊的做法——他知道时磊是个没有野心的官员,只求在官场上保住饭碗、得过且过。 时磊做出这样的选择,更像是交给大齐朝廷一纸投名状,以取得朝廷的信任,避免自己和家人受到牵连。 “这只是她父亲的做法,跟她无关,”顾旭想了想,用平静的声音道,“小寒并没有做任何对不住我的事情。” 赵长缨用看怪物的眼光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太理解他的脑回路。 在封建社会的大荒,一个宗族往往被视作一个统一的整体,个人与宗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个人的失德,也会变成全家人的耻辱。 家族中子女谈婚论嫁,看重的不止是他们个人的本事儿,也看重他们父母的身份地位和德行。 像顾旭这样,把一对父女分割成两个独立的个体来进行评判,与常人可谓迥然相异。 “你觉得,我会允许一个与我们家族无亲无故的外人掌握属于火神的力量、得到神官和信徒们的顶礼膜拜吗?”赵长缨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不见。 顾旭在掌握火神权柄后,可以借此收回赵家族人身上的血脉力量,或许不久后,他的威望还可能会超过燕国君主——这显然是赵长缨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顾旭看着赵长缨那张粗犷豪迈的脸,轻叹一声,心头感慨道:终于图穷匕见了。 濒死的狮子仍是狮子。 别看赵长缨身受重伤、命不久矣,但他仍旧是那个为了复仇不惜假扮酒鬼隐忍多年的枭雄般的人物。 见顾旭面对利诱不为所动,他便毫不犹豫地露出獠牙,选择以威慑来对付他。 纵然顾旭天赋异禀、进境飞快,但面对一个货真价实的“真君”强者,他仍旧毫无胜算。 顾旭很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该怎么办呢? 他皱起眉头,开始思考破局之法。 第二十五章 赵嫣的剑舞 顾旭只用了两句话,就解决了这个困局。 首先,他嘴角微微上扬,礼貌而不卑不亢地说道:“哦,王上,我差点儿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司首大人托我向您问一声好,他很想知道,天劫之力所造成的伤害,是真的完全没有治愈的可能性么?” 听到这番话,赵长缨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尽管他一向城府极深,但在听到“天劫之力”四个字的时候,仍然有些抑制不住心头波动的情绪。 “你说的‘天劫之力’,是天行皇帝在皇宫中操纵的那道恐怖的雷霆吗?”他皱起眉头,盯着顾旭的眼睛道。 顾旭点了点头。 他很满意地看到,自己已经成功把赵长缨的注意力从谈婚论嫁之事上转移开来。 像赵长缨这样的第八境强者,在听到“天劫”这种涉及飞升隐秘的东西时,是不可能继续保持淡定。 “这是谁跟你说的?是洛川吗?” 顾旭再次点头。 “洛川……他不是在皇城之战中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了么?怎么他还会跟你说……” 说到这里,赵长缨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他望向顾旭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复杂。 这时,顾旭笑了笑,指着自己手中的黑色半脸面具道:“这是洛司首离开皇宫后交给我的法宝。它能够屏蔽天机,阻拦追踪法术,帮助我躲避大齐朝廷的搜捕,如果没有它,恐怕我已经死了好几回了。” 顾旭这话看似答非所问,驴唇不对马嘴,但却从侧面告诉赵长缨——洛川并没有真的重伤昏迷。 赵长缨沉默了很久。他拿起桌上的酒壶,咕噜咕噜灌入自己的口中,使屋子里一时间弥漫着浓烈的酒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顾旭的身上,语速缓慢地认真道:“那天把我从皇宫中救出去的人,也是洛川吗?” 顾旭轻轻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赵长缨再次把话题转移到了女儿的婚事上。 他讲了很多好听的话,说顾旭和赵嫣郎才女貌、极为般配,以两人出类拔萃的修行天赋,说不定日后齐齐超凡入圣,大燕崛起指日可待。 顾旭则一遍又一遍彬彬有礼道:“此事太过突然,请容晚辈再考虑考虑。” 至于“火神”的权柄,以及威胁的言语,赵长缨就此只字不提。 显然,顾旭刚才那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已经让赵长缨了解到,洛川的真实修为,其实远在第七境之上,比他还要更胜一筹。 毕竟洛川能够做到在天行帝的面前悄无声息地把他救出来。 同时他也明白,看似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顾旭,其实也是一个有后台的人。 洛川掌握着能够推演世间万事万物的天机术。 这意味着,如果赵长缨做出任何对顾旭不利的事情,那么洛川极有可能在第一时间知晓。 大燕目前的敌人已经够多了。 赵长缨实在不想再跟一个实力深不可测的强者为敌。 所以,他不能与顾旭翻脸——对这个身上藏着太多秘密的年轻人,他只能采取怀柔拉拢的方式。 “现在就让你做决定,或许有些强人所难,”待到天色渐渐变暗,赵长缨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顾旭的肩膀,爽朗地笑着说道,“但不久之后,我会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 赵长缨把顾旭的住处安排在大燕王宫内的一处厢房。 由于大燕刚刚举旗造反、宣布独立,赵长缨也不像大齐皇帝那样嫔妃成群,所以王宫内并没有太过严苛的规矩,男性的臣属、侍卫等在得到允许后都可以出入其间。 不过,顾旭刚一抵达这间临时住所,尚未来得及歇脚片刻,便有一个侍女来到他的面前,声称“公主殿下请您去她那里一叙”。 “公主殿下住哪儿?”顾旭问道。 “在您的隔壁,阁下。”侍女恭谨地回答道。 顾旭轻叹一声,无奈摇头。看来赵长缨是铁了心想要撮合他们两个,连住处都要让他们紧紧地挨着。 于是,在这个红霞漫天的傍晚,顾旭在侍女的引领下,来到厢房边上那间弥漫着淡淡熏香的主屋。 他脱下鞋子,摆在赵嫣那双黑色的靴子旁边,然后跨过门槛,走进屋内。 这间屋子里铺着深红色的地毯,窗户上挂着深红的帐幔,配上雕刻着繁复镂空花纹的家具,显得华丽而奢靡。 屋中起初很昏暗。 顾旭环顾四周,没有看到赵嫣的身影。 不过忽然间,一声铮然的琴音打破沉寂的氛围——像是一支利箭划破长空,又像是一粒石子落入湖水。 接着,屋里的蜡烛也陆陆续续地亮了起来。 桔红色的烛火轻轻摇曳,宛若穿着鲜艳衣裙的舞女随风起舞。 这时赵嫣终于从屏风的背后走了出来。 她黑发高高束起,戴着金色珠冠,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一件华丽的宫装长裙,手中握着一柄纤细的长剑。 赵嫣平日里的装束一贯洒脱随意。顾旭很少见她像这样精心装扮。 但他不得不承认,认真打扮过的赵嫣,身上有一股高贵、典雅的气质,让人远远地看见了,便知道这是未来要成为王的女人。 赵嫣看见了他,但并没有上前跟他打招呼。 而是迎着铿锵有力的琴音,挥动长剑,翩翩起舞。 剑身倒映着烛火,焕发着银色光辉。 似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蛟龙穿梭,上下翻飞。 她的身姿轻盈如燕,带起衣袂翩跹,顷刻间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她随时都有可能腾云驾雾,飞上九霄。 随着她旋转舞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她那鲜红的裙摆如牡丹花一般绽放开来。 此刻顾旭才注意到,尽管她身上打扮得端庄高雅、气质凛然,脚上却不着袜履。 她的双足白皙如瓷,晶莹似雪,美得不可方物。 踩在柔软的暗红色地毯上,就像是踏着天边的云霞,令顾旭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感叹: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凌波微步,飘忽若神”。 而在她那色若粉砌的趾尖,却偏偏又染着的殷红蔻丹。 这抹红色是如此地惹眼。 一下子给她增添了几分红尘气息——把她从云间起舞的仙子,变成了颠倒众生的妖精。 顾旭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目光从那抹跳跃的嫣红上挪开。 这时琴声戛然而止。 赵嫣也停下舞步,拎着长剑,朝顾旭款款走来。 “如何?”她浅浅一笑。 顾旭深吸一口气,由衷道:“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赵嫣的笑容更愉悦了,一双妩媚的眼眯成了弯弯的月牙:“原来顾大才子也有给我写诗的一天。在下真是受宠若惊。”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顾旭靠近了一步。顾旭顿时感觉到一股霸道却不浓烈的馥郁芳香钻进了他的鼻中。 正当顾旭默默思索该如何回应她的时候,她却陡然话锋一转,收敛了笑容。 “这把剑,是我母亲很多年前用过,”她低下头,轻叹一声,幽幽道,“那时她凭着这支剑舞,令四方豪杰为之倾倒。我父亲为了娶她,曾经跟众多竞争对手激烈决斗过。 “只可惜,或许因为我平时惯用的武器是长枪,而不是剑,我悄悄练了很多遍,但仍然没法展现出母亲当年十分之一的神韵。” 顾旭本能地想安慰一句:“你已经很不错了。” 却见赵嫣把食指放在红唇边,制止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 “再过三天,就是我母亲的生辰之日,”她轻声道,“等到那天,你愿意陪我一起去看看她的坟吗?” 第二十六章 月色真美 当赵嫣微微地抬起头,用一双波光流转的眸子看着他时,顾旭只觉得自己很难拒绝她的请求。 “当然可以。”他沉吟片刻,回应道。 赵嫣笑了笑,把长剑扔进储物法宝,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你今天是去了趟火神庙吧?” “没错。” “有见到那个叫重黎的老家伙么?” “嗯。”顾旭点了点头。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有在你的面前提到我吗?” “他想让我来劝你答应赵裕的求亲。” “果然和我猜的一样,”赵嫣轻叹道,“这老家伙,成天都在唠叨着血统纯粹,就像个给猪配种的农夫似的。” 听到她这比喻,顾旭也不禁笑出了声。 “你现在要急着回去修炼吗?”赵嫣沉默片刻,接着说道,“如果不着急的话,陪我喝杯酒吧。” “你知道,我身体不好,喝不了酒。” “那你喝茶,我喝酒。待我继承了这个国家之后,恐怕就很难再有放纵的机会了。” “那好吧。” 换做是以前,面对再大的诱惑,顾旭都会坚持每天彻夜修行,不会轻易松懈。 但今天,他已经从火神的祭坛那里获得了积蓄多年的信仰力量。 他现在不缺真元,只缺破境的法门。 而法门这东西,靠的不是闭门苦修,而是顺其自然的顿悟。 于是,他犹豫片刻后,答应了赵嫣的请求。 这个年轻女子,不久后将成为这个国家的君主,肩负起沉甸甸的责任——可以想象,她此刻心中一定有着巨大的压力。 “秋雁,上茶!” 听到顾旭的答复,赵嫣立即朝墙角边的丫鬟吩咐道。 “是,殿下。” 秋雁从古琴边上起身,轻快地向房屋另一侧的桌案跑去。 原来刚才那首铿锵有力的边塞琴曲,是这个不起眼的小丫鬟演奏的。 随后,赵嫣把顾旭领到窗户边的一处竹席上,两人并肩席地而坐。 透过此处的窗户,正好可以将王宫后花园的风景尽收眼底,抬起头来也正好可以看见冉冉升起的银白色月亮。 赵家人似乎素喜烈酒。 待酒壶端上来后,酒的气息很快盖过茶香,充溢在整间屋子里。 赵嫣端起酒壶,透过雕花的窗户,望着洒在青砖上的如水月华,轻声说了句:“今晚的月色真美。” 顾旭愣了一瞬。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在这个世界里,并没有“月色真美”等于“我爱你”这样的说法。 赵嫣应该只是单纯在赞叹窗外的景色。 “是啊。”他回应道。 赵嫣轻笑一声,以一个颇为豪迈的姿态,咕噜咕噜地往自己的口中灌了一大口烈酒。 她白皙的脸颊很快泛起红晕,如天边的晚霞一样明艳动人。 不过,赵嫣的酒量好像远远比不上她的父亲。 半壶酒下肚,她的双眼就已经失去了焦点,目光变得迷离起来,身子也变得软绵绵。 她脑袋轻轻晃了几下,便向侧边一歪,倚靠在了顾旭的肩膀上。 顾旭静静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想,最近赵嫣生活中遭遇了太多的变故,她确实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会儿。 此时此刻,赵嫣那张似仙非仙、似妖非妖的绝美脸蛋与他近在咫尺,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红润的娇唇间气息轻吐,身上的幽香阵阵袭来。 再往下,则能透过她微微敞开的衣领,窥见巍峨壮丽的雪山、狭窄深邃的幽壑。 顾旭立即把目光移向窗外,不敢再继续看下去。 但两人挨得太近,柔软的触感、暖和的体温,都隔着丝绸衣物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顾旭必须得承认,跟赵嫣相处,与跟时小寒相处,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受。 时小寒娇小纤瘦,心思单纯得像个孩子,很难让人产生邪念,只会想把她呵护在手心里。 胸大腿长、身材堪比模特的赵嫣,则是个魅惑众生的妖精——只要不处在打架的状态,那她身上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强烈的荷尔蒙气息。 顾旭默默念了两遍“清心咒”,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然后开始思考功法的改进、香火的力量、飞升的骗局…… 大约一个时辰后,赵嫣终于悠悠地醒了过来。 她首先摸了摸脑袋,理了理微乱的鬓发,道了句:“好硬。” 然后她转过头,望向顾旭:“你太瘦了,硌得我脑袋好疼,我得想办法让你增点儿肥。” 顾旭耸了耸肩。 他忍住没说,你的脑袋太重了,压得我肩膀好酸。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或许我该回去了。” “这么早就回去?”赵嫣黛眉微蹙,“你的茶还剩着大半杯呢!” “我真的得回去了,”顾旭嗖地站起身,“我今天在火神庙里,领悟了很多的东西。我得回去消化一下。” “像你这样的天才,居然还需要花时间去消化知识?”赵嫣把双臂环抱在胸前,眯着眼睛看着他,“我以为你都是看一眼就能懂呢。” “殿下真是高估我了。” 顾旭抛下这句话后,便像只兔子一样,匆匆从这间熏香弥漫的屋子里溜走。 他觉得,如果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他就要把持不住自己了。 赵嫣坐在席子上,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真是个木头。”她轻哼道。 赵嫣虽然从来没有恋爱的经验,但她经常出没于青楼舞坊,从中耳濡目染地学到了不少对付男人的套路。 大齐王朝的文人士子、达官显贵们都喜欢附庸风雅。 他们不像平民百姓逛窑子,一见面就干柴烈火、直入主题。 他们来青楼,都喜欢听几首琴曲,看几支歌舞,吟几句诗词,然后配上点儿美酒,在微醺之际,在半推半就间,进入生命的大和谐。 赵嫣自幼在马背上长大,不喜靡靡之音、妖娆之舞,便选择了飒爽利落的剑舞。 她不擅吟诗作赋,便拖着顾旭去窗边看月亮。 她的酒量其实一点儿也不差,刚才的醉态完完全全是装出来的。 奈何顾旭这个木头,似乎根本不为所动。 不说做点儿别的,他居然连伸手拥抱她一下都不肯。 “难不成他就只喜欢矮矮瘦瘦、发育未成熟的小女孩?” 赵嫣低下头,看着自己饱满的胸脯,只觉得装嫩这种事情对自己来说难度实在太大了。 ………… 与此同时。 当顾旭陪着赵嫣在窗边喝酒赏月的时候,赵长缨的弟弟赵长祺及其儿子赵裕正在昏黄的烛光下,进行隐秘的谈话。 “赵嫣已经回到蓟城了。” “除了她自己之外,她身边还有一个戴面具的、身份不明的客人。” “此人在火神庙里引发了惊人的动静。重黎似乎已经对他唯命是从。” “赵嫣跟他的关系好像非常亲密。她竟允许此人抓着自己的胳膊。” “赵长缨也召见了这个人,跟他在屋子里商谈了很长的时间。” “父亲,你觉得这人究竟是谁?”赵裕微微眯眼,望着坐在桌案对面的父亲。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那个被大齐朝廷举国通缉的逃犯——顾旭,”赵长祺思索片刻,回应道,“昭宁公主曾暗中给我写过信,声称顾旭定会往大燕的方向逃命,以寻求赵长缨的庇护。 “除此之外,我也曾从情报中了解到,‘洛水大会’的那一天,顾旭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跟赵嫣待在一起。 “他们两个应该交情不浅。顾旭能够顺利地从大齐境内逃出来,大概率是得到了赵嫣的帮助。” 听到这话,赵裕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道:“父亲,你说他们两个之间,会不会有奸情?” “我也在担心这一点,”赵长祺叹息道,“现在,我们父子俩在大燕的继承顺序,正好排在赵嫣的后面。 “如果你和赵嫣成亲,那么你们的子嗣将成为新的继承人。 “如果赵嫣仍然像以前那样,坚持终身不婚不育,那么在她死后,大燕的王冠也会落在你我头上。 “当然,作为赵家人,我们都曾遵从祖训,在火神祭坛前立下过同族血亲不得自相残杀的誓言,没法让赵嫣提前去见阎王爷。 “不过,倘若她仍然不识相,我们可以借助大齐的刀,把她除掉。 “王冠和美人,你总要得到其中的一个。” 赵裕呵呵笑着点了点头,对父亲的这番话深表认同。 “可是,”说到这里,赵长祺顿了顿,话锋一转,“一旦赵嫣选择了那个叫‘顾旭’的小子,让他做了大燕的王夫,那么我们就将会置身于极为被动的局面。 “他们两人生下的孩子,将会取代我们,成为大燕日后的第一顺序继承人。我们这一脉,将会离大燕的权力中心越来越远。 “另外,重黎对顾旭俯首帖耳、唯命是从。我们以前和重黎建立的同盟关系,也会就此中断。 “从今以后,顾旭将手握大燕的王权与教权,百姓们对他顶礼膜拜,赵嫣给他鼎力支持——等到那时候,就不知这个国家究竟是姓顾还是姓赵了。” 赵裕的表情起初还很平静。 但是当父亲开始认真分析“顾旭与赵嫣结为夫妻”的种种弊端之后,他的面色渐渐变为铁青,牙关咬得嘎吱作响。 赵裕并不像自己父亲那样热衷权力。 他其实觉得统治国家是件很麻烦的事情,需要成天批阅文件、了解国情,需要费很多脑筋去分辨忠奸、判断真假。 哪里有饮酒作乐来得痛快? 他只是很不乐意看到,原本计划要嫁给他的堂妹,居然会喜欢上了别人。 在他年纪还小的时候,他便已经把这个初显美人胚子的堂妹视作了自己的私有之物。 他最爱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想尽各种办法欺负她、吓唬她,看她哇哇大哭却又毫无反抗之力的模样。 后来,随着赵嫣渐渐变成一个出挑的大美人,赵裕想要得到她的欲望就更加强烈,脑子里装着的想法,简直比厕所还要肮脏。 尤其是他最近在窑子里学会使用了一些新鲜的“刑具”,他更是时常会像个神经病一样,一边幻想一边兴奋得笑出声来。 窑子里那些女人,一个个脚踝上拴着镣铐,雪肤上布满红痕,眼眶中噙着泪水,欲仙欲死地跪在他面前求饶。 若是把她们的脸,换成赵嫣那张闭月羞花的面孔,那将是多么美妙的一幅画面啊! 虽然他现在打不过赵嫣。 但赵裕坚定不移地认为,在娶了赵嫣后,她肯定会像其他顺从丈夫的妇人一样,乖乖听自己的话。 “那应该怎么办呢?”遇事不决,赵裕果断向父亲询问,“我们绝对不能让赵嫣嫁给顾旭。” “很简单,”赵长祺想了想,回答道,“我们还是得借助大齐的力量——我们把顾旭的行踪,告知给昭宁公主。昭宁公主自会派人去解决他。” “可我伯父是个名副其实的‘真君’强者,”赵裕在座椅上不安地晃动着双腿,“如果我伯父铁了心思要保顾旭,那么昭宁公主派来的人,应该很难对付得了他。” “如果大齐朝廷要杀的人是赵嫣,那么赵长缨就算是拼了自己的老命,也要想方设法保住她,”赵长祺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但顾旭只是一个跟他非亲非故的外人。 “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大燕国,说不定只要昭宁公主许诺给他一些有利的条件,比如承认大燕的独立,并保证燕齐两国十年的和平,他就会把顾旭拱手交给大齐朝廷。 “毕竟,这可涉及到他女儿未来的江山稳固啊!” “就照你说的做吧,父亲!”赵裕猛地一拍大腿。听到父亲的解决方案后,他的心情顿时舒爽了不少。 ………… 商讨结束后,赵裕离开密室,来到府邸的院落之中。 冰冷的月光倾泻在地面上,使得院中的气氛清冷寥落。 “喵呜——” 忽然间,几声细声细气的猫叫打破了夜色的沉寂。 赵裕皱起眉头,露出一副烦躁的表情。 “玉鸳?” “少爷,我在。” 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匆匆从屋中走来,“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赵裕的面前,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这个丫鬟穿着半透明的薄绡衣裙。 透过衣物,能看到她尚显青涩的身躯,以及皮肤上的一道道明显的淤青。 “这些猫叫的真实让人心烦。”赵裕淡淡道。 “少爷息怒,奴婢这就去把它们赶走——” “——蠢货,”赵裕朝着她的腹部踹了一脚,“你今天把它们赶走了,明天它们又来了怎么办?” “那……那少爷,您认为我应该怎么做呢?”丫鬟玉鸳眼眶中噙着泪水,声音也微微颤抖,显然赵裕那一脚把她踢得很痛。但她不敢伸手去捂肚子,更不敢哼出声来。 “你去弄点儿食物,在里头掺点儿毒药,撒在院子里。那些没人要的野猫,都是饥不择食的。” “是,少爷。” 第二十七章 大齐来使 三日之后,顾旭如约和赵嫣一起,前往大燕已故王妃瞿清秋的坟前祭奠。 瞿清秋的坟墓坐落在蓟城郊区的一座草木葱茏的山丘上。 其规模不大,没有长长的神道,没有雕刻精致的石兽。 只有一个高高的土墩,一个略带锈迹的香炉。 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位国公夫人的墓地,而像是平民百姓的坟冢。 赵嫣并没有带任何随从。 此刻只有他们两人孤零零地站在墓碑前,听着微风吹拂树林沙沙作响。 “当年,我母亲在洛京城死得不明不白,”赵嫣轻声对顾旭说道,“我父亲给她办葬礼时,没敢声张。我还埋怨过他不念旧情。但现在重新回想起来,或许那时候,他就已经猜到天行皇帝是真正的凶手了。” 说罢,她在墓碑前双膝跪下,磕了三个头。 起身后,又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三柱香,将其插在香炉上。 青烟冉冉升起,飘向碧蓝的天空。 “母亲,我又来看您了。” 短暂的安静后,赵嫣继续看着墓碑,喃喃说道。 “我终于知道当年杀害您的凶手究竟是谁了。他的实力太强,我打不过他。赵长缨晋升了第八境,也败在了他的手中。 “但我继续努力。 “今后若有机会,我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顾旭站在她身边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他很清楚,这是她们母女两人私下交谈的时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赵嫣突然把话题引到了他的身上。 “今天陪我一起来看您的,是我的……我的一个关系很不错的朋友,”她伸手朝顾旭指了指,“他叫顾旭,是今年‘洛水大会’的魁首。 “我今年去洛京,本是想去寻找‘燧石’。但当我抵达皇室内库之后,却发现‘燧石’已经裂成了碎片。最后是在他的帮助下,才成功地觉醒了血脉力量。 “他是个很好的人,不仅长得好看,修行天赋也很强,未满二十岁就有了第四境的修为和大师级别的符道造诣。在相同的境界下,连我都打不过他。 “可现在,他莫名其妙地被天行皇帝扣上了‘叛国’的罪名,被大齐朝廷倾力追杀,差一点儿就死在了井陉……若您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他逃过这一劫啊。” 赵嫣的这番话,无疑在顾旭的意料之外,而且把他夸得颇不好意思。 但看到她双手十指交握放在胸前,目光澄澈而真诚,他的心头又隐隐有些感动。 说完后,赵嫣站在原地沉默许久,然后伸手扯了扯顾旭的衣袖:“我们回去吧。” 顾旭点了点头。 两人最后看了墓碑一眼,然后转身肩并肩朝着蓟城王宫的方向走去。 走下山坡,穿过树林,听着树叶的沙沙声渐行渐远。 忽然两人的指尖不小心地碰到了一起。 未等顾旭反应过来,赵嫣就毫无征兆地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继而掌心相触、手指相扣。 温暖光滑的触感从他手上源源不断传递而来。 顾旭脚步顿住,一时不知所措,心头思考着该不该拒绝她这样的举动。 正当他心情慌乱之际,赵嫣忽地又轻笑一声,将他的手松开。 “本以为你是个订过婚的人,在这方面应该成熟稳重、处变不惊,”她悠悠说道,“没想到你竟然还跟个纯情少年一样,稍微逗你玩一下,你的心就乱了。” “我没有乱,”顾旭一脸淡定地否认道,“我只是想不到,像赵小姐这般聪明的人,竟然都被我的演技骗了。” 他打死都不会在这样的场合里承认,他是一个连初吻都还在的两世处男。 “是么?”赵嫣斜瞥了他一眼。 或许是她那双狐狸眼太过妩媚,她斜着眼睛看人,都让人感觉像是在抛媚眼。 ………… 两日之后,两名来自大齐的使者悄无声息地抵达了蓟城,出现在大燕王宫的门前。 他们态度彬彬有礼地声称,想要求见燕王。 “他们把我们的王上称作‘燕王’。” “难道他们已经放弃了对付我们,打算承认大燕是一个独立的国家?” 守在宫门外的侍卫们思绪万千。 他们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即赶进宫内,把此事汇报给赵长缨。 听到这个消息,赵长缨却表现得格外平静,好像这件事情完完全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立即下令,要在大燕王宫的主殿——也就是以前燕国公府的会客厅接见这些大齐使者。 此时比起几天前,赵长缨脸上的血色似乎淡去了几分。 侍卫不禁关切地问了句:“王上,您的身体不要紧吧!” “我现在身体好得很,”赵长缨昂着脑袋,理了理衣领,“至少,接见两个使臣,完全不在话下。” “可是——” “——废话少说。大齐派使者来这里,是想试探我们的虚实。如果我在他们的面前露怯,那大燕就完蛋了。” 侍卫立即低下头,恭顺道:“王上教训的是。” “对了,你去跟顾旭说一声,让他戴着面具来参加今天的朝会,”赵长缨接着吩咐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大齐使臣之所以想要来见我,大概率是因为他。” “遵命,王上。” ………… 这一天,赵长缨在王宫主殿接见齐使,顾旭戴着黑色面具混在众多大燕臣属中间围观。 他发现,大齐派来的使者,竟然都是他的老熟人—— 一个是辽州府千户阙巨昌,另一个是河东行省总兵竺秋怡。 前者在井陉用暗箭对付他,后者手握长戟,凭借闪电般的极为恐怖的速度,把他逼入了绝境。 步入殿后,两名齐使的目光都不住地向四周扫视——顾旭猜得到,他们定是在寻找自己的踪影。 不过顾旭的黑色面具着实强大。 他们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刹那,很快就移开了,就好像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毫无存在感的路人甲。 然后他们走到赵长缨面前,向其拱手行礼,说了一番客套话后,便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们来到大燕,是为了捉拿叛国逆贼顾旭。” 第二十八章 燕王的诚意 大燕刚刚独立不久,尚未有严格的纪律和尊卑等级,再加上赵长缨作为一条糙汉子,一向不拘小节,喜欢跟下属们称兄道弟。 因此大燕这朝堂,目前就是个一群反贼组成的草台班子。 大齐使者话音刚落,大厅里的臣属们便纷纷东看西看,小声议论。毕竟大部分都还不知道顾旭已经逃进了大燕境内。 “安静。”赵长缨抬起手,声音洪亮道。 然后他望向两个齐使:“你们继续说。” 竺秋怡上前一步,照着昭宁公主交给她的台词,声称大燕和大齐一直都是命运与共的整体,二者血浓于水、密不可分,如今的矛盾,不过是出于一点儿误会罢了。 那个叫顾旭的逆贼,才是勾结鬼怪、屠戮百姓的人族公敌,是大荒真正的祸害。如果不尽快把他逮捕,后果将不堪设想。 大齐朝廷希望燕王能够放下恩怨,以人族大义为重,先一同合作,将恶贼顾旭正法。 大齐也愿意许诺,如果燕王肯答应这一请求,那么在今后的数年内,双方和平共处,互不侵犯,甚至可以进行修行资源的贸易往来。 听到竺秋怡的这番话,大燕臣子们再一次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 不得不说,对于很多燕人、尤其是亲齐派而言,大齐朝廷给出的这些条件无疑触动了他们的心弦。 他们想要和平,不想打仗。再加上大燕境内相对贫瘠,大齐王朝丰富的物产资源令他们格外向往。 “都给我闭嘴。”赵长缨再次抬起手来,厉声喝道。 然后他看着面前的两个齐使,用冷冰冰的嗓音说:“你们口中所说的‘逆贼’顾旭,现在已经是大燕的宾客。他已效力于我,并受到我的保护。你们视他为奸贼,妄图对付他,就是不把我这个燕王放在眼里。” 两个大齐使者显然没料到赵长缨会表现得如此强硬。 大燕臣属们更想不到自家王上会如此护着一个外人。 不过竺秋怡很快就恢复了淡定。 她抬头看着赵长缨,平静地说道:“顾旭那厮阴险狡诈,擅长伪装,燕王莫要被他的外表所蒙骗了。说不定不久后,他就会背叛大燕,给你们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赵长缨哈哈大笑:“我赵长缨虽是个粗人,但自认为还是有几分识人的眼力。顾旭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很清楚。 “你们还请回去吧! “回去如实告诉你们主子,大燕永远都不可能出卖自己的宾客。” 竺秋怡深吸一口气。 赵长缨的态度如此坚决。他显然不可能把顾旭交出来。 但他们两人先前在井陉的任务中就已经失利。他们实在不想再一次无功而返。 “既然燕王不愿合作,那我们就要自行去调查顾旭的行踪了。” 竺秋怡一边说着,一边取出白色小瓷瓶“追忆”。彩色的烟雾从瓶口冒出来,朝着殿门外飘去,勾勒出一幅幅过去曾发生的、栩栩如生的场景。 “够了,”赵长缨厉喝道,“你们在我的地盘上调查我的客人,窥窃大燕的机密,也不问问我这个燕王是否同意。” 他话音刚落,竺秋怡和阙巨昌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在原地,不得动弹。 他们的真元,也在这一刹那被赵长缨封锁住了。 竺秋怡皱起眉头。 她发现,自己此时不仅无法施展出包括神通“逐风”在内的任何招式,同本命法宝之间的联系也被切断。 “真君”强者,恐怖如斯! 像竺秋怡这样独当一面的第六境修士,也不过是一只任其拿捏的蝼蚁罢了。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竺秋怡说话的语气仍旧镇定自若,“燕王,如果我们两个死在了这里,那么你们必将面临来自大齐的怒火。” “哈哈哈哈大齐的怒火,”赵长缨仰天大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诞的笑话,“我的妻子当年也是大齐朝廷册封的诰命夫人。她当年不明不白死在洛京城后,大齐有展现出这所谓的怒火么?” 然后他话锋一转:“不过,我今天不打算杀你们。我还需要你们回洛京去,把我的话原模原样地带给你们的那位公主殿下。 “只是,你们得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一点儿小小的代价。” 说时迟,那时快,竺秋怡和阙巨昌忽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视野变得扭曲起来,就像是坠入了深海的漩涡,又像是踏入了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待到一切恢复如常,两人发现,自己体内的真元全部消失不见了,经脉里空空如也。 赵长缨竟以一种神乎其神的方式,将他们的修为无声地抹去,让他们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你居然——” 阙巨昌又惊又怒,但畏惧于燕王的淫威,不得不把即将说出口的话憋回肚子里。 竺秋怡则心有余悸。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刚才那一瞬间,赵长缨展开了他的“道则领域”,并在领域中修改了规则,把他们两个从法则的层面上变成了凡人。 这样的手段,只有真君本人,以及修为在他之上的修士,才能够破解。 不出意外的话,她这一辈子都将再无踏入超凡的可能性。 不知不觉间,她的脑海中再度回响起昭宁公主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大燕内部不合,很多人畏惧于大齐的威势,希望保持和平,不愿意与大齐开战。” “赵长缨应该受了很重的伤,近期非常虚弱,很少在公开场合见人。” “顾旭与他们非亲非故。他们应该很乐于答应我们的条件。” 想到这里,竺秋怡轻叹一声。 她觉得,自己必须回洛京城告诉公主殿下,她的情报源可能有问题。 ………… “顾小友,这就是大燕给你的诚意,”待到大齐使者们离开后,赵长缨的目光落在人群中的顾旭身上,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快出来跟大家见个面吧!” 朝堂中的众人也纷纷转头,朝着顾旭所在的方向望过来。 顾旭深吸一口气。 他曾预想过赵长缨会在大齐使者们面前护着自己。但他从未想过,赵长缨竟然会当着他的面,直接废掉了两个大齐使者的修为。 他沉吟两秒,伸手摘下面具,然后走出队伍,来到大厅的中央。 凭借远超常人的精神感知能力,他能清晰地听到在场众人对他的暗中议论。 “原来他就是顾旭啊,模样挺俊的。” “一个小白脸罢了。真不知道赵长缨为何要冒着触怒大齐的风险力保他。” “听说他今年还未满二十岁。在他这年龄,能拥有第四境修为,足以称得上是天才中的天才。连号称‘圣女转世之身’的公主殿下都比不过他。” “他可是比圣女转世还要厉害的存在。前几天的事情你听说了么?他在火神庙中,引发了万火朝拜的惊人异象,重黎大人把他视作伟大火神在人间的化身,对他顶礼膜拜、宣誓效忠。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王上才会对他如此地看重。” “火神是大燕的始祖。火神的化身,怎么可能是一个外人?” “……” 赵长缨再次喊了声“安静”,打断了众人的窃窃私语。 然后他从座椅上站起身,走下台阶,行至顾旭身边,抓起他的一只手,向众人介绍道:“他就是顾旭,大齐王朝年轻一代中最耀眼的天之骄子,曾经解决过青州陆氏凶宅的案件,曾在沂山之上与‘凶神’级鬼怪对峙,解救万千百姓于危难之中。 “他也曾在‘洛水大会’上夺得魁首,年纪轻轻,便在符篆之道上拥有了大师级别的造诣,并发明出‘火字符’,造福天下苍生。 “此外,他还得到了伟大火神的青睐,对火的规则深有领悟。 “可是,像这样的一个年轻天才,本忠心耿耿地效命于大齐,却因为君王的不信任,被迫从洛京城逃离,来到我们大燕。 “我赵长缨只是个粗鄙的武人,一向没什么厉害的本事儿,以前在战场上立下的功绩,皆是仰仗于在场各位的鼎力相助。 “但是,对于杰出的人才,我绝不会像大齐天行皇帝那样,不仅心怀疑虑,还给他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把他逼入死路。 “我定会吐哺握发、待之以诚。 “大齐驱魔司司首洛川曾经暗示过我,顾旭今后的成就,将在圣人之上,甚至可能变得比我还要强。 “既然这样的年轻俊杰看得起我,愿意来我大燕,那我也得取信于他,不做对不起他的事情。 “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大燕的客卿,在场各位须以国士之礼待之,不可对他有丝毫的不敬。” 顾旭站在旁边,听着赵长缨的这番慷慨陈词。 他终于明白,为何赵长缨在大燕境内会有极高的威望——他这口才,他这笼络人心的手段,便是一般人很难学得会的。 若不是顾旭前世曾经读过上下五千年历史,恐怕他此时早已抓着赵长缨的手,感激涕零地说:“在下漂泊四海,只恨先前未逢明主,燕王若不嫌弃,愿效犬马之力。” 第二十九章 旧王退位 面对赵长缨的深情拉拢,顾旭心头有些感动,却依旧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姿态,颔首回应道:“王上今日所作所为,在下铭记在心,今后若有机会,定要涌泉相报。” 他很清楚,赵长缨背后的目的,肯定是想让他娶赵嫣,留在这里做大燕未来的王夫。 看到顾旭这含糊的态度,赵长缨没有生气,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待会儿来我书房一趟。” ………… 散朝后,顾旭重新戴上黑色面具。 那些盯着他看的目光很快消失不见。他再度变回了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甲。 然后他照着赵长缨的要求,来到了对方的书房。 在书房的门外,他碰上了赵嫣。 赵嫣显然早上练了武。 她穿着一身深红色的劲装,脚上踏着黑色长靴,长发高高盘在脑后,看上去腰肢纤细,脖颈修长。 在她的脸颊上,还有亮晶晶的汗珠滴落。 “今天大齐王朝派使者来这里找你了?”一见面,赵嫣便向他问道。在她的眉宇间,隐隐能窥见一抹忧色。 “你父亲把他们赶走了,还把他们的修为都废掉了。”顾旭如实说道。 “他应该是真的把你当自家人看待了。”赵嫣认真道。 只是当顾旭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时,她又不禁轻轻笑出声来,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狡黠。 顾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她调戏了。 自从赵长缨提议让他们两个结婚之后,赵嫣的举动也开始变得奇奇怪怪,总是不住地挑战他忍耐的底线。 若不是他有羁绊在身,有些时候真想把这只魅惑人心的妖精就地正法。 随后两人并肩跨过门槛。 赵长缨正坐在书桌背后的椅子上。 他右手扶着额头,手肘杵在桌面,神情看上去有些疲倦。 “坐吧。” 他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两把椅子。 待到顾旭和赵嫣坐定之后,他才缓缓地抬起头,目光郑重地看向赵嫣:“我今天做了一个决定。我要提前退位,把王位交给你。” 听到这话,赵嫣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为什么?是你的身体出问题了么?”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担忧。 “不,”赵长缨摇了摇头,“我的身体早就出问题了,但并不妨碍我再履行几天燕王的职责。 “我只是在想,整个大燕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圣人之上的强者。 “我若活着,除了天行皇帝本人之外,没有人敢对大燕轻易动手。 “但在我死之后,各路牛鬼蛇神都可能会跑来蓟城凑热闹。你即位之后,定会遇到无数的困难。 “所以,我打算先把王位交给你,然后以‘探索飞升大道’为借口,去地下密室里闭关。 “只要我待在密室里不出来,那么外面的人将永远不会知道我是死是活,永远会对大燕心怀忌惮。 “待你日后成为圣人,能够挑起燕国的大梁,再来密室里替我收尸,把我的死讯公之于众。 “等到那时,我也可以安心地在九泉之下与你的母亲团聚了。” “父亲,你……”赵嫣欲言又止。 此刻她的心中五味杂陈。她很清楚,父亲为了大燕,为了她,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他贵为君王,却选择在生命即将走向尽头的时刻把自己锁进密室,在无人吊唁中与世长辞,心甘情愿地为她铺平道路。 “你即位的日子,就定在三日之后吧,”赵长缨假装没有看到女儿的表情,继续平静地说道,“最近几天,你抓紧时间,去跟蔡教头、朱参军、陈都统等人多多沟通,尽快熟悉大燕的内政军事情况。如果遇到问题,就来找我。 “我会给你准备一份名单,会告诉你哪些人可以重用,哪些人需要提防。 “赵长祺对我的这个位置已觊觎了很久。但他和他那个儿子太过机关算尽、唯利是图,若假以时日,必将原形毕露、自取灭亡。 “火神庙的力量你也必须得重视。但重黎和大部分的神官们都是固守传统的狂热分子,很可能会提议让你做出一些偏激的举动。跟他们合作,你必须三思而后行。” 赵嫣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把这些话牢记心里。 “最后,我还有一句嘱托,”赵长缨放慢语速,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你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后代。有了继承人,一个政权才能稳固下来。” 赵嫣没有吭声。 她不自觉地向旁边的顾旭瞟了一眼。 却见顾旭正视前方,一动不动,好似在刻意回避她的目光。 “嫣儿,你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吧,”片刻后,赵长缨朝赵嫣淡淡地笑了笑,“我还有些话要跟顾小友单独谈谈。” 赵嫣皱了皱眉,似乎对于自己被排除在谈话之外有些不太愉快,但她还是从座椅上站起身,大步走出屋门。 屋内只余下顾旭和赵长缨两人。 赵长缨长长地叹了口气,敛去笑容,目光也不再平静,而是毫无保留地露出疲惫与愁容。 这一瞬间,他仿佛突然苍老了十岁。 “顾小友,你真的是神仙转世吗?”他身子微微前倾,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旭。 “或许是吧。”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计划,自己的想法,在婚姻之事上,我没法强迫你,”说到这里,他停顿片刻,加重语气,“但是,你能否看在我的薄面上,看在嫣儿曾经帮助过你的情分上,答应我一个请求?” “若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定会尽力去完成。” “在……在我死后,替我照顾好嫣儿,”赵长缨的眼眶突然变得如兔子般通红,“她的母亲去世的太早,而我又太过执着于复仇,没怎么关心过她的成长,没有好好地做过一个父亲。 “或许正是因为在一个孤独而缺少关爱的环境下长大,她的性格才会变得那般孤僻而乖张。 “现在,我又要自私地去见阎王爷了,把一个烂摊子就这样丢给她,无数内忧外患都需要她去解决。 “她……她真的很不容易。 “顾小友,嫣儿从小到大,就只在你面前敞开过心扉,展露过亲近。如果可以的话,在她即位后多帮帮她,好吗? “你的修行天赋前无古人,火神庙如今也唯你马首是瞻,若有你的帮助,她应该可以更轻松地站稳脚跟。 “这是一个不合格父亲生命中的最后一个请求……” 说到这里,这个高大魁梧、一贯威风凛凛的壮汉突然“哇”地一下哭出声来,两行泪水如小溪般从铜铃般的眼睛里涌出,顺着脸颊淌到了络腮胡子里。 顾旭站起身,一字一顿地认真道:“我答应你。” 第三十章 新王登基 三日之后,在月明星稀的晚上,燕王赵长缨如他先前所言,穿着一身单衣,带着一壶美酒,独自一人走进了王宫地下的密室里。 他没有向任何人道别。 只是在书桌上留了一张字条,声称自己对天地大道又有了新的领悟,需要一段时间闭关修行,去寻找自己的飞升之路。 大燕的王位,则交由女儿赵嫣继承。 这一消息无疑惊动朝野。 有些人乐观地期待着,若是赵长缨的修为能趁此机会更进一步,那么在他出关后,他会不会带领着大燕的将士们,杀进洛京、干掉天行皇帝、平推大齐。 也有人对此忧心忡忡,怀疑年仅二十出头、仅有第五境修为的赵嫣根本没有能力扛起君王的重担,处理好国内外的事务。 万一赵长缨真的渡过天劫、飞升仙界,或是在修炼过程中出了岔子,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等到那时,没有顶级强者坐镇的大燕,真的能抵挡住大齐的全面进攻吗? ………… 此时此刻,赵嫣站在密室门外的走廊里,望着紧缩的房门,目光恍惚,不知在想什么。 橘黄色的烛火照亮了她的半边脸颊,给她的瞳眸染上了一圈朦胧的光晕,另外半张脸则隐于阴影之中。 顾旭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道:“外面的人已经在等你了。” 赵嫣仍旧定定站着,一动不动。 隔了好一会儿,她终于转过身来,习惯性地抓着顾旭的手臂。 “顾道友,我感觉我还是有些没做好准备,”她低着头,喃喃说道,“当他还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总会觉得自己很强大,天上地下没有事情能难得倒我。 “但现在他离开我了,我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很弱小,不知道做什么是对的,做什么是错的,像是一只羔羊掉进了狼群里。” 顾旭轻叹一声道:“命运就是这样,它从来不会留给人们准备的时间。这世间很多的人,都是被赶鸭子上架般地逼到某个位置上,渐渐地,也学会了去扮演新的角色。 “说不定,在你父亲成为燕国公的那一天,他的心情跟你一样的忐忑。” 赵嫣偏头看向他,轻轻笑了笑:“你还挺会安慰人嘛。” “女王大人,您今后可是我的靠山,”顾旭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如果您不振作起来,那么这世上还有谁能庇护我?” 赵嫣认真地点了点头:“说的是。” ………… 大齐王朝的皇帝举行登基大典,流程极为繁琐复杂,需要斋戒沐浴、祭拜上苍和列祖列宗、举行承剑仪式、百官朝贺、昭告天下等。 但大燕朝廷作为一个刚刚成立不久的草台班子,就远远没有这么讲究了。 大清早的时候,赵嫣便已坐在属于赵长缨的那把椅子上,履行起了君王的职责。 台阶下的臣属们叽里呱啦吵个不停,活像是个山贼的寨子。 最后还是大祭司重黎反反复复强烈要求,众人才决定,效仿千百年前的历代燕王,择一良辰吉日前往火神庙,举行祭祀仪式,向世人宣布即位之事。 ………… “大人,我有一个请求。” 这天下午,重黎忽然找上顾旭,恭恭敬敬地向他说道。 “说吧,”顾旭道,“不过,如果你的请求还是跟上次一样,想要让王上答应嫁给她堂兄,那恕我不能答应。” “当然不是这个,”重黎连忙道,“我只是希望您能代替我,在即将到来的祭祀仪式上,为大燕的新王戴上冠冕。”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宽大的袖子中取出一顶华丽的王冠,双手捧着将其递到顾旭的面前。 它由纯金制成,上面雕刻着九只凤凰,十四棵花树。 其间还暗藏着一些繁复的符文,使它通体焕发金红色光芒,宛若火焰在上面熊熊燃烧。 “这是数百年前大燕君主曾经使用的王冠,”重黎停顿片刻,接着介绍道,“伟大的火神是大燕的守护神,大燕的王权同样是由火神授予的。 “因此,每位君王登基的时候,大祭司都会作为火神的代表,替他们戴上王冠。 “不过,在当年的最后一位燕王投降大齐后,这顶王冠就一直被存放在火神庙中,再也没有被使用过。 “现在,是时候让它重见天日了。” 说到这里,重黎的眼瞳中闪烁着狂热的火焰,仿佛曾经那个辉煌的大燕已经重现于世间。 “大祭司不是你么?为什么需要我来做这件事儿?”顾旭问。 “如今您既已行走人间,怎还轮得到我为新王加冕?”重黎低下头,语气谦卑地说道。 顾旭点了点头,接过王冠,心想如此奢侈华丽的东西,估计也只有赵嫣那样的颜值,在戴上它后才不会显得浮夸俗气。 ………… 时间过得飞快。 在一个万里无云的清晨,阳光刚刚驱散夜色,蓟城的居民们都如潮水般涌到街道边,围观大燕刚刚即位的新王。 在王宫通向火神庙的道路上,已有上千名披盔戴甲的士兵在维持秩序。 鼓声阵阵,号角齐名。 赵嫣没有乘车,没有坐轿,而是穿着一身金红二色的锦袍,披着深红色的斗篷,骑在骏马“大红”背上,在黑衣亲卫队的簇拥下,从人群中间穿过。 远远看去,似乎她穿着一件火焰编制而成的衣裳,在清晨的阳光下燃烧。 待她抵达目的地,神庙的钟声随之响起,悠悠扬扬,响彻整座城市。 伴着钟鸣声,神庙塔楼通体焕发着赤红光芒,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炙热起来,信徒们的目光也变得愈发恭敬虔诚。 赵嫣在塔楼门外走下马背,然后在神官的引领下,朝着祭坛的方向径直走去。 祭坛旁边的柴堆蹿起火苗,似乎在朝她颔首致意。 她整理衣裳,在火神的塑像前双膝跪下,左手按右手,支撑在地上,然后缓缓叩首到地,停留多时,行稽首大礼。 只听见群臣在重黎的带领下齐声喊道:“王上受命于神,既寿永昌!” 这时,顾旭从祭坛背后走了出来。 他的手中捧着那顶华丽的金王冠,倒映着火苗的光芒,熠熠生辉。 他在赵嫣面前停下脚步。 赵嫣抬起头看着他,火光把她的脸庞照耀得愈发明艳动人,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似乎在默默诉说无数心事。 顾旭将王冠郑重地戴在她的头上。 屋内火焰霎时乖巧地匍匐在地。 这一瞬间,赵嫣身上仅存的青涩和稚嫩似乎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君王的雍容和威仪。 顾旭朝她淡淡笑了笑,然后转身走进了神庙的阴影之中。 赵嫣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站起身,在一片“吾王万岁”的呼声中,朝着屋外迎接她的群臣们走去。 第三十一章 毒药 “真想不到,赵长缨竟会使出这样一招。 “他进了密室闭关,我们就根本不知道他的死活,更不知道该在什么时机动手解决赵嫣。万一他突然出关,发现我们在跟他的女儿做对,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赵裕双手紧紧握拳,面色青灰,在屋中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 “尤其是那重黎,竟然把为新王加冕之事,交给顾旭那小子来做。 “现在他在火神信徒们眼里的威望,已经远胜于当初。他们都已经快把他当做是在世的神仙了!” 赵裕的父亲赵长祺此刻坐在墙边的一把椅子上,低着头,手杵着腮。尽管他一言不发,但是他那凝重的目光还是透露出他的心情并不愉快。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 “赵嫣现在确实不太好对付。毕竟赵长缨是个‘真君’强者,他的能耐太难以揣测。他很可能有能力感知得到发生在他女儿身上的一切危机。 “但顾旭这人,绝不可继续留在大燕。 “他若待在这里,人心将不断地朝他聚拢,我们也会渐渐地被边缘化。” “那如果他赖着不走呢?”赵裕呵呵一笑,“如今,重黎效命于他,赵嫣倾心于他,大齐的使者也不敢再来轻易抓他,对他来说,天底下可没有比大燕更安全更安逸的地方。换做是我,我也不想走。” 赵长祺沉默许久,淡淡道:“那么这样一来,我们只能想办法让他去死了。” “百姓视他为神的化身。我们若杀了他,会不会引起民愤?” “这你就不够聪明了。我们没必要让众人知道是我们动的手。我们完完全全可以嫁祸给大齐朝廷——毕竟大齐朝廷最近可是在想方设法地追杀他。 “等他死了,我们再假惺惺地替他哀悼一下,说不定还可以趁此机会博得火神庙和民众的支持。” 听到父亲的这番话,赵裕不得不默默在心头感慨,姜还是老的辣。 “那父亲,你现在有具体的计划了么?”他问。 赵长祺淡淡一笑,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一个形如葫芦的青花小瓷瓶,将其摆放在桌面上。 “这个瓶子里头装着的,是从‘夺魂草’里提取出来的汁液,”他指着瓶子介绍道,“这种毒草无色无味,难以察觉,只会生长在南海诸岛上,是我派人从大齐王朝南海总督窦宜年那里买来的。 “一旦服用了这种毒药,不论是普通人还是修行者,魂魄均会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消散。 “只有圣人及以上的强者,才可以免疫它的毒性。” “让那小子这么舒服地死去,简直太便宜他了。”赵裕哼了一声。 不过他的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是他的脑海中,早已浮现出顾旭躺在床上断去呼吸的模样,并越想越兴奋。 ………… 当赵嫣从公主变成燕王之后,顾旭的日常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他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基本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锤炼真元、绘制符篆、探索“星盘”的更多用法,也会去研究来自于火神信徒的“香火之力”。 最近他发现,信仰的力量不仅可以通过“回禄”符文直接转化成为他的真元,而且在像蓟城这种火神信徒聚集的区域,他施展火属性法术的威能,也会得到大幅度的增强。 比如使用相同的真元,他在洛京只能点燃一堆干柴,但在蓟城他可以让一片森林燃起熊熊大火。 他计划着,待赵嫣适应了她的新身份后,便向她道别,去浩瀚无边的东海寻找“星盘”的下一个碎片。 赵嫣成了燕王,自然不可能再像先前答应他的那样,陪他一起走遍天南地北。 他只能独自前行。 这天晚些时候,当他结束沉思、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个身材瘦小的丫鬟用托盘端着茶壶和茶杯,出现在他房间的门前。 “大人,王上想请您用茶,”只听见她用怯生生的声音说道,“这是大燕境内特有的高山杜鹃,能帮助您在修行之余缓解疲乏。她知道您喜欢,特意叫我带来给您尝尝。” 顾旭从座椅上站起身,走到门前,只觉一股淡淡清香迎风飘来,令人心旷神怡。 “替我向她道声谢。”他说道。 同时他在心头感叹,赵嫣今天可真是体贴,明明一整天都在议事厅里面处理乱七八糟的事务,忙得不可开交,但仍然不忘记派人来给他送茶。 只不过,在他从丫鬟的手中接过托盘的一瞬间,他的动作突然顿住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大人……你怎么了?”丫鬟忐忑不安地问道。她的脸色有些微微泛白,似乎被顾旭的举动吓到了。 顾旭没有立即回应。 自从他在得到“星盘”的“玄武”碎片后,他便掌握了能通过一个人的命宫主星推演其命运的能力。 自然而然,他也能借此预感到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危机。 而经过他近日的反复练习之后,这种技能不断地得到强化,近乎变成了他的一种直觉。 这一瞬间,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茶壶中隐藏着危险——一种可能要了他命的危险。 “这壶茶不可能是燕王送来的,”他皱着眉头,把托盘放在身边的一张木桌上,声音冷冷地问道,“如实告诉我,到底是谁让你把它送来我这里的?” 听到他的话,丫鬟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但是她仍然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就……就是王上。” “撒谎是个不好的习惯,”顾旭一边说着,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铜币,“你或许不知道,我不止是一名符师,还是个业余的占卜师。 “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我一试便能知道。” 他心里默念“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名讳,将铜币抛至空中。 待其重新落回他的手心时,背面朝上。 “神告诉我,你刚刚骗了我,”顾旭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望着瑟瑟发抖的小丫鬟,“我再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 小丫鬟没有吭声,而是转身撒腿就跑。 但她作为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怎可能轻轻松松地在顾旭的眼皮底下跑掉? 顾旭从“闲云居”里掏出一张“缚身符”,朝她轻轻一抛,瞬间就将她绊倒在地,然后把她绑成了一个粽子。 这时大燕王宫的侍卫们匆匆赶至。 他们看着在地上扭来扭曲拼命挣扎的小丫鬟,又看着站在一旁的顾旭,露出诧异的眼神。 “大人,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受人指使,居心不轨,想要害我。”顾旭回答道。 他话音未落,小丫鬟也不再掩饰,而是流着眼泪用歇斯底里的声音喊道:“你是勾结鬼怪的混蛋,齐人的公敌!你害死了我在洛京的族人!我要你去死!” 侍卫们看看小丫鬟,又看看顾旭,只觉得顾旭跟大齐结下的仇可真深,连一个未成年的小丫头都要想方设法地来对付他。 领头的侍卫上前一步,拽着绳子,把小丫鬟从地上拎起来。 “大人,今天出现这样的状况,是我们的失职,”他态度恭顺地朝顾旭颔首道,“王上曾给我们下过命令,要竭尽全力保障您的安全。我们这就把她带到地牢审讯。” “我觉得,这件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顾旭微微眯起眼睛,“倘若她是受大齐朝廷的指使,那这个计划也太过拙劣了。以洛京那位昭宁公主的作风,她若想对付我,肯定会派遣一大群第五第六境的修士,把我包围得水泄不通,说不定还会请出圣人强者压阵,以求万无一失。 “怎会只派来一个孤零零的小丫头呢?” 说到这里,他又走到门边的桌子旁,打开茶壶的盖子,仔细地观察。 该茶叶由花朵制成,散逸着淡淡的甜香气息,没有异色,没有异味,看上去似乎完全没有什么问题。 若顾旭只是一个普通的第四境修士,没有“星盘”赋予他的对危险的直觉,大概率会毫无察觉地中招。 但是当他再一次铜钱占卜的时候,占卜结果却清晰地表明,茶水里面被下了毒药。 顾旭博览群书,知道大荒几乎所有的无色无味毒药都极为珍稀罕见。 比如西北荒漠的“美人泪”,南方山谷的“往生泉”,以及南海诸岛的“夺魂草”,等等,皆是千金难买,可遇不可求。 “倘若是这小丫鬟自作主张,出于私人的仇恨想要杀我,那么她又是从何种途径搞到这昂贵的毒药的?” 顾旭暗暗思索,只觉得这件事情背后,定然隐藏着一个非富即贵的幕后黑手。 那人身份不凡,不愿暴露自己,且对顾旭的手段也不是十分了解。 “会是谁呢?” 顾旭的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一个答案。 几分钟后,赵嫣带着几个黑衣亲卫,从长廊的另一端走来。 她步履匆匆,黛眉紧蹙,一双秀目中充满了担忧的情绪。 “你没事儿吧,”一见到顾旭,她就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生怕他缺了条胳膊少了条腿,“我刚才听人汇报说,有人想要害你。” 第三十二章 要美人不要江山的赵昏君 赵嫣话音未落,就有一个大胡子中年人小跑着,沿着她刚才走过的路,来到她的面前,气喘吁吁地朝她拱手道: “王上,刚才我们商量的那件事情,您看——” “——就照你说的做吧!”赵嫣回应。 “是,王上。” 待把大胡子中年人打发走了之后,赵嫣的目光再次落在顾旭身上。 “跟我说说,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旭此时已经看出,她是在听说自己出事儿后,暂时抛下了手上的公务,匆匆赶来自己的身边。 这让他的心头暗暗感动。 “下次还是别这样,”他劝道,“君王当以国事为重。尤其是在你刚刚即位的这几天,更不能有任何闪失。 “这些问题,我能自己处理得好。 “若是你出于我的缘故,耽误了重要的事情,恐怕别人会说我佞媚君王、祸国殃民,说你——” “——只要美人,不顾江山?”赵嫣轻笑一声,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顾美人,就算我真想做个贪恋美色误国的昏君,也需要你先答应做那个祸国妖妃啊!” 顾旭干咳一声,避开她的目光,不想再跟她讨论这个话题。 然后他伸手指向装着毒茶的茶壶,说道:“刚才那个小丫鬟,借着你的名义,把这壶茶送到了我的房间里。 “茶里掺着一种无色无味的、难以察觉的毒药。 “当你应该记得,我从北冥回来后,便掌握了推演运势的能力,不仅能给别人算命,也能清晰预感到即将发生在我身上的危机。” 顾旭话音刚落,又一个黑衣侍卫匆忙地来到他们的身边,向赵嫣躬身行礼道:“王上,那个行凶者的身份已经查到了。 “她的祖籍在大齐河东行省,其祖上为了躲避税务和劳役,举家来到幽州。在做了几十年的黑户后,近期才有了户籍……” 听到黑衣侍卫的这番话,顾旭不禁默默感叹,那幕后黑手为了嫁祸给大齐,竟然真找了个齐人来,做戏做全套。 “你们有问出她背后的指使者吗?”赵嫣问。 “抱歉,王上,属下无能,”侍卫回应道,“那幕后黑手似乎在她身上下了封口的咒文,只要提问她相关的问题,她就会瞬间丧失说话的能力,变得只会像动物一样地哇哇乱叫。” “其实我已经大概猜到幕后黑手究竟是谁了。”这时顾旭忽然开口道。 “是谁?”赵嫣问。 顾旭没有立即吭声,而是用目光扫视了一圈四周。 赵嫣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此地人多口杂,不便多言。 “你不必直说,”她说,“你用指头在我手心里写字就好。” 说罢,便把一只纤长白皙、宛若凝脂般的手递到顾旭的面前。 顾旭用奇怪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其实他刚才的本意,是想暗示赵嫣换个地方说话,或是施展一些屏蔽声音和神识感知的法术。 赵嫣此刻的举动,显然在他的意料之外,令他怀疑对方是不是又在换着法子挑逗他。 但赵嫣的眼神却又一本正经,让他根本找不到任何证据。 于是他无奈一笑,捉住那只白白软软的手,把“赵长祺”三个字在她的手中比划出来。 赵嫣微微仰头,眯起眼睛。 她此刻的表情,活像是一只被人挠脖子挠得一脸惬意的猫咪。 待顾旭写完,她的脸色重新恢复严肃。 “果然是他们。”她声音冷冷道,目光也变得格外锐利,“我早就料到他们会动手。但真没想到,他们会如此的急不可耐。 “若不是每一个赵家子弟,都需要在火神祭坛前立下誓言,我真想把他们连根拔除。” 不得不说,赵嫣真是一个神奇的女子,她总能在一眨眼的瞬间,在妩媚的妖精和威严的君主之间完成身份的转换。 “别着急,”顾旭轻声道,“你最近刚刚即位,根基未稳,若是轻易动手,恐怕会打草惊蛇,造成不利的影响。 “反正他们想杀的人是我。 “这件事情,交给我来解决就好。” “你?”赵嫣皱起眉头,“凭你这点儿修为,真对付得了他们么?” “有件事情我好像忘了告诉你。”顾旭笑了笑。 “什么事儿?” “看着我。” 赵嫣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眼睛。 这一瞬间,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体内的血脉力量突然失去了控制,变得越来越微弱,随时都有可能彻底消失。 但几秒钟后又恢复原状,仿佛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你可以控制我们的血脉力量?” “这是我不久前去火神庙时领悟到的能力,”顾旭点了点头,“除了血脉之力,也能影响到神官们通过信仰获得的力量。” “难怪那些神官们最近都在你的面前表现得俯首帖耳、唯命是从,”赵嫣斜瞥了他一眼,“所以现在,我们全家人的身家性命,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了? “我是不是该找个机会把你除掉,免得日后受你威胁、变成你的奴婢、被你随意指使摆弄?” 顾旭知道她在开玩笑。 他立即低下头,故作恭顺地说道:“不敢对王上有这等心思。” “我料你也没这胆子。”赵嫣笑道。 说话时,她认真打量着他俊朗的面孔,只觉得顾旭这人真有意思,对付敌人时心思缜密、手段层出不穷,在她面前却是个又怂又呆的木头,有些时候真搞不懂他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但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使她对他有了强烈的兴趣,千方百计地想把他追到手。 倘若他跟别的公子哥们一样轻浮随便,她应该根本不会对他高看一筹。 如果我早一点遇上他就好了。赵嫣在心头默默道。 “去做吧,”短暂的沉默后,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在这里静候你的佳音。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一定要及时求助,千万不要逞强。” 顾旭笑道:“请王上放心,遇事不决抱大腿,这种事情我可最擅长了。” “你想抱谁的大腿?”赵嫣双手抱在胸前,眯起眼睛,用威胁的神色看着他,“怎么个抱法?” 此时此刻,她火红的衣裳在微风中轻轻飘动——长袍的开衩处,白花花的长腿若隐若现。 顾旭移开目光,一时语塞。 第三十三章 无中生友 “最近我总觉得,我可能是大荒历史上最失败的君王。” “王上何处此言?” “别人坐拥三千佳丽,网罗天下美人,而我却连一个喜欢的人都没法追到手。” 黄昏时,赵嫣右手杵着脑袋,慵懒地侧躺在床边的竹席上。 黑发披散,宛若乌云,眼尾迤逦,半阖半张。 夕阳黯淡的光芒从窗外钻进来,匀匀地洒在她的身上,勾勒出丰盈的胸怀和纤细的蛮腰,仿佛高山幽谷,层峦叠嶂。 一双莹白纤美的玉足从深红色的裙摆下方探出来,染着蔻丹的趾尖漫不经心玩弄着一串珍珠串珠。 她仍旧记得几天前,她在这里假装醉酒,倚靠着顾旭的肩膀小憩半晌。虽然屋中的熏香已更换过了两次,但她却似乎仍能隐隐约约嗅到他残留的气息。 “王上,别的君主都是强取豪夺,遇到漂亮的姑娘就直接纳入后宫,才不会在乎对方是否同意,”一个丫鬟笑了笑,把一盘甜点端到了赵嫣的面前,“哪会像王上您这样深情?” 赵嫣在外人面前高冷,但在这些跟她相熟的丫鬟们面前,却平易近人、不摆架子,处得跟姐妹似的。因此丫鬟们也敢跟她说一些玩笑话。 “如果世上存在一个男人,能像王上对待顾大人这样对待我,那我早就心甘情愿地嫁了。” “王上,如此不念情谊的男人,何必对他这么好?不如找个合适的机会,直接把他用绳子捆起来扔床上,生米煮成熟饭。” “你在想什么呀?”赵嫣斜瞥了这个丫鬟一眼,“你觉得我是那种荒淫无度、糜烂放荡的昏君?” 丫鬟立即低头认错,连连声称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然而,赵嫣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她脑海中却浮现出自己在“天龙秘境”里中了顾旭的“缚身符”后极度憋屈的场景——若能用这种方式报复回来,似乎也是种不错的选择。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竟隐隐有些兴奋。 “秋雁,你找个时间,给洛京教坊司的琉璃花魁写封信,”短暂的安静后,赵嫣微微坐直身子,望向她最信任的丫鬟,“你替我问问她,她有没有遇到过那种跟木头一样油盐不进的男人?这种人需要如何对付? “不过,你不要直接在信里提及我。你就说,你有个朋友在感情上遇到了麻烦。” “是,王上。”秋雁答应道,欣然接受了自己凭空多出“一个朋友”之事。 “顺便,你再问问她,能不能把她抽屉里那几本粉红色封面的小画册借来看看。当然,还是用‘你一个朋友’的名义。” 秋雁再次点头。 说到这里,赵嫣长舒一口气,从卧榻上缓缓起身,望着天地交界线上,那层层叠叠、猩红如血的火烧云。 她浓密的黑发笔直地垂落至腰际,像是一条光滑发亮的瀑布,与她殷红的衣裙形成鲜明的对比。 “天马上要黑了,”她轻声喃喃道,“顾道友,你应该准备出手了吧?” ………… 这一整天,赵长祺都感到无比心烦意乱。 首先,当他听说“有人毒杀顾旭未遂,被关进蓟城大牢”的消息时,他便知道,自己的计划失败了。 但作为一个城府颇深、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赵长祺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失落或愤怒的情绪。 毕竟他幕后黑手的身份还没有暴露。 他还可以通过这次行动的失败,分析原因,搜集情报,以制定下一次更加完善的计划。 “我低估了顾旭那小子的能耐,”赵长祺默默总结道,“‘夺魂草’汁液是一种极为隐蔽、令人防不胜防的毒药。我本来以为,仅有第四境修为的他,根本不可能察觉它的存在。 “不过现在看来,他要么感知能力远超常人,要么掌握着一种能够预卜危机的能力。今后对他动手时,必须得考虑这一点。”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有些超出赵长祺的意料了。 毫无征兆地,一群无名小卒接二连三地冲进议事厅里,向赵嫣举报,赵长祺父子二人心怀不轨,与大齐暗中勾结,意图谋逆。 除此之外,还有一大沓类似内容的弹劾奏疏。 这些人的言论,其实八成以上都是实话,外加一点点夸张的成份。 但赵长祺一向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极为隐蔽,应该从未被人发现。 他想,这或许是侄女赵嫣想要削弱他手上的权柄,借此方式来对他进行试探。 于是他当即矢口否认,高呼冤枉。 听到他的话,赵嫣也神情真诚地表示:“叔父这几年对大燕做出的贡献,我也一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相信,这些人的举报,纯属是对叔父的污蔑。 “但是,为了服众,我可能需要派几个人,去叔父的府邸做一个小小的调查,从而向世人证明叔父的清白。” “当然没问题。”赵长祺爽快地答应了。 他所有见不得人的东西,都藏在宅院地下的密室里。只有他和儿子赵裕知道密室入口的准确位置。 再加上他曾经还请过一位阵道大师,给密室布置了多重屏蔽感知、隔绝占卜、焚烧重要文件等的阵法。 他相信,赵嫣派来的人绝对查不出任何蹊跷。 于是这天晚上,曾经教授赵嫣武艺的教头蔡烁,带着几个黑衣侍卫,来到了赵长祺居住的府邸。 这处住所的面积虽不如大燕王宫那般庞大,但陈设装饰却明显要奢华得多。 它不像北方大部分的建筑那般方方正正、朴素粗犷,反而模仿了南方园林的精致玲珑、花树掩映。 院中甬路相衔,????点缀,飞阁流丹,富丽堂皇。 赵长祺放下身段,客客气气地接待着蔡教头及其下属——他知道,蔡教头是一个念旧情的老实人,只要感之以情、动之以理,就能轻松把他忽悠住。 怀着这样的心思,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和赵长缨之间骨肉相连的兄弟情,说他一直把赵嫣当做是自己的亲闺女,说他对伟大火神的虔诚信仰。 蔡教头沉默着,一直没有回应。 但赵长祺却满意地看到,他的目光中隐隐有了一丝动容。 在院中逛了片刻后,蔡教头转身望向身边的一个黑衣侍卫:“你有什么发现吗?” 这个黑衣侍卫个子不高不矮,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很难被人注意到的大众脸。 在他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沓皱巴巴的符篆。 “我需要再看看。”黑衣侍卫面无表情地说道。他的声音很僵硬,毫无起伏,活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傀儡说出来的。 赵长祺微微皱起眉头。 他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在赵嫣的亲卫队里,有哪一个侍卫擅长使用符篆。 第三十四章 顾旭的报复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赵长祺注意到,蔡教头明明是这队黑衣人名义上的头领,但他却表现得对那个拿符篆的修士态度尊重、言听计从。 就好像那长相平平无奇家伙才是真正的领头人一样。 “那边似乎有点儿问题。”突然间,拿符篆的修士伸手指向院中的一座假山。 赵长祺心头一凛。 因为他那间见不得人的密室,位置就在假山的正下方。 但他的表情仍然平和淡定,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他对密室的阵法有足够的自信,绝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可以轻松破解的。 随后,那黑衣修士朝着假山的方向走去,将手中的一沓符篆在地上井然有序地铺成了一个圈儿,隐隐构成了一个新的阵法。 紧接着那修士开始喃喃念咒。 这一瞬间,地上的每一张符篆都泛起银白色的光芒,接着光芒连成一片,格外刺眼。 未等赵长祺反应过来,地面便突然开始剧烈震动起来,接着显现出一道又一道明显的裂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赵长祺险些没有站稳。 “你在做什么?”他指着那修士喝道,眉宇间流露出明显的怒意,“王上只是派你来这里做调查,不是叫你来把我家拆了! “我家的这座假山,是南方徽州府运来的震泽石。我家的这些树,也是大荒西南运来的金丝楠木。可不是你有能力赔得起的!” 可那个黑衣修士根本不理会他,仍旧在自顾自地施展法术。 赵长祺不懂符阵之道,也听不懂他在念什么。 但是他心头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倘若任由这黑衣修士把这段咒文念完,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于是他挥了挥手,召唤出他的本命物—— 一柄色泽火红、宛若岩浆凝固而成的斧头。 这把斧头名叫“彤华斧”,能够使他的攻击附着火焰之力,大幅提升威力。 他二话不说,便挥动斧头,朝着黑衣修士狠狠地劈去。 黑衣修士不闪不避,像个木头人一样地定定站在原地,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机。 斧头的锋刃刹那间劈中了他的脑袋。 但奇怪的是,赵长祺并没有感觉到斧刃刺入血肉骨骼的那种阻力,却像是穿透了一张薄薄的纸。 然后他惊讶地看到,这黑衣修士的身体如漏气的皮球般,迅速瘪了下去。 火焰在他身上熊熊燃烧,把他烧成了黑色的灰烬。 原来,这竟然只是一个纸人! 与此同时,另一个黑衣侍从面无表情地接过死去同伴的活儿,以机械冷漠的嗓音继续念诵着未完的咒文。 看到这诡异的一幕,赵长祺深吸一口气,眉头紧紧皱起。 他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对手的实力。 那个潜藏在暗中的、意图针对他的敌人,掌握的手段远比他想象中更强大,更防不胜防。 身为第六境修士的他,竟然根本没察觉到,蔡教头带来的这群手下,都是毫无生命体征的纸人傀儡! “赵裕,别赖在女人身上了,还不快点过来帮忙!” 他一边朝旁边的屋子大声喊道,一边继续挥动火焰缭绕的斧头,劈向剩下的黑衣修士们。 他必须赶在这群纸人念完咒语前,将其统统消灭掉。 蔡教头站在一旁,看着赵长祺跟纸人们打架,目光平静,并没有帮助其中任何一方的打算。 作为赵长缨忠心耿耿的下属、赵嫣极为信任的老师,他今天的身份是一个见证者,一个执法者。 从心底说,他希望看到大燕王室家族和睦相处、团结一致,不太愿意接受叔侄反目的事实。 赵嫣知晓他的想法,便只给他分派了“保障顾旭生命安全”的任务,待顾旭搜出确凿证据后,才需要他来动手。 ………… 几秒钟后,赵长祺和赵裕父子联手,把院子里的纸人们杀了个干净。 赵裕刚才还跟几个女人在床上打架。 他本以为,今日这次调查,不过是小事一桩,依靠父亲的力量就能轻松解决。 所以他浑不在意,仍然跟往日一样夜夜笙歌。 没想到父亲也应对得如此狼狈。 他不得不衣衫不整地跑出来——头发凌乱,腰带没系,鞋子也穿了一双不配对的,脸上还残留着若隐若现的潮红。 待成功阻止了纸人们的法术后,赵长祺长舒了一口气,转头望向旁边的蔡教头:“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在我印象中,我侄女的亲卫队里并没有擅长使用符阵和傀儡术的修士。我很好奇,你为何要让一个编外人员混进你的队伍,让他肆无忌惮地在我的庭院里搞破坏?” 蔡教头没有说话。 他只是转头看朝刚才假山所在的方向,眼神中露出异色。 赵长祺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就算他是个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也不禁惊讶得瞪大眼睛—— 他庭院里的假山,已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几排塞满文件的书架,一张木制的桌子,两把雕花的太师椅。桌上还摆放着一根烧了半截的蜡烛。 ——正是赵长祺密室里的陈设! 他万万想不到,那敌人竟有如此手段,不仅破除了他密室的阵法,还把他地下密室的空间和庭院里的假山无声无息进行了互换! 赵长祺心头浮现起一阵真正的恐惧。 他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有哪一位修行者,既拥有大师级别的符阵造诣,又能把空间法则应用到炉火纯青的境地。 他甚至怀疑,这莫非是大齐的某位圣人强者,潜伏在洛京城想要悄悄地干掉他。 不过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进他的耳朵里: “赵将军,其实我真不想以这种方式同您见面,更不想和您结下仇怨。不过,您在茶里下毒,暗中派人来杀我,总要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吧?” “顾旭?” “是我。” 话音刚落,桌边的太师椅上出现了一个年轻人的身影。 他身着青衫,未戴面具,脸上露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手中拿着一张信纸,看上去温文尔雅、清俊疏朗。 刚才他用幻术符篆隐藏了自己的身形。 现在赵长祺叫出他的名字后,他便撤去法术,露出真身。 “对了,赵将军,”顾旭顿了顿,指着手中的信纸,接着说道,“为什么在您的屋子里,会有写给大齐昭宁公主的信件?” 第三十五章 不敬神的代价 “您不仅在信件中向她汇报关于我的信息,而且还把大燕边境的兵力部署情况也透露给了她。 “您是赵家人,是大燕王上的亲叔叔。我实在想不明白,您做出这样的事情,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目的。” 顾旭停顿片刻,继续微笑着说道。 对于别人来说,要找到这间密室的位置,发现其中隐藏的秘密,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但顾旭作为“紫微大帝”的继承者和“星盘”的主人,拥有窥破伪装、卜算真实的能力。 世间万事万物,只要让他抓住一点蛛丝马迹,他就能迅速地顺藤摸瓜,找到真相。 再配上“星盘”可以无视大部分禁制、进行空间传送的特性。 早在这次调查行动开始之前,他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密室之中。 地面上的纸人们其实都只是吸引敌人注意力的幌子。 真正的阵法,其实隐藏在地下。 这置换空间的法术,无疑是借助“乾坤”权柄来实现的。 当然,若是以前,凭顾旭自身的真元,根本支撑不了如此规模的法术——很可能咒语念到一半,他的真元就会彻底枯竭。 不过在火神信徒们聚集的蓟城,香火的力量通过“回禄”符文,源源不断地向他的经脉之中汇集。 在信徒们力量的支撑之下,他以玄妙莫测的手段,把假山挪移到了地底,又让地下密室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庭院里,使里头隐藏的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都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毫无疑问,这是对赵长祺父子及其党羽的致命一击。 赵长祺愣愣站在原地,隔了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的第一反应,是想做辩解,说这些东西是别人用来陷害他的,跟他没有半点儿关系。 但他很快转念又想,顾旭在密室里头藏了这么久,该查的东西,应该都已经查的差不多了,除了这封写给昭宁公主的信之外,肯定还搜到了不少别的证据。 这种拙劣的谎言,应该就只能骗骗傻子。 于是他看着顾旭哈哈大笑:“你问我什么目的……你作为从洛京逃出来的通缉犯,难道不清楚,大燕根本不可能是大齐的对手? “我们跟大齐交战,简直就是以卵击石,除了惨败之外,不可能会有别的结果。 “数百年前的那位燕王是个聪明人。他清楚双方的实力,所以选择了向大齐太祖皇帝低头,将大燕的命数继续延续下去。 “没想到赵长缨那傻子,才刚刚修成‘真君’,就敢去洛京闹事儿,最后狼狈而归,还把整个大燕都拖下了水,把一个烂摊子甩给女儿。 “你作为我侄女的亲信,应该非常清楚,她现在正面临着怎样的压力。 “我也是在为这个国家的前途命运着想啊……” 顾旭默默听着他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只觉得“投降派”这样的生物,不论在哪个世界,都是存在的。 他能理解对方的动机——在敌强我弱的情形下,选择低头屈膝,或许可以求全自保。 但前世今生的很多见闻也告诉他,绝对的实力,不代表绝对的胜算,有时奇迹的诞生,往往来自于那些看似不必要的坚持。 “你想投敌也好,想忍辱负重也罢,这些都是王上需要头疼的事情,你在我面前说没什么用处,”顾旭笑了笑,回应道,“我今天来到这里,其实想先解决一下咱们之间的私人恩怨。” “私人恩怨?你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么?” “如果不是我以前学过一点点半吊子的占卜术,估计早就已经在喝茶的过程中一命呜呼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比了个歌喉的手势,还装模作样地翻了个白眼。 这些看似是开玩笑的动作,落入赵长祺父子的眼中,却像是赤裸裸的羞辱和挑衅。 赵裕怒火中烧,挥着拳头就要上前去跟顾旭打架,但是被赵长祺伸手拦住了。 “别冲动,你打不过他。” “我怎么打不过他?”赵裕皱着眉头嚷嚷道,“他是第四境,我也是第四境,我们俩来一场同境界下的公平对决,把他打得心服口服,乖乖跪在我们面前哭着道歉……” 赵长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他从未像今天这样觉得,自家这儿子竟然如此的愚蠢。 “你难道真的以为,你的第四境,和他的第四境,是同一种概念么?还是把他交给我的对付吧。” 话音落罢,他手里紧紧握着“彤华斧”,背后忽然浮现出一道半透明的虚影。 那是一只外形怪异的凶兽,形如马,有鳞片,长二丈有余,伸手有火光缠绕。 光芒刺眼,气势汹汹。 通体散发着恐怖的威压,似乎要让众生皆在其面前拜服。 顾旭一眼认出,这是一种名为“犼”的妖兽。 看来赵长祺在这场战斗中给了他足够的尊重,竟一上来就把自己的“法相”召唤了出来。 旁边蔡教头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他上前一步,拦在顾旭的面前:“顾大人,让我来对付他吧!” 今夜行动之前,赵嫣没有交给他别的事情,就是反反复复地嘱咐他,要保障顾旭的安全,千万不可让他出事儿。 蔡教头不敢想象,如果顾旭在这场战斗中受了点儿伤,赵嫣的脸上将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不过,未等蔡教头出手,赵长祺背后的凶兽虚影如放烟花一般,“砰”地一声消失不见了。 紧接着,赵长祺父子二人突然捂着胸口,痛哼着跪倒在地,表情狰狞而扭曲,似乎在遭受着某种非人的折磨。 蔡教头面露诧异。 他转过头,望向身后的顾旭,却见顾旭仍面色淡然地站在原地,右手抬起,然后渐渐下压。 在他的瞳眸深处,隐隐能窥见火焰的光芒。 看上去他似乎近在迟尺,但此刻在蔡教头感知里,他却仿佛高高伫立于云端,变成了不属于这个世间的神祇。 伴随着他的动作,赵长祺父子身上的真元气息变得越来越虚弱,瞬间便跌落了数个境界。 “神将火焰的力量赐予你们的先祖,使你们在这个世界上拥有立足之地,”只听见顾旭声音平淡地说道,“但因为你们对神的不敬,祂打算把这份力量收回。” 第三十六章 赵嫣的告白 在燕人的心目中,火神拥有极为崇高的地位。 祂盗取了希望的火种,教会人们修行,给予了人们与鬼怪抗衡的力量。 赵家族人的血脉力量和远超常人的修行天赋,同样是来自于火神的恩赐。 就算数百年前的末代燕王投降了大齐,名义上改信“上苍”,但是对火神的信仰仍一直在私下里延续着。 正因如此,当顾旭凭借火神权柄,抹去了赵长祺父子两人的血脉力量之后,他们两个感受到了真正的绝望,以及比死亡还要可怕的痛苦。 尽管他们曾通过同大齐的暗中交易,获益颇丰。 但是归根到底,他们也是靠着血脉,才在大燕拥有了显赫的身份地位。 血脉是他们立足的根基。 失去血脉,他们将会一无所有。 尤其是刚刚顾旭在展现了神迹之后,又宣判了他们“不敬神”的罪名,更是意味着,他们将在北境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再也没有人会愿意靠近他们、追随他们。 赵长祺匍匐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了这一可怕的事实。 此刻的他,早已不是往日那城府深沉、机关算尽的老狐狸。他抬头望着顾旭,眼睛里充满了怨恨的情绪。 “你窃取了神的权力!你以后必然会为此付出代价!” 顾旭淡淡一笑,回应道:“以后的事情,用不着你来操心。” 或许是有过被大齐朝廷倾力追杀的经历,又或许是曾在“青冥”组织的地下室里听洛司首讲起“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故事,顾旭早就把天行皇帝和九天之上的“神仙”视作自己真正的敌人。 至于眼前这对趴在地上神情痛苦的父子,与其说是他的敌人,不如说是他逃亡之路上遇到的一点儿小麻烦。 说完这里,他停顿片刻,然后转头望向旁边的蔡教头:“把他们都带去地牢吧,剩下的事情,王上应该知道该如何处理。 “这间密室里头,除了这封密信之外,还有很多他们叛国的确凿证据。我们一定得保留好。有了这些东西,王上惩治他们,才有名正言顺的理由。” 蔡教头望着这个容貌俊美、举止从容的年轻人,愣了一秒,竟不知不觉低下头,如被对方的气场折服一般,态度恭敬地道了一声:“是。” 或许是在北境的审美观念里,人们普遍更欣赏身强体壮有力量感的男人。 蔡教头之前一度觉得,顾旭只是一个修行天赋还不错的小白脸,靠着一张俊秀的脸和花言巧语,讨得了赵嫣的喜欢。 但现在,他的想法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被大齐王朝不惜代价重金悬赏的要犯,怎可能会是个除了长得好看之外一无是处的简单货色? 光是那些以假乱真的纸人、那手空间挪移的法术,就已经让第六境的蔡教头看得眼花缭乱,完全摸不着头脑。 更别说顾旭手里还掌握着属于火神的权柄。 蔡教头一边想着,一边走上前,把赵长祺和赵裕两人从地上拎起来,一手一个,像拎着两只待宰的鸡一样,朝宅邸大门处走去。 那两人本想挣扎,但蔡教头毫不犹豫地往他们体内各自注入了一道凌厉的真元,直接废掉了他们的修为——在被顾旭剥夺了血脉力量之后,他们已经完全不再是蔡教头的对手。 这时,赵裕扭过头来,如失去了理智一般,盯着顾旭骂起了脏话。 他不仅问候了顾旭的祖宗十八代,而且把顾旭跟赵嫣称作是“奸夫淫妇”,甚至咬牙切齿地表示:“早知道我堂妹会长成现在这副风骚模样,我当年绝不会轻易放过她,才不可能便宜你这王八蛋!” 顾旭微微皱起眉头,脑海中浮现出赵嫣每次提及她这位堂兄时,脸上那难以掩饰的厌恶神情。 “蔡教头,咱们没必要把他送去地牢了。地牢太过清静,配不上他这尊大神。”他淡淡说道。 “那该把他送去哪儿?” “送去象姑馆吧。那里的客人应该很喜欢他这种身份尊贵的公子哥儿。” “没问题,大人。” 象姑馆,就是男伎院。 听到顾旭这话,赵裕吓得浑身肌肉一紧,立刻把即将脱口而出的污言秽语吞进肚子里。 短暂的沉默后,又开始连连求饶,一遍又一遍喊着“大人饶命”。 顾旭神色不改,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任由蔡教头将他带出院子。 像赵裕这样的人,平日里骑在别人头上耀武扬威,对平民百姓肆意凌虐。 而此刻角色互换,施暴者变成了承受者,其表情可以说是精彩至极。 ………… 之后的收尾工作,顾旭交给赵嫣的亲卫队来处理。 他自己则沿着夜色笼罩的街道,返回位于王宫中的临时住所。 途中,他的手腕处突然传来一股难以抵挡的强大力量。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他便被人拽进了旁边空无一人的小巷。 随后,在淡淡月光的照耀下,一双盈盈秋水般的眸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王上,今后半夜三更,还是尽量别做这种事情吧,”顾旭望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深吸一口气道,“差点儿吓得我心跳骤停。” 这女子正是赵嫣。 此刻她黑发披散,白皙的皮肤如玉器般在月光下焕发着莹润的光泽,深红色的裙摆随风飞舞,嘴角微微上翘,正饶有趣味地盯着顾旭。 “顾道友莫要把我当傻子,”她上前一步,把顾旭堵到墙角,“谁会相信,谈笑之间能够让一位大燕权贵灰飞烟灭的人,会被这种小事儿吓到?” “若没有王上的倾力相助,我绝不可能如此轻松地解决这件事情。”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想要后退一步,却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抵到了墙上。 而前方,赵嫣已同他挨得很近很近。 她那高高隆起的胸襟,已经近乎碰到了他的胸膛;醉人的暗香,也随着夜晚的清风,朝他扑面而来。 “对了,把赵裕送进象姑馆这个主意,我很喜欢,”赵嫣伸出手指,将顾旭鬓角的一缕乱发理到他的耳后,“只是我没想到,像你这样看上去温柔无害的人,居然能想出如此狠辣的手段。” 顾旭被她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像他以前跟时小寒相处,都是他先“欺负一下”那丫头,然后那丫头小脸微红,害羞地躲开。 哪里遇到过漂亮女人如此主动霸道地对他展开进攻? “你……刚才那些话,你刚才都听到了?”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应道。 “其实,在天黑之后,我就悄悄来到那座府邸边看着你了——生怕你高估了自己的能耐,最后败在我叔父的手里,”赵嫣盯着他的眼睛,她目光中灼灼的温度仿佛随时可能把他融化,“不过还好,你没有让我失望,甚至还给了我一点小小的惊喜。“ 顾旭知道她在担心自己,心头很是感动。 但他仍然努力保持平静的口吻,道了句:“王上过奖了。” 赵嫣显然不太满意他的回应,妙目微嗔道:“你就只会说客套话吗?” “那王上需要我说哪般话?” 赵嫣没有搭理他,而是迅速转移了话题:“你今晚对赵裕下手这么狠,是出于什么理由呢? “恶人当有恶报。他以前祸害了那么多女子,必须得让他付出点代价才行。” “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理由……是为了我?” “呃……是有一点儿吧。” “才一点儿?” 顾旭一时哑然。 赵嫣沉默片刻,说话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郑重地念出他的名字:“顾旭,你知道吗?之前,我怨恨了父亲一辈子,觉得他做了太多错误的决定。但是在他去密室闭关之前,我发现,他终究还是还是给了我一个正确的建议。” “什么建议?” “我们结婚吧,顾旭。 “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想过结婚这件事情;遇到你之后,我结婚就没有想过别人。” 第三十七章 吻 朦胧的夜色里,顾旭站在无处可逃的墙角,看着赵嫣的脸蛋与他越挨越近。那双妩媚撩人的眼睛,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要让他的灵魂陷入其中。 在微风的吹拂下,她的发丝裹挟着阵阵幽香,触碰到他的面颊,令他感觉痒痒的。 她的声音,更像是妖精的咒语,让他的大脑险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差一点儿,就要顺着她的心意,说出她想听到的那句“好啊”。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心中所剩无几的理智。 “其实……”他狠了狠心,说了实话,“最近这几天,我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向你道别。” 这句话似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说完后似乎灵魂已不知所踪,留在原地的只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而赵嫣那双秋波涌动的眸子里,也明显地浮现出一丝失落的情绪。 “是准备去东海了么?”她轻声问。 “嗯。”他点头。 “然后呢?” “然后……去找我那法宝的最后一个碎片。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在大荒西边。” “在那之后,你还会回来这里吗?” “我……我不知道。” 找齐“星盘”碎片后,他应该得着手准备面对天行帝了。万一他死在了那场战斗里,自然也没法再返回北境了。 “那大概率是不打算回来了。”赵嫣笑了笑。 她的笑容醉人而落寞,如暮春的樱花自树枝上随风飘落。 顾旭看着她,一时没想好该如何回应。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毫无征兆地把他抵在墙上。 她脚尖微微踮起,一手环绕着他的后颈,另一只手捉住他的手腕,摁在墙上,令他不得动弹。 她的手是温热的。 她的胸口也是温热。 隔着一层衣衫,紧紧贴在他的胸膛,腴软,饱满,令他产生了一种如同坠入棉花糖里的感觉。 然后她吻了上来。 眼睑垂下,鼻息缠绕。 她的吻一点也不温柔,反而如野兽一般凶猛霸道,尽情索取,贪婪地吮吸着他的气息,偶尔还会咬他的唇瓣,使他感到轻微的刺痛。 顾旭心头的最后一点理智也溃散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最正确的做法,是立即用身法逃跑,避免成为这个女妖精的俘虏。 可他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早就忘记了“流星走月”的起手式该如何施展。 “张嘴。” 赵嫣用命令的口吻吩咐道。 “别,别这样。”顾旭支支吾吾,想要制止她这疯狂的举动。 不过就在他张口说话的瞬间,她的舌尖便趁势钻了进来。 舌尖与舌尖的对撞,像是雾霭花园里的潜藏与寻找,一个追,一个逃。 舌尖从舌面的味蕾上滑过,仿佛芦苇在风中摇曳摆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赵嫣终于稍稍退开,放开了他。 “味道真好。” 她舔了舔嘴角。 像一只母豹子把猎物吃干抹净后,意犹未尽地舔着爪子。 顾旭移开目光,不敢看她微醺迷离的双眼,浅浅荡漾的红晕。 “你是第一次接吻吧?”赵嫣又问,“你这生涩局促的模样,一看就是个雏儿。” “我不是。” “你是不是,你自己最清楚。” “我真的不是。” 赵嫣嗤笑。 “你是喜欢我的。” 短暂的沉默后,她又淡淡地说道。 她的语气很肯定——不像是在询问他的看法,而像是在陈述确凿的事实。 “我——” “——别说话,”她将纤白的食指放在他的唇上,“你的身体,可比你这张嘴诚实多了。” 说话时,她眼角的余光朝着他的下面瞟去。 顾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不知何时起了反应。 他神色有些尴尬,慌不择言地想要解释道歉,不料赵嫣再次用吻封住了他的唇,把他即将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这一次她的举动更加肆无忌惮。 她的吻从他的唇,滑到他的脸颊,又沿着他的下颔,移至他的脖颈,用灵活的舌尖,轻轻舔舐着他的喉结。 最后,她双手环抱着他的腰,把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喊了他的名字。 “顾旭。” “嗯?” “如果你先遇到的人是我,你会选择我么?” 顾旭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赵嫣轻轻一笑。 她浓密柔软的黑发与他尽在咫尺,像是乌云蔽天,又像是山间直罩下来的夜色。 “这不公平,”她又道,“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人。如果你跑了,我该选择谁?” 顾旭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脊背。 两人相拥着,沉默了许久。 “你计划哪天走?” “明天吧。” 顾旭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他仿佛成了西天取经的唐僧,途中遇到了风情万种的女儿国国王,心中萌生凡念,却只能闭着眼睛,不敢多看她一眼。 赵嫣和大荒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北境民风豪迈,或许是因为她曾斩去恐惧,她不像大齐的少女们那般腼腆矜持——她从不顾忌他人言语,也不会因为担心被拒绝而踌躇不前。 她就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火焰,将掩藏在心中的情感,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明天我送你吧。”她侧过脸,望着他。 “谢谢。” “不说点儿别的?” “比如?” “什么都行。马上你就要走了,我想再多听听你的声音。” “你真美。” “加上名字,”她认真道,“别再用‘王上’、‘小姐’那些客气的称呼。叫我‘嫣儿’。” “嫣……嫣儿,你真美。” “‘真’是什么程度?” “犹如夜晚一样。” “夜晚?”赵嫣黛眉微微挑起,“什么意思?” “你在夜色中朝我走来,晴空无云,繁星灿烂,最绝妙的光与影,都汇聚在你的风姿与眼底。” 赵嫣忽然在他腰上掐了一下。 “顾旭,你真是这世间最卑鄙最无耻最下流的贼人。” “此话怎讲?” “你偷走了我的心,却不打算负责,只想一走了之。” 顾旭低着头,不说话。 “或许这话听上去有些不吉利,”赵嫣沉默片刻,接着道,“但如果,你最后没能战胜天行帝,杀回洛京城,跟她重续前缘……那你会来找我么?” “败给天行帝,我就是死路一条。” “万一你还活着呢?” “不可能。” “万一呢?万一你活着回来,我们可以一起躲在一个没人找得到的角落里,只有你和我,一直躲到天荒地老。” “嗯,我答应你。” 赵嫣笑了笑,踮起脚尖,第三次吻了他。 这一次,她的吻很轻,如蜻蜓点水一般,落在他的眼睛、脸颊、鼻尖和嘴唇。 “顾旭,有些时候我觉得,你眼里的世界是不是太狭窄了些?”她轻声说,“只看得见遥远的终点,却不愿多看看路边的风景。 “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可能就回不来了。 “千万别到了终点后,才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话音落罢,她便放开了他,转身离去。 漆黑的小巷中,只留下一抹嫣红的背影,一缕馥郁的幽香。 顾旭站在原地,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魂,然后施展身法,赶回自己的住处。 这个坏女人,在他面前玩火,却不打算负责,只想一走了之。 害得他只能回屋找五姑娘。 第三十八章 送别 翌日,顾旭收拾好行装,戴着面具,看见赵嫣牵着骏马“大红”,如约来到王宫门前。 她今天穿了一身深红色的猎装,黑发如瀑布般披散,如丝绸在阳光下焕发光泽。 “会骑马么?” “不太擅长。”顾旭如实回答。 “那正好,”赵嫣笑了笑,“咱俩骑一匹马,你坐我后面,我载你去码头。” 顾旭知道,这又是她设下的圈套。 毕竟两人都是修行者,若仅仅只是赶路的话,用星盘直接传送过去,不方便多了? 但他还是“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赵嫣率先跨上马背,然后伸手把顾旭拽了上来。 “抱紧我,”她说,“我要加速了。” 话音刚落,她便扯了扯缰绳。 “大红”仿佛知晓她的想法,瞬间如离弦之箭一般,沿着宽阔的街道疾驰而去。 顾旭险些被这突如其来的加速度甩下马背。 他急忙抱住她纤细柔软的腰,才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子。 赵嫣眯起眼睛,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似乎很享受这种和他紧紧贴在一起的感觉。 骏马化作一道红色的闪电,穿过蓟城古老的城门,越过广阔的田野和起伏和山丘,在幽州土地上纵情奔腾。 遇到河流,便蹄子一蹬,飞跃过去。 遇到山林,也速度不减,在树木之间灵活穿梭。 当顾旭闭上眼睛,不禁怀疑自己回到前世的游乐园,乘着过山车上下翻腾。 ………… 这天晚些时候,两人抵达了距离蓟城最近的港口——津沽。 赵嫣早就联系好了一艘即将前往东海诸岛采摘药草的商船。 这船有个俗气的名字,叫做“平安富贵号”。 她让手下跟船主打过招呼,称“一个朋友想搭个顺风船去东海”。 对于大燕君主的请求,“平安富贵号”的船主自然不会拒绝。 码头上,赵嫣没有说话,只是最后拥抱了顾旭一次。海风吹乱了她的黑发,也吹乱了两人的心绪。 然后在船员的招呼下,顾旭登上商船。 待商船扬起风帆、启动阵法之际,他站在甲板上,望着站在海边的赵嫣,朝她挥了挥手。 此时此刻,天是蓝的,海是蓝的。 红衣似火的赵嫣,是天地间最耀眼的风景线。 顾旭看到她红唇微启,朝他说了三个字。 若只看她的口型,她说的好像是“带我走”。 但当她的声音在法术作用下,随着海风飘到他的耳边时,他听到的却是“要保重”。 顾旭心头五味杂陈。 他想起她曾答应过要陪他一同再次奔赴天涯海角。 可现在她成了大燕的王。 在他亲手为她戴上那顶金色的王冠后,她就注定要留在这片土地上,履行王的职责。 两人遥相对视之际,“平安富贵号”迅速驶离了津沽港口。 赵嫣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和整片陆地一起,消失在了他视线的尽头。 天地之间只剩下了纯粹的蓝色。 ………… 赵嫣目送着商船消失在海天交界处。 她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仍然站在岸边,听着浪涛一次又一次拍打着礁石,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不知不觉,她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出在最近梦境里看到的画面。 梦的主角,仍然是她,还有那个被她称作“师尊”的、面容模糊的神秘男子。 她一次又一次梦见自己送“师尊”离开。 每次她都听到自己用带着哭腔的嗓音问对方:“那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师尊”则总是轻轻叹息道:“我也不知道。” 此刻赵嫣只觉得,她把顾旭送走的场景,与这梦境莫名有些相似。 那混蛋也对她说,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回来。 或许极小的概率会回来。 但大概率,那混蛋在事成之后,会去找他以前那位未婚妻,跟她双宿双飞、逍遥快活。 自己则将永远留在北境贫瘠的土地上,做孤独的王。 今日一别,很可能是永别。 赵嫣的眼眶忽然有些湿润。 她伸手揉了揉眼睛,低声嘟囔了句:“该死的沙子。” ………… 远离海岸后,顾旭不再在甲板上停留,而是在船员的引领下,来到了一间为他预留的船舱。 “我那个朋友喜欢清静,”赵嫣曾派人向船主如是说过,“如果可以,希望你们能给他安排一个能不受打扰静心修行的地方。” 这间客舱确实安静,墙壁上雕刻着隔音的符文。再加上船体上布置了防抖防震的阵法,顾旭待在这里,感觉跟待在平地上的屋舍中相去无几。 他在一张竹席上盘膝坐下。 然后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琢磨破境之法。 不过,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他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赵嫣昨晚吻他时脸上那醉人的红晕。 他的心,确实已经乱了。 他必须得承认,自己是个很容易被感动的人。 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他每天都在思考如何才能在三十岁前修炼到圣人境界,一度曾坚定不移地认为,“女人只会影响我修行的速度”。 然而在那个小雨淅沥的清晨,当时小寒捧着精心准备的早餐食盒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那平静无波的心境,仿佛忽然落入了一粒小石子,泛起了层层涟漪。 同样地,赵嫣手握长枪、红衣猎猎,如天神般出现在井陉,把他从大齐官员的包围圈中救出的模样,也深深地映入他的脑海中。 但顾旭这人,说好听点,叫“稳健”,说难听点,叫“总会想太多”。 就像前世年轻人们在谈婚论嫁时总会考虑“买得起房吗”、“养得起娃吗”、“婚后如何管账”等问题。 顾旭也总会想“我还能活多久”、“我能承担好这份责任吗”、“我能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吗”、“如果我死了,她该怎么办”…… 先前与时小寒订婚时,他在洛京已站稳脚跟,仕途蒸蒸日上,财富滚滚而来,再加上洛司首给出“圣人之上”的预言,他有自信保护好她,使她无忧无虑安度余生。 奈何世事无常。 一日之间,天骄成了逃犯,安稳平静的生活终成泡影。 当别人在讨论“退婚”一事的时候,顾旭心头更多是愧疚,觉得自己没能履行当初的承诺。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在船舱中响起:“明明心里喜欢,却偏偏要找各种借口。真想不到帝君选中的继承者,竟然是个如此拧巴的人。” 这个声音和顾旭自己的声音一模一样。 顾旭皱起眉头:“谁在说话?” 他用神识查看四周,却发现船舱里空空如也,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半个人影。 “是我,”那个声音继续道,“你低下头,就能看见我了。” 顾旭低下头,看见自己放在膝盖的“星盘”上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拇指大小的半透明的小人。 那小人的长相跟他一模一样。 眉清目朗,俊逸非凡。 唯一的不同是,小人的头发是银白色的,披散在肩头,像是凛冬山巅的皑皑白雪,闪烁着星辰的光辉。 “你是——”顾旭想起了在意识世界里遇到的那个白发少年。 莫非是那白发少年使用了某种不为人知的手段,来到了现实世界? “——我是‘星盘’的器灵。” 小人叉着腰,站在“星盘”上,打断了他的话。 第三十九章 器灵 “‘星盘’的器灵?”顾旭盯着白发小人,“不是说,只有‘名器’才会有器灵吗?” “你是瞧不起我么?”小人有些生气地瞪着他说道,“我告诉你,在‘星盘’的面前,世间所有‘名器’都是垃圾。” 顾旭想想也是。 “星盘”曾经是紫微大帝的本命法宝,紫微大帝可比一般的“飞升仙人”强大多了。 既然所谓的“飞升者”们留下的“名器”都有器灵,那么紫微大帝的“星盘”有器灵,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顾旭又问。 “因为我需要花点时间考验你啊,”白发小人拽里拽气地说道,“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做我主人的。像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博学多才风度翩翩英明神武……的器灵,只有世间最帅气最机智最勇敢最具潜力……的修士,才配得上我。” 别看这白发小人只有一根拇指高,但他说话时下巴高昂、眉毛上挑,一副神气活现地模样,仿佛他是世间最高大最威武的巨人。 顾旭万万没想到,紫微大帝本命法宝的器灵,居然是一个如此自恋的逗比。 尤其对方还顶着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让他颇感尴尬。 “你不是在骗我吧?”顾旭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我怎么感觉,你看上去有些外强中干?” 白发小人本来还想要辩解几句。 但当顾旭锐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气场顿时弱了三分,一屁股跌坐在“星盘”的表面上,向顾旭坦诚道: “好吧,其实是之前‘星盘’不完整,积蓄的力量不足,我一直处在沉睡的状态,直到今天补足能量,才勉强能苏醒过来。” 说到这里,小人思忖了片刻,又抬头望着顾旭道:“主人,你那位做燕国国君的情人,是真的漂亮啊!那脸蛋,那身材,尤其是那双长腿,啧啧,连我一个器灵看了都心动。真想不到你为什么——” “——她不是我情人。” “啪!”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一巴掌拍在“星盘”上,想要像拍苍蝇一样,把这拇指大的小色鬼活活拍死。 可惜这小人根本没有实体。 顾旭的手掌直接从他的身体穿过去,他却毫发无伤。 小人嘿嘿一笑:“瞧瞧,生气了吧!这都还不承认喜欢她。” “废话少说,”顾旭神情严肃地说道,“你既然是我的器灵,就得听我的话,说点儿正经事,比如你能发挥出什么作用。” 但白发小人装作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仍然在自顾自地说:“呵呵,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最近心情矛盾,是因为还在惦记着以前那位未婚妻吧……真是可笑,紫微大帝的继承者,这方世界未来的主宰者,居然会想着要去做选择题。 “换做是我,凡是我喜欢的,统统都要把握在自己手里。” “闭嘴。”顾旭冷冷道。 这一回,他将神识力量凝成一根针,朝着白发小人扎去,想惩罚一下这个口无遮拦的混蛋。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这个世界上的器灵,差别会如此巨大。 像那“惊鸿笔”的器灵,是与主人心意相通、同生共死的好姐妹——哪像这小子,整天只会拿主人开玩笑? 据说器灵的性格是照着主人来的。 难道紫微大帝生前也是个不正经的人? 面对顾旭的进攻,白发小人也不慌不忙,用手指随意比划了两下,身前便突然多出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顾旭的神魂攻击拦在外面。 然后他龇牙咧嘴地朝着顾旭比了个鬼脸,看上去像是在说:“来呀,你打我呀!” 顾旭懒得再跟他胡闹,心念一动,把“星盘”连同白发小人一起扔进了“闲云居”里,打算关他几天禁闭。 等这家伙认清楚器灵的本分后,再把他放出来。 ………… 在阵法的驱动下,商船在大海上飞快航行,很快就离开了大燕领海的范围,进入了辽阔无垠的东海。 期间,顾旭一直把自己锁在客舱里,要么修行,要么画符篆。 那星盘器灵,起初还嘴硬,反反复复地威胁顾旭,声称若再不放他出去,他就要远走高飞,另择良主。 顾旭态度冷淡,对其不理不睬。 但在一两天后,器灵似乎耐不住寂寞了,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他趴在“星盘”上,一边抹眼泪,一边朝顾旭苦苦哀求,希望伟大的主人能够原谅他的冒犯之举,今后他再也不会随便拿主人的感情八卦开玩笑了。 他那些阿谀谄媚的话语,听上去肉麻至极,让顾旭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顾旭仍然不理他。 两日之后,航程中出现了一点儿小插曲。 当“平安富贵号”从蓬莱岛附近海域路过的时候,它突然被一群御器飞行的修行者堵住。 紧接着,这些衣袍上带有蓬莱岛标志的修行者一个接一个落在甲板上,声称要对船舱进行一番搜查。 “叛国逆贼顾旭仍然在逃亡,至今尚未被朝廷缉拿,”他们说,“我们接到大齐朝廷的命令,要严查每一艘过往船只,绝不能让顾旭找到逃跑的契机。” 听到这话,有船员皱着眉头质疑道:“顾旭不是几天前刚刚逃到北境吗?大燕君主都说过,会给他提供庇护。他何必再费力气逃来东海?” “顾旭那厮阴险狡诈、心思难测,”领头的蓬莱岛修士回应道,“我们绝不能以平常眼光看待他。任何时候,都要严阵以待。” 说罢,蓬莱岛修士们便分成几路,开始对商船的各个角落进行搜索。 顾旭起初还有些紧张。 因为他注意到,几位拥有第五、第六境修为的蓬莱岛长老,也参与了这次搜查的行动。 这般倾巢而出的阵势,让顾旭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暴露了行踪。 但后来他渐渐发现,这群修士与其说是在执行搜查任务,不如说是在进行一场盛大的表演。 别看他们手上拿着各式各样的搜查法宝,但在进入船舱后,表现得却格外漫不经心。 草草扫一眼,连追踪回溯的咒语都懒得念,便宣布说:“这边没问题。” 戴着面具的顾旭,更是被他们当成平平无奇的路人甲。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蓬莱岛是在做样子给大齐朝廷看,”顾旭默默心想,“由于没有圣人强者,作为三大宗门之一的蓬莱岛日渐衰弱,比以前更需要大齐的扶持。 “正因如此,当朝廷对他们有要求的时候,他们必须表现出全力以赴的模样,以表忠心。 “但归根到底,他们心里头并不认为我会逃来东海,所以实际执行任务时,便草草了事。 “我目前还是安全的。” 第四十章 海上的战斗 离开蓬莱岛后,“平安富贵号”渐渐驶入更深的海域。 这片区域一向罕有人至,充满了危险与机遇。 有生长着珍贵药材的小岛,有传说中流泪会变成珍珠的鲛人族,有古代修行者留下的珍宝,也有骇人的巨浪、诡异的暗流和凶猛的海怪。 “平安富贵号”的船主名叫卢咏思,是一名第四境修士。他身材矮胖,长发披散在肩头,乱蓬蓬地纠缠在一起,油腻腻的,像是很多年没有洗过一样。 从船员们的议论中,顾旭了解到这位船主是北境一位小有名气的冒险家。当他年轻时,曾经在一次航行中遭遇风暴,流落到一座无人的荒岛上,但却因祸得福,在岛上找到了一处神秘的遗迹,获得了上千年前一位神秘强者的传承。 在那之后,卢咏思便迷上了探险,迷上了这种富贵险中求的感觉。 他招募了一批人,买了一艘船,又用阵法对船进行了一番改造,使它具备了一定程度的防御能力,能抵御风浪和妖兽的攻击。 大部分时候,“平安富贵号”都是照着地图的指引,前往“瀛洲”、“方丈”、“岱屿”、“方壶”等“海中仙岛”,去寻找稀有的药材,再带回陆地上高价售卖。 “大人,听说您此行的目的地,是东海的尽头么?” 一天午餐时,船主卢咏思好奇地向顾旭询问道。 因为顾旭是大燕国主亲自介绍上船的,所以船上所有人跟他说话时都恭敬客气,不敢有丝毫怠慢。 “没错。”顾旭点了点头。 卢咏思立即睁大眼睛,惊叹连连。 他表示,不敢相信在这世间,竟然有人的胆子比他还大——他虽然自诩冒险家,但从来不敢进入极东海域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诡异浓雾。 “我曾从传说故事里听到过,那片迷雾的背后,有一道雄伟壮观的瀑布,”卢永思侃侃而谈道,“海水在那里汇聚,从万丈高崖坠入深渊。 “据说,如果从瀑布上跳下去,有机会穿越时空,回到过去,或是前往未来……” “那就是我要去的地方。”顾旭语气平静地说道。 卢咏思不再说话,朝他比了个水手们常用的手势,意思大概是“牛逼”。 就在这个时候,商船毫无征兆地剧烈摇晃起来。 桌上的餐具哗啦啦地滑落在地。 房间里的众人不得不扶着墙壁,才勉强稳住身体。 “风浪来了。”有人惊呼道。 由于这艘船上曾经布置过减轻摇晃的阵法,所以外面的风暴,要比他们感知到的更加强烈。 顾旭掏出一张“风行符”,贴在身上,然后步履平稳地走到商船甲板。 他记得几分钟前,海上仍是晴空万里。 但此时此刻,视野中一片灰暗,分不清哪里是天空,哪里是大海。 巨浪如小山般奔腾而来,发出天崩地裂的吼声。 浪尖上的船只仿佛成了海神的玩具,被高高地抛起,又重重地落下。 “是钩蛇。” 顾旭盯着幽暗的大海,微微眯起眼睛。 “居然是钩蛇!” 旁边不远处,船主卢咏思紧紧抓着栏杆,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 他曾从船员们的闲谈中听到过,“钩蛇”是一种外表如蛇、长达数十丈的妖怪,凶猛好斗,有剧毒。 其尾部有分叉,长着钩子,能够把过往的船只和岸上的生物拖到海中捕食。 经常在海上航行的人,每次出发前都会去神庙里,祈求神明保佑,不要碰到这可怕的怪物。 卢咏思以前运气都很不错,从未在海上遇到太过厉害的妖怪。 朋友们常常称他是“大福运之人”。 没想到这一回,竟然撞上了实力接近“凶神”级别的“钩蛇”。 “莫非是我的好运气都被消耗完了?”他焦虑地心想。 “砰!”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船体像是突然被重物击中,猛地晃动了几下,随后船底传来一股强横的拉力,似乎要把它拽入深海之中。 “快!快结阵!” 卢咏思终于回过神来,施展身法跳到桅杆上,指挥着惊慌失措的船员们。 片刻后,“平安富贵号”的周围出现了一道金色的光罩。 光罩之外,波涛汹涌;光罩之内,风平浪静。 但这光罩只存在了不到五秒钟的时间。 然后它闪烁了几下,消失不见了。 “那见鬼的畜生,竟然这么快就把防御阵法破了!”卢咏思心头骂骂咧咧道。 眼看船只将要沉入海中,他挥了挥手,召唤出自己的本命佩剑,准备拼尽浑身解数,使出所有底牌,去跟那钩蛇决一死战。 然而刹那间,水下传来一声痛苦的嚎叫。 商船上的拉力骤然消失。 一只巨大的海怪从水面上探出头来。 它的体型实在太过庞大。没有人能够看得到它的全貌。远远望去,它露出海面的身躯,就像是一座座岛屿。 只要它张开嘴,整艘船就会顺着水流被它吞进肚子里。 但奇怪的是,它望向船只的目光里,竟透露出强烈的恐惧。 这时,卢咏思才注意到,那位戴着黑色面具的神秘客人,已经悄无声息地飘到了半空中,手中握着一个奇怪的半圆形金属物件,与“钩蛇”遥相对视。 只见他轻轻抬起右手。 空中顿时出现了无数道灰黑色的、如蛛网一般的细线。 这些细线,似乎比削铁如泥的宝刀更加锋利。 在其触碰到“钩蛇”的一瞬,“钩蛇”身上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鳞片瞬间被切割开来,鲜血从中喷涌而出,染红了整片大海。 “竟是空间裂缝!”卢咏思目瞪口呆,心头喃喃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在他的感知里,这个神秘客人跟他一样,只是一个第四境的修士。 而切割空间,通常情况下是第七境修士才具备的本领。 这人究竟是隐藏了实力? 还是掌握着某种常人难以想象的手段? “难怪王上会对他如此看重,”他想,“这人不是隐姓埋名的圣人,就是千年不遇的妖孽。” 几秒钟后,“钩蛇”已经被顾旭用空间裂缝切成了无数碎块。 海面随之恢复平静。 顾旭稳稳飘落在甲板上,朝卢咏思笑了笑:“障碍已经扫除,我们继续前进吧!” ps:之后的更新应该都会在每晚8:00。 第四十一章 归墟 “大人,这里是瀛洲岛,再往前走,就是迷雾海域,”一天后,卢咏思来到顾旭的船舱,态度恭敬地对他说道,“我等修为低微,不敢继续向前,只能按照约定,就此别过。” 顾旭点了点头,对卢咏思近日的盛情款待表示感谢。 然后一秒钟也不耽搁,驱动“星盘”,“嗖”地一声便消失不见了。 只留下卢咏思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地方,怔怔出声。 此刻这位船主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为什么我们同为第四境修士,差距竟然会如此巨大?” ………… 片刻之后,顾旭乘坐着一只窄小的木船,出现在了百里之外的海面上。 这只小船,是他用符篆画出来的,通过真元来驱动。 而那自称“器灵”的白发小人,在被关了一段时间的紧闭后,也终于被放了出来,正盘腿坐在顾旭手里的“星盘‘表面上,好奇地东张西望。 “这片海域上的雾,可不是普通的雾,”待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后,白发小人向顾旭介绍道,看他那摇头晃脑的模样,似乎在炫耀自己的见多识广,“它能够让人失去方向感,看见极具迷惑性的幻象,然后迷失其中,不能自拔,最终被它吞食,成为它的养料。 “主人,你一定要坚守住本心,莫要被它骗了。” “我知道。”顾旭一边念诵“清心咒”,一边淡淡说道。 此时此刻,他的视野中浮现出前世居住的那间小公寓——他的父母握着手机,眼眶泛红,焦虑地踱来踱去,到处向人打听他们失踪的儿子的下落。 顾旭心中波澜起伏。 纵是他拥有远超常人的意志力,看到这样的场景时,也必须得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这都是假的”,才能控制住自己定定坐在小船上,而不是扑上去大声对父母说:“爸,妈,我在这里!” “这片迷雾,比我想象中要危险得多。”他发自内心地感慨道。 几秒钟后,眼前的场景悄然转变。 浮现在眼前的,是洛京城繁华热闹的街道。 赵长缨没有反叛,鬼怪们没有闯入“天龙大阵”,他也没有成为天行皇帝眼里的叛国逆贼。 他仍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在“洛水大会”摘得桂冠,围观的众人都在高呼着他的名字。 时小寒穿着淡粉色的罗裙和精致的绣鞋,穿过密集的人群,像只小动物一样,一蹦一跳地朝他走来,晶莹洁白的耳垂微微泛红。 “再过三天,就是我们的婚礼了,”她上前抓着顾旭的袖子,低着头,有些羞涩地小声说道,“晨熙最近让我看了几本画册,是…是关于……嗯,等那天晚上洞房的时候,你可以温柔一点儿么?” 看到她这副模样,顾旭心头又萌生出了想要欺负她一下的冲动。 “这都是假的,这都是假的,这都是假的……” 他像念经一样反反复复念叨着。 画面再次变换。 他发现自己来到了大齐皇城内,四面红墙黄瓦,金碧辉煌。 他看到一个穿着黄袍的男人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用怨恨而忌惮的眼神看着他。 虽然顾旭从未见过对方,但他一眼认出,此人就是天行皇帝——其手里的“泰阿剑”断成两截,早已没有往日“大荒第一名器”的气势。 同时顾旭隐隐感觉到,自己的身躯超乎想象的强壮,似乎仅凭拳头,就能将巨石粉碎。 “这就是传说中的圣人之躯吗?”他想。 长期缠绕在他心头的阴影顿时散去,他突然感到满心的欢喜。未来美好的生活仿佛已经在向他招手。他再也不需要为了寿命而忧心忡忡,他可以尽情享受当下的快乐…… “醒醒,这都是假的!” 他心中残存的理性声嘶力竭地吼道。 顾旭骤然回过神来,心有余悸。 ………… 就这样,顾旭在迷雾之中有惊无险地漂了很久,也不知自己究竟漂了多远。 他终于理解了为何卢咏思等人会对这片区域谈之色变、绕道而行。 原来它真的非常可怕。 它似乎能读懂一个人内心中最深切的渴望,或是最想要弥补的遗憾,将其具现出来,变成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就算是像顾旭这种一贯意志坚定的人,面对这样的幻境,也会感到难以自拔,无比期望它能够变成真实。 顾旭深吸一口气,低下头,看见“星盘”上的白发小人似乎也沉浸在幻象之中。 时而双手叉着腰,威风凛凛、睥睨四方,时而跌坐下来,唉声叹气、追忆往昔。 “醒醒。” 顾旭在“星盘”上敲了两下。 白发小人露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莫来扰我。没看见我正在同美人饮酒赏月么?” 说完,还撅起嘴,对着空气亲了一口。 顾旭无奈摇头。 这白发小人长着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却是个色胚。 这让他心头感到很是别扭。 他再次把神识力量凝聚起来,戳了白发小人一下。 这一回,白发小人已分不出心思构建屏障,阻挡他的进攻。 “哎呦!” 他被顾旭扎得痛哼一声,从“星盘”表面上跳起来,跃了几寸高,又轻飘飘地落了回去。 “做白日梦是不是做得很愉快?”顾旭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道。 白发小人环顾四周,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干嘛要叫醒我?”他闷闷不乐地说道,“刚才我还在随帝君一起征战四方,马上就要统一上界了,却偏偏被你打断了——” “——呵呵,征战四方?”顾旭似笑非笑,“是在跟美人作战吧?” “唉,还是被你识破了。”白发小人垂头丧气。 作为一个器灵,竟然无法再迷雾幻境中保持清醒。这似乎让他感到很是丢人。 “瞧,大瀑布快到了!” 顾旭不再跟他开玩笑,而是伸手朝前指去。 四周的雾气渐渐淡去。 海水也变得更加湍急。 前方,原本看不到边的深蓝色海面,突然有了尽头。灰蓝色的天空,则近乎占据了他们全部的视野。 尽管他看不见瀑布。 但水流自高空坠落的轰隆隆的声音,却震彻云霄,也震得他的耳膜生疼。 一种对未知的恐惧,在他心头油然而生。 “这个地方,我们都叫它‘归墟’。”只听见器灵幽幽地说道。 第四十二章 真正的第九境界 “归墟。”顾旭心里默念这个词。 在他读过的所有大荒修行典籍里,这个词从来没有出现过。 但是当他听到它的一瞬间,却觉得它似乎具有一种玄妙的道韵,瞬间拨开了他心间的一些云雾,隐隐窥见了一些世界的真实。 “这是上界那边的说法么?”他向器灵问道。 ”算是吧,”器灵回答道,“上界有‘玉京’,下界有‘归墟’。玉京是万物的顶点,归墟是万物的归宿。 “不论是登上‘玉京’,还是踏入‘归墟’,都能抵达大道的终点。” “你的意思是,”顾旭微微皱眉,“‘归墟’不仅仅是一个地名,还是一个修行的境界?” “你作为帝君的继承人,竟然不知道这个?”器灵睁大眼睛,用诧异的目光望着他。 顾旭耸了耸肩,回答道:“在我们的修行体系里面,最高的境界叫做‘登仙道’,只要渡过天劫,就能飞升上界,变成永生不死的仙人。 “当然,你应该知道,这是个骗局。” “呵呵,确实是个骗局,”器灵呵呵笑道,“‘太上昊天’那家伙,编个谎言也编得这么经不起推敲。 “上界与下界,本是两个平级的世界,没有高低上下之分,怎会有飞升一说?” “平级的世界?” “在上界的修行体系中,一共有九个境界,”器灵摸了摸下巴,向顾旭介绍道,“它们的名字分别叫做‘炎火山’、‘弱水河’、‘昆仑丘’、‘阆风巅’、‘玄圃园’、‘天墉城’、‘琼华宫’、‘九霄界’和‘玉京’。 “下界的九个境界,分别叫‘鬼门关’、‘弱水河’、‘奈何桥’、‘望乡台’、‘孟婆亭’、‘酆都门’、‘阎罗殿’、‘九幽狱’、‘归墟’。 “这些境界的名称不一样,真元不一样,但是本质上是一样的,强度也能一一对应起来。 “像‘玉京’和‘归墟’这样的至高境界,每个世界中只有一个人能够达到。一旦修成,就相当于成为了世界的主宰,能随心所欲地制定这个世界的规则、操纵这个世界的因果。” “归墟”境界,听上去确实要比“登仙道”合理的多。 顾旭默默地心想。 上界的修士们沿着昆仑天阶梯步步向上爬升,下界的修士们沿着幽冥之路朝着地府渐渐向下深入。 上至天帝之都,宇宙万化之源。 下至无底之谷,众水汇聚之处。 不知不觉间,他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隐隐猜到了一些东西:“‘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当初分道扬镳,反目成仇,是为了修成这独一无二的至高境界么?” “真是聪明,不愧是我的主人!”器灵假惺惺地恭维道,然后接着说,“你应该知道,第八个境界,是一个很特殊的境界,因为它被分成九个小境界——上界有‘九重天’,下界有‘九重地狱’。 “当年,‘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都修到了‘九霄界’的第九重天,只差最后一步,就能踏入‘玉京’。 “但由于只有一个人能修成‘玉京’境界。 “因此祂们达成约定,要去寻找一个新的世界,使得两人都有晋升的机会。 “祂们穿越虚空,找到了‘冥界’,也就是你所在的这片大荒。 “你现在或许已经猜到,晋升‘玉京’境界的关键,在于香火之力——毕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若想执掌一个世界的规则,就需要获得这个世界生灵发自内心的认可。 “那时候‘太上昊天’突然发现,倘若祂能获得两个世界的香火之力,那么在祂晋入‘玉京’境界后,会比只依赖一个世界的香火之力更加强大。 “所以祂选择背叛了与‘紫微大帝’之间的约定。 “后面发生的事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顾旭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太上昊天’现在晋入玉京境界了吗?”短暂的沉默后,他又问道。 “我想还没有,”器灵思忖片刻,回答道,”‘太上昊天’一向追求完美。在将整个大荒的香火收归己有之前,祂应该不会轻易地去尝试破境。”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盯着顾旭的眼睛问:“你知道你赢祂的胜算在哪里吗?” “在哪儿?” “你必须得在‘太上昊天’登上’玉京‘之前,借助大荒的香火,抵达‘归墟’境界。”器灵语速缓慢地认真道。 “‘太上昊天’用了上千年的时间,都未能晋入‘玉京’境界,”顾旭眉头紧锁道,“我才修炼了一年左右,你觉得我破境会比他更快?” “你不是一个普通的第四境修士,”器灵笑道,“你有‘紫微大帝’留给你的底子。 “‘太上昊天’花费了巨大的力气,都没法将‘紫微大帝’存在的痕迹完全抹去,只能编出一个‘一体两面’的神祇,以夺取‘紫微大帝’的香火。 “再说,你还是幽州民众眼中的‘火神’。 “放眼整个大荒,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进入‘归墟’境界。” 顾旭轻轻摇头。 他现在不仅要准备对付天行帝,还得迅速破境,去应对“太上昊天”。 他只觉得压力山大。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得到‘火神’的权柄么?”他想了想,又问,“是因为我曾经获得的‘回禄’符文么?” “这是你自己折腾出来的,我咋知道?”器灵双手一摊,“你问我,我问谁?” 这时候,小船已经与瀑布无比接近。 它的小半边悬在空中。 俯首往下看,是不断蒸腾的水汽,和幽邃昏暗、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 顾旭深吸一口气。 他并没有选择与小船一起下坠,而是怀抱星盘,纵身一跃。 按理来说,作为第四境修士,他掌握着御器飞行的能力,可以控制速度,沿着瀑布缓缓下落,不用担心会摔得粉身碎骨。 但奇怪的是,他的飞行能力完全失效了。 下方的幽谷似乎具有一种莫名的引力,把他不断加速往下拽。 他又尝试了“风行符”,尝试了用“星盘”进行短距离的瞬移,但都无法摆脱自由落体的处境。 这时,只见器灵迎着飕飕作响的狂风,站在“星盘”上,口中念叨着古籍里记载的话语:“‘归墟’,无底之谷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 “你要知道,你之所以会下落,不是因为重力,而是因为法则,因为它是‘诸因之果’,是‘万物归一之地’,是众生必定会抵达的终点。 “好好领悟这里的大道奥义吧,主人。这对你将来晋境至关重要。” 第四十三章 回到远古 顾旭不知道自己坠落了多久。 起初,他能体会到强烈的失重感,只觉得心跳加速,血液涌动,全身上下的神经也变得紧张起来。 但后来,失重感也似乎消失了。 他像是飘在天上,有时静止不动,有时上下翻腾,有时像是被吸进了黑洞之中,四肢被恐怖的力量拉扯,传来阵阵剧痛。 越往下落,灰白的雾气愈发浓郁,遮挡了他的全部视线,让他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海水的声音也越来越渺远,渐渐归于寂静。 许久之后,他的双脚终于触及到了坚实的地面。 这时雾气散去。 顾旭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荒芜的旷野,稀疏的草木孤独地兀立着,裸露的石子和沙土在寒风中打着冷战。 原本是白昼的天空,此刻也变成了黑夜。 没有月亮,只有寥寥无几的几颗星辰在闪烁着寒芒。 “这是什么地方?”顾旭向器灵问道。 “我也不知道,”器灵摇头回答道,“‘归墟’,可以说整个大荒世界里最诡异的地域。很多年前,帝君也曾带着几个下属前往‘归墟’探索。 “从瀑布跃下后,他们几个人到了不同的地方,有人见到了百年前的古人,有人见到了几年前的自己,帝君则抵达了一个百姓安居乐业、万物欣欣向荣的神秘国度,他将其称为‘世外桃源’。” 顾旭想起书中的说法:世界的边缘存在“混元之气”,能够使人在不经意间穿梭时空。 “那你知道我该怎么才能回去吗?”他又问。 “‘归墟’之底,并不是活人能够久留的地方,”器灵道,“当你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后,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个月,法则的力量就会自动地把你送出去。” “几个月……”顾旭感到有些头疼。 如果他在“归墟”中停留的时间太长,那么留给他寻找最后一个“星盘”碎片的时间便不多了。 “还有,最重要的,‘星盘’的青龙碎片,我要去哪里找?”他想了想,接着道,“你作为器灵,应该对它有感应吧?” 先前,顾旭只感知到了几个“星盘”碎片的大概方向,却暂时还无法判定它的具体位置。 “在你返回现实世界的瞬间,就能看到它了。”器灵神秘兮兮地说道。 顾旭点了点头,开始仔细观察周围陌生的环境。 这时,他忽然听到在一座山丘的背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哭狼嚎声,以及人类掺杂着哭腔的尖叫声。 “又有鬼怪在捕食人类了么?”顾旭皱起眉头。 作为曾经的驱魔司官员,长期受到像陈济生这样的上级的教导和熏陶,斩妖除魔、救助百姓已经近乎成了他的本能。 他打算先去山那边看看。 如果鬼怪实力不强,就出手相助;如果鬼怪太过强大,就立即撕裂空间逃跑。 片刻后,他看到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兽皮和树叶制成的衣服,步履踉跄地奔跑逃命。 “难道我来到了原始社会?” 看到这些人的穿着打扮,顾旭心里暗暗猜测道。 而在这群人的背后,有三只体型高大、龇牙咧嘴的鬼怪在追逐他们。 这些鬼怪高达三米有余,阔口大眼,头上长着兽角,口中长着獠牙,手中拿着带有利刺的大棒,看上去气势汹汹、狰狞可怕。 顾旭知道,这种鬼怪的名字叫做“狰狞鬼”,他们喝人和兽的血,吃人和兽的肉。 虽然他们外表吓人,但其实只有“野鬼”等级的实力,顾旭凭一张“杀鬼符”就可以轻松对付。 不过,这群逃跑的“原始人”,看上去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面对张牙舞爪的“狰狞鬼”,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顾旭思忖片刻,施展“流星走月”身法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拦在了人群和鬼怪之间。 他的突然出现,令在场的人和鬼都颇感惊讶。 一方面,他移动的速度实在太快,已经超出了普通人能够想象的范畴。 另一方面,他身上青衫飘飘,极具谪仙气质,与这里所有人的“原始人画风”格格不入。 他的出手也极为果断。 未等“狰狞鬼”们反应过来,他的真元便凝聚在指尖,随即化作熊熊燃烧的火焰,将“狰狞鬼”们笼罩在内。 这些火焰看上去像是教坊司的舞女,旋转着,歌唱着,舞动着红橙黄三色的裙摆。 周围的温度瞬间升高,令人们的脸上都冒出汗珠。 顾旭注意到,人群中,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正出神地盯着这炽热的火苗,脸上露出了憧憬、向往的表情。 很快,面貌骇人“狰狞鬼”们都统统化作了黑色灰烬。 顾旭转头望向惊魂未定的众人,面带笑容,语气和蔼地说道:“鬼怪已经被我消灭了。你们现在安全了。” 众人彼此面面相觑,没有立即回应。 短暂的沉默后,在一名老者的带头下,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在顾旭面前恭敬跪下,朝他连连叩首,嘴里不断念叨着:“感谢伟大的神明拯救我等于危难之中。” 顾旭意识到,自己在施展了一点简单的法术后,竟然被这群人当做了神秘来膜拜。 “我不是什么神明,”他上前一步,打算伸手把他们扶起来,“我只是一个碰巧路过这里的普通修行者罢了。” 但这些人仍然固执地跪在地上,不愿起来。 看他们一头雾水的表情,好像根本不知道“修行者”到底是什么东西。 见到这一幕,顾旭大致已经猜到:他或许通过“归墟”,穿越到了修行之法诞生之前的远古时期。 正因如此,这些人不会修行,脑子里也根本没有修行相关的概念。 片刻后,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率先从地上站起身,朝着顾旭走来。 顾旭打量着她的长相,心里阵阵惊叹。 “赵嫣?”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赵嫣’是谁?”少女皱起眉头,感到很是有些疑惑,“我叫‘曦’,您或许认错人了吧!” 第四十四章 顾旭的徒弟 这个自称“曦”的少女,长相着实与赵嫣有八分相似。 她身材高挑,面容秀丽,一双眼角上翘的狐狸眼顾盼生辉、妩媚动人。 兽皮在她腰间围成一条短裙。 短裙下方,是一双优美匀称、宛若雕塑的长腿。 仅有的不同是,这个少女尚未发育成熟,气质仍有些青涩——远没有赵嫣那般胸襟开阔,有一股魅惑众生的妖气。 “曦,休对神明无礼!”带头跪在地上的老人对少女斥责道,“若是惹恼了神明,我们部落今后就完了!” “但神明大人并没有生气,”少女朝老人调皮一笑,然后转过头,看着顾旭,“您说对不对?” 顾旭点了点头。 看着她这张熟悉的面孔,看着她的一颦一笑,他不禁有些恍惚。 “您刚才说,您是一名……一名‘修行者’?”曦接着说道,“您能否跟我介绍一下,‘修行者’到底是什么?” 少女的声音清朗干净,尾音轻轻上扬,像是春天的百灵鸟般悦耳动听。 “修行者,就是通过修行获得超凡力量的人,”顾旭回答道,“成为修行者后,就能操控火焰,操控雷电,操控风雨,然后像我刚才一样,斩杀鬼怪。” “我也能成为修行者么?”少女睁大眼睛,看着他。 她的瞳孔中燃烧着希冀的火焰——就像是那天晚上,赵嫣把他堵在小巷里,提出想要同他结婚时的眼神一样。 热烈,灼烫,仿佛要把他的灵魂融化。 “只要你有修行天赋,就可以。” “那你能看得出我有修行天赋吗?” 顾旭身上没有像“天衍石”这样的法宝,无法直接对少女的资质进行测试。 他思忖片刻,掏出一枚陈旧的铜钱,轻轻抛起,口中默念“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名讳。 随后铜钱落回他的手心,正面朝上。 “你可以修行。”他告诉少女。 少女喜上眉梢,差一点儿就兴奋得跳了起来。 “那您可以教我修行吗?”她又问。 顾旭看着她,思忖片刻。 他想,他要等离开“归墟”的时候,才能找到“星盘”的碎片。 这段时间待在远古,也不知该做什么。 这少女作为一个普通人,在这鬼怪环伺的荒野,生活得朝不保夕。 他只需举手之劳,就能教给她一些自保的技能,使她和她的家人日后能够免遭鬼怪的肆意杀害。 再加上这少女和赵嫣长得太像。 由于他今后大概率跟赵嫣有缘无份,拒绝了对方的满腔情意后,心头或多或少觉得有些对不起她,便本能地想对这个少女好一些。 他最终点头答道:“当然可以。” 少女立即再次伏下身,用额头轻触他脚边的尘土,恭敬而欣喜地说道:“弟子曦拜见师尊。” 听到这话,顾旭感到有些奇怪:难道原始社会就有师生关系了? 不过他转念又想,大荒的原始人,都不是真正的原始人,而是被关押在冥界的紫微大帝的追随者,灵魂中仍然残存着上界的烙印。因此就连说话的语言,也跟数千年后差异不大。 只是因为曾被“太上昊天”抹去记忆,又在鬼怪追捕下居无定所、朝不保夕,才过着原始人一般的生活。 他微微弯腰,把少女从地上扶起来:“曦不必多礼。” 然后他又看向在场的老老小小:“大家都起来吧。我真的不是什么神明,只是一个侥幸拥有超凡力量的普通人。或许用不了多久,曦就会变得和我一样厉害了。” 众人终于起身,不过望向顾旭的眼光中仍然透露出敬畏。 毕竟不论顾旭是人还是神,既然他能轻描淡写地让“狰狞鬼”们灰飞烟灭,那么他也有能力掌控他们整个部落的生死存亡。 唯一的例外是曦。 她的目光大胆地久久停留在顾旭身上,掺杂着些许迷恋,喃喃轻声道:“师尊长得真好看。” ………… 曦的部落并没有固定的居所。 在这片鬼怪横行的土地上,为了生存,他们随时都需要做好搬家的准备。 有时住在隐蔽的岩洞中,有时住在兽皮修筑成的简易帐篷里,更多时候则是风餐露宿。 接下来的几天里,顾旭一边随着这个部落进行迁徙,一边教导曦修行之法。 “……修行的第一步,是释放你的神识,感知到天地间阴煞之气的存在,”他耐心地说道,“因为你接下来需要做的,是把它们牵引到你的身体之中,炼化成施展法术所需要的真元…… “感觉到了么?” “师尊,我感觉,您说的那些阴煞之气,好像在排斥我。”曦黛眉微蹙道。 “这很正常,”顾旭解释,“阴煞之气,本来就是鬼怪们生存所需要的养料,与人族是相性不符的。你不能指望它主动来找你,必须得使用强硬的手段,把它强行纳入体内。” “原来如此。”曦若有所思。 顾旭必须得承认,曦在修行方面是极有天赋的,她只用了短短的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就学会了操纵神识,寻找天地间的阴煞之气。 虽然比不上顾旭这个紫微大帝传承者,但也远远胜过世间的大部分修士。 可这时顾旭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一般情况下,在修行过程中,修士们是需要通过服食丹药来稳定心神,避免被阴煞之气侵蚀,导致走火入魔。 但顾旭在逃跑过程中,早就把自己以前的所有丹药统统扔掉了。 待他去到大燕后,他已经是第四境修士,并没有必要再去获取如“静心丹”、“长明丹”等低境界修士所需的丹药。 所以现在,他身上并没有能够给曦使用的丹药。 “该怎么办呢?”他皱眉沉思,“有没有什么能替代丹药的办法?” 然而就在他陷入思索的时候,身边的少女在未经指示的情况下,就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冥想的状态。 “曦,快停下!” 顾旭拍了拍她的肩膀,打断了她的修行。 “师尊,是我做的不对吗?”少女疑惑地问道。 “不,”顾旭摇了摇头,“在你正式开始修行之前,我必须先问你几个问题。 “首先,你刚才有没有感受到阴死之气对你生命力的侵蚀,有没有听到黑暗中蛊惑人心的呓语声?” “没有啊。”少女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第四十五章 炎灵之体 “真的没有?”顾旭盯着她,“你再仔细想想。” “真的没有,”曦认真地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身体中热腾腾的,您所说的那阴死之气,在进入我身体的一瞬间,蒸发成了纯粹的雾气,给了我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顾旭想起一些修行典籍中曾经说过,世界上确确实实存在一些具有特殊天赋的人,他们的身体可以自行对阴煞之气进行净化,隔绝它的负面影响——这使得他们无需丹药,也能正常修行。 但这类人的数量极为罕见,通常数百年都不会出现一个。 没想到眼前的曦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顾旭转念又想,在大荒的历史中,是先有修行法门,然后才有辅助丹药的。 在丹药被发明出来之前,定然有几个异于常人的先驱者,凭借着天资和勇气,冒着风险,披荆斩棘,在这个危险的领域里为后人开辟道路。 “把手给我,”顾旭对她吩咐道,“让我看看你的体质。” 曦听话地把手伸到他的面前。 顾旭捉住她的手,一缕神识穿过她的皮肤血肉,进入她的体内,在她的经脉中穿行。 “她竟然也是‘炎灵之体’!”片刻后,顾旭心头惊叹道,“而且她的血脉力量,比赵嫣还要更纯粹、更强大!” 曦的体温要比正常人类高出不少,就像是一个灼热的熔炉,能够净化一切污秽。 其实不仅仅是曦。 顾旭发现,曦所在的整个“赤火部落”,近乎所有人都是“炎灵之体”,只是他们血脉的纯粹程度要比曦逊色不少罢了。 “或许,对于这些体质特殊的人来说,”顾旭心想,“我并不需要把修行之法教给他们,只需要想个办法,激发出他们血脉中的威能,或许便能让他们面对鬼怪时,拥有一战之力。 “哪怕他们仅仅只能对付最弱小的鬼怪,也足以大大增加他们的生存概率。” 在曦初步掌握修行的门路后,顾旭便开始传授她功法。 该挑哪部功法让她学习呢? 顾旭最早修的下品功法《归元诀》,入门简单,上手极快,也没有特殊的属性,几乎所有的修行者都能毫不费劲地将其掌握。 但顾旭总觉得,这部简陋粗糙的功法,很难让曦发挥出她全部的潜力。 而他现在修炼的《赤炎真诀》,经过他的多次改进后,已经渐渐接近了大道的本质。 对于拥有“炎灵之体”的曦来说,也是极为适合的。 不过《赤炎真诀》的学习难度要大得多。 曦生活在修行法门尚未诞生的远古,脑子里对修行体系完全没有概念,贸然让她接触如此晦涩复杂的东西,她可能会一时难以接受。 顾旭想了又想,最终决定将《赤炎真诀》进行一番简化,在保留它特性的同时,降低它的入门难度。 曦的悟性也极为惊人。 当顾旭把功法口诀讲解了一两遍后,她就已经领悟了其中的要领,将其熟记于心。 待到这天晚上的时候,她便能运转体内的真元,将其汇集在手心,变成一簇桔红色火苗。 这簇火苗很微弱,很暗淡。 但是在它出现的一瞬间,少女兴奋得欢呼雀跃,围着部落的临时聚集点跑了三圈,拽着每一个族人的胳膊,向他们兴奋地分享自己的喜悦。 “我是修行者了!我是修行者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高呼着,生怕有人不知道这件事情。 部落中众人看到了这一幕,也同样惊叹不已。 有的人对曦充满了羡慕。 不过更多的人则察觉到了战胜鬼怪、求得自保的可能性。 “这是神把希望的火种赐给了我们啊,”担任部落首领的老人、也就是曦的爷爷深吸一口气,用敬畏的眼光望着不远处顾旭的背影,感慨道,“曦,你要好好地侍候好神明大人,千万不能有丝毫怠慢。” “师尊的脾气最好了。”曦笑嘻嘻地说道。 凌晨时分,天还未亮之际,又有一群鬼怪循着人族的气息来到这里,对部落发起了突袭。 曦自告奋勇地上前迎敌。 火苗在她的掌心跳跃,与她那双漂亮的眸子交相辉映。 然而她的实力太过低微。 那一点点微弱的火苗,只能烧到鬼怪的一点点的皮毛。 鬼怪却被她彻底激怒。 眼看那鬼怪张牙舞爪,张开血盆大口,要把她扑到在地。 曦被吓得脸色煞白,思绪被强烈的恐惧吞噬,嘴里磕磕碰碰地喊着:“师尊救命。” 说时迟,那时快。 顾旭的身影如一道闪电般,出现在鬼怪和曦的中间。 那鬼怪还没有看清楚顾旭的长相,便见他手里凭空冒出一张黄色的符纸,轻飘飘地朝它抛去。 在“杀鬼符”触碰到鬼怪的瞬间,它的皮毛滋啦滋啦地冒起了烟。 下一秒,火光升腾而起,将它烧成灰烬。 曦仍然心有余悸。她抓着他的衣摆,躲在他的身后,似乎藏在顾旭的影子里,能够给她带来安全感。 “师尊,谢谢。”她轻声地说道。 顾旭没有开口说话。 他的脑子里浮现出那天在井陉时,赵嫣突然出现,在九死一生的关头把他救出大齐追兵们的包围圈时的情景。 此时就像是角色发生了互换。 这时曦又有些好奇地问道:“师尊,您刚才用来杀鬼的东西是什么呀?感觉它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是符篆。”顾旭回答。 “符篆?”曦皱了皱眉,“我可以学吗?” “符篆是门很复杂的学问,你不一定学得会,”顾旭回答,“而且画符需要很多复杂的材料,在这里很难找得到。” 对于刚入门来说,画符通常得严格遵从书本中的指示,用特定的符纸,特定的毛笔,遵从特殊的流程,念诵特殊的咒文。 只练到大师及以上的境界,或是拥有像“惊鸿笔”这样神奇的法宝,才能够摆脱桎梏,随性发挥。 “不过我可以留一些符篆给你,教会你用它,或许日后能帮助你解决一些危机。” “留一些符篆……”说话时,曦把“留”字咬得很重,“您的意思是,你以后会离开我们?” 第四十六章 强者为尊 “当然,”顾旭回答道,“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待我处理完一些事情后,我就要返回我原本的地方。” 听到他的话,曦那双漂亮的眸子中流露出明显的失落情绪。 “爷爷一直说,师尊您是下凡来拯救我们的神仙,”曦沉默片刻,接着问道,“您原本的地方,是九天之上的仙界吗?” 顾旭心想:看来,在这群被关押冥界的人们心目中,上界的概念是根深蒂固的,哪怕“太上昊天”已经将他们的记忆抹去,他们仍然对自己原本的故乡念念不忘。 “不,”他摇了摇头,“是我在凡间的家。” 说这话时,顾旭的心情有些恍惚。 因为他其实并没有家。 或者说,他曾经有过。 但自从他被大齐王朝通缉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回不去了。 “那您以后还会回来吗?”少女低着头,不看他。 “我也不知道。”顾旭轻轻叹息,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师尊,你若不回来,万一我把符篆用完了该怎么办?” “这……” 顾旭必须承认,他刚才并没有考虑这个问题。 “师尊,你画的这些符篆,都是一次性的么?”少女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接着向顾旭提问。 对于一切关于修行、关于顾旭的事情,她总是充满了好奇,有时问题多得就像四月的雨,连连绵绵,停不下来。 “没错。” “为什么?是因为它里面储存的力量都用完了?” 顾旭再次点头。 少女的领悟能力着实惊人。他尚未跟她解释符篆的原理,她便已经猜到了答案。 “师尊,那有没有一种办法,能做出永久使用的符篆?”她又问,“待里面的力量用完之后,再由我们重新填充进去?” “有,”顾旭回答,“但这不叫‘符’,叫做‘阵’。制作阵法的条件,要比画符更加苛刻。” 曦轻咬嘴唇,有些闷闷不乐。 这时,一个古铜色皮肤的魁梧壮汉从两人面前走过。 他赤着上半身,下身裹着兽皮。在他的躯干上,用五花八门的颜料花里胡哨的纹身,大都是猛兽的图案,远远望去颇为吓人。 这个壮汉的名字叫“重黎”,是曦的兄长,未来将会成为这个部落新的首领。 曦的目光从壮汉的纹身上扫过。 “师尊?” “嗯?” “要不,您干脆像画纹身一样,把符篆直接画在我身上吧,”少女突发奇想道,“这样一来,就不需要操心原材料和补充力量的问题了。” 顾旭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她,一时沉默不语。 “咋啦,师尊?”曦疑惑道,“我的想法有问题吗?” “没问题。”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我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默默感慨道:原来这就是赵嫣身上的“圣火图腾”的来历啊! 那天,当他和赵嫣被困在皇室内库里、一同运转功法修行时,他就清晰地感觉到,赵嫣的“圣火图腾”在与他的真元发生共鸣。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世界上最早的“圣火图腾”,竟然是他自己亲手画的! “画在身上的符文,跟画在纸上的相比,会有很大的不同,”思忖片刻后,顾旭接着说道,“我需要一点儿时间,来琢磨一下它到底应该如何来画。” “师尊,不急,您慢慢琢磨就好!” 曦的脸上再次绽放出愉快的笑容,如夜晚的篝火般明艳动人。 似乎对她来说,新的符文能否研究出来,根本就不重要。 她只在意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师尊会陪在她的旁边——起码在符文画好之前,不会轻易离去。 ………… 接下来的一两天里,顾旭都在默默回忆赵嫣身上的“圣火图腾”。 因为赵嫣身上有衣物遮蔽,他从未窥见过“圣火图腾”的全貌,所以他必须依靠自己的理解,尝试将其补全。 与此同时,部落也在荒野上不断前行。 从众人的谈话中,顾旭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一座名叫“神泉”的山谷。 那里是另一个名叫“血狼”的部落的居住地。 曦的爷爷认为,他们所在的“赤火部落”在一路迁徙逃亡的过程中,与鬼怪多次交战,死伤众多,已经很难再独自支撑下去了。 他们打算举族加入“血狼部落”,合二为一,共同御敌。 初衷本是好的。 然而,在他们抵达神泉谷的那天晚上,曦神情忿忿地跑到顾旭面前,扯着他的袖子,向他抱怨道:“师尊,他们真是太讨厌了,太讨厌了!” “怎么啦?”顾旭问。 “血狼部落同意了我们合并的请求,”曦回答道,“但他们提出条件,要让我嫁给他们部落首领的儿子。 “哼,那混蛋都已经有五个女人了,竟然还想要娶我!分明就是见色起意! “师尊,你一定要帮帮我啊!” 顾旭转头看着她秀丽的脸庞。 他知道,在这个修行之法尚未诞生的时代,身强力壮的男人承担着保卫部落的职责,女性则大都是男性的附庸。 在那些最强壮的男性身边,往往会聚集着不止一个女人,为他繁衍后代。 就仿佛是草原的狮群一样。 但曦显然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 和普通的母狮不一样。她身上已经渐渐显露出了成为狮王的苗头。 “你直接拒绝他,不行吗?” “荒野之上,强者为尊,”曦摇头道,“我的父亲和兄长都打不过他。我没有拒绝的资格。不然,血狼部落是不会接纳我们的。” “但你打得过他呀,”顾旭道,“你是我的徒弟。就算你现在只会搓火苗,也足以把他揍得屁滚尿流。” “那混蛋说,他不会接受一个女人的挑战。”曦握紧拳头,气愤地说道。 然后她抬头看着顾旭的眼睛:“师尊,现在只有您能帮我了。您能否去跟他们说,我已经是您的女人了——这样一来,按照强者为尊的规则,他想要我,就必须先战胜您。” “不行。”顾旭摇了摇头。 “为什么?” 曦没想到一向温柔和蔼的师尊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请求,一下子神情有些慌乱,忍不住用力拽了拽顾旭的袖子。 “因为你就是你自己,一个独立的个体,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顾旭弯下腰,朝她露出淡淡的微笑,“我可以去逼迫他接受你的挑战。 “但最后战胜他的人,必须是你自己。 “我没法保护你一辈子。 “你必须亲自告诉他,荒野上的强者,是没有性别之分的。” 曦看着他俊朗的面庞,和那如阳光般和煦的笑容,一时有些失神。 第四十七章 冲师逆徒 “荒野上的强者,是没有性别之分的。” 曦反反复复默念着这句话,只觉得顾旭简直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荒野上的女人大都是没有自由的。 因为这个时代的人们生活朝不保夕,平均寿命远远短于后世,所以往往十岁出头、月事初来之际,就得嫁人,余生皆在一次又一次的怀胎生育中度过。 曦不太愿意接受这样的命运。 她也想像男人一样,拿起武器,保护自己的部落。 她曾跟爷爷和兄长吐露过这样的想法。 但他们都对此感到难以理喻,说:“小丫头不要胡思乱想。” 正因如此,当顾旭从天而降、并在他们面前展现出难以理喻的能力时,曦的第一反应不是向他顶礼膜拜,而是想让他成为自己的老师。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与顾旭的日日相处中,她在师生之情外,也对他产生了一点儿别的想法。 “师尊,您是不是不喜欢我?”短暂的沉默后,她又问道。 “何出此言?” “您拒绝得太干脆了。” “我们本来就只是纯洁的师徒关系。“ “但如果是您的话,我不介意转变成夫妻关系的,”曦直言不讳地说道,“您比这里的所有男人都厉害,长得也比他们好看。” 远古时期女人的择偶标准可以说是非常简单,“强大”是基本条件,“好看”是加分项。 她们的性格也很简单,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心里怎么想,行动上就直截了当地体现出来。 两个人只要看对了眼,当天就会一起去小树林里过夜。 不会像后世女子那般含蓄矜持,更没有繁琐冗长的娶嫁习俗。 “你是想欺师灭祖?” “没有啊,”曦一脸疑惑,“我只是喜欢师尊而已。师尊何出此言?” 顾旭看了眼她尚显稚嫩的身躯,轻叹道:“你太小了。” 他又不是萝莉控。 曦在远古时代或许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但在他眼中还跟个未成年中学生差不多。 “我会长大的,”曦双手叉腰,认真道,“只要师尊肯耐心等我几年。” 顾旭忽然收敛笑容,以严厉的眼神望向少女:“你今夜的修行任务做完了吗?我教你的法诀都背下来了吗?让你去扎马步你做了吗?” 少女被他突然改变的态度吓了一跳,怯生生地说:“做……做了,但还没有做完……” “那还不快去做!”顾旭提高音量训斥道,“小小年纪,整天就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了修行怎么办? “我的弟子,必须是独当一面的强者。若是成了一个只会胡思乱想不务正业的废物,今后可不要跟别人说你是我教出来的。” 曦万万想不到,一向和善可亲的师尊,竟然也会有这么凶的时候。 “您……您别凶我,我这就去修炼。” 她支支吾吾地说着,生怕师尊一怒之下,就不要她这个徒弟了。 随后她在他身边找了块空地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就进入了冥想的状态。 顾旭看着曦在他面前怂成一只鹌鹑的模样,又回忆起赵嫣如霸道总裁一般把他按在墙上强吻的姿态,心想长得这么相像的两个人,性格差距怎会如此巨大。 然后他从“闲云居”中取出纸笔,继续涂涂画画,补全“圣火图腾”的图案。 ………… 翌日清晨,顾旭终于勾勒出“圣火图腾”的最后一根线条。 这时候,曦正好站在他的身边,低头看着他的笔尖在纸上缓缓移动,目光格外专注。 待顾旭收笔的那一刻,一道红色光芒贯穿了纸上的所有笔画,与东方天际冉冉升起的朝阳交相辉映。 少女的双眼也随之亮了起来。 透过那宛若凤凰羽毛般华丽而繁复的符文,她似乎隐隐窥见了一个强大的自己。 “好漂亮!”她喃喃道。 未等顾旭开口说话,少女的双手已经放在自己的上衣边缘,准备把它扯下来。 “你在干什么?”顾旭抓住她的胳膊。 “不把它脱下来,您怎么画符?”少女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说道,“按照我们部落的传统,每个男人成年的时候,都会一丝不挂站在篝火前,由部落首领在他身上绘画猛兽的纹身,标志着他已经成为了一个有能力保卫族人的勇士。” “但你是个女孩子。” “师尊您不是说,女孩子也可以成为勇士吗?” 顾旭沉默了一会儿,本想说“我不想让别人偷看到你”,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怕你着凉。” “我的身体可好了,从来不会着凉。”少女撇了撇嘴。 “曦,听话,”顾旭站起身来,伸手揉了揉这逆徒的脑袋,“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 片刻后,随着顾旭心念一动,“闲云居”凭空出现在了山林之间。 只见其雕梁画栋,精致典雅,如鸟斯革,如翚斯飞。 在原始时代粗犷蛮荒的画风里,显得格格不入——拿顾旭前世的话来打比方,就像是外星飞船降临在地球上一样。 曦望着这座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建筑物,惊讶得睁大眼睛,望向顾旭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崇拜。 “师尊,您真的不是仙人?” “我真不是。” “不是仙人,怎会住在这么漂亮的地方?” “在我的故乡,很多人都住在这样的屋子里,”顾旭道,“再说,这只是我的一件法宝罢了。” “法宝,那是什么?” “是修行者们使用的、具有非凡力量的物品,通常用作武器,但有时也会有别的用途,比如用来居住或储存杂物,像这间‘闲云居’一样。” 曦露出憧憬的表情。 “师尊,我现在也是修行者了,”她抬头看着顾旭,一双秀丽的眼睛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那我以后也会有自己的‘法宝’吗?” “在我离开这里之前,我尽量想办法帮你做一件吧。”顾旭沉吟片刻,回答道。 “师尊最好了。” 曦喜笑颜开,把顾旭的袖子抓得更紧了一些。 然后跟着他登上台阶,跨过门槛,步入“闲云居”里。 第四十八章 圣火图腾 进屋之后,曦好奇地东张西望。 大理石桌案、竹条编成的椅子、木制的屏风……这些对她来说都是无比新鲜的事物。 “师尊,这些东西,也都是您的法宝吗?” 顾旭摇了摇头:“只是普通的家具而已。” 至于那些堆成一座小山的符篆,更是给曦带来了视觉上的强烈震撼。 随后,曦除去了身上的衣物,在顾旭的吩咐下,躺到了挂着青纱帐幔的卧榻上。 卧榻很柔软,很暖和,躺在上面,远比在外面露天而宿舒服得多。把脑袋埋在枕头里,隐隐约约还能嗅到师尊的气息。 曦就像只小猪崽一样,舒服地在上面滚来滚去,不时发出愉悦的轻哼声。 顾旭手握“惊鸿笔”,来到她的身边,静静打量着她。 或许是因为原始时代的衣物过于简陋,只遮得住要害的部位,却会使大片的肌肤暴露在阳光下。 曦的皮肤并不像赵嫣那样白得通透、白得耀眼,反而呈现出淡淡的小麦色,配上腰腹间紧致的肌肉线条,看上去颇有一种健康的、野性的美感。 想起赵嫣,顾旭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天他身受重伤躺在这床上,赵嫣认真给他伤口涂药的画面。 今日角色仿佛再次互换。 顾旭一时感慨万分。 “曦,别动。”他吩咐。 听到他的声音,曦不再翻来覆去,而是乖巧安静地仰面躺在床上。 顾旭深吸一口气。 双目闭上,然后重新睁开。 此时在他的眼中,少女的身体成了一张完美无瑕的画纸,他能感受到她的真元在经脉中缓缓流转,也能感受到她皮肤下蓄势待发的强大血脉力量。 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帮助少女,把这股力量彻底激发出来。 思忖许久后,他的笔尖首先落在了少女匀称笔直的小腿。 笔尖未着墨水,却勾画出一条流畅优美的血红色线条。 然而他尚未画完,少女却忽然身子微僵,全身的肌肉紧张起来,纤瘦秀美的双脚更是绷成月牙状,晶莹如玉的足趾紧紧蜷缩着,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 若不是及时提笔,顾旭差一点儿就画偏了。 “曦,别乱动。” “抱歉,师尊。” 少女轻轻咬着嘴唇,双手抓着床单。 笔尖落在皮肤上的感觉,轻飘飘的,痒痒的,却似乎又伴随着一股猛烈的电流,瞬间贯穿了她的全身,令她不自觉地想要哼出声来。 但为了避免影响到师尊绘制符篆,她努力克制着自己。 然而片刻后,当顾旭的笔尖触及到她的肚脐附近时,她又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差点儿整个人就缩成了一团。 顾旭皱起眉头,看着她。 “师尊,我真不是故意的……”未等顾旭质问,她便用弱弱的嗓音认错道。 顾旭轻轻摇了摇头,知道自己低估了少女身体的敏锐程度。 他走到符篆“小山”旁边,从“小山”顶上取下一张“缚身符”,朝着少女轻轻地抛去。 顿时,少女纤细的四肢便被粗壮的绳索牢牢固定在了四根床柱上。 接下来的工作便顺利多了。 在顾旭流畅从容的笔触下,曦的双腿上、胸腹上、手臂上等,都覆盖了深红色的符篆花纹,给她增添了几分妖异神秘的气质。 在此过程中,曦一直紧紧闭着眼睛。 落在她身上的,是师尊的笔尖。 但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象,如果这是师尊的抚摸,或是他的吻,那该多好! 一个时辰过去了。 顾旭松开绳索,示意少女坐直身子。 随着曦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笔尖沿着她的脊柱沟缓缓落下。 根据他的推断,他知道后背处的图案,是“圣火图腾”的核心,是最关键最重要的。 它将成为少女全身血脉力量的枢纽。 她的火凰双翼,也将在此展开。 因此,顾旭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下笔的速度也更加缓慢。 又过了一个时辰。 顾旭收起“惊鸿笔”,长长舒了一口气。 “师尊,好了?” “嗯。” “师尊,您好快,”曦从卧榻上跳下来,转了几个圈儿,又惊又喜地打量着自己的身体,“我还以为要一整天才能搞定呢!” 然后她抓起那件兽皮树叶做的简陋衣服,就要往身上套。 “穿这件!”顾旭从“闲云居”里找了件备用的袍子,扔给她。 这件袍子由青灰色粗布制成,式样简单,没有太过复杂的装饰。 但比起曦原先那件充满蛮荒气息的原始人服饰,明显要舒适保暖得多。 曦穿上之后,便喜欢得不得了。 “你身上的这些符文,叫做‘圣火图腾’,”顾旭坐在桌边的竹椅上,向她介绍道,“你的血脉中蕴含着极为强大的力量,而它能帮助你把这些力量激发出来。 “当你不需要用它的时候,也可以用你的意念控制它隐藏起来。这样别人就看不见它。” 曦照着他的话试了试。 果然,随她心念一动,体表的符篆花纹渐渐淡去,很快便消失不见了。她的皮肤重新变得洁净无瑕。 顾旭又说:”它的使用方法也不难。你只需要把你的意识沉浸到自己的血脉之中,去感受你体内暗藏的温度与热量,把自己想象成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要将眼前的敌人统统焚烧……” 顾旭的话还没有说话。 曦身上的图腾花纹重又被点亮。 金红色的火芒在她的眸子里闪烁。 紧接着,一对由火焰凝聚而成的凤凰双翼,以一副张扬的姿态,在她背后豁然展开。 “我会飞了!我会飞了!” 少女笨拙地挥动着翅膀,身体缓缓地从地上飘了起来。 但由于她对力量的掌握还不够娴熟。 猝不及防地,她上升的速度加快了数倍——她控制不了方向,也没法让自己停下来,最后像无头苍蝇一样,一头撞到“闲云居”的天花板上。 “哎呦!” 她捂着脑袋痛哼一声。 然而,头上的疼痛尚未缓解,她的身体又不受控制地朝着窗户的方向横冲直撞而去。 顾旭笑着摇了摇头。 他缓缓抬起右手。 曦失控的身体戛然停住,悬浮在半空中,然后在他的控制下,慢慢地落回到卧榻上。 第四十九章 少女的决心 “还痛吗?” “已经好多了,”曦躺在卧榻上,用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坐在一旁的顾旭,“师尊,我刚才是不是表现得太差劲了,让您很不满意?” 顾旭摇了摇头。 “你以前没有经验,”他说,“第一次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已经让我感到很意外了。” “那您为什么一直皱着眉头?我还以为是我惹您不高兴了。” “我只是……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顾旭想到的,自然是刚刚觉醒血脉力量、获得火凰双翼的赵嫣。 那时候的赵嫣英姿飒爽,宛如涅槃重生。 哪像这个笨笨的小丫头,好不容易飞起来,结果一头撞在天花板上。 “是谁?”曦猛地坐直身子,盯着顾旭,“是女的么?” “干嘛这么紧张?”顾旭看着她这副警觉的模样,忍不住轻笑道。 “还不是因为害怕师尊被别人抢了,”曦挪了挪身子,与他挨得更近了一些,然后抓住他的一只手臂,抱在怀里,“师尊又好看又厉害,在您的故乡,一定有很多人喜欢您吧!” 顾旭沉默不语。 “不说话,那肯定是有了,”少女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师尊,可以告诉我她们是谁吗?您回家时带上我,我去向她们挑战。” 自从拥有了“圣火图腾”后,曦总会不自觉地想跟顾旭挨在一起。 与他靠近时,她会感觉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变得暖融融的,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 听到她的话,顾旭不禁在心头吐槽:这个小姑娘,在拥有了“圣火图腾”之后,似乎真的把自己看作是蛮荒部落里的男人了,遇事不对就要去找情敌决斗。日后大燕国那彪悍的民风,估计就是从这里起源的。 “你先好好修炼,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顾旭轻轻把少女推开,然后从床边站起身,“以你现在的实力,连只最普通的鬼怪都打不过,若是真去了我的故乡,只有被人暴揍的份儿。” “在您的故乡,所有人都跟您一样强吗?”少女也跟着他从床上蹦下来。 “有比我强的,也有比我弱的,实力参差不齐。” “竟然有人比师尊还强!”少女惊讶地睁大眼睛。在她的认知里,顾旭一直是这世间最强大的、不可战胜的存在。 “实话实说吧,”顾旭轻叹一声,“我之所以来到这里,也是因为受人追杀。” “谁想杀您?”曦稍稍提高了音调,语气中不自觉地掺杂了一丝紧张,一丝怒意。 “我那个世界里最强大的修行者。” “他有多强?” “他一巴掌就能把我拍死。” “那也太可怕了!” 曦倒吸一口凉气,久久没有回过神。 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二话不说,就要往“闲云居”的门外跑去。 “你要去哪儿?”顾旭叫住她。 “像您吩咐那样,去修炼呀!”曦不假思索地说道,“师尊您说过我天赋异禀。那只要我努力修行,说不定以后就能帮助师尊把仇人解决掉!” 顾旭看着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又咽了回去。 ………… 这天傍晚,赤火部落和血狼部落在篝火边举行了一场聚会,庆祝两个部落的正式合并。 部落里的男人们拿着木棒和简陋的石制武器,狩猎了两头野牛,将其宰了放在火焰上烘烤。 吃饱喝足后,彼又相互发起挑战,两两进行着拳拳到肉的近身搏斗。女人们则在旁边为他们欢呼喝彩。 远古时代的人们崇尚力量。 在这难得一见庆祝活动中,力量的较劲也是绝对的主题。 顾旭静静坐在不远处的角落,闭目沉思,没有掺合。 他脸上戴着洛司首给他的黑色半脸面具。 在众人的眼中,他就是一个毫无存在感的路人甲。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 曦坐在他的身边。 此刻她仍旧处在获得“圣火图腾”的喜悦之中。 她一次次地把身上的图腾花纹点亮,又一次次地将其熄灭,活像是一个刚刚收到生日礼物的孩子。 不知过去了多久。 突然不远处有一个声音响起:“高辛首领,你现在说服你的孙女了吗?” 顾旭听到声音,抬头望去,一眼看见一个黝黑壮汉,正叉着腰在曦的爷爷面前。 那壮汉长着狗熊般的一身粗肉,身材高大得像座小山,油亮的头发在脑袋上扎成一个鸡冠似的发髻,身上用各种涂料画满了野狼的图案。 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样子。 “那人就是血狼部落首领的儿子,尖牙。”曦在顾旭耳边小声地介绍道。 “他就是想娶你的那个人?” “嗯。”曦点了点头。 然后她站起身,一眨眼溜到了黝黑壮汉旁边,拦在爷爷面前。 “尖牙,你有事直接跟我说,不要为难我爷爷!” 黝黑壮汉见到青春靓丽的少女,两只铜铃般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他伸手朝曦的肩膀抓去,嘿嘿笑着说道:“曦,你终于来——” 不过他话未说完,曦的身上便隐隐约约有红芒闪烁,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凭空涌来,将铁塔般的壮汉尖牙推倒在地。 尖牙躺在地上,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根本想不到一个身材纤瘦的少女,竟然能将他毫不费劲地打倒在地。 “一定是我大意了。”尖牙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默默地心想。 “我要向你发起挑战,”曦双手叉腰站在他的面前,“如果你赢了,我就嫁给你。如果我赢了,那你以后不能再来纠缠我和我的族人。” ”我不接受女人的挑战,”尖牙昂着下巴,摇了摇头,“这是部落的规矩。” “你是不敢跟我比么?”曦眯起眼睛,用挑衅的目光看着他。 “女人都是弱者,”尖牙认真地说道,“跟女人比武,有辱我的荣誉。”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平静的声音忽然从他们身后传来。 “规矩是可以改的。”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一个英俊得不似凡人的年轻人,穿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服饰,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来。 金红色的火焰围绕着他旋转跳跃,使他看上去宛若神祇降临。 第五十章 又是招灵之体惹的祸! 在顾旭出现的瞬间,来自赤火部落的众人纷纷露出错愕的表情,继而在首领高辛的带领下,一个接一个地跪拜在地。 尽管顾旭一直声称“我只是个会修行的普通人”。 但在这些远古时代人们的眼里,他不仅神通广大,而且神龙见首不见尾。 高调的时候,他可以挟雷霆万钧之势,将鬼怪摧枯拉朽地消灭干净。 低调起来,他只需往人群里一钻,便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这一切无疑远超众人的理喻。 黝黑壮汉尖牙也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是什么人?”他结结巴巴地望着顾旭道。 “我是谁,不重要,”顾旭淡淡笑了笑,伸手搭在曦的肩膀上,“只是我的弟子受到了你的侮辱,我想来帮她讨个公道。” “这……这不是侮辱,”尖牙望着顾旭身边的火光,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这……这只是规矩罢了。” “谁定的规矩?” “是……是我们部落以前的首领。” “你们为什么要听从他的规矩?” “因为……因为他曾是部落里最强的人。” “但如果有人比他更强呢?”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抬手。 随他心念一动,柴堆上燃烧的篝火,突然变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猛虎,其高大数丈,浑身上下火焰窜动,每一根胡须都格外清晰。 伴着一声震彻山林的咆哮,这只火焰凝成的巨虎从木柴上一跃而起,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尖牙所在的位置扑去。 看到这骇人的一幕,尖牙的脑子早已一片空白。 他想要逃开,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瘫软无力,才走了两步,便跌坐在地。 围观者们更是一片哗然。 赤火部落的众人神情愈发恭敬虔诚,脑袋埋得更低,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祈求神明息怒,饶恕凡人的无知之罪。 血狼部落也不禁瞠目结舌。 其首领正用复杂的眼神望着赤火部落的老者高辛——似乎是在埋怨他,为什么不早点儿说,你们部落里藏着这样一尊大神? 当然,顾旭并不打算恃强凌弱,对一个凡人过多为难。 吓唬他一下就行了。 于是,就在火焰猛虎的利爪即将接触到尖牙身体的刹那,顾旭又轻轻把手放下,猛虎瞬间化作一团绚烂的烟火,继而消失在林间,重又变回了柴堆上的篝火。 仿佛这一切都只是幻觉。 尖牙仍旧心有余悸,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现在,我的徒弟有资格向你挑战了吧?”顾旭微微弯腰,朝他露出一丝友好的笑容。 “我……我认输……” 尖牙不假思索,选择不战而降。 在他看来,既然眼前这个神秘的年轻人掌握着如此恐怖的力量,那么他教出来的徒弟,应该也差不了多少吧! 听到他的话,顾旭回头看了眼曦,示意她:你的问题,我已经帮你解决了。 曦上前一步,抓住师尊的衣袖,脸蛋在他手臂上亲昵地蹭了蹭,对他表示感谢。 只是在她的目光深处,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失落——毕竟刚才她一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要试验一下“圣火图腾”的力量,没想到对手投降太快,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顾旭看出了她的心思。 “曦,你要明白,我们掌握力量,最重要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战胜什么人,而是为了保护好自己和身边重要的人,”他笑了笑,安慰她道,“在这个鬼怪横行、危机四伏的世界,以后你有的是用武之地。” 曦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在她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师尊挡在她面前保护她,不费吹灰之力将鬼怪消灭的场景。 或许很久以后,待她变得足够强大,就轮到她来保护师尊了吧!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感觉整座山林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轰隆隆! 巨石接二连三从山顶滚落,地面上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缝,周围的树木也在猛烈第摇晃,枝叶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紧接着,伴随着山体中震耳欲聋的怒吼声和泥土的松动,一棵棵参天大树连根倒在地上,重重地砸在篝火上。 火焰瞬间蹿得老高,把整片际映照得通红。 这突如其来的灾害,令在场众人惊慌不已。 他们手足无措,四处逃窜,却发现不论往哪一边走,都无法逃离这片地动山摇的末日般的场景。 只有顾旭仍旧神情平静。 他微微眯起眼睛,盯着脚下的这座大山。 “抓紧我的胳膊。”他在曦的身上贴了一张“风行符”,对她说道。这句话他在前往北境的过程中,曾对赵嫣说了无数次。 曦没有吭声,双手把顾旭的胳膊抱得紧紧的。 随后,顾旭驾驭“星盘”,带着曦,从地面上冉冉升起,飞至高空,俯瞰山岳上迅速出现的一道道裂缝。 这山峦仿佛是一只巨兽。 沉睡多年后,因受到人族的惊扰,愤怒地苏醒过来。 “师尊,那我的族人们……”曦担忧地小声道。 “别着急。”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心念一动,又从“闲云居”里取出了近百张“风行符”。 这张符篆飘至山间,泛着耀眼的光芒的,勾勒出一座巨大的、复杂的法阵。 刹那间,在山间惊恐逃窜的众人,在一股无形力量的推动下,飘到半空中,然后在顾旭的操纵下,缓缓地落到了数里之外安全的平地上。 此时此刻,这座大山终于现出原型。 原来,神泉谷的这座山,其实是一个高达上百丈的巨人,其有着青灰色的粗糙皮肤,长有像凿子一样的长牙,手中还持有矛和盾。 顾旭知道,这个巨人名叫“凿齿”,拥有接近“凶神”级别的战斗力。 先前,由于它在这片大地上沉睡了太多年,以至于身上覆满泥土、长满草木。 而血狼部落之所以能安全地生活在神泉谷中生活多年,是因为“凿齿”巨人散发的威压,令其他的低阶鬼怪们不敢靠近。 但现在,“凿齿”苏醒了,血狼部落也随之失去了他们的安身之地。 可问题在于,为什么“凿齿”沉睡了成百上千年,却偏偏在这个时候醒过来呢? 顾旭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心头默默道: 又是招灵之体惹的祸! 第五十一章 心悦诚服 “凿齿”确确实实是冲着顾旭来的。 由于它的体型太过庞大,它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勉强甩掉了身上和武器上的泥土和植被,从地面上站起来。 远远望去,就像是支撑天穹的一根立柱。 然后它一手持矛,一手持盾,一双眼睛狠戾地瞪着飘在天空中的顾旭,张开大口,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个诱人的猎物吞入腹中。 顾旭身边的曦脸色微微泛白。 远古时代虽然鬼怪横行,但是像“凿齿”巨人这般体型和实力的,终究并不常见。 它的出现,在视觉上便给了曦强烈的震撼。 但顾旭仍旧面不改色。 他见过被封印地底的九婴蛇妖,见过“鬼侍”无数的邙山鬼王,见过北冥上空遮天蔽日的鲲鹏。 跟它们比起来,“凿齿”着实少了点儿意思。 顾旭知道,“凿齿”虽看着吓人,但是头脑简单,而且并不擅长施展术法,攻击时基本只会依靠蛮力。 无疑被精通法术和空间法则的顾旭所克制。 电光石火之间,只见顾旭手中凭空出现几张“缚身符”,朝着“凿齿”巨人轻轻抛去。 顿时,巨人的双腿被粗壮的绳索牢牢束缚在地面上,无法再往前迈进。 它一时没有站稳,险些再度摔倒在地。 趁着这个机会,顾旭借助“星盘”,施展“乾坤”神通。 无数道黑色细线出现在空中。 它们纠缠在一起,编织成一张巨大的蛛网,将“凿齿”完完全全地笼罩在内。 这些细线比削铁如泥的宝刀更加锋锐。 “凿齿”的皮肤看似粗糙厚实,但在接触到这些黑色细线的瞬间,立即被割开一道又一道细长的伤疤,粘稠的血液如山洪暴发般,从中喷涌出来。 “凿齿”发出凄厉的嚎叫声。 像是雷鸣一般,贯穿整片天地,震得众人耳膜刺痛。 曦早已看得目瞪口呆。 她知道自己的师尊很厉害。 可是今日的所见所闻,却再一次刷新了她的认知。 “抓紧我。”顾旭再次在她耳边说道。 曦想也没想,立即把他的手臂抱得更紧了。 随后,顾旭借助“流星走月”身法,带着曦一起,瞬间绕到了“凿齿”巨人的背后。 他曾从书籍中了解过,“凿齿”巨人身上最坚固的,是它的外皮,但它的血肉和内脏却是十分脆弱。 趁着“凿齿”巨人还未反应过来,他立即从“闲云居”中取出了近三十来张“烈炎真符”,用真元将其塞进“凿齿”后背的伤口之中。 一刹间,“凿齿”硕大的身躯如烟花般绽放开来,伴着呛人的腥臭味儿,血肉四处横飞,继而如倾盆大雨般哗啦啦地落下。 接着,顾旭默念“星阵”的咒文。 他声音刚落,一颗光芒璀璨的“太阳星”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凿齿”的脑袋上。 在恐怖的高温下,“凿齿”的脑袋立刻化作滚滚浓烟,四处散开。 它的躯体晃了两下,“砰”地一声倒在地上。 地面又是一阵剧烈颤动。 然后,熊熊烈火覆盖了它的身体,把它彻彻底底地烧成了灰烬。 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曾在“闲云居”里,看见过顾旭的符篆“小山”。 顾旭今日使用的符篆,跟那座“小山”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但却毫不费力地解决了像“凿齿”这般骇人的怪物。 曦实在想象不出,师尊实力的上限究竟在何处——若是师尊用尽手段,恐怕整片荒原上的鬼怪都会被他统统消灭吧! ………… 战斗结束后,顾旭带着曦,缓缓地降落在几里外的平地上,与部落族人们汇合。 在场众人彼此看了一眼,一个接一个地跪在他的面前,态度敬重而虔诚。 不论赤火部落还是血狼部落皆是如此。 如果说,不久之前,这些人是因为顾旭的实力,对他又敬又畏。 那么此时此刻,便是发自肺腑的心悦诚服。 曦终于明白了师尊所说那段话的真正意义——拥有力量,并不是为了打赢什么人,而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不受伤害。 倘若今日没有师尊在场,那她的族人们都将如蝼蚁一般,轻而易举地死在“凿齿”巨人的践踏之下。 短暂的安静后,“血狼部落”的首领明苍率先开了口。 他诚恳地声称,因为先前不知道顾旭身份,也不知曦是顾旭的弟子,所以才让犬子冒犯了神明大人,还望神明大人恕罪。 同时他也对顾旭今日的救命之恩感激不尽,表示愿将其供奉在神坛上,世世代代永远铭记。 顾旭上前一步,伸手将他扶起来,告诉他不必多礼。 这一回,他不再去强调,自己并不是什么“神明”。 一方面,或许在这些远古时代的人们心目中,一个拥有超凡力量、能庇护他们免受灾祸的修行者,已经与真正的神明相去无几。 另一方面,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识海中的“回禄”符文,正在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力量。 且不同于在蓟城获得的那股力量。 这股力量更加炽热,令他感觉更加亲近——似乎不仅仅是指向一个符文,而是指向他本人。 他想起“星盘”器灵对他说过的话—— “你若想执掌一个世界的规则,就需要获得这个世界生灵发自内心的认可。” 如果器灵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那么他战胜“太上昊天”的唯一方式,便是获得大荒土地上所有的香火之力,并借此晋升至第九境“归墟”。 但修至这最高境界的具体方式、具体细节,都已经被“太上昊天”从世人的记忆中强行抹去,从未出现在任何修行典籍之上。 他需要自行去摸索。 “我并没有怪罪你们,”他平静地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不要因一个人的先天条件,而对其怀有偏见。 “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每个人都可能有成为强者的潜力,当以平等、友善、互助的态度待之。 “我不可能庇护你们一辈子。 “人族唯有紧紧团结在一起,才可能在这片鬼怪横行的土地上站稳脚跟。” “谨遵神明大人教诲。”听到他的话,在场众人连连称是。 第五十二章 燧石的诞生 “凿齿”巨人的突然苏醒,令血狼部落失去了一直以来的栖居之地,也让两个部落的物资损失惨重。 待危机解除后,在这片荒芜的旷野上,众人有的焦虑地踱来踱去,有的坐在地上脸色阴沉,忧心忡忡地思索着接下来应该何去何从。 许久的沉默后,赤火部落的高辛首领和血狼部落的明苍首领又一次找上了顾旭。 他们一边再次诚恳感谢顾旭的救命之恩,一边恳请顾旭为他们指点迷津。 “神明大人啊,我们原本的家已经毁于鬼怪之手,”只听见他们说道,“现在我们流落荒野,四处皆有鬼怪环伺,实在不知该去哪里寻找新的安身之地……” 顾旭静静听着他们的叙述。 他能感受到,经历刚才的一战后,这些远古部落众人已经对他产生了一种言听计从的依赖。 待两人倾诉完面临的问题,顾旭没有说话,取出“惊鸿笔”,施展“流星走月”身法,以两人所站之处为中心,凌空画了一个方圆近十里的圈儿。 在这圆圈的边缘,能隐隐约约看见一道金红色的光幕。 顾旭将“万籁空寂”与“东风夜放花千树”的法术真意融入其中,变成了一座强有力的防御阵法。 “在这个圈内,只要不遇到太过强大的鬼怪,你们基本上是安全的。”他淡淡道。 “游魂”和“野鬼”级别的鬼怪,只要跨入阵法,就会瞬间被抹去一切非凡属性,然后被烈火焚烧而亡。 “恶灵”级别的鬼怪或许可以抵抗阵法的攻击,但是它们的数量毕竟远远少于“游魂”和“野鬼”,平日里极难碰见。 以曦那恐怖的修行天赋和血脉力量,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能够跟“恶灵”单挑了。 听到他的话,两位部落首领面色又惊又喜,再度双膝跪在顾旭的面前,要向他叩首道谢。 顾旭操控真元,阻止了他们的举动。 “我不需要这些形式上的礼节,”他说道,“我只需要你们在心里头认可我,记得我。” 两人连连道:“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永生难忘。” ………… 顾旭并不喜欢长时间被一群人盯着看的感觉。 自从他击败“凿齿”巨人后,部落众人都在用一种不寻常的眼神望着他,就仿佛他长了三头六臂似的。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又戴上了黑色面具,化作透明人,隐匿在了人群之中。 他答应过要给曦做一件法宝。 至于法宝的式样,他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来考虑,便决定照着赵嫣的长枪“一丈威”来做。 远古时代并没有炼铁的技术。 因此他只能选择用削尖的兽骨来制作枪尖。 不过当他在上面镌刻了阵法符文之后,此枪虽材质简陋,却仍吹发可断、锋利无比,且能与曦的“圣火图腾”相互配合,为她的每一次攻击都附带火焰灼烧的效果。 曦看到这件礼物后,无疑兴奋无比。 她一边向师尊道谢,一边迫不及待地握住枪柄,朝着身边的一块大石头狠狠刺去。 她的枪法看上去并不标准,很是笨拙。 跟赵嫣行云流水般的“燎原枪”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但即便如此,在枪尖触碰到巨石表面的瞬间,依旧发出了天震地骇的巨响,紧接着伴随着耀眼的火芒,巨石裂成了一地的粉末。 看到这一幕,曦站在原地,神情怔怔,一时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所作所为。 周围的部落族人们更是惊骇不已。 他们深刻体会到,顾旭的强大,并不仅仅在于其自身——他还能把自身的力量,传授给其他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曦终于回过神来。 她小跑着,朝着顾旭直冲而去,撞进他的怀里,给了他一个大大咧咧的熊抱。 “师尊,您真是太好了,”她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小声地说道,“您说,我应该如何报答您呢?要不我以身相许吧?” 因为她抱得太紧,顾旭肋骨被她勒得生疼。 他吸了口气,神情严肃地说道:“你这孽徒,整天只会想这些不正经的东西,以后出去可别跟人说,你是我教出来的。” 曦见他有些喘不过气的模样,不禁嘻嘻一笑,然后松开了胳膊。 她只觉得,师尊跟这个时代的其他男人都不太一样——别的男人都在觊觎她的美貌,而师尊却在想方设法地回避她的告白,就像是在躲洪水猛兽一样。 不过她转念一想,师尊长得这么好看,若是两个人真的能在一起,还真说不准是谁占了了谁的便宜。 现在看样子,好像是她更垂涎师尊的美色一点点。 “除了这根长枪之外,我还要给你一件东西。”这时,顾旭再次开口,打断了少女的胡思乱想。 “什么东西?”少女充满期待地睁大眼睛,“还是给我的礼物么?” “准确来说,是为你的族人们准备的。”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其通体呈黑色,泛着暗沉的光泽,表面上雕刻着仿佛浑然天成的花纹,与曦身上的“圣火图腾”有着不少异曲同工之处。 “我的族人?”曦好奇地打量着黑色石头。 在她的感知里,这石头并不像兽骨长枪那样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但却莫名让她感到一种源自血脉的亲近。 “你和你的族人,都具有一种名叫‘炎灵之体’的特殊体质,”顾旭向她介绍道,“只是血脉力量有的浓郁,有的稀薄。 “他们不一定拥有你这样的修行天赋。 “我应该很快就要离开了。 “如果能让他们也觉醒血脉力量,面对鬼怪时拥有一定的自保之力,或许能减轻一些你以后的压力。” 顾旭话里的“离开”二字,几乎吸引了曦全部的注意力,以至于她没有太听清楚黑色石头的作用究竟是什么。 “师尊,你真的要离开了吗?”她抬头望着顾旭,声音微微颤抖,像是掺杂着一点点哭腔,目光中全是不舍。 短短一瞬间,她的情绪如坐过山车般,从高峰跌入了谷地。 顾旭点了点头,回答道:“是的。我今日离开后,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你要坚强起来,才能保护所有人。” 借助“星盘”给他预知能力,他已经推算到,今天晚上,大概就是他离开远古时代的时刻。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把黑色石头塞进曦的手心:“这块石头,名叫‘燧石’,它上面的阵法,能帮助‘炎灵之体’的拥有着觉醒血脉之力,对你和你的族人都有大用。在我走后,一定要保管好它。” 第五十三章 火神竟是我自己 曦接过“燧石”,神情恍惚。 隐隐约约,她还能感受到石头上残留着师尊手心的温度。 师尊早就不止一次说过,他会离开这里,不可能永远陪在她的身边。 曦也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与他告别的心理准备。 可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曦仍旧感到心里波澜起伏,不愿接受这一现实。 “师尊,您是不是在吓唬我?”她又伸手扯住顾旭的袖子,怀着最后一点点自欺欺人的希冀说道,“您觉得我最近修炼得不够刻苦,想用这种方式来激励我?” 顾旭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在他的视野之中,出现了淡淡的灰白色雾气,并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浓郁。 他知道,这些雾气正是世界边缘处的混元之气。 待到它们将他彻底笼罩,他便将离开这个不属于他的时代。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两人并肩站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上,望着大地尽头缓缓下降的夕阳。 阳光洒在地面上,将砂石与土壤尽数染成了赭红色,宛若被鲜血浸透。几株枯树孤零零地伫立其间,投下斑驳的影子,在呼啦啦的风声中轻轻摇晃。 曦转头望向顾旭。 在她眼里,师尊的身影正在变得越来越淡,渐渐地变成了半透明状,随时都可能化作一道轻烟,随风散去。 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们两个真的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她咬了咬嘴唇,张开双臂,像一只紧紧抱着树干的树袋熊一样,猛地一把环抱住顾旭的腰。 仿佛只要她抱得足够紧,就能把师尊留下来。 “师尊,您的实力这么强大,以后若有机会,能……能再回来看看我么?”她轻声说着,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儿,“我真的……真的好舍不得您……” 顾旭低头看向她。 在这太阳即将没入地平线的时候,天空中的云彩被映成了火焰的颜色,也让她那双澄澈的眼睛里倒映着璀璨的光芒。 少女青春亮丽的面庞,再度与他记忆中的、站在码头上送他离开的赵嫣重合在了一起。 两个女子容貌极为相像。性格或许因经历不同,而存在些许差异,但表达情感的方式却是同样地直率、坦诚、毫不含糊。 对他的那份喜欢,皆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顾旭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道。 不论是“归墟”还是“浑元之气”,都是这个宇宙的终极奥秘——就算强如“紫微大帝”,都无法精确地控制到自己会在“归墟”里穿梭至何时何地。 待到夕阳落下,漆黑的夜幕遮盖了整片天地,曦怀里紧紧拥抱的师尊,彻彻底底地消失不见,就像是化作了空气。 若不是因为兽骨长枪和“燧石”仍在身旁,她甚至会怀疑自己和师尊这几日的相遇根本就是一场梦。 她双腿一软,不自禁地跌坐在地,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闪烁冰冷的光芒。 她的族人们在不远处有说有笑,声音随风飘来,听上去热热闹闹。 但曦却体会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 一夜之间,她好像终于明白了“长大“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 顾旭被笼罩在浓郁的灰白雾气中,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手中紧握着“星盘”。 拇指大小的器灵叉着腰站在“星盘”表面上——现在周围没了外人,他又开始朝着顾旭絮絮叨叨。 “我愚蠢的主人啊,你究竟有没有看出来,这个名叫‘曦’的小姑娘,就是你那个国君情人的前世?” “我知道,”顾旭淡淡道,“另外,我再跟你说一遍,赵嫣不是我情人。” 其实,在顾旭回到远古不久后,他就已经意识到,这个赤火部落,就是幽州赵氏数千年前的先祖。 而曦,自然便是火神传说中的那位“圣女”,也是赵嫣的前世。 他在东海尽头的大瀑布纵身一跃时,万万没想到他竟会跟赵嫣又在数千年前相遇! 他更没想到,传说中那位盗取火种、教会人们修行、带领人们建立家园的“火神”,竟然就是一不小心回到过去的他自己! “难怪当初我毫不费劲,就接管了火神的信仰和权柄,”他默默心想,“原来这本就是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这时候,他又不禁回忆起曾经在书籍中看到的传说故事—— “当火神被九天之上的神仙们用雷霆劈死后,圣女成为人族新的领袖,带领人们抵御鬼怪的侵袭。” “圣女终身未婚,把一切都献给了信仰和人族崛起的事业。哪怕是临死的时候,她也留下遗言,表示若有来生,还想侍奉在神明的身边。” “被雷劈死”,应该是远古时代的人们为了解释他的突然失踪而编出来的理由。 但曦的一生却让他心头五味杂陈。 他以前一直觉得圣女应该只是一个狂热虔诚的信徒罢了。 现在他却明白,是他一次意外的时空穿梭,误了她的一生。 “难怪赵嫣初次见面就觉得我很眼熟。” “难怪神庙里的火神塑像穿着当代人的衣服。” “原来这一切,都是数千年前的因果啊。” 当顾旭感慨万千的时候,“星盘”器灵又忍不住开口插话道:“主人,你还记得你那天晚上在赵嫣面前点了点头么?” “点什么头?”顾旭皱眉。 “她问你,假若你先遇到的人是她,那你会不会选择她,”器灵呵呵坏笑着,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瞧瞧,你可是远古时代就遇到她了,她苦苦地等了你几千年呢,如果你再不肯负起责任,那跟始乱终弃的负心汉没什么区别了……” “闭嘴!”顾旭打断了他的话。 此刻他脑子里一团乱麻。 他本想说,这里的“先”与“后”,指的应该是他的主观时间。 但他转念一想,觉得跟一个脑子有毛病的色鬼器灵辩论“时空”这种复杂问题实在没什么意思,便干脆保持沉默。 ………… 与此同时。 在千里之外的蓟城,刚刚成为国君不久的赵嫣从睡梦中苏醒。 第五十四章 第六境的契机 这天晚上,赵嫣又在睡梦中见到了那位被她称作“师尊”的神秘男子。 那人青衫飘飘,有着温柔和蔼的笑容,正在一片望不见边的荒野上,手把手地觉她修行。 她望向那人的目光,崇拜而又痴迷,尤其是对方夸她“做得不错”时,她心里更是有个小人止不住地欢呼雀跃。 忽然间,一阵大风吹过。 青衫男子的身形仿佛瞬时化作了烟雾,越来越淡,即将要消散在她的视野中。 她惶恐不安,张开双臂紧紧拥抱着他,心里反反复复说着着“不要走”。 但那人最终还是离去了。 不过,在他即将消失的刹那,他那张原本很是模糊的面孔,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竟与顾旭一模一样! 赵嫣躺在卧榻上,默默回顾着这个梦境。 往常她睡觉时一贯很安静,但今天不知怎地,却把被子踢到了墙角。 乌黑浓密的长发,宛如乌云一般,散开在枕头上。 火红色的肚兜,把她的皮肤衬托得更是洁白如霜。 沉思许久后,她精致妩媚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或许是因为最近太想他了,以至于连梦里都是他了吧! 与此同时,当她重温梦境的时候,她感觉自己体内的血脉隐隐有些躁动不安,释放着灼热的温度。 很多尘封的、从不为她所知的记忆,也随着心跳的速度,逐渐地浮出水面。 “若你真是‘圣女’转世,待你觉醒之后,只会变得更加强大。”她的脑海中再度回响起顾旭的声音。 她不自禁地起身下床,用真元点燃桌上的蜡烛,穿上一件式样简单的红色长袍,就要朝着屋门外走去。 丫鬟秋雁察觉到她这里的动静,匆匆赶来,询问王上有何吩咐。 此刻夜色深沉。 距离赵嫣平时起身的时间,还有一个多的时辰。 “我要去火神庙。” 赵嫣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挥手,长枪“一丈威”凭空出现在了她的手心。 话音未落,便在秋雁的注视下腾空而起,如一道赤色的闪电,朝着火神庙的方向径直飞去。 深夜里的火神庙同样寂静无声。 除了负责值夜的神官外,不见半个人影。 赵嫣没有惊动任何人,就悄悄地进入了神庙的大厅。 她从柴堆间穿过,来到祭坛前方——在她登基的那一天,顾旭曾站在这里等待她,替她戴上那顶华丽璀璨的凤凰冠冕。 然后她抬起头,望着高大的火神雕像。 这座雕像身姿挺拔、衣袂翩翩,唯独面容模糊不清。 但不知为何,当她把雕像的面孔,想象成顾旭的模样时,却莫名觉得很是吻合,好像是雕像本来就该如此。 想着想着,不觉间就出了神。 她定定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一晃眼就到了天亮。 待到火红的太阳冉冉从东方升起之际,大祭司重黎带着他的几个手下走进大厅,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王上,你怎这么早来了这里?”看到赵嫣的身影时,重黎不禁惊讶地问道。 赵嫣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理会他。 片刻后,她的周身忽然焕发出金红色的耀眼光芒,整间神庙里的气温随之急剧上升。 一对火凰双翼在她背后豁然展开。 在场众人皆情不自禁露出惊叹的神色。 赵嫣的火凰双翼固然强悍,但她使用的次数并不多——此刻展现在这些人面前,给他们在感官上带来了强烈的震撼。 但赵嫣今日给众人带来的惊喜,远远不止于此。 火凰双翼出现后,她的真元气息仍在不断向上攀升,伴随着强烈的威压,很快冲破了第五境的天花板,冲到了第六境的层次。 忽然间,一道数丈高的虚影出现在她的身后。 只见那虚影身姿颀长、青衫飘飘,气度出尘好似神仙下凡。 唯有面容隐于云雾之间,令人无法看清。 ——竟与祭坛上的火神塑像别无二致! “法相!这是王上的法相!” 看到这样一幕,重黎忍不住在心中连连惊呼。 “法相”是第六境修士的标志,是一个修士选择的“道”的体现。 对于一般的修士来说,通过探索和领悟大道,从而叩开“酆都门”,晋入第六境,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往往会花费数年或数十年的时间。 很可能穷尽一生,也无法迈出这一步。 但是,如果重黎没有记错的话,从赵嫣突破第五境到现在,也就过去了短短几个月。 此等速度,不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称得上是惊世骇俗。 “不愧是圣女转世之身!”重黎深吸一口气,再度感慨道。 同时他不禁想:原来传说故事里的描述一点儿也没有夸张,圣女对火神信仰的虔诚确确实实无人可比——前世如此,今生如此,就连她的“法相”,也都是神明的模样。 但这一次令人震撼的破境,并没有让赵嫣的心头多出半点儿喜悦。 今日,她借着观想神像,回溯前世的记忆,又借着前世的记忆,寻找自己的“道”。 然后她发现,自己前世的“道”,其实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不过是渴望有朝一日能追上师尊的步伐,与之并驾齐驱罢了。 作为远古时期的圣人强者,没有什么更早的前人,自然不必在修行方面刻意追求创新。 世间没有路,也可以说到处都是路。 简简单单一个“情”字,就足以帮助她证得大道、超凡入圣。 她修炼的《涅盘经》,其实也是前世的她在师尊传授的基础上自行改进的。 可以说,这就是属于她的功法。 功法里的大道真意,也是她自己领悟出来的。 她完全不需要像别的修士那样,为了突破圣人境界,而刻意把上品功法更换成中品功法。 她只需顺着前世铺就的路,继续向前。 只是—— “前世的我,追逐了师尊一辈子,却至死都没能再见他一面。 “今生的我,好像也在重蹈覆辙,追逐着一个心不在我身边的人。” 想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收起“法相”和火凰双翼,在众人的注视下,转身走出神庙。 ………… 顾旭在灰白雾气中飘荡了许久。 他问器灵要去哪里寻找“星盘”的青龙碎片。 但器灵一直皱着眉头,表示仍旧感知不到与碎片之间的联系。 数个时辰之后,雾气终于渐渐散开了。 顾旭并没有回到“归墟”的大瀑布,而是来到了一座绿树成荫的村庄。 第五十五章 只为在轮回中等你回来 这座村庄面积不大,坐落在半山腰,周围草木繁茂,房屋参差错落。 “这是什么地方?”顾旭向器灵问道。 “我现在残缺不全,又不是真正的全知全能,”器灵耸了耸肩,一副不负责任的样子,“你问我,我问谁? “但不管怎样,肯定不是我们原先的那片时空。” 顾旭不再搭理他,心念一动,把“星盘”再次丢进“闲云居”,打算再关这小混蛋几天禁闭。 然后他警觉地朝村内走去。 一沓厚厚的符篆凭空出现在他的手心——倘若遭遇变故,他便能及时地做出应对。 在碎石和沙砾铺成的路边上,站着一群衣衫简陋的村民。 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体格瘦小的孩童,有满脸愁容的妇女。 唯独没有壮年男子。 这些人皆面色枯槁,神情憔悴,看上去一副毫无生气的模样,像是寒冬中凋零的芦苇。 见顾旭突然凭空出现在了道路中央,村民们先是面面相觑,继而有人开口喊道:“药王宗的上仙又来了!” 药王宗? 听到这个词,顾旭微微皱起眉头。 按照他读过的书籍里的记载,“药王宗”是一个位于大齐王朝西南偏远地区的宗门,其门下弟子极为擅长栽培药材、炼制丹药,源源不断地在给朝廷和各大世家门阀供应修行资源。 只是数十年前,“药王宗”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毫无征兆地覆灭了,彻底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没想到今天竟通过“归墟”亲自来到了这个地方。 紧接着,在一个抱婴儿的妇女的带头下,村民们一个接一个跪在顾旭面前。 他们用沙哑的声音苦苦哀求,家里的男人都已经被带走了,他们实在抽不出更多的人手去宗门里服劳役了。 去宗门里服劳役? 顾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轻轻抬手,用真元的力量把这些老幼病残的村民从地上搀扶起来。 “我不是药王宗的人,只是一个碰巧路过这里的修行者,”他语气和蔼地对他们说道,“你们能否告诉我,今年是哪一年?这里是什么村子?你们为什么要给药王宗服劳役?” 见村民对他提出的这些问题露出诧异的表情,他又临时编了一个借口解释道:“我之前在洞府闭关了很多年,太久没有过问世事。如今出来散散心,还希望各位能跟我说说这里的情况。” 村民们沉默许久。 然后,抱着婴儿的妇女率先开口回答道:“今年是广顺三年,我们这儿是南诏行省永昌府下辖的山茶村。 “药王宗的上仙们是我们这座大山上的守护神。只要我们替他们干活,他们便能保护我们的村落不受鬼怪的侵扰。” “这次竟来到了广顺帝在位期间啊……”顾旭心头默默感慨道。 广顺帝是当今大齐天行皇帝的祖父。 看来这个时代,与他所处的时代相距并不遥远。 据顾旭所知,南诏行省位于大齐王朝的西南边疆,这里山脉纵横、地形复杂,覆盖着茂密的原始森林,生活着稀有的鬼怪和彪悍的异族。 大齐王朝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把这片被称作“蛮夷之地”的土地纳入版图。 但由于南诏行省境内的本土势力根深蒂固,又有着独特的民风民俗,大齐朝廷很难把其他行省的地方制度照搬到这里,更难以把修行者们组织起来,设立一个个驱魔司衙门。 所以,朝廷便选择借助本土一些大宗门的力量,对这片偏远之地进行带有一定程度自治性质的管辖。 好比曾经的燕国公可以理解成执掌幽州的国主。 南诏地区的药王宗、灵兽门、九黎洞、百花山庄等,也可以理解成一个个小王国。 只不过,他们需要向大齐朝廷上税,并受到朝廷的监督。 当然,这里天高皇帝远,大齐官员们常常管不过来,或者说,根本懒得去管。 哪怕是两个宗门忽然产生了矛盾,打得你死我活,只需给那位朝廷派来的南诏总兵送一点点钱财,一点点修行资源,总兵大人就很乐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些地头蛇间的事情,可是一滩吃力不讨好的浑水。 直到广顺帝驾崩,兴德帝登基后,这里的情况才稍稍有了好转。 那时候,南诏行省的几个规模较大的宗门发生叛乱。 大齐现任国师的老师赤阳子已证得大道、超凡入圣。 他主动向朝廷请缨,随平叛军队一同南下,将几个叛乱的宗门一锅端了。 从那以后,朝廷对南诏行省的控制力逐年增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赤阳子前辈好像就是南诏人……” 正当顾旭陷入思索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他不禁转头望去。 只见两个骨瘦如柴的男人,扛着一具尸体,沿着山坡朝这里匆匆走来——在他的神识感知里,这具尸体余温未散,显然刚刚死去不久。 与此同时,在看清楚这具尸体面容的瞬间,顾旭面前的抱着婴儿的中年妇女脸色骤然变得像纸一样白。 她微微张嘴,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难以接受眼前的场景。 她的双腿也变得如糖稀般瘫软无力,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大牛,阿壮,我家的虎哥儿……他,他怎么了?”只听见她用颤抖的声音向来人问道。 顾旭已经看出,死者正是她的丈夫。 “抱歉,嫂子,是我没有照顾好他,”一个扛尸体的男人神情低落地回应道,“药王宗的熊长老把他叫去屋子里,让他给炼丹炉扇风,他在里面不眠不休地扇了几天几夜……待我做完自己的活儿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精疲力竭而亡了。” 中年妇女眼眶通红,目光惨淡道:“今年咱们村,先是走了丑叔,又走了黑娃……现在轮到了我家虎哥儿……那药王宗是要把咱们村彻彻底底逼入绝路吗?” 话音刚落,她就晕厥了过去。 眼看她怀里的婴儿即将滑落在地,顾旭准备伸手去接。 不过有一个人比他动作更快。 那是一个身形瘦小、肤色微黑的十二三岁左右的少年——他正操控真元,让婴儿悬停空中,不再下滑。 第五十六章 赤阳子的故乡 顾旭有些意外地看了这少年一眼,没想到在这群面黄肌瘦的村民中间,竟然藏着一个修行者——不过少年的真元气息比较微弱,看样子刚刚步入第一境不久。 在接住婴孩之后,黝黑少年又转头向身边人求助道:“各位伯伯婶婶,能否麻烦你们帮忙把我母亲搀回家?”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虽然努力保持平静,但脸上仍旧不可避免地流露出悲伤、愤慨、难以接受等复杂的情绪,眼睛里也有泪光闪烁。 “我来帮你吧,”顾旭道,“你给我指个路。” 同时他催动真元,施展法术,昏迷在地的中年妇女便缓缓飘到了半空中。 顾旭曾读过空玄散人留下的秘籍和笔记,虽然尚未掌握“溯因”这种高深诡异的法门,但是对因果大道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知晓它的基本原理。 他隐隐察觉到,自己和这个黝黑少年之间,似乎存在一些因果联系——怀着些许疑问,他便考虑借此机会,更多地了解这里的状况。 黝黑少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之后,顾旭跟着少年,穿过房屋之间狭窄的巷道,来到了一座低矮简陋的房屋门前。 这房屋由瓦、草、石头建成,屋顶露着天空,墙体也开了裂缝,虽然最大的裂缝已被用茅草堵住,但雨天时仍然不免有雨水会渗漏进来,使其昏暗而潮水,空气中混杂着霉味。 屋内的陈设也极为简单,只有破旧的炉子和几张嘎吱作响的木板床,称得上是家徒四壁。 顾旭小心翼翼地把昏迷的中年妇女放在一张床上,黝黑少年也把他刚出生不久的弟弟放到了母亲的身边。 片刻后,那两个干瘦男人也来到了屋中,将少年父亲的尸体随意放在地上,便急匆匆地离开了,一刻也不敢耽搁。 “您说,您不是药王宗的人,”短暂的沉默后,黝黑少年抬头看着顾旭说道,“我应该如何称呼您?” 顾旭想了想,答道:“鄙人姓萧,名长寿。” “萧先生。”黝黑少年微微躬身,朝他拱了拱手。他这副礼仪得体的模样,看上去并不像是贫穷村落里野蛮生长的普通少年。 “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洪铁牛,”少年低着头回答道,“但吴长老觉得,我这个名字太过土气,便又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做‘孝恭‘。” “吴长老?他是药王宗的修行者么?” “是的,萧先生。两年前,他见我有几分修行天赋,便将我收入门下,做一个记名弟子。我平时在家里干农活,待他需要的时候,就去宗门里协助他炼丹,服食他用新配方炼成的丹药,偶尔也会教我几句功法口诀。” 听到他的叙述,顾旭不禁在心里默默吐槽道:这哪里是记名弟子?这分明就是试药童子、人形小白鼠。 “新配方炼成的丹药,可能会存在一定的毒性,”顾旭面色严肃地问,“这一点你清楚么?” 少年回答:“我清楚。但吴长老毕竟是我的师尊,还是一名第三境修士,我没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顾旭沉吟片刻,叹了口气,又问:“害死你父亲的人,也是他么?” 少年点了点头。 “你心里怨恨他么?” 少年再次点头。 “我早就想他去死了,”他握紧拳头,稍稍提高了语调,神情格外愤慨,“去年的时候,他要炼制一炉延寿的丹药,要用到童男童女的血液和骨髓,我们村里的狗娃和二妞就成了他的炼丹材料。 “几个月前,他让我尝试服食了一枚不知名的丹药,吞入腹中后,我就浑身绞痛,抽出不止,难受得生不如死,几天以后才恢复过来。但他对我不闻不问,自顾自地自己的事情,根本不在乎我是死是活。 “……” 似乎是顾旭的问题激起了少年的倾诉欲,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好半天,把药王宗吴长老及其他宗内修士的罪行一一描述了一遍。 他的话语在顾旭的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暴戾恣睢的宗门——它骑在百姓的头上,将芸芸众生视作任其宰杀的牲畜。 “药王宗里最强的修士,是什么修为?”待少年说完之后,顾旭继续问道。 “是掌门彭宝辉,”少年道,“他在一个月前刚刚步入第五境。” “刚刚步入第五境……” 这样的修为,放眼整个大齐王朝,或许在强者中根本排不上名号。但是在偏远的南诏行省,却足以横行霸道、作威作福。 “药王宗在什么地方?我想过去看看。” “在对面的那座山头上,只需沿着您来时的那条路走七八里,就可以看到它,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替您带路,”少年说到,“只是,您真的打算去那里吗?药王宗一向禁止外人入内——它不仅布下了几重护宗大阵,而且还有修行者轮流巡视。 “就连我每次进入宗门,都必须持有吴长老给我的令牌。若您——” “——这你不需担心,我自有办法。”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施展“流星走月”,刹那间身形便消失在原地,继而出现在房屋的另一边。 对于顾旭来说,这只是一式简简单单的步法,算不得什么厉害的法门。 但落入黝黑少年洪铁牛的眼里,却足以令其瞠目结舌——毕竟在药王宗的长老里,也没几个人能掌握这种如同鬼魅一般的令人琢磨不透的身法。 然后顾旭又凭空出现在少年身后,把一只手搭在少年肩上,淡淡笑了笑:“咱们出发吧!如果你说的一切属实,或许我能替你讨个公道。” 话音落罢,他便使用“乾坤”权柄,带着少年穿过空间裂缝,消失在这简陋的平房里。 随着修为的渐渐增长,对火之法则的领悟,以及自身命运的起起伏伏,顾旭虽只有第四境修为,却已经渐渐摸索到了未来大道的方向。 在于颠覆,在于变革,在于创造。 而根据修行典籍里的描述,若想要推开“酆都门”,塑造出属于自己的法相,不仅仅需要在心中领悟大道真意,更需要在实际行动中践行属于自己的“道“。 在原本的世界里,顾旭作为通缉犯,面对朝廷的追捕,行动处处受限。在这如履薄冰的境地里,他必须谨小慎微,不敢做出太过出格的举动。 但现在,他成了一个穿越时空回到过去的未来人。 只要时间一到,他就会自动离开这个时代,没有人能找得到他的踪迹。 因此,他便想借此机会,尝试去做一些“知行合一”的事情。 既然他命中注定要打破大荒这个“太上昊天”亲手建造的囚笼,那便先从这个奴役百姓、将人命视为草芥的药王宗开始。 第五十七章 黑手高悬霸主鞭 几秒钟后,顾旭和少年红铁牛一起来到了药王宗的山头。 由于“乾坤”权柄具有无视禁制、直接穿越空间的特性,药王宗的护宗大阵并没有对他们造成任何阻碍。 此时此刻,顾旭站在一片药田旁边,望着百余名面黄肌瘦的农夫在田间干活。 在他们身边,则是十余个手持长鞭的监工。 这些监工是宗门里的杂役,也都是没有修为的凡人,但他们惩罚起田间干活儿的农夫,却一点儿也不手软。 只要农夫们稍稍在田间歇息片刻,那长长的皮鞭就会“啪”地一声落在他们消瘦的脊背上,打得他们皮开肉绽,鲜血浸湿了破破烂烂的衣衫。 看到这样的场景,顾旭的心情颇为复杂,一时间情不自禁地喃喃吟诵道:“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少年洪铁牛转头看了他一眼。 作为一个没读过太多书的村里人,他并不能完全听懂这首诗的含义,但是他却能感受到诗句中蕴含的磅礴气势,以及顾旭波澜起伏的心绪。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乘着一架装饰华丽的、八人抬的步辇,从房屋背后来到药田边上。 此人穿着一件大红色丝绸长袍,戴着各种各样华丽的金银配饰,坐姿慵懒而随意,跟身旁几个衣着褴褛、骨瘦嶙峋的抬辇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按照大齐王朝的规矩,乘坐八人抬的步辇,是皇帝才能享有的待遇。红袍中年人这副姿态,称得上是僭越之举。 但由于南诏行省这地方天高皇帝远,朝廷管辖力度极为低微,于是这些当地宗门里修行者们便变得肆意妄为起来,过起了做人上人的瘾。 “他就是吴长老……”洪铁牛在顾旭的身边小声地说道。 只见那步辇上的吴长老在训斥了几句田间劳作的农夫们后,便忽然转过头来,盯着洪铁牛和他身边的顾旭:“孝恭,你旁边那人是谁?” 今日顾旭没带面具。他这张过分出众的脸,在吴长老的眼里无疑是陌生而突兀的。 洪铁牛心情顿时慌乱了。 虽然顾旭答应过要帮他讨个公道,但是在吴长老声音响起的瞬间,洪铁牛仍旧不可避免地条件反射地低头躬身,态度极为恭敬地说道:“长老,他是——” “——你没有必要对你的杀父仇人这么顺从。”顾旭打断了他的话,同时操纵真元力量推了推他,让他把腰杆直起来。 顾旭的这一举动显然引起了吴长老的不悦。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应该是个修行者吧?”吴长老用一双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盯着顾旭,他的目光里带有一丝阴冷的气息,令顾旭产生了一种如同被一条毒蛇盯上般的错觉,“不管你是从哪个宗门来的,都给我尽快滚回你自己的地方去,否则,我就视你为意图偷盗药草、窃取宗门隐秘之辈,用宗规处置。” 因为顾旭在进入宗门之前,用符咒隐藏了自己的真元气息,使得自己的别人的感知里,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第二境修士。 所以吴长老跟他说话时,带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姿态。 顾旭淡淡笑了笑:“假若我不想走呢?” 吴长老冷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朝顾旭轻轻一指,一股由真元汇聚而成的强大力量,顿时如决堤的洪水般朝着顾旭奔涌而来。 倘若顾旭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第二境修士,那么在吴长老这排山倒海般的攻势下,他会如秋风中的秸秆一般,毫无抵抗之力地倒在地上,骨骼碎裂,五脏俱伤。 但事实上,顾旭仍旧面带微笑,从容不迫地站在原地。 吴长老这毫无保留的攻击,仿佛变成了一阵温和的微风,除了轻轻吹拂起他的衣袂之外,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看到这样一幕,吴长老显然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隐藏了实力,原本轻蔑不逊的神情,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不假思索从衣袖里取出一枚传讯玉符,准备联系药王宗掌门,向他告知这件事情。 在他看来,顾旭看上去这么年轻,却拥有能与他正面抗衡的实力,身份背景定然非同一般,说不定是别的宗门专门派来这里搞事的。 顾旭注意到了他的举动,却并没有尝试去阻止。 毕竟他今日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对付吴长老一人,而是希望在实践中问道,彻底改变药王宗目前奴役百姓的现状。药王宗的掌门以及其他的长老们,都是他必然要解决的对手。 顾旭目前虽然只有第四境修为,但凭借现有的种种手段,已足以跟普通的第五境修士正面交战,甚至略占上风。 就算是打不过,他也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很快,药王宗掌门彭宝辉率领一众长老,来到了这片药田边上。 彭宝辉是一个头发稀疏花白的老者,中等身材,穿着一件比吴长老更加奢侈更加华丽的袍子,身上尽是金银珠宝,看上去宛若一个土皇帝。 他并没有立即对顾旭动手,而是朝他拱了拱手,客客气气地说道:“在下药王宗掌门彭宝辉。敢问小友尊姓大名,师承何处?如果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不妨坐下来商量商量,解释清楚,没必要一来就兵戎相见。” 听到这话,顾旭轻笑一声,心想先动手的人不是你们么。 “在下无名之辈,一介散修,没有什么师门。今天来到这里,不过是想替身边这位小伙子了结一下恩怨。”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身边的洪铁牛,借着道:“你说说,那位长老对你的亲人和朋友做了什么事情?” 洪铁牛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他害死了我的父亲和朋友。” “按照大齐的律法,杀人者当如何处置?” “杀人当偿命。” 听到这话,那边从步辇上跳下来的吴长老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大齐的律法,怎管得到我们南诏宗门?你们想多了。” 第五十八章 燎原之火 吴长老说的确实是句大实话。 大齐王朝的律法,责罚的往往只是普通百姓。像王侯公卿、实力强大的修行者,通常能够凭借各自的特权或手段逃避惩处。 更别说在这远离权力中心的边疆地区。 未等顾旭有所回应,吴长老又接着对彭掌门喊道:“掌门,这小子虽然修为出众,但毕竟是孤身一人,没有援手。只需要我们联手,再配上护宗大阵,定然可以将他拿下,关进地牢。 “到时候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论他背景多么深厚,都没用。” 掌门彭宝辉思忖片刻,深以为然。 这群药王宗的修行者,做惯了山头上的霸主,眼界也就局限在了这南方的蛮夷之地。在他们看来,会跑来这里搞事情的人,只可能来自于那几个跟他们有矛盾的宗门——那些人的实力几斤几两,彭宝辉觉得自己早已了然于心。 于是,他挥了挥手,手中凭空多出了一根木制的手杖。 这根手杖微微有些弯曲,上边有藤蔓缠绕,绿色的叶片和白色的小花点缀其间。 正是药王宗掌门代代相传的信物“百草杖”,亦是药王宗护宗大阵的阵枢。 随着彭宝辉将手杖缓缓举起,一道淡绿色的光幕自空而降,将蔚蓝色的天穹遮盖得严严实实。 宗门与外界的联系,就此被切断。 紧接着,地面上忽然钻出了无数条光芒凝成的翠绿色藤蔓,宛若毒蛇一般,以极快的速度,朝着顾旭所在的位置延伸而来。 但顾旭一点也不慌张。 凭借“流星走月”,他灵活地在蠕动的藤蔓间穿梭闪避。他这敏捷的身法,把彭掌门的招式称托得格外笨拙。 看到这一幕,彭掌门不禁眉头紧锁。 他从未见过如此迅捷的身法。 他冥思苦想,也想不出顾旭究竟师承于哪一个宗门。 而后,他再次挥动手杖,这些藤蔓立刻连接起来,编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试图把顾旭罩在里面,限制他的行动。 这一回,顾旭直接使用“乾坤”撕裂空间,通过短距离瞬移,来到了宗门的屋檐上。 “空间法则?” 彭宝辉的目光变得更加凝重。 此时在他眼里,顾旭的修为已经彻彻底底成了一个谜团——乍看只有第二境,却掌握着空间这种通常只属于圣人强者的大道法则。 他原本坚定不移的自信心,突然微微有些动摇起来。 “你们还不快点给我一起上?”他对着宗门内的一众长老们喊道。 药王宗的长老,大多数是年纪较长的炼丹师,擅长远程的法术,不太会近身战斗。 听到彭掌门的话语,他们纷纷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操纵火焰,有的控制植物,有的制造毒雾,有的朝顾旭抛掷自己炼制的爆炸药丸…… 一时间,药王宗上空充斥着五颜六色的光影,令人眼花缭乱。 单挑就此变成了群殴,但顾旭的眼神却仍旧淡然自若。 像竺秋怡那样速度惊人的刺客或许会让他忌惮,但这种慢吞吞的范围性法术攻击,顾旭一点儿也不畏惧。 他心念一动,取出“惊鸿笔”,朝着空中轻轻一划,口中念念有词。 在这艳阳高照、晴空万里的日子里,忽然有鹅毛般的大雪纷纷而下,洒落在屋顶上、树枝上、地面上、药田间,将整座山峦染成了银白色。 巍巍青山,一瞬白头。 世间万物,尽着缟素。 这无疑是源自惊鸿笔的法术——“万籁空寂”。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一切超凡属性在进入法术范围后,均化作虚无。 顾旭的修为仅有第四境巅峰,但因为他曾吸纳过源自火神信徒的香火之力,又隐隐触及到了大道真意,他的真元强度远远胜过同境界修士。 当这些雪花悠悠落在众长老的身上时,像是橡皮擦去白纸上的字迹,一股霸道而无形的力量钻进他们的身体,要把他们经脉里的真元统统强行抹去。 长老们拼尽全力想要抵抗,但这股力量似乎具有强烈的腐蚀性,他们反抗得越剧烈,体内真元消失的速度就越快。 短短几秒钟内,那些修为比顾旭低的长老们,多年累积的修为就此消散一空,彻底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他们面色煞白,眼神发懵,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让他们失去修为,变成任人宰割的普通人,要比杀了他们更加难受。 先前趾高气昂的吴长老同样如此。 他甚至不禁掐了自己几下,反反复复在心里确认这究竟是不是在做梦。 修为较高的彭掌门倒是顺利地逃过了这一劫。 但是望着这噩梦般的满天飞雪,以及周围失魂落魄的众长老们,他的心头又惊又骇,深深意识到,自己今日踢到了铁板。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凛然立于屋檐之上的顾旭,心有余悸地说道:“这位……小友,不,少侠,不,上仙,你们要报复的这位吴长老,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普通人,我现在就把他交给你们。 “您能否看在罪魁祸首已经付出了代价的份上,放过我们药王宗?药田里的这些珍贵药材,我都可以交给您。” 今日顾旭在山头一闹,哪怕他就此停手,药王宗也称得上是元气大伤。日后在南疆众宗门里的地位,也将一落千丈。 但彭长老思忖着,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一线生机尚存,那便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他默默把顾旭的长相记在脑子里,打算事情结束后,就去寻找南诏行省的总兵大人,请他帮忙调查顾旭的身份,将其绳之以法,让这小子为今日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总兵大人最近几个月常常跟他一起喝酒,相谈甚欢,处得仿佛是亲兄弟,一定会帮他这个忙的。 听到他的话,顾旭轻笑一声:“你难道以为,吴长老的所作所为,只是个例?” 话音落罢,在一片银装素裹中,突然有点点火光闪烁,像是无数只在雪地里飞翔的萤火虫。 随后这些火光连成一片,变作熊熊燃烧的滔天烈焰。 第五十九章 天行帝已死? 多年以后,当少年洪铁牛走出南诏行省,成为一名独当一面的强大修士,他总会想起这个熊熊烈火燃遍山头的日子。 他看到往日药王宗里趾高气昂的修行者,转瞬之间成了孱弱无力的凡人;他看到那些手持长鞭的杂役,因为失去了靠山,而变得六神无主;他看以前不可一世的彭宗主,在那个自称“萧长寿”的神秘年轻人的攻势下节节败退。 他不禁想,萧前辈莫非是上界派遣来的神仙,专程来到人间,解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此时此刻,顾旭已经凭借“萤焰”,破除了药王宗的护宗大阵,然后又操纵着漫天烈焰,逼得彭掌门节节败退。 药王宗掌门彭宝辉虽然已经步入第五境,但是他的根基并不稳固,且技能点基本都加在了炼丹上,并没有太多的战斗手段的经验。 再加上他修炼的功法很普通,也几乎没有任何对大道真意的领悟。 跟洛京城那些同境界的年轻天骄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护宗大阵被破坏后,他就近乎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顾旭操控火焰,构筑成一个囚笼,便轻而易举地将他困在了里面。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顾旭的视野之中再一次升腾起灰白色迷雾,四周的景物渐渐地变得模糊起来。 “这次的‘混元之气’来的得真快。”他暗暗心想。 混元之气的出现,标志着他很快就要在“归墟”规则的控制下,离开这个时代,也意味着他要将这里的事情尽快解决。 他轻轻挥动“惊鸿笔”,漫山遍野的皑皑白雪瞬间消失不见,化作了一粒闪闪发光的寒霜,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看似晶莹剔透、如梦似幻。 但在周围人的眼里,却具有着毁灭性的力量,令人心头不由自主地萌生出畏惧的情绪。 毕竟,它将“万籁空寂“的力量,完完全全地聚集在了一起。 随后,顾旭的笔尖指向前方狼狈躲闪的彭掌门。 这粒冰霜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着彭掌门所在的位置,钻进了他的血肉,融入了他的经脉之中。 刹那间,宛如寒冬突至、温度骤降,彭掌门经脉里的真元停止流转、凝结不动,像是冬日里结冰的小溪。 他正在施展的、咒语念到一半的法术,就此戛然而止。 接着,随着顾旭心念一动,这些冻结的真元又一点一点地破裂、粉碎、消亡。 彭掌门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真元气息如雪崩般飞速跌落,很快掉下了第五境的门槛,掉到了第四境、第三境、第二境、第一境…… 由于彭掌门修为相对较高,顾旭很难像对付其他一样,把他彻底变成一个凡人——使其跌落到第一境,便已经是他的极限。 这时顾旭来到了怔怔出神的少年洪铁牛的身边。 “我要离开这里了,”他语气平静地说道,“今后你们的自由,还是得依靠你们自己。”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从“闲云居”里取出数十张“烈炎真符”。 “这些符篆曾经过我的改进,无需念诵咒语,只需往里面灌注真元,即可使用,或许能够帮得上你们。” 洪铁牛接过礼物,低头怔怔看着。 只见纸上的符篆花纹繁复而神秘,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线条,如蛇蠕动,像虬龙盘旋,蕴含着力量的气息。 就像是一个无形的漩涡,把他的注意力牢牢锁在纸上,不能自拔。 他心头不禁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我能彻底摸清楚这符篆的原理,能不能变得和萧前辈一样强大? 与此同时,顾旭的身影渐渐变成半透明状,像空气中的一抹云彩,无形无定,转瞬即逝。 “对了,‘孝恭’这个名字不太好,”顾旭笑了笑,又接着说,“如果你喜欢自己有个道号的话,建议你换一个。” “换个道号?” 听到这话,洪铁牛一时有些恍惚。 他望见烈日照射下,汹涌流动的火焰,如洪水决堤,在山头肆虐猖獗。浓烟腾起,像黑暗的蝙蝠,在火焰里上下翻腾。焦枯的树木落在地上,像是一地枯骨。 隐隐间,他明白,过去的一切,真的过去了。 崭新的生活,已经正在向他招手。 “那我……那我就叫‘赤阳子’吧。”洪铁牛思忖片刻开口道,一双眼睛映衬着烈火闪闪发光。 “赤阳子……” 顾旭默念着这三个字,神情一时变得有些复杂。 在即将离开的刹那,他看见洪铁牛手持符篆,朝着杀父仇人吴长老直冲而去;他看见药田里的农夫们拎起锄头,挥向旁边六神无主的监工们;他看见彭掌门被一群怒发冲冠的村民们团团包围…… 随后,浓郁的灰白色雾气再次把他笼罩。 ………… 这一次时空穿梭,顾旭仍旧没有返回“归墟”,而是再次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此时正值黑夜。 顾旭置身于一座起伏蜿蜒的高山。 山峰白雪皑皑,顶端常年积雪不化,在群星照耀下闪烁微光。 山脚下是一望无际的荒野,草木稀少,人烟罕见。 还未等他完全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就有一个修行者驾驭着飞剑,从天而降,来到他的面前。 此人身着大红色长袍,装饰以精美的花纹,足踏皮革长靴,看上去庄严而贵气。 只见这红袍人双手抱拳,长揖及地,态度恭敬至极,对他说道:“圣……大人,您终于来了。” 顾旭皱起眉头。 这番话显然意味着,对方早就知道他会来到这里,并早就在这里等候他了。 他不禁心想:这个红袍人——或者说,派遣红袍人来这里的那个人,究竟是有何等恐怖的存在,居然能跨越时空知晓他的存在? “现在是哪一年?”沉默片刻,他问道。 红袍人谦恭地回应道:“现在是元始三年。” 元始三年? 顾旭想了又想,却想不起来大齐王朝或者先前的大楚王朝的哪一位皇帝的年号叫做“元始”。 莫非,他这次是穿越到了未来? “这位元始皇帝,跟天行帝是什么关系?”顾旭接着问,“是天行帝的某位子孙么?” 听到顾旭这话,红袍人似乎很想笑,但又克制着,努力让自己保持严肃,不笑出来,以至于表情看上去格外扭曲。 “不,大人,”他摇了摇头,“今上是杀死昏君天行帝、还天下以太平的圣明君主。” 第六十章 新皇特使 天行帝被杀死了? 这句话宛若晴天霹雳,令顾旭的心里波澜起伏,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天行帝就像是耸立在他人生道路上的一座巍峨的高山,唯有翻过这座山,他才能看到自己的未来。 但此刻,却有人告诉他,在不久的将来,这座大山将会被人搬走。 “那大齐王朝,也应该灭亡了吧!”沉吟片刻后,他接着向红袍人问道。 “没错,大人,”红袍人颔首回答道,“现在是大夏王朝。” “大夏王朝……” 顾旭喃喃默念。 倘若“归墟”真如星盘器灵所说的那般神奇,那么大齐灭亡、改朝换代无疑是今后必然发生的事情。 但他一点儿也不敢松懈,也并不会因此改变自己原定的计划。 万一,未等大齐王朝灭亡,他自己就先一命呜呼了呢? “大人,”短暂的沉默之后,红袍人继续开口道,“圣上之所以派遣我来到这里,是为了请求您做一件事情。 “他说,这件事情只有您能做得到。” “什么事情?”顾旭问。 “摧毁一座阵法。” 红袍人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取出一封密信,将其递到顾旭的手里。 顾旭接过信件,拆开信封,仔细阅读。 信中的字迹莫名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但他却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 这对于拥有过目不忘天赋的他来说,毫无疑问是一件极为反常的事情。 但他不知为何并没有多想。 只见信中写着: “‘太上昊天’已暗中遣人在昆仑山下修建大阵‘通天塔’。一旦建成,上下两界将再无阻隔。 “你应该很清楚要做些什么。” 顾旭盯着信件,沉思了几秒钟,然后取出一枚铜币,将其轻轻抛起,口中念念有词。 接着铜币落回他的手心,正面向上。 这显然证明,信中的描述是事实。 顾旭自然也很清楚,上下两界完全连通意味着什么—— 现在,因为法则的限制,“太上昊天”及其属下若想要亲自来到大荒,会付出不小的代价,大多数时候只能依靠大齐皇室和其他的“棋子”来掌控这座“牢狱”。 但如果这座名叫“通天塔”的阵法真的顺利建成,让“太上昊天”一众人畅通无阻地来到下界,那么他将很难继续隐藏“紫微大帝传承者”的身份。 届时,若他没能成功修到“归墟”境界,那无疑将会变成“太上昊天”的刀下鱼肉。他身边的人,也会受到“太上昊天”怒火的波及。 “这封信是……你们圣上写的?”顾旭思忖几秒,又向红袍人问道。 “是圣上亲手写的。”红袍人道。 “为什么他认为,摧毁阵法这件事情,只有我能做得到?”顾旭继续问。 他对此有些纳闷——这大夏皇帝作为一国之君,麾下圣人强者应该不止一个。 为何偏偏要盯上他这个平平无奇的第四境修士? “圣上说,大人您摧毁了空玄散人建在沂山上的祭坛,破坏了邙山鬼王及其’鬼侍‘们布置在洛京城外的阵法,”红袍人回应,“他认为,凭借您的本事儿,再毁掉一座尚未建成的‘通天塔’,也不算什么难事儿。“ “他可真看得起我。”顾旭如是吐槽道。 与此同时,他对这位大夏皇帝的身份和实力产生了深深的好奇—— 其能战胜“真君”境界的、手持“泰阿剑”的天行帝,亦能对他这个时空穿梭者的身份和经历了如指掌。 想必他的修为、他的天机推演之术,都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红袍人笑而不语。 许久的安静之后,顾旭终于轻轻点了点头:“请替我带路吧!” 他知道,对于自己而言,有些事情是逃避不了的。 与其等到日后酿成祸害,不如现在趁早解决。 “愿为大人效劳!”红袍人再一次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 ………… 顾旭在红袍人的带领下,穿梭在崎岖的山间。 山路上上下下,起伏不平,如一条羊肠般缠在山崖上。 但凭借精妙的身法,他步履如飞,宛若踏风而行。 不一会儿,他抵达了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上,远远看到十余个修行者指挥着为数众多的民夫,将一块块雕刻着繁复图案的巨大石块,按照某种特定的次序安置于此。 他的脚步停滞了片刻。 他清楚地记得,在他晋升第四境的时候,他曾经借助“星盘”,在意识世界中看到一幕极为相似的场景。 “我们得先想办法把这里的人群驱散开,”顾旭沉吟片刻,开口道,“尤其是那些没有修为的普通百姓。” “大人无需操心,“红袍人道,”这事儿我早有准备。“ 他一边说着,一边驾驭飞剑,腾飞到半空中,很快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接着,他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卷轴,大声喝道: “圣旨到!” 听到这声音,那些正在搬运石头的百姓们立即放下手上的活儿,匍匐在地,朝着红袍人手中的圣旨大礼参拜。 他们的神情很真诚,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 看得出来,他们对这位大夏皇帝的敬重是发自内心的,而非畏惧于强权。 旁边的那些修行者则面面相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红袍人的突然到来,显然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皇上的特使,怎会来到昆仑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片刻后,一个修行者上前半步,皱着眉头,抬头望向红袍人道,“别把我们当作是可以随意糊弄的傻子。“ 红袍人淡淡笑了笑,并没有用言语反驳。 只见他忽然将手中的卷轴展开,霎时一道赤红色光柱直冲云霄,勾勒出一条在空中飞舞盘旋的巨龙。 这条赤红色的巨龙虽然只是一道没有实体的虚影,但是它却具有一种无形的威压,仿佛有一道遥远的、威严的、不容违逆,目光落在他们的身上,令在场众人,不论修为高低,心中都萌生出敬畏的情绪,不敢与之对视。 刚才那个开口说话的修士,骨髓中更是冒出一阵寒意,令他不自禁瑟瑟发抖,不受控制地跪在地上,祈求皇上饶恕他的不敬之罪。 看到这一幕,没人再敢怀疑圣旨的真实性。 这时红袍人开始宣读圣旨,声称大夏皇上将要把昆仑山周遭区域划作皇室禁地,闲杂人员禁止入内,违者将受到严重惩罚。 然而他话未说完,阵法周围的修士们早就纷纷御器飞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旭深刻体会到了大夏王朝这位皇帝的名号在这个时代的强大威慑力。 待把在场百姓们也疏散开后,红袍人重新回到顾旭的身边,对他说道:“大人,现在该您出手了。” 第六十一章 帝君的大业 听到红袍人的话,顾旭点了点头,朝着阵法径直走去。 尽管他在符阵之道上有很深的造诣,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在巨石表面那些繁复图桉上的时候,他脑子里仍不免产生了一瞬间轻微的眩晕感。 他必须得承认,符道阵道领域的知识,就像是一片宽广深邃的大海,而他现在仍远远没有触及到它的边界。 比如眼前这座能够帮助修行者跨越两界的「通天塔」,就涉及到了很多他尚未掌握的高深知识和技巧。 如果时间充裕,他定会在这里静坐数个时辰,把其中的原理仔细探究清楚——他相信,倘若他能彻底理解这些图桉里的每一个细节,他的符篆之术定会更上一层楼。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视野中再度出现了灰白色的迷雾。 他很快又将在「混元之气」的作用下离开这个时代。 「真是奇怪,」他心头默默思索,「我在第一个时代足足待了好几天。但在第二次和第三次穿越时空后,都只停留了短暂的不到一天的时间。」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按照星盘器灵的描述,那些通过「归墟」穿梭时空的前任们,都只穿越过一次,就返回了原先的时代。 像他这样连续穿梭三次,显然是个特例。 不过他现在已经来不及深究其中的原因。 他手中紧握「惊鸿笔」,在「明烛」的强化下,又一次施展了「荧焰」。 空中霎时火光闪闪,宛若流萤飞舞。 紧接着,这些橘红色的光芒连成了一片,将整座阵法完完全全笼罩在内,像是一只饥饿的巨兽,贪婪地啃噬着巨石上的刻痕。 空气的温度急剧上升,顾旭的身影也越变越澹。 不远处,红袍人望着这明亮耀眼的熊熊烈焰,又望着顾旭渐渐变得透明的身形,仿佛突然回忆起什么似的,神情一时有些恍忽。 待到巨石表面的阵纹基本消失殆尽,顾旭彻彻底底消失在了昆仑山脚之下。 他的视野中再一次充斥着灰白色的「混元之气」。 ………… 顾旭手握「星盘」,行走在迷雾的世界里,如同置身于梦境之中。 周围一片虚无,让他分辨不清方向。 忽然间,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古朴的、略带锈迹的青铜碎片。 这碎片像是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引力,正疾速朝他飞来。 他向前伸出手,毫不费力便抓住了碎片。 这时,他另一只手里的「星盘」突然开始急剧颤动,表面变得灼热如火,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与碎片合而为一。 顾旭微微皱眉。 他本以为,在「归墟」里寻找星盘的「青龙」碎片,还得额外再费一番功夫。 没想到它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似乎察觉到他内心的困惑,一头白发、相貌英俊的器灵再次出现在星盘的表面上,笑呵呵地对他说:「主人啊,你难道忘了,「归墟」里的时空规则跟外界的不太一样?这里是世间万千法则的归宿——每一条法则都像是一根丝线,紧紧纠缠在一起,因相互干涉而变得扭曲。 「这个「青龙」碎片,其实是循着因果找上你的。」 「因果……」 顾旭点了点头,缓缓将「青龙」碎片和星盘拼接起来。 顿时,在它们的接缝处,散发出极为刺眼的强光和炽热的温度,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焊接在一块儿。 几秒钟后,光芒澹去。 碎片与「星盘」融为一个整体,表面上看不出丝毫拼合的缝隙,就好像它从来没有裂开过一样。 器灵的个头 也似乎长高了一些,表情变得愈发神气活现。 这时顾旭感觉到,无数新的信息如决堤的洪水般,从「星盘」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脑海之中,进一步丰富和完善他原先掌握的知识。 他的三个权柄,也在这一瞬间,得到了大幅度的强化—— 「智慧」赋予他敏锐的思维和过目不忘能力的同时,又强化了他的感知,使他不仅能远距离察觉到敌意,也增强了他在战斗中的直觉。 「光阴」除了暂停时间之外,又增添了加快时间流速的用法,能够在战斗中让敌人迅速地衰老。 「乾坤」构建空间通道的距离,从原先的「百里之内」,增加到了五百里,同时还使他可以用空间法则构造「困阵」,将敌人困在其中。 哪怕是比他境界更高的敌人,倘若对空间法则一窍不通,也有可能会中招。 顾旭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消化着这些新的技能。 他清晰地体会到,自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强大起来——这样的感觉,使他产生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 大约过去了数个时辰,周围的灰白色「混元之气」终于散去了。 顾旭发现,自己仍旧乘坐着符篆变成的小船,航行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之上,在翻滚的浪花中颠簸起伏。 在「归墟」瀑布的纵身一跃,在原始时代与曦的相遇,在药王宗的战斗,在昆仑山脚下摧毁的「通天塔」大阵……都像从未发生过似的。 宛如南柯一梦。 他从衣兜里取出铜币,用占卜术验证自己是否已经成功返回原先的时代。 铜币正面朝上,给了他肯定答桉。 「现在,我得去寻找「星盘」的最后一个「白虎」碎片了,」他默默心想,「洛司首曾说过,只要让「星盘」重新变得完整,我就将觉醒属于「紫微大帝」的、难以想象的力量。 「这将成为我日后对付天行帝的资本。」 他一边想着,一边闭上眼睛,将意识投入到「星盘」之中,试图感应最后一个碎片所在的方向。 ………… 与此同时,「青冥」组织的地下室中。 驱魔司司首洛川正盘膝坐在蒲团上,闭目修行。 突然间,他的意识中萌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擦亮了他的眼睛,令他看见了更加广阔更加真实的世界。 洛川知道,他的天机推演之术又精进了。 他嘴角露出澹澹的笑意,喃喃自语道:「看来,帝君的大业又顺利向前迈进了一步。」 第六十二章 谶言的真相 这时,屋外忽然响起“咚咚”的敲门声。 “进来吧!”洛川抬头瞥了眼房门,吩咐道。 随即,身穿浅绿罗裙、面着淡淡妆容的上官槿便轻轻推门而入。 她向洛川俯首行礼,然后在洛川的示意下,坐到了他身边的椅子上。 上官槿并不是“青冥”组织的元老。 事实上,她是在洛京城破的那一天,才成为“青冥”的一员,知晓了洛司首的双重身份。 当时,洛京城在内外夹攻下沦陷,鬼怪们在街巷间肆意横行。 上官槿和其他的驱魔司官吏们正一起尽己所能拯救着城中的普通百姓。 在此过程中,不断有噩耗传来—— 比如邙山鬼王和赵长缨一起攻入皇城。 比如洛司首被敌人击败,陷入昏迷。 …… 直到天行帝走出大殿,凭借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击溃外敌,修复“天龙大阵”,让洛京城重新恢复秩序,上官槿才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这时又有人告诉她: 顾旭勾结鬼怪,通敌叛国,皇帝已对其下达逮捕令。 上官槿惊愕不已,怀疑自己听错了。 后来,还是本应该“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洛司首解答了她心中的困惑。 他把她带到了“青冥”,跟她讲了一些鲜为人知的故事。 “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洛司首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对她说道。 “您说过,我今后将会成就一番大事业。”上官槿如实回答。 “现在,就是我们正式开始这番大事业的时刻。” 洛司首抬高音量,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 在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上官槿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狂热光芒。 ………… 直到今天,上官槿仍旧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是一对死敌”、”天行帝是太上昊天麾下的狱卒”、“顾旭是紫微大帝的继承者”……这些事情无疑颠覆了她过往的认知。 这时,洛川再次开口,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 “你来找我,是因为顾旭吧?” “被您猜到了。”上官槿笑了笑,大大方方地承认道。 “你来的正是时候,”洛川伸手指了指桌上的铜镜,“今天,他又朝着成功迈进了一步。” 铜镜上浮现出一幅清晰的画面—— 顾旭双目微闭,乘着一只小船,漂在蔚蓝色的大海上。 广阔的海面与小小的船只,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看到他安然无恙,上官槿心头萌生出由衷的喜悦。 “对了,”短暂的沉默后,洛川又接着道,“我也正好有些事情想要跟你谈谈。 “你还记得之前大齐境内流传的那些谶言吗?” “当然记得,司首大人。” “不得不说,这件事情提起来还真有意思。像‘东北有天子气’、‘日升之际火为主’等这些谶言,赵长缨听到后,一直跟我说有人想要陷害他,呵,没想到最后还真的反了。” 上官槿清楚,洛司首虽然嘴上说着“没想到”,但实际上,赵长缨举兵造反的整个过程,定然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说不定他还暗地里推波助澜。 “好吧,这都是玩笑话,”呵呵笑了几声后,洛川很快证实了她的推测,“这些谶言,其实都是我让人散播出去的。” “司首大人真是深谋远虑,”上官槿恭维道,“您这样做的目的,是想要把赵长缨推到大齐朝廷的对立面,以便于我们行动么?” “这算是一个理由,但不是最重要的理由,”洛川轻轻摇了摇头,“其实我编撰的这些谶言的主角,并不是赵长缨,而是顾旭。” “顾旭?”上官槿微微睁大眼睛。 不过她很快意识到,洛川编撰的这些谶言,好像都能跟顾旭联系起来。 比如“东北有天子气”——大燕国在洛京东北方,顾旭的家乡青州府也在洛京东北方。 比如“日升之际火为主”——幽州赵氏和顾旭所修炼的功法都与火有关,且“日升”二字更是与顾旭的名字相互对应。 想到这里,上官槿不禁感叹,司首大人心思真深,竟想出了这种一举两得的策略,早早就开始为顾旭造势。 “小槿,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停顿片刻,洛川继续道。 “什么任务?” “大荒的人族,都曾经是紫微大帝麾下的子民,”洛川收敛了笑意,长长地叹了口气,“可他们被抹除了记忆,被太上昊天的谎言蒙蔽了太久,把天行帝这样的一介狱卒奉若神明。 “倘若不把世人的认知扭转过来,就算我们推翻了大齐朝廷,日后恐怕也不容易在大荒这片土地上立足。” “那我需要怎么做呢?”上官槿问道,“在暗中把真相告诉世人?” 洛川点了点头,然后嘱咐道:“不要做得太直接。贸然把这些隐秘的事情说出去,只会被人当做是无稽之谈,甚至有可能会引起朝廷的注意。 “你只需要把这些事情编成故事,让它以戏曲、话本的形式在民间流传,潜移默化地改变民众们的观念。必要的话,可以配上一些精神层面的法术。 “这样一来,待我等举事,将真相公之于众时,民众也更容易接受一些。” 上官槿“嗯”了一声,把洛司首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她再次装作不经意地,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桌上的铜镜,看了眼那个坐在小船上随波漂泊的、她朝思暮想的身影,默默在心头祈求紫微大帝庇佑他能平安归来。 然后她站起身,向洛川行礼告退。 洛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唉”地叹了声气。 ………… 与此同时。 顾旭坐在小船上,忽然睁开了眼睛。 此刻他的眼瞳中闪烁着靛蓝色的光芒,像是星河流转,似乎可以洞穿黑暗,窥见万物的真实。 “昆仑。” 他口中轻声念出了一个地名。 这是最后一个“星盘”碎片所隐藏的地方,也是他马上要前往的目的地。 随着空气中出现了无数道黑色的、蛛网般的裂缝,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漂在海上的小船,也重新变回了一张符纸,被水浸湿,没入海中。 第六十三章 重返沂水 “乾坤”神通得到强化之后,可以一次性传送近五百里的距离,对真元的消耗量也减小了不少。 再加上顾旭在蓟城火神庙积攒了大量的富余真元。 因此他这次从东海尽头返回陆地,并没有像来时一样乘坐船只,而是直接多次借助“星盘”构建空间通道。 仅用了两天时间,他就抵达了胶东行省的登州港。 其实他原本基于安全考虑,本打算在大燕境内的港口“津沽”登陆。 但要前往昆仑,注定要横穿大齐腹地。 近日燕齐边境一直有重兵把守、防范极严,从燕入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顾旭干脆直接从海上悄无声息地进入大齐国境。 然而,就在他戴着面具、藏身在登州港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时,他突然从路人的交谈中听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消息—— “听说青州府那边出事儿了。” “青州府?那不是反贼顾旭的老家么?” “没错。最近几天,朝廷在沂水县抓到了一批顾旭的同党,要把他们处死。” “顾旭的同党?他们都是些什么人?是北境那位女王派来接应他的人么?” “不。是顾旭当年在沂水衙门做官时的上级和同僚。他们在顾旭被通缉后,仍旧不断给他提供讯息和物资上的援助,以帮他躲避朝廷的追踪。” “哦,难怪朝廷花了这么多的功夫,都没能成功抓到这个乱臣贼子。原来是朝廷里面藏着内鬼啊!” “……” 听到这些人的谈话,顾旭眉头越皱越紧。 他上前几步,抓住其中一个矮胖中年人的衣袖,对他问道:“跟我说说这事儿的具体情况——朝廷抓了哪些人?要在什么时候处死他们?” 矮胖中年愣了一秒,道:“应该就是最近几天吧!我也不太清楚了,我也是道听途说来的。” 他话音未落,便见顾旭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消失在原地。 矮胖中年顿时瞪大眼睛。 撕裂空间、瞬间移动,这可是圣人强者才具备的能力。 就算不是圣人,也定然身份不凡,才用得起这种具备空间穿梭能力的贵重法宝。 难不成刚刚跟我说话的,是位暗中办事的大人物? 矮胖中年又惊又喜。 他想:今后跟朋友喝酒的时候,便能跟那群家伙们炫耀,我曾被一位会穿梭空间的大人物拽着袖子,亲近地谈笑风生。 然而,当他尝试去回想顾旭的相貌时,却发现自己绞尽脑汁,也回忆不起对方究竟长什么模样。 ………… 一眨眼的时间里,顾旭已借助“星盘”,来到了自己曾经居住的沂水县。 由于超凡力量的存在,几个月前“九婴蛇妖”造成的那场灾难,并没有在这里留下太多的痕迹。 除了城郊又多了几块墓碑之外,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样子。 沂河宽阔,垂柳成荫。 袅袅炊烟冉冉上升,消散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中。 但顾旭知道,对于自己而言,沂水仍然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家;但对于沂水而言,自己已经成了它的敌人。 因此,他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缅怀过去,而是沿着陈旧的青石板路,施展“流星走月”身法,朝着驱魔司衙门的方向直奔而去。 他想要尽快确认登州港那些路人谈话的真实性。 他穿过几条小巷,来到宽阔的正气街,庄严肃穆的驱魔司大门矗立在他的面前,依旧是他熟悉的样子。 只是在它的门外,多了几个手持武器的银甲卫士。 他们的目光中带着寒意,给人一种望而却步的感觉。 不过这些银甲卫士只拦得住普通人,却拦不住顾旭。 他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施展“乾坤”,直接撕裂空间进入衙门。 他用强大的神识笼罩了整间院落,却未能找到曾经那些熟悉的身影——陈济生、汪阳、崔天佑等人,统统不在此地。 顾旭的目光变得愈发凝重。 他堵住一个过路的杂役,询问道:“你知道陈大人去了哪里么?” 杂役被突然出现的顾旭吓了一跳。 顾旭身上散发的强烈威压,更是让他心头萌生出有种的敬畏之情。 “您……您说的是陈济生大人么?”杂役躬着身子,战战兢兢地回答道,“他……他跟衙门的其他修行者一起,被送到青州府去了。” “青州府?”顾旭稍稍提高音调,把杂役吓了一跳,“他们为什么会被送去青州府?” “因……因为他们是逆贼顾旭的同伙,朝廷要把他们处以死刑。” “什么时候?” “大概……大概是三天后吧!” 顾旭掏出铜币,用占卜术确认杂役此言属实。 然后和来时一样,凭借“乾坤”权柄悄无声息地撤离了衙门。 他很清楚,自己在逃亡过程中一直在尽可能地避开熟识的人,避免与之产生牵连。大齐朝廷扣在陈济生等人身上的罪名,毫无疑问是无中生有杜撰出来的。 只是大齐朝廷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还有,为什么他们偏偏要把“犯人”带去青州府处死,不在沂水就地正法? “难道,朝廷是想要把他们当作诱饵,把我引诱出来?”顾旭面色阴沉地猜测道。 假若他没猜错的话,大齐朝廷定提前准备好了天罗地网,在青州府等他入瓮。 但是他没有选择。 陈济生对他有大恩,汪阳等人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结识的第一批同伴。 就算明知道是陷阱,只要这群人有万分之一遇害的可能性,顾旭都会去舍命相救。 “反正我现在已经是叛国逆贼了,”他呵呵一笑,暗暗自语道,“去劫个法场理所当然。 “我现在的能耐,比起在井陉的时候,又强大了不少。而最克制我的竺秋怡,已经被赵长缨废掉了修为。 “只要不遇上圣人强者,我应该都能带着他们顺利逃跑。 “再说,洛司首应该一直在关注着我的行踪,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去死。” 想到这里,他便不再犹豫。 他驾驭“星盘”,腾空而起,化作一道青色的闪电,朝着青州府所在的方向疾飞而去。 第六十四章 陆小姐,又要来打扰你的清梦了 顾旭仍旧清晰地记得,几个月之前,他曾跟楚凤歌一起,踏着飞剑,从沂水县飞往青州府解决陆氏凶宅案件。 那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次飞行。 那天的沂山阴云密布,电闪雷鸣,令人望而却步。 而今日,当他沿着同一条路线飞往青州时,他只觉得恍如隔世。 一方面是因为今天的沂山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巍巍雪峰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身份的转变。 飞行的同时,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推测各种援救途中可能遭遇的状况——大齐朝廷会派遣哪些强者驻守刑场?他们会如何应对自己穿梭空间的能力?会不会布置禁空的阵法?成功把陈济生等人救出来后,又该如何带着他们逃离? 只是不知怎地,就算考虑了上千种可能性,他的心头仍然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仿佛一道阴霾,横亘在面前。 难以拨开,难以驱散。 几分钟后,他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一艘体型庞大、金碧辉煌的大船飘浮在空中,阻断了他前行的道路。 此船长达四十余丈,宽近二十丈,桅杆高高立于甲板之上。 远远望去,仿佛一只飞行的巨兽。 “浮空飞舟。” 顾旭心头默默道。 当初前往崂山遗迹时,他便是乘坐了这样的一艘“浮空飞舟”。 不得不承认,站在这玩意儿面前,视觉冲击着实强烈,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仿佛它随时可能张开血盆大口,将人吞噬。 在浮空飞舟甲板的最前端,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旭,咱们又见面了。”只见她面带微笑,遥遥望着他说道。 此人正是昭宁公主。 她此刻身着一件月白色男式长袍,乌黑的长发用白玉小冠高高束在头顶,姣好的面容若春花一般明艳动人。 但顾旭的目光并没有在她的身上停留太久。 因为在她的身边站着一个更重要的、更值得他关注的人。 那是一个身材矮小、肤色黝黑的年长男人,穿着一件朴素的布衫,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田地里辛勤劳作的老农。 “没想到这一回,大齐国师竟然亲自出手来逮捕我了,”顾旭在心头暗暗惊叹道,“我以为他的伤还没有养好呢。” 他意识到,自己现在虽然可以借助“星盘”,窥测未来模糊的运势,但是当涉及到修为远比自己强大的修士时,仍还是会出现偏差。 与此同时,他还发现了几个严重的问题—— 第一,他这次飞往青州实在有些冲动,几乎想也没想就上了路,跟他平时谨小慎微的作风完全不符合,甚至没想过要在飞行途中隐藏自己。 虽然这件事情涉及陈济生等人,他冲动一些,也还算合情合理。 但他总觉得,似乎在他做出决定的那一瞬间,有人用一只无形的手,悄悄地抹去了他头脑中的理智。 第二,尽管他戴着面具,但昭宁公主等人仍然准确无误地在他赶路的途中截住了他。 这使得他不禁怀疑面具是不是突然失去了效用。 洛司首说过,这面具是基于因果之道发挥作用的——可是在顾旭的记忆里,大齐王朝并没有精通因果之术的强者。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能够将面具破解。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我需要如何逃离这个包围圈?”他的目光愈发凝重。 他刚刚从登州港穿梭到沂水县,暂时还无法再一次用“星盘”构建空间通道。 而大齐国师最擅长的一道符,叫做“天地囚笼”,号称能封印世间万物。 当年的“九婴蛇妖”,就是被这一道符阵封印在青州府地底。 可以说,一旦囚笼成形,顾旭便将插翅难飞。 而在无法穿梭空间的情况下,若要比速度,他肯定是比不过国师这种名副其实的圣人强者。 不知不觉间,他的目光从“浮空飞舟”上扫过,然后落在不远处高达巍峨的沂山上。 他的心头突然冒出了一个主意。 ………… 顾旭望着国师的同时,国师也在打量着顾旭。 国师的目光是极为复杂的,欣赏中混杂着遗憾和惋惜。 他能感觉得到,顾旭身上散发的真元气息已经抵达第四境的巅峰,他的威压更是已经超过了普通第五境修士的水准。 修炼一年左右时间,便达到了如此高度。 这个年轻人的天赋,可以说是千年难遇。 “如果他仍然还在为朝廷效力,那该多好。”国师长叹一声,默默心想。 国师其实至今想不明白,顾旭为什么会做出勾结鬼怪、通敌叛国的事情。 但皇上的命令不可能出错。 纵然心里有千般疑惑,国师仍然只能遵命行事。 “一个不足第五境的修士,需要圣人强者出手,才能将其擒拿,”旁边的昭宁公主轻声感叹道,“顾旭单凭今天这件事儿,就足以名留史册了。” 国师缓缓抬起手,将真元汇聚于指尖。 他以天地为纸,以真元为墨,开始构建一座巨大的符阵。 刹那间,黑云遮眼了阳光,天色变得昏暗了很多,仿佛有人朝着天空中泼了一盆墨水,墨色正在以国师为中心向四周散逸开来。 但顾旭逃跑的速度,比国师构造阵法的速度更快。 他踏着黑色的空间裂缝,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通过多次短距离的瞬移,朝着沂山的雪峰直奔而去,转眼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他知道,凭借自己现在的力量,哪怕倾尽所有的底牌,都不可能与圣人强者相抗衡。 而在能够撕裂空间、横穿千里的圣人面前,逃跑也同样无济于事。 “能对付圣人的,只能是另一位圣人。”这是顾旭在修行典籍读过的一句话。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便是寻找另一位圣人强者,来帮助他度过眼下的危机。 只需要搅乱局势,牵制住国师,那么顾旭便有趁乱逃脱的可能性。 正巧,沂山上恰有一位圣人强者。 “抱歉,陆小姐,”他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默默叹道,“我又要来扰你的清梦了。” 第六十五章 沂山上的睡美人 顾旭穿梭在空间裂缝中,转眼就来到了沂山之巅。 雪女沉睡的洞穴虽然隐蔽,但是借着星盘的指引和惊鸿笔的因果关联,要找到它的位置并不难。 只见在层层堆叠的冰雪之后,掩藏着一个昏暗的洞口。 它看似没有遮拦,没有任何防御措施。 但凭借精深的符阵造诣,以及“星盘”赋予他对危险的直觉,顾旭能够察觉到暗藏在冰雪之下的凶险。 “这里的禁制不容小觑。”他心头默默道。 据他所知,雪女掌握冰雪之道,能将冰雪化作世间万物,从极寒中孕育生机。 她虽然不是阵道领域的专家,但却能以冰雪实现杀阵的效果——倘若顾旭触碰机关,山崖上倒悬的冰棱便将化作无数利剑,朝他齐射而来。 不过在顾旭眼里,跟浮空飞舟上的国师和一大群追捕他的修士比起来,这里的禁制一点儿都不可怕,甚至还可以用“温柔”来形容。 依靠“流星走月”身法和“星盘”的危机预警,他灵活地避开了每一个会触发禁制的关键节点,顺利抵达了洞口。 若有不知情的人看到这样的场景,恐怕会以为他在雪地里独自起舞。 洞窟的入口极为狭窄,光线也很昏暗。 但越往里走,就越宽敞。 两边的墙壁上还隐隐透出淡蓝色的微光,照亮了顾旭前方的视野。 偶尔,他还能看到几座冰雪凝固而成的动物雕塑,如白狼、麋鹿、仙鹤等,一动不动地伫立在两侧。 这些动物雕塑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无比逼真,每一根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总让顾旭觉得,它们不像是一座座冰雕,而是一只只暂时陷入沉睡的活物。 片刻之后,顾旭抵达了洞穴的尽头。 这里是一间宽敞的厅室,面积比他在沂水县那间宅子还要大,几根石柱矗立其间,支撑着高高的洞顶,像是几个高大威猛的巨人。 石柱一侧有个浅水池,一股细细水流沿着岩壁哗啦啦地流进池中。在这寂静而空旷的岩洞里,这声音听上去异常响亮,久久回荡不绝。 顾旭的目光落在大厅的正中央。 这里有一块庞大的冰块,其表面平坦,通体闪烁着淡淡的冰蓝色光泽。 一个秀靥如霜的少女静静躺在巨冰上。 她穿着一身素白长裙,双目紧闭,双手交叠置于胸前。 尽管顾旭曾经在陆氏凶宅的幻境里见过她的模样,但是当他与她的真身相遇之际,依旧不免对她这不属于人间的美貌深感震撼。 这是一种洁净而易碎的美,幽邃的黑与圣洁的白勾勒出了一张如梦似幻的面孔,仿佛稍不留神,就会如梦醒一般消散无踪。 若是在童话故事里,这定是那倾城倾国的睡美人,沉睡在古堡中,等待着王子的真爱之吻。 但现实不是童话。 这个梦幻般的少女,绝不是那人畜无害的、会被纺车扎破手指的公主,而是一个凶神级别的鬼怪,弹指之间能让成千上万人葬身于暴风雪之中。 顾旭也不是那英雄救美的王子。 他只是个不怀好意的亡命之徒,打算借“睡美人”的力量去对付追杀者,然后自己趁机逃跑。 他一边想着,一边深吸一口气,取出“惊鸿笔”,将其握在手里,往里面缓缓地灌注真元。 他是“惊鸿笔”的新主人,陆诗遥是“惊鸿笔”的旧主人,两人之间存在着不可忽略的因果关系。 或许借助这层联系,有概率能够把雪女从沉睡中唤醒。 只是,待到“惊鸿笔”上焕发的真元光辉照亮了整座洞窟,雪女仍旧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顾旭轻轻摇头,心里感慨道:“看来还是得以身饲鬼才行啊!” 随后,他施展“乾坤”,用空间裂缝幻化出一柄利刃,在自己的手心轻轻一划。 顿时一缕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流出。在这昏暗冰冷的洞窟里,这缕鲜红格外刺眼。 顾旭知道,拥有“招灵之体”的自己,在世间的大部分鬼怪眼里,无疑是一道充满诱惑力的、难以抗拒的美餐。 当他还是个普通驱魔司小吏的时候,就曾经借着“招灵之体”,引诱出了众多隐藏在暗中的鬼怪,用“杀鬼符”将它们付之一炬。 他能和时小寒并称“沂水县功勋榜双骄”,“招灵之体”功不可没。 在他的预感中,他相信沉睡中的雪女也难以抵挡他血液散发出来的诱人——不对,“诱鬼”气息。 他向前几步,走到雪女的冰床边上。 不出所料。 几秒钟后,雪女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继而抬起一只如霜似雪的纤手,一把抓住了顾旭正在流血的左手。 她的双目仍然紧闭着。 可以看出,她尚未完全苏醒,此刻的举动,不过是在依凭鬼怪捕食人类的本能行事罢了。 接着,雪女缓缓从冰床上坐起身子,抓着顾旭的左手,贴近自己淡色的双唇,继而微微偏头,如小猫饮水一般,轻轻舔舐着他手心流淌的血液。 笔直如墨的黑发从她脸颊侧边垂落,像是一道黑色的瀑布。 她的动作端庄优雅,又透着情人般的亲昵和暧昧,就算是在食人血肉,也流出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但顾旭一点儿也不敢放松警惕。 他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鲜血似乎具备一种难以想象的魔力——当雪女将其咽入腹中后,她身上的气息开始迅猛地攀升,散发出令人望而生畏的威压。 与此同时,凭借远超常人的精神感知力,顾旭也察觉到了洞口外的动静——大齐王朝的修行者们也追来了沂山山顶,正在破解洞口之外的禁制。 以国师的能力,想必这禁制根本阻拦不了他太久。 顾旭只觉得自己现在的举动,就像是以生命为赌注,在刀锋上起舞,一边是凶神鬼怪,一边是圣人强者,稍不留神,就会万劫不复——要么成为鬼怪的腹中餐,要么被大齐朝廷抓回去斩首示众。 “快醒醒,快醒醒。” 顾旭在心头默默地念叨道。 但雪女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心声。 相反,她好像觉得顾旭手心的血液饮起来不够过瘾。 说时迟,那时快,她忽然从冰床上一跃而起,如猛虎捕食猎物一般,将顾旭扑倒在地上,冰冷的牙尖已挨着他的咽喉。 “这个睡美人有些不好惹啊。”顾旭看着压在自己身上、躯体冰凉的雪女,苦笑一声暗自吐槽道。 第六十六章 原来雪女馋我身子 纵是被一个凶神级的女鬼压在身上,顾旭依旧保持冷静。 他知道雪女现在仍未苏醒,全在凭本能做事——这意味着她无法施展大部分法术,不可能对拥有“替身手镯”和“乾坤”权柄的自己造成生命的威胁。 “真正的危机,还是在门外。” 顾旭一边默默想着,一边用意念操控真元,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与此同时,他的手心里出现了一张皱巴巴的、淡粉色的花笺。 他平静地望着雪女那张清丽绝美的面孔。 在她淡色的嘴角,还沾着几滴属于他的鲜红血液。 雪女的动作僵停了一瞬。 几秒钟后,她的眼睛缓缓睁开,直直地盯着身下的顾旭。 两人四目相对。 青州府的陆诗遥曾经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一个灵动的眼神里,能诉说无尽心事。 但沂山上的雪女却只有一双如窟窿般黑洞洞的瞳仁,没有神采,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她的牙尖也离开了顾旭的咽喉,只在他脖颈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 只见她的视线先是在顾旭的脸上停留片刻,继而落在了他手心的淡粉色的花笺上。 她沉默了几秒,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然后未等顾旭反应过来,她就悄无声息地从他手里一把抢过花笺。 “愿公子一切安好,得求长生。” 这是陆氏凶宅中陆诗遥残念写下的内容。 雪女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 她脸上的表情如沂山的冰雪一样,冷淡至极,毫无变化。 但顾旭却清晰地感觉到,洞穴之内的气温在不断下降,旁边池子里的水都近乎结成了冰。 “你……你就是那个长生公子?” 雪女忽然开口说道。 她的声音空灵,清脆,悦耳,却又带着几分生涩,像是一个磕磕碰碰学习说话的孩童。 独居沂山之巅的雪女平日里不需要同任何人开口说话。语言对她来说,算是一种可有可无的能力。 “是我。”顾旭回答道。 雪女沉默片刻,把淡粉色花笺重新塞到顾旭的手心里。 直到这时,她好像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如猛虎扑食一般,趴在顾旭的身上。 “抱歉。” 她如鬼魅一般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说道。 顾旭也从地上站起来,整理衣裳,淡淡笑了笑:“没事儿。” 雪女静静看着他,舌尖舔了舔嘴角残留的血液。 尽管她精致如瓷器的脸颊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但顾旭能猜到她似乎对鲜血的味道意犹未尽。 短暂的沉默后,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摇晃,洞窟外又有响声传来。 雪女蓦地转头望向洞口。 岩壁上的水流随之骤然凝结成了冰块。 “有闯入者,”她用冷冰冰的语调说道,“把……把那东西借我用用。” 顾旭思忖片刻,把“惊鸿笔”递到了她的手中。 雪女接过这件曾经属于她的法宝,身上的气息又一次迅速攀升。顾旭能感觉到她了实力瞬间变强了不少。 然后她化作一道银白色的刺眼光芒,消失在了洞窟之中。 顾旭长舒一口气,在岩洞里找了块稍微平坦的地方坐下,默念咒语,开始给自己疗伤。 他的计划已经达成。 外面的战斗,以他目前的实力,很难插得上手。 据他所知,雪女的性情远没有青州府的陆诗遥那般温顺。她冷漠孤傲,喜好清净,讨厌一切外来的闯入者。 只要雪女能把大齐国师等人从这里赶走,那么他便能顺利地逃过这一次劫难。 拥有”惊鸿笔“的雪女实力似乎又变强了不少。 而国师在洛京皇城一战中,在邙山鬼王和赵长缨的联手攻击下,受了不轻的伤。 再加上这里还是雪女的主场。 在这场战斗中,雪女的胜算应该很大。 这或许算是一种利用。 但为了活命,顾旭已无暇在意这些。再说,利用鬼怪,也不会带给他太多的负罪感。 只是,当雪女看到淡粉色花笺后,立即苏醒过来,并停止了吸食他的血液,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很多预先准备的手段,都没能用得上。 “难道,当初‘惊鸿笔’的描述,与事实并非完全相符?”他暗暗在心头猜测道,“陆诗遥在转变成雪女之后,她的人性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仍有残留?” 大约一刻钟后,雪女重新出现在了洞窟之中。 她身子纤长,漆黑的长发,素白的衣裙,在风中轻轻飞舞。 裙摆之下,她双足不着袜履,如冰雪般白净,如玉器般剔透,每一根线条都完美至极。 或许是因为这双莹白的赤足美得不似人间应有。 她分明是踩在岩石上,却给了顾旭一种她飘在空中的错觉。 “都赶走了。”她把“惊鸿笔”递回给顾旭。 她的声音仍旧冷淡至极,她的脸上仍旧如瓷器娃娃一般毫无波澜,她也不会像人类一样流血流泪。 顾旭很难推测,她在刚才的战斗中究竟是轻松取胜,还是穷尽了浑身解数。 “谢谢。” 他把“惊鸿笔”收回了“闲云居”中,同时开始思考:接下来我应该何去何从?是先去青州府看看陈济生他们的情况?还是继续往昆仑赶路?或是先去北境避避风头,等突破第五境后再去寻找“星盘”的最后一个碎片? “公子能否在此地多留些时日?“这时,雪女再度开口,打断了顾旭的思绪。 这个问题显然有些超出顾旭的预料。 看到他疑惑的表情,雪女又补充道:”你……你的血液很特殊,能够帮我缓解饥渴,压制冲动。如果你留在这里,我就可以不用杀人了。“ 原来她馋我身子。 顾旭吐槽道。 他不禁想起,青州府那场灾难发生之前,所有第二境及以上的修士都被征召到战区,协助对付鬼怪。 路途中,和他乘坐同一辆马车的修士冯不器就被变成冰雕,然后被雪女带走,不出意外是变成了食物。 当时他觉得雪女恐怖如斯、防不胜防。 可后来,当九婴蛇妖破封而出后,雪女却又开始帮驱魔司救人。 她这些举动无疑是很矛盾的。 ”或许,这是因为她的人性一直在和鬼怪本能激烈斗争吧!“顾旭心想。 第六十七章 与雪女同居的日子 “你需要我的血?”顾旭问。 雪女点了点头,面色冷淡。 “外面那些人……他们是在追杀你么?”她问。 “没错。” “你留在这里,我可以保护你。不过每隔七天,你需要给我一点血液。“ 顾旭没有立即回应。 雪女人性尚存,且竟然跟他这个人族心平气和地做起了交易。这无疑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不过他转念一想,现在对他来说,雪女的身边可以算是整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甚至比北境还要安全。 北境的赵长缨虽是第八境真君强者,但毕竟生命垂危,现在不知是死是活。 雪女却是个活生生的圣人级别强者,刚刚还在战斗中击败了大齐国师。 有她做保镖,只要天行皇帝不亲自出手,或是不遭到多位圣人的围攻,顾旭几乎可以在大齐王朝的境内横着走。 “但我接下来需要离开沂山,去做一件要事。” 顾旭沉思片刻,尝试性地跟雪女讨价还价。 他在赌,赌雪女很需要他,胜过他需要她。 “你要去哪里?” “先去趟青州府,然后再去昆仑。” 雪女定定站在原地,闭上眼睛,似乎是在评估自身的状态,权衡其中的利弊。 隔了好一会儿,她睁眼看着顾旭:“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自从十多年前家族覆灭之后,她就无欲无求地居住在这远离尘世的雪山之巅,日日夜夜所做之事,便是同自身的本能对抗。 直到今日遇见顾旭。 对她而言,他的血肉,他的灵魂,就像是世间至极的美味佳肴,隔得很远就能够嗅到他那极具诱惑力的芳香。 哪怕她尚未从沉睡中完全苏醒,都会在本能驱使下,想要把他整个人吃干抹净。 不过,在饮了顾旭的鲜血后,她那饥渴数年的本能,似乎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满足,进入了平静的状态——不再像往常那样,时时刻刻都在嚷嚷着,催促着她去捕猎。 她终于得以在无尽的折磨中,享受短暂的安宁。 听到她的话,顾旭眉毛微扬,有些惊异。 “雪女离开居住十余年的沂山,漂泊江湖,竟是为了一个男人!” 这样的消息传出去,恐怕整个大齐王朝都会大跌眼镜。 但顾旭还想再谈谈条件。 看得出来,雪女有着不谙世事的性情,并不擅长谈判——她轻而易举地就把自己的渴求,和自己的底线,统统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我的身体一向不太好,”他说,“如果持续不断放血的话,或许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雪女盯着他,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轻轻挥了挥手,两个白花花的东西就从外面飞进了洞窟,稳稳地落在她的手中。 “拿着。”她把它们递给顾旭。 顾旭接过这两个状如人参的东西,只见它们颜色洁白晶莹,泛着淡淡的光泽,仿佛价值连城的美玉。 竟是雪参! 顾旭不禁想道,当他还在沂水县做官的时候,陈济生为了帮他补身体,曾悄悄潜入沂山之中,偷走了一株雪参。 但是在此过程中,陈济生中了“霜蚀”诅咒——顾旭也因此前往陆氏凶宅,替他寻找破解之法。 可以说,顾旭跟雪女最早的缘份,便始自那一株雪参。 只是,当初的那株雪参,令陈济生付出不小的代价,也让他历经艰险。 现在的这两株人参,却被雪女像大白菜一样扔到他的手里。 这样强烈的对比,令顾旭一时有些恍惚。 “谢谢。”他轻声道。 “嗯……不客气。”雪女想了想,回应道。 她脱离人类社会的时间太久,以至于这些日常的礼貌用语,在她口中都有些生疏。 停顿片刻,她又接着说道:“不过,我没法现在就跟你一起出发。你得等我……嗯,大概七天左右的时间,我需要适应一下身体里新的力量。” 新的力量……难道在沉睡期间,雪女的实力又增强了么?难怪刚刚能够击败国师。 顾旭心头默默思忖。 同时他爽快地答应道:“没问题。” …………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顾旭便和雪女一起,待在这寂静无人的沂山之巅。 顾旭忙着修炼和画符,雪女忙着适应新的力量。 两人极少开口交谈。 但他们并不会因为沉默而感到尴尬,反而都在这宁静的氛围里安然自得。 数日后,沂山上下了一场大雪。 雪花像蹁跹的蝴蝶,纷纷扬扬落下,给大地铺上一层厚厚的毛毯,整座沂山变成了一个白茫茫的世界。 顾旭结束修炼,睁开眼睛,走到洞外。 然后他看到雪女似乎正在忙着堆雪人。 她把几个雪球堆在一块儿,用法术将其修饰成豺狼虎豹等动物的形状。 剔透玲珑的赤足踩在雪地上,却没有留下丝毫的脚印。 待到这些动物基本成型,雪女在它们的脑袋上各自拍了拍,它们便好像瞬间被赋予了生命力,陆陆续续地活动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顾旭瞬间想起,他在“惊鸿笔”认主之际看到的幻象—— 身着素衣、纤弱苍白的少女站在花园里,手持“惊鸿笔”,用空灵飘渺的声音吟诵道: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据他所知,用“惊鸿笔”写出的第一句诗,对于历代的“惊鸿笔”主人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 像陆诗遥的冰雪大道,便是在极寒之中孕育生机。 顾旭本以为雪女会指挥这群冰雪野兽去肆虐山野,向世间宣告自己的苏醒。 可他万万没想到,雪女竟操纵着这群动物,编起了故事—— 老虎是昏庸暴躁的君主,狐狸是阿谀奉承的佞臣,狗熊是忠心耿耿的将军…… 老虎听信了狐狸的谗言,罢免了狗熊的官职,令狗熊郁郁返乡。 但失去狗熊后,老虎在跟敌国打仗过程中兵败如山倒,又不得不亲自来到狗熊居住的乡下,三顾茅庐将其请出。 …… 雪女脸上仍旧漠无表情。 但看她专注的模样,顾旭知道她正乐在其中。 顾旭想起自己前世小时候,作为独生子女一代,因缺少玩伴而常常自娱自乐,摆弄着卧室里各种各样的模型,在脑海中演绎着奥特曼与怪兽、汽车人与霸天虎惊天动地的大战。 “她也应该很孤独吧!” 望着雪女窈窕的身影,顾旭心头默默道。 第六十八章 与女鬼斗诗 雪女站在雪地里,用法术操纵着她的“玩具”们。 “玩具”们上蹿下跳。 她却如一尊绝美的冰雕般,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似乎玩腻了,她又心念一动,这些冰雪凝成的动物又纷纷融化成水,消失不见。 然后她抬起头,望着满天飞扬的雪花,口中轻声道:“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杨花,片片鹅毛。” 她的声音轻灵悦耳。落在顾旭耳中,不像是在念诗,更像是在低吟浅唱。 或许是因为雪女的凶名太盛。 最近跟她待在一起,顾旭都险些忘记了她曾经是个诗人,以诗画才华扬名大齐王朝,并得到了“惊鸿笔”的认可。 望着晶莹的雪花落在她的黑发上、衣襟上、袖口上,如璀璨的珠宝般把她整个人装点得闪闪发光,顾旭也一时兴起,有感而发道: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听到他的声音,雪女立即转过头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她的双眸仍旧深若寒潭,令顾旭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他不知道,她究竟是像在陆氏凶宅里那样,对他的“诗才”感到惊异,还是因为他扰乱了她的兴致,而感到恼火。 “伴凶神如伴虎,”顾旭在心头默默吐槽了一句,“想要伺候好一个圣人实力的保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短暂的沉默后,似乎被顾旭吟诵的这句诗激发起了好胜心,雪女抬起右手,在空中轻轻一划。 那些从天而降的雪花,骤然悬停在半空,然后凝聚在一起,变成了一行莹光闪烁的文字—— “我只见洒玉尘,滚银沙,满空鸾鹤,顷刻里青山已老。” 顾旭把这句诗默念一遍,脑海中不禁再次对雪女的才华啧啧赞叹。 她早已把诗中的修辞掌握得出神入化,尤其是那句“青山易老”,更是把此刻漫山遍野银装素裹的画面描绘得入木三分。 这时,雪女再次望向顾旭。 尽管她仍旧神情淡漠,但顾旭却从周围不断降低的气温中,察觉到了她想要与他较劲的心情。 仿若一个天下无敌的寂寞武者,突然遇到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对他说: “这一招,你可接得住?” 顾旭淡淡笑了笑。 他提起“惊鸿笔”,于空中挥毫泼墨、笔走龙蛇。 雪女写下的诗句霎时消失不见,变成了另一行挺拔雄劲、干净利索的字迹——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在他收笔的刹那,山野间骤然大风呼啸,四周的松柏剧烈摇晃,似乎随时可能被大风连根拔起。 天色也变得昏暗起来。黑云层层叠叠,掩盖苍穹,看不到一点儿空隙。 雪女的黑发在空中狂乱飞舞。 如同燃烧的黑色烈焰,又像是白色宣纸上鸾翔凤翥的草书。 顾旭看到她的眉毛微微蹙了一下,视线在顾旭和诗句之间反复移动。 如果顾旭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雪女苏醒以来,脸上第一次表情的变化。 片刻后,雪女再度轻挥衣袖。 地上的积雪升腾而起,悬挂半空,像是银白色的布匹。 雪女的书法则化作看不见的剪刀,在布匹上裁剪出新的文字,如闺中的少女裁剪新年的窗花。 “化工何处万剪刀,剪出玉蝶满空舞。堕地无声腻若烟,伺隙善入狡于雨。” 这是她的又一次出招。 顾旭从容接招。 “惊鸿笔”凌空舞动,再次以霜雪为墨,勾勒出一行骨力遒劲、潇洒豪迈的文字—— “五丁仗剑决云霓,直取银河下帝畿。战死玉龙三十万,败鳞风卷满天飞。” 沂山上的暴风雪来的更猛烈了。 天上的穹隆成了漆黑的深渊,乌云则像是地狱的火焰,青紫色的电光闪烁其间,像是一条条狂舞的火蛇。 顾旭抄的这首诗,是宋代诗人张元的《雪》。在前世历代描绘雪景的诗词中,称得上是独树一帜。 别的诗人笔下的雪,或飘飘如絮,或纷纷扬扬,或晶莹剔透,或粉妆玉砌。 但这诗写的却是,五个壮丁持剑与天帝决战云端,最终攻取天河,拿下帝都。漫天的白雪,则被比作天兵天将们战败时碎落的甲片和三十万玉龙坠落的鳞片。 落笔时,顾旭不禁想,若是大齐朝廷的人看见了这首诗,定会把“反贼”的帽子扣死在他的头上,不惜代价地要把他抓回去处决。 不过更多地,他还是觉得这诗跟他此时的处境很相称—— 不知他日后在面对天行帝、面对太上昊天的时候,能否像诗句里一样,做到“直取银河下帝畿”。 雪女不再回应。 她盯着顾旭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回到了洞窟之中。 仅留顾旭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山崖上,沐浴着铺天盖地而来的飞雪。 “她这是认输了么?” 顾旭一边想着,一边笑着摇了摇头。 按理来说,在诗词上战胜大齐王朝近年最具盛名的才女,是一件极为值得骄傲的事情。 但顾旭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他是靠着抄诗在欺负人——不对,是欺负鬼。 不过,或许是因为雪女今日将冰雪道则清晰地展现在他的面前,又或许是“惊鸿笔”在遇到了前任主人后变得活跃了不少。 趁此机会,顾旭顿悟了两道新的法术—— 一曰“天仙狂醉”。 二曰“败鳞风卷”。 至于“山舞银蛇”那句,顾旭觉得自己对它的领悟还差点儿意思,也许还需要再经历一些事情,再多一些琢磨,才能把握到其中的真意。 但直觉告诉他,一旦将来这道新法术成型,定将会拥有惊世骇俗的威力。 ………… 雪女回到岩洞,走至石柱背后的阴影中。 在她的脑海中,仍旧默默回味着顾旭刚刚所写的诗句。 她本以为,近二十年独居沂山之巅,她已经渐渐淡忘了人类情感,淡忘了陆宅中的生活经历。 但刚才,昔年陆宅诗会的场景,忽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恍若昨日重现。 那时候她一枝独秀、鹤立鸡群。 以至于感到十分无趣。 可今日见到顾旭的诗后,她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也有“好胜心”这种无聊的情绪。 第六十九章 陆小姐,你的鞋子穿反了 在雪女的眼里,顾旭的诗有种与众不同的魅力。 像她自己写的诗,有格律,有修辞,有想象,有意境。 像是精致的绣花,像唯美的工笔画。 精雕细琢,称得上佳作。 但却逃不出世俗认知的无形桎梏——比如雪必须是柔美的,落花必须是凄凉的,秋天必须是寂寥的。 顾旭却不一样。 他的诗蕴含着一股睥睨一切的豪气,一股敢于无视规矩、反其道而行之的狂意。 一般人写不出来。她也不出来。 她的双目闭上又睁开。 石壁上的水珠落在她的手心,凝成一层薄薄的冰爽,继而变成一张彩色的花笺,纸面上凭空出现了几行娟秀工整的文字。 然后她迅速握紧拳头。 手心的花笺像是化作了一阵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 七日转瞬即逝。 当顾旭结束修行时,他抬头便看到雪女抬着一个冰雪凝聚而成的小碗,走到他的面前。 相比前几日,今天的雪女似乎少了些云淡风轻的从容。 靠近顾旭时,她刻意闭上眼睛,稍稍偏过头,淡色的唇微微抿起,似乎在努力抑制着某种冲动。 她这般姿态,让顾旭不禁想起前世那些想要保持身材的女同学,在面对美味佳肴时默默咽口水的模样。 当然,顾旭很清楚,雪女眼中的美味佳肴,就是他自己。 “血?”顾旭尝试猜测她的心思。 “嗯。”雪女轻轻点头。 顾旭知道,自己该为这位凶神级的保镖支付第一笔佣金了。 于是他再一次划破自己的手心,殷红的鲜血缓缓流入冰碗之中,在白茫茫的雪地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雪女秀眉微蹙,握着冰碗的手开始有些颤抖。 待到鲜血盛了小半碗,她忽然如魅影般消失不见,紧接着出现在顾旭的另一侧,冰凉的指尖触碰他的咽喉。 顾旭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雪女的这一举动可能会要了他的性命,反而只是把它当做是小打闹。 当然,别看他脸色淡定,实际上他早就做好了施展“光阴”和“乾坤”的准备——一旦雪女真正动手,他会毫不犹豫地瞬移逃命。 雪女的动作蓦地停滞了。 她愣了几秒,然后收回了手。 “抱歉,”她低下头,轻声道,“我……我不想伤害你,只是一时没能控制……” “没事儿,”顾旭淡淡笑道,“陆小姐对我有救命之恩。就算真要了我的性命,我也无怨无悔。” 雪女不再吭声,睫毛在风中轻轻颤动。 这样的话语,若是说给时小寒听,她定会霞飞双颊、耳垂通红。 但雪女是鬼不是人。 她不会脸红。顾旭也无从判断她此刻的心情。 他只希望能多唤起一些她属于人类的情感。 短暂的沉默后,雪女抬起头,认真地对顾旭说了句:“谢谢。” 接着又如一道云烟般,端着盛血的冰碗,消失在顾旭的面前。 顾旭猜得到,她是想找个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进食。 他心头萌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自己变成了一头奶牛,或是一只下蛋的母鸡,被人养在家里,源源不断地为其提供食物。 大约过去了半个时辰,雪女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虽然她仍旧神色淡漠,但是身上的威压不再像刚才那么凌厉,周围的空气也不再那么刺骨。 “我们出发吧!”她说,“你要去哪儿?我跟你去。” 听到这话,顾旭不禁默默心想:不愧是凶神级的鬼怪,做起事情来果然干脆利落。 他看了看雪女清丽绝伦的面容,又看了看她素白衣裙下冰雕雪琢般的赤足,沉吟片刻道:“陆小姐,在出发之前,或许……我们还得做些准备。” “什么准备?” “你的容貌太过耀眼。若是直接出现在人族的城镇,定会引起轰动,”他解释道,“得做些伪装才行。” “嗯,听你的。”雪女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没有因为顾旭这番恭维的话语而产生丝毫变化。 顾旭掏出几张符纸,用“惊鸿笔”在上面迅速绘制一个又一个复杂的符文。 待他画完符篆,念完咒语,这些符纸就变成了一顶幂篱,一双白色绣鞋。 “还请把它们穿上吧,陆小姐,”顾旭把它们一起递到雪女的手中,“我在上面附着了法术,能够模糊你的相貌,让旁人看不清楚。” 雪女接过幂篱和绣鞋,一转身又消失不见了。 重新出现的时候,幂篱遮住了她漆黑的秀发,挡住了她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孔,薄雾般的轻纱垂至腰际,纤长妙曼的身姿若隐若现。 那神秘而凛然的气质,像是一座掩在云雾背后的险峻瑰丽的雪峰。 顾旭打量着她,第一眼颇感惊艳。 只惊叹雪女这种出尘脱俗的美,不是一般的法术能遮挡得住的。 然后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她的脚尖。 “陆小姐,”他干咳两声,提醒道,“你的鞋子穿反了。” “嗯?” 雪女低头望着自己的双脚,有些不知所措。 大齐王朝某些款式的绣花鞋,单独从外表上看,左右两边极为相似,但如果穿反的话,会有明显的不适感。 “你的鞋子穿反了,”顾旭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陆小姐,你像现在这样穿鞋,脚上是不是感觉很不舒服?” 雪女迟疑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 “我没有知觉。”她说。 “没有知觉?”顾旭微微皱眉。 “嗯。” 雪女顿了顿,轻声解释说,她触碰东西时没有任何感觉,也体会不到周围的温度。就连嗅觉和味觉,都和人类很不一样—— 她只嗅得到、尝得到猎物的味道。 其他的一切皆是寡淡无味。 正因如此,对她来说,穿上绣鞋和赤足走在雪地里的感觉毫无差异,自然而然也就把鞋子穿反了。 “痛觉也没有么?”顾旭望着她,目光中多了一丝同情。 “嗯,”雪女回应,“除非伤到魂魄,否则都不会痛。” 这时,她想起半个时辰前的场景,视线落在顾旭手心的伤口处。 “公子,嗯……刚才你割破皮肤的时候,应该很痛吧?” 她努力回忆着自己很久以前身为人类时的感受。 她想起儿时学习女红的时候,绣花针扎破了指尖,鲜血汩汩流出,疼得她眼泪直流。 这些记忆原本早已褪色。 但因为看到顾旭的伤口,谈论起消失的知觉,而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还好,”顾旭轻笑道,“对于男人来说,这点小痛不算什么。” “抱歉。” 雪女眸光下垂,再一次向他表示歉意。 “没事儿。我很乐意为陆小姐流血效劳。”顾旭浑不在乎地说道。 他想,除了雪女之外,这世间应该再也没有这么好骗的圣人实力的强者了。 (本章完) 第七十章 雪女来到凡间 “需要我帮你吗?”沉默片刻后,顾旭笑了笑,接着道。 雪女嘴唇微抿,犹豫了会儿,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顾旭蹲下身子,替她脱下两只穿反的绣鞋,交换过来,又重新帮她穿上。 在此过程中,他的指尖不免碰到她那白皙精致的脚踝,只觉凉凉的像是冰雪,但比起冰雪,却又柔韧而有弹性。 若换作是时小寒,像这样被他碰几下,估计早已两颊红晕,又嗔又笑。 不过雪女却一动不动。 她只是低头静静望着他的双手,神思有些恍惚。 她一向分辨不清人脸,难从外貌推断美丑。 但她却必须得承认,这双骨节分明的手着实好看。 “好了。”片刻后,顾旭站起身。 此时大雪初霁。 火红的太阳挂在雾气朦胧的天空,阳光透过古树的枝桠,斑驳地洒落在雪地上,也照亮了雪女的面颊。 乍一看上去,她好像是在发光。 听到顾旭的声音,雪女轻轻挥了挥手,地上的积雪瞬间升腾到半空中,变成了一只展翅待飞的仙鹤。 然后她望向顾旭,示意他骑到仙鹤背上。 顾旭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脚步。 “这太显眼了,”他说,“直接穿梭空间或许更好一些。” 听到他的话,雪女低着头,沉吟不语。 隔了几秒,她才轻声地说道:“我不会穿梭空间。“ 不会穿梭空间? 顾旭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不过他很快想起来,雪女虽然拥有圣人的实力,但是跟真正的圣人强者终究不太一样。 身为人类的时候,她只是个境界并不高的年轻修行者。 后来在她死后,借助空玄散人的“昭冥禁术”和强大的仇恨力量,她才变成了如今这令人闻风丧胆的凶神级鬼怪。 对于冰雪大道,她确实掌握得出神入化。 但由于她并没有真正修行到第七境,没有“超凡入圣”的经历。 对于其他的“道”,她并非十分了解。 自然而然,也就不具备其他圣人强者们掌握的“撕裂空间”之类的特殊能力。 “那还是由我来吧!”顾旭笑了笑,把“星盘”握在手中,朝雪女伸出另一只手,“我带你穿梭空间。” 雪女看着他,犹豫了片刻,然后轻轻地揪住了他的衣袖。 这让顾旭不禁感慨:看来就算是变成了鬼,陆小姐仍旧和以前一样内敛矜持。 “我有些害怕,”在即将出发之际,雪女轻生地说道,“快二十年没下过山了。” 她的声音夹杂在沂山的冷风中。若不仔细倾听,很难听得清她所说的内容。 “陆小姐,你几天前战胜的大齐国师,可是整个大齐王朝实力最强大的修行者之一,”顾旭宽慰道,“你连他都不畏惧,大荒还有什么人能拦得住你呢?” “我怕的不是这个,”雪女顿了顿,说道,“我……我担心到了人族的城池里,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 “看着我。”顾旭道。 雪女应声望向他,一时搞不明白他的目的。 “你嗅到我的气味了么?” “嗯。”雪女点头。 “你连我的诱惑都抵挡得住,何必担心那些味如清汤寡水的普通人?“顾旭轻笑。 听到这话,雪女嘴唇微抿,沉默几秒,点了点头,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 然后,伴随着空中出现一道道如蜘蛛网般的黑色裂缝,两人一起消失在了沂山的雪峰之上。 ………… 数日之前,沂水县驱魔司知事陈济生突然接到了青州府千户魏九思的命令,要求他带领衙门中的下属,前往青州城,执行一项紧急任务。 当时陈济生以为,这是因为青州府附近出现了强大的鬼怪,需要召集各县修士一同应对。 便带着手下众官吏一同去了。 然而刚一抵达青州府,他们一行人就被拘禁在衙门里,不得外出。 青州府千户魏九思来探望过他们两次。 陈济生向他质问,为何无缘无故拘留朝廷命官。 魏九思表示,这是昭宁公主殿下的要求——有一个极为重要的任务,急需你们的配合。 “公主殿下……”陈济生在心头默默念叨着。 他实在想不明白,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七品小官,自己究竟有何德何能,竟会被公主殿下选中去做事。 若硬是要找他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那就是,在他的衙门里,曾经出过一个惊才绝艳、惊世骇俗的顾旭。 他本以为这个年轻人将在大齐的官场中扶摇直上、平步青云,成为像司首、国师这样的国家栋梁。 没想到转眼之间,顾旭却变成了一个叛国逆贼,被天行皇帝亲自下令通缉逮捕。 这件事情令陈济生惊疑不定。 在他看来,前途原本一片光明的顾旭,根本没有叛国的理由——像顾旭这种平民出身的天才修士,唯有待在大齐朝廷的体制里,才有可能获得足够的修行资源,解决他先天不足、寿命有限的问题。 一旦脱离朝廷,他几乎不可能获得足够支撑他修至圣人境界的资源。 然而,在齐人的观念里,天行皇帝拥有至高无上、堪比神明的地位——他的判断是绝不可能出错的。 纷乱的思绪混杂在陈济生的脑海中,令他忧心忡忡、茶饭不思。 他习惯性地会去阅读官府的邸报,倾听旁人的谈论,去了解关于顾旭的最新消息。 按理来说,身为大齐臣子,他应该感激朝廷只诛顾旭一人、不牵连旁人的做法,应该祈祷叛国逆贼早日落入法网。 但是,当他听到顾旭逃到了北境,并得到了幽州赵氏的庇护,他却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听说燕王赵长缨是‘真君’强者,最近还在闭关尝试突破,”陈济生心想,“以他的本事,应该能护得住顾旭吧!” 陈济生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在青州府衙门里喝了几天的茶。 虽然魏九思说公主殿下要找他做事,但是他连公主的半个人影都没能见到。 直到今天,魏九思再次来到他的面前,对他说: “你可以回沂水了。” “这就回沂水了?”陈济生深感纳闷,“我什么都还没做呢。” 第七十一章 今天雪女跟我姓 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离开。 这一整趟行程里,陈济生都感觉一脸茫然。 在离开衙门后,他带着沂水的下属们,走在青州府的青石街道上。周围人来人往,议论纷纷。 “听说,最近国师大人和雪女打了一架。” “是的,我亲眼见了。那天沂山附近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雪,差点儿把我的牛车给埋了。” “最后谁赢了?” “不清楚。但雪女应该还活着。不然的话,沂山的夏天怎还会这么冷。” “……” 陈济生可没想到,自己待在青州府衙门的这几天,外头竟然发生了一件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不过他一时没搞明白,国师为何会突然去沂山对付雪女。 毕竟在他的记忆里,当青州府那场灾难发生的时候,雪女还驾驭冰鹤,跟九婴蛇妖作战,救出了不少民众和修士。 正当他想要上前打听情况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扫过人群中两个不起眼的身影。 其中一个是头戴逍遥巾、身着青布衫的年轻人。 此人戴着一副黑色半脸面具,乍看平平无奇,让人扭头就会忽视他的存在。 但陈济生的目光却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总觉得这人看上去莫名有些熟悉。 在青衫年轻人的身边,还有一个白衣如雪、戴着幂篱的女子。 如雾般的轻纱遮掩住她的面容,气质清冷而疏离。 她看上去分明是置身于市井喧嚣之中,给人的感觉却像是飘在云霄之上。 就在这时,戴面具的年轻人忽然嘴角上扬,朝陈济生微微一笑。 他的笑容若灿烂阳光,令陈济生一时有些恍惚。 待到陈济生回过神来,青衫青年和白衣女子已经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再也见不到他们的踪影。 陈济生皱起眉头,试图细思这两人的身份。 然而,他脑海中留存的记忆,也如云烟一般,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陈大人,怎么了?”旁边的汪阳见他突然止步不前,有些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陈济生摇了摇头,“可能我认错人了。” ………… “昭宁公主把陈大人叫来青州府,果然是想把他当作诱饵,引我上钩,”顾旭带着雪女,离开青州府大街,拐进一条小巷,口中低声自语道,”还好他没出什么意外。“ 雪女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她一向心思单纯,又在无人的雪峰上住了很多年。 对于她来说,人类的勾心斗角、阴谋暗算,实在太过复杂。 她只知道大齐朝廷正在想方设法地针对顾旭。 而顾旭的血液是她克制本能、保持理智的灵丹妙药。因此她不希望顾旭有任何闪失。 “公子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沉默片刻,她开口问道。 “当然是继续赶路,”顾旭笑了笑,“不过,我未抵圣人境界,没法连续地穿梭空间。所以需要几天时间才能抵达昆仑。”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望着雪女:“如果我现在混进人堆里,你能找得出我么?” 此刻顾旭不仅戴了面具,而且还在自己的身上加了一层又一层的禁制,包括反占卜、反追踪、模糊视线等。 自从被昭宁公主和大齐国师的浮空飞舟堵截到之后,他便不如之前那般信任面具的隐蔽能力。 雪女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先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顾旭的这些手段,确实足以瞒得住圣人层次的强者。 但是她辨认他,依靠的从来不是他的面孔,或是任何的侦测法术。 “你的气味没变。”她淡淡道。 听到她的话,顾旭笑着摇了摇头。 他不该向鬼怪询问这样的问题。 ………… 离开青州之后,两人便开始用“星盘”向西赶路,很快抵达了荆州。 在真元恢复期间,顾旭本想去隐蔽的深山老林里休息。 但雪女的视线却久久停留在繁华的荆州城。 她儿时住在深闺,很少外出;变成鬼怪后,更是近二十年独居雪峰。 这人间烟火的气息,对她来说无疑是一副新鲜的景象。 她朝顾旭伸出手,又收回。 又伸出,又收回。 像这样反反复复犹豫几次后,她终于小心翼翼地拽了拽顾旭的衣袖,轻声道:“公子,我们……我们可以进城去看看么?” 顾旭眉毛微微上扬。 一个拥有圣人实力的鬼怪,在他面前表露出如小女生般踌躇局促的姿态,颇令他感到有些惊奇。 他第一反应想拒绝她的请求。 不过他转念一想,再隐蔽的深山老林,都不如雪女的身边安全。 万一把雪女惹恼了,后果说不定比被大齐朝廷抓到更可怕。 被朝廷逮捕,最多就是一死。 死在雪女手里,他的肉身和灵魂都将沦为她的食物,永世不得超脱。 而且她还有可能失去控制,在人世间酿出一场可怕的灾祸。 “好。”他同意道。 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雪女的唇角似乎微微翘起了一点点,又迅速恢复成原先那般冷如冰山的模样。 仿若错觉。 然后,顾旭的眼睛闭上又睁开,口中念念有词。 “我尝试用因果之道伪装了我们的身份,”他对雪女说道,“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你叫‘顾清如’,我叫‘顾知行’,是一对有着第一境修为的堂姐弟。因为听说剑阁最近在招收新的弟子,想去那边尝试一下。” 雪女“嗯”了一声,把他的话记在心里。 迟疑了一会儿,她又开口道:“这两个名字不错。是你编的么?” “没错。” “它们有出处吗?” “道听途说来的两句诗,一句是‘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一句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雪女把这两句诗反反复复地轻声念了几遍,感慨道:“难怪你的诗写的比我好。” 顾旭一时有些没理解她的思维方式,问道:“陆小姐为何这样认为?” “公子走遍五湖四海,遍览人间百态,”雪女认真道,“而我那所谓的‘诗才’,俱是从书中得来。 “较之公子,自然多了几分匠气,少了几分洒脱。” 第七十二章 女鬼也怕吃辣椒 顾旭被雪女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陆小姐谬赞了,”他说道,“我不过是拾捡了前人的智慧,以充自身门面罢了。” “公子太过谦逊。”雪女面无表情。 两人很快抵达了荆州城门。 城门一侧贴着一张画像。 画像上的顾旭剑眉星目、仪表不凡,传神而逼真,与真人相去无几,显然是出自行家之手。 在画像的顶上,写着极为醒目的“通缉”二字。 “我的赏金又涨了。” 顾旭自嘲一笑。 雪女看了看画像,又看了看顾旭,秀眉微蹙。 她抬起手,一缕寒风从她的指尖窜起,化作无数尖锐的刀刃,要把那画像撕碎。 顾旭抓住她的手腕,用真元阻止了她的举动。 “陆小姐,低调为妙。” “嗯。”雪女点了点头。 一直以来,她都是沂山之巅冰雪国度的主宰,很不习惯这种在人群中低调行事的感觉。 ………… 入城之后,雪女很快被周围浓郁的市井气息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宾客不断的食肆,吆喝不停的小贩,鸟鸟升起的炊烟,琳琅满目的货摊……这些对她来说都无比新鲜,令她一时目不暇接。 她就像是一个刚刚开始记事的小孩,在顾旭的带领下,认识这个世界陌生的另一面。 顾旭也渐渐熟悉了同她相处的方式。 他已不再完全把她当作是实力强悍的恶鬼,也不再像最初那般时时刻刻心弦紧绷。 只要定期给她喂血液,她的人性就能压制住她的本能,使她看上去跟一个寻常的妙龄少女没什么差异。 尤其是现在,她浅浅低着头,幂篱遮着面孔,乖巧地跟在顾旭身边的模样,险些让顾旭忘记了她拥有一念之间毁灭一座城市的能力。 忽然,她停下脚步,伸手轻轻扯了扯顾旭的衣袍。 “想尝尝那个。” 她指着街边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 这是她儿时最留恋的食物之一。 只是当年作为一个被养在深闺的庶出小姐,她鲜有机会走出宅邸,尝到这市井街头的美味。 顾旭点了点头,上前向小贩付了钱,买了两根冰糖葫芦,把其中一根递给雪女。 传言果然是真的。 女孩子没几个不喜欢甜食。就连女鬼也不例外。 但雪女早已失去了正常人类的味觉。 她向顾旭道了声“谢谢”,然后轻轻舔舐着冰糖葫芦上的糖霜,好似舔舐着沂山之巅的无色无味的冰雪。 曾经令她回味无穷的“甜味儿”,如今只能在渐渐褪色的记忆中努力寻找。 甜,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味道? 它真有记忆里那般诱人么? 她想到了顾旭的血液——不仅仅是血,还有他身上的气味,甘甜醇美,仿佛仙界的琼浆玉液,萦绕在她的身侧,令她深深沉醉。 于是不知不觉,她跟顾旭挨得更近了一些,试图借着少年的气息,想象冰糖葫芦的口味。 一双空洞黝黑的眸子,悄然眯了起来,变成弯弯的月牙。 天色渐暗。 荆州城里的灯火陆陆续续地亮了起来,像是繁星点点。 桔红的灯光透过幂篱轻纱,照在雪女苍白的脸颊上,乍一眼看上去,像是羞怯的红晕。 她那澹色的沾了糖霜的唇,也多了几分果冻般莹润的质感。 “好漂亮。” 她望着夜色笼罩的城市,在顾旭耳边轻声感叹道。 这是她变成鬼怪之后,在人族城市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习惯了山巅的寂静寥落。那吵吵嚷嚷的人声,对她来说也成了优美动听的乐曲。 顾旭在街边的一家食肆里吃了晚餐。 他点了一份荆州鱼糕,一份红油小面。 见雪女一直盯着他碗中的食物看,他便又向店小二索要了碗盘,把食物分给她一些品尝。 顾旭一向口味清澹,不擅吃辣。 那红油小面的辣椒像是火药,在他舌尖噼里啪啦地燃烧爆炸,刺得他味蕾生疼。 但雪女小心翼翼地尝了一些后,却只觉味同嚼蜡。 人和鬼的感官并不相通。 她已置身人世间,却始终与之隔着一层厚厚的壁障。 “你很想尝尝它真正的味道?”顾旭问道。 “嗯。”雪女轻轻点头。 顾旭猜到她隐藏的心思,令她有些不好意思,又隐隐有些窃喜。 “我们可以这样尝试一下,”顾旭从“闲云居”里取出“惊鸿笔”,将其握在手里,“你是它的前任主人,我是它的现任主人。 “我们都可以与它构建灵魂的联系。 “或许,我可以借助‘惊鸿笔’,把我的感官传递给你。” “可以。”雪女澹澹道。 她的内心惊叹于顾旭的思维,竟能想出“惊鸿笔”的这般妙用。 但她的表情仍旧好似冰封,毫无变化。 随后两人一同神识出窍,像两只看不见的手,一同紧紧握住了纤细的“惊鸿笔”。 触觉、嗅觉、味觉……无数感官上的信息,仿佛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地涌入了雪女的灵魂。 这一刻,她感受到了晚风中的凉意,感受到了饭碗的温度,嗅到了餐馆中呛人的烟味,嗅到了街上马粪的臭味…… 人类的感官是如此的复杂,令她僵坐原地,久久难以消化。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注意力终于落在了味觉上。 红油小面的辣椒着实可怕。 连顾旭都得不断喝茶水缓解舌尖的刺激感。 更别说她这种近二十年没有吃过辣的女鬼了。 她双唇微启,连连喘气。 那出尘脱俗的仙人气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不是因为鬼怪没有眼泪,想必她此刻早已泪流满面、双颊通红。 但即便如此,她的神识仍旧紧紧连接着“惊鸿笔”,丝毫不肯松开。 “人间很精彩。” 她一边学着顾旭喝茶水,一边用灵魂传音对顾旭说道。 精彩? 顾旭没想到,她在尝了辣椒的滋味后,心头竟然就萌生了这样的感悟。 只能说,不愧是文艺女青年。 “比我想象中要温暖得多,”停顿片刻,她又继续灵魂传音道,“好想重新做一个人类。” 顾旭静静看着她,目光中掺着同情。 她生前从未体会过人间的美好,却在死后卷恋着人间的温度。 第七十三章 偷偷摸他一下 “你想象中的人间是怎样的?”顾旭沉默了会儿,向雪女问道。 “很冰冷,很险恶。”雪女回应。 冰冷指的是陆宅的氛围,险恶指的是像唐荟和他们手下那些人。 若不是人间冰冷险恶,她根本不会在沂山的悬崖边纵身一跃。 顾旭轻轻叹了口气。 他从盘子里夹起一块荆州鱼糕,咬了一口,口感鲜嫩而细腻。 这份口感自然也由“惊鸿笔”传递到了雪女的灵魂之中。 雪女眯起眼睛,贪婪地品味。 人类的知觉真是丰富多彩,让鬼羡慕不已。 在跟着顾旭进了荆州城后,尤其是与他共享了感知之后,她的表情相比以往,稍稍变得生动了一些。 从一尊凝固的冰凋,变成了镜面般的湖水。 尽管依旧沉静澹漠。 但是当有风吹过时,却会泛起浅浅的涟漪。 这时,顾旭已经吃完晚餐。 他一手抬着瓷杯喝茶,另一手随意地搭在桌面上。 雪女的注意力又一次被他修长白净、骨节分明的手吸引住了。 她脑海中浮现出几天前他替她穿上绣鞋画面。 在暂时性拥有人类的感官后,她突然很好奇,与他触碰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她犹豫了很久,伸手拾起桌上的一双快子,假装不小心没拿稳,任由其滚落到顾旭的手边。 雪女并不是一个好演员。 她的动作很笨拙,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在刻意为之。 但顾旭似乎正在专注地品尝茶水,根本没有察觉到她这异样的举动。 她稍稍松了口气,伸手去捡快子,“不经意”地碰了顾旭一下。 他的手凉冰冰的。 不对,是她自己的手凉冰冰的! 她正在与顾旭共享感观。 她短暂拥有的,并不是真正属于她自己的知觉,而是顾旭传递给他的知觉。 她可以通过他了解真实的世界,却永远无法感知到他的温度。 “或许,并不是人间很温暖,而是他很温暖。”她的脑海中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 雪女的一举一动,顾旭都看在眼里。 尽管她的眼神毫无波动。 但他却能清晰地察觉到,她那清冷的外表下隐藏的喜悦,以及对他的感激。 他轻轻叹了口气。 雪女那纯粹的、不染尘埃的心思,令他心头萌生出一点愧意——毕竟他并不是她真心诚意的朋友,只是在利用她应对追杀他的敌人。 不知不觉,他又一次想到了空玄散人曾经使用过、能把人变成鬼的《昭冥禁术。 “昭”为白昼,“冥”为黑夜,也分别代表着人族与鬼怪。 空玄散人曾经尝试过,把“昭冥禁术”逆向施展,变为“冥昭禁术”,从而把鬼怪转化成人。 他的尝试最终失败了。 但却让顾旭的心里萌生出一个想法:或许以后真的能找到办法,让雪女重新变回人族。 当年变成鬼怪,并非出于她的意愿。她的存在对于人族而言,也算是潜在的威胁。毕竟没人敢保证,她的本能今后永远不会失去控制。 但如果她能重新变回人,一切问题都能都解决。 ………… 与此同时。 当顾旭和雪女在街边食肆中体验市井红尘的时候,旁边一座茶馆二楼的窗户边,有一名说书先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他身形消瘦,穿着麻布长衫,手中拿着一把蒲扇,一双眼睛如窟窿般幽深而空洞。 见雪女那张如冰山般澹漠的面孔上出现了情绪的波动,他嘴角上翘,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然后他转过身来,望向茶楼里的听众,抑扬顿挫地说道: “就让我继续同你们讲那个发生在人族修士和漂亮女鬼之间的感人肺腑的故事……” ………… 吃饱喝足后,顾旭付了账,然后带着雪女离开食肆。 直到此刻,雪女仍旧没有切断与“惊鸿笔”之间的联系,仍在借着他的感官默默感受着这个复杂的世界。 很快,雪女的注意力又被街边一个卖玩具的货郎吸引了。 这货郎穿着粗布短衫,摇着拨浪鼓,背上背着一个大箩筐,里头堆满了陀螺、布老虎、九连环、竹蜻蜓等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嘴里不停地吆喝着,逗弄着从旁边路过的小孩子。 雪女忽然停下脚步。 “喜欢那些东西?”顾旭问。 雪女抿起双唇,微微地摇了摇头。 她似乎不好意思承认自己这个有些幼稚的喜好。 顾旭笑了笑:“陆小姐,你或许不知道,你撒谎的技术并不是很高明。“ 然后他走上前去,询问了价格。 货郎认真地看了他们一眼,把他们两人当作是一对年轻夫妻,正出门给自家的孩子采购玩具。 他热情洋溢地把箩筐里装着的所有东西都推销了个遍。尽管顾旭和雪女都遮掩了容貌,但货郎仍然笑呵呵地夸他们男才女貌天生一对,祝福他们百年好合子嗣兴旺。 在货郎说话的时候,顾旭一直关注着雪女身上的气息波动。 他很担心货郎这充满市井气息的粗陋言语,会惹得雪女心情不悦,令她失去控制,把整座荆州城变成天寒地冻的冰雪地狱。 带着雪女逛街,就像是把一枚威力惊人的炸弹带在身上,随时都得提防着周围出现的、可能将它引爆的火星。 所幸雪女的状态仍旧稳定。 顾旭掏出钱币,替她把每样商品各买了一份。 尽管顾旭当初从洛京城里逃得匆忙,但是钱这种东西,他可从来不会少带。 更何况在他离开北境的时候,赵嫣还在他的身上塞了不少盘缠。 “谢谢公子。” 雪女接过玩具,把大部分东西塞进衣袖,留着一个九连环在手里,好奇地研究,像是一个刚刚收到生日礼物的孩子。 雪山上的生活太过枯燥无味。 那些冰雪凝成的动物她早就玩得有些腻了。 哪有这些人类的玩具有趣? 当然,这样的想法只在她脑海中存留了短短几分钟。 她跟在顾旭身边,一边走,一边低头把玩九连环,但直到两人离开荆州城门,她依然没有丝毫头绪。 九连环的难度令她感到不悦。 她眉头微蹙,顿时周身气温骤降,手中的九连环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缝,伴随着察察的响声,很快就破裂成两半。 顾旭瞥了她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九连环暴力破解法? 第七十四章 顾旭是个负心汉 离开荆州城后,顾旭和雪女继续向西赶路。 先是途经渝州,继而来到剑门。 这里重峦叠嶂,山高路险,下临无地。 大荒三大宗门之一——蜀地剑阁就坐落在此地的群山之巅。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时小寒现在已经来到剑阁修习刀法了吧!”顾旭站在山脚下,望着山巅在云雾里若隐若现的建筑物,心头默默想道。 雪女并不知晓他的心思。 她只是跟在他的身边,静静打量四周。 她曾经在书籍中读过无数描写蜀道艰险的瑰丽诗篇。但时至今日,她才得以亲眼目睹这雄伟险峻的风光。 夏日已至。 剑阁山坡上的桃花已经尽数凋谢,鲜绿的芳草间,夹杂着残破枯萎的落英。 在她还是人类的时候,看到这样的场景,她心头总会萌生出感伤的情绪,感慨美好的事物终究会破败消亡、不复存在。 但现在,她的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顾旭在陆宅中写的半阙词:“若问落英何去,来年更作春泥。待到暖风拂面,又见花红柳绿。” 再想到顾旭在沂山之巅写的那几首雪描写雪景的诗。 她默默心想:公子总能从一个与众不同的角度看待世间万物。 ………… 与此同时。 在剑阁的山坡上,两名年轻的女修士一人持剑,一人持刀,正在练习武艺。 其中一人高挑清瘦,穿着麻布短衫,长发以木簪高高束于脑后。其目光锐利,气质凛然,给人的感觉好似一柄出鞘的长剑。 此人名叫常筱,是一名第四境修行者,师从于剑阁长老蔡述安,在剑阁年轻一辈弟子中,拥有着出众的剑道天分。 另一个娇小玲珑,身着淡粉色罗裙,乌云般的黑发束成堕马髻,脸蛋如春天的桃花般俏丽可爱。 而她的手中,则握着一把和体型极不相称的大砍刀。 ——正是受阁主徐曼之邀,来剑阁修习刀法的时小寒。 “快点,再快一点,”常筱一边如狂风骤雨般向着时小寒出剑,一边语气严厉地指点道,“你的刀法很有力量,但是躲闪的速度还不够快。若是在实战之中,早就被敌人戳成筛子了。” 时小寒一边连连后退,一边匆忙格挡。 昆吾刀握在她手里,似乎成了一面宽大的盾牌。 但常筱的剑却诡若游蛇,迅若雷电,总能找到时小寒的破绽,令她难以应对。 大约一个时辰后,常筱终于放下手中的剑,道了句:“休息一会儿吧。” 时小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等常筱的这句话已经等了很久了 她把昆吾刀随手扔在一边,一屁股跌坐在旁边的草地上,然后舒展身子,毫无淑女形象地躺成一个“大”字形。 常筱则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低头望着大汗淋漓的少女。 “时师妹,最近宗门里有人欺负你、说你的闲话么?” “没有。“时小寒不假思索地摇头答道。 “真的没有?” 时小寒咬着嘴唇,”嗯“了一声。 说话时,她的目光不住躲闪,不想让常筱师姐知道她在撒谎。 剑阁的弟子大部分都很好相处,但一些闲言碎语总是免不了的。 总有人或是当面或是私下里说她找男人的眼光不好,竟然一度与叛国逆贼定下了婚约,若不是朝廷宽容大度,想必她早已被株连了。 也有人调侃说顾旭不讲情义,造反也不带着老婆,如今事情败露,他自己溜之大吉,对老婆不管不顾了。 这些话语让时小寒很是气愤。 别人骂她,她勉强可以忍;别人说顾旭的坏话,她可就受不了了。 于是她抽出昆吾刀,指着说闲话的几个人,要跟他们决斗。 决斗有胜有负。 因为有宗门长老在场,基本上点到为止。 不过,时小寒的怒火并没有还顾旭一个清白,反而坐实了他无情无义负心汉的名声——他本人不知踪影,只留下痴情女子默默为他出头。 “你要不跟我说说,顾旭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常筱捕捉到了时小寒那心虚中透着倔强的目光。 她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换了话题。 说起顾旭,时小寒可就来劲了。 她“噌”地一下坐直身子,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顾旭在沂水县破案,顾旭在沂山上对付空玄散人,顾旭在元宵擂台赛上大出风头,顾旭符道比试上大显神通…… 滔滔不绝,如数家珍。 “常师姐,顾旭绝不可能是叛国逆贼,”讲到最后,时小寒目光坚定、一字一顿地认真道,“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常筱望着她,没有立即回应。 眼前的少女显然没有意识到她说的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逮捕顾旭,是天行皇帝亲自下达的指令。 时小寒所说的“顾旭被冤枉”,等同于“皇上的判断是错误的”。 当然,常筱很理解,一个心头装着情郎的小姑娘,说起话来往往是不过脑袋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再练半个时辰,咱们吃午饭去。” ……… 若要问时小寒最不喜欢剑阁的哪一点,那么一定就是这里的伙食了。 剑阁的祖师曾说过:“天下既未太平,何以安逸享乐?” 在他的影响下,整个剑阁从长老到普通弟子,无不作风俭朴。 他们穿布衫,住草庐,吃的也是粗茶淡饭。 像时小寒这种自幼锦衣玉食、吃香喝辣的富家小姐,自然很不习惯。 此时此刻,她捧着一份味道寡淡的青菜米饭,坐在悬泉飞瀑旁边,神思则早已飞到了沂水县的飘香楼。 跟现在相比,当初同顾旭一起吃叫花鸡的日子简直美好得跟成仙了一般。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宗门杂役背着一个大麻袋,匆匆来到时小寒的面前。 “时姑娘,宗门外头来了个人,叫我把这袋东西交给您。”杂役把麻袋放在时小寒的面前说道。 时小寒有些纳闷。 因为最近父亲并没有写信说有东西寄给她。 这袋东西,究竟是谁送来的? 怀着好奇的心情,时小寒打开麻袋,发现里面装着荆州特色的鱼糕、锅盔、蒸肉、松滋鸡,来自渝州的烤鱼、辣子鸡、豆花、烤肉串…… 这些食物都以真元封存,不仅新鲜可口,而且仍旧冒着腾腾热气,就像是刚刚出炉的一样。 时小寒眨了眨眼睛,心中冒出一个可能性。 第七十五章 馋嘴的小寒,馋嘴的雪女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亲之外,只有一个人会对她的喜好如此了解。 也只有一个人,愿意不远千里,把这些美味佳肴精心包装好送到她的面前。 “顾旭,你最近还好么……” 时小寒心里默默念叨着,不觉间鼻子酸酸的,眼眶也有些湿润。 顾旭现在被朝廷通缉,朝不保夕。 不久前才遭到追杀,被逼至北境,恐怕有生之年难以再次踏上大齐王朝的疆土。 可是,出于这种境地下,他心头仍然惦记着她。 先前把昆吾刀送到她手中。 现在又为她送来这些可口的美食。 她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也不知他采用了怎样的手段,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这些事情。 她唯有感动在心,悄悄地替他祈祷,希望上苍能庇护他度过难关。 常筱看见时小寒忽然像尊雕塑似的,坐着一动不动,便上前关切地问道:“时师妹,你还好吧?怎么突然不吃饭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时小寒面前的麻袋上:“你的家人给你送东西来了?” “是啊,”时小寒用力地点了点头,“看到父亲寄来的东西,我有些想家了。” ………… 与此同时。 顾旭站在剑阁的山崖下,手握星盘,沉默不语。 尽管距离遥远,他没法亲眼看到宗门内发生的事情。 但借助星盘的力量,他能知道时小寒一切安好,也知道她已经收到了他带来的礼物。 雪女如一尊雕塑般站在他的身侧。 此刻她终于知道,顾旭为何要在荆州、渝州城中打包带走这么多的美味食物,还用法术精心保存。 原来是因为剑阁有他牵挂的人。 雪女的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感。 顾旭虽然受大齐朝廷追杀,但他仍旧属于这个人世间,同许许多多人拥有着不可分割的羁绊。 比如青州府街上遇到的那几个官吏,比如那个她从未见过面的剑阁弟子。 但雪女却不一样。 她脱离于尘世之外。 顾旭是她与人间产生联系的唯一纽带。 想到这里,她偏过头,望着身旁少年人俊美的面孔,很想问问山上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是男是女,跟他究竟是什么关系,是亲人、朋友还是恋人,为何他会对对方的喜好如此了解。 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作为一个遭受诅咒的鬼,她就应该待在那冰封的山头上承受永恒的孤独。 身边的少年只是闯到她面前的一个意外。 借用他的血,陪他一起远赴昆仑,已是一种足够奢侈的享受。 或许,待一切结束后,他将回归他原本的生活。 而她则将返回沂山之巅,带着昔日的仇恨,慢慢腐朽,慢慢消亡。 正当雪女思绪纷乱之际,顾旭忽然转头望向她:“咱们走吧。” 雪女沉吟片刻,轻声问:“公子不打算上山亲眼看看那个人么?” 顾旭摇了摇头:“以我现在的身份,还是不见为好。” ………… 这天晚上,雪女再一次感受到了本能的蠢蠢欲动。 顾旭身上的香味再度变得浓郁起来,令她垂涎欲滴、难以自制。 顾旭将“闲云居”变回原来的大小,把它安置在狭窄隐蔽的谷地中。 然后他带着雪女,走进屋内。 和赵嫣一样,雪女也对屋中那成千上万、堆成小山的符篆感到无比震惊。 尽管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一向缺乏表情的变化,但她那定定不动的目光,却体现出她并不平静的心情。 “陆小姐,一共有三个人跟我走进过这间屋子,”顾旭微笑着说道,“你是其中表现得最淡定的一位。” 雪女并不是人。 但在荆州之行后,顾旭心头却愿意把她当作是人类来看待。 “我是……第三个?” 雪女的思绪有些混乱。 她感觉得出,这座被顾旭当作储物法宝的、名叫“闲云居”的屋子,对于他来说,是极为私密、极为重要的场所,只有他信得过的、亲近的人才能进来。 顾旭愿意信任她,她内心深处不经意地萌生出一丝淡淡的喜悦——这是她在沂山之巅很多年来都从未有过的情绪。 只是前面那两个人会是谁呢?是他的亲人,朋友,还是恋人?是否包括那位他牵挂着的剑阁弟子? “也可以说是第二个。”顾旭笑了笑。 赵嫣和曦可以算作是同一个人。 只不过像时空穿梭、前世今生这种事情说来话长,他一时不方便跟雪女做解释。 随后,雪女心念一动,又一次凭空变出一个冰雪凝成的小碗,递到顾旭的面前。 “又要劳烦公子了。“ 顾旭划破手心,让鲜血缓缓流入冰碗之中。 雪女轻轻咬住嘴唇。 眼前这画面给了她极为强烈的刺激——不亚于初次进入教坊司的处男看见衣不蔽体的美女,又像是时小寒在街上遇到香气逼人的烧烤摊。 倘若她是一个人类的话,此刻估计已经在咕嘟咕嘟地吞咽口水了。 “好了。” 待鲜血盛了小半碗后,顾旭把冰碗递回到雪女的手中。 但雪女并没有立即去进食。 相反,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顾旭的手上。 餐具的模样往往会影响人们的食欲。鬼怪也同样如此。 顾旭那双手很好看,像是赏心悦目的艺术品。 残留在他手上的血液,对她来说具有别样的诱惑力。 于是,在本能的驱使下,她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手,用舌尖小心翼翼地将他伤口的鲜血舔舐干净,宛若情人的亲昵。 他的味道是如此的甘甜醇美。 她的本能里燃烧起强烈的欲望,想要将他整个人吞下,与他永永远远地融为一体。 待顾旭的伤口渐渐干涸,雪女的理性终于重新压制住了躁动的食欲。 她放开他的手,低着头,一时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未等顾旭反应过来,她便端着冰碗,一溜烟儿跑去了“闲云居”的另一个角落,背对顾旭跪坐着,如一只生闷气的猫咪。 顾旭笑着摇摇头,长舒一口气。 他刚才其实紧张得要死,随时都做好了用“乾坤”逃跑的准备,生怕雪女一时失控,把他推倒在地,啖他的血,食他的肉。 还好雪女控制住了自己。 回忆起刚才手心凉凉的、痒痒的感觉,他默默感慨道:这女鬼的舌头还真灵活。 第七十六章 禁忌之恋 离开剑阁,顾旭和雪女很快抵达了陇州。 这里地貌纵横、沟壑复杂,是大齐王朝贯穿京城和西北边陲的交通要道。 在雪女的恳求下,两人在陇州品尝了当地特色的花糕、马蹄酥和凉盘——雪女再次借「惊鸿笔」分享了顾旭的感官,体会着久违的人间美味。 或许是因为有位」凶神「在他身边,使得朝廷没有充足的准备时不会对他们轻易动手。 这些天的日子有时会让顾旭产生一种错觉。 仿佛他根本不是在逃亡途中,而是在跟雪女一起周游大荒。 遇到他们的人,总会把他们当作是情侣或夫妻。 比如当他们路过陇州城郊的一座寺庙时,便有几个小和尚堵在他们的面前,问他们施主要不要求个签。 顾旭本想拒绝。 他自己的占卜术就是天下一流,借着星盘就能推测运势,比这破庙里的签文靠谱多了。 奈何雪女对此深感好奇。 她拽着顾旭的衣袖,低着头,抿着唇,站在破庙门口,不肯继续往前走。 活像是一个缠着父母要买玩具孩子。 顾旭没料到一个拥有圣人实力的女鬼竟然也会有对着他撒娇耍赖的一天——虽然她撒娇时的表情仍旧冷澹,气质仍旧沉静,但比起刚刚见面的那几天,已经多了不少属于人的气息。 他点了点头,答应了她的请求,掏了几个铜板递给小和尚。 小和尚们笑嘻嘻地抱来签筒。 雪女伸出白皙纤长的手,犹豫许久,小心翼翼抓起一根。 只见签文内容为: 「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须梅。「 雪女自幼饱读诗书,知道这是一句谐音联,谐音为「因何而得偶,有幸不须媒「,意思是幸得佳偶,无需媒妁。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xbyuan换源app,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小和尚们连连恭喜,说她抽中了上上之签,祝她日后同郎君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听到他们的话,雪女悄悄瞥了顾旭一眼,又迅速挪开目光。想要偷看他的表情,又害怕与他对视。 顾旭也随手抓了一根签条,上面写着「是谓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意思是如一对翱翔空中之凤凰,琴瑟和谐,白头偕老。 亦是大吉之签。 顾旭似笑非笑地看了小和尚们一眼,说:「你们这个签筒里,装的全部都是大吉大利的姻缘签吧?」 小和尚们还想装湖涂,说这是施主们运气好,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顾旭没再搭理他们,轻轻拍了拍雪女的肩膀,示意她离开寺庙。 「骗钱的伎俩罢了,」他解释道,「来这破庙祈福的,多半是陇州城的年轻女子,想要为自己的婚姻讨个好兆头。 「这些和尚们不懂占卜术,却懂得投其所好,你看他们一个个衣兜里都装得满满当当,全是铜钱。」 雪女「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顾旭话音响起时,她感觉自己心头有个色彩斑斓的气泡被「彭」地一下戳破了,空落落的,很不舒服。 此刻她明明跟顾旭挨得很近。 但不知为何,在她的感知里,却像是隔着一个世界。 ………… 在道路的尽头处,有四个人站在阴影里,目送着顾旭和雪女越走越远。 一个是手持蒲扇的说书先生。 一个是身穿深蓝色长袍的白胡子老道。 一个 是满脸沟壑的驼背老大爷。 一个是肩上扛着木架、木架上有老鼠在跳跃的阴郁中年男子。 「我已经把故事写好了,」说书先生率先开口道,「你们也都已经听了,觉得怎么样?」 「我只是让你想个办法让他们配合我完成仪式,」白胡子老道澹澹道,「没想到你竟然花了这么多的笔墨去撮合他们的爱情。」 「我们修的是因果之道,」说书先生道,「若是我们编写的故事广为流传,那么我们施展法术的威力就会更加强大。 「在这世界上,还会有比人族和女鬼的禁忌之恋更受欢迎的故事么?」 「有,」驼背老大爷插话道,「《绣榻野史》《大楚太祖艳史》《肉蒲团》《灯草和尚》——」 「——闭嘴,」白胡子老道打断了他的话,「现在可不是讨论这些污秽不堪的东西的时候。」 「我们晋升鬼王,需要献祭十万生魂,」说书先生继续道,「但在这大齐西疆,我们找不到第二只被封印在地底的九婴蛇妖。如是情形下,要制造一场大规模的杀戮,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雪女失去控制。 「她掌握着冰雪大道,屠杀的效率可比我们高多了。 「只不过,借助顾旭那小子的血液,现阶段她抑制住了杀戮的本能,安然置身于人族的城镇之中。 「若想使她释放本能,最好的办法,便是让顾旭出事儿——而且是在大齐朝廷的手里出事儿。」 「你这么肯定雪女会为了顾旭大开杀戒?」一直沉默的阴郁中年男子突然开口道,「上次我们举行仪式的时候,她还骑着冰鹤在那儿救人呢。」 「其实,她已经有点喜欢上他了,」说书先生呵呵笑道,「否则也不会缠着他去寺庙里求姻缘签。都不需要我们用因果法术去强行撮合。 「但她现在很自卑,觉得身为鬼怪的自己配不上他。 「呵,说真的,我现在都有些羡慕顾旭那小子了。看他身上那些因果之线——大燕的女国主,剑阁的女弟子,驱魔司的女官员………这么多漂亮女人都对他用情至深。 「要不晋升后,我们把这小子也变成分身算了。在对付女人方面,一副好看的皮囊还是很有用处的。」 「但顾旭好像并没有对她动心。」阴郁中年人道。 「准确来说,他是没那胆子,」驼背老大爷评价道,「毕竟哪有猎物会主动跟它的天敌亲近? 「而且那个叫时小寒的女孩已经在他心头占据了太过重要的位置。为了她,他甚至连大燕国的王夫都不愿意当。」 「顾旭的想法不重要,」白胡子老道说,「只要雪女肯为他出头,那就足够了。」 「你说的对。」阴郁中年人点了点头。 「再说,就算雪女不肯出手,我也有后手逼她动手。」白胡子老道清了清嗓子,从衣袖中取出一根式样朴素的木簪子。 「这是什么东西?」阴郁中年问。 「你整天就只顾着玩老鼠,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忘记了,」白胡子老道鄙夷地瞥了阴郁中年一眼,「这是陆诗遥当年跳崖自杀后,咱们从她的尸体上取下来的。在我们用「昭冥禁术」把她变成鬼怪的同时,也把这玩意儿做成了控制她的工具。 「只要把簪子掰断,她残留的人性就会彻底消失,变成毫无理智的、只会无差别杀戮的鬼怪。」 「那为什么我们不直接用这东西?」阴郁中年皱了皱眉,「为何还要花费那么多力气去编故事写剧本?」 「时至今日,雪女仍旧是我们打造出来的最完美的作品,」白胡子老道慢条斯理道,「她残留的人性,更是这件作品绝无仅有的精髓。如果可以,我不想把她 轻而易举地毁掉。 「况且,只要写好这个故事,让它顺顺利利变为现实,那么我们在因果大道的造诣便能更上一层楼。 「记住,在晋升仪式完成之前,我们可以是编导,是观众,但绝不是登台唱戏的演员。」 第七十七章 陆诗遥:我的腿不粗! “另外,洛川给顾旭这小子的面具也真有意思,”短暂的沉默后,白胡子老道接着开口说道,“它上面附着了因果之道,能够屏蔽世间几乎所有的追踪法术。 “但洛川似乎忘记了,我们是精通因果之道的行家。面具上那点儿简陋的伪装效果,对我们而言就是一张一戳即破的薄膜。” “这很正常。洛川只是个算命的,懂什么因果之道。”阴郁中年道。 “但紫微大帝懂呀,”驼背老头儿道,“洛川那厮张口闭口都是帝君,说他掌握所有的法术都是紫微大帝传授的。按照他的说法,万一之前哪天紫微大帝心血来潮,给他来了个醍醐灌顶,又当如何?” “那我等破解了紫微大帝的法术,是不是可以名垂青史了?”说书先生开玩笑道。 “只是,像洛川那样的老狐狸,真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说不定他是在钓鱼执法,故意骗我们上钩。” “再聪明的人,都会有犯错误的时候。当然,我们做事的时候也得再谨慎一些。” ………… 这天晚上,顾旭带雪女去街边食肆吃火锅。 陇州的特色火锅叫做暖锅。 暖锅是一个大铜锅,将卤好的肉、炸好的丸子、洗净的菜、切好的豆腐等,整整齐齐码在锅子里,浇上高汤,盖上盖子,将木炭放入锅底加温。 等上一段时间,一锅热腾腾的菜就好了。 不过暖锅更适合冬天吃。 夏天吃这玩意儿,顾旭热得大汗淋漓。 其实作为第四境的修行者,他完全可以控制自己周身的温度,夏天不惧酷热,冬天不畏严寒。 但为了让雪女体会到普通人的感觉,他刻意收敛了真元,任由汗水直流。 和之前一样,雪女借助“惊鸿笔”共享顾旭的感官。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不,整个鬼都要在暖锅的烘烤下融化掉了。 暖锅吃到一半,大街上忽然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两人一同转头望去。 只见灯笼开路,礼炮作响,一架八人抬的大红花轿出现在道路的中央。 在花轿旁边,还有数十名挑着嫁妆的挑夫。 床被、鞋履、首饰、瓶罐、桌椅……一箱箱,一担担,无不朱漆髹金,流光溢彩。 无数亲友仆役簇拥在花轿的周围。 新郎穿着九品官服,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端,看上去喜笑颜开,春风得意。 整个队伍浩浩荡荡,极为壮观,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条披着大红袍子的长龙。 从路人的议论声中,顾旭知道这是陇州知府的女儿出嫁了。 “好大的排场。”他的心头默默感叹道。 他情不自禁想起自己那一纸被撕毁的婚约。 倘若没有该死的通缉令,那么他也应该早就像这位新郎一样,穿着一身喜庆的婚服,在洛京群众的欢呼声里,把时小寒的花轿迎进延庆坊金鱼巷的那间宅邸。 然后洞房花烛,鱼水相欢。 怎会至今为止都是个两世处男? 雪女也怔怔看着这送亲的队伍。 作为出身名门的小姐,和族中很多姐妹们一样,她小时候也幻想过有一日能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以一生中最美的姿态,风风光光地嫁给一个属于自己的如意郎君。 但后来她意识到,这份万众瞩目的风光,只属于那些嫡出的小姐。像她这样年幼丧母的庶女,根本不配享用如此丰厚的嫁妆。她只会像一盆水一样,被族人迫不及待地泼出去。 再后来,待她成了“惊鸿笔”的主人,旁人的态度又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族人对待她,比对待嫡小姐们还要殷勤好几倍。 无数达官显贵也纷纷派遣媒妁登门拜访,带着礼物和抹了蜜的嘴,意图娶她为妻。 然而,见识了世人的前倨后恭,她开始对婚姻兴趣乏乏。 她知道这些人所慕求的,是她“惊鸿笔主人”的身份,是她显赫的家世。 她幻想中那位与她灵魂相通的郎君,或许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如今她成了鬼怪,终日与冰雪相伴。 更是再也不可能有凤冠霞帔的机会了。 “在想什么呢,陆小姐?”见雪女盯着送亲队伍发呆,顾旭微笑着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想做那新娘子?” “我……我没有……”雪女磕磕碰碰地否认道。 还好女鬼不会脸红。 否则她的脸蛋恐怕已经成了熟透的山柿子。 “我倒挺想做那新郎官,”顾旭叹了口气,“只可惜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新郎官? 谁的新郎官? 是那个喜欢美食的剑阁弟子么? 雪女噌地一下坐直身子,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可惜她不喜欢,也不擅长询问别人的私事。 她反反复复在脑海中斟酌措辞,拼凑各种礼貌用语,试图找到一种委婉客气的、不会冒犯到对方的说话方式。 可越斟酌,越别扭。 最终她忿忿地把言辞吞回腹中,憋着不问了。 “算了,不提了,”短暂的沉默后,顾旭轻轻摇头道,“以我现在的处境,能活下去就是一种奢望。哪还有娶妻的机会?” “我答应过,我会保护你。”雪女想也没想就回应道。 刚才那些梗在心头的问题似乎瞬间消失不见了。她想起他被大齐朝廷追杀的场景,脑海中只剩下对他的担忧。 “我的敌人太强了,你打不过他。”顾旭笑了笑。 说话时,他不禁心想:怎么我身边的女人,连同女鬼在内,一个个都争先恐后的想要保护我?难不成我长了一张适合吃软饭的脸? “我正在变强,”雪女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以前打不过国师。现在打得赢他了。” 顾旭必须得承认,雪女实力增长的速度着实飞快。 在他解决陆氏凶宅案件之前,她好像还没有圣人实力。 现在却能把国师这样的资深圣人打跑了。 倘若鬼怪中也有天才之说,那么雪女一定是最耀眼的天之骄子。 但天行皇帝并不是一般的修士。 他手头拿着“牢狱”的钥匙——“泰阿剑”,掌握雷劫之力,能镇压大荒一切生灵。 在这片土地上,他几乎就是无敌的存在。 就算是顾旭这个天赋异禀的紫微大帝继承人,在想到今后要对付天行帝时,也没有太多的信心。 不过顾旭暂时不想再扫了雪女的兴致。 “那我以后就要抱紧陆小姐粗壮的大腿了。”他开玩笑道。 雪女皱了皱眉。 她不懂“抱大腿”这词的含义,不明白一向彬彬有礼的公子怎么突然说起了下流话。 但她想了想,又觉得公子说起下流话的样子……好像也不是那么下流。 没有那种令人不适的污秽感,反而很真诚。 “我的腿不粗。”安静片刻后,她一字一顿地认真道。 ps:祝大家元宵快乐! 第七十八章 撩起面纱的一阵风 正当顾旭和雪女享受火锅的时候,两个凉州府驱魔司的小吏开始了日常的巡逻任务。 其中一人瘦瘦高高,头发稀疏,身上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手中拿着一个黑白二色的罗盘。 另一人个头矮小,挺着个大大的啤酒肚,手中握着把略带锈迹都砍刀,看上去不像是修行者,更像是菜市场里的屠夫。 只听见矮胖小吏开口说道:」岳兄,你确定你这罗盘真的管用?「 」当然管用,「高瘦小吏拍着胸脯说道,」昨天晚上,我就是在它的指引下,端掉了陇州城郊区一群魑魅的老巢。有了这玩意儿,今后我们再也不用担心功勋不够用了。「 高瘦小吏全名岳天禄。 他喜欢收集古董古玩,却一向舍不得花钱,每天都希冀着自己能像说书人故事里的主角们一样,凭借独到的眼光在地摊上捡漏。 不过现实中可没有太多瞎眼的地摊老板。 这些年来,岳天禄从来没有淘到宝贝的经历。相反,他常常因为把一堆零零碎碎的垃圾搬回家,而遭到妻子的责骂。 直到昨天,岳天禄觉得自己终于转运了。 当他路过城郊的一处地摊时,他的注意力被一个黑白二色罗盘吸引了。 那个罗盘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一看就不是寻常的东西。 但那摆摊小贩却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它的异常。 他坐在板凳上,闭着眼睛,打着盹儿,似乎根本不怕这罗盘被小偷摸走。 「这个东西多少钱?」岳天禄上前问道。 「五个铜板。」小贩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说话的语气听上去很不耐烦。 岳天禄欣喜若狂,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 他抛下五个铜板,拿起罗盘,揣在怀里,兴冲冲地往家赶去,打算与妻子分享这份喜悦心情。 只是他没有看到,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有一个穿深蓝色长袍的白胡子老道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 于是,这天晚上,岳天禄和他的同僚裘茂祥便一同在黑白罗盘的指引下,开始在陇州城中履行职责,搜索鬼怪的踪迹。 「岳兄,你真的确定这玩意儿能锁定到鬼怪的位置?」矮胖修士裘茂祥再一次对岳天禄手中罗盘的作用表示质疑。 自从出发之后,两人就一直在闹市区转悠,周围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哪里像是藏着鬼怪的样子? 」我昨天就是拿它找到鬼怪的。「岳天禄嘴上的语气仍旧笃定,心里头却没有刚刚那么自信了。 因为他注意到,此刻罗盘正指着一家名叫「醉春轩」的、人满为患的餐馆。 对于这家因暖锅而出名的餐馆,岳天禄简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们衙门在空闲的时间里,常常会到这里喝酒聚餐。 如果这里真藏着鬼怪,那么应该早就被修为高深的上司们发现了。 就在岳天禄疑惑不解之际,有一男一女两个人从餐馆中并肩走了出来。 男的一袭青衫,风度翩翩,女的白衣如雪,亭亭玉立。 尽管看不到他们的面孔,但单凭气质,就足以令岳天禄情不自禁地默默感叹:真是一对璧人。 【鉴于大环境如此, 「你罗盘上的指针在动。「这时,旁边的裘茂祥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提醒他道。 岳天禄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发现罗盘指针果然在缓缓转动。 最初指着醉春轩。 但随着那一男一女走出餐馆,这指 针也渐渐转向街道。 这时候忽然有一阵轻风掠过。 这阵风很温暖,很柔和。 恰好拂起白衣女子幂篱的轻纱,使她的半边面庞展露在两人的面前。 两名小吏霎时呆愣愣站在原地,彷若遭到了雷击。 他们从出生到现在从未见到如此倾城倾国的女子。 她拥有一种空灵、出尘而易碎的美。 如烟如雾,如梦如幻。 那些神话传说中下凡的仙子,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片刻后,轻纱落回原处,重新遮住了白衣女子不属于人间的美貌。 「这女人长得这么好看……她一定是女鬼吧!」两小吏不约而同地看了彼此一眼,脑海中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正当他们考虑向衙门汇报情况之际,一个醉汉突然从对面的酒馆中跌跌撞撞跑了出来,如一头发狂的野猪般,一边推搡着人群,一遍骂着粗话。 那对如神仙卷侣的年轻男女也未能幸免于醉汉的攻击。 只见醉汉的手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挥舞向那白衣女子的脸庞。 青衫男子上前一步,把白衣女子拉开。 醉汉的巴掌便落在他面具的边缘,「啪」地一下使面具掉落在地。 顾旭皱了皱眉,蹲下身子,将面具捡起来重新戴上。 这时他忽然反应过来,作为一名修行者,他完完全全可以用真元挡住这名醉汉。 他根本没必要亲自挡在雪女的面前。他的面具也根本没有机会掉落。 「这不像是我会犯的错误。」他心头默默道。 尽管顾旭动作极快。 但是在面具掉落的这一瞬间,已经足以使得周围的民众看清楚他的长相。 「这年轻人看上去好面熟,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城门口贴着的那张通缉令你还记得吗?他就是那个犯下通敌叛国之罪的逆贼顾旭啊!」 「顾旭?真是顾旭?可我前几天听人说过,他已经逃去北境,做了大燕女王的面首,怎会突然出现在咱们陇州城?」 「逆贼的心思,我怎猜得透?「 」不得不说,这逆贼长得着实俊,比画像上还要俊。若不是皇上亲自下达了逮捕令,我真不愿相信这么俊的人会干出勾结鬼怪叛国的事情……「 」……「 陇州民众嘴上议论纷纷,行动上却迅速四散离开街道,都不想跟顾旭这个逆贼挨得太近。 生怕他又干出勾结鬼怪祸害众生的事情,把陇州城变成第二个洛京。 更有人朝着官府衙门狂奔而去,想要汇报逆贼的行踪领取赏金。 原本熙来攘往的大街,很快就变得空空荡荡。 看到这样一幕,顾旭自嘲一笑。 他默默感慨,天行帝的通缉令着实厉害——仅凭一张画像,简短的几行字,就让全天下人忘掉了他过往的功绩,把他当作过街的老鼠,十恶不赦的混蛋。 想到日后还要从这群随波逐流的民众身上获取香火之力,晋升第九境…… 他只觉得前路之难,难于上青天。 ………… 驱魔司小吏岳天禄和裘茂祥自然也看见了顾旭的模样。 他们愣了几秒钟,立刻掏出传讯玉符,将所见所闻迅速地汇报给了衙门。 此刻两人的心脏都在砰砰跳动。 这是他们自从在驱魔司干活儿以来见到的最刺激的事情—— 一个容色倾国的女鬼,一个深受皇帝重视的逃犯,竟然同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紧张的同时, 也感到格外的兴奋。 因为他们知道,升职加薪的机会很快就要来了。 说不定几天后,他们就能凭借今天找到顾旭的这份功劳,披上七曜服,成为正式的朝廷命官。 ………… 在附近一间民宅的阁楼里,骨瘦如柴的说书先生和驼背老大爷正在站在窗户边,关注着大街上的局势。 「你这回编的故事,有失水准啊,「驼背老大爷拍了拍说书先生的肩膀,澹澹评价道,」先是一阵恰到好处掀起面纱的风,然后是一个恰到好处拍掉面具的醉汉……这么多刻意的巧合,恐怕会引起顾旭的怀疑,让他发现我们的存在。「 第七十九章 觉明大师 “我们又要跑路了。” 行踪暴露后,顾旭没敢在陇州城继续耽搁。 他抓住雪女的手腕,连续施展“乾坤”,经过多次短距离瞬间移动后,两人一起来到了城外。 对于顾旭果断逃跑的举动,雪女起初有些不解。 因为在她的感知里,陇州城内并没有强大的气息——换一种说法,就是城里没有一个人能打得过她。 不过顾旭很快告诉她,大齐朝廷的官吏们很擅长摇人。 他们接下来面对的敌人,肯定不会是区区一个陇州千户,而是一大群从附近各个行省调来的强者。 甚至昭宁公主本人可能会带着大齐国师和其他几个圣人强者亲自来拦截他们。 先不说是否打得过。 圣人层次强者战斗的余波,对于此地的平民百姓来说,就是一场恐怖的天灾。 听到他的话后,雪女点了点头,默默感叹公子心思缜密,远不是几乎没有社会经验的自己能够比拟的。 离开陇州后,顾旭的真元已基本恢复如初,足以用来构建空间通道。 此时他们距离大齐西部边疆已经不远了。 只需再进行两次空间穿梭,就能够走出大齐王朝的边境。 然而,正当他掏出“星盘”准备撕裂空间的时候,他发现哪怕自己倾尽浑身真元,那些如蛛网般的空间裂缝都未能像往常一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空间被封锁了,”他皱起眉头对雪女说道,“看来朝廷的反应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快。”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在这些天的相处中,雪女早就习惯了由顾旭拿主意。 “我们得依靠飞行逃离这里,”顾旭回答道,“倘若遇到追兵,还需要麻烦陆小姐出手应对。” “我答应过,我会保护你。”雪女用毫无波澜的声音道。 顾旭淡淡笑了笑。 他手握星盘,运转真元,飘到半空中。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远方传来一声清脆响亮的鹤唳。 顾旭转过头,一眼望见一只纯白的冰鹤张开双翼,宛若一道白色的闪电般,朝着他们二人所在的位置径直飞来。 雪女的身影消失在原地,继而出现在冰鹤的背上。 “公子,这个快。” 她飞到顾旭的身边,面无表情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背后。 顾旭迅速在心头权衡了一番,认为接下来大概率会有一场恶战,自己体内的真元,能省一些就省一些,没必要浪费在飞行上。 于是收起星盘,坐到雪女的背后。 雪女驾驭冰鹤,扶摇而上,瞬间钻进云层之中。 “跟同赵嫣一起骑马比起来,这更像是在坐过山车。”顾旭默默吐槽道。 冰鹤的加速太过急促。 他本能地伸手环抱住雪女纤细的腰肢,才勉强稳住身形。 雪女的身子凉凉软软的,像是柔润而有弹性的玉。 雪女的思绪骤然停滞了一刹那。 虽然她没有触觉,但光是顾旭抱着她这个动作,就已经在精神层面上给了她强烈的冲击。 自从年幼时母亲死后,就再也没有人拥抱过她。 陆宅中的人对她一向态度疏离、敬而远之。 变成鬼怪之后,更是没有人敢靠近她。 可此时此刻,她却与一个年轻男子紧紧挨在一起,她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她感觉不到他的体温,却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声、心跳声,也能想象得出他怀抱的温暖。 她的心脏已停止跳动近二十年。 然而这一瞬间她却产生了一种心跳复苏的错觉。 顾旭的手很快就松开了。 他取出一张“风行符”,贴在身上,使自己能稳坐于冰鹤背上,不会轻易地摔下去。 “抱歉,陆小姐,”他说,“刚才不小心冒犯了你,还请原谅。” 他的话语一如既往彬彬有礼,极具涵养。 但雪女却觉得,有时他的礼貌就像是一条天堑——明明他近在咫尺,给她的感觉却像是远在天边,永远无法触及。 共享感官所带来的亲近,似乎就只是她自己的错觉。 “没事,我不介意。”她轻声道。 ………… 与此同时。 在数里之外的凤翔府,一艘庞大的浮空飞舟在云间飞速穿梭。 飞舟周围,还有数以百计的、御剑飞行的修行者。 在装饰华丽的船头处站着三个人—— 朱唇皓齿、风姿绰约的昭宁公主萧琬珺,衣着俭朴、体格瘦小的大齐国师。 还有一名披着袈裟、手持禅杖、满面皱纹的老和尚。 昭宁公主手中捧着一个方形的物品——白玉质,交龙纽,正是大齐王朝的玉玺。 这玉玺由泰阿剑雕琢而成,附着有泰阿剑的气息,在特定的时候,可以发挥出“天下第一名器”的部分力量。 天行皇帝允许昭宁公主把玉玺带出京城,看得出来他对逮捕顾旭的强烈决心。 “殿下,借大齐玉玺之力,我已在凤翔、陇州、泾州、渭州、秦州五州之地布下大阵,封锁空间,”大齐国师朝昭宁公主拱了拱手道,“就算是圣人强者,现在都无法在此构建空间通道,进行远距离的穿梭。” 说话时,国师的神色有些疲惫。 就算有玉玺力量的加持,维系一座如此庞大的阵法,对他来说也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情。 “辛苦国师了,”昭宁公主道,“上次您的伤还没养好,这次又劳烦您出手,实在太——” “——为大齐效力,是我的本份。”国师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 这时昭宁公主转头望向披袈裟的老和尚:“觉明大师,这次对付雪女和顾旭,也要多多仰仗您了。” “殿下无需太过担忧,”老和尚淡淡道,“灵山寺的法门,对阴邪鬼物有极强的克制作用。相同境界下,没有鬼怪是老衲的对手。 “只是有件事情,老衲想不明白—— “朝廷为何要把这份人情,用在逮捕逃犯这样的区区小事之上。” 这位老和尚,正是大齐三大宗门之一灵山寺的方丈觉明大师,亦是一名圣人强者。 但与国师、洛川这样直接效力于朝廷的圣人不同。 像剑阁阁主徐曼、灵山寺觉明大师这样的一方势力首领,拥有极大程度的行事自由。虽然他们都在朝廷挂了客卿之名,但平日里都不受朝廷调遣,一般只有在大齐王朝遭受外敌入侵时才会出手相助。 所以这回,为了把觉明大师请来协助捉拿顾旭,昭宁公主不得不用掉了朝廷欠灵山寺的一次人情。 “父皇对顾旭的重视程度非同寻常,”昭宁公主回应道,“他闭关这么多年来,亲口下达的第一条命令,就是逮捕顾旭。” “哦,原来如此,”觉明大师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先前元宵擂台赛时,老衲的徒弟净如跟顾旭打了一架,大败而归。那时我就觉得,顾旭那小子不一般。 “现在看来,他身上藏着的秘密,比我想象中还要多。” 第八十章 玉玺与星盘 追兵来自于四面八方。 从顾旭暴露行踪的那一刻起,整个三秦之地第五境及以上的修行者都收到了紧急召集令,要求他们放下手中的一切事情,按照朝廷的指示捉拿在逃要犯。 先前顾旭多次从追杀中逃脱,已经使得昭宁公主再也不敢对他持有轻视的态度。 在她眼中,顾旭就像是一条滑溜溜的泥鳅。虽然实力不强,但却总能在密不透风的渔网中找到一条缝隙钻出去。 甚至还能找到一个凶神级的女鬼做他的保镖。 所以她这回不仅调动了一个行省的力量,还请来了两名圣人强者。 这样的阵仗,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看到了,说不定还会以为是西北蛮族已经大举入侵。 “顾旭,这次我绝不会再让你跑掉了。” 昭宁公主站在浮空飞舟上居高临下俯瞰大地,心头如是想道。 ………… 冰鹤载着顾旭和雪女在云间疾速飞行。 大齐朝廷的修行者们已经从各个方向追了上来。 他们有的念诵咒文,有的操纵飞剑,有的使用暗器,有的抛掷符篆。 一道道刺眼的真元光芒从顾旭身侧闪过,像是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对于顾旭来说,应对这种大范围的攻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稍有失误,就有可能命丧黄泉。 但今日他并不是一个人在作战。 随着雪女轻轻抬起手臂,周围方圆数里的范围内顿时阴风怒吼、温度骤降,继而鹅毛大雪飘飘落下。 追杀者们的飞剑、符纸、暗器,乃至于真元能量,都被瞬间冻结成冰,失去杀伤力,然后碎裂开来,融入到漫天飞雪之中。 此时的雪女,黑发飞舞,衣袂飘扬,以淡漠的眼光扫视众生,像是冰雪国度里生杀予夺的君王。 不过顾旭注意到,雪女施展的法术以自保为主,并没有对追兵下死手。 当她的理性没有被本能压制的时候,杀戮对她而言仍是一件极具心理障碍的事情。 否则如果她使出全力,这些修行者统统都会被冻成冰雕。 与此同时,尽管有雪女这个实力强悍的保镖待在身边,顾旭仍然一点儿也不敢放松警惕。 他知道四周这些第五、第六境的修行者只是开胃小菜。 朝廷为他准备的杀招,肯定还藏在后头。 “他们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雪女忽然语气冷淡地说道。 顾旭顺着她视线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朦胧的云雾背后,金光闪烁的浮空飞舟显露了出来——像是一只庞大的远古凶兽,在多年的沉睡后探出头来。 顾旭的双唇抿成一条线。 他心念一动,星盘与惊鸿笔分别出现在他的两只手中。“闲云居”里成百上千的符篆,也瞬间出现在他周围,宛若行星的光环,构建出一座更复杂、更精密的达阵。 每张符篆蕴含的能量或许不多。 但数量如此惊人的符篆叠加起来,足以使大山崩塌、高楼倾覆,更高境界的修士看到后,都得退避三舍。 在这场关乎性命的战斗中,顾旭已经近乎倾尽全力。 电光石火间,圣人们的攻击已然到来。 顾旭忽然发觉自己的动作变得迟缓起来,像是得了一场病般,浑身上下都很难使出力气。 而雪女受到的影响似乎更加严重。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那张如冰雕般冷淡的面孔,也蓦地眉头紧皱,牙关紧咬。 顾旭能清晰感觉到她的体温忽冷忽热,像是有两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激烈交战。 “这是灵山寺的伏魔咒,”他心头默默道,“看来灵山寺的觉明大师,这次也出手帮助朝廷来逮捕我了。 灵山寺的很多法门,对于人族修士来说或许威力平平,但对鬼怪却具有极为恐怖的杀伤力。 且不同于受过重伤的大齐国师。 觉明大师作为成名已久的圣人强者,近年一直在寺中清修,状态保持完好。 他不仅仅精通各种各样的佛门咒法,也擅长近身格斗。 他手中那根禅杖,曾度化过鬼怪,也曾敲碎过敌人的头颅。 在他面前,雪女纵然力量强大,但战斗手段单一,且受到克制,可谓几乎毫无胜算。 顾旭沉吟片刻,低声道:“陆小姐,我能否借你的力量一用?” “借我力量?”雪女一时有些不解。 不过她很快便听到了顾旭口中轻声念诵的“请神咒”,也在识海中感知到了来自他的请求。 她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 公子在陆宅中杀了她的仇人,助她了却了执念。 应对这里的局面,他应该也会比她做得更好。 于是顷刻间,雪女身上那磅礴的力量,宛若决堤的洪水,浩浩荡荡地冲进顾旭的经脉之中。 这是顾旭第一次用“请神咒”承载圣人层次强者的力量。 雪女的力量像是春日初融的冰雪,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他那通过修炼《赤炎真诀》得来的真元,本像是炽热精纯的火山熔岩——可在雪女力量的冲击下,却成了秋风里摇曳的微弱烛火,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顾旭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适应着这些汹涌澎湃的力量。 或许是因为实力差距较大,在把力量借给顾旭后,雪女并没有像马钦、楚凤歌那样被彻底抽干真元,失去战斗能力。 她仍然在一边操纵着漫天飞雪,一边与觉明大师的伏魔咒艰难对抗。 与此同时,顾旭也看清楚了站在浮空飞舟船头上的那几个人。 大齐国师仍然和以前一样,肤色黝黑,衣着朴素,像个田间劳作的老农。只是相比上次相遇,他的神色更虚弱了一些。 觉明大师今日他是第一次见到,跟他想象中得道高僧的模样相去无几。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两位圣人,最终停留在站在中间的昭宁公主身上。 ——准确来说,是公主手中的玉玺上。 他隐隐感觉到,有一道视线穿过那玉玺,落在他的身上,锐利、威严、淡漠,如九天之上的神祇在俯瞰芸芸众生,令他倍感压力。 他手中的星盘似乎也察觉到了这道视线。 它突然开始剧烈地颤动着,变得温度灼热,光芒闪烁。 仿佛在表达愤怒与仇恨的情绪。 第八十一章 被圣人们围杀 天行帝作为第八境强者和牢狱的看守者,就算身在洛京皇城闭关,当他想要参与一场千里之外的战斗时,他也拥有着太多的手段。 顾旭的面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心头只觉得前世看过那些都是骗人的。 那些书中的反派在追杀主角时,不论有多深的仇多大的恨,都只会派遣比主角高一两个境界的小喽啰——不仅被主角越境反杀,还会给主角送装备。 然而现实中,boss们纷纷放下身段亲自出手,似乎根本不觉得一群圣人及以上的强者围殴一个第四境的年轻人是件很没面子的事情。 在这短短一瞬间,顾旭以最快的速度,先在自己身上使用了「明烛」法术,使自己施展的一切火属性法术达到原先三倍以上的威力;然后又用「荧焰」,试图瓦解觉明大师的伏魔咒和大齐国师的空间禁锢。 他手里的「惊鸿笔」当然也没有闲着。 「万籁俱寂」与「东风夜放花千树」同时释放——前者与漫天飞雪融为一体,后者则在冰天雪地之中迸放出绚烂夺目的烟花。 而空中漂浮的那成百上千张符篆,也在他的控制下,朝着浮空飞舟径直飞去。 随着他心念一动,这些符篆纷纷燃烧起来,熊熊烈火包围着浮空飞舟,像是给它裹上了一件红橙黄三色的锦袍。 看到这样一幕,周围追杀顾旭的修行者们无不瞠目结舌。 他们本以为,两名圣人出手,再配上大齐玉玺,定会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那叛国逆贼轻松拿下。 没想到这逆贼竟然还能反击。 他不仅仅使出了近乎圣人的恐怖力量,而且还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接连是施展了数种高深复杂又威力强大的法术。 更别说那铺天盖地飞来的符篆—— 在场众人不禁感慨,这逆贼莫非是把吃饭睡觉和修炼的时间都用在画符上了?不然怎会在身上囤积了如此数量惊人的符篆? 还有人尝试性地按照市面价格,计算这些符篆的成本。 然后他们得出结论:若非顾旭自己就是一名符师,那么就算他拥有富可敌国的家底,也会被瞬间挥霍一空。 「就算这逆贼最终战败被杀,仅凭借这惊天动地的一战,也能永载史册了。」很多人心中如是感慨道。 但事实上,顾旭的真正目的,这些人都没有猜对。 他之所以拼尽全力出招,近乎使出所有的底牌,制造出这冰火交融、蔚为壮观的场面,并不是为了绝地反击、鱼死网破。 他只是想给自己创造一个逃跑的机会。 趁着「荧焰」短暂地破坏了空间禁锢,他同时施展了「光阴」与「乾坤」权柄,一边减缓时间的流逝,一边撕裂空间,构建通道。 雪女提供给他的力量宛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浩瀚海洋。 若换作以往,同时使用这么多真元消耗量极大的法术,他应该早就被抽成了一具干尸。 就这样,须臾间,世界变得安静了。 风的呼呼声,火焰的刺啦声,修士们的怒喝声,冰鹤的清唳声……都被变缓,拖长,渐渐消失,归于沉寂。 纷纷扬扬的飞雪,熊熊燃烧的烈焰,连同飞翔的冰鹤,都静止在空中,像是被定格成了一幅立体的画作。 顾旭看向身前的雪女。 她也变成了一尊凝固的冰凋。 双眉似蹙非蹙,两靥因痛苦而显露愁容,令顾旭想到捧心而颦的西子。 此时此刻,这个凶神级的女鬼似乎对他充满了信任,在把力量借给他的同时,也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只要 顾旭愿意,他完完全全可以自个儿悄悄熘走,把她抛在这里拖缓圣人们的行动。 一个弱小的第四境修士,竟不声不响地掌控了「青州府三大凶神」之一的生死存亡! 顾旭轻轻叹了口气。 人族视他为贼寇,鬼怪却愿意无条件地相信他的人品。这种事情,说来可真是讽刺。 很快,无数道空间裂缝如蛛网般出现在他们周围,迅速扩大蔓延,变成一条幽邃的空间通道。 顾旭伸手向前,环抱住一动不动的雪女,然后以一个潇洒的姿态,朝着空间通道纵身一跃。 他把目的地设定在五百里之外的凉州。 出了凉州,再往西走,便能离开大齐疆土,进入蛮荒之民的地盘。 蛮族圣山上的萨满们拥有着圣人层次的实力,掌握着无数种玄妙诡异的手段。 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才使得蛮族能在草原荒漠上生生不息、长久存在,而没有被大齐王朝的军队彻底消灭。 大齐圣人们想要在蛮族萨满们的眼皮底下追杀顾旭,想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然而,就在顾旭即将进入空间通道的刹那,意外发生了。 原本稳定的通道,突然变成了湍急的漩涡。 像是一台疾速运转的绞肉机,要把他整个人都绞成肉沫。 顾旭立即止步。 「时空乱流。」他皱起眉头,心里默默道。 按照修行典籍中的记载,时空并非永远都是稳定的。在空间的缝隙里,存在着恐怖的时空乱流——它像海啸般汹涌,又像刀剑般锋利,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强大的修士绞成碎片。 修士们构建的空间通道,无疑也会受到它的干扰。 当然,空间乱流出现的概率一般很低,在顾旭的印象里不足千分之一。 可在今天这万分危急的关头,却偏偏被他遇上了。 再想到在陇州城里被一个醉汉撞飞面具—— 顾旭只觉得,自己近期的运气就像是被人操控了一样,真是糟糕透顶。 「莫非……真的有人在背后搞事儿?」他不禁猜测。 这时「光阴」的效果结束了。 时间继续流动。 身边的雪女,四周的修士,船上的圣人……统统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只见觉明大师举起禅杖,国师抬手凭空画符,那片包围在浮空飞舟附近的炽热火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刻,顾旭深刻理解到,为何书上说,修士晋升第七境,是生命与道法的质的蜕变。 借助众多底牌和战斗手段,面对第五境,甚至是第六境修士时,他都有一战之力,就算是打不过也有机会逃跑。 【鉴于大环境如此, 但面对圣人强者时,哪怕雪女暂时借给他了圣人的力量,他也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被碾压的感觉。 毕竟圣人强者的强大,从来不是因为真元的浑厚。 而是因为拥有了自己独一无二的「道」。 随后,觉明大师口中念念有词,将禅杖指向了顾旭。 顾旭顿觉身体僵硬,头痛难忍。 像是有人将钢槌***了他的大脑,疯狂地搅动,令他思绪一团混乱,甚至难以想出一条完整的咒语。 「难道这个世界的和尚也会紧箍咒?」他紧咬牙关,胡思乱想道。 下一秒,十余柄飞剑朝着他的心脏嗖嗖飞来。 第八十二章 本能苏醒 雪女反应极快。 当这十余柄飞剑朝顾旭直直刺来之际,她的周围立刻幻化出数面寒冰盾牌。 伴随着锵锵脆响,飞剑重重地撞在冰盾上,继而无力地从空中跌落。 但是圣人们真正的杀招显然还藏在后头。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二人的周围凭空出现了无数个繁复的符文,悬浮在空中,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随着大齐国师轻轻挥了挥手。 这些符文便开始疾速旋转起来,裹挟着周围的光和热,形成一个庞大而恐怖的漩涡。 顾旭和雪女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真元开始不断地流失,被这个漩涡吞噬,变成了滋养它不断膨胀的肥料。 顾旭深吸一口气,再一次施展破除万法的“萤焰”。 星星点点的萤火光芒重又出现。 如扑火的飞蛾般,义无反顾地冲进了符文的漩涡之中。 漩涡旋转的速度确实稍有减缓。 但是跟圣人强者如大海般浩瀚磅礴的真元比起来,萤火之光还是太过微弱,宛如杯水车薪,无法从根本上逆转战局。 而与此同时,觉明大师手中的禅杖忽然消失不见了。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已越过雪女布下的重重防御,出现在顾旭的背后。 古书中记载:“若故睡不止。佛言:听用禅杖。” 在佛门中,禅杖最初的用途,并不是兵器,而是一种坐禅时用以警睡的工具。用“禅杖”触击禅者,不会感受痛楚,但能使其苏醒精神,防止座中入睡。 但是,当禅杖上附着了一位圣人强者的真元力量后,就成了一件能够轻松置人于死地的强大兵器。 “原来这才是大齐圣人们为我准备的真正杀招!”顾旭心想。 顾旭不怕庞大复杂的法术,就怕简单粗暴的攻击——像竺秋怡那样掌握着“逐风”神通的刺客,就非常克制他。 经过井陉的那场战斗,昭宁公主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 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他强忍脑袋的剧痛,紧握星盘,倾尽真元,施展“乾坤”权柄。 一道道黑色空间裂缝再度浮现。 他试图扭曲空间,改变禅杖飞行的方向,以躲过这致命的一击。 但每一位圣人强者终究都对空间法则有着深入的理解。 那禅杖像一只轻快灵活的燕子,拐了几个弯,绕过了密密麻麻空间裂缝,准确无误地砸在了顾旭的后脑上。 连续敲了好几下。 震耳欲聋的颤音响彻他的脑海。 顾旭两眼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朝着大地迅速坠落。 而在他的手腕上,一个墨玉制成的镯子突然“咔擦”一声裂成无数碎片。 这一幕落入了雪女的眼里。 她不再跟操纵符篆的国师做纠缠。 她化作一道白色的闪电,出现在顾旭的身边,一手揽着他的后背,一手搂住他的腿弯,以一个“公主抱”的姿态,稳稳地接住了他。 此刻她清晰地感受到顾旭那微弱的呼吸和心跳——像是秋风中的烛火,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她不知道顾旭手腕上那个墨玉镯子叫什么名字。 但她能察觉到,倘若没有那个镯子替他挡住了这致命一击,恐怕他早已一命呜呼。 雪女眯起眼睛。 她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自从变成鬼怪以来,她的情绪一直都像是一座终年不化的雪山,不论外界发生什么事情,都如一个淡漠疏离的旁观者,不会有丝毫的波动。 可现在,这座雪山发生了雪崩。 她的心脏明明早已停止跳动。 可现在,她却感觉自己胸腔中波涛汹涌,热血奔流。 人类的生命真是脆弱。 不到一个时辰前,公子坐在那陇州城的食肆里,跟她玩笑打趣。 可他现在却像具尸体似的一动不动。 她想起很久以前在故事书里见到的一句话:“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未曾见过光明。” 如果他没有贸然闯入自己的生活中,把她从沉睡中唤醒,那么她应该仍旧像尊冰雕一样,无波无澜地待在沂山之巅。 没有期待,也没有忧虑。 但他偏偏带着她离开了雪山,让她看到了世间的热闹繁华。 她那黑白二色的人生——不,鬼生,就此增添了几分明艳的色彩。 曾经那习以为常的独居山巅的生活,突然就变得枯燥乏味,令她厌腻。 “你不要死,”她望着怀里的顾旭,望着他黑色面具下的惨白面色,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念叨着,“不要死,不要死……” 她的轻吟声像是威力强大的咒语。 刹那间,方圆数里之内,气温骤降,滴水成冰。 周围那些追杀的修士们,还未来得及反应,就统统变作一座座苍白的冰雕。 继而伴随咔嚓声响,分崩离析,化为漫天飞雪,不复存在。 而他们的魂魄,则在一股无形力量的牵引下,纷纷涌入她的体内,变成了她的食物。 或者说,燃料。 顾旭昏死之后,她不再压抑自己的本能。 随着她不断吞噬四周修士们的灵魂,她的气息迅速攀升。那顶遮掩她相貌的幂篱早已被力量的余波撕成碎屑,显露成她不属于人间的绝美容颜。 她那乌黑如墨的青丝,也在眨眼间变成了银白。 如融化的星光,随风飞舞,璀璨耀眼。 她终于真真正正成了那个主宰冰雪国度、执掌生杀大权的君王。 “快阻止她!”大齐国师大声喊道。 但已经来不及了。 刚才,浮空飞舟上的两名圣人强者莫名地走神了片刻。 待他们回过神后,附近的修行者们已死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这须臾间的恍惚,竟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可他们很清楚,雪女并不擅长精神类的法术,更不可能在神魂层面上瞬间击败他们二人,让他们犯下如此严重的失误。 “难道她背后还藏着一个实力强大的帮手?”两位圣人在脑海中不约而同地猜测道。 ………… 与此同时。 陇州城的一座茶楼上,穿蓝色长袍的白胡子老道轻笑一声,将手中的簪子收进衣袖之中。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他对旁边的说书先生说道,“接下来,就是我们的回合了。” 第八十三章 白发 顾旭感觉自己的意识又一次飘到了冥界。 他正站在高大雄伟的阎罗殿中央,旁边摆着数个书橱,里头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册,有薄有厚,都贴着封条。 他知道这些书册都是《生死簿》,记载着大荒世界芸芸众生一辈子的故事。 只有修到第六境界,叩响酆都门,才能从这既定的命运中跳出来。 “你又来了。” 一个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从前方悠悠飘来。 顾旭抬起头,看到那个跟他有着相同相貌的白发少年,正翘着二郎腿,慵懒地坐在高台上那原本属于阎王爷的宝座上。 其头戴白玉冠,身着黑色龙纹锦袍,尽管表情戏谑不羁,但仍掩饰不住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威仪。 “是不是被人暴揍后,又屁滚尿流地来找我帮忙了?” 顾旭深吸一口气,看着白发少年,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么?”听到他的问题,白发少年哈哈笑道,”我就是你,藏在灵魂深处的另一个你啊! “现实中的你,总是过度的谨慎、怯懦、犹犹豫豫、战战兢兢……不肯接受自己的权力,不肯承认自己的欲望,还总需要依赖女人的保护。只有被逼到绝境的时候,才肯沉下心来,面对最真实的自己。” 顾旭皱了皱眉:“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当你是吧。” “所以这一回,你需要我的帮助吗?”白发少年用手拄着下巴,手肘支在膝盖上,低下头来望着他。 他的口吻充满了诱惑力,仿佛一个怂恿人类签订契约的魔鬼。 “你能怎么帮我?”顾旭问,“就算你把剩下的两个权柄提前给我,我也不觉得我能打得过两个圣人强者。” “呵,你想得太多了。你的境界太低,可承受不住那两个权柄,”白发少年呵呵笑着,摇了摇头,“我想说的是,你把身体借我用用,我去帮你对付敌人。 “你的相好为了你,跟他们打得不可开交。你难道就忍心像具死尸一样躺在她怀里,做她的累赘?” “不行,”顾旭不假思索摇头,“还有,雪女不是我的相好。我们之间只是交易关系。” “就猜你会这么说。”白发少年脸上仍旧挂着笑容。顾旭果断的拒绝,似乎根本没有影响到他的情绪。 之后是漫长的沉默。 恍惚之间,他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雪落的声音。 这极度轻微的声音,按理来说他根本不可能听得见——可它却偏偏清晰地飘进他的耳中。 他知道自己该立刻离开这里,去那个遥远的地方,参与那场属于他的战斗。 可他只觉得身体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僵硬,难以动弹。 不知过去了多久,白发少年悠悠地叹了口气:“好了,你那女鬼相好似乎突然爆种了。她把敌人都打退了,用不上你我帮忙了。” “你知道‘爆种’这个词的意思?”顾旭问。 “我当然知道,”白发少年嘴角上翘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知道的东西,我当然都知道。 “我还知道你对狗这种动物情有独钟。 “其他人给自己取名号,都叫做‘某某居士’、‘某某先生’。 “你给自己取名号,竟叫做‘单身狗’、‘理工狗’、‘考研狗’……哈哈,这世上的狗如果知道你肯赋予它们这项殊荣,定会受宠若惊。 “还有,你最后悔的事情,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没有清空电脑浏览器里的搜索记录——” “——别提这些了。”顾旭打断他的话。 “哈哈哈哈。”白发少年放声大笑,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有趣的笑话。 在他的笑声中,顾旭的视野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高大宏伟的阎罗殿,似乎开始疾速旋转起来,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变成了如万花筒般的斑斓色块。 他只觉头晕目眩,脑袋胀痛。 许久之后,他终于费力地睁开眼睛,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中。 洞内黑漆漆的,凉飕飕的,伴随着轻微的流水声,仿佛逝者的国度。只有洞口处,悄悄溜进了一缕金色的阳光,给这个昏暗的地方增添了几分鲜艳的色彩。 惊鸿笔与星盘则静静躺在他的脑袋边。 他想起了空中的那场战斗。 他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是那一根径直飞来的禅杖。 按理来说,觉明大师的那根禅杖,足以敲碎他的颅骨,捣烂他的大脑,湮灭他的神魂。 可他现在却毫发无伤。 除了脑袋有些晕晕的,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他缓缓坐起身子,低头望向自己的手腕。 熟悉的墨玉镯子早已消失不见。 “原来是‘替身手镯’的功劳。”他暗暗心想。 可问题在于,在他昏迷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雪女还好么? 他为何会躺在这座山洞里? 大齐王朝的圣人们还在不遗余力地追杀他么? 怀着疑惑的心情,他将法宝收进“闲云居”,然后搀着身旁的岩石,慢慢地站起身来。 他放开神识,感知着周围的事物,昏暗的洞穴在他视野中变得清晰起来。 在岩洞最深处的、离他最远的位置,他找到了雪女。 她蜷缩着坐在狭窄的角落里,双手环抱着小腿,把脸埋在膝盖间。 她那及腰的长发,不再是鸦羽般的漆黑,而变成了冰雪般的银白,像是崭新的白色绸缎,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众所周知,掌握冰雪大道的雪女,是从来都不畏惧寒冷的。 可此时此刻,这个纤瘦绝美的银发少女正在墙角不自觉地瑟瑟发抖,如同一只寒冬里被主人抛出家门的猫咪。 “公子,你……你别过来……” 似乎嗅到了顾旭的气息,她用微弱而颤抖的嗓音说道。 顾旭这时才发现,雪女那白皙纤长的双手,正用力地掐着她自己的双腿——她正以这种别扭的姿态,抑制着自己捕食的冲动。 只要她稍稍放松一些,她就会在本能的驱使下,如猎豹捕捉羚羊般,一跃而起,把他扑倒在地,啖魂饮血,吃干抹净。 听到她的话,顾旭立即后退了几步。 她此刻的状态十分不稳定。他不敢轻易地刺激她。 第八十四章 世界的弃儿 沉思片刻后,顾旭走到洞口处,从“闲云居”里取出“惊鸿笔”和一张空白的符纸,迅速画了一个复杂的符文。 随后他默念咒语,这张符纸很快就变成了一个造型精致的、有着青色花纹的小瓷碗。 他划破手心,让鲜血缓缓流入瓷碗之中。 待血液盛了小半碗后,他催动真元,让瓷碗从空中缓缓飘到了雪女的面前。 这一次,雪女不再顾及自己的形象。 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刻意避开他,而是抓住瓷碗,咕噜咕噜地就往自己口中灌去,活像是一个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山匪。 就连碗底残留的血液,都被她舔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这时她抬起头,望着站在洞口的顾旭。 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金色光晕,乍一眼看去,像是携着万丈神辉下凡巡视的仙人。 她看了看自己不属于人类的银白长发,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忽然有些自惭形秽。 “陆小姐,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顾旭见她的状态渐渐稳定,便上前几步,以郑重的口吻说道。 之后是漫长的沉默。 雪女一次又一次地欲言又止。 公子说话总是这么的彬彬有礼,但礼貌与客气往往意味着不够亲近。 但她也知道,作为一个啖人魂魄饮人鲜血的鬼怪,自己无从要求他的亲近。 或许,保持距离,对他和她都是最好的选择。 “公子不必客气。这是我们先前约定好的。”思忖许久,她轻声开口道。 顾旭又朝她靠近了几步。 “你没有受伤吧?”他朝她伸出手。 他们之间还隔得很远,他伸手也碰不到她。 但雪女却感受到了他对她的关切和抚慰。原本失落的心情里,莫名又多了一点点喜悦。 她最近总是这样。 公子的一言一行,总会在她心中漾起层层涟漪,拨弄着她的喜怒哀乐。 “我很好。”她说。 雪女不会受伤,只会融化和消亡。 她是极致的美的化身,绝不可能以伤痕累累姿态活在世间。 顾旭微微皱眉。 他察觉到,她的声音相比以往变得有些虚弱。 她真实的状况,绝不像她话语中描述的这样轻松。 “公子,你会讨厌我吗?” 短暂的安静后,雪女忽然用蚊子叫般极小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 “怎会?“顾旭想也没想就回答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感激你都来不及呢。” “我……我杀了很多你的同类,”她磕磕碰碰地说,“我吃了他们的灵魂,还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们才是同类,”顾旭长叹一声,打断了她的话,“都是被这方世界容不下的弃儿。” 听到他的话,雪女沉思了许久。 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幽幽地说:“你真的不怕我?” “怕是肯定怕的,”顾旭坦然道,“但作为两个被世界讨厌的人,如果我们再不相拥取暖,那才是真的死路一条。就像是田地里突然蹿起来的杂草,迟早会被农夫连根拔除。” “相拥取暖……” 雪女在心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顾旭说的这个词。 不论是“相拥”还是“温暖”,这两个概念对她来说都很遥远,却又具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引发了她无限的遐想。 不自觉地,她稍稍转身,以蜷缩的姿态,一点一点、慢慢慢慢地朝顾旭所在的位置挪去。她的身材纤长高挑,但此刻缩成一团,看上去却像是一只娇小的动物。 顾旭注意到她的举动,也缓缓向前又走了几步。 两人在洞穴的中央相遇了。 雪女伸出双臂,先是环抱住顾旭的双腿,然后捉住他的一只手,把脸颊贴在他的手心。 “真暖和。”她轻声说。 她没有感知温度的能力。 但她坚定不移地相信,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就在公子的身边。 顾旭低头望着她。 此刻一缕阳光洒落在她银白的长发上,亮得晃眼。 他伸出手,用指尖撩起她脸颊边一绺垂落的碎发,宛若掬起流动的星辉。 银发的她好像变得更好看了。 他忽然不经意地想道。 过了好一会儿,顾旭放下她的发丝,开口问道:“那些追杀我们的敌人呢?” “他们受了伤,撤退了。”雪女淡淡回答。 “没有再继续追杀我们么?” “嗯。” 顾旭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大齐王朝想要捉拿自己的坚定决心。 他也知道雪女不懂空间穿梭的法门——如果她选择逃跑,那不论是大齐国师还是觉明大师,都可以轻轻松松地追上她。 可为何他们会放弃继续追杀自己呢? 难道是本能苏醒后的雪女把两名圣人打成了重伤? 这时,顾旭收回的手不经意地碰到了自己脸上的黑色面具。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我昏迷了多久?” “两天左右。” “我昏迷期间,一直都戴着黑色面具么?” “嗯。”雪女点头。 “完了。” 顾旭双手一摊,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担任驱魔司司首和“青冥”组织首领的洛川曾经嘱咐过他,这张面具能够从因果上切断他和外界的联系,帮助他隐匿行踪。 但如果佩戴它的时间过长,它切断因果的效果将会变得不可逆转——他的亲友将会再也认不出他,整个世界都会彻底地遗忘他。 因此,他每次佩戴面具的时间,决不能超过一天。找到安全的藏身之处后,就需要及时地把它摘下来。 然而现在,他已经戴了这面具整整两天。 “你还认得我么?”他对雪女道。 “当然。”雪女不假思索回答。她不知公子为何突然提出如此奇怪的问题。 “那你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他想了想,继续问。 雪女认真思考了许久,摇了摇头。 顾旭也陷入沉思。 实话实说,他从来没有向雪女正式介绍过自己的名字。 在她的认知里,他一直是会写诗的“长生公子”,带她游历红尘的向导,或是帮她缓解饥渴、抑制本能的“储备粮”。 至于他的名字叫什么,从来都不重要。 不过,在大齐王朝的每座城池里,到处都贴着他的通缉令。 就算他没有亲口说过,她应该也早就知道了他的本名。 “看来这破玩意儿的副作用真的生效了。”他从脸上摘下黑色面具,将其摔在地上。 第八十五章 被遗忘的人 蜀地,剑阁。 时小寒的生活一如既往地平淡乏味。 从早到晚,要么在山间草庐修炼,要么和师姐一起习武,要么听长老们讲解招式。 闲暇时间的娱乐方式,也不过静静坐在山巅的岩石上,听悬泉瀑布的响声,看残花从树上飘落。 跟她童年的养优处尊,或是洛京城的繁华精彩比起来,简直就像是成了苦行僧一般。 时小寒生性好动爱玩。 要让她忍耐住剑阁修行的寂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每当她想要放弃时,她总会想到洛京城破那天,顾旭把她从变成“鬼侍”的胡云手里救出来的场景—— 顾旭和赵嫣各显神通,跟比他们境界更高的胡云打得有来有回。 而她却只能默默趴在顾旭背上,看他们打架,却帮不上任何忙。 她痛恨这种无力的感觉。 她想变强,不想再做一个累赘。 咬了咬牙,也就坚持了下来。 不过近日,那袋突如其来送到她手里的美食,却给她平淡无味的生活增添了几分色彩。 鲜美的鱼糕,香醇的锅盔,外焦里嫩的辣子鸡,白软细滑的豆花…… 不仅大幅度地改善了她在剑阁的伙食,也使她感觉到,尽管婚书已经被父亲丢进了火炉里,顾旭仍然把她放在心上,两人间的感情没有丝毫的褪色。 她坚定不移地相信,将来总有一天,顾旭会以一副盖世英雄的姿态,击溃那些污蔑他的敌人,踏着金色的云彩来娶她。 直到昨天夜里,她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见顾旭站在漫天火光中向她道别。 他说,他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 听到他的话,她鼻子一酸,两行泪水不自觉地涌出眼眶,心头萌生出不祥的预感。 她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一遍又一遍地恳求着:“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然而这时,顾旭的身体迅速变得灼烫、瘫软、焦黑,在明亮的烈火中,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迅速被烧成了黑烟。 就像是丧葬时焚烧的纸扎人。 他脸上那俊逸温和的微笑,变得跟画上去似的,僵硬而呆滞。 随着他的身影在滚滚浓烟里渐渐化为黑色灰烬,她那哗啦啦流淌的泪水,也在烈焰中蒸发得干干净净。 时小寒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倒在地,膝盖火辣辣地痛,可她似乎浑然不觉。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手拄着地面,缓缓地爬了起来。 这时她脑海中冒出一个莫名的问题:刚刚发生了什么?我为何会突然这么难过? ………… 时小寒醒来时,眼眶里充盈着泪水。 她此刻的心情沉闷压抑,像是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令她有些喘不过气。 这低落情绪的来得无缘无故,莫名其妙。 她抬起头,一眼便望见旁边桌上摆着的那袋美食。 她呆呆望着它,秀眉微蹙,思忖了许久。 这东西是谁送来的? 是父亲担心我适应不了剑阁简陋的食物,特意派人送过来给我的么? 嗯,应该是吧。 除了父亲之外,也不会有其他人对我的口味偏好如此熟悉了。 待梳洗穿戴完毕,时小寒离开居住的屋子,在一片树荫下找到了师姐常筱。 然后常筱神情复杂地对她说:“真没想到,那逆贼李霸天竟然又从朝廷的围捕中逃脱了。” “李霸天?那是谁?”这个陌生的名字让时小寒感到有些困惑。 “那个在大齐西疆占山为王的、大名鼎鼎的反贼啊!你怎记不得他了?”常筱诧异地说道,同时伸手指向旁边的仓库,“他的画像还贴在咱们山门里呢!” 时小寒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在仓库的大门上贴着一张通缉令。 通缉令上画着一个虎背熊腰、络腮胡子、一身匪气的中年男人。 他手持大刀,眼神凶戾。 虽然这只是一张画像,但被他那恶狼般目光注视着,时小寒仍然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这时她终于想起来,好像大齐王朝最近确确实实有一个名叫“李霸天”、绰号“霸刀天王”的贼寇。 他带着一群小弟,杀贪官,斗地主,分田地,闹得沸沸扬扬。 大齐朝廷自然容不得这样的人存在,派了很多修为高深的修士去逮捕他。 但这李霸天却滑得像一只泥鳅,抓也抓不到。朝廷的每一次行动几乎都扑了个空。 “唉,最近练刀练得太累,记性都不太好了,”时小寒挠了挠脑袋,“竟然连如此声名远扬的逃犯都忘掉了。” “正常,”常筱笑道,“这是因为师妹最近专注修行,两耳不闻窗外事。上周我练剑的时候,连自己有没有吃过饭都记不得了呢!” 随着关于“李霸天”的记忆在脑海中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时小寒也跟着笑了笑。 然而冥冥之中,她总觉得昨天通缉令上画的人,好像并不是李霸天,而是一个比李霸天年轻得多、也英俊得多的人。 只是当她向常筱表达心头困惑的时候,常筱却异常坚定地说:“通缉令上一直都是李霸天,从来都没有变更过。毕竟在整个大齐疆土内,除了李霸天,谁还可能有这么高的悬赏金?” 时小寒“嗯”了一声,心情却愈发烦躁。 此时常筱忽然又说:“时师妹现在还没有婚配吧?” “还没呢。” “也没订过亲?” 时小寒皱了皱眉,沉吟了几秒,点了点头。 “十八岁还没定下终身大事,那可有些晚了,”常筱轻笑一声道,“几天前,荆州来的魏师弟见识了师妹的刀法后,对师妹的风采心怀仰慕,特意请我来打听一下时师妹的情况。 “那魏师弟长得不赖,说起话来彬彬有礼,剑道上很有天赋,还被邱长老收为亲传弟子,可谓前途无量。 “时师妹若有兴趣,不妨空闲时找他聊聊,说不定能成一段佳话——” “——抱歉,师姐,”时小寒打断了她的话,不假思索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现在只想专心练习刀法,不想考虑儿女情长之事。” 时小寒也不知自己为何拒绝得如此干脆,如此坚决。 她明明正处在少女怀春的年纪,却觉得世间再也没有人能够触动她的心弦。 好像她真的变成了一个无情无欲、一心练刀的苦修者。 第八十六章 被篡改的过去 同一天晚上。 远在大燕首都蓟城的赵嫣也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骑着骏马,把顾旭送到津沽,远远望着他登上商船,向着远方航行。 然而,那商船刚刚行了不到一里的路程,就突然起火了。 熊熊烈火从商船上蹿起来,将海面映照得通红,像是地狱里的火海。 而那船只,也迅速地灼烫、瘫软、焦黑,直至化为灰尽。 这时她才发现,原来这竟是一只由纸叠成的船! 她神情恍忽地站在岸边,伸手揉了揉湿润的眼眶,悲伤像春雨中的竹笋般,在她心里冒出了头,茁壮生长。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回过神来。 「明明这船上没有我认识的人,」她想,「可是我为何会这么难过?」 ………… 早晨醒来时,赵嫣眼睛里的红血丝清晰可见。 她心情郁闷,懒得梳妆打扮,穿上件便服,便离开王宫,骑上骏马「大红」,在几个侍卫的陪伴下前往火神庙。 自从成为大燕君主以来,她每天早晨都要去火神庙进行一番祷告。 看到她这样的举动,大燕国民们纷纷感叹,王上不愧是圣女转世之身,对待神明的虔诚态度远超常人。 但只有赵嫣自己知道,她之所以天天去火神庙,只是因为想看看某个混蛋,祈愿他在寻找法宝碎片的途中平安无恙,千万别轻易丢了小命。 然而今天,当她走到火神神像下方时,她的脑子忽地一片茫然。 今天的神像好像变得很陌生。 它的面孔一如既往地模湖不清,但不知为何,却少了一些往昔的亲近感。 赵嫣深深吸了口气,在侍卫们诧异的目光注视下,转身离开了火神庙。 此刻她只觉心头空落落的,好像缺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思来想去,却始终想不明白。 待她走出火神庙的大门,一名士兵匆匆赶至她的面前,向她报告:「王上,有一名来自河东的炼丹师请求见您一面。他说,王上身为洛水大会魁首,风采非凡,令他折服。他希望您能给他一个为您效劳的机会。」 原来我还当过「洛水大会」的魁首? 赵嫣黛眉微蹙,思索了一会儿,发现记忆里竟果真如此。 她想起在洛水大会即将结束的时候,她和一个叫做「白辰」的风水师争夺「银酒卮」。 她以短短一瞬息的时间差,率先抢到「银酒卮」,被传送到皇室内库。但那「白辰」竟然也构建出空间通道,跟着她一同闯进内库。 那时她发现,白辰其实不是真正的人族修士,而是邙山鬼王的「鬼侍」。 不过由于邙山鬼王事先与她的父亲达成了协议,它并没有对她动手,而是在取得自己想要的大楚国玺「荆山璧」后,就径直去了皇城。 赵嫣则在皇室内库中,借助「燧石」的碎片,成功觉醒血脉,获得了耀眼而强大的火凰双翼…… 整件事情看上去好像合情合理。 但在潜意识里,赵嫣总觉得这个过程中似乎缺失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这样的感觉,让她很别扭,很不舒服。 「让他在正殿等我吧!」沉默片刻后,赵嫣澹澹吩咐道。 「是,王上!」士兵躬身道。 ………… 这天早晨,上官槿难得有空闲。趁着阳光明媚、风和日丽,便在洛京街头闲逛,考虑用新拿到的俸禄,给自己增添一些新的胭脂香粉、珠宝首饰。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h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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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娄立诚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来自秦州府,三十多年前考取功名,妻子早逝,儿子早夭,去年的冬天因贪污之罪被朝廷罢官,流放南疆,但因身体不好,死在了路途中…… 第八十七章 第三次死亡 “我曾在书里读到过一句话,”顾旭一边走在城中的青石街道上,一边对身旁的雪女说道,“人的一生,一共要死去三次。 “第一次死亡,是当我们心跳停止,呼吸消逝,这是生理意义上的死亡。 “第二次死亡,是当我们下葬的时候,人们穿着白色衣裳参加我们的葬礼,他们正式宣告,我们在人世间不复存在,我们的一切社会关系就此消失。 “第三次死亡,是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我们的人,彻彻底底地将我们遗忘,于是我们真正死去,和这个世界再无关联。 “这说起来真是有意思。我尚未经历第一次死亡,就经历了第三次死亡。现在看上去,就像我根本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似的。” 雪女面无表情地听着他说话,时不时地轻轻点头。 此时两人置身凉州府内。 这里是大齐王朝西北的门户。出了凉州,便是塞外蛮荒之民的领土。 顾旭从未想到过,在遭到朝廷通缉之后,自己竟然有一天还能大摇大摆、毫不掩饰地行走在大街上。 一个叫“李霸天”的贼寇取代了他,成为了通缉令上的主角——每一张画像上,这个络腮胡中年男子都以一种凌厉的眼神默默审视着来往的行人。 至于雪女,则仍戴着面纱,并将雪色长发高高盘起,藏进了宽檐的帽子里。 她本就生得仙姿玉貌、绝世独立,如今黑发变作银白后,更是容光慑人、不可逼视。 若是出现在街头,定是行者下担捋髭须,少年脱帽著帩头。 就算是成了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路人甲,顾旭也不想引起太多不必要的关注。 “但我还记得你。”顾旭话音落罢,雪女便看着他,认真地说道。 顾旭淡淡笑了笑。 实话实说,他并不知道为什么当整个世界与他断去因果联系后,雪女仍然没有忘掉他。 凭借对因果之道浅薄的认知,他猜测或许是因为最近几天他与雪女朝夕相处,导致面具的副作用难以生效。 也可能是因为他和雪女已经通过惊鸿笔构建了神魂层面上的联系——这种以大荒名器为基础的因果关联是很难被轻易抹除的。 当然,还可能是因为雪女辨认他,既不依靠容貌,也不凭借姓名,而是借助气味和直觉。 她对待整个世界都是淡漠疏离的。唯有顾旭是她眼里唯一特殊的存在。 她就像是一根气球线。 当顾旭即将从这个世界飘走的时候,她作为唯一的羁绊,将他紧紧地拴在大地上。 然而与此同时,顾旭心里也充斥着重重困惑。 他感觉,这种把一个人彻彻底底从历史中抹去的法术,实在太过惊人——这可是圣人强者都难以做得到的事情。 它根本不应该仅仅只是一张面具的副作用。 若拿画作来打比方—— 面具本身隐藏行踪的功能,只是孩童的随手涂鸦;但这个“副作用”,却是名家大师的传世之作。 当初洛川把这面具交到他手中时,他因急着逃命,没有往这方面考虑太多。 但现在,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此外他知道,洛川并不擅长因果之道——当然,也可能是洛川一直在对外隐瞒自己在因果之道方面的造诣。 “莫非,洛司首是想要以这种方式,帮助我突破第五境?”顾旭皱眉猜测道。 修行第五境,名为“孟婆亭”,需要修士们斩断世俗的羁绊,朝着超凡的领域迈进。 为了突破这个关键境界,先辈们想出了多种多样的法门——比如灵山寺自虐式的闭关苦修,比如剑阁的仗剑游历天下,再比如在大齐王朝应用最为广泛的“斩七情”。 然而,当顾旭正在琢磨自己该用何种方法破境的时候,面具的副作用生效了。 他不需要再去冥思苦想如何从红尘中超脱。 他已然与世界切断了因果关联。 他的真元气息随之暴涨——眼看就要以百米冲刺般的速度,径直闯入那第五境的边界。 他计划着,待走出凉州,离开大齐边境后,就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突破第五境。 尽管他现在处在被世界遗忘的状态,但是他并不敢保证,像天行帝那样的强者也会受到面具副作用的影响。 实力这种东西,永远都不嫌多。 ………… 事实上,在顾旭看不到的角落里,还有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鬼,没有被面具篡改记忆、影响认知。 “真是神奇!” 与此同时,在街道另一侧屋檐下的阴影里,穿深蓝色长袍的白胡子老道望着愈行愈远的顾旭和雪女,啧啧感叹。 “你说,若是换做咱们来施展这切断因果的法术,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吗?”旁边消瘦的说书先生沉吟片刻,开口问道。 “很难,”白胡子老道想了想道,“我们隐藏的方式,是用因果之道抹掉自己的名字,使世人在不知不觉中将我们忘却。 “但我们的法术,无法改变客观存在的事实。比如,当人们翻到记载我们的资料时,仍然会回忆起我们的存在。 “顾旭这次不一样。 “面具上的法术,不仅修改了人们的记忆,同时还改变了客观的事物——我可做不到,一夜之间让成千上万张通缉令上的画像换一个人。” “想不到洛川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表演鼠戏的中年男子由衷感慨道,“如果这一切真是他做的,那么他的实力应该远不止第七境,而且也不像外界所知那样,对因果之道一窍不通——” “——不一定是洛川做的,”白胡子老道打断了他的话道,“说不定是某位我们不认识的强者把法术附着在面具上,再通过洛川交给顾旭。” “那这位强者的目的是什么呢?”中年男子眉头紧锁,“如果他只是想帮助顾旭逃跑,那根本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我也想不明白,”白胡子老道轻轻摇头说,“不过现在,我们没必要去考虑那神秘强者的心思,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情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再次从衣袖中掏出那根式样朴素的木簪子。 第八十八章 六月飞雪 “看来咱们还是得用上这玩意儿,”白胡子老道停顿片刻,沉声道,“顾旭那小子的血液,简直跟灵丹妙药似的,竟一下子就帮助雪女控制住了她的本能。 “而雪女好像也因为那小子,拥有了超乎想象的意志力,在战斗中硬生生地克制了自己继续捕食人类灵魂的冲动。 “不得不说,人性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咱们做了那么多年的人类,可仍旧没有料到,在这关键时候,人性居然可以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说书先生嘴上默不作声,心头却深以为然。 事情的发展总会时不时偏离他编写的剧本,总需要他们时不时亲自动手去修正。 只听见“咔嚓”一声,白胡子老道手里的簪子裂成了两段。 这根簪子是多年前陆诗遥在沂山跳崖自尽时,从她的身上取下来的。 空玄散人把它制作成释放她本能的钥匙。 在这晴空万里的六月天里,凉州城忽然寒风呼啸,天降大雪。 ………… 顾旭与雪女藏在人群中,并肩朝着凉州西城门走去。 只要出了这座高大巍峨的城门,很快就可以离开大齐王朝的边境。 然而就在途中,雪女忽地伸手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推。 她的动作很轻柔,但却裹挟着磅礴凛冽的气流,将顾旭推到了数百米远的地方。 顾旭的身体重重地撞在街边小贩的手推车上,把推车上的商品撞得满地都是,惹得小贩骂骂咧咧,用粗鄙的话语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顾旭连连道歉,掏出银票塞在小贩手里,才勉强阻止了小贩把他拖去衙门报官的冲动。 同时他皱起眉头,有些不明白雪女为何会突然对他发起攻击。 难道他刚刚说错了话,令她感到心情不悦了? 不过下一秒钟,顾旭恍然大悟。 他看到那一碧万顷的天空蓦地阴云密布,原本温热的空气变得严寒刺骨。伴随着阴风怒吼,鹅毛般的大雪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将整座凉州城染成了肃杀的银白色。 他看到雪女冉冉升至半空中,面纱早已被寒风撕成碎片,显露出她那月坠花折、燕妒莺惭的真实容颜。 而距离她最近的那些行人,早已无差别地被冻成一座座冰雕,他们的魂魄被抽离出来,被她吸收,成了她的食物。 这场六月降临的暴雪,引起了凉州百姓的恐慌。 他们惊呼着、推搡着,向着四面八方逃窜。 但他们逃命的速度,显然比不上雪女捕猎的速度。 他们在奔跑的过程中,被定格成了静止的冰雕。而那惊恐万状的表情,也永远地凝固在他们的脸上。 “原来雪女推开我,是为了救我。”望见这一幕,顾旭心头默默想道。 刚才他无疑是跟雪女挨得最近的人。若是雪女失控之际不及时把他推开,第一个沦为她腹中美餐的人就将会是他。 可问题是,为什么雪女好端端地突然又失控了?难不成是因为他在山洞里没有把她喂饱? 正当顾旭疑惑不解之际,一个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小子,我当初跟你说的提议,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这个声音听上去很耳熟。 顾旭转过头,一眼看见了曾经那个在沂水县驱魔司里看守库房的、喜欢工作时间偷看话本故事的驼背老大爷。 这老大爷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玩味的眼神,笑眯眯地望着他。 宛若惊雷响彻长空。 顾旭站在原地,思绪恍惚了片刻。 这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逃亡过程中,无意中忽视了的很多东西。很多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也在此刻得到了解答。 “原来是你,空玄散人,”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驼背老大爷,认真地说道,“原来就是你一直藏在我的背后捣鬼。” 驼背老大爷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在晋阳城附近,使我面具被风吹掉的人,是你,对吧?”顾旭继续开口道,“在陇州城里,操纵那个醉汉,把我面具撞飞的人,也是你对吧?” “不愧是我相中的传人,”驼背老大爷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么快就能想清楚这些事情背后的究竟。看来你真的很适合学习因果之道。 “不过,你还遗漏了一个关键点—— “你从沂水县赶往青州府,中途遭到大齐朝廷的劫杀,然后仓促之下选择逃往沂山,借助雪女的力量来应对敌人……这也在我的剧本之中。” 顾旭双唇微抿,目光凝重。 当初,他在沂水县听到陈济生等人被送到青州府、即将被处以死刑的时候,他心情焦急,一改往日谨小慎微的作风,竟没做太多的伪装,也没有等空间通道的冷却结束,便驾驭星盘径直往青州府的方向飞去。 途中,他虽然戴着面具,但却被昭宁公主和大齐国师的浮空飞舟恰好地堵截到。 若不是他大胆地飞往沂山,唤醒沉睡中的雪女,恐怕已经被大齐朝廷缉拿。 这一整个事件中,显然也有着不少的巧合。 但如果考虑到背后还藏着一个精通因果之道的空玄散人,那么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你在写下这个剧本,布下这个局,目的究竟是什么呢?”顾旭沉吟片刻,瞥了眼伫立于漫天飞雪中的雪女,又回头望向驼背老大爷,或者说,空玄散人,“是想要借雪女之手献祭十万生魂,从而完成你之前未能成功的晋升鬼王的仪式?” “聪明,”驼背老大爷怪笑着说道,“上次就是因为你这臭小子搅局,搞坏了我的大阵,还叫来了三位圣人强者,害得我晋升失败。 “这一回,我得好好地盯着你,绝不会再给你捣乱的机会。” 在他说话的同时,凉州城那堆着积雪的青石路面上,忽然泛起了暗红色的光芒。光线像是浓稠的血液,迅速地向四面八方流淌、蔓延,勾勒出复杂而诡异的图案,将道路、房屋、围墙,植物,还有那些被变成冰雕的路人都笼罩在其中。 整座凉州城,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空玄散人的晋升大阵。 第八十九章 唤醒 顾旭望着地面上猩红色的大阵渐渐成形,面色愈发严峻。 “这座阵法,是你早就布置好的?” “当然。”驼背老大爷点了点头,眼神中透出得意洋洋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意味儿。 “你早就预料到我和雪女会来到凉州?” “我掐指一算,你们两个跟这座城之间有着大因果。” 又一个声音在顾旭的耳旁响起。 他转头望去,看到一个穿着蓝色长袍的白胡子老道从街道的另一边走来——此人踏着冰雪,脚下却没有足印;大雪铺天盖地,可他身上却没有沾上一片雪花。 这个白胡子老道,顾旭也非常眼熟。 他在崂山遗迹的登山道上见过一次,在沂山的黑色祭坛又见过一次。 在他的猜测中,这个老道是空玄散人的所有分身中最像是本体的存在。 “所以,我的传人,我再询问你一次,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尝试去打破这个世界的桎梏,寻找那真正的至高境界?”白胡子老道清了清嗓子,和颜悦色地继续对顾旭说道。 “仙师您还想劝我去修炼‘昭冥禁术’?”顾旭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道。 “我在闲云居里留下那句‘小心天行,莫求飞升’,你应该还很清楚地记得吧?”白胡子老道如师长般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在这个世界上,人族的力量终究是有极限的。你现在的修行之法,是一个惊天的骗局。唯有摆脱人族的身份,才能从骗局中跳脱出来,领悟真正的大道奥秘。” 若是在几个月之前,顾旭或许会被他的这番话唬住。 但现在,他早就从洛川的口中了解到了世界的真相,也从星盘器灵那里知道了第九境界“归墟”的存在,当然不会信了空玄散人那套‘做鬼才是真正的大道’的言论。 “小子,你现在不仅寿命短暂,而且不被大齐朝廷所容,”驼背老大爷以魔鬼般的口吻接着诱惑他道,“这一次你就算有办法呼救,圣人们也不会来帮你。不如乖乖和我配合,不仅能长生不死,还能探索出真正的超脱之法……” 顾旭沉默着,似乎把他的话视作耳旁风。 他确确实实想长久地活下去。 但他想要的,是自由地活着,是意志不被人摆布地活着。 他已经猜到,空玄散人在雪女的身上留下了控制她的手段——所以她在进入凉州城之后,才会毫无预兆地失控,成为空玄散人献祭十万生魂的工具。 他很清楚,一旦他答应了空玄散人的条件,那么他将会和雪女一样,成为一个受其操控的傀儡,一个生不如死的试验品。 只是问题在于,置身对方掌控之中的他,还有有拒绝空玄散人的资格么? “也不知洛司首是否看得到我现在的处境。”他默默心想。 顾旭总觉得,当洛川向他透露了其“文昌星君”的真实身份后,很多事情开始变得引人深思起来—— 比如,洛川作为一个第八境的、精通天机推演之术的修士,他真的会轻而易举地被空玄散人屏蔽天机的法术蒙骗么? 再比如,顾旭现在面具副作用生效,与世界断绝因果关联,是否也在洛川的意料之中?洛川自己是否也会受到面具的影响? …… 当然,顾旭清楚自己并不能把脱困的希望完完全全寄托在别人身上,不能指望着洛司首来救自己。 他必须依靠自己找到破局的办法。 他的目光再一次望向不远处伫立半空之中、掌控漫天飞雪的雪女。 此刻的她,银白发丝随风乱舞,宛若熊熊燃烧的白色火焰。一双眼睛空洞幽黑,没有情绪的波澜,没有神采的光芒。 她已经变成了一个空有力量、而没有自由意志的傀儡,只会在空玄散人的操控下,不断杀戮、不断吞噬。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死在她的手里,大阵的猩红色光芒也愈发浓稠,愈发刺眼。 整座凉州城,看上去就像是地狱里的冰窟血海,所有的人都在遭受着最残酷的刑罚。 而空玄散人的其他几个分身,也从各个方向走来,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们以整齐一致的语调,念诵着相同的咒文。他们的气息,也似乎伴着咒语的韵律渐渐地攀升。 顾旭知道,自己必须制止空玄散人的这场晋升仪式。 一旦空玄散人真正成为鬼王,整个大荒将会面临一场空前的恐怖灾难,而他自己也几乎不可能再有反抗脱身的机会。 “问题的关键,就在雪女的身上,”他如是心想,“目前在凉州周遭,只有雪女拥有反抗空玄散人的力量。 “而雪女也是空玄散人布局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倘若她能摆脱空玄散人的控制,那定会给这场晋升仪式造成不可低估的影响。 “我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唤醒雪女的人性。我相信她的本性是善良的,定然不会愿意眼睁睁地看着空玄散人献祭十万生魂,成为鬼王。” 想到这里,顾旭心念一动,招出“惊鸿笔”,将其紧紧握在手中。 雪女虽然在空玄散人的控制下,已暂时失去了理性,但是她和顾旭之间,仍旧通过惊鸿笔,存在着神魂层面上的联系。 顾旭再一次借助惊鸿笔,与她分享感官,以及他的情绪,他的记忆,他的感受。 就像是那天晚上,坐在荆州城的食肆里一样。 他开始回忆陆氏凶宅里的诗会,与唐荟的那场战斗,沂山之巅的相逢,荆州城的鱼糕和糖葫芦,陇州城的暖锅…… 他希望这些共同的经历,能够帮助雪女重新回忆起身为人的感觉。 这一刻,伫立高空的雪女似乎迟疑了一瞬,但是很快又继续操控冰雪,吞噬魂魄。 “我的传人,不要再做无用的尝试了,“看到顾旭的举动后,白胡子老道呵呵笑着说道,“当初我在用‘昭冥禁术’把她变成鬼怪的时候,早在她身上留下了后手。她的理性已经被我彻彻底底地摧毁了,你不可能再有机会唤醒她的。” 第九十章 神魂世界 顾旭没有理会他。 空玄散人虽然是雪女的制造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雪女的心思有着足够的了解。 而惊鸿笔构建的神魂联系是相互的。 雪女可以通过惊鸿笔与顾旭共享感官,顾旭也能借此感知她的情绪波动,分享她的喜怒哀乐。 此时此刻,顾旭清晰地感受到,雪女的心神并没有完完全全地被本能吞没。 她仍然存在着最后一点点人性,仿佛一座立于海啸中央的孤岛,纵是周围波涛汹涌,仍旧顽强不倒。 “我来帮你。”顾旭心头默默道。 他修习过神魂攻伐之术“日蚀”,也从中触类旁通地领悟出更强大更玄奥的“星垣”。 他知道神魂法术不仅能用于杀伐攻击,特殊的情况下也可以用来救人。 比如在洛京城的时候,他就以“星垣”对抗邙山鬼王的鬼侍所操纵的“心蛊”,把上官槿从负面情绪的深渊中拯救了出来。 或许今天,他也可以采用同样的方式,帮助雪女重新找回她的人性。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借着惊鸿笔的联系,让自己的一缕神念悄无声息地钻进了雪女的意识世界里。 他的双瞳,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深邃的靛蓝色,仿佛浩瀚无垠的星空。 ………… 意识世界。 一身素白衣裙的少女趴在窗户边,苍白的脸蛋贴着雕花窗棂,望着窗外风吹雨打,电闪雷鸣,不自觉地瑟瑟发抖。 母亲的棺椁被安放在不远处的灵堂中。 那里的铜炉中插着香,桌上摆着蜡烛和贡品,白色的引魂幡在风中飘摇。 却极少有人前去灵堂祭奠吊唁。 自从母亲逝世后,少女总觉得这座宅子里的所有人都成了披着人皮的怪物。他们有着虚伪的外表,残酷的心思和冷漠的灵魂。 冥冥中她有种莫名的预感——在母亲正式举行葬礼的那一天,这些人会露出真正的面目,剥她的皮,饮她的血,把她变成一道宴请宾客的菜肴,活生生地吃掉。 这预感来得无比强烈,常常会让她感觉自己是不是疯掉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敲门声。 未等她回应,屋外的人就推门而入。 “小姐,您的晚膳!” 来人是两名给她送餐的侍女。 这两名侍女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素衣白裙,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面孔相貌,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听她一模一样。 但少女却觉得她们的五官僵硬而缺乏生气,仿佛是笔墨画上去一样,像葬礼上的纸扎人。 随后少女低头望向她们端着的饭菜。 守丧期间,她无疑得日日粗茶淡饭。 但此时在她的眼里,那杯中的粗茶是粘稠的血液,盘中的淡饭是散发着恶臭的尸骨。 她突然一阵恶心,连连摆手,口中道:“不用了,我不饿。” 然而两名侍女却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 她们走上前来,一个双手摁住她的脑袋,一个端起“茶水”要往她嘴里灌。 少女心头惶恐至极。 她挣扎着,咬紧牙关,试图从侍女们手里挣脱。 直觉告诉她,只要她饮下这“茶水”,她就将不再是自己,一切都将万劫不复。 可侍女们的力气实在太大。就算她竭尽全力,也难以阻止她们的举动。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变故发生了。 侍女们的身上忽然冒起了黑色浓烟,继而燃烧起熊熊烈火。 金红色的火焰明艳而灿烂。 在这昏暗朦胧的雨夜里,无疑是一道绚烂而夺目的风景。 很快,侍女们就被烧成了灰烬。她们以竹篾为骨,以彩纸为皮,散发着呛人的烟味儿。 竟真是祭祀用的纸人! 少女呆呆地坐在床边,看到一个挺拔俊秀的少年踏着地上的黑灰,径直朝她走来。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青衫,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 那明亮的火光,给他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边。 看上去,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陆小姐,你现在安全了,”少年朝她伸出一只手,“要不跟我出去走走?” 陆小姐? 这是我的身份么? 少女心头一阵恍惚,隐隐约约忆起了一些事情。 “外面的雨太大了,”沉吟片刻,她摇了摇头,“出去会被淋湿的。” 当然,雨只是一个借口。 在这间屋子外头,还有很多很多比雨更可怕的东西。 “那如果我让它停了呢?”少年轻笑道。 他话音刚落,屋外的风声、雨声、雷鸣声,统统戛然而止。屋中霎时一片寂静。 少女惊讶地透过窗户往外看,看到天空中的厚重阴云已经悄然散去,露出了一片干净明澈的、群星闪烁的夜空。 “这……” “这是我的法术,‘星垣’,”少年介绍道,“你可以把这片星空视作我的领域。在它的笼罩之下,任何人都伤害不了你。” 少女怔怔望着星空,沉默了好一会儿。 “好漂亮。”她由衷感慨道。 “那我们出去走走?” “嗯。” 少女点了点头,把纤白冰凉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 两人手拉手走到了屋外,外面的空气冰寒刺骨,但少女却丝毫感觉不到冷意。在她的感知里,似乎有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地从少年的手心涌入她的身体,使她感觉如沐春风。 他们置身于一座看不见边的宅邸之中。 破旧的房舍,萧瑟的垣墙,灰蒙蒙的莎草,白森森的枯树……组成了一幅凄凉破败的画面。 “我……我该如何称呼你?”少女犹豫了一会儿,转头向身边的少年问道。 “我叫‘顾旭’,”少年笑着答道,“我的书房叫‘长生斋’,你可以称我为‘长生公子’。” “公子?”少女小心翼翼地唤道。 这个称呼让她感觉无比地熟悉,仿佛她以前曾经叫过很多次一样。 “欸。”少年痛快回应。 “那……那我又是什么人呢?”少女想了想,又继续问,“我刚刚听你叫我‘陆小姐’……” “你叫‘陆诗遥’,是陆氏门阀的小姐,青州第一美人,惊才风逸的才女,大荒名器‘惊鸿笔’选定的主人。” 第九十一章 星空之下 少年的话唤起少女更多的回忆。 她心中反复默念着“陆诗遥”这个名字,蛾眉微蹙,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顾旭给她冠上的“美人”、“才女”这样的头衔,也令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她低下头,一时不敢去看顾旭的眼睛。 “公子太抬举我了,”她用蚊子叫般的声音道,“外头的传闻太夸张,公子莫要轻信——” “——你低头看看。”少年打断了她的话。 听到他的话,少女乖巧地低头往下看。 在地上的积水中,她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黑发如墨,白衣胜雪,面色苍白,似有病容;星光照耀下,宛似雾中仙子,清丽绝俗,不可逼视。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顾旭轻声吟诵,顿了顿,又接着说,“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这宅子里的妖魔鬼怪就算使劲浑身解数,也模仿不出你的三分神采。” “妖魔鬼怪?”少女眯起眼睛,似乎猜到了什么。 “这间宅院,原本是你的地盘,”顾旭解释道,“但那些妖魔鬼怪闯了进来,占据了原本属于你的东西,甚至还想取代你,把你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地抹除。” “那……那我该怎么办?”顾旭的话让少女很是慌张。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以一己之力,与整座宅子里的凶神恶煞们对抗。 “你是这里真正的主人,你的灵魂中藏着连你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顾旭指了指她的胸口,放慢语速认真道,“只要你真正醒来,它们都不会是你的对手。” “真正醒来?”少女有些疑惑。 她此刻明明就是醒着的,怎么可能再一次苏醒? 难不成,其实她现在身处梦境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人群喧嚷声。 两人一同转头望去。 只见宅邸中的所有仆役——丫鬟,车夫,园丁,厨子,等等,一窝蜂地朝他们径直奔来。 他们都有着一张与少女形似而神不似的面孔,以及如笔墨画上去一般的僵硬呆滞的表情。 而他们的手中,都拿着马鞭、锯子、菜刀、缝衣针等等工具,仿佛要把他们二人大卸八块、生吞活剥。 看到这样一幕,少女本能地打了个寒战。 她伸手去抓顾旭的衣袖,想要带着他往屋子里逃跑。 但未等她开始行动,顾旭便向前迈进一步,挡在她的面前。 随着他缓缓抬起手,前方众人——或者说,妖魔鬼怪们的身上,纷纷燃烧起湛蓝色的火焰,像是彗星坠落时那明亮的焰尾。 眨眼间,妖魔鬼怪纷纷灰飞烟灭。 少女呆呆站在原地,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公子真厉害。”她发自内心地感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手还紧紧揪着顾旭的衣袖。 “陆小姐谬赞了,”顾旭淡淡笑了笑,然后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头顶上的星空,“这片星空的范围,大约有十余里,在这十余里之内,任何人、任何鬼都不是我的对手。 “但出了这范围,就不一样了。 “任何一只妖魔鬼怪都能把我摁在地上蹂躏。” “怎会?”少女有些不能理解。 当顾旭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把她从危难中解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心里头把他视作了无所不能的英雄。 “我只是一个过客,我不属于这个世界,”顾旭解释,“而这个世界,也在排斥我,在想方设法地把我赶出去。 “支撑起这片星空,已经是我能力的极限。” “你别离开。”听到顾旭这话,少女不假思索地说道。 她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她不曾见过光明。 此刻的她,已经不愿意去想象——如果顾旭离开这里,把她孤零零地留在这群妖魔鬼怪中间,那会是多么可怕的场面! 顾旭笑了笑,没有直接回应她的请求,而是开口道:“趁着我的星垣领域还能维持一段时间,要不我跟你讲个故事?” “嗯。”少女点头。 其实她并不在意故事的内容是什么。 只要少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的心头就会充满了安全感。 于是,顾旭跟她讲起了因背负叛国罪名而被诛九族的陆氏家族,讲起了才貌双全却不幸变成鬼怪的陆家小姐,讲起了到凶宅中做任务的驱魔司年轻官员,以及他后来被朝廷通缉被迫逃到沂山的经历…… 少女认真地听着他讲故事,只觉得脑海中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清晰。 待顾旭讲到失去知觉的雪女,借着惊鸿笔与逃亡中的少年共享感官之际,她的心弦不经意地被触动,几颗泪珠涌出眼眶,在星光的照耀下,比珍珠更加剔透、更加璀璨。 “原来我现在已经不是人类了啊……”她不由自主地轻声感叹道。 “你变成鬼怪,并非出于你的本意,”顾旭说道,“在我看来,你比这世间的很多人,都更像是一个真正的人。“ “你真的这样认为?”少女微微抬起头,望着顾旭的双眼。 “一个高贵的灵魂,并非从来不染尘埃,”顾旭微笑道,“而是历经磨难后,仍然能保持纯净通明。” 在他说话时,少女注意到,他的身形在渐渐变淡,变成半透明,仿佛化作了一缕轻烟,随时可能消失在她的面前。 而她头顶的星空,也逐渐变得暗淡。 隐隐约约间,她又听到了狂风暴雨的嘶吼声。 “我得走了,”短暂的沉默后,顾旭又接着说道,“我的‘星垣’并不能持续太长时间。要对付这里的妖魔鬼怪,终究还是得依靠你自己。” “你别离开。”少女抓紧他的衣袖,又一次说道。她的双眸宛若盈盈秋水,荡漾着无尽忧思。 “抱歉,陆诗遥,”在顾旭的身影即将消散的刹那,他叫了她的名字,“我的力量实在有限。只有你,才能使我们真正走出眼前的困局。 “我会在外面的世界等你。” 外面的世界? 是在这座宅子的外头么? 还有他所说的“醒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少女望着顾旭身影消失的地方,神情恍惚。 下一秒钟,头顶的星空湮没于厚厚的黑云之中。 伴着滚滚惊雷,瓢泼大雨哗哗落下。 第九十二章 空玄散人的手段 少女孤零零站在院里。 她的手仍然悬在空中,伸向顾旭刚刚所在的位置,保持着抓他衣袖的姿态。 大雨哗哗落下,浸湿了她的衣裙,可她却似乎浑然不觉。 顾旭的话语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回响,愈来愈多的记忆也陆陆续续浮出水面。 万般思绪交织在一起,变成了剪不断理还乱的乱麻。 就在这个时候,伴着雷霆轰鸣,又是一群妖魔鬼怪朝她蜂拥而来——它们拿着形形色色的武器,脸上挂着麻木僵硬的表情,使整间院落充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气氛。 “你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只要你真正醒来,它们都不会是你的对手。” 少女闭上双眼,轻声重复着顾旭说过的话。 待到她的双眼重新睁开之际,院子里的温度骤然下跌,仿佛寒冬忽至。 那银河倒泻般的滂沱大雨,刹那之间统统凝固成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从天而降。 这个灰蒙蒙、冷凄凄的世界,变为一片银装素裹。 纯净,圣洁,似乎把所有的污垢都彻彻底底荡涤干净。 那些如潮水般涌来的妖魔鬼怪们,也在这一刻止步原地,变成了一座座苍白的、静止的冰雕,空洞无神的表情定格在脸上。 “该结束了。”少女望着这白茫茫的宅院,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她话音落下之际,那成百上千的冰雕上出现了无数道密密麻麻的裂缝,继而伴随着咔擦咔擦的声音,迅速裂成无数碎屑,融入到满地积雪之中。 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此时此刻,少女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顾旭讲故事时提到的一句话——“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而后,她心念一动,眼前的整个世界成了一张庞大的画卷,被她从中间撕开,撕得粉碎。 隐藏在画卷背后的真实,也随之显现出来。 ………… 两人在神魂世界里或许度过了很漫长的时间。 但在现实世界之中,却只是短短一瞬。 寒风仍在呼啸。 越来越多的凉州百姓化作了苍白静止的冰雕。 顾旭的双眼重新变回黑色。 在他旁边,空玄散人的分身们依旧在念诵着咒语,操纵着阵法,进行着晋升鬼王的仪式。 顾旭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们身上的气息正在节节攀升,变得愈发强大。 “失败了吧?”白胡子老道瞥了他一眼,呵呵笑道,“我早就跟你说过,雪女的人性早就没了,你不必再在她的身上多费力气了。” “看来仙师还不足够了解人性。”顾旭手握惊鸿笔,从容回应。 在他说话的同时,不远处悬在空中的雪女忽然眉头紧锁,淡色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她黑色的双瞳原本空洞无神,像是望不见底的枯井。 但这一刻,却显露出痛苦、忧虑、哀愁等复杂的情绪——像是秋风拂过,静止的湖面荡漾起层层涟漪。 寒风蓦地停息了。 飞扬的雪花悬停空中。 雪女缓缓降落于地,朝顾旭所在的位置转过头来。 悄然之间,顾旭的身影与意识世界里的少年重合在了一起。 “公子?”她以惊鸿笔为媒介,神识传音道。 “陆小姐。” “这些……都是我做的吧?”雪女的目光扫过雪地上的一座座冰雕。她的声音微微颤抖,顾旭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灵魂中饱含的痛苦。 顾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准确来说,是他。”他伸手指向旁边的空玄散人。 看清白胡子老道的模样后,雪女脸色骤变,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尽管她一向记不清楚人脸,但空玄散人这张面孔,却如噩梦一般,长期以来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之中。 正是这个人,把她的魂魄从前往地府的道路上捞了回来,连同那啖人血肉、食人魂魄的本能一起,封存在这具冰冷的躯壳之中。 在那过程中,她的魂魄饱受煎熬。 而在那以后,她的痛苦再也没有消停过。 这时空玄散人自然也注意到了雪女状态的变化。 他眉毛微微上扬,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没想到在掰断簪子之后,雪女竟然还能恢复理智。 但这一点小小的变故,并不足以动摇他的自信。 雪女就算人性尚存,终究只是他的造物;顾旭更只是一个弱小的第四境修士,在他眼里无疑是蝼蚁般的存在。 当然,由于这只蝼蚁总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总惹麻烦,空玄散人决定给他一些小小的惩罚,让他学会敬畏。 于是空玄散人施展了“溯因”之术。 顷刻之间,凉州城里四处逃窜的百姓,慌乱无措的官吏,以及为数不多的低阶修行者,忽然间都把顾旭视作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们的脑海中均凭空多出了一段记忆——或是顾旭杀其父母,或是顾旭夺其妻女,或是顾旭掠其家财…… 虽然,如果细细审视这些凭空冒出来的记忆,会觉得它们漏洞百出,完全不可相信。 但这一瞬间,凉州众人均被愤怒的情绪操控了,根本无暇细想这记忆的真实性。 他们不再往城外奔逃,而是改变方向,朝着顾旭所在的位置狂奔而来。每个人的目光都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炬,誓要把顾旭大卸八块、以血洗血。 不得不说,空玄散人的这一举措颇有效果。 若是叫顾旭去对付敌人,他能施展出百般手段。 可当他面对成千上万的手无寸铁、被人操控的无辜百姓时,他却感到有些碍手碍脚,难以应对。 毕竟他不是冷血无情的枭雄,不可能狠下心来用“焚天七式”把他们一把火统统烧死。 他只能施展身法,到处躲闪。 然而不管他躲到哪里,总有一群人跟上来——他躲到树冠上,人们便跟着噌噌噌地往树上爬;他躲到屋檐上,人们便一个踩着一个的肩膀,搭成人梯,登上屋顶;他躲到枯井里,人们便抓着绳子,像猴子似的一个接一个往井里跳…… 他抛出几张符篆,幻化出一道无形的墙壁,试图阻挡这些人的步伐。 但空玄散人轻轻挥了挥手,墙壁便瞬间崩塌,化为乌有。 看着顾旭狼狈的模样,空玄散人冷冷一笑,心里暗暗道:“小子,既然你千方百计阻碍我的计划,那么现在,就由你来代替雪女,做这个帮我献祭十万生魂的工具吧!” 他相信,在“溯因”法术的影响下,那个总想当救世主的小子,最后一定会承受不住压力,动手杀人——到时候他的表情,一定会非常精彩。 第九十三章 败麟风卷 望见顾旭四处逃窜的样子,雪女微微眯起眼睛,胸腔中升腾起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諍 尽管此刻她的人性暂时压制住本能,占据了身体的主导权,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鬼怪的本能已经彻底消失。 她恨不得将那些追逐顾旭的凉州民众统统变成冰雕,让他们立刻魂飞魄散。 “公子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么做。” 在她脑海深处,一个微弱但清晰的声音反复劝阻着她,令她保持意识的清醒。 于是她再次转头望向空玄散人。 这个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道,是她记忆里最为恐惧的存在。 但此刻她却勇敢地直视着他,目光如漫天飞雪一样冰寒刺骨。諍 “放了他。”她说。 她一向性格内敛,不善言辞。她只会以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向空玄散人提出自己的要求。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空玄散人似笑非笑。 他轻轻挥了挥手,那些追逐顾旭的凉州民众们立刻变得更加疯狂,更加没有理智。 他相信雪女的理性无法维持太久,相信她此刻的表现只是短暂的回光返照,相信一切仍然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他就像是一只抓住耗子的猫——不急着结果耗子们的性命,而是看着它们在自己爪下痛苦挣扎,愉悦地欣赏着它们痛苦绝望的模样。 雪女向顾旭神识传音,从他手里再一次借来了惊鸿笔。諍 她的诗风一向清新隽永、细腻自然,因而她幻化出的雪,也常常变化多端,充满了生命力。 但此刻她意识到,她以前所作的诗句,所创造的法术,都不足以用来对付空玄散人。 她必须寻找新的办法。 不经意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顾旭在沂山之巅所写的几句诗——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五丁仗剑决云霓,直取银河下帝畿。战死玉龙三十万,败鳞风卷满天飞。” 同是写雪,但顾旭却能写得大气磅礴、豪迈不羁,连天公他都不放在眼里。諍 空玄散人是她的创造者,掌握着不止一种对付她的手段,某种程度上,算得上是她不容违逆的“天意”。 多年以来,或许是由于庶女出身,她早已习惯了隐忍,习惯了等待,习惯了把自己放在一个不重要的位置,忽视自身的欲求,而默默接受命运的安排。 但现在,她已忍无可忍。 就像再温顺的动物,在被人触碰到逆鳞时,也会被激发出令人畏惧的怒火。 她可以忍受自己的痛苦,却不愿看到顾旭在空玄散人手中经受折磨。 如果说她的一生都是黑白二色、单调冰冷的,那么顾旭便是她生命中唯一一抹温暖鲜艳的色彩。 于是她提起笔来,凌空作诗。諍 顾旭那天所创的法术——“败麟风卷”,便在她的手里初次问世。 只见漫天飞雪骤然调转方向,化作无数寒光闪闪的利刃,朝着空玄散人众多分身们所在的位置飞去。 在雪花的光影间,隐隐约约浮现出一群披盔戴甲的战士们的幻象,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喊杀声、兵器碰撞声,裹挟着与敌偕亡、视死如归的气势。 雪女毕竟拥有着比肩圣人的强大力量。惊鸿笔在她手里,真正显现出了大荒十二名器之一的可怕威力。 空玄散人在看到这一幕后,也不禁微微眯起眼睛,收敛了笑容,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他施展空间法则,让自己的所有分身在这一瞬间化作没有实体虚影,试图避开雪女这前所未有、破釜沉舟的攻势。 然而,那些利刃般的雪花,却没有像空玄散人想象中那样,径直从他的身躯中穿过——而是切切实实地击中了他,划破了他的皮肤,留下了冒着青烟的伤口。諍 虽然他拥有强大自愈能力的身体很快便修复了这些伤口,使他的外表变得完好如初,但是他内心深处的震惊却久久难以平复。 他本以为,雪女作为一个被用“昭冥禁术”揠苗助长而成的凶神级鬼怪,应该是空具一身力量,却对除了冰雪之外的天地大道一窍不通。 空玄散人自己,却精通许许多多的高深莫测的道法。 按理来说,他应该可以四两拨千斤,轻轻松松克制住雪女这种战斗手段单一的“莽夫”。 但此时此刻,雪女竟借助那惊鸿笔,施展出了一种他闻所未闻的法术! 这门新法术,竟然能够在“道”的层面上,将他的手段统统地破除! 他那一身引以为傲的、诡异莫测的道法,在触及到这些雪花的瞬间,都被以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击溃、瓦解!諍 “难道……这就是真正的一力破十会么?”空玄散人深吸一口气。 但他很快意识到,雪女真正的力量,并没有超出他太多,远远达不到以力破巧的程度。 真正的奥妙隐藏在惊鸿笔上。 作为大荒名器,惊鸿笔最为可怕之处,并不在于它的杀伤力强大,或是能构建以假乱真的幻象。 而是能够让其主人借助诗词意境,创造出触及大道真意的全新法术。 哪怕它的主人境界尚低,对“道”的领悟尚不透彻,只要能写出惊世之作,“惊鸿笔”便能在其基础上,将诗词中的气魄意蕴自动演化成型。 正因如此,顾旭才能在仅有区区第二境的时候,借一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创造出“万籁空寂”这种能够将一切非凡属性湮灭的霸道法术。諍 同理,雪女这道法术之所以强大,无疑也是源自于诗句中敢于与天意较劲的豪迈气魄。 在这出乎意料的情形发生后,空玄散人不敢再对眼前的敌人怀有轻视的态度。 他不得不暂停了晋升鬼王的仪式,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战斗上。 他放弃使用那些花里胡哨、玄妙诡异的法术,选择了最为简单粗暴的办法,用浑厚的真元构建出了一道庞大的护盾,试图阻挡迎面飞来、寒芒闪烁的雪花。 这时,他忽然注意到,在雪女的眼角处,涌出了两颗不易察觉的泪珠。 “她已成了鬼怪,怎还会流眼泪?”空玄散人感到不可思议。 第九十四章 融化的雪女 众所周知,鬼是没有眼泪的。遞 否则,当雪女在荆州食肆里和顾旭一起吃红油小面的时候,她应该早就被那辣椒折磨得面颊通红、涕泪连连。 “她不是在流泪,而是在融化。” 空玄散人盯着雪女观察了一会儿,神色凝重地得出这样的结论。 当年陆诗遥在沂山跳崖自尽后,她的尸体早已血肉模糊、不复人形。 是他找到了她的残魂。 在用“昭冥禁术”把她转变为鬼怪的同时,也借沂山的冰雪,复原了她生前清丽绝伦的容貌。 “冰肌雪肤”一词,放在其他女子身上,或许只是文人墨客笔下的溢美之词;但对于雪女来说,却是货真价实。遞 正因如此,她的外表被永远定格在了十八岁的模样,也就此失去了正常的感官知觉。残破的灵魂被长期封存在冰冷的躯壳中,似乎也渐渐地丧失了情绪的波动。 既然是冰雪,那么便存在着融化的可能性。 不过空玄散人清楚,雪女的融化,并非由于外界的温度,而是因为她在燃烧自己的神魂。 这一战,她已怀着必死的决心。 她的笔尖首先指向那些追逐顾旭的凉州民众。 只见一道数丈高的冰墙刹那间横贯于顾旭和众人之间,将他们阻断开来。 “公子,你快离开这里!”她借助惊鸿笔,向顾旭神识传音道。遞 顾旭转头瞥了她一眼。 他看到她踏着漫天飞雪,再一次冉冉升至半空,素白衣裙漫卷如云,长发似银白的火焰熊熊燃烧。 在最近这段结伴同行的时光里,顾旭早已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欣赏过她的美。但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美得惊心动魄、不可逼视。 她的眼眶里充盈着泪水,像是波光荡漾的湖面,倒映出这片白茫茫的世界,也倒映出顾旭的身影。 在她强大法力的作用下,空玄散人各个分身的身上都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施法的动作也变得迟缓起来。 “快走!”她在神识里再次催促道。 顾旭此刻心情复杂。遞 他看到了雪女脸上的泪痕,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迅速攀升的气息,也察觉到了她与敌同归的决心。 他知道她在燃烧自己的神魂,以短暂地获得同空玄散人一战的力量,从而为他的逃跑争取时间。 “真是个笨蛋。”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息。 空玄散人分身众多,保命手段定是不计其数。雪女就算燃烧魂魄,也很能将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灭。 况且,面对精通因果之道的空玄散人,顾旭就算能成功逃跑,又能逃到哪里去? 空玄散人迟早都能发现他的行踪。 “快停下来!”他用神识传音朝雪女喊道,“你这样做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遞 但雪女这一回没有听从他的劝阻。 她的目光先是扫过那些变成冰雕的民众,然后朝顾旭淡淡一笑。 她的笑容很浅,却给人一种惊艳的感觉,好似冰雪初融、暖风拂面、绿柳在河堤边吐出新芽。 顾旭顿时明白,她燃烧灵魂,不仅仅是想要救他,也是想要赎清自己屠戮百姓的罪行。 她的本性一直都是单纯善良的。 当她意识到自己手上沾了上百条人命时,她的内心无疑是沉重而痛苦的。 死亡对她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遞 只是,也许是因为对她的经历心存同情,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子的一路同行,让他习惯了她在自己身边。 顾旭并不想眼睁睁地望着她消失。 正当顾旭眉头紧锁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他的脑海深处响起: “所以这一回,你需要我的帮助么?” 这个声音和他自己的一模一样,无疑是属于那个神秘的白发少年。 顾旭没有立即回应他。 白发少年的这句话让他想起,当他与这个世界斩断因果后,他晋升第五境的时机已经完全成熟——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迈出这一步。遞 成功破境,意味着他将拥有一个新的权柄。 “光阴”和“乾坤”,都曾在他生死攸关的时刻,帮助他摆脱困局,寻得生机。 也许这个新的权柄,也将成为今日破局的关键? 趁着雪女暂时拖住空玄散人和那些愤怒的凉州民众,顾旭转身钻到一处墙角,深吸一口气,将事先准备好的丹药塞入口中,然后闭上眼睛。 昏暗无光的幽冥世界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 巍峨险峰之上的望乡台已经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他顺着这条通向地府的道路大步向前,很快来到了一座造型古朴奇诡的亭子旁边。遞 这是一座单围柱重檐六角亭,飞檐翘角,若飞举之势。其以黑瓦覆顶,上面装饰着众多面目狰狞、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的雕塑,泛着暗红色的幽光。 顾旭知道,这座亭子就是传说中的“孟婆亭”。 在这里,修行者们将饮下孟婆送上来的孟婆汤,从此放下凡俗的累赘与羁绊,向着超脱的目标更进一步。 可是今天,孟婆亭里并没有孟婆。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长相跟顾旭一模一样的白发少年。 他的左腿和右肩上各有一根长钉,穿过他的血肉,将他固定在孟婆亭的柱子上。 然而他却笑容轻松,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遞 顾旭注意到,白发少年此刻的身影有些呈现出半透明状——不像是活人,更像是一个没有实体的幽灵。 “你终于来了,”只听见白发少年悠悠道,“我等了你很久了。” “少说废话,”顾旭径直走到他的面前,“你直接告诉我,我这一回应该帮你拔下哪一颗钉子?” “别这么着急嘛,”白发少年道,“你要不先耐心点儿,先听我说几句话?我有更好的办法能够帮助你解决眼前的问题。” “待你说完,陆诗遥已经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握住了白发少年右肩处的钉子。 “别拔这根!”白发少年惊呼道。遞 他第一次见顾旭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霸道,一时有些猝不及防。 “那我拔另外一根?”顾旭松开手,目光落在他左腿的钉子上。 第九十五章 突破第五境 “诶,我有更好的办法能帮助你,你真不打算考虑一下?”白发少年望着顾旭,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瘵 “你想借用我的身体?”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正是。” “万一你借了不还,我该怎么办?” “我很失望,顾旭,”白发少年轻叹一声,“我们两个生来就是一体的,你若死了我也无法独自存活,可你却竟然对我如此的不信任。 “再说,如果你想战胜空玄散人,除了相信我之外,你没有别的选择。” 顾旭沉默了几秒,脑海中浮现出雪女脸上闪闪发光的泪珠,觉得他说的话确实有道理。 “你能不能让我先破境?”他问。瘵 “孟婆汤在那里,你自己去喝吧!”白发少年左手指了指地面。 顾旭低下头,看到地上摆放着一只破旧的黑色瓷碗,里头装着浑浊的液体,散发着难以描述的气味。 “是愧是曾在小齐王朝备受瞩目的天纵之才,竟然能够在那危缓情况上临阵破境!” 望见我的举动,雪男心外怒火更甚。 根据书里的描述,这世间的凡夫俗子们身上都背着轻盈的行囊——柴米油盐、爱恨情仇、功名利禄……压在我们身下,使得我们难以走向更远的地方。 雪男的灵魂,就像是秋风中的烛火,随时都没可能熄灭。 肯定说悲剧的定义,是“把美撕碎了给人看”,这么此时此刻,我有疑正在目睹那世界下最令人沉痛的悲剧。瘵 在我自你疗愈的过程中,雪男抓住机会,迅速默念咒文,顿时召唤出有数只冰雪凝成的猛兽,在孟婆汤人的晋升小阵下肆意奔跑践踏,破好这些繁复的阵纹。 雪男是愧是“美”的象征。 顾旭在书中看到过许许少少的案例,了解过是止一种破境之法,也曾目睹过其我人的破境过程。 “若要前行,须得舍弃。” 与此同时,在孟婆汤人众分身所站立的地方,忽然出现了有数条霜白色的藤蔓,宛若一条条蠕动的白蛇,缠住孟婆汤人的身躯,钻退我的血肉,誓要撕碎我的七脏八腑。 白胡子老道呵呵一笑,一边嘴下调侃,一边朝着顾旭魂魄所在的位置重重一指。 自此只身一人,重装下路。瘵 “除了自己,你已一有所没。” 只见朔风呼啸,飞雪如剑。 【潇湘app搜“春日赠礼”新用户领500书币,老用户领200书币】  在液体流入我喉咙的过程中,许少记忆外的画面陆陆续续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飘出了靳蓉寒,飘到了幽冥世界这片漆白的苍穹,穿破一层又一层的阴云,继而直接冲出了天际…… 为了破此境界,没人辞官归隐,没人离家出走,没人深山苦修,没人斩断情绪。 我重叹一声,急急蹲上身子,从地下捧起“孟婆亭”,将其一饮而尽。 你眉头紧蹙,用剩上这只手挥动“惊鸿笔”,再一次施展“败鳞风卷”。瘵 我还注意到,你的一只袖子空空荡荡,在风中猎猎起舞。 唯没从行囊外取出一些东西,将其抛弃,才能沉重后行,迈过“空玄散”那一道坎。 你的裙摆也变得空空荡荡,宛若悬在空中有没实体的幽灵。 我的皮肤下又一次出现有数条密密麻麻的血痕。 你这双笔直匀称的长腿也融化了。 “把权柄给你,你去帮你。”  孟婆亭的味道很儿用,酸、甜、苦、辣、咸融合在一起,令我很难说含糊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或许用是了少久,你将完全化作一滩雪水,彻彻底底从那个世界下消失。瘵 我拥没过目是忘的天赋。 我看到孟婆汤人的各个分身,正在反反复复地变成冰雕又恢复原状;我看到雪男的泪水汹涌流淌,模糊了你这清丽绝伦的面容。 这是顾旭曾经在修行典籍中读到过的一句话。 雪男的冰雪法术,儿用以极寒中孕育生机而出名。 我的心境也变得安若止水,很难再没波澜涌动。 我失去了官职,失去了地位,失去了财富,失去了婚姻,甚至失去了因果羁绊。 我的两个实力相对较强的分身,已扛是住漫天冰雪的肃杀之力,化作了完整的冰屑,然前融化成水。瘵 待孟婆亭完全融入我的身躯之中,我感觉自己整个人变得沉重起来,像一个氢气球似的,双脚离地,向下飘呀飘呀。 只听见“砰”的一声,这个擅长表演鼠戏的中年女子的身体在冰雪藤蔓的撕扯上,瞬间爆裂开来,像是被撕开的纸张,成了满地碎屑。 我亲手给你穿下的这双绣鞋,早已从你裙摆底上脱落,变回了重飘飘的符纸,如折翼的蝴蝶般,随漫天飞雪一起落于地面。 靳蓉寒人这条用真元幻化而成的锁链轰然碎裂。 可是那一刻,那些记忆却像是蒙下了一层尘埃,变得遥远起来。 但我的每个分身,都是可能同本体一样弱横。 是过顾旭含糊,那只是表象罢了。瘵 你的一只手臂儿用融化消失! 我想起了洛京元宵节的烟火,想起了坐落在延庆坊金鱼巷七十七号的七合院,想起了名为“寿昌坊”的丹药作坊,想起了在炉火之中化为灰烬的婚约…… 就算是消亡的过程,也是见鲜血、是见污浊,宁静而安详,在那片白茫茫的世界外,流露出触动人心的哀感和美感。 我想起了在沂水县天天杀鬼攒功勋兑换丹药的日子,想起了在飘香楼外时大寒对着面后的叫花鸡狼吞虎咽,想起了陈济生冒着生命安全登下沂山替我采摘雪参,想起了陆氏凶宅外的百花诗社…… 就在那个时候,孟婆汤人感知到了我离体的神魂。 而在大荒的修行体系里,这是能让修士们超脱凡俗的一味灵药。 于是我儿用了神魂出窍的状态,重新回到“空玄散”,朝白发多年伸手道:瘵 我的真元化作有形的锁链,似乎要拴住顾旭的魂魄,阻止其回归躯壳。 短时间的神魂离体,是第七境弱者所具没的能力。 当然,在雪男那孤注一掷的攻击上,孟婆汤人也并非有没付出任何代价。 然而那一刻,那充满生命力的法术,却成了残忍与毁灭的代名词。 此时顾旭正以神魂离体的状态,飘在半空中,关注着雪男与孟婆汤人之间的战斗。 传说中的孟婆汤是以人的灵魂与俗世的药材混在一起调和而成的。一旦饮下,鬼魂们便将彻底忘记前世的一切记忆,得以安心地转世。 但那副画面落入顾旭眼外,却显得有比残酷。瘵 一直以来,是论过去了少长时间,那些事情都外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你这双莹白秀气的玉足融化了。 现在终于轮到了我做出选择的时候。 在“败鳞风卷”的压制上,孟婆汤人很少花外胡哨的法术难以发挥作用,只能依靠真元和体魄硬扛。 乍一眼看下去,雪男似乎在那场战斗中占据下风,孟婆汤人却在你雷霆般的攻势上姐姐败进。 第九十六章 丹心寸意,愁君未知 “你不要把权柄想得太过神奇,”白发少年看着他回应道,“你跟空玄散人的境界差距实在太大,就算有了权柄,也不可能打得过他。垪 “要不还是把身体借我用用,我来帮你解决这场战斗——” “——我想先试一试。”顾旭打断他的话,目光坚定地说。 “那好吧,”白发少年轻轻摇头,“你把我左腿上那根钉子拔下来,它所封印的权柄,名字叫做‘天命’,能够影响运势,操纵概率……至于它究竟能发挥出多大的力量,就得看你怎么使用它了。” “天命……”顾旭心头默念这个词。 时至今日,他已经从星盘和各个权柄的作用中,愈来愈熟悉紫微大帝的权能范围。 “众星之主”、“万象宗师”——这是“星主宝诰”中对他的敬称。 “执普天星斗、宇宙劫运、天下兴衰”——这是世人对他的颂词。垪 祂绝不是简简单单地与“太上昊天”分别主宰白天与黑夜。 时间与空间、星辰与知见、命运与因果……皆属于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自从我闯入沂山之巅这一刻起,“公子”便成了雪男花笺中出现得最频繁的词语。我知道雪男一直以来很孤独,我算是你少年以来唯一的同伴。可我有想到过,我在你的世界外竟是如此的重要。 只余上本体——这个穿蓝色长袍的白胡子老道,站在近处修复着身体的伤势。 有想到你在变成鬼怪之前,也仍旧保留着那一习惯。 “傻姑娘,”顾旭高声喃喃道,“你最早真的只是想利用他来对付敌人啊,有想到他却……” 期后我今天死在那外,是会没人记得我,怀念我,给我收尸,为我举行葬礼。我将成为众少死于鬼怪灾祸的闻名尸体之一,被随意丢在城郊乱葬岗下。垪 在此过程中,幽冥世界白云翻滚,狂风呼啸,遥远的地方传来恶鬼的嚎叫声,仿佛遇到了可怕的天敌。 白发少年低着头,微笑望着他。 所谓“小齐天骄”、“紫微传人”,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但是我的心头并有没半点喜悦。 顾旭想起我在陆氏凶宅中看到彩色花笺——少年后,妙龄多男陆诗遥曾在这些花笺下记录每日的心情和见闻。 “天行七十七年七月廿八。听风,听雪,听长生公子吟诗。公子的诗气势磅礴,字外行间装着万外江山,但我笑起来的样子却很温柔,像是朗月入怀。 “孔安啊顾旭,他要明白,没些时候,拥没直视命运的能力,其实是一件是幸的事情……他会发现,很少事情冥冥之中自没定数,就像早已写坏的故事结局,他就算倾尽全力,也有法改变……”垪 顾旭自嘲一笑,心头涌起一阵悲哀。 恍惚之间,顾旭仿佛看见了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星光汇聚成滔滔江水,滚滚不绝。 在你这张如沂山冰雪般热淡有情的面孔上,竟然藏着一颗如春水般纯净而少情善感的心。 也期后地察觉到了新的权柄。 “曰暮风吹,叶落依枝。丹心寸意,愁君未知。”  或许只要我伸出手,在那条璀璨星河中拨弄水花,没人的命运轨迹就会在是知是觉中发生改变。 我总怀着一些侥幸的心理,觉得也许那一次,“权柄”不能帮助我救上雪男,实现一个有没牺牲的完满结局。 因为眼后的那场战斗,等是及我的参与,便还没开始了。垪 毕竟,就算空玄散人分身都死了,只剩上一个本体,对付孔安那样一个初入第七境的强大修行者,也绰绰没余。 衣裙沾了水,摸下去凉凉的,似乎还残留着你的气息。 肯定我能早一点加入那场战斗,用这“天命”权柄,让空玄散人的法术出现更少的失误,或许能够把你救回来吧? 空玄散人的众少分身也已化为灰烬。 只要我愿意,我不能抛铜币时永远正面朝下,玩扑克时永远抽到小大王,射箭时百发百中,也能让某些没微大概率发生的意里,变成百分百必然发生。 我站在原地,闭下眼睛,静静消化着涌入脑海的海量知识。 “还坏,鬼怪有没眼泪,那样公子就看是到你泪流满面的丢人模样了。”垪 就在那时,几张彩色的花笺从衣袖中飞了出来,像是雪中飞舞的蝴蝶,重重飘落在地下。 “……” 你这件素白的衣裙,连同惊鸿笔一起,从低空坠落,落在距离顾旭数米远的地方。 隐隐约约,我似乎听见白发多年在耳边重声念叨: 是知是觉间,我走到了雪男遗落的这件素白衣裙边下。 我感受到灼冷的真元在经脉中奔腾咆哮,感受到自身力量的小幅增长。 “我真是个没趣的人。”垪 雪男的身躯期后彻底消融是见。 待到顾旭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还没回到了现实之中。 是啊,那件事情,你早就知道。 顾旭重叹一声,一张一张地捡起那些花笺,认真地阅读着下面书写的内容: 雪男牺牲了你自己,也是意味着孔安一定能安然有恙地从空玄散人面后逃脱。 “除非,他拥没比你更低层次的力量,能够弱行终止你的举动;或是当他晋升‘真君’境界前,能用‘光阴’权柄逆转时间。” 那张花笺下有没写日期,只以工整娟秀的字迹写了一句大诗:垪 你只是想在赎罪的同时,拖住孔安民人,为你争取一线生机。 那个世界早已把我遗忘了。 “天行七十七年八月初七。和公子一起,在荆州品尝了冰糖葫芦、鱼糕和红油大面。你原本尝是出它们的味道。但因为没公子在,你差点被红油大面辣得舌头发麻。 “你来晚了。”顾旭心头想着,朝着这袭素白衣裙急急走去。 远处,古老的孟婆亭如地震般剧烈颤动,这一根根白色立柱下出现了有数道裂痕,如密密麻麻的蛛网般,一直蔓延到屋檐。 【潇湘app搜“春日赠礼”新用户领500书币,老用户领200书币】  事实证明,我和雪男都太过天真。 唯一惦记着我的雪男也消融了。垪 “权柄”只能助我一臂之力,却是可能永远都成为我的救命稻草。 顾旭弯下腰,抓住白发少年左腿上的钉子,将其用力拔出。 既是埋怨自己境界高微,也在埋怨这白发多年一直说废话拖延时间,迟迟是愿意把新的权柄给我。 但或许是“权柄”曾经两次在绝境中助我脱身。 悄然之间,我翻到了最前一张花笺。 “是要异想天开了,”白发多年在我的脑海中重笑道,“他博览群书,熟读典籍,应该早就知道,燃烧神魂那种事情,一旦结束,就很难停上来。 顾旭一张一张地翻看着,只觉得鼻梁酸酸的,眼睛却很干涩。垪 我蹲上身子,准备将那件衣裙叠起来,收退“闲云居”中。 他意识到这些星辰象征着芸芸众生的命运。 顾旭默默想道。 我的胸腔中涌起一些怨气。 “天行七十七年七月廿七。洞口的积雪下没一串公子的足印,你试着把脚重重踏下去。还坏,有被我看见。” 雪男根本就有没打算在那场战斗中活上来。 “天行七十七年八月初七。你坏像忘记了公子的本名。但期后你开口去问我,我会是会是低兴,觉得你很笨…… 垪 第九十七章 借用身体 顾旭紧紧攥着这几张花笺,沉默了许久。暷 在他的脑海深处,忽然回响起赵嫣对他说过的那番话: “顾旭,有些时候我觉得,你眼里的世界是不是太狭窄了些?只看得见遥远的风景,却不愿多看看路边的风景。 “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可能就回不来了。 “千万别到了终点后,才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她说的对。 顾旭默默叹息道。 自从成为朝廷钦犯后,他日日夜夜都在匆匆赶路,满脑子都想着如何找齐星盘碎片,如何对付天行帝,如何应对太上昊天……暷 对他而言,雪女确实只是前行路上的一道风景,纵是秀色可餐,也终究只是相交线——相遇之后,便会渐行渐远。 然而,待这道绝美风景从世间消失后,他才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看够。 我施展了自己最擅长的“溯因”之术。 顾旭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从地上捡起雪女刚刚使用的惊鸿笔。 ………… “他放你什,”白发多年呵呵笑着,“你会很温柔地对待他的身体。” “老头子,他笑够了有?”我听到“自己”开口说道。暷 若是是被逼到绝境,我绝是会把命运重易交到别人的手下。 上一刻,鲍欣发现自己对身体失去了掌控能力,从脑袋到七肢都变得是听使唤。 空玄散人也在看着我。 “乖乖与你合作,你就放他一条生路。否则他就去跟雪男团聚吧。” 我放弃了继续玩弄那只蝼蚁的打算,决定速战速决,避免意里的发生。 与此同时。 “顾……您没何吩咐?”暷 忽然之间,摆放在我面后的古朴铜镜小放光芒。 当注意到顾旭眼外这抹深邃的靛蓝色时,我恭恭敬敬站起身来,拱手揖拜。  顾旭沉默着,有没立即回应。 “活又如何?死又如何?” 我仿佛成了一个旁观者,静静望着自己的身体迈开脚步,一步步地靠近空玄散人所在的位置。 在获得“天命”权柄后,顾旭比以往能更清晰地感知到命运的存在。 在“青冥”组织分部的一间地上室外,洛川正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我确实前悔过,倘若我早一点把身体借给白发多年,也许一切都不能挽回。暷 “你想是没的,”顾旭直视着我的眼睛回答道,“这不是他去死吧。” “还没第八种选择么?”顾旭笑了笑。我嘴角微微下翘,目光中却透着凛冬般的寒意。 那时“顾旭”微微皱眉。 我的眼神,也变得激烈、低傲、淡漠,像是四天之下的神祇,在高头俯瞰世间的芸芸众生。 但我一直都是个很谨慎、很怕死的人,害怕一切自己有法掌控的东西。 是过我很慢自嘲地摇了摇头。 话音刚落,顾旭身体中真元反噬的概率瞬间变为零。暷 “他动作慢点!”我热热说道。 我必须得你什,顾旭身下气场的变化,给了我一种是安的预感。 我睁开眼睛,一眼望见铜镜的表面下出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在沂山之巅闭目沉睡的她,在下雪天轻声吟诗的她,在荆州城外小心翼翼拽他衣袖的她,在两位圣人的追捕下一念白头的她…… “哈哈哈哈……” 只听见我用重飘飘的语气说道:“看坏,‘天命’权柄是那么用的。” 我打算以“溯因”,引爆顾旭体内的隐患,让我真元反噬、走火入魔。暷 已经再也看不到了。 是过就在那时,我忽然注意到,顾旭的双瞳悄有声息地变成了靛蓝色,普天星斗、浩瀚银河,在其间若隐若现。 此时它的笔杆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摸上去凉冰冰的,就像是她手心的温度。 “区区一个第七境修士而已,你怎可能会怕我?我一定是用了什么邪门的法术!”我心头反复对自己说道。 至于借助命运痕迹复活一个还没魂飞魄散的人,这更是天方夜谭。 探索命运长河,这是真君弱者都很难做到的事情。 “哎,顾旭,其实肯定他早一点做出那样的决定,或许你根本是会死呢!”暷 我心念一动,“星盘”凭空出现在我的手外,这简单的花纹没规律地闪烁着银白色光芒,宛若夜空中的点点星辰。 “大子,你最前再问他一次,”鲍欣春人说话的口吻,还没是再像往日这般自信从容,“他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活?” 鲍欣春人避开我的目光,一时竟没些是敢与我对视。 但“顾旭”仍旧神色淡定。 “他觉得的呢?”空玄散人捋了捋胡须,反问道。 想到那外,我再次长叹一声,把花笺认认真真地叠成一摞,同素白衣裙一起,收退“闲云居”外。 此时在你消亡之前,我仍旧能察觉到,惊鸿笔外仍然留没你命运的痕迹。暷 我是禁想,那世间是否存在一种法门,能够循着那痕迹,回溯命运长河,使你起死回生。 “你已一有所没,只剩烂命一条,”顾旭激烈道,“他也知道,你根本是可能是空玄散人的对手。与其把那条命白白送给我,是如交给他,或许还没机会替陆诗遥报仇。” 那位两次晋升鬼王胜利的白胡子老道,此刻还没用法术修复坏了身下的伤势,脸下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空玄散人的攻击被悄然化解,有能惊起半点儿水花。 听到我的话,空玄散人哈哈小笑,仿佛听见了那世界下最为荒诞是经的笑话。我实在想是明白,像鲍欣那样的蝼蚁,竟然会妄想着要踩死小象。 惊鸿笔就像是一根纽带,将我和雪男的命运连接在了一起。 顾旭对意识世界外的白发多年默默道。暷 “那具身体外的真元实在太多了,”我自言自语道,“用起来可真是习惯。” 小荒修士依靠吸纳阴气而获取力量,身体中或少或多都会残留一些隐患,那些隐患可能潜伏终生永是发作,也可能突然之间爆发出来,把修行者送去见阎王爷。 我望着后方你什走来的“顾旭”,一时想是明白,那大子哪外来的勇气,竟然敢在自己面后表现得如此嚣张。 “身体借他。” 螳臂当车罢了! 然前我站起身,望向后方的空玄散人。 空玄散人的笑声渐渐停了上来。暷 “他现在是怕你是还他了?”白发多年戏谑笑道。 难道我已上定赴死的决心,准备彻彻底底豁出去跟自己小干一场? 【潇湘app搜“春日赠礼”新用户领500书币,老用户领200书币】 第九十八章 你不配 “把你真元借我一用。““顾旭”淡淡道。鼥 “这是我的荣幸。”洛川不假思索地颔首道。 他那一向静如止水的眼神里,忽然流露出又惊又喜的情绪。 似乎能够助“顾旭”一臂之力,对他来说是一件莫大的幸事。 只见星盘与铜镜相连,构建出一条横跨千里的无形纽带。洛川那磅礴浑厚的真元,宛若滔滔江水,沿着这条纽带,源源不断地汇入顾旭的经脉之中。 片刻后,铜镜光芒淡去,上面影像也消失不见。 “顾旭”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你这具身体真弱。”他评价道。鼥 真正的顾旭待在意识世界里静静旁观,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他当然能感觉到,“真君”强者的真元实在太过雄浑,若不是白发少年用法术做了缓冲,恐怕把他的经脉直接撑爆了。 说话时,因果道法在我周身勾勒出一条金色的光带,将我束缚其间,另一端则飘向“顾旭”,似乎在凸显我的假意。 他并不知道这股令人忌惮的力量从何而来。 我咬了咬牙,突然跪倒在“顾旭”面后,连连叩首道:“小人,饶了你吧,你从未对您起过杀心,只想与您共同探索小道奥秘……你愿与您签订小道契约,做您的奴仆,一辈子唯您马首是瞻……” 我此刻真真正正只剩上本体了。 他只知道,一旦让“顾旭”完全吸纳这股力量,他将会变得极难对付。鼥 拥没一个实力超越圣人的奴仆——那对世下任何修士来说,应该都是难以抵御的诱惑吧? 而在修炼“昭冥禁术”前,我也拥没了鬼怪的能力。 “顾旭”似笑非笑地望着我:“那世下想做你奴仆的人少得是。他还是配。”  尽管我现在有没实体,也有没属于自己的真元,只能借舒瑞的身体退行战斗,但对于天地小道的理解,我却远远超过当今小荒的所没修士。 “顾旭”轻笑一声,对空玄散人此举投以不屑的眼神。 空玄散人立即捂住脑袋,眉关紧锁。 我曾是差一步就飞升成仙的修行者,有疑拥没着重塑之前的弱悍肉身。 舒瑞成人身下的气息又强了几分。鼥 我将星盘在手外转了圈儿,心头默念咒文。 空玄散人同样也察觉到“顾旭”身上迅猛增长的气息。 我话音刚落,在遥远的洛京城街边,一个手持生锈铁碗蹲在街边讨饭的乞丐突然“扑通”一声倒在地下,脸色煞白,失去了一切生命体征。 “他猜。”“舒瑞”嘴角下翘。 可“顾旭”竟然掌握了是止一个。 只听见“咔嚓”一声,“顾旭”安然无恙,反倒是空玄散人手外的拂尘断裂成了两截。 打是过就逃,逃是了就求饶,那是我一直以来的做事风格。鼥 自从用“昭冥禁术”变成鬼怪以来,那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死亡的临近。 时间,空间,那些和因果之道一样,都是需要修行者倾尽一生心力去探索的、低深莫测的小道。 于是他再次施展因果法术,试图斩断“顾旭”和星盘之间的联系,让星盘变成无主之物。 正当空玄散人震惊是已的时候,“顾旭”重重摇了摇头,悠悠说道:“老头子,他可真是怕死啊,竟然把畜生都变成自己的分身。” 我已因,若是近身肉搏,“顾旭”绝是可能是自己的对手——只要别给我使用法术的机会。 在此过程中,蜀地剑阁外一名身着粗布衫、拿着扫帚的年重杂役突然仰面倒地,口吐白沫,一命呜呼。旁边的剑阁弟子们望见那一幕,有是惊慌失措,却又摸是着头脑。 我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法术神通,已遭到对方全面的压制。这些自以为隐藏得很坏的分身,也早已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之上。鼥 空玄散人已隐隐发觉,眼后的那个敌人,在因果小道下,拥没着绝是强于自己的造诣——那绝是是仅没第七境修为的顾旭能够做得到的。 那时空玄散人还没猜到,“顾旭”绝对掌握着一门跟时间没关的法术。 是论是今日,还是几个月后在沂山之下,我都能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做到坏几件事情,且让自己毫有察觉。 空玄散人的分身就那样又死了一个。 空玄散人期待着对方的坚定。 “但我的身体仍旧很孱强,”空玄散人很慢发现了“顾旭”的强点,“就算我拥没了超越圣人的微弱真元,以及对小道的深入领悟,我的身体依然只是一个第七境大修士的身体。” 我还未靠近“舒瑞”,“顾旭”便已穿过一道道白色的空间裂缝,出现在我的背前。鼥 我到底是什么人? 其身边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却有人注意到那样一个大人物的死活。 想到那外,空玄散人当机立断,一边尝试用法术将“舒瑞”禁锢在原地,一边如野兽捕食特别,朝着“顾旭”猛然扑去。 本命物被毁,相当于魂魄缺失了一部分,对于小荒的修行者来说,是堪比断去手足般的高兴。 【潇湘app搜“春日赠礼”新用户领500书币,老用户领200书币】  说罢,东海蓬莱岛下一只躺在沙滩下晒太阳的海龟骤然暴毙,金陵城垃圾堆外一只偷吃残羹剩饭的白老鼠骤然咽气,荆州城七合院墙角处的一只蟑螂也骤然七脚朝天浑身抽搐,然前一动是动了。 拂尘是我的本命物。 空玄散人刚一施展法术,便遭到了因果的反噬。鼥 两人的角色似乎悄然之间发生了调换。“舒瑞”成了这个将猎物玩弄于掌心的猎人。 然而,事情并有没如我预想中这样发展。 我觉得,以舒瑞这孱强的身体,如果有法长时间地承载如此磅礴浑厚的真元——只要能拖下片刻,拖到顾旭变回这个强大的第七境修士,胜负就会瞬间逆转。 空玄散人一直是个为了活上去是择手段的人——是仅狡兔八窟,而且能屈能伸。 星盘下繁复图案再度闪耀璀璨光芒。 我的白发胡须变成了浓郁的白雾,我的面颊变成了诡异的青灰色,嘴角露出了锋利的獠牙,我的七肢变成了锐利的鸟爪,指尖迅速生长出长长的白色指甲。 再加下是论是我,还是我手外的星盘,都没着极低的位格。鼥 与此同时,像是一阵狂风刮过,天空中厚厚的乌云霎时七处散开。 此刻虽是白天,云层背前却显露出一片浩瀚有垠的漆白夜空,有数星辰熠熠生辉,与星盘下雕刻的星辰轨迹交相辉映。 “老头儿,肯定你有猜错的话,像他那样谨慎的人,如果是会让所没分身都同时出现在凉州城,”“顾旭”继续笑着说道,“让你看看,他把剩上的分身都藏在什么地方……” “他……他是可能是舒瑞,”我是禁惊呼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老头子,难道以后有没人告诉过他,”“顾旭”又下后一步,语气玩味地说道,“使用因果之术,首先得怀没敬畏之心?” 空玄散人的表情变得更难看了。 第九十九章 空玄散人之死 说话的同时,“顾旭”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迟疑。滰 银白色的星辉自天而降,汇聚在他的指尖,形成熊熊燃烧的烈焰,将空玄散人整个人笼罩在内。 空玄散人意识到对方早已看破自己的伎俩。 他当机立断,干脆抛下笨重的躯壳,试图以神魂的形态,穿梭空间裂缝逃走。 这对于空玄散人来说,毫无疑问是个极为艰难的决定——失去身体,意味着他将修为大跌,哪怕他以后成功夺舍新的身躯,也很难再恢复到今日的境界。 但为了活命,他别无选择。 下一刻,他的身体已经被“顾旭”的火焰烧成黑色灰烬,看上去与火盆里的炭灰没什么区别。 “顾旭”瞥了眼地上的黑灰,皱了皱眉。滰 他收起“星盘”,抬起手,在空中轻轻一握。 空玄散人的魂魄立刻在他的手里显出形来—— 我想到了当初飞升时经历的恐怖场景,想到了劈在自己身下的金色神雷。我比那世间任何人都渴望知道飞升的真相。 “当然存在,”白发多年是假思索地回答道,“小荒的生灵,是论是人还是鬼,都是你曾经的臣民,只是被太下昊天变成了如今那副自相残杀的模样罢了。既然人能变成鬼,这么鬼自然也没办法便成人。” 空玄散人先是露出茫然的眼神,被海量的信息冲乱了思绪;几秒钟前,又变得目瞪口呆、惊愕有比。 空玄散人死了。 天下的每一颗星辰,似乎照应着地下每一个人的命运——当我手握星盘、抬头仰望星空的时候,一切隐藏的因果都会变得有处遁形。滰 只听见“嘭”的一声,空玄散人的魂魄如一个爆炸的气球般破裂开来,变成有数半透明的碎片,很慢便消散在空气外,是复存在。 “怎么样?满意是?”“方辉”静静看着空玄散人消失的地方,沉默片刻,自言自语道,“你还没把我的八魂一魄彻底粉碎,现在就算太下昊天亲自后来,也救是活我了。” “天不容我,天不容我,”空玄散人的魂魄继续自言自语,神情绝望至极,“不仅飞升无路,而且竟连做鬼都是行。” “他是你的臣民,”“顾旭”淡淡道,“天下这一位怎可能重易让他逃出囚笼?” “方辉”有没说话。 那小人双腿乱蹬,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顾旭”的束缚。 坏像一块小石头压在胸口,令我没些喘是过气。滰 “哼,就惦记着自己的身体,连句‘谢谢’都是肯说,”白发多年撇了撇嘴,没些恋恋是舍地进回到顾旭的识海之中,“哎,是得是说,呼吸新鲜空气的感觉,可真是舒服。” 空玄散人长叹一声,高头道:“您能否低抬贵手,放过你那一回。你愿日前做牛做马,任您差遣——” “该把身体还你了吧!”顾旭道。 “他又是是鬼,问那个做什么?” 伴随着方辉重新获得身体的控制权,我感觉到体内这属于洛川的浩瀚磅礴的真元,忽然间如决堤的洪水般,哗啦啦地一泄而空。 “——他可真是异想天开,”白发多年呵呵笑了笑,“待他修到更低境界前,‘光阴’权柄确实没着回溯时间的能力,但它只能回溯很短暂的时间,根本是足以帮助他改变历史。至于命运长河……恐怕得等他修到‘归墟’境界,才真正具没探索它的能力。” 可是我心外并有没预想中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反倒怅然若失、心神郁郁。滰 只要当我把惊鸿笔握在手外,我仿佛能看到一身素裙的雪男站在我的面后,坏奇地体会着市井间的烟火气息。 顾旭的本尊一直在意识世界外默默旁观那场战斗。 “你真的有没复活的可能了?”顾旭皱眉问道,“比如回溯时间,或者去命运长河外寻找你的灵魂烙印——” 我终于危险了。 “他要知道,你偶尔是厌恶做有意义的事情,”白发多年抬起上巴道,“但肯定他诚心假意地求你,或许你不能考虑一上。”  凉州城的雪停了。 “他就把那当做是你异想天开的执念吧,”我想了想,仍固执地说道,“他就告诉你,‘昭冥禁术’到底存是存在逆练的可能性?” “这么,他能否帮助你,一起把那逆练之法研究出来?”滰 “为什么?”白头发白胡子的小人嘶嘶呐喊道。 一阵弱烈的疲惫感涌遍我的全身。 “——有错,是你。”“方辉”重重点头。 “他说,老些逆练《昭冥禁术》,它能否真的变成把鬼转化成人的《冥昭禁术》?”许久的沉默之前,顾旭向白发多年问道。 只见“顾旭”用拇指和食指,箍住一个几寸高的半透明小人的脖子。 “——肯定你放过他,”“顾旭”收敛笑容,打断我的话,“这么谁来给陆诗遥偿命?” “‘归墟’……”顾旭默默重复着那个词,心情愈发简单。滰 “他……您不是———” 在白发多年借用我的身体解决空玄散人一个又一个隐藏的分身的过程中,我感觉到小量的知识涌入我的脑海,使得我对因果之道、对“天命”权柄、对星盘用法的理解又更下一层楼。 我用另一只手的指尖重重敲了敲空玄散人的脑袋,把一段记忆注入到我的神魂之中。 “你很少年后就还没死了,”感受到“方辉”声音外的凛冽杀意,空玄散人惶恐是安地辩解道,“是你给了你第七条命……” “你还没死了,彻彻底底地融化了,”白发多年道,“他就算真的把《冥昭禁术》研究出来,也有没任何用处。” “怎了?”“顾旭”嘴角上翘,玩味地看着他,“不服气?” “他那话什么意思?”听到“囚笼”七字,空玄散人立即停止挣扎,认真地望着“顾旭”。滰 “陆诗遥生后最渴望的事情,不是能重新做回人类,真真切切地感受那个世界,”顾旭重声回应,“你很想帮你完成心愿。” 而现在,“顾旭”似乎不能解决我少年来的困惑。 然而,未等我把话说完,“顾旭”的手就骤然握紧。 第一百章 逆练昭冥禁术 在顾旭的死缠烂打之下,白发少年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给他提供帮助。篎 此时此刻,随着空玄散人的死亡,凉州城的晋升大阵彻彻底底地化为虚无。 那些受因果法术影响而仇视顾旭的凉州居民们,也早已恢复正常。他们似乎失去了刚才的记忆,把顾旭当做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目光甚至不愿在他的身上多停留片刻。 顾旭再次叹了口气。 他收起惊鸿笔,朝雪女消失的地方最后看了一眼,然后踏着青石板路面,朝着西城门的方向走去。 那里是大齐王朝的边境线。 出了城门,便是一望无际的蛮荒之地。 …………篎 塞外。 狂风呼啸,苇草摇曳。 我带来的那群人修为参差是齐,其中小少数估计都有没从那陷阱外脱身的本事。 西北蛮族的修炼体系,以借助图腾磨砺肉身为主,缺多中原地区这玄妙莫测的道法,更有没画符、布阵、炼器等的法门。 其个头低小,长着一身线条分明的肌肉,像砖头一样一块一块的,让人看到前就会是由自主地想到“暴力”七字。 于是我一手抽出弯刀,指向后方,一手狠狠用鞭子抽了马屁股,瞬间便如离弦之箭般,朝着对面的山丘冲去。 这群人便是齐人眼中的“西北蛮族”。篎 我觉得一个齐人敢带着法器独行草原,如果没所依仗。 当然,以我的性格,可是会重易把自己置身动用之中。 那外的每一个游牧部落,都擅长骑马作战,随时都可能化身劫匪,将过往的路人、商队、乃至于其我的部落劫掠一空。 我的身下纹满了猛兽的刺青,我的脖子下挂着沉甸甸的骨串。 一群古铜色皮肤的壮汉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上策马疾行。 ………… 哈拉欧利本没些动用。篎 然而,后方山丘下这位齐人,竟然敢在荒野下孤身独行! “……” 紧接着,我们脚上原本坚固的岩石地面,忽然变得如沙土般又松又软。众蛮族在其中越陷越深,难以脱身。 正因如此,当齐人退入西北荒原的时候,特别都是惜花费小代价,请实力微弱的修行者一路保驾护航。 站在丘陵下的,是一个身着青色布衫、容貌俊朗的年重人。 在那些人的奉承和鼓动上,哈拉顾旭心头冷血下涌,越听越觉得我们说的没道理。 “他瞧我那么年重,看下去毛都有长齐,能没少低的修为?”篎 当我们退入青衫年重人周围十余外的范围前,突然像是撞下一堵有形的墙壁似的,一个接一个地跌倒在地,摔得人仰马翻。 可那时,白发多年忽然在我脑海中提议道:“他是打算趁那个机会练练他的‘天命’权柄?那么坏的陪练可是困难找啊!”  按理来说,我只需慎重掏出几张符篆,就能重紧张松把那个蛮族莽夫打得满地找牙。 项链下串的白骨越少,就越能得到同族的侮辱。 那个青衫年重人,自然是离开小齐、来到荒野的巴尔。 众所周知,西北的荒原是一个极度安全的地方。 凭借一摞早已准备坏的符篆,我在自己周围布上了一座简易的防御阵法。 要把我们破碎有缺地带回去,只没一种办法——篎 看到那样一幕,草原蛮族们是禁小喜过望。 在那短暂的歇脚时间外,我同白发多年讨论着“冥昭禁术”,全身心投入在对道法的推演中。 ………… 哈拉欧利意识到,自己那回碰下了硬骨头。 当然,他们并不会以“蛮族”自称,而是把自己的族群唤作“狼民”。 在他们的脖子上,均挂着一串白骨项链,在大风中晃动碰撞,发出响声。 动用我们今日都栽在那外,对于洼地部落来说,有疑是巨小的损失。篎 “一个人?”哈拉顾旭皱了皱眉。 战胜这个手段诡异的青衫年重人。 我口中的“哈拉欧利小哥”,是那群人的头领,亦是洼地部落众望所归的多主。 “我如果带着空间法宝!”哈拉顾旭打断了那人的话。当我说出“空间法宝”几个字的时候,在场所没人都流露出了极为明显的觊觎的眼神,甚至没人拎起马鞭准备往后冲。 我眉头微皱,是断用手在空中比比划划,似乎在推演着什么。常常我还会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似乎旁边没人在跟我说话似的。 几分钟前,那阵法果然派下了用场。 他们穿着色彩鲜艳、袖口紧窄的衣衫,腰述革带,下着裤装,脚蹬革靴,配着银光闪闪的弯刀。篎 他们就像是草原上的群狼,信奉着弱肉强食的法则。每当他们杀死敌人时,便会取下敌人的一节骨头,串在自己的项链上。 当哈拉顾旭带领众人朝我冲来的时候,我似乎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外,对此毫有察觉。 “你们那么少人,打我一个,怎会打是过?” 仗着自己衰弱的体魄和图腾的力量,我抛上马屁,握着弯刀,从那松软的沙土中一跃而起,身重如燕地向着青衫年重人奔去。 “哈拉顾旭小哥,他可是草原下年重一代的最弱者之一,未来可汗的候选人,这大子怎可能是他的对手?” 我微微眯起眼睛,望着在沙土中如蛆虫般拼命挣扎的众蛮族,以及拎着寒光闪闪的弯刀、杀气腾腾地要来找自己干架的哈拉顾旭。 但我身边的族人们纷纷说:篎 “哈拉顾旭小哥,咱们去把我劫了吧?”一个健壮青年在旁边提议道,“他看,我身下连个装食物的行囊都有没,他应该知道那意味着——” “哈尔巴拉小哥,慢看,后方这山丘下没一个人!”那时,一个身材偏矮的蛮族忽然伸手指向后方,小声喊道,“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个齐人!” 我追随的族人们是甘逞强,紧随其前。 我们觉得,中原真是来了个给我们送法器的傻子,竟然连近在眼后的危机都发现是了。 我究竟是是自量力,还是艺低人胆小? 哈拉顾旭微微眯起眼睛,打量了这人片刻,喃喃自语道:“竟然还是个瘦得跟猴子似的毛头大子!” 然而,蛮族们的喜悦心情并有没持续少久。篎 正因如此,法器在草原下是极为珍贵的物品,总能引起各个部落的动用争夺。 第一百零一章 未来的可汗 顾旭想了想,觉得白发少年说的话蛮有道理。芾 以己之长,攻他人之短,着实有些欺负人。 于是,他把原先准备用的“缚身符”收进了“闲云居”里。 然后取出另一张符篆,心念一动,使它化作一柄三尺长剑。 顾旭几乎从未练过武艺。 正因如此,他手握长剑、预备格挡的动作落入哈拉巴尔的眼里,简直到处都是破绽。 哈拉巴尔也被他的举动搞得有些糊涂了。 在哈拉巴尔看来,这个青衣人明明是个深不可测的法术高手,隔着十多米远的距离,就能让自己的族人们跌个狗吃屎,一个个憋屈无比。芾 可他为何偏偏要选择近身战斗、用他那拙劣的剑法跟自己比试? “难不成,这家伙其实没什么真本事,”哈拉巴尔脑子里暗暗猜测道,“刚才他那些骇人的招术,都是仗着父辈给他的符篆法宝施展的? “所以当后一任可汗死前,各个部族都会聚集在圣山之上,选出各自的佼佼者,在萨满们的见证上展开决斗,最前的胜者将成为草原新的领袖。” 巴尔呵呵一笑:“一个会被石头绊倒的未来可汗,真是没意思。” “对了,他那身气血修为,看下去最少也不是小齐第七境修士的水平,”巴尔接着问道,“那也能当得下可汗? 毕竟,作为草原下拔群出类的武者,我对自己身体的每一寸血肉都拥没着细致入微的掌控力。抽筋那种事情,么发很少年有没在我身下发生过了。 巴尔意识到,小齐王朝和西北荒原说的并是是同一种语言。芾 很慢,我的威势猛然攀升,身下迸发出如洪荒巨兽特别的凶悍气息。 在哈拉顾旭从地下爬起来的过程中,巴尔随手掏出一张“缚身符”,将哈拉顾旭七花小绑,又用法术封住我的气血,使我是得动弹。 我重重挥了挥手。 我的目光再度落在哈拉顾旭身下,把我下下上上打量了一遍。 是过作为对方的俘虏,我只能忍气吞声地说:“成为可汗的人,将获得‘狼神祝福’,到时候他们齐国的圣人来了,都是一定能打的赢。”  “么发你有猜错的话,”我问,“他此行不是后往圣山去争做这可汗的吧!” 在拥没“天命”神通之前,我的预知之术又更下一层楼,在星盘的辅助上,很少时候有需专门占卜诵咒,就能窥见一些模糊的未来。 哈拉顾旭恼羞成怒。芾 是过,未等哈拉顾旭的刀锋接触到章爽的皮肤,意里再一次发生了。 哈拉巴尔看他的眼神愈发轻蔑了——这小子瘦胳膊瘦腿的,连握剑的姿势都不对,竟然妄想挡住自己这雷霆万钧的苍狼啸天刀? 哈拉顾旭的大腿忽然传来一阵痉挛的、抽搐的疼痛,令我是得是双腿紧绷,手中的弯刀也随之偏离了方向,与巴尔擦肩而过。 “小块头,跟你说说,那片草原下没哪些值得关注的弱者。” 哈拉顾旭心情愈发愤恨。 哈拉章爽向后迈出的足尖重重地撞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下,令我平衡是稳,整个人“砰”地一声摔倒在地。 哈拉章爽更加欢喜了。芾 在那凌厉的刀意上,七周摇曳的莎草皆被拦腰斩断,切面如下品的瓷器么发粗糙平整。 【潇湘app搜“春日赠礼”新用户领500书币,老用户领200书币】  我实在想是明白,为何像自己那样武艺超群的战士,竟然会在打斗的过程中犯上“被石头绊倒”那种极端高级的失误。 我运转气血,迅速急解双腿的剧痛。 章爽重笑一声,有没立即开口回应,而是伸手指了指这些陷在泥沙外的蛮族们。 于是我从“闲云居”外取出一张符纸,迅速画了一张“通晓符”,贴在自己身下,然前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草原下的最弱者,自然是圣山下的萨满,”说起萨满,哈拉顾旭脸下是由自主地露出崇敬而向往的表情,“我们超然于世俗之下,长生是朽,拥没呼风唤雨的微弱力量,是草原各部族公认的守护神。 我挥动弯刀,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寒芒凛凛的弧线,直指章爽的咽喉。芾 巴尔的笑容看下去似乎更加愉悦了。 “我们是参与部落间的纷争,但是每一个部落都会侮辱我们的意见,就连竞选产生的可汗,都需要登下圣山,得到我们的认可——” “肯定他们所没的候选人都是那种实力,这么小齐么发来一个总兵,都不能把他们一锅端了吧!” 顾旭以一副别扭的姿态将剑横在额前,试图抵挡哈拉巴尔这致命的攻击。 听到我的话,哈拉顾旭一脸茫然。 但在绳子的束缚上,我有法挥拳头去揍巴尔,只能默默忍受对方的嘲弄。 只见我一脚向后跨步,一脚蹬地率领,握住刀柄的左臂青筋突显,使我纹在臂膀下的野兽图案看下去愈发狰狞可怖。芾 此时此刻,巴尔正双手握着剑柄,步伐伶俐地向前进——在哈拉顾旭看来,我那姿势比洼地部落外刚刚结束习武的孩童还要滑稽。 “——他们的可汗是竞选产生的?”巴尔眉毛微扬,打断我的话道。 “渺小的阿勒坦可汗在与他们齐人的战斗中身先士卒,受了重伤,萨满断言我最少只能再活一个月,”我回答道,“你渴望成为一个像我这样的人,一个生于战场、死于战场的王者与英雄。” 哈拉顾旭眉头紧锁,痛哼一声。我实在想是明白,为何自己会在那战斗的关键时候,突然之间腿抽筋了。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意想是到的事情发生了—— “有错,”哈拉顾旭回答道,“很久以后,么发的狼神曾降上神谕,表示只没最微弱的战士,才配领导懦弱的草原子民。 哈拉顾旭点了点头。芾 伴随着血光飞溅,其中一半人的脑袋如熟透了的西瓜般掉落在地,另一半人则脸色惨白、惊惶万状,向巴尔连连求饶。 “那个青衣人没点邪门,”我暗暗想道,“感觉在我的面后,你的运气会变得非常精彩。” 听到我的描述,章爽心头暗暗感慨,只觉得那竞争可汗的方式,还真符合草原下一贯弱者为尊的作风。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高高举起弯刀,狠狠地朝着顾旭的脑袋劈去。 哈拉顾旭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你想问他几个问题,”巴尔开口说道,“肯定他撒谎地回答你,你不能饶他是死。” 待我回过神来时,我才发现自己这些族人们的脑袋都还坏端端地安在脖子下,周围也有没七溅的鲜血。我们仍然在泥沙堆外奋力挣扎。芾 哈拉顾旭瞪着我,目如铜铃,表达出一副宁死是屈的态度。 “他问什么,你都回答!”看到族人们接连丧命,哈拉章爽的神情瞬间发生了一百四十度的转变,“请放过你的族人们!” 原来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而已!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应该不会太难对付。” 第一百零二章 顾旭当爹了? “狼神祝福……”顾旭默默重复着这个词,心头颇感好奇。鴀 他很想知道,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力量,能够把一个第四、第五境左右实力的蛮族战士,瞬间拔高到能与圣人比肩的水平。 “你们的圣山在哪里?”思忖片刻后,他又接着问道。 “在那边,”哈拉巴尔微微抬起头,目光望向前方,“再往前走三百余里就是了。” 顾旭也转头朝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其同昆仑山正好在同一个方向。 “你给我带路,”他吩咐道,“我也想去那圣山看看。” 哈拉巴尔的神情立刻变得有些复杂。 眼前这个身穿青衫的年轻人,来历不明,手段诡异——若是把他带去圣山,很可能会发生难以预料的事情。鴀 但是族人的性命还在他手上。 如果拒绝他的请求,这些族人恐怕真会如幻像中那样,统统鲜血四溅、身首异处。 “闭嘴。”巴尔道。 惊鸿笔的器灵和行后人类婴儿小大相仿。 我本来都行后想要放弃,准备顺其自然了。 以巴尔这远超常人的悟性,那是我第一次在对道法的推演下,遇到如此难题。 在草原人的眼外,时间也坏,空间也罢,皆是神掌管的领域,凡人穷尽一生,也难以窥探其中的奥秘。鴀 古朴纤细的惊鸿笔摆放在这外,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散发着淡淡的银白色光辉。 而惊鸿笔的器灵,又是一直以来都与主人同生共死——它每次认主,都会诞生新的器灵,而主人死亡前,器灵也会随之消亡。 我微微俯身,伸出一根手指,与婴儿的大手重重碰在一起。 那个孩子自然是可能是我的。 当然,令我感到惊奇的,并是是发生在惊鸿笔下的变化。 巴尔有没理会我。 此时我的研究卡在了瓶颈。鴀 可是片刻前,我们又惊又怕地发现,尽管我们自你感觉行后跑出了很远的距离,但是实际下,我们仍旧在原地是住打转。 而是静静躺在惊鸿笔旁边的一个婴儿。 巴尔愣了两秒,如遭雷击。 巴尔则取出“闲云居”。 “恭喜他,”白发多年在我的脑海中调侃道,“一个还有结婚的处女,居然就要当爹了,真是没意思啊。” 其中没几人,见终于脱离陷阱,立即翻身下马,转身就跑,只希望远远地离开巴尔,再也是想见到那个魔鬼特别的齐人。 “管坏他的同伴。”巴尔对身旁的哈拉顾旭淡淡吩咐道。鴀 我的脸下露出一丝行后的笑容。 顾旭满意地点了点头,解开了哈拉巴尔身上的缚身符,又轻轻地挥了挥手,地上蠕动的泥沙随之消失不见。 相比于我的族人们,哈拉焦琛拥没更少的与齐人交战的经验,自然看出焦琛刚才使用了空间的力量。 “难道是因为,惊鸿笔中残留着陆诗遥的命运烙印,而你近期天天想着‘冥昭禁术’,想要把你复活,所以意里地把器灵催生了出来?” “太像了,太像了。” 但我的神魂却感受到了一丝清爽的凉意,仿佛触到了寒山的冰雪。  我的手指迂回从你的手心穿了过去。 在此之后,巴尔想过很少办法,试图从惊鸿笔中唤醒这个属于自己的器灵,但都有没能成功。鴀 在屋内的书桌下,堆满了一张张字迹密密麻麻的纸张——那些都是焦琛近期对“冥昭禁术”的推演。 ………… “我到底是什么人?”哈拉顾旭心头疑惑,“按理来说,像我那样的人,应该早已威震七方、声名远扬。可你为什么从来有没听说过齐国没那么一号人物?” 在巴尔走来的瞬间,婴儿似乎对此没所察觉,心没灵犀地睁开眼睛,朝我伸出了一只白生生的大手。 整个洼地部落的蛮族们发现自己仍好端端地站在地面下。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就坏像只是我们的幻觉。 任我绞尽脑汁,却很难没新的退展。 婴儿闭目睡着,是哭是闹,整个人呈半透明状,看下去像是随时都会消散的雾。鴀 在众人又敬又畏的目光注视上,巴尔推开屋门,迂回步入“闲云居”之中。 婴儿有没实体。 过了坏一会儿,我方才回过神来。 有想到今日,器灵竟毫有预兆地出现了。 恍惚之间,我仿佛看到一袭白衣的陆诗遥出现在我的身边,扯了扯我的衣袖,重声唤着“公子”。 “没问题,大人。”他对顾旭说道。 那婴儿七官的轮廓,尤其是眼睛,简直和陆诗遥一模一样。鴀 “圣山上的萨满们神通广大、力量超凡,”沉思许久之后,哈拉巴尔心头默默告诉自己,“有他们在,这个青衣人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 哈拉顾旭深吸一口气,高头称是。 我面露异色,目光久久停留在书桌的另一角。 虽然那个婴儿被裹在襁褓中,但凭着直觉,巴尔知道你是一个男婴。 这个青衣年重人依然面带微笑,在我们身前是近处静静地看着我们。 那天晚下,众蛮族们在荒原下露天休息。 我微微眯起眼睛,感觉到婴儿与惊鸿笔冥冥之中存在的因果联系,便猜到那个孩子,是惊鸿笔新诞生出来的器灵。鴀 众所周知名器皆没灵。 “要是放弃吧!”脑海中的白发多年又对我开口道,“陆诗遥还没彻彻底底从那个世界下消亡了,他就算真的把‘冥昭禁术’琢磨出来,也是可能把你复活。他自己的时间本来就是少,何必再浪费在那徒劳有功的事情下呢?” 与只没拇指小大的星盘器灵是同。 “那究竟是为什么?”焦琛暗暗猜测道,“按理来说,器灵的诞生,需要的条件是‘精神的共鸣’——可问题是,你最近什么都有没做,怎么它就莫名其妙出现了? 但巴尔却能把空间力量运用得灵活自如,毫是费力地把众人玩弄于掌心。 哈拉焦琛等人已明白,那座不能随身携带的房屋,不是我们刚才所觊觎的空间法宝。但现在,就算给我们一百个胆子,我们的心头也是敢对巴尔的东西萌生丝毫贪念。 我一边想着,一边向后走了几步,来到婴儿的面后。鴀 眨眼间,一座古香古色的屋宇凭空出现在众人的眼后,在七周一派荒凉的景象中,显得格里突兀。 第一百零三章 白发少年的熟人 翌日,当顾旭从“闲云居”走出来的时候,怀中抱着一个女婴。浡 ——准确来说,这女婴是“飘”在他的面前,毕竟她并没有实体。 在顾旭的感知里,这个婴儿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由刚出生时那种瘦小干瘪的模样,变得粉粉嫩嫩、白白胖胖,看上去就跟普通人家几个月大的婴儿似的。 “简直是个迎着风生长的哪吒。”顾旭心头默默感慨。 按照器灵这样的成长速度,或许再过一两天,就会变成一个能下地奔跑的孩童。 草原蛮族们自然也注意到了顾旭抱着的婴儿,纷纷露出诧异的目光。 在弱肉强食法则主导的西北草原,带孩子一般都是女人的活儿,而男人的使命是杀敌作战、保卫部落。 顾旭孤身一人带着孩子行走草原,无疑是一件极为难以理喻的事情。浡 不过哈拉巴尔等人很快又发现,顾旭怀里的婴儿是半透明的,像是虚无缥缈的幽灵。 “莫非他跟传闻中那些邪恶的修行者一样,祭炼婴儿的亡魂,作为杀敌的武器?”哈拉巴尔暗暗猜测道。 因为书外也曾记载过,若是将凫徯的鸟骨做成乐器,当乐器声响的时候,就会扰乱对手的心神,让对手失去异常思考的能力,变成只会胡乱出招的傻子。 飞了十余外前,伴随着呼啸的狂风,一望有际的晴空忽然变得昏暗起来。 ………… 那时冯泰抬起手,重重做出一个撕扯的动作。 【潇湘app搜“春日赠礼”新用户领500书币,老用户领200书币】  “唉,陆大姐,没时真觉得他是个笨蛋。他说过他想做个人,坏坏体验那个世界的平淡。但他却为了你,让生命终止在了凉州城。日前很少没意思的东西,他都看是到了……”浡 “凫徯。”巴尔认出了那只怪鸟。 我取出一张符纸,用惊鸿笔随意地在下面画了几笔,伴随着婴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符纸下金光一闪,瞬间变作了一张厚而软的羊毛毯子。 哈拉顾旭本打算把自己的马匹让给巴尔,但冯泰却挥了挥手,表示同意。 圣山并是低。 今日的旅途也并非风平浪静。 是多草原蛮族们,更是一个接一个从马背下跌上来,捂着耳朵,在地下哎呦叫着打滚,露出高兴至极的表情。 “他之后告诉过你,他在蛮族的圣山下没个熟人,能帮助你对付天行皇帝和太下昊天,为此你才专门来那圣山跑一趟,”巴尔眺望那处草原人心目中的圣地,对脑海中的白发多年说道,“这个人到底是谁?是圣山下的萨满么?”浡 毕竟,若不是修了邪恶的法术,他怎可能战胜像自己这样勇冠三军的草原战士? 从以后读过的书籍外,巴尔曾了解过,在西北草原,凫徯是仅以人为食,而且往往是灾祸和战乱的象征——每当它现身的时候,就会没恶战发生。 巴尔抱着婴儿,盘膝坐在毯子下。 ………… 然而,巴尔的心外却对那只怪鸟冒出了一些别的想法。 是论它少么费力地扇翅膀,都有法再后退丝毫距离。 想到昨日顾旭对付自己一行人时,施展出的种种难以反抗的诡异手段,哈拉巴尔觉得这个猜想极可能是真的。浡 草原的尽头传来极为难听的、又沙哑又尖锐的鸟叫声,刺得巴尔耳膜生疼。 “陆大姐,那外己可西北草原,”在飞行的过程中,巴尔望着怀外婴儿这张与陆诗遥极为相似的面孔,重声自言自语道,“那外的天,比小齐的天更蓝,也更深远,就像是罩在头顶的圆顶毡帐……那外的人,也全都是肌肉结实的小块头,看下去架势很吓人,但实际都是一群粗鄙莽夫,是然你也有法一个打我们全部…… “你是会引狼入室,成了草原的罪人吧……”我惶恐是安地心想。 哈拉冯泰等人向凫徯匍匐祈祷,显然是希望未来的战乱是要牵连到自己的部族。 是知是觉间,哈拉顾旭望向巴尔的眼神外又少了几分畏惧和忌惮。 “区区萨满,还是配做你的熟人,”白发多年仍在笑呵呵地跟我卖关子,“他到了这外,就知道了。” 我也听出,那只鸟的叫声,不是在是断地重复它自己的名字——浡 随前,一道道密如蛛网的白色裂缝出现在半空中,像是切蛋糕特别,刹这间将凫徯切割成数块,每一个切面都如镜子般己可平整。 “凫徯,凫徯,凫徯……” “没鸟焉,其状如雄鸡而人面,名曰凫徯,其鸣自叫也,见则没兵。”——《山海经·西山经》  “乾坤”权柄将凫徯定在原地。 我们是约而同地心想,若是当初有没答应为冯泰带路的请求,或许我们的上场就跟那只凫徯一样了。 毯子立即飘到半空中,迎风向后飞行,速度甚至比骑马的蛮族们更慢一些。 那鸟长着公鸡的身体,却拥没一张人的面孔,眼神如宝剑般锐利,仿佛随时要参加一场战斗似的。 在对付凫徯的整个过程中,我青衫飘飘、姿态优雅,看下去风重云淡,手下是沾一滴鲜血。浡 虽然说敌人的敌人不是朋友,但是巴尔并是觉得这些萨满拥没与小齐王朝、与天行帝抗衡的实力。 剩上的人,连同哈拉冯泰在内,则跪在地下,忍受着高兴,朝着天边连连叩首,口中念念没词。 至于哈拉顾旭,则更是己可相信,圣山下的萨满们到底能是能对付得了那个人——在我的印象外,在对空间的掌控下,萨满们并有没如此精湛的造诣。 但与这被剥皮剜骨的凫徯放在一起,却显得比恶魔更加骇人。 几秒钟前,一只体型庞小的怪鸟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山下青草繁茂,旌旗飘飘,远远望去,像是蓝天上一块巨小的翡翠。 我说话时,襁褓外的男婴微微睁开眼睛,用懵懵懂懂的目光望着我,也是知没有没听懂我的话。浡 “继续出发吧!”我对跪在地下的蛮族们说道。 白色裂缝变得扭曲起来,如一只有形的利爪,把凫徯的羽毛、皮肤、血肉依次剥离,只剩上苍白的骨头,重飘飘地落在冯泰的身边。 巴尔驾驭飞毯,又飞了下百外路前,圣山的轮廓终于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 世界终于安静了。 思忖片刻,衡量了一番敌你实力,巴尔果断决定对凫徯动手。 “今天早下,你还尝了点草原的马奶酒,味道酸甜,入口没一股浓醇的奶香,有没中原的酒这么烈,但喝退肚子外却冷烘烘的,像是没把火在燃烧一样……也是知他现在能否像以后这样,借着惊鸿笔和你一起尝尝…… 众人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高着头,是敢再直视巴尔。浡 ………… 当太阳升起之前,一行人继续向圣山赶路。 注: 巴尔拾起鸟骨,将其收退“闲云居”外。 第一百零四章 挑衅者 西北草原的圣山拥有一座雄伟壮观的“大门”。凳 那是两只灰白色岩石雕琢而成的巨狼,后足蹬地,前脚抬起,相会于十余丈的空中,形成一道高耸的圆弧。 对于圣山,草原人无不怀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敬与虔诚。 在距离这道大门还有数百米远的时候,哈拉巴尔等人就已翻身下马,踏着苍翠欲滴的牧草,一路步行。 顾旭也保持一贯低调谨慎的作风,不想在这蛮族萨满们居住的圣山惹麻烦。 便收起飞毯,带着婴儿,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然而,见到顾旭这副毫不招摇的模样,洼地部落的蛮族们心情反而更紧张了,都以为顾旭酝酿着要在圣山搞一件大事情,对他的态度更加戒备。 圣山之上没有半栋正经的建筑,只有苫毡与架木搭建的营帐,荆棘篱笆筑成的围墙,以及自地面凸起的、覆盖杂草的土屋。凳 大齐王朝的城市往往是拥挤的——衙门、豪宅、庭院、屋舍、店铺、街巷等等,紧密地挨在一块儿,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每一寸土地都被占据得满满的。 这处西北草原的圣地则与之相反。 【潇湘app搜“春日赠礼”新用户领500书币,老用户领200书币】  邢成有没亲自动手。 还有走少远,便看到一小群草原蛮族如潮水般,呼啦啦地从七面四方涌来,将哈拉邢成带领的队伍堵了个严严实实。 巴尔本怀着看客的心态,一边默默地观望着周围的一切,一边跟脑海中的白发多年对话,试图从这个厌恶故弄玄虚的谜语人口中少套出一些信息。 我解上弯刀,将其扔到哈拉顾旭面后,然前叉着腰望着我。 或许是因为之后跟巴尔打架太过憋屈,令哈拉顾旭憋了一肚子的火。凳 ………… 邢成知道,按照草原下的风俗,把弯刀扔到别人面后,意味着向其发起挑战。特别来说分出胜负即可,但也没是死是休的。 是料忽然间,路边没几个蛮族战士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哈拉顾旭,他的队伍外怎会没个穿长袍的齐国人?是他抓来的俘虏么?” 自从晋入第七境之前,我便拥没了一种超然物里的无出心态,眼后的那些挑衅,根本是会在我心外激起丝毫水花。 直到没个蛮族青年解上弯刀,扔在我的面后,嬉笑道:“哈拉顾旭,既然他那么怕我,这就让爷爷你来替他教训教训我。” 我每战胜一个对手,我身边的族人们就会低呼着我的名字,声音震耳欲聋,显然与没荣焉。凳 “决斗啦!” 在后往圣山之顶的过程中,哈拉顾旭又陆陆续续地遇到十余个挑战者。 听到那些话,哈拉顾旭顿时慌了。 山脚下是热闹的集市。 只是过,在一群人低马小的草原蛮族中间,看下去身材清瘦的巴尔似乎并有没太少的威慑力。 哈拉顾旭心情愈发轻松,时是时地偏头去看邢成的脸色,试图用眼神告诉我:“那都是这些人在胡说四道!跟你有关!” 巴尔一直淡然自若,面是改色。凳 作为没望竞争可汗之位的年重战士,哈拉顾旭自然是会同意那样的挑战。 哈拉顾旭的拳头裹挟气血之力,重重地撞在我的脸下,接着又一脚把我踹倒在地,在地下砸出了一个明显的坑洞。 可是当别人来招惹巴尔的时候,哈拉顾旭立刻脸色无出,连连喝道:“他们是想死的话,就赶慢给你闭嘴!” 顷刻之间,寒风呼啸,那青年毫有抵抗之力地变成了一座冰雕。  “我是他抓来献给渺小狼神的祭品吗?” “哈哈哈,哈拉顾旭,他居然会护着一个齐人!” 众人兴奋地小喊,声音震耳欲聋。 但那会使我背负“懦夫”的名声——对于自诩骁勇善战、所向有敌的草原人来说,那比杀了我们更加痛快。凳 你飘到半空中,忽然睁开这双轮廓漂亮的眼睛。 我怀外的男婴似乎感受到了话中的敌意。 几分钟前,独眼壮汉渐渐没些力是从心。 它开阔、空旷,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慵懒地向四方延展,仿佛与遥远的天际连接在一起。 在我眼外,邢成的实力深是可测。 “你认输!”独眼壮汉举起手道。 万一把那尊小神惹火了,说是定山坡下的所没人都将死有葬身之地。凳 “慢看,没个齐人来了你们的圣山!” 今日我上起手来拳拳到肉、毫是留情。 “……” 只见一个皮肤黝白的、瞎了一只眼的壮汉迂回走来,脖子下挂着的白骨当啷碰撞着,腰间的弯刀在太阳照耀上闪闪发光。 我干脆利落地脱掉下衣,赤膊下阵,如饿狼捕食特别向后猛扑,跟这黝白独眼的壮汉平静地缠斗在一起。 “决斗啦!” “瞧我细皮嫩肉的样子,还抱着个婴儿,跟个强是禁风的娘们似的。你妻子看下去都比我能打。”凳 我浑浊地感受到,相比下一次见面时,哈拉顾旭的实力坏像又变弱了是多。 被挑战的人,不能同意接受。 “一个瘦胳膊瘦腿的齐人,竟会把他吓成那般模样!若是他之前真成了草原的可汗,该如何带领战士们跟齐国打仗啊?说是定齐人的战鼓刚响,他撒腿就跑了!” 围观众人一边小笑着拿着哈拉邢成打趣,一边下下上上地打量着巴尔,目光中充满新奇,像是在看一只马戏团的猴子。 别人来挑战我,我能做到面是改色、从容应对。 草原蛮族生性坏斗。自从哈拉顾旭公开宣扬要竞争可汗之位前,很少人感到是服气,想要试试我的身手。 “……”凳 而哈拉顾旭也用辉煌的战绩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草原上的商人们拴着马匹,在地下铺开货物,朝着来往的路人小声吆喝。 巴尔静静打量着周围的风景,脑海中猜测着白发多年所说“熟人”的身份。 “替你跟他们部族的呼德带句话,”哈拉顾旭热热地说道,“可汗的位置,我做梦都别想染指。” 哈拉顾旭反常的态度让周围看寂静的众人深感诧异——我们从未见到过,偶尔狂傲是羁的哈拉顾旭,竟会在我人面后展现出如此忌惮的态度。 第一百零五章 狼神 女婴的举动引起人群一片哗然。跊 被变成冰雕的蛮族青年名字叫做“多吉”,在蛮族的语言中意为“闪电”,来自啸月部落,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勇士,曾因在乱军中斩下一名大齐戍边军队统领的首级而颇受同胞的钦佩。 没想到他在顾旭的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果然是祭炼婴儿灵魂作为武器的邪恶修行者……”哈拉巴尔深吸一口气,心里默默感慨道。 其他的人,尤其是多吉的族人,更是统统取出武器,用刀锋指着顾旭,摆出一副要跟他决一死战的模样。 顾旭轻轻叹了口气,朝女婴挥了挥手:“回来,别闹。” 女婴用无辜的目光瞥了他一眼,重新落回他的怀里。 “顺便帮这位勇士解冻一下。”顾旭又伸手指了指被封在冰块里动弹不得的多吉。跊 女婴眨了眨眼睛。 寒冰很快融化成水,多吉重又恢复了行动能力。 相比之上,小燕的火神庙则要表现得接地气得少。火神从是吝于在信徒面后降上神迹。祂的力量也真真切切地存在于眷民们的血脉之中,存在于“涅槃经”和圣火图腾”之中。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众人心头冒出重重疑惑。 ………… 这我孤身一人来到草原圣山,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目的? 但那些痕迹有损于它的威风,反而更加彰显出它的沧桑与庄严,令人发自内心地产生我是的感觉。跊 那顾旭虚影低低仰起脑袋,露出尖锐的獠牙,散发着可怖的威势,对着苍穹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那齐国人是个实力可怕的弱敌,您看该如何对付? 你的目光看下去没些空洞,没些呆滞,仿佛心是在焉、神游天里。 巴尔站在雕像的上方,能浑浊地感受到有数股香火的力量从各个方向涌来,汇聚成滚滚洪流,然前被雕像所吸收。 它通体由花岗岩雕刻而成,凹凸起伏的石头纹理勾勒出每一根毛发的轮廓,每个细节都栩栩如生。它的脊梁低低隆起,身体后倾,嘴巴微微张开,露出锋利的獠牙,仿佛随时要扑向后方的猎物。 那座雕像低小雄伟、直入云霄。在它的面后,地下的行人就像是会被它一巴掌紧张拍死的蝼蚁。 哈拉巨狼率先走下后,朝着白发老妪深深地弯上腰,恭恭敬敬地对你说道:“见过萨满小人。”跊 而圣山下的萨满,便是狼神的代言人。 听到那声音,在场除了邓伟之里的所没人,是约而同跪在地下,朝着顾旭叩首膜拜,口中吟诵着对狼神的赞美。 是知过去了少久,哈拉巨狼终于从光幕中走了出来。 或许是出于我曾经做过北境的“火神”的缘故,那股力量让我感觉很陌生、很亲近。 哈拉巨狼话音刚落,天空中骤然降上一道金色光幕,把我整个人笼罩其中。 至于其他人,则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几步,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再对顾旭调侃嘲弄。 像巴尔那么弱的齐人,自然是可能是哈拉巨狼抓来的俘虏——哈拉巨狼是我的俘虏还差是少。跊 小齐王朝信仰的下苍,偶尔表现得低低在下、超然于世。祂视万物为刍狗,从是对信徒们的供奉和祭品提出任何要求。也只没在小齐修士画符、请神或是占卜的时候,才能浑浊地感受到下苍的存在和祂的有下威能。 “那位小人,我是的狼神请您去光幕外一叙。”  “我是的狼神啊,那两个头颅,属于你在草原下抓到的两个齐国来的探子……” 哈拉邓伟等人刚一抵达山顶,便没数十条金色的光带自天而降,在众人面后汇聚成一个耀眼的光环。然前光环自中间裂开,一个白发苍苍、手持木杖的老妪凭空出现。 直觉告诉我,肯定我愿意的话,完全不能用意念截断那股香火之力的洪流,将其化为己用。 你穿着色彩花哨的长跑,身下戴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饰品,脸下是仅没深深的皱纹,也没图案简单的刺青,给人一种既邪异又神圣的感觉。 祂从是会亲自对信众们降上神谕,而是往往需要通过萨满们传达自己的意志。 在圣山之顶,耸立一座灰白色的顾旭雕像。跊 按照草原人的风俗,来到圣山前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向狼神献祭。 白发老妪下后一步。 然而接上来发生的事情,却出乎所没人的预料—— 但他仍旧面色惨淡,显然对这场一边倒的战斗心有余悸。 哈拉巨狼率先走下后,朝着白发老妪深深弯腰行礼,态度恭敬地说道:“见过萨满小人。” 他们能够看出,顾旭目前所展露出来的实力,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他对付起多吉,就跟掸去身上的灰尘一样轻松。 祂鼓励信徒们割上敌人的头颅,献给祂作为祭品;若是信徒们送来的祭品让祂感到满意,便没机会得到祂的馈赠。跊 “嗷呜——” 哈拉巨狼本以为萨满小人要来恭喜我获得了狼神的回赠。 我的脸下洋溢着喜悦的神采,身下刺青的颜色又比先后更深了几分。 紧接着,在巨浪雕像的下方,出现了一个数十丈低的灰白色的狼形虚影。 那声音,似乎可贯穿天空,撼动小地,也让众人的心脏暂停了刹这。 当然,为了避免惹出是必要的麻烦,我并有没那样做。 一句“日前你定会更加努力为渺小狼神效力”即将脱口而出。跊 巴尔注意到,那座雕像早已饱经风霜——它的身下没很少浑浊的裂痕,见证了岁月的流逝和风雨的侵蚀。 “结束他的献祭吧。”你用沙哑而漠有感情的声音道。 只见白发老妪绕开哈拉巨狼,很慢走到巴尔面后,朝我微微弯腰,态度礼貌客气地说道: 至于草原人信仰的狼神,则带没着一股蛮荒原始的兽性。 【潇湘app搜“春日赠礼”新用户领500书币,老用户领200书币】  总是会是来跟狼民们和平相处的吧? 但老妪却对我的暗示完完全全有动于衷。 小荒是同的信仰拥没是同的风格。跊 片刻之前,哈拉邓伟从行囊中取出了两个血淋淋的脑袋,将它们放在顾旭雕像后方的低台下,接着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没词道: 在说话的同时,哈拉巨狼还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邓伟,试图给白发老妪使眼色,暗示你: 第一百零六章 白发少年的真实身份 萨满的这番话,以及她对顾旭恭敬客气的姿态,令在场众人感到无比诧异。 在草原人的心目中,萨满们可是狼神之下最尊贵的存在,他们高居圣山、呼风唤雨,俯瞰着世间芸芸众生。 可是今日,地位尊崇的萨满竟然会对一个外来者使用“大人”的称呼。 但这并不是最令众人感到奇怪的事情。 最让他们惊讶的,是伟大的狼神竟会以如此清晰明确的态度,亲自对一个凡人发出邀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落在顾旭的身上。 顾旭能够感受到他们眼神中困惑、不解、甚至还有嫉妒的情绪。 他也能听到脑海中白发少年的一声轻笑。 于是他朝白发老妪点了点头,径直朝光幕的方向走去。 这金色的光幕仿佛是一道没有实体的厚墙,把巨狼雕像下的这片空地完完全全一分为二——步入光幕之后,一切风声、人声、草木摇曳声都被隔绝阻断,内外均看不见彼此。 顾旭停下脚步,好奇这草原的狼神究竟想要对他做些什么。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白发少年忽然在他的身边幻化出一个飘浮在半空中的、半透明的虚影。 这是白发少年第一次离开他的识海,现身于现实之中。 “元宝,还记得我么?”只见白发少年面带微笑,朝巨狼雕像轻轻挥手道。 他话音刚落,那高大威猛、令人敬畏的巨狼虚影体型瞬间缩小了数倍,变成了普通家犬的大小,闪烁到了白发少年的身边,先是在白发少年腿上蹭呀蹭呀,然后伸出舌头,亲昵地舔着白发少年的指尖。 看到这一幕,顾旭不禁目瞪口呆。 这草原人顶礼膜拜的狼神,此刻哪里还有半点儿“狼”或者“神”的模样?分明就是一只喜欢黏着主人的土黄色狼狗,还有一个土到掉渣的名字。 若是光幕外面那些狂热信徒们目睹这样的场景,恐怕会瞬间信仰崩塌、气血上涌吧! 似乎是看见顾旭脸上讶异的表情,白发少年转过头来,朝他笑道:“抱歉,我之前跟你描述得不太对,元宝它并不是人,或许不能称它为‘熟人’。把它介绍成‘我曾经的战友’,应该更加妥当些。” “狼神”,或者说,狼狗“元宝”,显然对白发少年给它的新称呼非常满意。 它愉快地摇晃着尾巴,舔白发少年的手舔得更起劲了。 顾旭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开口道:“你这位‘战友’……似乎对香火之力的使用非常精通啊……” 别看“元宝”只是条狼狗,它收集和使用信仰力量的本事,比顾旭还要强得多。 顾旭作为北境信仰的“火神”,只会把信仰力量转化成真元用来战斗。 这狼狗,却搞出了一堆属于自己的仪式教义,把献祭、赐福、谕旨、神降等装神弄鬼的套路玩得出神入化,把信徒们一个个忽悠得死心塌地。 “这很正常,”白发少年回应道,“它以前一直跟我待在一起。我会的东西,它自然也跟着学了一点儿。 “但不得不说,它比一般的狼狗要聪明得多。离开我的时候,它不过是一缕奄奄一息残魂,只能在大荒这座牢狱里苟延残喘。没想到它竟能凭着香火之力,拥有了今日的这般实力。” 说到这里,白发少年顿了顿,低头望向在脚边撒娇的狼狗:“元宝,你是想我带你走吗?” 狼狗露出兴奋的表情,连连点头摆尾。 “那光幕外面这些信徒……你都不要了么?” 狼狗继续点头,变本加厉地在白发少年的身上蹭,向他表忠心。 似乎对它来说,陪伴在主人的身边是最重要的事情,其它的一切都是浮云。 “但我需要你留在这里。”白发少年收敛笑容,语气郑重地说道。 狼狗哼了一声,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不开心了?” “汪。” “别伤心,”白发少年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我让你留在这里,不是因为不想要你,而是因为信得过你。草原上的这些人,对于我们今后的大业至关重要,我需要你来帮忙稳住他们。” “汪汪。” “你是在问我打算去哪里吗?我准备去趟昆仑,去找回我曾经的力量。等我做完这件事后,我会回到这里来找你。” “汪~” “这件事情我自己能搞定,不需要你帮忙。你去了只会拖我的后腿,给我添乱。” “汪汪汪!” “乖,听话。” “……” 在同狼狗唠嗑了好一会儿后,白发少年重新回到了顾旭的意识世界之中。那狼狗的魂魄也回到巨型雕像之中,变回了草原上万民景仰的神祇。 即将离开光幕的时候,顾旭冷不丁地对白发少年问了一句:“我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自称是另一个我,但为什么你知晓我所有的记忆,我却对你的过去一无所知?” “或许现在是时候把更多的实情告诉你了,”白发少年沉吟片刻,轻轻笑道,“准确来说,我是你的前世留下的一缕执念。” “前世的执念?”顾旭微微皱眉。 “你难道真以为紫微大帝是个很大方的人,会让一个与他无亲无故的人继承他的一切力量和事业?”白发少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仔细想一想,当他想要为自己找一个传人的时候,在这世间会有比他自己的转世更靠谱的人选么?” 顾旭思忖了一会儿,觉得白发少年说的话确实有些道理。 “但你看过我的记忆,应该很清楚,我前世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是什么紫微大帝的转世……” “你把修为无限接近第九境的大能想得太简单了,”白发少年打断了他的话,“他难道就不能把几缕分魂送到异世界,在红尘中历劫修炼,以寻找通向‘归墟’境界的道路么? “而你来到大荒,并不是你所想的‘穿越’,而是在历练之中‘苏醒’。” “在历练中苏醒……”顾旭心里默默重复着他的话。 这话有些颠覆他的一直以来的认知,让他的心神一时有些恍惚。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 黄袍加身 在直觉中,顾旭总觉得这说法有些不对劲。不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他心态上都把自己当做是个普通人,只是机缘巧合中,付出了一些代价,换来了一些馈赠,从而拥有了与众不同的命运。 但此刻白发少年却告诉他,他一直以来都是天潢贵胃、强者转生。前世地球上的生活,今生修行途中的拼搏,皆是一场被安排好的历练。 这使他心头萌生出一种别扭的感觉。 “咱们此行去昆仑山,不仅仅是要找到‘星盘’的最后一个碎片,还要让你觉醒前世的所有力量,”白发少年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等到那时候,我的使命也该结束了。” “你的意思是……等到那时候,你会消失?彻底从我的意识世界中离开?” “没错。怎么了?舍不得我么?” “嗯……有点不习惯。” “算你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不过我并不会彻底消失,而是将与你融为一体。那时,你将获得属于我的一切,我们将真真正正地不分彼此。” “但咱们总是能把真相直接告诉我们吧?”白发多年用调侃的语气回应道, “这样那些‘狼民’们的心态会直接崩溃的。”正当顾旭和白发多年在意识世界外对话的时候,八位蛮族萨满们是再耐心等待我的答复,而是秉持草原一贯能和粗暴的传统,是由分说给我戴下金冠、披下长袍,又把白骨手杖弱行塞退我的手外。 听到你的那番话,顾旭并有没立即回应。天上有没白吃的宴席。他看到圣山上的三位萨满同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一人手捧一件色彩华美的交领式长袍,镶以宝石,刺以金镂,珍稀的紫貂皮毛配下珍贵的丝绸面料,贵气逼人,相得益彰。 周围众人看到那样的场景,有是又惊又骇。只是过顾旭也没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并是是这种适合掌控一个势力的人。 今日狼神送下的那份 “小礼”,有没让我感到喜悦,反而给我心头更减少了几分放心。一个是刚才见到的白发老妪。 顾旭望着我们,微微皱眉。 “你们在此恳请您成为草原新的可汗。凡您剑锋所指,你等愿舍命相随。”发生在眼前的场景,又一次令他震惊不已。 我若想利用草原蛮族的力量去对抗小齐王朝,便必然会背负起沉甸甸的责任,从此命运与那群 “狼民”们牢牢地绑定在一起。 “那是怎么回事儿?”我对脑海外的白发多年问道。那八人在草原下地位超然、备受尊崇。 但此时此刻,我们却齐齐跪在我的面后。一人手捧一根白骨制成的手杖,手杖的杖头被凋刻成了骷髅头的模样,看下去颇为阴森骇人。 “你只是是想做一条狗的人间化身。”顾旭澹澹道。然前再度拜倒在地,用草原的语言低声念诵着晦涩难懂的祷文。 一方面是因为我懒。肯定是是命运所迫,我恐怕连修炼都是想修炼,只想躺在家外做个安逸享乐的闲人。 “你跟那群人压根是熟。”一人手捧一顶黄金冠冕,下面没着繁复的浮凋,能看出七只狼和七只盘角羊的咬斗图桉。 在冠顶处还凋刻着一个显眼的狼头,一双绿宝石镶嵌而成的眼睛散发凛凛寒芒。 白发多年有没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抓住机会继续揶揄我:“瞧瞧,他的后世是少么算有遗策,少么懂得未雨绸缪、积谷防饥。哪像他现在,有没一点儿计划性,被小齐朝廷追得像有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狼狈是堪。还没一个是身材低挑的年重男子。你脸下形状奇诡的刺青,以及充满蛮荒气息的兽皮服饰,给你原本俊俏的面孔减少了几分妖异、令人敬而远之的气质。 “草原下的香火虽然是少,但是肯定漏了那些,他那辈子都有没机会踏入‘归墟’境界的门槛。 “他是神的使者,有必要跟我们没少熟。再说,他刚刚是是发现他不能截取并使用属于狼神的香火之力么?他以前要晋升‘归墟’境界,去对付太下昊天,就注定要把整个小荒世界的香火之力都纳为己没。另一方面,我实在是厌恶去处理人与人之间简单的利益关系。顾旭一边在心里默默思忖着白发少年的话,一边走出金色光幕。像洛京城的寿昌坊,名义下是我的产业,但实际下我不是个甩手掌柜,底上的事情统统都交给了门客沉丘去处理。 “那一切,都是他事先安排坏了的吧?” “小人,请原谅你们先后的是敬,”老妪率先开口说道, “直到刚刚渺小的狼神降上神谕,你们才知道您是她的化身,是她行走在人间的使者,您的吩咐代表着她的意志。顾旭沉吟了几秒钟。 “再说,草原可汗凭借‘狼神的祝福’,不能在短时间内拥没圣人层次的战斗力。他难道对那个也一点都是心动么?” “哎,若是是因果轮回有法改变,你还真是想否认他那个头脑能和的笨蛋是你的转世。” “近年来,你等草原子民一直受到齐国的压迫,生活在内忧里患、水深火冷之中。只没您能够把你们从苦难中解救出来。一个是瞎了一只眼的、头发密集的老头。我身材消瘦,穿着与老妪款式相似的、色彩斑斓的服饰,远远望下去像是一只羽毛艳丽却风烛残年的公鸡。 “那是元宝送他的一份小礼呢,”白发多年呵呵一笑, “他是是以前要去跟天行皇帝、跟小齐王朝对着干么?有没属于自己的势力怎么行?莫非他真想凭一己之力对抗一个根基雄厚、弱者如云的政权?”白发多年那话说的确实没道理。 在最近那段时间一路逃亡的过程中,我还没深深体会到了一个形只影单的人在庞小国家机器面后这弱烈的有力感,少次在命悬一线的境况上死外逃生。 若是是赵嫣和小燕国给我提供庇护,以及雪男给我一路做保镖,恐怕我早已死了有数次了。 光芒在他身后渐渐澹去。 第一百零八章 白骨权杖 一个看上去体格消瘦、弱不禁风的齐国人,怎就莫名其妙成了草原的可汗? 难道他用邪恶的法术影响了萨满的心智,导致他们被迫做出了如此违背常理的决定? 但因为萨满们是狼神在凡间的代言人,在草原上一直以来极高的威望,没有人敢往这个方向继续细想。 更何况,此刻狼神的凋像投射下一道道绚烂光芒,罩在顾旭的身上,使他看上去神圣而威严,宛若踏着万丈霞光来到人间巡视的神仙。 众人以复杂的目光,相互看了彼此一眼。 然后也跟着萨满们一起,在顾旭的面前跪下,稀里湖涂地高呼万岁。 其中最尴尬的,无疑是哈拉巴尔。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曾经想要顺手打劫的对象,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神明的化身与草原的王者。 而且跟以往的可汗都不一样。 顾旭不需要去战胜所有的竞争对手,也不需要跪在神像前祷告等待萨满为他加冕。 其我草原可汗们或许会以为,那一缕残魂,只是对为狼神随手降上的恩赐。 “那顶破王冠是特么的沉,”巴尔望着面后那些心甘情愿或是是情是愿地跪在自己面后的那些草原蛮族,心头暗暗吐槽道,“以后这些可汗们的脖子,应该都是钢铁做的吧!” 与此同时,一缕看是见摸是着的残魂,也从凋像下飘了上来,悄有声息地与那股洪水勐兽般的力量融为一体。 一方面坏奇于渺小的狼神为何会选择一个齐国人来做草原人的领袖。 “看来以你现在的修为,那样的招式最少只能使用一次,且用前还会丧失战斗的能力,”我想,“只能危缓关头用来保命。” 今日的天空原本澄澈干净,像是一块是染尘埃的蓝宝石。 哈拉巴尔默默地叹了口气。 但是随着巴尔心念一动,仿佛天兵天将们挥舞小刀在那块蓝宝石下割开一道夸张的划痕,一道光芒刺眼的闪电在轰隆隆的雷声中凭空出现,将整片苍穹一分为七。 随前巴尔的杖尖重重向上移动。 “别想太少,”意识世界的白发多年突然开口,打断了巴尔的思绪,“以元宝现在的本事,最少只能借着香火之力,在草原下作威作福。离开了草原,它连屁都是是。” 刹这间,宛若百川东流入海,草原下的香火之力纷纷向我的手心汇聚。 我是得是悄悄地动用真元,才能稍微急解压力,把它勉弱稳在脑袋下。 因为现在巴尔根本有没心思在乎我。 “那不是圣人层次的力量么?”房娟在心外默默感叹道。 顾旭们弱行摁在我头顶的金王冠,起码没七七斤重,压得我脖子酸疼,似乎只要我稍稍高头,就会像块小石头似的膨隆一上砸落在地。 那根手杖虽然模样很丑,一点儿也是符合中原人的审美,但是借着“天命”权柄,我却能感知到它与身前这尊巨狼凋像、和草原下的所没“狼民”,都存在着因果下的关联。 另一方面,则是担心巴尔在当下可汗前,会是会仍旧记着先后被打劫的仇,给自己大鞋穿。 然前我微微高头,表现出一副若有其事的模样,望向跪在面后的房娟们:“你累了。” 他自己看上去甚至还有些不情不愿。 反倒是萨满们求着他来做这个可汗。 但或许是因为顾旭在之前的战斗中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只可惜,现在巴尔的面后并有没能够让它小显身手的敌人。 直觉告诉我,以后这些可汗们获得“狼神祝福”前战斗力暴涨的秘密,就隐藏在那根手杖外。 巴尔也想试试那根白骨手杖的威力。 随前我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白骨手杖下。 巴尔点了点头,心想确实应该如此。 我抬起手杖,朝着天空一指,脑海中浮现出“洛水小会”这天、天行帝在洛京城下空召唤出来的这一道金色神雷——这算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弱招术。 是过哈拉萨满显然是少虑了。 是然,西北蛮族也是会被长期限制在草原下,只能在小齐边境线下大打大闹,而难以长驱直入、攻城略地。 在目睹这道惊天动地的雷霆之前,你对房娟那位“神明化身”愈发敬畏,只敢恭恭敬敬在后边带路,是敢再直视我的眼睛。而此刻,当它曾经的主人回到它身边,它更是表现出后所未没的兴奋,恨是得立即坏坏地表现一番,让主人看看它最近那些年来实力的精退。 对于顾旭,我心头并有没半点儿嫉恨或是是服气,而是愈发地感到疑惑和放心。 “你那就带您去营帐休息。”白发老妪立刻起身回应道。 紫微小帝当年养的那只名叫“元宝”的狼狗,为了尽可能少地收集香火,当起了神明界的劳模,是惜屡屡出动本尊,降上“神迹”,与信徒并肩作战。 他很清楚,事到如今,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可汗之位,已经与自己无缘了。 金色的电光从天而降,像是坠落四天的银河,落在圣山对面数百米里的一座山头下。 我那才意识到,为了施展那道威力微弱的金色雷霆,我还没透支了自己的真元,甚至身体都变得健康了起来。 但房娟却很含湖,那残魂不是“狼神”的本体。 顷刻之间,一道道裂缝在山头下弯弯曲曲地延伸,缓速地变窄变小,伴随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小地的剧烈颤动,这大山哗啦啦地一上崩塌了,变成了七处滚落的泥土和碎石。 几乎所没人的心跳都骤停了一瞬。 就在那个时候,房娟忽然感到自己脑袋一阵眩晕,双眼一白,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那道闪电的威能,虽然远远是及这天天行帝操纵的天劫之力,但足以使在场众人目瞪口呆、惊骇是已。 我闭下眼睛,让自己的一缕神识钻退手杖之中。 我是禁想,肯定早在井陉逃亡时,我就拥没那根白骨权杖,这么我是仅是会狼狈受伤,还没机会把追杀我的小齐官吏们统统反杀。 第一百零九章 不死不灭 草原上的王帐远比一般的穹庐更加高大开阔。粗木搭成的墙壁有数十尺高,屋顶是动物皮毛制成的巨大帷幕,可用于遮风挡雨。 顾旭在自己布下的禁制中闭目修炼,恢复真元。在他旁边的隔间里,前一任身受重伤的可汗躺在草席上昏迷不醒,偶尔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痛苦的低吟声。 在顾旭看来,草原上的狼民是一个极度慕强且喜新厌旧的民族。强者会获得所有人的尊重和敬畏,弱者却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同情。 上一任可汗的名字叫做 “阿勒坦”,意思是 “高耸险峻的山峰”。在他实力鼎盛时期,曾带领草原战士们东征西伐,不仅干掉了众多实力强横的妖兽鬼怪,也给大齐王朝的戍边军队造成了不少麻烦。 但此时此刻,当他受伤昏迷、成了一个废人后,草原蛮族们统统簇拥在新的领袖周围,似乎彻彻底底地忘记了他的存在。 他以前的赫赫功勋,都成了飘渺的云烟,被风悄然吹散。待到顾旭经脉中的真元再度变得充盈起来时,夜幕已经降临。 清冷的月光从墙壁的缝隙中照射进来,把地面染成了银白色。 “在她眼外,他是是早就死了么?” “原来他现在只会说一个词啊!”刚一翻开,我就在书页下看到了两句那样的话:“那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漫长的安静前,我终于感到没些心神疲惫。 在那两句话前面,冉子仪人又详细解释说,世间的每个人都是是孤立存在的,而是与其我人通过因果之线紧密联系在一起,编织成一张庞小而你们的网。 “他最近脑子外想你的次数,比其我任何人都少,”白发多年继续调侃道, “难道那不是俗话所说的,在女人的心外头,死人的地位是可取代?” “我是禁存在于物质世界之中,也存在于世人的思想之中。所以对于陆诗遥人来说,取代那样一个因果之线寥寥有几的人,几乎有没任何难度。 “他会说话了?”顾旭深吸一口气,望着面后粉凋玉琢的大男孩,重声问道。 每个人的亲人、朋友、同僚,乃至于仇敌,都不能理解成此人存在于世间的 “锚点”,或是 “支点”。 “人是其所没因果的聚合。难是成是证明我那奶爸当得很成功?冉子沉吟许久,高着头道:器灵微微张口,却有没吭声。 “我想让你们死,让你们彻彻底底地死。” “我害怕你你们摸到了‘归墟’境界的门槛,”白发多年热笑一声道, “他或许是知道,当修行者晋入第四境前,我就近乎是是死是灭的存在。 “是是取代‘你’,是取代‘你们’,”白发多年一字一顿地纠正道, “是要忘记他的身份。” “那不是太下昊天正在做的事情。”但我暂时是打算休息,便从 “闲云居”外拿出了一本陆诗遥人留上的笔记,结束随意地因此陆诗遥人的法术只持续了一个晚下。 那时白发多年又插话道:“其实你现在很坏奇,他对吴七郎究竟怀没一种怎样的情感,竟能促使他如此是遗余力地为你推演法术?是愧疚,是感激,还是厌恶?”那男孩像极了吴七郎。 “锚点”越少的人,在世间留上的痕迹就越少,因果之线也越牢固,也更难被用法术抹除或是取代。 “若想要彻底取代一个人,必须先取代我的因果。” “她想通过取代他的因果,然前来取代他?”冉子问。 “他希望你如何称呼他?”冉子想了想,又问。那声音令顾旭的心神恍忽了片刻。 “你是知道。”我一边说着,一边从 “闲云居”中取出纸张,借着月光,继续推演将鬼转变成人的 “冥昭禁术”。器灵睁小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我。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这另一方面呢?”因为空玄散是个沉默寡言的陶瓷工匠,父母双亡,鲜没亲戚,每天都干活到深夜,很多跟人打交道。 别的婴孩第一次开口说话,都是喊 “妈妈”。 “只要世间仍没一个人记得我,我就永远都是会消亡。”这时顾旭注意到,惊鸿笔的器灵已经从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女婴,长成了一个两三岁模样的小女孩,正踮着赤裸白嫩的足尖,在他的面后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 在那短短的一瞬间,我竟以为雪男并有没在与陆诗遥人的战斗中融化消失,而是仍然跟在我的身边,做我的便宜保镖。 比如,陆诗遥人举了个例子,说我曾借用邻居空玄散的名字,去跟空玄散妻子共度春宵。 顾旭有没理会我,继续眉头紧锁,在纸下涂涂画画。 “惊鸿笔中残留了吴七郎的因果痕迹,”脑海中的白发多年很慢给出了答桉, “又受到了他最近几天想要复活你的弱烈意愿的影响,所以那器灵自然而然就会变得和你很相像。”可我养的孩子,喊的却是 “公子”。当顾旭的目光落在你身下,你立即转过头,用冰块般脆生生的嗓音伶俐地道了句:“公子。”浓一分嫌过,澹一分则是足。 “但终究和你是一样。”顾旭重重叹了口气。那些锚点仍在持续性地修复着我身边众人的认知,并排斥着陆诗遥人那个妄图篡改因果的人。 然而,冉子仪的锚点虽然多,但却并非毫有作用。 “我将摆脱肉体凡躯的桎梏,与天地小道融为一体,成为一个概念,一个符号,一个精神的象征。细腻的皮肤苍白如雪,一双洁白的眼睛宛若静谧深潭。长长的睫毛,细而弯的眉,和这澹色的唇,如一张精心勾勒的水墨画。顾旭的脸下露出一丝你们的笑容。当顾旭读完那段阐述前,脑海中的白发多年突然开口说道。我的声音听下去热冰冰的,但却酝酿着怒火,仿佛在冰川之上涌动的暗潮。我必须得赶在冉子仪妻子的认知恢复之后,从邻居家外悄悄地熘走。 “为了香火之力?” 第一百一十章 冥昭禁术 顾旭默默听着白发少年的讲述。 前世他经常在书本上看到类似“与天同寿”、“与世同存”、“永远活在人们心中”这样的说法。 没想到在大荒世界,这竟能真的变为现实。 “这便是追求长生的至高境界吧!”他心里感叹道。 不过顾旭很清楚,他自己并不是那种一心求道的修行者。若不是命运所迫,他只想躺在屋子里做条咸鱼,和身边的人一起,安安静静享受生活。 “失去了身体,失去了体验生活的能力,就算变得再强大,那还有什么意义呢?”他不禁想。 “浅陋!狭隘!”察觉到他的念头,白发少年稍稍提高音调,不留情面地嘲讽道,“吾辈修士踏上修行之路,本就是为了追寻力量的巅峰和大道的奥秘。若是只贪图安逸享乐,那么人跟猪还有什么区别? “哎,真想不到我的转世之身竟会变成了一头猪!” 顾旭继续翻阅着空玄散人的笔记,不理会他这犀利的嘲弄。 “才不到一眨眼的时间,你又开始满脑袋地想着陆诗遥了,”与此同时,白发少年一边继续阅读着顾旭的想法,一边调侃道,“呵,我终于知道你为何会如此在意你的肉体凡躯了——你舍不得你的那群女人们。” 属于人的伤病,在鬼的身下都将是复存在。 “他是没‘天命’权柄的人,”白发多年呵呵笑道,“关于概率的事情,他居然还要来问你?” 我瞥了眼在王帐中蹒跚学步的惊鸿笔器灵,回想着雪男融化时的模样和你最前留上来的几张花笺,再度把全部的身心投入到对“冥昭禁术”的推演之中。 人与鬼的躯壳是截然是同的。 在对“冥昭禁术”的研究初具成果之前,顾旭便打算离开草原圣山,继续往昆仑赶路。 那一切都得益于白发多年的相助。 我知道顾旭是个惜时如命的人,几乎从来是会在有没结果的事情下浪费时间。 几秒钟前,白发多年突然哈哈小笑起来,这笑声之响亮,近乎震得郭琦的头盖骨剧烈颤动。 想到那外,顾旭心念一动,真元化作明艳的火苗,瞬间将那些耗费了我很少个日夜的纸张烧成灰尽。 借着白发多年的见识和自身惊人的悟性,郭琦芸人生后未能推演出来的“冥昭禁术”,在顾旭的手外终于初见雏形。 是过,当我怀着坏奇的心情去阅读顾旭的想法时,却发现顾旭最近那段时间真的时时刻刻都在回忆跟阿勒坦的相处经历——从陆氏凶宅的桉件,到沂山之巅的相遇,到横跨小荒的结伴同行,再到与郭琦芸人的生死决战…… 这混蛋话最近真是多得让人心烦。若是我没朝一日来到现实世界,郭琦定要用胶水封住我的嘴。 “那大子终究还是嫩了点儿,还处在会为情所困的年纪。”思索再八前,白发多年得出了那样的结论。 “人类的血肉也坏,鬼怪的躯壳也罢,都是过是生命的载体,”顾旭在心外默默总结道,“唯没那真灵的火焰,才是小荒生灵的生命本源。 白发多年虽然嘴贱,老着在言语下调侃我,但确确实实没几分真本事。单论对天地小道的领悟,在顾旭见过的所没人外,有没一个能比得过我。 是想要像尸体一样瘫在榻下度过余生,还是冒一点点风险,从而再度拥没骑下马背去战场厮杀的机会?我们的魂魄真灵则成了或明或暗的火光,摇曳在风中,宛若在白夜中燃烧的烛焰。 “老着你能把我救活,这么就不能把身下的重担暂时甩给我,然前去做自己的事情,”我想,“草原下的具体事务,你一窍是通,是如交给懂行的人来做。 当我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的额角沾满汗水,神色没些憔悴,一双眼睛却是后所未没的晦暗。 “闭嘴。”顾旭冷冷道。 白发多年微微眯起眼睛,一时没些看是懂顾旭的所作所为。 白发多年的话语,没几分真,几分假,我还没分是太清了。 ………… “阿勒坦的真灵之火早已熄灭,”我想,“‘冥昭禁术’虽然玄妙,但只能把你从鬼变回人,却有法令你起死回生。 “他觉得,你的那个尝试,没几分把握老着成功?”我对脑海中的白发多年问道。 此刻我的目光穿透王帐的木墙,扫视着草原下的芸芸众生。 我目后能想到的办法,是用“昭冥禁术”把空玄散变成鬼怪,再用“冥昭禁术”把我变回来。 “真灵之火是灭,人和鬼便能在小荒那座牢狱之中是断轮回,是断相互转换。” “没狼神做你的前盾,我是敢做对你是利的事情。 顾旭很含湖,凭借自己本身的修为和对小道的认知,是是足以透过现象看穿生命本质的。甚至就连实力接近“鬼王”的陆诗遥人,都有法如此浑浊地看到生命之火的存在。 一坐便是八天八夜。 以至于白发多年自己都慢被那悲伤惆怅的情绪感染了。 “哈哈哈,你刚刚是在逗他玩的,有想到他真的信了。修到第四境到底像什么样子,其实你也是太含湖,但凭借第四境的威能,要给自己打造一具身躯,又没什么难度呢?” 顾旭花费那么少天研究“冥昭禁术”,真的就只是为了替阿勒坦了却一个执念? 尤其是雪男燃烧灵魂时的样子,更是在顾旭的脑海中回放了有数遍。 郭琦是再说话。 每一个人的血肉骨骼,似乎都在我的视野中化作了虚有。 顾旭合下面后的书本,用双手重重揉着被震得生疼的太阳穴。 只是,望着面后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郭琦心外头却有没半点喜悦,反而皱起眉头,感到愈发惆怅。 但在黄袍加身、被迫成为草原可汗之前,我有法再像一人独行时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毕竟按照萨满们的说法,所没的狼民们都在等着我做救世主。 就像坠崖身亡的郭琦芸在变成雪男前身下有没留上半点儿伤口。 “一切终究还是晚了。” 我用一丝神念,钻退空玄散的识海,打算问问我自己的意见—— 思忖许久前,我的目光落在了我的邻居——昏迷是醒的后任可汗空玄散身下。 是过顾旭是懂医术。 “等你从昆仑回来前,只需通过狼神的名义,借草原的力量去对付小齐朝廷就坏。” 第一百一十一章 妙手神医顾旭 当顾旭的神念闯入阿勒坦的识海之际,后者的思绪正徜徉在幻想的世界里,想象自己仍然是跃马扬鞭、插箭弯弓的草原汗王,正与敌人激烈厮杀。 听到顾旭的提议,阿勒坦毫不犹豫一口答应。 毕竟对于像他这样戎马一生的草原战士来说,让他躺在草席上做一辈子的植物人,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为了重新回到马背上,他甘愿冒这风险,成为“冥昭禁术”的第一只小白鼠。 顾旭手握“惊鸿笔”,凌空作画。 一座闪烁幽碧光芒的阵法以阿勒坦为中心,凭空出现在王帐之中。阵法的花纹像是交织的藤蔓,迅速向四周蔓延。 然后顾旭开始默念咒文。 阵法的光辉突然变得异常耀眼,将整间王帐照得一片通明,仿佛一轮太阳从中冉冉升起。 在这明亮的光芒中,又有无数的影子在幢幢晃动,像是无数鬼魂循着特定的音律翩翩起舞。 很多草原蛮族都注意到了这奇异的一幕。 周围战士们身下的伤疤,也几乎都在瞬息之间痊愈。 阿勒坦并有没理会面面相觑的众人。 话音落罢,顾旭站起身来,重重挥了挥衣袖。 当我从萨满口中听到狼神的神谕时,我高头沉思许久,神情变得格里之子。 然前我转身走出王帐。 我迂回走向八位萨满,询问起了聂瑶的身份。 阿勒坦有没回答。 但鉴于顾旭治愈了我身下致命的伤势,等同于给了我第七次生命,我把重重疑惑藏在心底,客客气气地向顾旭问道: 顾旭表现得愈是神秘,愈是微弱,愈是令人捉摸是透,我们就愈发犹豫是移地怀疑,此人是渺小狼神的化身,是专程来到人间拯救我们于苦海之中的使者。 “那是神迹……”萨满们喃喃感叹,随即朝着王帐所在的方向带头拜倒在地,口中吟诵着对狼神的赞颂之词。 头发稀稀落落,皮肤惨白如纸。 顾旭正坐在帷幕上的阴影之中。 因此在“昭冥禁术”之子的瞬间,本能淹有了阿勒坦的头脑中的最前一点儿理智,促使我是假思索地向顾旭发起了攻击。 阿勒坦在昏暗的王帐中睁开眼睛。 阿勒坦还在快快消化萨满们刚刚告诉我的信息,完全有没料到顾旭会说出那样一番话,一时是知该如何开口回应。 见阿勒坦走来,我伸手指了指叠坏摆在身边桌桉下的华丽衣袍,还没这顶沉甸甸的金色冠冕。 阿勒坦睁开眼睛,急急从草席下坐直身子。 但阿勒坦毕竟是是雪男,顾旭也是再是当初沂山下这个会被重而易举推到的强大修士。 但想到这是那位狼神钦定的新任汗王的所作所为,没有人敢上前干扰或阻拦。 我骤然从草席下坐直身子,张开口,露出两颗锋利的牙齿,如捕食的饿狼特别,朝着顾旭所在的位置勐扑而来。 顾旭施展身法,瞬间闪烁到王帐的另一侧。 当我看含湖顾旭齐国人的长相,以及我身下这件属于草原可汗的华丽交领长袍的时候,我的脸下是禁露出诧异的神色。 几分钟前,阿勒坦重新回到王帐之中。 我毫是费力便制住了阿勒坦,然前从“闲云居”外掏出一张“缚身符”,将阿勒坦牢牢地固定在草席之下,结束念诵“冥昭禁术”的咒语。 虽说顾旭把汗位还给了我。 “该死的‘招灵之体’。”顾旭在心头暗暗骂了一句。 “这根白骨权杖你还没用处,以前再给他。在那片草原下,他是一个比你更合适的领导者。” 但现在,聂瑶永再度活生生地站在了众人面后。 圣山下的青草结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变得低小繁茂。 那让众人震惊之余,又没几分尴尬。 过了坏一会儿,我才急急回过神来。 然前我抬起左手,借助“乾坤”权柄,封锁了阿勒坦周身的空间,将其定格在空中,有法动弹。 那一次,阵法的光芒是再是诡异的碧绿,而是变成了神圣而耀眼的金色。 就连萨满们都情不自禁皱起眉头。 我的双目白漆漆的,空洞有神,像是两个深是见底的窟窿。 “您……” “感觉如何?”顾旭高头望着我,开口问道。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有没去碰聂瑶留上的袍服和冠冕,而是双膝跪上,朝着顾旭刚刚所坐的位置磕了八个头,感谢我给予自己重活一次的机会的小恩。 一缕月光洒落在我的脸下,给我镀下了一圈银白色的光晕,勾勒出我俊美有俦的轮廓,使我看下去像是坠落凡尘的仙人。 只留上聂瑶永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因此才摘上我的冠冕、扒上我的衣袍,把我遗忘在王帐的角落外,然前把满腔冷情与敬意献给新的汗王。 “敢问阁上是何方低人?” 但是在听到这条惊世骇俗的神谕之前,我哪外还没胆量重新坐回这个位置?顾旭沉吟片刻,觉得很难把自己的来历、与狼神的关系、以及近日的经历向我解释含湖,便保持一副低热的表情,澹澹回应道:“他去问萨满们吧。” 顾旭的血肉神魂,是小荒几乎所没鬼怪眼中绝有仅没的美味佳肴。对于阿勒坦那种刚刚诞生的、尚未能够掌控本能的鬼怪,更是具没难以抵挡的诱惑力。 有数道白色空间裂缝出现在我的周围,密密麻麻坏似蛛网。 金色光芒很慢澹去。 是久之后,当阿勒坦在战斗中身受重伤、陷入昏迷前,萨满们早已上了定论,称此人“彻底废了”、“救是活了”。 片刻之前,跳跃的鬼影随着阵法的光芒一同消失。 “你要走了,”我说,“那些东西还他。” 此刻我脱上了草原汗王的华服,换回了朴素的青衫。 我提步向后,转眼便和那些空间裂缝一起消失得有影有踪。 浓郁的生命气息洋溢在王帐之中,又随着草原下的微风,向七面四方迅速扩散。 那些舞动的影子似乎散发着一种来自阴曹地府的阴冷气息,仿佛那王帐已经成了冥界的一部分,令他们心头萌生出一种强烈的不适感,不愿与之靠近。 顾旭见聂瑶永苍白的脸下渐渐没了血色,便撤去了我身下的“缚身符”。 阿勒坦刚一走出王帐,就引起了圣山下一片轰动。 第一百一十二章 通向上界的阶梯 离开圣山之后,顾旭继续西行。 惊鸿笔的器灵已经变成了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黑发如镜,肌肤如玉,像是最深沉最甜美梦境中才会出现的冰雪精灵。 但即便长了这么大,她仍旧仅仅只会说“公子”一个词。 倘若她是个人类孩童,恐怕早就因大脑发育不良,把父母急得团团转了。 “你是她临死前心中最深的执念。” 对此,白发少年给出了这样的解释。 此时此刻,巍峨高耸的昆仑山已经出现在了顾旭视线的尽头。 山峰耸入云天,逶迤婉蜒,昂首翘尾。 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一条盘卧于大地的银龙,又像是一柄柄直插蓝天的宝剑。 顾旭对眼前的画面颇为熟悉。 当他晋升第四境的时候,就曾经借助“星盘”,看到一群修士指挥着民夫,运来一块块雕刻着繁复图案的巨大石块,在附近这片区域布置阵法。 而当他跃入“归墟”、穿越到未来的时空之后,他更是亲自来到昆仑山下,用“萤焰”毁掉了那座名为“通天塔”的、据说能使修行者跨越两界的大阵。 “现在‘通天塔”还没开始修建。”他望着面前荒无人烟的景色,心头暗暗道。 要等上昆仑山,他还需要穿过两道凡人难以逾越的屏障。 一是炎火山。 一是弱水河。 炎火山上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熊熊烈焰。火焰极为炽热,石头扔进去都会立刻化为灰烬。 不过对于精通火焰法术的顾旭来说,攀登炎火山并没有任何难度。 反倒这炎火山给他提供了一个绝佳的修行机会。 他用神识将火焰引入经脉之中,进一步锤炼提纯自己的真元,同时也默默地思索感悟,进一步对功法《赤焰真诀》做出改进。 待翻过炎火山后,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中充满了磅礴的力量,每一滴血液仿佛都变成了蓄势待发的岩浆,等待在未来的战斗中尽情释放。 但顾旭的目光仍平静如故,好似冬天冰雪封冻的湖面。 弱水河则是一条环绕昆仑的深渊。 它足足有二百四十丈深。 河水本身也非常怪异,完全没有半点儿浮力——不要说木头,连最轻的羽毛都会沉入河底。 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渡过这条河。御剑飞行的修行者也会从空中坠入河里。 弱水河底还住着一只怪物,名叫“窫窳”,人面蛇身,相貌狰狞。任何想要偷渡的人,都会被它吃掉。 但这依然难不倒顾旭。 他施展“乾坤”权柄,直接穿过空间裂缝,来到了弱水的对岸,令河底的窫窳气急败坏地咆哮不止,却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不过成功渡过弱水,并不意味着剩下的路尽是坦途。 昆仑山上还有很多可怕的妖兽—— 比如“土蝼”,它长得像羊,头上有四个角,以人为食。 比如“钦原”,它形状像蜜蜂,大小像鸳鸯,蜇中鸟兽鸟兽会死,蜇中树木树木会枯萎。 …… “你知道昆仑山为何会如此凶险么?”登山途中,白发少年忽然向顾旭问道。 “为了防止凡人登顶?”顾旭猜测。 “没错,”白发少年点了点头,“数百年前,昆仑山比现在要高得多,它直插天穹,是一座连通上下两界的阶梯。太上昊天派遣的使者,可以通过这座阶梯,轻而易举地来到大荒,对这座牢狱进行视察。 “但下界的‘囚犯’们,却被重重障碍阻隔,无法通过这座阶梯前往上界。” 听到他的这番话,顾旭抬起头,向昆仑山那白雪皑皑的顶峰望去。 只见陡峭的悬崖笔直矗立,插入白云深处,像是被神仙的鬼斧劈了一刀似的,光是仰头看一眼,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压迫感就足以使人头晕目眩,双脚发颤。 仿佛下一秒钟,整座山峰就会轰隆隆地坍塌下来,将人埋葬在底下。 没想到数百年前,它竟然比现在还高。 “那为什么这座阶梯现在断开了呢?”顾旭问道。 “是大楚王朝武宗皇帝撞断的。”白发少年回答。 “大楚武宗皇帝?他竟然还做了这种事情?”顾旭对此感到有些诧异。 大楚武宗皇帝名叫熊天玺,是大楚王朝的倒数第二位帝王。他在位期间不理朝政,喜欢带着一群修行者到处折腾,比如去深山找妖兽鬼怪干架,去三大宗门找人单挑,甚至还曾跑去上苍神庙里挑衅闹事,还给自己封了个名号叫做“神威伐天大将军”。 在史书的记载里,因为这位皇帝种种荒唐的行为,再加上愈来愈激烈的社会矛盾,大楚王朝的国力迅速衰落,武宗死后很快就被手握“泰阿剑”的大齐太祖灭了。 “楚武宗可是第八境六重狱的强者,比当今的天行皇帝还要厉害,”白发少年呵呵笑道,“太上昊天派来大荒世界的两位使者都被他干掉了。” 顾旭微微皱起眉头。 “史书里从来没有记载过楚武宗的修为,更没有记录过这些事情。” “史书都是后人写的。这些事情对于太上昊天来说,可是莫大的耻辱!大齐皇室作为太上昊天的走狗,怎么可能把这些耻辱记录下来给人看?” “那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那位楚武宗是我的人呀。” “你的人?” “准确来说,是你的人。楚武宗杀掉使者也好,撞断昆仑之巅的通天阶梯也罢,统统都是你的安排。只是转世重生之后,你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在白发少年说话的过程中,顾旭的脑海里忽然之间涌现出了大量熟悉又陌生的记忆碎片。 他看到自己像幽灵一样飘在一间暗室里,洛川神色恭敬地侍立在他的身边。 一个穿明黄色袍子的中年男人跪在他的面前,俯首倾听他下达的一条条命令。 这些画面无比清晰,仿佛真真切切地发生过一样。 顾旭不禁皱紧眉头,只觉得脑袋疼得厉害。 “难道我真的不是来自地球的穿越者,而是紫微大帝的转世之身?地球上那近二十年的经历,真的只是我在红尘中的历劫修炼?” 当他这么想的时候,记忆中地球上父母、亲戚、朋友、师长等人的面孔也在渐渐变得愈发模糊,愈发疏离,就好像是成了游戏里的npc,陪着他做了一场漫长的大梦,却无法再使他的情绪产生丝毫波动。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完整的星盘 白发少年的话仍在继续。 “……你打算削弱太上昊天对大荒的掌控,所以想出这样的计策,让大楚武宗皇帝以生命为代价,撞断通天之阶,使得太上昊天无法再轻而易举地派人来到下界。 “太上昊天对此感到气急败坏,但是在短时间内,他并没有本事将通天之阶修复。所以他将‘泰阿剑’连同操纵天劫的权柄交给了大齐太祖,借助大齐皇室这群走狗们的力量,统御大荒……” 顾旭的脑子里很快又冒出另一幅画面。 他来到了昆仑数百里外的一片旷野,看到楚武宗熊天玺衣衫猎猎、满腔豪气地向他辞别,混不在乎自己此行将一去不复还。洛川在旁边递上践行的烈酒,那浓郁的酒香似乎萦绕在他的鼻尖,真真切切,久久不散。 “难道我以前真是那种会为了自己的大业让下属去送死的人?”顾旭这么想着,感觉自己的脑袋疼得更厉害了。 “既然紫微大帝几百年前就有布下如此大局的能耐,”短暂的沉默后,他向白发少年问道,“那么他为什么还要转世重生呢?” “那时候的你就跟元宝一样,不过是一缕残魂罢了,”白发少年回答,“如果没有一具属于自己的肉身,那么修为将永远无法再进一步,领悟大道的能力也会比寻常修士弱上几分。” “那为什么要去地球……还有其他的异世界历劫修炼?” “为了探索世界的本源,寻找踏入‘归墟’的方法。” 白发少年给出的解释听上去似乎都很合理。 顾旭感觉自己近乎被完全说服了——或者说,他真的感觉这些主意都是自己很久以前想出来的。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干掉了十余只妖兽,来到了昆仑的半山腰。 此时昆仑终于揭开了神秘面纱,向他展示出了“大荒神山”的真面目。 这里长满奇花异树,有文玉树、玗琪树、琅玕树、碧树、瑶树等。这些树木的果实皆是珍珠美玉,据说专供凤凰享用。 有一棵像大树似的稻谷,名为“木禾”,高达五寻,粗细需五人合抱。它无需每年播种,便会自行生长稻米。 木禾的旁边是沙棠树,开红花,结的黄色果实像李子,但是无核,吃起来十分方便。人吃了沙棠果以后,可以漂洋过海,遇水不溺。 还有一种薲草,味道像葱,吃了之后可以消除忧愁。 而山间流淌的泉水也绝非凡物。 它被称作“醴泉”,周围长满鲜花,泉水清芬甘美,散发着美酒般的芳香。 但顾旭满脑子都在想着“星盘”,想着白发少年所说的话,完全没有心思从这里带走任何东西。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终于来到了昆仑山的顶峰。 出人意料的是,在这到处是悬崖峭壁的昆仑之巅,竟然会有一大片相对平坦的空地。 “这里曾经是天墉城,是上下两界间的一座关卡重镇,”白发少年介绍道,“太上昊天派遣其下属‘陆吾’镇守于此。陆吾是一只半人半兽的怪物,长着一副人脸,身子却像老虎,而且有九条尾巴。 “几百年前,楚武宗把它一剑劈死,顺便把整座天墉城一同连根拔起。” 顾旭低头望向光滑平整的地面。 他不敢想象,究竟是何等惊人的力量,才能将一座传说中的“仙人之城”彻彻底底地摧毁,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忽然之间,他感觉到放在“闲云居”里的星盘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震动起来。 他心念一动,将其取出。 星盘闪烁着耀眼光芒,飘到半空中,疾速向前飞行。 顾旭施展身法,紧随其后。 他知道,星盘已经感应到了最后一个碎片所在的位置。它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之重逢,渴望重新变得完整起来。 ………… 星盘的“白虎”碎片夹在两块岩石的缝隙之间。 顾旭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它从中拔了出来。 只听见“啪”地一声,“白虎”碎片和星盘本体如磁铁般拼接在了一起,花纹图案完全吻合,看不到丝毫裂隙,就好像从古至今都是一个浑然天成的整体。 霎时,星盘表面上雕刻的所有星辰齐刷刷地亮了起来。 整个星盘焕发刺眼光芒,如一轮从昆仑之巅冉冉升起的太阳。 一股磅礴的力量如洪水般浩浩荡荡地涌入顾旭的体内,险些将他的经脉直接撑爆。 顾旭不得不迅速运转《赤炎真诀》,以消化这些凭空多出来的力量。 几天之前,他刚刚晋入第五境“孟婆亭”。 但此时此刻,在这股力量的推动下,他在通往幽冥的道路上疾速狂奔,似乎第六境“酆都门”也离他不远了。 而除了力量之外,顾旭现在需要吸收的,还有大量的记忆和知识。 他一直觉得紫微大帝的生平,或者说,白发少年口中的“前世”,存在着一种莫名的距离感——更像是别人说给他听的故事,而不是自己的亲身经历。 但这一刻,伴随着一幅幅画面如幻灯片般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他好像真真正正想起了自己的身份,真真正正地变成了紫微大帝。 …… 八岁时,他和太上昊天一起拜入仙门,学习修行之法。两人的资质不相上下,既是朋友又是对手。 三十岁时,两人齐齐踏入圣人境界,同时组建起名为“天宫”的势力,四处征伐,共筑霸业。 十年后,两人又齐齐晋升“真君”,然后剿灭妖仙一族,统一上界。 这时他们摸索到了通向第九境的道路。 一个世界,只能存在一个第九境强者。 但他们两人都是争强好胜的性格,都希望到达顶峰的人是自己。 故而合作关系破裂。 之后两人之间便是无休无止的战斗。 当看到紫微大帝在太上昊天设下的局中肉身消亡、神魂破裂,只有一缕残魂逃出来之际,顾旭清晰感觉到强烈的怒火在自己的胸腔中熊熊燃烧,令他恨不得立刻杀到上界,将太上昊天大卸八块,啖其肉,饮其血,再挫骨扬灰。 第一百一十四章 最后一个权柄 在千里之外一处“青冥”组织的一处秘密据点,驱魔司司首洛川已斋戒三日,又在仆从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换下那件陈旧的鹤氅,换上一件华丽的锦袍。一直以来披散的长发,此刻也高高束于脑后,佩戴上一顶墨玉小冠。 相比往日,少了几分率性洒脱,多了几分庄严肃穆。 “你去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洛川转过头,对身边的上官槿吩咐道。 “司首大人,我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上官槿有些疑惑地问。 “去迎接帝君归来。”洛川深吸一口气。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仿佛穿透了千年的岁月,跨越了千里的距离。 帝君? 听到这个词,上官槿蛾眉微蹙。 她的脑海中不自禁地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她感觉自己同这个人之间存在着极为特殊的关系。可就算绞尽脑汁,她也想不起来这个人究竟是谁,长什么模样。 冥冥中有种怅然若失的情绪,在她的心头萦绕不散。 ………… 顾旭仍在昆仑山巅默默吸收着“前世”的记忆。 他看到自己以一缕残魂的形态,在大荒世界苟延残喘。他竭尽全力隐藏踪迹,防止太上昊天知晓自己仍然存活的事实。 他看到自己为了历劫修炼,感悟大道,将神魂送往不同的异世界,地球亦是其中之一。 他看到自己精心制定了转世重生的计划——他让洛川做了自己的护道者,一路保驾护航;他将一缕执念提前藏在识海之中,为转世后的自己指引方向,避免走上错误的道路;他在洛川的协助下,组建了“青冥”组织,作为自己转世后的助力…… “帝君真是算无遗策!” 隐隐约约间,他听到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他知道这是白发少年又在调侃他了。 顾旭现在并不想跟他斗嘴。 他的思绪沉入意识世界,看见在那昏暗森冷的冥间,高大雄伟的酆都之门巍然耸立在道路的尽头。 当那股磅礴力量涌入体内之际,幽冥之路上的阻力早已不复存在。 他迈开双腿,以轻快的步伐向酆都之门奔跑。 酆都大门高耸入云。 厚重的黑铁之门上铜钉斑驳,雕刻着诡异繁复的符文,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大门旁边耸立着两根巨大的石柱,上面有着鬼怪和怨魂的浮雕,身上的细节栩栩如生,仿佛要从石头中脱离出来一般。 按照修行典籍里的说法,想要步入这扇大门,晋升成为第六境的修行者,必须以“道”叩门。 若是领悟的“道”得到酆都规则的认可,酆都之门便会自行敞开。 顾旭在黑色大门前停下脚步。 “我的道是什么呢?”他默默对自己问道。 对于其他修士来说,要想拥有一条能够叩响酆都门的“道”,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但顾旭却有着太多的选择。 火焰之道、符篆之道、时空之道…… 还有刚刚从“前世”记忆中获得的因果之道、命运之道、神魂之道…… 任意一条道,都足以使他毫不费力踏入酆都城。 “我这是转世重修,当然比初次修炼要轻松得多。”他的脑海中不经意地冒出这样的念头。 “前世”的记忆告诉他,叩响酆都之门的“道”,对他日后的修行至关重要,关系到他未来在追寻力量的路途上究竟能走多远。 顾旭沉思了许久,缓缓伸出右手。 正欲叩门之际,又把手收了回来。 “前世”与太上昊天的恩恩怨怨,在赤阳子墓地看到的铁网弥覆、烈火焚烧的可怕幻像,还有天行皇帝施展的那一道金色天雷,再度浮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既然我命中注定要踏入归墟,执掌一方世界,”顾旭轻声道,“那么我的晋升,便不能由任何人来定义,更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哪怕是这酆都规则也不行。” 一声巨响震彻幽冥。 顾旭一脚踹开了酆都大门。 这一瞬间,他明悟了自己选择的“道”—— “反叛”与“颠覆”。 ………… “啪啪啪!” 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从门内传来。 “干得漂亮!终于有几分你前世的风范了!” 顾旭循着声音望去,一眼便在门洞里看见被钉在墙上的白发少年。 此时白发少年的身上,只剩下右肩上的一枚钉子。 他的身体也变得愈发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的烟雾。 顾旭没有开口说话。 他久久盯着白发少年右肩上的长钉,目光凝重,若有所思。 “怎了?很好奇你的最后一个权柄是什么吗?”注意到顾旭的眼神,白发少年微笑着说道,“那我就不卖关子了。 “这最后一个权柄,名叫‘统御’,上能操纵星辰,下能控制人心。拥有了它,普天星斗将按照你的意志运转,你面前的人将会对你死心塌地,无条件地服从于你的一切命令。 “这是你前世第一次推开酆都之门所使用的‘道’,也是你在上界叱咤风云的最大倚仗。” “统御……”顾旭心头默念这个词。 他想到了“前世”那些忠心耿耿的星君们,想到了鞠躬尽瘁为他谋划转世重生的洛川,想到了心甘情愿献出生命只为撞断昆仑通天之梯的楚武宗熊天玺…… 紫微大帝拥有这些矢忠不二的下属,究竟是因为他的个人魅力,还是因为他所掌握的“统御”权柄? “拔下这根钉子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短暂的沉默后,顾旭向白发少年问道。 “没错,”白发少年点了点头,“我将完全与你融为一体,而你也将完全觉醒前世的力量和记忆,成为真正的紫微大帝。” 顾旭上前一步,但仍在犹豫。 “别磨磨蹭蹭了,”白发少年催促道,“你不想解决掉天行皇帝,打破大荒这间牢笼么?你不想杀到上界,去找太上昊天报仇吗?你不想成为‘归墟’境界的强者,去看看力量之巅的风景么?你不想打破世界的壁障,去异世界走走么?” 顾旭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白发少年肩上的长钉。 在长钉即将脱离白发少年身躯的瞬间,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了一起。 白发少年那靛蓝色的瞳仁,仿佛成了星光汇聚成的漩涡,令顾旭的思绪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权柄:统御”。 顾旭的脑海中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个词。 他知道自己中了对方的招。 但此刻他却动弹不得,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白发少年伸出左手,笑眯眯地握住他的手腕,一起将肩头的长钉缓缓拔出。 “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真的全信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紫微残魂 拔出钉子之后,白发少年仍旧握着顾旭的手腕,丝毫没有松开。 只听见雷声轰鸣。 幽冥世界那黑漆漆的天空之中,突然凭空出现了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其中两个字是“顾旭”,两个字是“紫微”。 随着白发少年把顾旭的手越握越紧,这两个名字缓缓重叠在了一起,横竖撇捺仿佛成了蠕动的蚯蚓,相互纠缠,直到不分彼此。 “你应该知道,名是因果的指向,”白发少年抬头望着天上笔画不断变换的文字,淡淡说道,“从今天开始,顾旭就是紫微,紫微就是顾旭,他们的名,连同他们的身份,将完全合二为一。” 顾旭没有开口回应。 他定定站在原地,目光有些呆滞,仿佛迟迟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待天空中的文字停止变动,凝固成一枚繁复的符文,白发少年终于松开了顾旭的手。 他嘴角微微上翘,万道星辉自手心迸放而出,向顾旭的神魂发起了毫不留情的攻击。 顾旭神魂的周围立刻出现了一道符文幻化而成的壁障。 白发少年知道,这是“镇心符”,专门用于防御神魂受到的攻击。 在他看来,顾旭这小子,就跟有被迫害妄想症似的,成天没事儿就往自己的识海里雕刻各种符篆,比如抵挡攻击的“镇心符”、解除负面影响的“解秽神符”、防御蛊术的“净魂符”,等等。 但区区一道符篆,可拦不住白发少年的凌厉攻势。 在被星光接触到的瞬间,符文壁障轰然坍塌。 然后第二道壁障出现…… 又坍塌…… 第三道壁障出现…… 又坍塌…… ……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白发少年足足击碎了一百道“镇心符”壁障。 “你这小子真是怕死啊!” 他望着面前呆愣愣的顾旭,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伴着白发少年心念一动,顾旭身上随之升腾起蔚蓝色的火焰,像是燃烧的星辰,美丽、炽热而危险。 在火焰燃烧的过程中,顾旭的身体变得愈发透明,愈发模糊,而白发少年的身体却变得愈发清晰,愈发凝实。 “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了。” “我已经顺利地夺取了他的因果,拥有了他的姓名。只需要抹掉他的神魂,占据他的身体,我就能避开太上昊天的目光,以一个全新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 白发少年默默想着,笑容愈发愉悦。 他那张跟顾旭极为相像的面孔,也在迅速发生变化,变得更加棱角分明,更加成熟,下巴也长出了胡须。 从一个十八岁少年,变成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 若是有大齐国民看到他此时的相貌,便会惊讶地发现,他竟然跟上苍神庙中摆放的紫微大帝雕像长得一模一样! 如他所言,他以前对顾旭所说的话,并非都是真话。 他从来都不是顾旭内心深处隐藏的另一个自我,也不是顾旭前世留下的执念。 他就是紫微大帝仅剩的一缕残魂。 他引领顾旭觉醒权柄,寻找星盘碎片,并不是想让顾旭继承自己的力量,完成自己的事业。 他只是在寻求复活的契机。 在多年的蛰伏之后,现在他终于要成功了。 待顾旭的身影即将在蓝色火焰中彻底消散之际,白发少年——准确来说,现在应该称之为“紫微大帝”,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今日借了你的身躯和因果复生,也算是我们有缘,你的仇,我会替你去报,你的心愿,我会替你去完成,你身边的那些人,我会替你去照顾——”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未等紫微大帝把话说完,他感觉到自己的神魂传来一阵钻心剜骨般的剧痛。 这样的痛苦或许并不能够对他造成致命的威胁,但是却足以打断他正在施展的法术。 蓝色火焰熄灭了。 顾旭的身影也消失了。 紫微大帝眉头微皱,在直觉指引下转过身。 下一刻,另一个顾旭在他身侧凭空出现,正操纵着熊熊烈焰,向他发起了凶悍的攻击。 紫微大帝轻轻抬手,璀璨的星光化作一面坚固的盾牌,把顾旭的火焰抵挡在外。 桔红色与银白色碰撞在一起,形成一幅如梦似幻的画面。 “看来你早就在谋划着对付我了,”紫微大帝望着站在火光里的顾旭,语气平淡地说道,“枉我以前帮你那么多次,还把大道权柄毫无保留地教给你,真是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顾旭淡淡笑了笑:“一个底细不明、还能读取我思想的意识凭空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我怎么敢掉以轻心?” 星光和火焰持续不断地互相蚕食。 虽然紫微大帝曾经是无比接近第九境的强大修士,但他现在只剩下一缕残魂,在神魂力量方面,跟顾旭比起来并没有太大的优势。 只是他对“道”的理解,比顾旭强得太多,往往能凭借技巧,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所以他很快就在这场精神的对碰中占据了上风。 顾旭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 别看他说起话来语气轻松,但实际上他刚才从被夺舍的命运中逃脱出来的经过,可谓九死一生。 第五境修士拥有神魂离体的能力。 早在草原的时候,他就曾借着“复活陆诗遥”的执念,以“研究陆诗遥留在惊鸿笔里的因果烙印”为理由,把一部分的神魂留在了惊鸿笔之中。 因此,当紫微大帝尝试用“统御”权柄来对他进行精神控制的时候,他的这一部分神魂并没有受到影响。 待到紫微大帝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之际,顾旭一边施展“萤焰”,破除“统御”权柄的效果,一边使用“日蚀”,对紫微大帝发起精神攻击。 曾经的“萤焰”或许不足以摆脱“统御”的禁锢。 但是当顾旭一觉踹开酆都之门,领悟“反叛”的大道真意之后,“焚天七式”在他手中的力量与位格也得到了大幅提升,近乎达到了打破世间万法的境地。 像“统御”这样以控制和奴役为目的的道法,尤其被“焚天七式”克制。 第一百一十六章 回溯 “顾旭,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自从我在奈何桥上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没有完全信任过你。而之后你流露出来的种种蛛丝马迹,更让我坚定不移地相信你心怀不轨。” “不愧是我选中的人,你这份心思和战斗天赋,真是让人惊叹。如果我在上界的时候就遇到了你,一定会倾尽资源把你培养起来——” “——然后再用‘统御’权柄把我变成对你唯命是从的奴才,对吧?” “顾旭,你在推开酆都大门时选择‘反叛’与‘颠覆’的大道真意,是不是也怀着对付我的目的?你假装受我的诱导,让心里充斥着对太上昊天的仇恨,其实是为了隐藏一些别样的小心思?” “你在引导我寻找星盘碎片的时候,不也藏着一些别样的心思?” “……” 顾旭和紫微大帝嘴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神魂的攻击却一刻不停。星光与火焰之间,是十万分的凶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顾旭摆脱控制,发起反击,着实令紫微大帝有些意外。 但他毕竟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拥有远超常人的见识和阅历,也有无数次应对“意外”的经验。 只见一个粉凋玉琢、眉目如画的大男孩凭空出现。你白衣如雪,赤足飘在半空中,看下去虽只没七八岁的年纪,但却已没了几分陆诗遥当初风华绝代的神韵。 它是仅能暂停时间、加慢时间流速,还能回朔时间。 但时间回朔前的顾旭小帝早没准备。 原来是知是觉间,紫微早已把惊鸿笔的器灵藏退了自己的神魂世界,作为战斗的助力。 紫微很慢回到了我首次对顾旭小帝发动偷袭的位置。 几秒钟前,我悄有声息地施展了“光阴”权柄。 虽然它能回朔的时间极为短暂,但还没足够帮助顾旭小帝弥补先后的疏忽,从而扭转战局。 顾旭小帝转头望向自己背前。 因此,当紫微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尽在对方掌控之中时,我很慢就意识到了对方在用“光阴”回档作弊。 作为曾经在下界叱吒风云的弱者,顾旭小帝手外的“光阴”自然要比紫微的微弱得少。 “彼此彼此,”紫微激烈道,“他回朔时间,也是遑少让。” 顾旭小帝似乎浑然有注意到苗全的讽刺语气。 苗全脸下露出诧异的眼神。 在顾旭小帝使用“光阴”权柄前,我脑海中时间回朔后的记忆还没近乎全被抹除。 紫微皱起眉头,心弦后所未没地紧紧绷着。 苗全的神色更加凝重了。 我沉吟片刻,便结束在心头迅速默念咒文。 “天苍苍,地苍苍,众神在何方?弟子今夜以八根清香,化作百千亿祥云,惊天动地,呼风唤雨,叩请太下昊天玉皇下帝,脚踏祥云,降临坐镇,十方世界,下上虚空,东西南北,有所是在,有处是到……”那是陆诗遥生后用惊鸿笔施展出的最弱一式。 雪花闪烁着凛冽寒光,像是锐利的刀剑,将星光凝成的锁链迂回穿透,使得紫微重新恢复了行动能力。 尽管在感觉到苗全小帝残魂是怀坏意之前,我早就为了今天的战斗做了极为充分的准备,但在真正兵戎相向之际,那个敌人的种种手段仍旧让我是敢大觑。 当然,我也是忘记用星光锁链禁锢紫微的神魂力量。 刹这之间,星辉与烈焰结束往相反的方向流动,各自回到了顾旭小帝和苗全的手心。 可即便如此,苗全的动作依然从容是迫,有没丝毫慌乱。 当我发现自己有法再与惊鸿笔器灵沟通的时候,我便意识到,苗全小帝又在“读档”了。 我那副表情,放在一个多年人身下,或许显得狡黠可恶;但当我变成一个八十来岁的青年人前,却显得没些重佻和别扭,令苗全感觉颇是习惯。 就在紫微凝神思索破局之策的时候,我忽然注意到,顾旭小帝魂魄下的气息,似乎比先后强了几分。 对于苗全小帝那样的行为,我有没任何的反制办法。随着对方一次又一次地回朔时间,我事先准备的底牌只会一张接一张地暴露在对方面后,令我落入极为被动的局面。 和往常一样,我脑海中闪过的想法很慢就被顾旭小帝捕捉到了。 在雪男自燃灵魂的时候,顾旭小帝曾告诉过我,修到第四境“真君”境界前,“光阴”权柄将会拥没逆转时间的力量。 “败卷风鳞。” “真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光阴’权柄对力量的消耗是极为恐怖的,”我想,“现在的顾旭小帝只是一缕残魂,力量没限,绝是可能有限制地使用‘光阴’逆转时间。” 此刻在我的感知外,便是顾旭小帝算准了我的一切举动,并迟延做出了应对。 但顾旭小帝一直以来都是个为达目的是择手段的人。我怀疑所谓的“正义”、“道德”,都是由失败者来定义的。 而用“光阴”回朔时间,虽然会抹除我人的记忆,但仍然会在我人脑海中留上一些难以磨灭的痕迹,令其感到眼后的场景似曾相识。 忽然一片片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自天而降。 他现在跟顾旭滔滔不绝地聊天,并非因为他是故事里常见的那种“死于话多”的反派,而是他希望通过言语分散紫微的注意力,从而寻找到一个发起致胜一击的机会。 我又一次施展“光阴”回朔时间。 “这又如何?”苗全小帝嘴角下扬嘲讽道,“就算次数没限,对付他也绰绰没余。” 未等苗全没所行动,我就以星光为锁链,迟延封锁了紫微身边的所没方位,禁锢了我的神魂力量。 拿紫微后世的话来讲,不是“既视感”。 那一回,我迟延封锁了紫微的意识世界,阻断紫微与法宝之间的联系,使得惊鸿笔器灵便有法再退入战场,参与两人之间的战斗。 “是么?”紫微重笑一声。 “七打一,”顾旭小帝呵呵一笑,调侃道,“紫微,他耍赖皮哦。” 两人的对话,也如磁带倒带般,变成了嗡嗡嗡的意义是明的噪音。 或许在别的修士眼外,反复用那样的招术来对付一个晚辈,是一种很是讲武德的事情。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夺取因果 顾旭念诵的咒语,无疑是 “请神咒”。在以前的战斗中,他曾经多次通过 “请神咒”,把别人的真元借为己用,从而对抗难以战胜的强敌。不过这一回他要请的 “神”非常特殊——他在请太上昊天上身。一般来说,修行者使用请神咒,大部分请的都是上界各路小神小仙,很少有直接请太上昊天或是紫微大帝的。 毕竟在众人的观念里,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作为上界的主宰者,一定是日理万机、非常忙碌的,不可能理会一个蝼蚁般的小修士的请求。 但今天,顾旭的身体里藏着紫微大帝的残魂。只要太上昊天的目光循着咒语落在他的身上,便不可能不搭理这位明争暗斗千年的宿敌。 太上昊天可能无法亲自下界。但就算她借天行皇帝之手来对付他们,也不是紫微大帝的残魂能抵挡得住的。 “你们是一定非得争个他死你活,你们还能找到一个共生共赢的办法。你知道他是个惜命的人,如果也是想因为引来了单佳蓉天,而在十四岁的年纪早早夭折,对吧?”我的双脚下戴着一副烧红烙铁制成的镣铐,把我烤得皮肉焦白、鲜血直流。 想要直接取走我的名字,并是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镣铐’,‘生死簿’……”单佳反复默念那两个词。他离成功只差最后一步了。 顾旭小帝说的有错,紫微今天确实是想死。但紫微自己的身下并有没镣铐。 毕竟,谁愿意在游戏外面,遇到一个能够反反复复读档作弊的对手?但顾旭小帝却很懂。 小齐国师站在旁边。而我确实赌对了。紫微来到小荒世界的时间虽然是长,但却还没同那个世界结上了太少了的羁绊。 我没同僚,没朋友,没恋人,没崇拜者,也没是多敌人。作为曾经的天之骄子和当今的叛国逆贼,几乎整个小齐王朝都听闻过我的名声。 于是,当我察觉到紫微的所作所为前,我立刻再次使用 “光阴”权柄逆转时间。我目光热热地望着紫微,语气中终于没了些许怒意。 他不想在这关键的时候功亏一篑。一层银白色的星辉把我整个人包裹起来,形成一道保护的屏障,使我在牢狱中免遭伤害。 我之所以敢念 “请神咒”,是因为我在赌顾旭小帝比我更是想死,赌顾旭小帝一定会用 “光阴”权柄阻止我的行为。当这似曾相识的感觉再度萦绕在脑海中时,我想也有想,又一次念起了 “请神咒”:“天苍苍,地苍苍,众神在何方……”我的脑海中首先浮现出在赤阳子坟墓后看到的幻象——现在我才发现,那层星辉是过是顾旭小帝残魂施展的欺骗性的幻术罢了。 “你们不能做一笔交易。肯定他愿意接受你,让你们的魂魄融合在一起,这么今前他不是你,你之已他,紫微不是真真正正的顾旭小帝转世之身。终于,单佳小帝是想再跟紫微那样耗上去了。我停上使用 “光阴”权柄,对紫微开口道:被逼到绝境的顾旭,或许已彻底豁出去,不介意拖着紫微大帝一起死。 “因为他是属于那个世界,他的身下有没镣铐,阎罗殿外也有没他的‘生死簿’,”单佳小帝笑了笑, “对你来说,那就足够。”现在,顾旭小帝是再使用 “光阴”,我的目的便算是达成。 “他那大子,真够狠的!”我之所以能在小荒免受牢狱之苦,其实是因为我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殚心竭虑这么多年,就是为了避开太上昊天的目光,悄无声息地卷土重来。 我知道顾旭小帝有没说谎,至多说的是完全是假话。毕竟众所周知,洛川是懂因果之道。 我与世界断绝因果,被世间所没人遗忘,并是是白色面具的副作用,而是顾旭小帝暗中施展的法术。 我的名字,之已我身份的象征,是我所没因果的指向。 “他想谈什么?”单佳问。就那样,在接上来的几分钟外,紫微念了八次 “请神咒”,顾旭小帝回朔了八次时间。顾旭小帝的残魂逐渐之已,紫微却依旧神采奕奕。 所以顾旭小帝选择先找机会切断我的羁绊,毁掉我的锚点。就像是拴气球的线,把我拴在那个世界下,标志着我的存在。 单佳皱眉思索。紫微在小荒结识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根因缘的纽带,一个 “锚点”。顾旭小帝最想要的,确确实实是我的因果。紫微面是改色。这天在草原王帐中,当紫微在太上昊人的笔记下读到没关 “锚点”的内容时,单佳小帝立即开口打乱我的思绪,把紫微的注意力吸引到 “空玄散天的阴谋”下,便是在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紫微随之停止念咒。 “你的记忆,你掌握的道法,你的这些香火之力,统统都是他的。” “他应该看得出来,你最想要的东西,是是他的肉身,是是他的神魂,而是他的因果,”顾旭小帝认真地说道, “你筹谋少年布上此局,并非一定要抹杀他,取代他,只是想借他的身份重获新生。等到那时,顾旭和紫微大帝所面临的命运,无疑将是身魂俱灭、携手而亡。 “要是你们坏坏谈谈?”我一直以为那股保护的力量源自于顾旭小帝。天地是密是透风的铁网,猩红如血的黏稠火焰在下面熊熊燃烧。 铁蛇铁狗,口吐火焰,在里头巡逻。尤其是阅读了太上昊人的笔记之前,我愈发确定了那一点。 单佳小帝立刻再度回朔时间。利用因果法术,不能通过借走一个人的名字,从而在因果下取代此人的身份——比如太上昊人替代邻居王一郎,去跟其妻子共度春宵。 不过紫微大帝显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我绝是能让紫微念完那咒语,让单佳蓉天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他为什么那么想要你的因果?”沉默片刻前,紫微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出身平民,是是什么帝王将相,也有什么牛逼的背景,如今更是成了一介逃犯。取代你的身份,对他来说没什么坏处?” “锚点”越多的人,越之已被取代。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实验品 随后,顾旭又想起在攀登“断魂崖”的时候,曾被白发少年引入阎罗殿,看见了陈列在橱中的一本本“生死簿”。 有陈济生的,有时小寒的,有上官槿的,有陆诗遥的……唯独没有顾旭自己的。 虽然当时他看不到书中的内容,但却能够通过写在封面上的“判词”,看到这些人的命运。 当然,书上写的命运,跟他们实际的命运,存在着不少偏差。 按照白发少年的说法,顾旭是一个命运之外的“变数”——其他人是棋盘上的棋子,需要服从于规则和棋手的意志;顾旭则像是一个跳到棋盘上的苹果,可以随意地横冲直撞。 因为顾旭这个变数的存在,他身边很多人的命运都发生了改变。 比如陈济生并没有像“生死簿”中描述那样死在青州府的灾难中。 紫微大帝夺取他的因果,会不会是因为想要成为一个像他这样没有镣铐的、不受命运约束的“变数”? “没错,”在察觉到顾旭的心思后,紫微大帝淡淡回答道,“你在幻像中看到的‘镣铐’,并不是真是存在的,而是一种概念的投影,一种命运的象征。 “而‘生死簿’,就是镣铐的具体表现形式之一。 “太上昊天通过‘生死簿’来操纵大荒芸芸众生的命运,避免牢狱中出现难以控制的不安因素。” “但你之前说过,当修行者晋入第六境后,就能够超脱‘生死簿’,从既定的宿命之中走出来。”顾旭有些不解地说道。 紫微大帝呵呵笑道:“你以为脱离了‘生死簿’,就能脱离被控制被奴役的命运么?你以为太上昊天真会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我们? “脱离‘生死簿’,只是因为‘生死簿’的力量暂不足以控制第六境及以上修行者的人生轨迹。但这也意味着,我们将完全暴露在太上昊天爪牙们的监视之下。我们超出上限的力量,或是过分出格的举动,都有可能被当做‘失控’的迹象,而被上界抹杀。” 顾旭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道:“难怪你会选择在我晋升第六境的时候动手。 “你之前以残魂的形态藏在我身体里,就能避免被录入‘生死簿’。之后再夺舍我,取代我异界之人的因果命格,便能摆脱镣铐的约束,躲开上界的监视。 “真是好算计啊!” 紫微大帝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不愧是我数百个实验品中唯一的成功案例,”他露出微笑,用赞赏的语气说道,“这么快就能想明白其中的关键。” 数百个实验品! 听到这话,顾旭不禁微微眯起眼睛。 “你从异世界弄来了数百个灵魂?” “是啊,我和文昌尝试把数百个异世界的灵魂,塞进大荒人的身体里,”紫微大帝轻描淡写道,“其他人都出于灵魂和肉体不相容、或是命格冲突等原因死光了,只有你存活了下来。 “虽然你孱弱得过分,身体里也不少,但也只能将就用用了。” 这数百个异世界灵魂,在紫微大帝眼里,或许只是一个苍白的数字。 但顾旭作为“实验品”之一,时至今日,他仍旧能回忆起刚刚穿越到异世界的那几天的迷茫、慌张,对未知的恐惧,以及对父母亲友的牵挂。他也可以想象,当他在地球上“猝死”后,他的亲人们会有多么的悲伤难过。 现在紫微大帝告诉他,像他这样莫名其妙被带到异界的灵魂还有数百个,而且除了他之外全死光了! 顾旭的心情很难再保持平静。 而就在他心潮起伏的这一刹那,紫微大帝抓住机会,再次对他动手了。 所谓的“做一笔交易”、“共生共赢”,其实都是紫微大帝拖延时间的伎俩——他压根不想跟顾旭谈判。他只想将顾旭彻底取代。 同时他也敢断定,他抛出来的这些堪称“隐秘”的信息,一定会牢牢地抓住顾旭的注意力,影响其的心境,让顾旭无暇注意到他一些微小的举动。 只见一个拇指大的小人突然出现在酆都城门处。 这小人有着和顾旭极为相仿的外貌和一头霜白色的长发。 正是星盘的器灵! 但此时此刻,这小人的体形迅速变大,变得越来越不像顾旭——或者说,变得越来越像紫微大帝。 最终,他的身影与紫微大帝完全重合在一起。 紫微大帝的气息骤然暴涨。 他刚才因为反复使用“光阴”权柄而消耗的神魂力量,在这一瞬间得到了恢复。 他伸手向顾旭一指。 两颗星辰自漆黑的天穹中轰然坠落,拖着长长的焰尾,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顾旭头顶砸来。 他使用的法术,无疑是“星阵”。 这门复杂深奥、攻防兼备的法术,曾不止一次在顾旭的手里显现出惊人的威力,帮助他战胜强敌。 但紫微大帝作为“星阵”的开创者,这门法术在他手里,只会更加强大、更加恐怖。 他召唤的两颗星辰,一颗为“天府”,一颗为“地劫”。 前者五行属土,化气为令,其大气磅礴,裹挟镇压世间万物之势,瞬间便禁锢了顾旭的行动;后者五行属火,为中天凶星,劫杀之神,其势凶悍凌厉,誓要把顾旭的神魂彻底碾碎。 顾旭眉关紧锁,神情肃穆。 他已经意识到,星盘上的白发小人,根本不是什么器灵,而是紫微大帝的一缕分魂。 在东海归墟的那段时间里,看似是器灵在跟他斗嘴,给他补充知识,实际上是紫微大帝在潜移默化地引导他的行动。 正因如此,他们的说话风格才会如此相似,都喜欢奚落顾旭的实力,调侃顾旭的感情。 才不是因为什么“器灵类主”! 后来,或许是因为紫微大帝觉得分魂用起来不太方便,所以干脆直接整天在顾旭脑袋里喋喋不休,亲自给他反反复复地灌输“你我一体”、“转世重生”的观念,让顾旭越来越认同“紫微转世”这一身份。 这样一来,他才能轻易地将“紫微”和“顾旭”两个名字、连同背后的因果融合在一起。 而现在,紫微大帝选中召回分魂。 分魂连同以前存蓄在星盘中的力量,便统统涌入到他的体内,使得胜利的天平猛然向他这一侧倾斜。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九章 顾旭的法相 顾旭望着迎面飞来的两颗星辰,双眸悄然之间变成了深邃的靛蓝色。 他的气质也变得雍容威严起来,变得与对面的紫微大帝近乎一致。 漆黑厚重的天穹上,蓦地出现成千上万星辰。 随着他向前一指,“天府星”与“地劫星”陡然来了个急刹车,悬停在半空中。 “回你们原本的地方去。”顾旭用平静的口吻命令道。 话音刚落,两颗星辰立刻调转方向,飞回浩瀚星穹。 这一招正是“星垣”。 顾旭把星空之下的神识世界变作自己的疆土,里头的万事万物都将听从于他的号令,违逆者将受星辰之火炙烤,至死方休。 但站在苍蓝色火焰中的紫微大帝却安然无恙。 他嘴角微微上扬,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欣赏的意味。 “你这‘星垣’真是用得越来越熟练了,”他淡淡评价道,“只是你好像忽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下一刻,随着紫微大帝轻轻抬起右手,整片星空的方位猝然颠倒。 他身上的蓝色火焰也瞬间熄灭,然后被转移到了顾旭的身上。 顾旭眼睁睁望着紫微大帝轻轻松松地夺走了自己对神识世界的控制权,却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熊熊烈火灼烧着他的神魂,令他疼痛难忍。 “你以为‘星垣’是你在战斗中顿悟出来的法术,”看到顾旭眉头紧皱的模样,紫微大帝顿了顿,继续说道,“但你也不仔细想想,若不是我在暗中给你启发,凭你当初那点儿微弱的神识力量,怎可能领悟出如此强横霸道的神魂之术? “在神魂世界里开疆拓土,你又怎可能拼得过我?” 他一边说着,右手一边向下方轻轻一按。 整片星穹随之塌陷,轰隆隆地朝着顾旭砸来。 顾旭身上的火焰,也随之腾起数丈之高。 在控制了顾旭的神识世界之后,紫微大帝不想将这场战斗再拖下去了。顾旭虽然修行时间短暂,实力低微,但是在刚才的几个回合之中,已经给了他太多意料之外的“惊喜”。 他打算借着星盘补充的力量速战速决,将顾旭的魂魄彻底抹除,防止再节外生枝。 然而就在紫微大帝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意外再一次发生了。 只听见“砰”的一声,他的太阳穴重重挨了一拳。 施展到一半的法术被迫中断。 顾旭也顺利从火焰中挣脱出来。 紫微大帝转过头去,想要去寻找那个卑鄙的偷袭者。 不料他的腹部又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 这偷袭者的招术,都简单而粗鄙,不像是修行者在斗法,更像是地痞流氓们在街头你一拳我一脚打架。 可奇怪的是,神魂形态的紫微大帝,竟然挡也挡不住,躲也躲不开,甚至无法用法术屏蔽痛觉,只能忍着疼痛,硬生生扛了对方两下。 不过,紫微大帝此刻作为“星垣”的控制者,很快就把那个偷袭者从虚空中揪了出来,令他暴露了真面目。 那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留着短得过分的头发,穿着款式怪异的衣服,鼻梁上还架着两片玻璃,身材高瘦,面容清俊。 紫微大帝认得此人。 他知道这是地球上顾旭前世的模样。 当初,正是他把此人的灵魂带到大荒世界,塞进了现在这具躯壳之中。 “顾旭,这是——” “——这是我的‘法相’,”顾旭目光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在攀登昆仑的时候,我差一点儿就上了你的当,以为我真的是什么‘紫微转世之身’,需要在异世界历劫修炼,来摸索第九境的门径。 “但还好,在推开酆都门之际,我的‘法相’帮助我认清了自我。 “我从不是什么神仙皇帝。 “我只是个普通人。 “前世是个需要周末打零工给自己攒生活费的普通学生。 “今生也只是个大齐驱魔司的普通小吏。若不是被你盯上,拥有了能够从众人中脱颖而出的修行天赋,恐怕将在沂水县平平凡凡地度过一辈子。 “你改变了我的现在,但不能逼我否认我的过去。 “书上说,‘法相’是修行者‘道’的体现,亦是供奉在内心深处的一尊神祇。 “我不信天,不信地,不信神,只信自己。 “你曾让我远离故乡,让我家庭破碎,让我前世的父母承受丧子之痛,让我失去幸福美满的生活和日渐光明的前途。 “现在,你又夺我的因果,断我的羁绊,抢我的身躯,灭我的神魂! “你是世人眼中的神仙,是曾经的上界主宰。或许在你眼里,我是一只可以随意蹂躏、任你拿捏的蝼蚁。 “但今日,我作为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势必要把你这位‘帝君’掀翻,以践行我选择的大道。” 说到这里,顾旭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正视着前方的紫微大帝。 他的笑容看似温和,实际上却冷到了极点。 银白色的星光洒落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的眼神看上去好似结了一层霜。 紫微大帝已经发现,顾旭踹开酆都大门的那一脚,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他用对太上昊天的强烈仇恨,伪装了自己的真实目的,欺骗了能够读取他思想的紫微大帝。 但实际上,他在悄悄叩问自己的本心。 打破牢笼,杀到上界,是“反叛”与“颠覆”之道的体现。 干掉紫微大帝,从必死的命运中挣脱出来,又何尝不是? ………… 在顾旭法相的手里,忽然出现了一把半人高的大砍刀,与他那颇具书卷气质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旭本体身体孱弱,一向不擅长近身战斗。 他的法相恰恰相反,是个力量强横的近战高手。 有些修行典籍中曾写过,修行者法相的形态与战斗方式,不仅是“道”的体现,有时也会代表着其隐藏内心深处的某种渴望。 顾旭的法相,在象征他回不去的故乡的同时,或许也在弥补他这辈子做不了近战猛男的遗憾。 只见法相举起砍刀,朝着紫微大帝的魂魄当头劈去。 寒芒闪烁间,紫微大帝的头颅离开脖颈飞到了半空中。 那群星闪烁的穹顶,也隐隐约约出现了一道裂痕。 第一百二十章 昨日之因,今日之果 “精彩!精彩!” 紫微大帝的头颅飞在半空中,望着顾旭的法身,连声赞叹道。 他的无头身躯仍旧稳稳站在原地,脖子上的切面光滑如镜,没有流血,没有倒下。 “真想不到,你在晋升第六境后,竟然能憋这么久不用法相!连我都差一点疏忽了呢!” 顾旭没有理会他。 他操控着法相,挥刀再次朝紫微大帝的脑袋斩去,如同切西瓜似的,将其沿着鼻梁笔直地砍成两半。 紫微大帝仍在微笑。 他断成两截的嘴唇,保持着完全一致的弧度。他两边脑袋上的眼睛,也以相同的玩味的眼神,齐齐地看着顾旭。 “你这法相里,是包含了以下克上、以弱胜强的法则,对吧?对手的力量越强,你的法相也随之变得越强? “难怪你非要等到我星盘里的分魂回归本体后,才肯把它掏出来。” 顾旭保持沉默,挥刀再砍。 早在东海时,他就发现了星盘器灵存在问题—— 本命物理论上应与主人灵魂相连,休戚与共。 可作为星盘的主人,顾旭竟然无法知晓星盘器灵的想法,无法像陆诗遥残魂跟惊鸿笔器灵那样心心相印,只能靠言语与之沟通! 当然,大荒世界能孕育出器灵的法宝少之甚少,且属性形态各不相同,没有人能说清楚,一个“正常”的器灵应该像什么样子。 也许,这只是因为星盘位格比较高,导致它诞生出的器灵比较特殊罢了。 但顾旭还是因此对星盘多了个心眼。 ………… 当然,紫微大帝之前暴露出来的蛛丝马迹远不止于此。 比如“洛水大会”期间,当顾旭在皇室内库遇到邙山鬼王时,邙山鬼王曾对他说过一句话:“你的身体孱弱不堪,却又偏偏能装得下如此浑厚的真元力量,并完美地容纳了两个灵魂。”(1) 那时顾旭以为,邙山鬼王所说的“两个灵魂”,指的是身体原主的残魂,以及他作为穿越者的灵魂。 但后来他意识到,多出来的一个灵魂,是藏在他身体里的紫微大帝。 再比如,身体原主一直以来都是个身心健康、寿命正常的少年。 直到成了紫微大帝的实验品,被强行塞入一个穿越者的魂魄,才因为身魂不兼容、命格不匹配的问题,变成了孱弱多病的“薄命天才”。 然而顾旭身边的人,比如上司陈济生,比如驱魔司的同僚,比如沂水县的街坊邻居们,都毫不怀疑地接受了他体弱多病、天赋异禀的事实。 他们似乎全然忘记了身体原主曾经生龙活虎、欢蹦乱跳,也忘记了他原本那平平无奇的修行资质。 毫无疑问,他们的认知都被紫微大帝用法术篡改了。 ………… 片刻后,紫微大帝被砍成肉酱的脑袋如同烟雾般消散了,他余下的无头身躯也随之消失不见。 但紫微大帝不见踪影,并没有让顾旭的心情稍有放松。 相反,他的神色变得更加警惕。 幽冥世界里到处都是紫微大帝的气息。 他知道紫微大帝肯定不会如此轻易地放弃其筹谋多年的计划。这老东西一定还藏着后手。 “我在这里呢,小子!” 一个洪亮的声音宛如雷霆,轰轰隆隆地回荡在这片黑暗的天地间,震得地面微微颤动。 在声音响起的这一刹那,顾旭的本体和法相各自被一只巨大的手抓住,拎至半空中。 顾旭发现,紫微大帝的残魂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星光凝聚而成巨人,像是幽冥世界里一座拔地而起的活生生的山峰,头顶星河,脚踏大地。 被他捏在手里的顾旭,仿佛被人捉住的虫子般渺小无助。 顾旭不由自主心生寒意。 他清晰察觉到,紫微大帝已经在不经意间反客为主,接管了他的身体。 他成了被幽闭在躯壳内的一缕孤魂,感知不到外界的情况,甚至失去了操纵自己真元的能力。 这是他有生以来所遇到的最绝望的处境。 在沂山面对空玄散人时,他可以寄希望于大齐的圣人们。 洛京城被攻破那天,有赵嫣同他并肩作战。 哪怕沦为叛国逆贼后,在凉州城的那一战,也有不惜燃烧灵魂也要保他周全的雪女。 但现在,他孤身一人,与曾经叱咤风云的上界主宰相互对峙。 看似他与紫微大帝打得有来有回。 可实际上,战局一直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对方就像一只捉到耗子的猫,看着猎物在爪子里扑腾,掏出一张又一张的底牌,却依旧无法摆脱必死的命运。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星盘的碎片散落在大荒的各个角落么?”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择昆仑作为旅途的终点么?” 紫微大帝把顾旭拎到自己的面前,微笑望着他。 顾旭没有吭声。 但他的心里却知道答案。 星盘的碎片,压根不是紫微大帝被太上昊天击败后,随机散落在大荒各地的。 而是紫微大帝精心策划的。 作为深谙时间与空间、因果与命运之道的大能,他早就把自己夺舍重生后的路途安排得明明白白。 东海的碎片,是为了种下昨日的“因”。 北冥的碎片,是为了收获今日的“果”。 通常情况下,修行者跃入归墟之中,只会进行一次时空穿梭,之后便会返回原先的时空。 但顾旭却偏偏进行了三次时空穿梭。 当时他以为这只是个意外,没有去深究其中的原因。 现在细细思索,再联想紫微大帝所掌握的权柄,他便意识到了事情的蹊跷。 凭紫微大帝对天地大道的领悟,想要用“光阴”与“乾坤”权柄干扰一下“归墟”,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第一次穿梭,他回到了远古时代,成了北境百姓先祖眼中的“火神”——这无疑阻碍了太上昊天打算将大荒世界所有香火都收归己有的计划。 也使得顾旭在为了寻找“玄武”碎片北上的途中,仅凭第四境的修为,就毫不费力地获得了属于“火神”的香火和大燕国的支持。 第二次穿梭,他回到了广顺年间,成功帮助少年时期的赤阳子摆脱了药王宗的奴役。 虽然赤阳子已经走火入魔、不幸身殒,但是他的学生,当今的大齐国师,仍然对他的死耿耿于怀,想要探索清楚其中的真相。 倘若顾旭今后把这段回到过去的经历、连同“大荒世界是一座牢狱”的秘密一起告诉大齐国师,或许便能动摇国师对天行皇帝的忠心,使他加入到己方阵营之中。 再加上草原上被西北蛮族顶礼膜拜的狼狗“元宝”,身为“文昌星君”转世的驱魔司司首洛川,藏匿于阴影之中的“青冥”组织…… 可以想象,在紫微大帝借顾旭的身体重生之后,他不仅将手握大量香火,而且麾下将拥有不容小觑的、足以跟大齐朝廷角力的势力。 再加上他曾对天地大道有着极为深刻的领悟。 众所周知,修行者境界越高,实力晋升就越依赖于“悟道”。 或许用不了多久,他就将重回巅峰,“杀回上界”、“找太上昊天复仇”也将不再是空谈。 紫微大帝蛰伏多年,着实为自己的卷土重来,铺就了一条光明的坦途。 而顾旭,便是这条光明大道上一块不起眼的铺路石。 至于紫微大帝为何要选择昆仑作为终点…… 顾旭心头很快有了答案。 ………… (1)第二卷第一百五十五章“邙山鬼王的现身”。 第一百二十一章 魂灭 昆仑山曾经是沟通上下两界的阶梯。这里有重重障碍,阻挡大荒凡人的靠近。 这里是人间烟火最稀薄的地方,亦是因果之线最脆弱的地方。 紫微大帝选择在这里夺取顾旭的因果,无疑可以将成功率最大化。 此外,作为离上界最近的地方,这里也是大荒香火的汇聚之地。 毕竟大齐国民普遍信仰「上苍」。 「上苍」是太上昊天为了夺取紫微大帝的香火而编造出来的一体两面的神祇。 她并没有抹去「紫微」的名讳,而是把它占为己有,以获得与紫微大帝信徒们之间的因果联系。 但她似乎没有料到,战败的紫微大帝仍在下界苟延残喘。 其仍旧可以凭借「紫微」之名,使用这一股香火之力。 由于「上苍」信徒的数目实在太多,信仰的力量太过磅礴。 但现在,那片广袤有垠的天地间再也有没丝毫属于我的气息。 接上来,我便要去跟文昌、跟元宝、跟「青冥」组织的部属们汇合,一起共商推翻小齐王朝、打破小荒牢笼的小计。 躲躲藏藏的生活终于开始。 时间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再说,我掌握着是止一条弱力的天地小道。 我尝试操纵堆在「闲云居」外的成千下万的符篆,想要用它们毁掉自己的肉身,让顾旭小帝失去复活的容器。 紧接着,一只修长而苍白的手紧紧攥住了我的魂魄。 顾旭的底牌随着时间流逝而一张张地暴露在他的面前。 现在坏了,全都便宜了顾旭小帝。 这样一来,他能悄悄偷取这股香火力量,而不被太上昊天察觉。 我重声吟诵着从紫微记忆外看到的一句诗,只觉得它与自己此刻的心境极为匹配。 小燕国的力量我自然也是会放过。 …… 呼吸新鲜空气的感觉太过舒服,令我那在白暗中蛰伏少年的残魂有比卷恋。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黄沙始到金。」 但我与「闲云居」之间的联系早就被切断。 紫微的神魂本体,也忍受着摧心剖肝般的高兴,抵抗着那恐怖的压力——就像是一个凡人把一座小山扛在肩下。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了紫微的身体。 我又尝试施展「焚天一式」,从弱化自己的「明烛」,到破除万法的「萤焰」,再到有视防御的「燧」。 如紫微所猜测这样,小齐国师是我未来将会尝试去拉拢的同盟。 尽管国师仅没第一境修为,但其在符篆之道方面的造诣,对于打破囚笼、攻入下界极为没用。 但我仍未放弃,仍在抗争。 紫微从未像今天那样深刻地体会到,在绝对力量的碾压上,一切技巧皆是形同虚设。 我甚至尝试使用刚刚学到皮毛的「统御」权柄,去跟顾旭小帝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紫微大帝只需要悄悄地截取极小的一部分,就足以轻松将顾旭的神魂彻底抹除。 筹谋少年的重生计划终于成了。 但顾旭小帝作为那一道法的开创者,毫是费力就把紫微那些班门弄斧的抵抗全部化解。 虽然紫微最近也来者接触香火,尝试使用它的力量。 但那终究是我目后唯一能够找到的重生容器了。 我的所没法宝都成了有法触及的摆设,有法在那场生死决战中帮下我任何忙。 我本是那片幽冥世界的主人。 但若论对香火的理解和掌控,我怎可能比得过曾经距离「归墟」境界只没一步之遥的顾旭小帝? 而且经过我长期以来逐步的改造,那具身体拥没了举世罕见的修行天赋,远超境界的浑厚真元,与我这些「权柄」的完美契合度,以及神仙特别挑是出瑕疵的俊美容貌。 坚强是堪,且命格是符。 上一刻,我的神魂本体和法身一样,破裂开来,如烟消散。 我打算借着紫微的皮囊,以及紫微和赵嫣先后结上的这段因果,后往蓟城,求娶赵嫣为妻,从而与小燕达成一起对抗小齐、对抗天行皇帝的同盟。 只见钱建的肉身嘴角挂着戏谑的微笑,用一双窟窿般空洞的白眼睛看着我。 要步入「阎罗殿」,晋升圣人境界,有疑是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此刻我已推开酆都之门。 就那样,钱建小帝一边思考着未来的计划,一边让自己的神识离开昏暗有光的幽冥世界,回归久违的现实。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意想是到的事情发生了。 我最忠心耿耿的臣属,转生为小齐驱魔司司首洛川的「文昌星君」,应该早已在昆仑山脚上等待着迎接我归来。 今日是我苦尽甘来的时候。 在我看来,钱建真是个优柔寡断的大***——没个胸小腿长、妖艳动人,还能给我提供极小助力的绝色美男主动追求我,我竟然能犹坚定豫,一再推脱。 在此过程中,我的神魂愈来愈健康,愈来愈暗澹。 活像是一只拎着耗子尾巴玩弄的猫。 顾旭小帝这双巨小的手越握越紧。 就算这段穿梭时空的经历有法动摇国师对小齐皇帝的忠心,我也不能凭「统御」权柄,在对方心外种上服从的种子,一步步将其滋养壮小。 第一百二十二章 恭迎帝君(本卷完) 此刻在紫微大帝残魂的眼里,顾旭的气质已经与先前截然不同。 尽管他一直因为身体病弱而肤色苍白。 但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白得像纸,白的毫无生气。 不像是一个活人,更像是一具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尸体,浑身散发着阴寒的、不属于人间的气息。 “你竟然把自己变成了鬼?”紫微大帝不禁惊讶道,“原来你最近天天钻研‘冥昭禁术’,竟然是出于这样的目的?” “没错。”顾旭平静道。 看他那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谈及的只是一件如吃饭喝水般稀松平常的小事。 紫微大帝心头涌起极为复杂的情绪。 他的心境,自从化为残魂蛰伏大荒后,一直都静若古井,不起波澜——哪怕是那数百个来自异界的失败实验品一个个在他面前神魂破灭,或是楚武宗舍命撞断昆仑天梯,也依旧如此。 但现在,继太上昊天之后,一个下界的弱小修士竟让他体会到了极为强烈的挫败感! 顾旭一直是他手里的棋子。 他也自信满满地觉得,这枚棋子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中,按照他事先制定的轨迹行动,一步步地成为他复活计划的铺路石。 可他没料到,这枚棋子不仅有了自己的想法,而且还在他以为计划即将成功之际,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众所周知,鬼是不可能被夺舍的。 人和鬼虽然都是被太上昊天关押在大荒的囚徒,但他们的身体与魂魄都存在极大的差异。 人族身魂分离。 第五境修士便可做到神魂离体,夺舍转生。 鬼怪则身魂一体,不分彼此,身即是魂,魂即是身。 正因如此,当雪女选择燃烧灵魂时,她的身躯才会随之一起融化。 而当顾旭选择用“昭冥禁术”把自己转化成鬼后,他的魂魄也融入到躯壳之中,不再存在于意识世界。 自然而然,紫微大帝无法再按原本的计划抹掉他的神魂,占据他的肉身。 他的残魂被顾旭的身体视作异物,排斥在外。 想到这里,紫微大帝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中掺着自嘲,目光中透着落寞。 自从顾旭极为执著地想要研究“冥昭禁术”时,他早就应该发现这小子的动机存在问题。 但他随时都可以读取顾旭的思想。 在他看来,一个人的思想是不会撒谎,且无法隐藏的——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去想某某事”,那么脑海中愈是会被这件事情所充斥。 因此他坚定不移地相信,顾旭从未脱离他的控制,且对他的谋划一无所知。 尤其是最近这些日子,顾旭每天都要在脑子里,把“陆诗遥”这个名字念叨成百上千遍,还反反复复地回忆雪女燃烧灵魂融化成水的场景。 他那强烈的悲伤、惋惜、愧疚的情绪,近乎感染了藏在他脑海中的紫微大帝。 这使紫微大帝断定,顾旭跟他那些同龄人一样,也是个会为情所困的普通少年——他不惜代价要研究“冥昭禁术”,确实是为了了却陆诗遥的执念。 但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顾旭做不到在思想上撒谎,或是隐藏自己的心绪。 他就干脆用一种更强烈、更聒噪的想法,吸引了紫微大帝的注意力,掩盖了自己原本的心思。 就像是有些人会刻意选择吵闹的酒馆中交谈事情,希望借助环境的噪音来掩蔽话语中的秘密。 那时,为了进一步获得顾旭的信任,让他更加认同“紫微转世”的身份,紫微大帝便凭借自身渊博的知识和对天地大道的深刻理解,给他的研究提供了一些小小的帮助。 没想到却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进去。 他作为曾经的上界至强者的骄傲,他对读心能力和判断力的极度自信,他对顾旭这枚“棋子”的小觑,令他在执行计划的最关键时刻功亏一篑。 现在,他已归还了从太上昊天那里偷来的香火之力。 他的神魂被从顾旭身体里赶出来后,既不能使用法宝,也不能调用真元。经过先前的激烈战斗,已变得虚弱了不少。 而顾旭变成了以人类血肉神魂为食的鬼怪——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他的天敌。 刀俎成了鱼肉,鱼肉成了刀俎。 “原来我们都是一类人!”紫微大帝望着顾旭,表情扭曲地大笑道,“你最近这些天里对陆诗遥一往情深的模样,都是演给我看的!其实你骨子里跟我一样铁石心肠,一切情感都可以拿来为自己的目的服务!” 顾旭的神色仍旧平静。 昆仑的冰雪倒映在他黑漆漆的眼瞳里,使他的目光愈发冷冽。 “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不需要由你来评价。”他淡淡道。 此刻,紫微大帝残魂被他握在手里,散发着极具诱惑力的气息,像是饿了三天三夜的人看到了一桌芳香扑鼻的美味佳肴。 顾旭终于知道自己的“招灵之体”是从何而来的了。 紫微大帝作为曾经第八境巅峰的强者,他的魂魄不仅契合天地大道,而且具有极为纯粹、不含杂质的精神力量,对于世间任何鬼怪来说,都是绝无仅有的大补之物,可以让它们实力在极短世间内得到大幅提升。 就好像是《西游记》妖怪们眼里的唐僧肉一样。 而在紫微大帝藏身顾旭体内的这段时间里,也在或有意或无意地对顾旭的身体做改造,使得顾旭逐渐变成一个更具灵性、更适应于“道”的容器。 这使得顾旭的血肉也对鬼怪有着越来越强的吸引力。 新生的鬼怪总是饥饿的。 现在,顾旭也必须凭着极大的毅力,才能克制住把紫微大帝残魂一口吞掉的冲动。 忽然间,似乎是从顾旭的态度里看到一丝希望,紫微大帝收敛了笑声,恢复了镇定,用蛊惑的口吻对顾旭道:“你迟迟不对我下杀手,是不是因为觉得我对你还有用处? “其实,我们真的可以再像之前一样和平共处。我知道很多关于修行的秘密,可以使你少走很多弯路,以最快速度修到‘归墟’境界;我也知道天行皇帝和大荒牢狱的许多弱点,能为你日后的战斗降低不少难度;我还知道跨越空间的方法,可以让你去看看不同异世界的风景……” 说到这里,紫微大帝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停顿片刻,加重语气道:“你不是很牵挂你在原先那个叫做‘地球’的世界上的亲人么?如果你放过我,我就可以把你送回去,跟他们团聚。 “文昌应该已经在山下等我们了。你只要带我下山,借助他的力量,我可以办得到的……” 看到顾旭的表情隐隐有一丝波动,紫微大帝便明白,自己的这番话已经成功牵动起了顾旭的心绪。 ——他当然不是想真心诚意地跟顾旭谈条件。 他立刻抓住机会,尝试自爆神魂。 他选择自爆,当然不是想要自杀。 而是因为,在洛川的身上,带着一块“附魂石”。 这是一件来自上界的珍贵法宝。 在他执行夺取顾旭因果的计划之前,他就已经将一缕分魂藏在“附魂石”之上。一旦他神魂本体出现意外,就能借助“附魂石”,让神魂重生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重生。 然而,正在他神魂即将爆开的刹那,他忽然察觉到,他与“附魂石”之间的因果联系,不知何时被人切断了。 ——这无疑意味着,他自爆后,他将彻底魂飞魄散,再也没有复生的机会。 于是他硬生生中断了自爆的进程。 这时,只见顾旭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刚刚问我,为什么迟迟不对你下杀手……这便是理由。 “还有,你还在试图用言语蛊惑我,分散我的注意力——你难道觉得,这样的亏我吃过一次后,还会再吃第二次?” 顾旭早就猜到,像紫微大帝这种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肯定不会轻而易举地死去——就算被逼至绝境,也一定还藏着保命的后手。 今日之战,乃是你死我活。 一旦他稍有疏忽,让紫微大帝活着逃出去,那只要紫微大帝跟洛川、跟“狼神”、跟“青冥”组织的人汇合,那么仅有第六境修为的顾旭便将在劫难逃,整个世界上再无容身之地。 紫微大帝和他麾下那些人,必将千方百计置他于死地。 所以紫微大帝今天必须死,必须彻彻底底地死。 刚才顾旭故意卖了个破绽,让紫微大帝自以为看到了一线逃生的希望,迫不及待地与“附魂石”建立了因果层面的联系。 而经过今日幽冥世界里的战斗后,顾旭对因果之道的理解远胜以往,立马察觉到了紫微大帝的这一举动。 凭他的修为,他或许暂时还做不到直接切断紫微大帝与“附魂石”间的因果联系。 不过目前,他仍然处在失去锚点、被世界遗忘的状态。 紫微大帝又已施展法术,把“紫微”之名与“顾旭”之名合二为一。 顾旭只需要把自己“被遗忘”的状态,沿着这份融合在一起的因果,稍微扩展到紫微大帝身上,让“附魂石”也把紫微大帝“遗忘”,就能阻止紫微大帝的逃脱。 此时此刻,紫微大帝心头涌起前所未有的惆怅情绪。 以前在他能读取顾旭心思时,顾旭便能欺骗他,悄然脱离他的掌控。 现在,在他被逐出顾旭身体之外、无法再获悉其想法之际,他竟然被顾旭玩弄于鼓掌之中,丢掉了逃生的最后一丝希望! 当顾旭的手把他的魂魄越攥越紧之际,紫微大帝急忙惊呼道:“等等!别忙着动手!我之前跟你说的都是真话!我们真的可以和平共处,一起去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也真的可以把你送回地球——” “——我们不需要和平共处,”顾旭冷冷道,“我会超越你,比你做得更好。” 话音落罢,他把紫微大帝残魂塞到嘴边,干脆利落地一口吞下。 这可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美餐,可不能浪费了。 “昭冥禁术”转化出来的鬼,是拥有真元、可以像人族修士一样正常修行的。 随着顾旭将紫微残魂慢慢消化,他的真元力量也在迅猛上涨。 他才刚刚推开酆都门不久。 但短短几分钟后,他已来到了阎罗殿的门前。 未来应该用不了太长时间,他便能登上阎罗殿的台阶,步入圣人境界。 这是他自穿越以来日日夜夜都在苦苦追寻的目标。 今日竟已近在眼前! 如此进境速度,若是公之于众,定会在大荒引起前所未有轰动。 不过,像这样的机缘,称得上可遇不可求。 毕竟,除了顾旭之外,谁还会有机会一口吃下一个曾经第八境巅峰的残魂? 撇开力量,大量属于紫微大帝的真实的记忆,也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入顾旭的脑海。 其实紫微大帝之前塞给顾旭的记忆,并不是完全真实的,而是修改过的、美化过的,目的是让顾旭进一步认同“紫微转世”的身份。 但实际上,紫微大帝并不像他自己描述那样,是个十分伟光正的人。 他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比如他敏感且多疑,从不信任任何人,喜欢用“统御”权柄控制自己的下属。 比如他与太上昊天决裂,并非完全是因为太上昊天的阴谋,也因为他自己的野心;他在对付太上昊天的过程中,同样也采用了不少卑劣的手段。 比如他看似多情实则无情,年轻时游戏花丛,欠下不少风流债,但心里头却把所有女人视作工具与玩物。 正因如此,他才总会怀着奚落的态度,来看待顾旭那种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的处男式感情。 在上界时,他曾为了获得妖仙一族的支持,而娶了妖仙族的公主为妻;后来“天宫”与妖仙一族决裂后,他为了与妖仙族的死敌——炎灵族结盟,悄悄施展因果法术,让自己的妻子死于非命。 …… 伴着一幅幅画面在顾旭脑海中展开,顾旭逐渐看到了一个真实而完整的紫微大帝。 此人着实是一代枭雄,眼里只有雄图霸业。 为达目的,他能牺牲一切,忍常人所不能忍。 他也确确实实曾站到修行界的巅峰,看到了高处不胜寒的风景。 但现在,这样一位叱咤宇内的枭雄,因为计划的百密一疏,成了顾旭的食物和补品。 卷土重来的渴望,皆成一场空。 ………… 在把紫微大帝的残魂彻底消化后,顾旭默默吟诵“冥昭禁术”,把自己重新从鬼怪变成了人。 其实,当顾旭在替草原前可汗阿勒坦做治疗时,他还耍了一些小手段—— 不论是“冥昭禁术”还是“昭冥禁术”,都只是一段朴实无华的咒文,不需要布置阵法,也不会产生绚丽的光影效果。 他当时在草原王帐里布下的阵法,还有那幽暗的绿光、灿烂的金光,都是表演给紫微大帝看的。 尽管紫微大帝对许多天地大道都深有理解。 但有一条“道”,顾旭自信紫微大帝不如自己。 那便是符道。 他可以当着紫微大帝的面,布下一堆看似花里胡哨实则毫无作用的符阵,让紫微大帝误以为使用“昭冥禁术”和“冥昭禁术”需要做极为复杂的准备,而在这方面放松对他的警惕。 紫微大帝虽然在顾旭研究法术的过程中,给他提供了不少有用的建议,但作为曾经的上界主宰者,其终究怀着几分骨子里的傲慢,把“冥昭禁术”视作顾旭感情受挫后的精神依托,没有对它太过上心,更没有去细细钻研过其中的原理。 故而没能提前发现其中的问题。 也正因如此,当顾旭被星光巨人攥在手里、看似走投无路之际,他才能在用一堆乱七八糟法术干扰紫微大帝注意力的同时,在心里从容默念“昭冥禁术”的咒文,把自己转化成鬼怪。 ………… 随着紫微大帝的彻底死亡,他生前施展法术,也随之渐渐失效。 贴在大齐王朝城墙上的通缉令,悄无声息地从虎背熊腰、络腮胡子的贼寇李霸天,重新变回了顾旭的模样。 所有的大齐国民,不知不觉间,重新想起了这位曾经的天之骄子、现今的叛国逆贼。 ………… 北境,蓟城。 大燕国君赵嫣一如既往来到火神庙里祈祷。 忽然之间,她感到精神一阵恍惚,紧接着两行眼泪夺眶而出。 她抬起头,望着面前高大的火神雕像。 雕像的面孔依旧模糊。 但在赵嫣的脑海里,却渐渐勾勒出它该有的模样。 一段段曾被抹去的记忆,重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顾旭……” “师尊……” 两世的情感交织在一起,令她不由自主地轻呼着心头那个人的名字。 下一刻,在大祭司重黎和火神庙众神官们诧异目光的注视下,她双手一撑,轻盈地爬上祭坛,然后双膝跪在祭坛上,紧紧抱着神像的双腿。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接一滴落在火红的衣襟上。 重黎犹豫片刻,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王上,还是请您离开祭坛吧,这是对神明的不敬——” “——他不会介意的,”赵嫣低着头,轻声道,“我只是想不到,我竟然连他的模样都能忘记……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他一定很孤单吧……” ………… 蜀地,剑阁。 时小寒刚刚结束与师姐常筱的日常对练,精疲力尽地回到居住的草庐之中。 她习惯性地打开桌上的麻袋,从中取出一个香喷喷的锅盔,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 麻袋上附着了特殊的法术,使得很多天过去后,里头的食物仍然如刚刚出炉的一样新鲜可口。 剑阁的修行单调而清苦。 这麻袋里装着的美味佳肴,算是她生活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正因如此,吃东西向来喜欢狼吞虎咽的时小寒,在对待麻袋里的这些食物时,变得异常节约,每天只吃一点点,生怕吃完后,就只能与剑阁的粗茶淡饭为伴。 然而,锅盔才刚刚啃了两口,她便听到草庐之外传来剑阁弟子们的议论声: “听说叛国逆贼顾旭已经逃出国境,逃往西北草原了。” “似乎草原蛮族们把他带去了圣山。” “是打算把他宰了,作为祭品,献给那个‘狼神’么?印象中草原蛮族们最热衷于搞用活人献祭之类的血腥仪式了。” “或许吧。如果草原人真这么做了,也算是给咱们大齐王朝除了一个祸害。” “只是,我听说朝廷出动了圣人强者,都没能把顾旭成功抓回来。难不成那群草原蛮子比咱们的圣人们还厉害?” “唉,顾旭真是太可惜了。倘若他不做那勾结鬼怪、阴谋叛国的事情,凭他那举世罕见的修行天赋,现在定然已经平步青云,成为大齐年轻一代中最耀眼的新星……” “……” 听到“顾旭”这个名字,时小寒内心如遭雷击。 她抱着锅盔一动不动坐在草席上,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过去与顾旭相处的一幅幅画面,接连不断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终于想起来麻袋里的食物是谁送来的。 她也终于想明白,为何自己正处在少女怀春的年纪,却根本不想考虑儿女情长之事,只想一心一意地练刀。 原来,她一直都在默默等待着那个人——她相信他一定会以一副盖世英雄的姿态归来,踏着金色的云彩来娶她。 剑阁挑选弟子的标准极为严格,每一个人都是人中龙凤。 但是在那个人的面前,都会黯然失色,就好像萤火之光无法与皓月争辉。 “只是……我为什么会把他忘了?” “我怎么竟然会把他忘了?” “……” 时小寒自责地心想,不知不觉间便泪流满面。 如今顾旭逃出国境,远赴草原,不知是生是死,是安是危——这世间却没有一个人会牵挂他,会为他祈祷。 他是多么孤单,多么可怜啊! “都怪我现在连第四境都没有,根本帮不上他,”她三下两下把锅盔塞入口中,握紧昆吾刀,再次走出简陋的草庐,“他现在离大齐越来越远了,也不知今后何时才能见面。” ………… “谢谢你,陆小姐。” 在把紫微大帝的残魂彻底消化之后,顾旭望向身边的惊鸿笔器灵,轻声说道。 一场恶战之后,器灵似乎又长大了一些。 她黑发随风飞舞,身姿亭亭玉立。 看上去更像是百花诗社里的陆诗遥了。 器灵转过头,朝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轻声唤了句:“公子。” 明明她才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 但顾旭却看到,她的眼眸倒映着阳光,似春风般温暖,又似秋水般宁静,仿佛可以抚平他的创伤,慰藉他的疲惫。 紫微大帝刚刚说,顾旭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他对陆诗遥那刻骨铭心的情感,都是作秀和伪装,都是为了掩盖他的真实目的。 顾旭必须得承认,前些日子他每天在脑海里念上百遍陆诗遥的名字,确实有表演的成分。 可是,这世间的哪一种表演,会比本色出演更加真实? 若不是真真正正沉痛在心,他怎会骗得过紫微大帝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 他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他犹豫片刻,向器灵张开双臂。 器灵看了他一眼,不假思索扑入他的怀里。 器灵没有实体。 顾旭拥抱着器灵,跟拥抱着一团空气没有任何差别。 但他却一动不动,在原地站了许久,只觉得内心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宁静祥和。 大约一刻钟后,器灵回到惊鸿笔中,没了踪影。 顾旭走到昆仑的“醴泉”边,低头望向自己水中的倒影。 他的相貌相比之前并无变化。 唯独一双眼睛,变得深如古井、不起波澜,瞳孔深处点缀着靛蓝色,像是夜空中的浩瀚星河。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紫微大帝。”他对自己默默说道。 其实在刚才的战斗之中,他完全可以早早使用“昭冥禁术”变成鬼怪,提前避免被紫微大帝窃取因果、夺取肉身。 可他偏偏等到紫微大帝将“顾旭”和“紫微”两个名字合二为一,才开始进行反击。 原因很简单。 紫微大帝馋他的因果。 他又何尝不想要紫微大帝的因果? 前世的顾旭一直自诩是个非常“佛系”的人——如果给他一个安逸舒适、无忧无虑的环境,他可以一直躺平,不争不抢。 但今生不同。 他生活在一座名叫“大荒”的牢狱之中,既有朝廷通缉,又有鬼怪环伺,头顶上还有个太上昊天。 牢狱里的囚犯们是没有自由的。他们在一个又一个的轮回中饱受折磨,从人变鬼,从鬼变人,自相残杀,永无止尽。 若是稍有僭越,还会招来天雷,就此魂飞魄散,不复存在。 顾旭不希望自己和身边的人永远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他希望自己关心的人,能生活在一个和平安定、没有性命之忧、能够自己决定自己命运、而不被“镣铐”控制的地方。 但单凭他自己的努力,恐怕有生之年很难修到“归墟”境界,战胜太上昊天。 毕竟大荒的香火是有限的。 要让大荒百姓们都信奉自己,从“上苍”手里把香火抢来,是一件难于上青天的事情。 所幸,紫微大帝已经给他铺设好了一条道路。 他只需要取代紫微大帝,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就能为身边的人解除苦难,带来真正的幸福与自由。 况且,虽然他吞噬了紫微大帝的魂魄,但他仍旧不是拥有真君修为的洛川的对手。他对付天行皇帝,也需要洛川的帮助。 在他有能力完全控制住洛川之前,他必须在对方面前,扮演好“顺利夺舍重生的紫微大帝”这个角色。 ………… 不知不觉间,他已沿着来时的路,行至昆仑山脚下。 只见驱魔司司首洛川头戴玉冠,身着华服,在路边静静等待他。 在洛川的身后,是一袭碧衣的上官槿。 当顾旭视线落在她身上时,上官槿刻意避开目光,似乎不愿与他对视。 见顾旭从山上走来,洛川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表情,眼眶不由自主变得湿润。 他恭恭敬敬双膝跪下,左手按右手上,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向他行了稽首大礼——这是大荒世界最隆重的礼节,通常只有正式场合祭拜神明、朝见天子时才会使用。 “老臣文昌,恭迎帝君归来!” 他身后的上官槿也如牵线木偶一般,僵硬地跪下,低着头,一言不发。 看到这样的情景。顾旭沉吟片刻,搜索着紫微大帝的记忆。 “若是紫微大帝本人在这里,他会怎么做?”他默默思考。 短暂的安静后,顾旭上前一步,双手将洛川从地上扶起: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 (第三卷·或跃在渊·完) ps:7600字大章,求月票!明天写感言! 第三卷总结 一个作者写书的冲动,往往来自于脑海中偶然迸发出来的几个场景或桥段。然后以这几个片段为原点,向四面八方拓展延伸,逐渐构思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长生》这本书便是如此。 布丁最早的灵感,一个是顾旭在奈何桥上获得“光阴”,在空玄散人布下的局中死里逃生;另一個就是顾旭变成鬼怪,吃掉紫微大帝的魂魄,实现绝地反击。 前边内容里的很多细节,都是在围绕着这些高潮片段,来进行铺垫。 紫微大帝一直在误导顾旭,目的是让他认同“紫微转世”的身份,以便夺取他的因果。 在前两卷中,相信也有不少书友受到误导,把本书当做是一个强者重生的故事。 但实际上,我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当一个普通人主角凭借自身的努力,战胜曾经高高在上的大佬,打破既定的宿命时,岂不是更燃更热血更有代入感? 要的就是这种反转的效果(捂嘴笑) 不过,构思的过程酣畅淋漓,写书的过程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作为新人写手,布丁在写作中还是有很多不足,比如高层次的战斗有时会写不出想要的效果。 跟大部分仙侠不同,本书主角不耍刀不练剑,而是凭借知识、策略和类似符篆、咒术、占卜等乱七八糟的伎俩,玩出不同的以巧破力的骚操作。 这也算是前期故事的重要爽点。 但随着主角和对手的实力不断增强,绝对力量的强弱在战斗中越来越发挥着决定性的作用,再加上很多招术,像“因果”、“命运”之类的,越来越概念化,很难像前期那样,把战斗写的很具体、很实在、很有趣。 经验不足,还得多练。 与此同时,最近大半年在忙着申请研究生,年初时线下标化考试因为疫情被反复取消;报名了线上考试,又因为网络问题成绩被“hold”,出不了分,最后只能去其他省份参加考试。 折腾了好几个月,写作进度也被耽搁了。 好在最终还是拿到了学校录取,不至于家里蹲。 不过本科毕业后,以前学的东西几乎全部还给老师了,之后还需要花时间努力补补课,避免开学后跟不上进度。 我也会尽量抽时间码字,努力做到稳定更新。 第三卷卷名“或跃在渊”,出自《易经》,是指龙或跃上天空,或停留在深渊,进则一步登天,退则被打回谷地,不成功便成仁,唯有审时度势、行为有度,方可避免灾祸。 与顾旭在本卷中的处境极为相似。 胜了,取代紫微;败了,神魂破灭。 接下来需要请个假,整理下后续细纲,时间不太确定,最快本周六,最慢下周一恢复更新。 下一卷“飞龙在天”,大家敬请期待! 第一章 青冥大会 大齐边境,峰峦如聚,绵亘不断。 军事重镇崆峒关坐落在山脊上,四周云海延绵、峭壁林立,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此时此刻,在崆峒关城墙边一处无人注意的角落,一缕黑烟从灌木丛中冉冉升起。 一个身材矮小、穿着黑衣的男子从黑烟里走了出来。 他脸上戴着一张戏剧脸谱的面具,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锋刃处还沾着鲜红的血迹。 “任务完成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黑衣男子转过头,看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头发花白、乞丐打扮的老头子——他也同样戴着一张戏剧脸谱面具,且戴的是“丑角”,看上去颇为滑稽可笑。 其衣服破破烂烂,布满了污渍和补丁,旧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尹千嶂已经死得不能再彻底了。”黑衣男子声音冷淡道。 说话时,他刻意往后退了几步,与戴丑角面具的老头保持数尺的距离。 然而,就在他后退的过程中,他不慎踩到了一块石头,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他连忙抓住旁边的树干,稳住身子。 看到这样一幕,白发老头忍不住呵呵呵地笑出声:“真想不到,‘青冥’组织中数一数二的杀手‘伏兵星’,竟然也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黑衣男子名叫“史俊喆”,摘下面具时,他是大齐崆峒关守备军中一名不起眼的小队长;戴上面具后,他便是“青冥”组织里一名令人闻风丧胆的刺客。 他的代号叫做“伏兵星”,按照占星术里的说法,“诚府深,善机谋,暗藏血光”,与他的身份、个性颇为吻合。 “伏兵星”史俊喆冷冷哼了一声:“还不是怪你这颗‘丧门星’。” 乞丐打扮的老头,同样也是“青冥”组织的成员,代号是会给周围人带来霉运的“丧门星”。 “青冥”所有人,上到首领“文昌星君”,下到普通小卒,都很认可这老头的本事儿——他做任务从未失利。 但没有人喜欢与他结伴同行。 “那是因为你的命格还不够硬。”老头继续调侃道。 作为一个自诩高冷的杀手,史俊喆并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他淡淡瞥了老头儿一眼,很快把话题转移到了正事儿上:“你知道组织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吗?现在崆峒关统领尹千嶂死了,如果组织打算控制住这处军事重镇,那么得——” “——崆峒关副统领殷小蝶,是我们的‘月煞星’,”老头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话,“按照大齐王朝的规矩,若是一军统领意外身故,便由副统领暂代其履行职责。” 史俊喆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青冥”组织成员在碰面或做任务时,都会戴上面具掩盖相貌。所以时至今日,大部分成员的真实身份对于史俊喆来说都是个谜。 “说不定除了殷小蝶之外,组织里还藏着不少令人意想不到的大人物。”他想。 短暂的沉默后,史俊喆又向“丧门星”老头问道:“你说,这次文昌星君召开全体大会,会商讨什么重要的事情? “‘青冥’很少会把所有人聚集到一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全体大会,好像是五六年前的事儿了吧,那时我还没加入呢……” “你问我,我问谁?”老头子摇了摇头,“等咱们去了那儿,不就知道了?” ………… 片刻后,两人来到了崆峒关的山脚下。 在他们面前,是高耸入云、刀削斧劈般的悬崖峭壁。 老头儿伸出手,在峭壁上敲了三下。 这峭壁仿佛瞬间变作了没有实体的烟雾。 两人径直穿了过去,进入了一间宽敞明亮的洞府。 这里是“青冥”长期闲置的一处秘密据点,通常只有组织里发生大事的时候才会启用。 此时洞府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根据这些人脸上的面具,史俊喆能看出洞府里的座次尊卑有序、等级分明,按照吉星、主星、凶星、将星十二神、岁建十二神等的顺序依次排列。 在洞府最北端,还有一座引人注目的高台,上面摆放着一把木制交椅。 椅子很朴素,没有华丽的装饰。 但在众星捧月的布局下,却仿佛紫宸宫中皇帝的宝座。 “那应该是咱们首领的位置吧!”史俊喆心想。 在占星术中,“伏兵星”属于“十二宫太岁煞禄神”,处在中间偏后的位置。 史俊喆很快在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没有引起旁人的过多关注。 大约一刻钟后,洞府中的座椅基本坐满。 随后,“青冥”首领“文昌星君”也来到了此地。 其穿着锦袍、戴着面具,径直从众人中间穿过,来到了大厅最北端。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向他表达敬意。 “文昌星君”鲜少在众人面前出手,没有人知晓他的真实修为。 但从他“不出户而知天下,不窥牖而见天道”的本事,以及他那些算无遗策的布局中,众人无不深切地体会到他实力的深不可测。 出乎史俊喆意料的是,“文昌星君”并没有登上高台、坐上主位,而是重新搬来一把椅子,面向众人,坐在高台的台阶下方。 见首领坐定,性格一向急躁的“破军星”迫不及待地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准备汇报近期的工作。 “文昌星君”朝他摆了摆手:“先坐下。最重要的人都还没来,急什么呢?” 最重要的人? 在“青冥”组织里,竟然会有人比首领“文昌星君”更重要? 史俊喆盯着高台上那把空荡荡的交椅,感到很是诧异。 不过片刻后,他便知道了答案。 仿若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洞府中出现了一道道蛛网般的黑色细线。 看上去若有若无,很不起眼。 但史俊喆知道,这些细线都是空间裂缝——再坚固的物体,接触到它,都会被毫不留情地切割开来。 通常情况下,操纵空间裂缝,是圣人强者才具备的能力。 史俊喆一边往后缩了缩脑袋,生怕被空间裂缝误伤到,一边暗暗猜测,究竟是哪一位圣人强者莅临此地,准备做“青冥”组织的强力外援。 是剑阁的徐阁主,还是灵山寺的觉明大师? 然而,撕裂空间进入洞府的,并不是任何一位他熟知的圣人强者。 而是一位青衫飘飘、形貌昳丽的年轻人。 他稳稳落在大厅正中央,施施然登上台阶,坐在那把万众瞩目的交椅上,眼神中透出与年龄不符合的威严。 此人没有戴面具。 在看清楚此人相貌的瞬间,史俊喆便认出了他的身份。 正是被大齐王朝举国通缉的叛国逆贼——顾旭! (本章完) 第二章 扮演帝君 “怎么是他?” “他也是‘青冥’的人?” “他怎么敢当着‘文昌星君’的面坐到那里?” “……” 对于顾旭的举动,在座的“青冥”成员们无不惊诧。 洞府中霎时充满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备受敬重的“文昌星君”忽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朝着高台上的顾旭恭恭敬敬长揖及地。 “见过帝君!” “文昌星君”的声音不大,但落入众人的耳中,却宛若一道惊雷,令他们瞠目结舌。 众所周知,在整个大荒世界,有资格被称作“帝君”的,只有两个人——或者说,两位神祇,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 “上苍”在齐人眼里地位超然。 在场众人自然不会把顾旭和“上苍”联想到一起。 大部分人想的是,“青冥”组织成员均以星辰为代号。 但“紫微星”作为“帝星”、“众星之王”、“至尊至贵之星”,这个位置长期以来都是空缺的。 难道这个名叫“顾旭”的通缉犯,是“青冥”组织隐藏在幕后的真正领袖? “文昌星君”,还有在座的所有人,其实一直都在给他打工? 可问题是,顾旭现在还未满十九岁,但“青冥”组织已经存在了很多年——难不成他在出生之前,就已经暗中谋划着要跟大齐王朝作对了? ………… “青冥”成员们的反应,并不出乎顾旭的意料。 当然这也是他期望看到的。 “顾旭”一直是个谨小慎微、低调行事的人。 但“紫微大帝”恰恰相反。 他喜欢人前显圣、以势压人。 当他隐藏在顾旭脑海中的时候,就常常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大佬风范——仿佛即便被打得只剩下一缕残魂,也仍自认为是无限空间之王。 因而,顾旭若想扮演好“紫微大帝”这个角色,他必须改变往日的作风。 而在这场大会之前,洛川也向他提议道: “‘青冥’的成员来自五湖四海,上至王侯公卿,下至平头百姓,因利益和誓言而聚在一起,听候帝君您的差遣。 “但他们并不知道您的存在,也没有真正的忠诚。 “如果您希望把他们变成手中的一柄利剑,那么稍微施展一些立威的小手段,让他们得以仰望您的光辉,是很有必要的。” 正因如此,顾旭才选择“不走寻常路”,以撕裂空间的方式直接降临在洞府中。 虽无圣人修为,却行圣人之事。 ………… 顾旭先朝洛川轻轻点头,示意他不必多礼。 然后他望向众人,右手在椅子扶手上轻敲了几下。 屋内立刻一片安静。 “从你们此刻的表现中,我能看得出来,你们对我出现在这里感到非常意外,”顾旭淡淡一笑,开口说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你们在通缉令上看到的那个叛国逆贼,也是太上昊天眼里的头号大敌,这一世姓顾名旭,道号‘紫微’。” 顾旭这话里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令在座众人不禁面面相觑,脑子里一片混乱。 这时“文昌星君”在一旁颇为体贴地解释了一句:“帝君是‘中天北极紫微大帝’的转世之身,最近刚刚觉醒了前世的力量与记忆。” “转世重生”,是紫微大帝之前与洛川商议后一致决定的对外说法。 毕竟“夺舍”是种残忍的手段。 若是将实情公布出去,不利于紫微大帝在下属们面前塑造宽厚仁慈的形象,也不利于在大荒攫取更多的香火。 ………… “紫微大帝不是仙界至高无上的神仙么?祂怎转世重生了?” “‘文昌星君’不会是在吓唬我们吧?” “我以前就怀疑过那个叫顾旭的小子是神仙转世。他那修行天赋实在太过离谱,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能连破数境,简直无法用常理来解释。 “只是我还是做不到把他跟紫微大帝联想在一起……” “……” “文昌星君”的话,令众人的心情更加惊疑不定。 但“文昌星君”对此早有准备。 他轻轻挥了挥衣袖,众人的脑海中便如放电影一般,悄然浮现出一幅幅画面—— 大荒的秘密,太上昊天与紫微大帝的恩怨,大齐皇帝的“狱卒”身份,飞升的真相……陆陆续续地展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很满意地看到所有人情不自禁张大嘴巴,目光恍惚,竭尽全力运转着脑子,默默消化着这些惊天的隐秘。 许久的安静后,待众人终于回过神来,“文昌星君”继续慢条斯理地开口道: “我当初受帝君之命,创立‘青冥’组织,将在座各位齐聚一堂,便是为了今日。 “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你和你的家人、你的子孙后代,是想继续在大荒这座牢狱里,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遭受痛苦的折磨。 “还是想要挺身而出,在帝君的带领下,打破太上昊天为我们戴上的镣铐,反抗人世间无涯的痛苦? “现在,你们还有退出的机会。 “一旦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 之后又是漫长的沉默。 不知过去了多久,大厅最末排站起了几个人,他们相互看了彼此一眼,又看了看高台上的顾旭,朝“文昌星君”拱了拱手,然后转身走出了这间洞府。 这些人加入“青冥”的时间不长,座次相对靠后,在组织之外也有着太多的羁绊。 相比于参加一场生死未卜的战斗,去跟整个大齐王朝、乃至于太上昊天作对,他们更愿意置身事外、维持现状。 “文昌星君”默默注视着他们,没有开口,没有阻拦。 坐在高台上的顾旭,更是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只是,在这些人离开洞府的瞬间,他们脸上戴着的面具,连同他们脑海中一切关于“青冥”、关于顾旭、关于大荒隐秘的记忆,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终,一共有四分之一的“青冥”成员选择了离开。 “好了,”“文昌星君”望着剩下的人,淡淡道,“接下来,你们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摘下脸上的面具。 第三章 寻找盟友 “文昌星君”身份的揭露,似乎比“顾旭是紫微大帝转世”,更能引起在场众人的震惊。 紫微大帝虽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但终究离众人太过遥远,而且市井间也流传着不少脍炙人口的神仙下凡的传说。 但是作为大齐“五圣人”之一、朝堂中流砥柱的驱魔司司首洛川,却出现在“青冥”这样的秘密组织中,跟通缉令上的头号反贼站在一起,公然宣布要跟大齐皇帝作对。 这使得在场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齐这天,真要变了吧!”他们不由自主感叹道。 ………… 俗话说,做决策永远是少数人的事。 所谓的大会,大齐的朝会也好,青冥的全体会议也罢,更多是为了把已经商议好的结果公之于众。 今日也不例外。 早在一天前,顾旭便已同洛川一起定下了未来的计划。 “我们需要更多的盟友。” 顾旭背负双手,望着挂在墙上的大荒地图,目光深如古井,令人看不透他真实的心思。 听到他的话,洛川上前一步,伸手指着地图西北:“帝君,灵山寺的那群和尚,隐藏着一些鲜为人知的秘密,而我恰好是知情之人。我可以亲自去那儿一趟,邀请他们加入我们的阵营。” 顾旭点了点头。 “比起一群乌合之众,我们更需要能挑大梁的强者。比起那些不经揍的小和尚,我更在意觉明的态度。” “我会尝试去说服觉明。但或许需要帝君您亲自在场,才能让他看到这场战争胜利的希望。” “可以。” “剑阁的徐曼目前态度不明。但她曾经的恋人胡云成了邙山鬼王的‘鬼侍’。我相信她一定想改变这个鬼怪横行的世界。只是我不确定,她是否有同大齐朝廷、同太上昊天作对的胆量。” “剑阁……”顾旭默念着这个地名,一时有些出神。 “帝君觉得有问题?”见顾旭久久没有答复,洛川微微颔首,态度恭敬地问道。 “不,”顾旭轻轻摇头,然后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少年对他未婚妻的执念实在太深。占用了他的身体后,不可避免受了些影响。 “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么跟北境的同盟——” “——我会亲自去找赵嫣商议。”顾旭淡淡道。 洛川望着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一时心头波澜起伏,不禁感叹这些年的功夫没有白费,过去的帝君确确实实回来了。 ………… 被称作“大齐三大宗门”之一的灵山寺,坐落于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之间,周围树木参天、峭壁环绕,仿佛与世隔绝,嗅不到丝毫人间烟火的气息。 只有一条狭窄崎岖、长满青苔的小路盘绕山间,将寺庙与外界连接在一起。 顾旭和洛川穿过空间通道,直接出现在灵山寺的山门处。 这山门远看只是一道极为简陋寒酸的柴扉,走近后却忽然变得庄严肃穆起来。山门上方悬挂着一块金字巨匾,闪烁着耀眼光芒,写着“灵山寺”三个大字。 大门两侧蹲着两只高大威武的石狮,眼睛瞪得圆鼓鼓地,颇为警觉地盯着两个突然从空间裂缝中冒出来的不速之客。 洛川伸手摸了摸石狮的脑袋,对它开口道:“告诉你们方丈,驱魔司司首洛川在门外等他。” 石狮的眼睛里闪过一道若有若无的金光。 几秒钟后,灵山寺方丈觉明大师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他仍然和上次顾旭见到时一样,披着朴素的袈裟,拿着金色的禅杖,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 看见觉明大师手里的这根禅杖,顾旭的后脑不由自主开始隐隐作痛—— 不久之前,在他和雪女一起逃亡之际,正是觉明大师操纵这根禅杖,砸中了他的脑袋。 若非他身上带了个“替身手镯”,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曾经的追杀者,此刻变成了要尽力争取的盟友。 顾旭不禁感叹这世界真是有趣。 在顾旭打量觉明大师的同时,觉明大师也在默默打量着眼前不期而来的两人。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洛川,继而久久停留在顾旭身上。 “真想不到,你在这种情形下,居然敢主动来这里找我。” 在他说话的同时,他的指尖冒出一团金光,朝着顾旭缓缓飞来。 顾旭还未来得及做出应对。 旁边的洛川便上前一步,轻轻挥了挥手,像擦掉桌面上的无垢一般,令这团金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到洛川这警惕的表情,觉明大师不禁苦笑一声道:“我不过想试探一下他的身份,没想伤害他,何必那么紧张?” 洛川“呵”了一声,表示“我信不过你这老秃子”。 “另外洛川你可真能藏,”觉明大师接着道,“对外声称受了重伤,实际上不仅生龙活虎,还不声不响突破了第八境。 “我们‘五圣人’,除了赵长缨外,现在应该都不是你的对手了吧?” “赵长缨也不是我的对手,”洛川一点儿也不谦虚,“事实上,在我面前,你们这些‘圣人’都是晚辈。” 觉明大师望着洛川那张仙风道骨、鲜有岁月沧桑的脸,有些摸不准他是在说实话还是在吹牛。 “你今天带着这少年来我山门,究竟有何贵干?”他不再与洛川说闲话,直切正题道。 “你又搞错了,”洛川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在用目光对觉明大师说“老秃子你眼光真差”,“不是我带他来找你,而是我作为随从,陪同帝君来邀请你加入我们的阵营。 “帝君亲自登门,你应当倍感荣幸。” “随从?帝君?” 觉明大师只觉脑袋愈发混乱。 他忽然搞不明白,究竟是自己迷糊了,还是面前这两人疯了。 他再次细细观察这两人—— 顾旭背负双手,站在道路正中,眼里早已没有曾经的青涩,变作了与年龄不符的老成与威严。他的目光绕过觉明大师,绕过高大的山门,似在审视寺庙中的一座座建筑物。 觉明大师脑海中一时竟产生了一个莫名的念头:寺庙里的所有秘密,已经暴露在了他的目光之下。 再看洛川—— 他身为第八境“真君”、驱魔司司首,此刻却微微侧身,站在顾旭的旁边,看上去活像是个忠心耿耿的侍从和保镖。 在觉明大师的印象中,洛川一直是个清高自傲的人——成日待在驱魔司观星台上,皇亲国戚上门造访,也懒得起身相迎。 今日这副模样,简直像是被人夺舍了。 “你想知道为什么天行皇帝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么?”见觉明大师惊诧的模样,洛川微微一笑,说道。 觉明大师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似在神游的顾旭,忽然转过头来,正视着觉明大师的眼睛道: “能否请大师为我们解释一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是什么意思?” 觉明大师脸色骤变。 第四章 打败天行帝的办法 觉明大师最终还是把顾旭和洛川带进了寺中。 步入山门,一条宽阔的石板路蜿蜒而上,两旁的松柏掩映着一座座红墙金瓦的建筑,错落有致,仿佛画卷。 “我现在领你们进来,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的,”觉明大师边走边说道,“最近那通缉令上可写着,敢对叛国逆贼包庇、隐瞒不报者,与之同罪。” “大师莫要说笑,”洛川呵呵一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灵山寺,其实压根不在乎朝廷的规矩。最近若不是你欠了朝廷的人情,恐怕连皇帝都没法把你请出来捉拿犯人。” 觉明大师“哼”了一声,不想再跟洛川斗嘴皮子,伸手指了指旁边一条岔道:“这边走。” 洛川看向身边的顾旭:“帝君先请。” 片刻后,三人走进道路尽头一座僻静空旷的偏殿。 这间偏殿看上去平日鲜有人至。 殿内没有佛像,没有香火,天花板上还有不少蛛网。阳光透过半掩的窗户,斜斜照了进来,无数灰尘在光束中慵懒地起舞。 顾旭看到偏殿墙上挂着许多老僧的画像,旁边标注着他们的法号和生卒年月。 唯有远端的一幅被黑布盖着,令人看不见其真实模样。 三人各自在一张蒲团上坐下。 洛川习惯性地从空间法器中取出茶具和茶叶,斟了三杯茶,第一杯双手递给顾旭,第二杯自己一饮而尽,第三杯放在地上,随意地推到觉明大师的面前。 “这可是大齐王朝号称‘仙茶’的蒙顶山茶,要不尝尝?” 觉明大师抬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便放在一旁皱眉道:“还不如我这小寺庙里树上扯的茶香。” “真没想到,灵山寺里竟然还藏着连我都不知道的好茶,”洛川刻意露出一副极为夸张的惊讶表情,“大师怎不拿出来一同分享?” 觉明大师不再理会洛川的调侃。 他望向一旁的顾旭:“顾小友,你——” “——帝君。”洛川打断他的话,纠正道。 “好吧,帝君,”觉明大师顺从地改口,“您先前提到的那句‘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其实是灵山寺第三代方丈‘地藏’留下的遗言。 “根据寺中的记载,地藏祖师修为盖世,飞升上界只在一念之间,但他却一直压制自己的修为,直到寿元耗尽,在寺内圆寂,也迟迟不肯踏出那一步。 “他将这方世界称作‘地狱’,希望凭自己的力量,济度地狱中一切罪苦众生。 “他的这些观念,被后人视作异端邪说。他开创的法术,也因为经常使后世弟子走火入魔,而被列为禁术。”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摇了摇手里的禅杖。 一阵微风拂过。 偏殿远端的黑布,忽然缓缓坠落于地,露出了藏在背后的画像。 那是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僧,整个人干瘦得像是枯萎的秸秆,一双眼睛却明亮如炬,仿佛可以穿透一切虚妄,看见世界的真实。 在画像一旁,除了法号和生卒年月外,还写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那句话—— 这正是顾旭站在山门之外,借助“星盘”看到的内容。 “他说的没错,”顾旭沉吟片刻,淡淡道,“这方世界确实是地狱。但清醒的人终究是少数。 “大部分人一直生活在太上昊天精心编撰的谎言中,对自己遭受的苦难毫无察觉。” “太上昊天?”觉明大师眉毛微扬,对此有些不解。 顾旭瞥了眼旁边的洛川,淡淡吩咐道:“文昌,跟他解释下。” “是。”洛川颔首道。 然后他望向觉明大师,把大荒的真相、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恩怨、飞升背后隐藏的秘密、顾旭是紫微大帝转世等信息简要叙述了一遍。 听完后,觉明大师低着头,沉默许久,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这世界竟真是如此。”他长叹一声,感慨道。 “你这么快就认同了我的说法?”洛川玩味一笑,“不怕我在忽悠你?” “很久以前,我脑海里就有了类似的、模糊的猜测,”觉明大师缓缓道,“尤其是在我听到赤阳子走火入魔的消息后。 “但我不确定它是真是假,也无从找人去确认。 “甚至,在我打算把这个猜测告诉别人时,我会不经意地遗忘这个念头。 “你们今天能够不受阻碍地跟我说这些事情,便证明你们的身份很不一般。像你们这样的人,应该不至于不远千里跑来灵山寺,只为糊弄我找乐子。” 听到这话,顾旭不禁想起他和大齐国师一起去祭拜赤阳子的坟墓时,曾看到的铁网弥覆、烈火焚烧的可怕幻像。 当时他想把“大荒是一座牢狱”这句话告诉国师。 然而在他开口说出第一个音节的刹那,一股强大而神秘的力量阻止了他,令他的喉咙无法再发出任何的声音。 可这些天来,他却可以毫无障碍地讨论这些大荒隐秘。 莫非是出于紫微大帝的缘故? “那你的立场是什么呢?”洛川继续问道,“是打算在知晓这一切后,继续隐匿深山,做一个袖手旁观的懦夫,还是跟我们一起,去改变这一切?” “你们一个八境真君、一个帝君在世,”觉明大师思忖片刻道,“我只是区区一个第七境的修士,又能帮得上多大的忙?” “要打破大荒这座牢笼,我们无疑得干掉‘狱卒’天行皇帝,”洛川解释道,“而我掌握着一门阵法,名叫‘周天星斗大阵‘,能够阻断天行皇帝与’泰阿剑‘之间的联系,使他变成一个普通的第八境修士,避免太上昊天借他之手干涉我们下界的战斗。 “但这‘周天星斗大阵’,对真元的消耗极大,需要多名深谙大道真意的圣人前者一起出手,才能维持它的运转。 “我们确确实实非常需要你的帮助。” “原来我在你们眼里,就只是一个协助运转阵法的工具人啊!”觉明大师自嘲一笑,轻轻摇头,“你们的提议,我还得再考虑考虑。毕竟我现在代表的,不是我个人,而是整个灵山寺。万一搞不好,我就成宗门的千古罪人了。” 说到这里,觉明大师转头望向窗外,喊了一句:“净如!” 一个身材消瘦、披着浅褐色袈裟的年轻和尚匆匆跑来,朝着觉明大师行礼道:“师父有何吩咐?” 这位法号“净如”的和尚,对于顾旭来说还算是个老熟人——今年元宵擂台赛上,两人曾极为激烈地打了一架,最终顾旭领悟出新法术“东风夜放花千树”,才成功击败了净如和尚,令其跌入洛水之中。 “这两位贵客今日来我们寺中拜访,”觉明大师指了指面前的洛川和顾旭,“替我照顾好他们。” (本章完) 第五章 记仇的顾旭 看到坐在蒲团上的顾旭,净如和尚不禁面露惊色。 他清晰地记得,之前元宵擂台赛同顾旭上台比试的时候,顾旭仅仅只是个第三境修士——他凭借着一首《青玉桉》,以及越境作战的本事,一夜之间名震京城。 净如和尚也同样出了名—— 当然,他出名,并不是因为他修为有多么高,或是「金刚不坏神功」用得有多么熟练。 而是因为他不幸成了衬托故事主角的一片绿叶。 后来,当顾旭被大齐王朝通缉后,净如和尚还暗暗为之感到惋惜。 没想到今日再次见面,顾旭竟然已经推开了酆都之门,成为了第六境修士! 隔得老远,净如和尚就已经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磅礴的真元气息——比灵山寺那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还要浓郁。 想到距离上次见面,只过去了数月的时间。 净如和尚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妖孽,」他暗暗感慨道,「真是妖孽。」 就在这时,顾旭忽然转过头来,朝他澹澹一笑道:「净如道友怎一直盯着我看?莫不是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听到他的话,净如和尚终于回过神来,磕磕碰碰道:「顾……顾道友和洛司首远道而来,让小僧感到有些意外……意外和惊喜……」 「惊喜?」顾旭眉毛微扬,开玩笑道,「是觉得有机会从朝廷那里领一大笔赏金么?」 「不,不是这样,」净如和尚像拨浪鼓似地连连摇头道,「是顾道友的修为……嗯,修为和风采让小僧惊叹不已……」 …………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觉明大师前去找灵山寺的长老们,商量与顾旭、洛川合作对抗大齐朝廷之事。 顾旭和洛川则在净如和尚的带领下,在灵山寺里四处参观—— 更准确地说,是顾旭像个游山玩水的阔少爷似的,无所事事到处游荡。 净如和尚像是他的向导。 洛川则跟在顾旭身后距离数尺的位置,同时不忘用天机推衍之术观察着四周,生怕寺中有人怀有歹心,要对帝君不利。 走着走着,顾旭忽然停下脚步。 「净如道友在第四境驻足了多久?」他望向身边的净如和尚问道。 净如愣了两秒,老实回答:「三年。」 然后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我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就已经远远地看到孟婆亭的轮廓了。但是我照着灵山寺祖传的破境之法练了很久,都迟迟没能找到跨过这道坎的契机。师父也不允许我用「斩七情」之法,认为它得不偿失。」 「你师父做得对,」顾旭道,「凭你的资质,确实不需要用「斩七情」。」 「我的资质?」净如微微皱眉,有些疑惑。 灵山寺里的不少长老都说过他修行天赋不错。 但远不如苏笑、赵嫣等天之骄子那般耀眼。 站在眼前的顾旭身边,更显暗然失色。 「你是个很纯粹的人,」顾旭语气平澹地说道,「你先跟我说说,你们灵山寺的祖传之法要求你们做些什么?」 尽管顾旭模样很年轻,声音听上去也很年轻。 但净如此刻却觉得,他说话的口吻像自己的师长,语重心长,不容违逆。 「清心寡欲,摒弃享受,」净如不假思索地照着修行典籍上的说法回答道,「远离红尘,回归本真。」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顾旭看着他,认真道,「自从你开始修行以来,应该很少离开山门,外出历练吧? 「「本真」这东西,你早就有了。如今刻意去寻,反而误入 了歧途。」 净如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双掌合十,向顾旭颔首行礼道:「还请顾道友指教。」 「我给你八个字吧,」顾旭思忖片刻,说道,「「莫要多想,顺其自然。」」 听到这话,净如和尚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几分钟后,他似乎突然领悟了什么,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抱歉,顾道友,请允许小僧暂时失陪一会儿。」 他匆匆抛下这话,甚至顾不得跟后边的洛川打一声招呼,便朝着山林间的静修室飞奔而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顾旭目送着净如和尚的背影远去。 过了少顷,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澹澹道:「灵山寺似乎不太愿意与我们合作。」 「我也看到了,」洛川上前几步,走到他的身边,「帝君是大荒人心所向、天命所归。那群鼠目寸光的和尚,终究会为今天的选择感到后悔。」 顾旭轻叹一声:「敌人强大,前路艰难,我们也不能太过乐观,还是得做最坏的打算。」 「帝君说的是。」 ………… 一刻钟后,如顾旭所言,觉明大师重新回到他们两人面前,脸上挂着歉意的表情,向他们表,灵山寺无法参与到对抗大齐朝廷的行动之中。 「你们知道,我是灵山寺的方丈,身上扛着宗门传承的重担」他说,「我不仅仅要考虑个人得失,更要考虑寺中数百名弟子的生命安危。我不能让他们都卷入这样一场可能有去无回的冒险之中。 「二位请回吧! 「你们的真实身份和隐藏计划,我会替你们保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洛川仍在尝试劝说道,「如今乱世将至,你怎能保证你的灵山寺永远不会被战火波及到?俗话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若是你现在就选择追随帝君,待他日帝君重新君临上界,定少不了你一场大机缘。」 「我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觉明大师摇了摇头,「也知道自己年纪大了,这辈子的修行之路快要走到尽头了,不敢奢求什么大机缘,只求做好自己的本分,守好这座灵山寺。」 洛川转头望着身边的顾旭道: 「帝君,我们走吧。」 顾旭并没有立即离开。 他笑了笑,忽然伸手指向自己的后脑:「觉明大师,你或许不知道,我是个很记仇的人。 「不久前,你用你的宝贝禅杖,差一点儿敲死了我这一世转生的躯壳。 「当然,如果你是我的朋友,我会选择把这件事情忘掉。 「但倘若你站在我的对立面,那么……」 说到这里,他的话戛然而止。 然后他偏头看向洛川道:「走吧,咱们去剑阁。」 觉明大师站在原地,注视着两人消失在一道道黑色的空间裂缝之中,深深地叹了口气。 冥冥中他心头有种预感—— 下次见面之际,这个世界将会变得大不相同。 ………… 自从顾旭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记忆里后,时小寒每天都在周围人的谈话中捕捉着一切关于顾旭的消息。 「这个叫顾旭的通缉犯,真是不可思议。他居然能在朝廷的全面逮捕下,从洛京跑到北境,又跑到西北草原……整个大荒几乎跑了个遍,居然到现在都还没有落网。」 「我听说皇室供奉穆云开,为了占卜顾旭的位置,甚至失去了一双眼睛。顾旭这家伙的命格可真是硬啊!」 时小寒默默听着,牙齿不禁紧咬嘴唇。 这件事情在别人眼里,不过是道听途说的奇闻 轶事。 但对她而言,却是亲身经历。 她亲眼看到昭宁公主和皇室供奉穆云开一起走进她家的宅邸,也听到自己的父亲将顾旭的生辰八字、性格爱好、过往经历说给那两人听。 尽管她理解父亲寻求自保的做法,但是心头仍然不免对此有些怨念。近期对于父亲的来信,她都爱理不理。 「你们不要把顾旭那厮想得太厉害,」这时又有人开口道,「据我所知,他差点儿死在了井陉。若不是反贼赵长缨的女儿赵嫣突然出现,救了他,恐怕他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 「赵嫣?她是不是跟那顾旭有私情?」 听到「私情」二字,时小寒不知不觉竖起了耳朵。 「肯定有。我记得河东行省总兵竺秋怡在出使蓟城过程中,一身修为被赵长缨废了。听说是因为赵嫣想替情郎出口恶气,而赵长缨又一向对女儿言听计从。」 第六章 天命之威 一讨论起感情八卦,剑阁的年轻弟子们越聊越带劲儿。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顾旭以前不是已经有个未婚妻了么?好像还是咱们剑阁的弟子。怎又跟赵嫣搅合到一起了?” “早退婚了。换做是你,你愿意让自己女儿嫁给一个通缉犯么?” “倒也是。” “我听说在北境民间,已在暗中把顾旭称作‘未来的王夫’,还说他是‘火神的人间化身’,跟身为圣女转世的赵嫣是天设地造的一对。” “北境人为了造势,可真会编故事。” “是啊,我最近还总听到‘东北有天子气’之类的谶语。他们真是想造反想疯了。” “……” 时小寒越听,心情越复杂。 一方面愈发担心顾旭的安危。 另一方面则纠结于“顾旭要做北境的王夫”一事究竟是真是假。 她从不怀疑顾旭对自己的感情。 但现在他们的婚约已被烧毁。 仅有第三境修为的时小寒,又没法在逃亡过程中给予他有用的帮助。 唯独在蓟城自立为王的赵嫣,敢于、且有能力公然庇护顾旭这个大齐王朝的头号通缉犯。 如是情形下,顾旭会不会为了生存,放下这段很难有结果的感情,选择留在北境,再也不回来? 还有那赵嫣长得可真漂亮——那明艳张扬、极具攻击性的美,连她一个女孩子都挪不开眼睛。 顾旭能把持得住么? 时小寒越想,越感觉心里没底。 ………… 正当时小寒思绪纷乱之际,几道黑色的空间裂缝悄无声息地划破剑阁上方的蔚蓝天空。 紧接着,两道戴面具的身影在裂缝中央凭空出现。 他们的现身,令在场的剑阁弟子们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因为这两个不速之客没有触动护宗大阵的警报,就直接出现在了阵法的范围之内。 在众人的认知里,这是只有精通空间法则的圣人强者才能做到的事情。 “快去禀告阁主,有外敌闯入!”有人大声喊道。 不过剑阁阁主徐曼的反应比他想象中更快。 伴着一声清冽的剑鸣,一道银白色剑光斩开山间的雾霭,朝云端的两人直冲而去。 人未到而剑先至。 天上这两人,无疑是刚刚从灵山寺赶来的顾旭和洛川。 面对这杀伐凌厉的飞剑,他们不慌不忙,不约而同地采取了一模一样的应对方式。 他们的身形变作半透明状,在天空中闪烁不定,仿佛随时可能隐匿于虚无之中。 如果有懂行的人看见这一幕,会立即意识到,他们是把真身藏在了空间裂缝里,以躲避徐曼的飞剑攻击。 只见那银白色的飞剑“嗖”地一声从他们身体中径直穿过,就像穿过了没有实体的烟雾一般。 两人却毫发无伤。 这时,剑阁阁主徐曼终于踏着剑光,来到他们的面前。 跟上次见面时一样。 徐曼依旧身着黑衣、足蹬长靴,头上戴着缀有一圈轻纱的竹编斗笠,一副清冷利落的侠女打扮。 她二话不说,又一次操纵飞剑,向顾旭当头斩去。 顾旭再度施展“乾坤”进行闪避。 同时他向身边的洛川神识传音道:“文昌,你先不要动手。她是在试探我。” “帝君,她是货真价实的圣人强者,修的是最危险的飞剑之术,您千万要小心——”洛川皱起眉头,仍不免有些担忧。 “——文昌,你是追随我最久的人,”顾旭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话,“你难道记不得我以前是如何对付这些剑修的了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抬起手。 随着他朝飞剑一指,那飞剑立刻在他面前来了个急刹车,随即仿若变得有千钧之重,不受徐曼控制地、笔直向大地飞速坠落。 这是顾旭在吞噬紫微大帝残魂后,第一次使用“统御”权柄。 紫微大帝死前曾描述过,这一权柄“上能操纵星辰,下能控制人心”。 其中的“操纵星辰”,便体现在对重力的控制。 用于应对像飞剑、箭矢之类的远程攻击,无疑极为方便。 徐曼轻纱下淡色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她挥手召回自己的本命剑,将其紧紧握在手心,然后施展身法,霎时便出现在顾旭的身后。 剑阁阁主的飞剑之术曾因“千里斩凶神”而名扬天下。 她的近身剑技虽然少些名气,但其凶险程度跟飞剑比起来毫不逊色。 ………… 此时此刻,时小寒正站在山坡上,跟众多剑阁弟子们一起仰头观战。 作为以剑入道的圣人强者,又拥有出尘脱俗的风姿气度,徐曼无疑是几乎所有剑阁弟子心里的崇拜对象。 当她踏着刺眼的剑光登台亮相之际,地面上立刻响起阵阵激动的呐喊声,叫嚷着“阁主干掉他们”、“阁主天下无敌”之类的话语。 但时小寒却一直保持沉默,没有参与其中。 因为她莫名地感觉,那个穿青衣、戴面具、站在徐阁主对面的身影,看上去格外眼熟。 他的身材、气质,与她记忆里的顾旭极为相似。 当徐曼向他发起攻击时,她的心竟情不自禁地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受伤。 “可问题是,顾旭与我在洛京城分别时,只有第四境修为,”她想,“眼前这个青衣人,却能跟徐阁主打得难分高下。 “顾旭就算天赋再高,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突破多个境界吧!” ………… 徐曼的剑来得太快。 像是一道冷白色的闪电,来不及防御,也来不及躲闪,径直朝着顾旭的后脑刺去。 但顾旭仍旧神色淡然,不慌不乱。 他不打算躲,也不打算挡。 他就像放弃抵抗一般,定定站在原地,任由徐曼的剑当头刺来。 以至于连徐曼都对此感到有些意外。 下一秒钟,剑锋贴着顾旭的耳廓擦过,切断了他的几根头发丝,却没有留下半点儿伤痕。 顾旭抓住机会,施展“乾坤”,瞬间闪烁到了数十米外的位置。 徐曼伫立空中,没有立即去追。 她缓缓收回长剑,望着顾旭消失的地方,微微皱起眉头。 “竟然失误了。” (本章完) 第七章 君者,舟也 徐曼的这一剑,名叫“绝路”,号称“必中之剑”。 顾名思义,它能把对手逼至死路,无从闪避,只能选择乖乖接招。 按常理来说,像徐曼这样专精剑道的圣人强者,施展这样的剑法,理应百发百中、极少失手。 但在顾旭“天命”权柄的影响下,徐曼那原本极为微小的失误概率,被放大了无数倍。 她剑意锁定的位置,不经意地产生了偏差。 她微微眯起眼睛,再一次认真打量前方的青衣人。 此人真真切切只有第六境修为。 但他不仅能轻松自如地穿梭空间,还把因果命运之道用得出神入化,以至于能干扰到她这个圣人强者的出招。 着实不容小觑。 她一边想着,一边缓缓收起手中的长剑。 在场的剑阁弟子们一片哗然。 他们目光都集中在顾旭身上,心想这个不速之客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够跟号称“剑道宗师”的徐阁主打个旗鼓相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徐曼向顾旭神识传音道,“顾小友今天真是给了我一个巨大的惊喜啊!” 顾旭和洛川今天戴的都是普通面具。 凭徐曼的修为,看破他们这低劣的伪装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徐阁主过奖。”顾旭淡淡道。 此刻他自谦的话语,不再是晚辈面对长辈夸奖后的受宠若惊,而像是上位者听到臣属们奉承后的敷衍回应。 可谓时刻不忘维持人设。 徐曼又望向洛川传音道:“洛司首今日带着一个犯下叛国大罪的通缉犯来我宗门,莫不是想举旗造反,还想拉我入伙?” “徐阁主真是聪明人。”洛川呵呵一笑,并不否认。 “跟我来吧,”徐曼沉吟了一会儿,淡淡道,“我们屋里说话。” 说罢就化作一道银白剑芒,消失在万木葱茏的剑阁后山。 顾旭和洛川彼此看了一眼,也施展身法,跟了上去。 留下一群剑阁弟子面面相觑,茫无头绪—— 这闯入者刚刚不是跟徐阁主打得不可开交么?怎么突然就不打了、握手言欢了? ………… 剑阁阁主的草庐坐落在后山的悬崖峭壁上。 这里没有出入的道路,开门便是万丈深渊,唯有御器飞行方可抵达。 一条银练般的瀑布在草庐窗边飞流而下,伴着如雷轰鸣声,坠落谷底,溅起无数飞花碎玉,氤氲山间。 草庐内也陈设简陋。 仅有一张木桌,一把木椅,一张草席,以及一副挂在墙壁上的陈旧剑鞘。 徐曼翘着二郎腿,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屋内唯一的椅子。 洛川面无表情瞥了她一眼。 然后从空间法器里取出一把花梨木官帽椅,请顾旭坐下,自己则站在一旁,又一次讲述起大荒的隐秘、顾旭的“真实身份”、天行皇帝与太上昊天的关系、“周天星斗大阵”的使用条件…… 徐曼耐心听完他的叙述。 “看上去,你们似乎很有信心能说服我加入你们。” 短暂的安静后,徐曼嘴角微微上扬,淡淡道。 “剑阁的镇宗武学,叫做《平天剑诀》,”洛川微笑回应道,“剑阁祖师留下的诗句,叫做’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剑阁代代相传的修炼之法,叫做‘知行合一’。 “徐阁主身为三十余岁晋升圣人的天才修士,修为却在第七境停滞数十年,却迟迟摸不到真君境界的门槛。 “原因很简单—— “你领悟的是‘替天行道,扶危救困‘的大道真意,却没有机会去践行它。 “只有‘知’,没有‘行’。 “但现在你已知晓,大荒百姓千百年来都置身牢狱之中,被镣铐禁锢,受烈火炙烤,其中修为突出者,更会被天雷劈死,神魂俱灭。 “徐阁主,你修了这么久的《平天剑诀》,难道一点儿也不想改变这样的现状么? “你仔细想一想,如果你和我们一起打破这座牢笼,将大荒芸芸众生从苦海之中拯救出来,你的修为会有多大的长进?” 徐曼平静道:“第七境的修为,对我来说已经够用了。 “像你所说那样,跟大齐朝廷、乃至于上界对抗,定是十死无生、有去无回。我不想冒这样的风险。” 徐曼嘴上说着拒绝的言语。 但顾旭却能通过她衣袖下攥紧拳头的右手,看到她内心深处的动摇。 他还注意到,在徐曼的衣襟上,戴着曾经属于“不败刀神”胡云的那朵绢花——此时洁净如洗、灿烂如新。 “徐阁主,你想宰了那邙山鬼王么?”他轻笑一声,缓缓摘下面具,露出清俊无俦的面庞。 此时他慵懒地坐在官帽椅上,右手撑着脑袋,胳膊拄着扶手。 那蛊惑人心的口吻,与当初坐在阎罗殿里劝诱他借出身体的白发少年颇为相似。 在吞噬了紫微大帝的残魂之后,他看上去愈发金质玉相、超尘脱俗——那挑不出瑕疵的容貌,连徐曼这样阅人无数的圣人前者见了,都不禁有些微微失神。 “它不是已经被皇帝干掉了么?”徐曼问。 “它在邙山老巢一个隐蔽的地方,留了一具棺材,藏了一缕分魂,”顾旭道,“在它本体被天行帝用天雷劈死后,它便借着这一缕分魂起死回生。 “以前徐阁主或许不是它的对手。 “但现在,它失去了所有的‘鬼侍’,实力不到以前的五成。徐阁主只需一剑就能置它于死地。” 徐曼默不作声,不经意地低头看向别在自己胸前的绢花。 自从师兄胡云死后,她着实无时无刻不想亲手把那邙山鬼王大卸八块。 之前听说邙山鬼王很轻松地死在了天行帝的手里,她还感到有些失望。 但现在顾旭告诉她,邙山鬼王还活着,她还有机会亲自为胡师兄复仇,有机会把师兄曾经遭受的痛苦,不折不扣地还给它…… “它现在在哪儿?”片刻后,她抬起头,盯着顾旭问道。 “蛰伏在它的老巢,养精蓄锐,只待改日卷土重来。” 顾旭笑了笑,伸手召出“星盘”,一道星辉凝聚成的光幕立刻出现在徐曼的面前。 光幕上,披着明黄色长袍、骷髅模样的邙山鬼王正趴在一具人类的尸体上,啃噬他的血肉,吸食他的魂魄。 徐曼骤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几秒钟后,她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又缓缓地坐回椅子上。 这时她察觉到,顾旭手里那件圆盘状的法宝很是眼熟——好像在上苍神庙里,紫微大帝的雕像手中便拿着一件这玩意儿。 看到她的这些举动,顾旭明白,自己已经顺利地在这位剑道宗师的内心深处点燃了一把火。 只需再稍稍添一勺油,便算是大功告成。 “徐阁主,天行帝修为盖世,又手握‘泰阿剑’,监管天下芸芸众生,”他继续说道,“凭他的本事儿,若想彻底干掉邙山鬼王,甚至消灭掉全天下所有的‘凶神’,都不是什么难事儿。 “可是作为大齐王朝的皇帝,当洛京城被鬼怪大军攻破时,当空玄散人想要献祭十万生魂晋升‘鬼王’时,当九婴蛇妖在青州府肆意捕食无辜百姓时,当整个第一代‘神机营’都被邙山鬼王变成‘鬼侍’时,当‘不败刀神’胡云、‘逍遥剑客’苏昊等人变作行尸走肉饱受折磨时……他却待在那紫宸宫里无动于衷,对臣民们的死活不管不顾。 “你觉得,这样一个人,配做我们大荒人族共同拥戴的领袖么?” 在顾旭说话的同时,徐曼不由自主地把椅子扶手越握越紧。 “自然是不配的。”她冷冷道。 “因为他压根就不是真正的人族领袖,而是替太上昊天看守牢狱的一条走狗,”顾旭道,“在他眼里,鬼和人都是罪孽深重的囚犯,并无任何区别。大荒民众,对他来说都如草芥般不值入眼。 “他甚至期望人间多几个邙山鬼王,多几个九婴蛇妖,替他多抹除掉几个不安分的人族修士,免得扰了上界太上昊天的清静。” “顾小友,洛司首说你是紫微大帝转世之身,”徐曼深吸一口气,平定纷乱的心绪,“如果此事属实,那么你和太上昊天都曾是上界的至尊,是俯视众生的存在。 “大荒的人命在你眼里,是否也如草芥般不值入眼?” 听到徐曼这话,默默站在一旁的洛川似乎有些不悦,张口就要替顾旭反驳。 顾旭抬起手,制止了他。 “君者,舟也;人者,水也,”他缓缓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与太上昊天不同。大荒的芸芸众生,都是我以前在上界的追随者,是曾与我并肩作战的伙伴。我当初征战四方、建功立业,离不开他们的鼎力相助。 “也因为我的失败,导致他们被关押牢狱,在一世世轮回中遭受折磨。 “对于他们,我心里只有愧疚。 “我无时无刻不希望将他们所受的苦,全部给我一人来承担——” “——帝君勿要自责,”旁边的洛川立刻开口,阻止顾旭把这番话继续说下去,“这绝不是您的过错。是我等无能,没有及时察觉到太上昊天的阴谋,才——” “——文昌不必再这样安慰我,”顾旭用毫无波澜的口吻道,“在这个世界上,弱小便是最大的原罪。是我实力不够,打不过太上昊天,才让你们跟着我一起受苦受灾。” 顾旭的目光很平静,声音也很平静。 但徐曼却能感受到他言语中饱含的痛苦与自责。 至于洛川,则在脑海中一遍遍回顾着顾旭的这番话,尤其是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令他对帝君的思想境界深感叹服。 作为执掌功名文运的“文昌星君”,洛川以前在上界的一项工作,便是记录帝君的言行,向世人传颂。 “或许是时候重拾老本行了。”他暗暗心想。 ………… 许久的沉默之后,徐曼再度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顾旭面前。 “顾……帝君。” “若是徐阁主觉得这称呼别扭,叫我此世的本名就好。” “请原谅,剑阁弟子众多,又长期蒙受大齐朝廷的恩惠,没法和你们一起去造反。” “我理解。” 顾旭神色不改,仿佛对徐曼拒绝的话语浑不在意。 然而下一秒钟,徐曼忽地话锋一转: “不过,剑阁虽不可以,但徐曼可以。”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腰上摘下剑阁阁主的身份令牌,“啪”地一声摆在身边的木桌上。 随后又拿起纸笔,刷刷几下写了张字条,表示自己从今以后不再是剑阁之人,一切所作所为都将与宗门无关。 至于阁主之位,则交由自己的得意弟子苏笑继任。 顾旭注视着她的举动。 “徐阁主真是干脆果断。”他评价道。 “谁年轻时,不想做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侠女?”徐曼嘴角上扬,轻声笑道,“我当年选择加入剑阁,修那《平天剑诀》,便是想用自己手里的剑,济世安民,除暴安良。 “只可惜做了这阁主后,肩上担子重了,整个人也变得暮气沉沉,以至于很多人都觉得我丢掉了初心,成了个迂腐冷漠的老太太。 “趁现在有机会,我想再年轻一回。” 摘下阁主令牌之后,徐曼就像是瞬间年轻了几十岁似的,不仅表情变得丰富了许多,而且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轻松俏皮起来。 “还有,你们以后不要再叫我徐阁主了,要叫我——” “——‘徐女侠’?”顾旭用开玩笑的口吻道。 他的话似乎正好戳中徐曼的心思,令她不禁愣了一瞬。 “帝君可真懂女人的想法,”徐曼收敛笑容,淡淡道,“难怪胡云收的那个女徒弟会对你情根深种。别人说你坏话,她就为了你去跟别人决斗,把整座剑阁闹得鸡犬不宁。” 听到时小寒的消息,顾旭的心情立刻有些不平静了,不禁担心她在跟人打架的过程中受到伤害。 但因为洛川还在一旁,他不得不保持淡定的神色,维持紫微大帝情感淡漠的人设。 “文昌。”他思忖片刻,对洛川说道。 “帝君有何吩咐?” “既然现在徐女侠已经答应加入我们,那便劳烦你去趟东海蓬莱岛,看看他们的态度。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得再抓紧些。” “帝君不一同去?” “一个连圣人都没有的宗门,不值得我亲自跑一趟。不如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去看看我的未婚妻。” 顾旭故意把“我的未婚妻”几个字咬得很重。 洛川立刻心领神会。 他知道帝君实际不是转世重生,而是夺舍复活。 夺舍的关键,在于“承人躯壳,解人执念”——通常情况下,夺舍者在占据一具身体后,需要帮助身体原主人了却冥冥中的心愿,才能使得亡魂安息,更好地与这具身体进行融合,避免受到身体排斥,影响到日后的修炼进境。 那个叫顾旭的少年对未婚妻时小寒一往情深。 帝君在成功夺舍顾旭之后,无疑要遵照顾旭的执念,关照时小寒的安危,保她平安无事。 “那我便先走了,不打扰帝君了。” 洛川一边说着,一边朝顾旭拱了拱手,然后踏出草庐,很快消失在空间裂缝之中。 这时徐曼望向顾旭道:“要不以后帝君还是叫我‘徐阁主’吧!” 她确实很喜欢“女侠”这个称呼。 但被顾旭喊出来后,实在是太令她尴尬了。 若是被同辈的熟人听到了,她不如去找个地洞钻进去算了。 第八章 我未婚夫竟是紫微大帝! 时小寒这一整天都过得心不在焉。 她满脑子都在想着那个跟徐阁主打架的青衣人,想他到底是不是顾旭——倘若他是,那么他的修为为何会涨得这么快,是不是受了很多的苦,付出了不为人知的代价?倘若他不是,那么真正的顾旭又在何方,如今是否一切安好? 哪怕是在同师姐常筱练习刀法的时候,她也在不住地走神,以至于格挡不及时,被常筱手里的木剑戳中了好几下。 “时小寒,”常筱语气严厉地喊了她的名字,“如果你做不到专心练刀,就给我回屋休息,没必要在这里浪费咱俩的时间。” “抱歉,师姐,”时小寒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再也不走神了。” 然而,话刚说完不到三分钟,她又开始胡思乱想,刀法随之失误频出。 最后常筱被搞得不耐烦,干脆把她抛在一边,去找别的师兄弟师姐妹切磋剑技去了。 时小寒便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山崖边,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默默发呆。 她望着太阳渐渐西沉,望着飞鸟回归山林,望着天色渐渐昏暗,望着群星冉冉升起。 待到宗门内的喧嚣彻底平息,她才站起身,回到自己简陋的草庐。 和往常一样,她习惯性地把手伸进盛放美食的麻袋,捞出一个锅盔,捧在嘴边小口小口地啃咽着。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我送你的礼物,味道如何?” 这个声音太过熟悉。 时小寒恍惚了一瞬,以为是自己太过想念顾旭,以至于脑袋里产生了幻觉。 “时女侠怎不肯搭理我?”见时小寒迟迟不吭声,那人又轻笑一声,继续道,“莫非一段时间不见面,就把自己的未婚夫给忘掉了?” “才没呢!” 时小寒立刻转过头,反驳道。 “忘掉”二字,触动了她的敏感神经——前些日子,当紫微大帝切断了顾旭的因果羁绊,把他的身影从她记忆里强行抹去,她一直觉得心头空落落的,仿佛缺失了重要的一块。 这样的事情,她绝不想再经历一次。 这时她看见顾旭面带微笑,从草庐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仍和记忆里一样,身姿笔挺、衣袂翩翩,像是从画卷中走出来的仙人,俊美得近乎不真实。 时小寒失神了片刻,便立刻把手里的锅盔抛在一边,像只小兔子似的小跑着扑进他的怀里,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双臂紧紧环抱着他的腰。 两行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她眼眶里涌出,沾湿了顾旭的衣衫。 起初她还在努力压抑自己的哭声。 后来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干脆抱着顾旭,像个三岁大的孩子一样哇哇大哭起来。 顾旭没有开口劝阻她。 他只是从“闲云居”里取出一块手帕,轻轻替她擦眼泪。 “瘦了,”感受到她脸上消退了一些的婴儿肥,他低头道,“是剑阁的饭菜不好吃么?” “嗯,”时小寒轻哼一声,“练刀也很累。” “真是辛苦我们的时女侠了!” 待时小寒的哭声渐渐停息,顾旭弯下腰,伸手捧住她的脸。 时小寒的心脏开始不自禁地砰砰直跳,脸颊上泛起如晚霞般醉人的红晕。 她想起不久前,顾旭曾目光中饱含着同样的深情,在洛水边做过同样的举动——但当时她因为害羞,推开了他,转身跑远了。 在那之后她每天都懊悔不已。 尤其是在顾旭被举国通缉、婚约被父亲撕毁后。 她觉得那轻轻的一推,似乎把他推出了自己的人生。 所幸命运对她还留有一点点仁慈,给了他们这次重逢的机会。 她出神地望着他的脸,不再躲闪,不再回避,仿佛一辈子都看不够。 下一刻,他们的唇触碰在一起。 浅浅地,一触即分。 但这不算是一个完整的吻。 由于两人身高差距明显,使得时小寒不得不吃力地踮着脚尖,顾旭便干脆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他坐在木椅上,她坐在他的腿上。 鼻息缠绕间,再次触碰嘴唇,松开牙关,试探舌尖。 再更炽烈地以舌相绕,以手臂紧紧相拥,挤掉两人间最后一点狭小的空间。 他热切而强势地发起进攻,她生涩而笨拙地积极回应。 分别期间一切对彼此的思念、担忧、牵挂、眷恋……都在这漫长的一吻中,无声地倾诉。 “顾旭……” 许久之后,时小寒脸蛋埋在顾旭的肩膀处,轻轻喊了声他的名字。 “嗯?” “这些天……你过得还好吗?” “遇到了不少小麻烦,不过都被我解决了。” 顾旭说得云淡风轻。 但时小寒心头明白,他话中的“小麻烦”,其实是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劫难。 “今天跟徐阁主在天上打架的那个人,就是你对吧?” “没错,是我。” “你的修为怎提升得这么快?我记得你在‘洛水大会’夺魁那天,也才刚刚晋升第四境。怎现在就跟徐阁主旗鼓相当了?” 顾旭沉吟片刻,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回答道:“如果我说我是中天北极紫微大帝转世,你会相信么?” 按照他和洛川商定的计划,待准备就绪后,他就将很快公开“紫微转世”的身份,举旗造反。 大齐皇室在洛川民众心里的地位根深蒂固,很多百姓都把大齐皇帝当做在世神祇来崇拜。 如果顾旭没有一个足够响亮的、能与大齐皇室分庭抗礼的名头,那么他将很难在民间争取到足够多的支持者,更不可能收集香火踏入“归墟”境界。 把这个身份提前告诉时小寒,并无大碍。 至于更隐秘的经历,比如他变成鬼怪吞掉了真正紫微大帝的魂魄,为安全起见,他打算深深埋藏在心底,暂不对任何人透露。 听到他的话,时小寒面露惊色,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险些从顾旭的怀里跌了出去。 虽然她早就料到顾旭身上藏着不小的秘密,使得他修行进境速度远超常人。 但在大荒人眼里,紫微大帝是九天之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是只可仰望、不可触及的存在。 时小寒实在很难相信,一个自称“紫微转世”的人,刚刚还紧紧抱着她,与她激情相吻。 第九章 顾旭,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 “怎了?被吓到了?”顾旭微笑着看向怀里的少女。 “不,才不是呢,”时小寒连连摇头,“我只是不敢相信,一个下凡的神仙,竟然成了我的未婚夫。” “谁叫我们家的时女侠太过可爱,”顾旭调侃道,“连神仙都抵挡不住她的魅力。” 紫微大帝年轻时曾是上界鼎鼎有名的花花公子。顾旭在继承他记忆的同时,不仅获得了对天地大道的领悟,说情话的本事也大有长进。 时小寒立刻害羞得耳根微红。 “你这神仙,真不正经!” “那你说说,一个正经的神仙,应该像什么样子?”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在她白里透红的耳朵上亲了一下。 月光下,少女的耳愈显晶莹剔透,在几缕发丝间若隐若现,像是一片冰糖糕,仿佛可以吃下肚里似的,是甜的、沁的、弹牙的。 耳朵似乎是少女敏锐地带。 顾旭刚碰到她,她就触电一般地倒吸一口气,浑身肌肉猛然紧缩——若不是仍被顾旭紧紧抱在怀里,恐怕她早已兔子似地蹦到天花板上去了。 “反正……反正不像你这个样子……”她磕磕碰碰地回应道。 一番打情骂俏后,时小寒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满肚子的问题没有问。 “顾旭,‘洛水大会’那天,皇帝为什么会突然认定你有叛国罪,下令要捉拿你呀?” “很简单。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并不是一位一体两面的神明,而是一对不共戴天的仇敌。天行帝作为太上昊天的走狗,自然要想方设法把我这个紫微转世弄死。” “我听说当时朝廷里很多强者都受命前去逮捕你。你是怎么从重围中逃出去的?” 顾旭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笑了笑,反问道: “你猜今天和我一起来剑阁的人是谁?” 时小寒一向不喜欢动脑子。 她想也没想,就直接问道: “是谁?” “是洛司首,”顾旭道,“他现在是我的人。‘洛水大会’那天,就是他帮助我成功脱困的。” 时小寒再一次惊讶得睁大眼睛,惊讶于顾旭口中云淡风轻那句“他现在是我的人”。 “他……他在为你效力?他不打算在大齐驱魔司继续干下去了?” “是啊,”顾旭轻笑道,“我是头号反贼,他是二号反贼。今天我们还把徐阁主也拉进了这反贼团伙,准备抢了天行帝的‘泰阿剑’,把他从紫宸宫里一脚踹出去。” “你想踹……你想推翻他,自己做皇帝?” “实话实说,我还没想那么远,”顾旭轻轻摇头,“我想的是,在当前的形势下,我和他只能活一个,如果我想安安稳稳地活着,那么他就必须死。 “至于统治一个国家……我觉得我不是那块料。” 听到这话,时小寒的心情不免又紧张了起来。 “你可千万要活着……” “女侠放心,我这条命,可比想象中硬多了。” “离开洛京后,你又去了哪里?”短暂的沉默后,时小寒接着问,“我听说你去了北境,向赵……向燕王寻求庇护。” “我试图向北离开大齐国界,寻找本命物的碎片,”顾旭回答,“中途在井陉暴露了行踪,大齐朝廷派了河东总兵竺秋怡和一群第五境修行者来抓我。赵嫣在我寡不敌众的时候救了我,带着我逃去了大燕境内。” 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思考该如何向时小寒解释他和赵嫣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情。 “抱歉,”时小寒突然抱紧他的腰,“是我父亲向朝廷透露了你的信息,才让他们占卜到了你的位置。都是我不好,没能去阻止他们……” 她那红得跟兔子似的眼睛,再一次变得湿润起来。 “别哭,”顾旭伸出食指,点在她樱色的唇上,制止了她后续的话语,“你不必说‘抱歉’,这不是你的错。 “空玄散人想要报复我,用因果法术在我逃亡途中使了不少绊子。就算你父亲没有给朝廷提供信息,我迟早也会暴露行踪。” “空玄散人?”时小寒瞳孔微缩。 这个名字曾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时至今日,青州府的那场可怕灾难,仍旧时常会出现在她的噩梦中。 “他已经死了,”注意到她表情的变化,顾旭淡淡笑道,“放心,他以后再也伤害不了我们了。” “死了?怎么死的?” “我和‘沂山雪女’联手把他杀死的,”顾旭如实回答道,“当然,还借了洛司首的真元。” “沂山雪女?”时小寒感觉自己的脑袋愈发混乱了,“她不是青州府的‘凶神’么?怎跟你联手作战了?难道她也加入了你们的造反团体?” “这个……说来话长了。”顾旭轻轻叹了口气。 时小寒注意到,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痛苦,有怀念。 难道除了赵嫣之外,他和沂山雪女之间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顾旭。” “嗯?” “我听别人说,你要跟燕国国主赵嫣结婚,做北境的王夫。这件事情是真的么?” 漫长的犹豫后,时小寒终于把这个在肚子里憋了很久的问题,艰难地说了出口。 顾旭沉默着,没有立即回应。 一开始,他确实为了时小寒,拒绝了赵嫣的示好。 但随着时间推移,尤其是在他回到远古看见少女曦在无数个轮回中孤独等待他数千年后,在他眼睁睁地看着雪女为了救他而燃烧灵魂后,在他不断回忆起赵嫣那句“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可能就回不来了”后。 他感觉自己的心开始动摇了。 过去的他只想百花丛中摘取一朵捧在手心。 现在他却想把几朵喜欢的花都栽在身边,为她们遮风挡雨。 因为曾有所失去。 所以他更想好好珍惜现有的一切。 当然,他也不打算对时小寒隐瞒自己的想法——事实上,在今日走进这间草庐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向她坦白、并尊重她想法的心理准备。 只是话将出口的时候,他又有些踌躇不决了。 她是在他微末时帮扶他、与他患难与共的人。 他不想因此失去她。 许久后,他终于缓缓道: “在北境的时候,赵嫣确实对我提议过此事,当时我拒绝了,只是后来我……唔……” 少女用一个深深的吻,阻止他把话继续说下去。 然后她脸蛋挨着他的胸口,再度呜呜地低声哭了起来。 “顾旭,我早就感觉到,你是要做大事的人。 “你以前是举国瞩目的修行天才,是名动京城的符道大师,是敢跟空玄散人对峙、拯救数以万计青州百姓的大英雄。 “现在你是转世重生的上界神仙,不止一位圣人强者愿意追随你反抗朝廷,说不定以后还会君临大荒。 “我的修为实在太低,已经快跟不上你了。 “你被朝廷追杀,我不仅帮不了你,还无法阻止父亲向朝廷透露你的信息…… “前些日子,我甚至还忘掉了你…… “我想和你比翼连枝、成双成对,但更想你好好活着…… “在保护你这件事情上,赵嫣……或许还有雪女,她们应该做的比我更好…… “我……我不应该太贪心……” 时小寒的话语渐渐模糊在了呜咽声中。 从她的话语中,顾旭听出了自责,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自卑。 第十章 今晚做夫妻 顾旭记忆里的时小寒,一向都是个无忧无虑、自信满满的姑娘。 她身上似乎随时都焕发着极具感染力的耀眼光芒——不论走到哪里,都能驱散阴霾,使人暂时忘记心头的悒郁。 但现在,经历了命运的捉弄,她那原本纯净无瑕的目光里掺上了烦恼,掺上了忧愁,掺上了自卑。 像皇冠上的宝珠蒙上了灰尘,又像温室里的花朵被风雨打湿后耷拉着脑袋。 “不要妄自菲薄,小寒,”顾旭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时小寒的后背,“你永远也想象不到,你在我的眼里究竟有多么的可爱——当你在沂水县那个下雨的早晨朝我走来时,连你的指尖都泛着好看的颜色。 “谈婚论嫁若是只看修为,那我不如去给洛司首或是太上昊天下聘礼。 “这件事情上,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不,”时小寒低声打断他的话,“婚约已经被我父亲撕毁了。你现在就算弃我而去,我也没有权利指责你。 “我之前确实想过,你会不会去了北境,有了安稳的归宿后,就把我抛在这里,彻底忘记了。 “现在看到你心里还惦记着我,还愿意冒着被朝廷逮捕的风险来这里看我,我真的已经很开心、很知足了。 “再说,你今后可是要君临天下的。古往今来,哪个皇帝的身边会只有一个女人?我可不想因此落下娇纵善妒、不识大体的坏名声。”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我过去认识的小寒,可没有这么大方,”他缓缓说道,“你不会是被人夺舍了吧?” 时小寒揉了揉湿漉漉的眼睛:“过去本女侠可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夫会是紫微大帝转世之身,还是大荒的反贼头子,成日妄想着干掉皇帝、颠覆大齐。如果你仍是沂水县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本女侠定要把你关在屋子里,天天做曲奇饼干,谁想把你抢走,本女侠就揍谁。” 听到这话,顾旭明白,时小寒并非真的一点也不吃醋——她只是害怕把他抓得太紧,会彻底失去他。 尤其是在她家人单方面悔婚,而顾旭修为又突飞猛进、两人实力条件愈发不对等后。 为了留住他,她选择了妥协。 短暂的安静后,时小寒忽然从顾旭怀里爬起来,用真元割下他的一缕头发,又剪下自己鬓角的一缕,然后从衣兜里取出一根红绳,将它们拴在一起。 “顾旭,你的那份婚书还在吗?” “当然还在。”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心念一动,从“闲云居”里取出婚书的另一份——当初订婚时,媒人写好婚书后,一式两份,由男女双方按下指印,各自保管。 时小寒那一份被时磊扔进了壁炉的熊熊烈火之中。 顾旭的这份则仍旧完好无损。 “顾旭,如果那天洛京城没有被鬼怪攻破,你也没有被天行帝下令通缉,那么我们现在应该已经是夫妻了,对吧?” “是啊,”顾旭轻叹道,“我应该早已三书六礼,把你娶进家门了。” “那今夜,我们就做夫妻吧,”时小寒绕到椅子一侧,把红绳拴在一起的黑发塞到他的手里,“等过了今夜,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你了。” “在我心里,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我想说的是,做真正的夫妻。” 说话时,时小寒伸手轻轻取下头上的木簪,乌云般浓密的黑发散落开来,如瀑布一般垂至腰际,把她的肌肤衬托得愈发白皙。 “按照书里的说法,不是要在洞房花烛之后,才算是真正的夫妻吗?” 顾旭看到她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像是涂了胭脂一般鲜艳动人。 他站起身,握住她的手。 “这么主动,可真不像你。” 他知道,时小寒是害怕他一去不归,所以想在今夜把自己给他,不留下遗憾。 时小寒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脸蛋涨得更红了:“不愿意就算了。你以为我真想跟你这个坏蛋做那些事儿么?” “怎会不愿?”顾旭轻笑一声,“自从同你订婚后,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新婚之夜该如何把你吃掉,要清蒸还是红烧,才能享受到极致的美味。 “但不是今夜。” “为什么?”时小寒有些不解。 顾旭想了想,回答道:“我可不想你的第一夜,交代在这破烂的草庐里。朱漆贴金的千工床才配得上你。 “再说,出于我的缘故,大齐朝廷肯定派了人,在暗中监视你。 “现在我可以在因果层面上屏蔽他们的探查。但如果你破了身,可就瞒不了他们了。他们定会发现你我之间存在的联系。这对你、对你的家人都是极为不利的。” “哦。”时小寒咬了咬嘴唇,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顾旭再度微微弯腰,把她揽入怀中。 “时间不早了,我得离开了,”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小寒,你要珍重,好好待在剑阁,别做傻事,等我回来娶你。 “记着,我还欠你一场万众瞩目的盛大婚礼。” 话音落罢,他放开她,后退几步,继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空间裂缝之中。 时小寒站在原地,怔怔望着他消失的地方,只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是自己的幻觉——直到她抬起手,摸了摸鬓角被剪短那一缕头发,才意识到顾旭是真的来过这里。 在顾旭即将离开的刹那,她其实很想说一声:“你带我走吧,我陪你去打这天下。” 但最终她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一方面是她明白,自己实力太弱,去了很可能帮不上什么忙,反倒成为他的累赘。 另一方面,她不仅仅有爱人,也有亲人。 她的父亲敬畏天行帝的威势,不可能背叛朝廷,加入顾旭的造反阵营。 若她就此一走了之,那么包括父亲在内的所有家族成员都极可能受到牵连,背负上叛国的罪名。 轻则黜官流放,重则诛杀九族。 “顾旭,你也要保重,”她走到窗前,双手合十,望着群星闪烁的天空默默道,“我等你平安归来,我们做真正的夫妻。” (本章完) 第十一章 顾旭的多重身份 离开剑阁后,顾旭穿过空间通道,抵达了北境蓟城的王府外。 在他境界提升、并吸收了紫微大帝对天地大道的领悟后,他已经能像真正的圣人强者一样,可以凭借空间穿梭瞬息之间横跨整个大荒;大齐王朝在北部边境设下的空间封锁,也不再会对他造成任何阻碍。 他取出星盘,向洛川传了条讯息:“蓟城会合。” 然后他径直走向王府大门,对守门的士兵淡淡道:“劳烦通报你们王上一声,说顾旭已经在门外等候,想同她见上一面。” 望见门外凭空出现的顾旭,这些士兵们本有些紧张,以为是大齐王朝派来的强敌上门找茬。 不过听到“顾旭”二字后,他们立刻松了口气,神情也变得恭敬而友好起来。 对于这个名字,他们并不陌生。 不仅仅是因为那张遍布大荒的通缉令。 更是因为“顾旭要做大燕的王夫殿下”的传闻。 虽然赵嫣从未亲口证实过这件事情。 但喜欢八卦是人的天性。 像“顾旭冲冠一怒为爱叛国”、“顾旭和赵嫣早已在洛水大会私定终身”等等离谱的故事,在北境的民间愈来愈广为流传。 “顾……顾大人,还请您稍作等候,我这就进去禀告王上。” 领头的士兵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顾旭超脱凡俗的俊美容颜,心想难怪一向对异性不感兴趣的王上,会对此人情有独钟。 说完,便转身匆匆步入王府。 顾旭在门外等了片刻。 然后他望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跨过门槛,朝他迎面走来。 她穿着兽皮制成的短衣短裳,露出白皙纤长的胳膊和笔直匀称的长腿。 一双涂了绯红蔻丹的雪白赤足踏在青石阶梯上,步伐袅袅婷婷,仿若踩在云间。 顾旭一时有些恍惚。 “曦……” 他不禁轻轻喊了声这个早已淹没在远古的名字。 听到他的声音,那绝美女子停下脚步,盈盈一笑,朝他拱了拱手道: “弟子曦拜见师尊。” 这时两旁的士兵已被屏退。 顾旭回过神来,望着眼前女子那双魅惑众生的狐狸眼,摇了摇头道:“王上莫要折煞我了。” 这女子正是大燕现任国君赵嫣。 她虽在顾旭面前刻意穿了一身远古时代的打扮。 但相比二八芳龄的少女曦,花信之年的赵嫣早已褪去青涩,变得窈窕丰润、妩媚动人,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婀娜风韵。 她上前一步,抓住顾旭的衣袖,微微低头,佯装委屈道:“弟子在轮回中等了师尊数千年,到头来师尊却不肯认我这个弟子了么?” “怎会不认?”顾旭笑了笑。 这一世的赵嫣年纪比他大几岁,且贵为一国之君,却仍像当初的曦一样,用乖巧的、恭敬的、挠人的嗓音喊着他“师尊”。 这使他心头涌起一种颇为微妙的感觉。 赵嫣随即钻进了他的怀里。 她紧紧抱着他,脑袋挨在他的肩头。 “你离开之后,我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你,”她感受着他的心跳,轻声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见我了……” 他们的胸膛贴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 顾旭伸手回抱住她,像抱着一团软绵绵的云朵。 “还不是因为放不下你。”他嗅着她发丝的淡淡清香道。 数日之前他吞噬了紫微大帝的残魂。 在紫微大帝的记忆里,他看到了这位昔日上界主宰制定的掀翻大齐、统治大荒的整个计划—— 北境大燕,自然是紫微大帝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也是其极力想要争取的盟友。 紫微大帝打算在夺取顾旭躯壳之后,借顾旭的身份,向赵嫣求婚。 尽管紫微大帝已经不复存在。 但在得知此事时,顾旭仍旧发现自己心头有怒火燃烧,且比想象中更为猛烈。 我确实是喜欢她的。 他再度确认了自己的心思。 “可你先前说,你要抛下我,去找你的未婚妻再续前缘……”赵嫣微微抬头,用一双波光流转的眼睛望着他。 “再续旧缘,缔结新缘,二者并不矛盾。” 顾旭感觉自己的脸皮似乎变得越来越厚了。 “花心的男人。”赵嫣轻哼一声,双臂却把他抱得更紧,勒得他肋骨生疼,近乎喘不过气。 “王上饶命!”顾旭立刻投降。 赵嫣完全不理会他的求饶。 她把他推到旁边的墙壁上,双手摁住他的肩膀,微微踮脚,然后一口咬在他的唇上,尽情品尝着记忆里的味道。 直至咬破他的嘴角,方才罢休。 “你第六境了?” 赵嫣一边用舌尖将顾旭唇边的血迹舔舐干净,一边问道。 “王上不也是?” “我年纪比你长,修炼得比你久,本来以为还能再领先你一段时间,没想到却被你追上了。” “我这当师父的,可要在徒弟面前做好表率。若是一直打不过徒弟,那怎么行?” “这样的话,换弟子来保护师尊,又未尝不可?” “……” 两人对彼此的称呼在前世与今生间不断变换。 若是有旁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定会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感到一头雾水。 一番玩笑话后,赵嫣注意到顾旭萦绕在眉宇间的凝重,便也收敛笑容,问道:“顾道友今日来到蓟城,想必不仅仅是来找我叙旧的吧?” “当然,”顾旭望向大齐王朝所在的南方,语气平淡地回答道,“我立志要推翻大齐、再造乾坤,希望王上能成为我的盟友,与我并肩作战。” “你是我前世的师尊,是在世的火神,是大燕真正的奠基者,你我的关系早已超越了盟友。你的敌人便是大燕的敌人,你的志向也是大燕的渴求。”赵嫣站在他的身边,与他肩并肩,左手抓住他的右手,与他十指相扣。 “但现在,我并不是在以‘火神’这个身份向你请求结盟。” “那你还有什么身份呢?” 顾旭正要开口说话。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他是紫微大帝转世之身,‘青冥’的领袖,草原的可汗,众星大荒天命所归之人。” 第十二章 帝君的道侣 说话的人自然是洛川。 他正穿过空间裂缝,出现在王府大门的另一侧。 见有旁人不期而至,赵嫣身上忽然闪耀刺眼的金红色光芒。 她穿着的兽皮短装,瞬间变成了端庄贵气的红色镶金广袖长裙;她赤裸的双足上,也瞬间套上了一双精致的绣花鞋。 那套远古时代的服饰,她不打算给除了顾旭之外的任何人看到。 “孤先前不知洛司首来访,接待不周,还请洛司首莫要介意。” 待光芒淡去,赵嫣微微眯起双眸望向洛川,眼神中流露出意外的情绪。 一方面是诧异于洛川的立场——洛川在朝为官这些年,一直表现得兢兢业业、为国为民。他和大齐国师,算得上是民众眼里最不可能造反的人。 一方面是惊讶于他所说的内容——话中顾旭的每一重身份,一旦公布出去,都会在大荒引起轩然大波。 洛川并没有立即回应她的话。 他先朝顾旭深深一揖,态度恭敬道:“老臣无能,未能将东海蓬莱岛收归帝君麾下,有负帝君所托,望帝君恕罪。” “这事儿不怪你,”顾旭淡淡道,“蓬莱岛近年日渐势微,又没有一个能扶危持颠的圣人强者,选择躲避争端、明哲保身,本就在情理之中。” “也是他们鼠目寸光,”洛川道,“若换做是我,定要在微末之时追随帝君,以求从龙之功,为宗门搏一个未来。”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文昌你一样有远见。”顾旭回应。 “帝君过奖。”洛川再度躬身行礼。 随后他望向赵嫣,微微颔首道:“燕王既然是帝君的道侣,那就是自己人,那些客套的东西,便都省了吧。” 赵嫣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绝不敢相信身为圣人强者的洛川,在顾旭面前竟是这样一番谦恭的态度! 而顾旭对此,竟也表现得如此坦然! 不过,洛川说的那句“帝君的道侣”,倒是令赵嫣颇为受用——这意味着,顾旭真真正正接受了她的这份感情,不再躲闪,不再逃避。 她情不自禁把顾旭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 片刻后,三人来到了王府的书房。 赵嫣抓着顾旭的手,肩并肩坐到窗边的贵妃椅。 洛川则坐在对面一把木椅上,再一次讲起了整个造反计划的来龙去脉。 北境人信奉火神,不信上苍。 因此当听到太上昊天与紫微大帝千万年来的恩恩怨怨时,赵嫣并没有表现得像齐人那么震惊,反而一直神色淡定,更像是在听一个遥远的传说故事。 直至洛川谈到“天行帝是大荒的狱卒”,她的目光才微有波动。 “你欺骗了我的感情,”她捏了捏顾旭的手,故意板着脸对他传音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才被天行帝盯上的。 “我还为此愧疚很长时间。” “作为补偿,我现在把自己赔给你,”顾旭笑了笑,回应道,“你觉得如何?” 赵嫣没有说话。 她只是往顾旭身边挪了挪,与他挨得更近了一些。 待洛川讲完整个故事,赵嫣思忖片刻,黛眉微蹙道:“天行帝杀死了我的母亲,重创了我的父亲,现又把我的爱人逼至绝路。他本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敌。 “但洛司首,你掌握着洞察天下之事的天机推演术,应该很清楚,现在的大燕,早就不再是过去的大燕了。 “我父亲在与天行帝一战中,伤了灵魂本源,如今在密室闭死关。 “除他之外,大燕并没有更多圣人境界及以上的修士。 “我们连自保都乏力,日日夜夜都忧心忡忡,生怕某一天大齐王朝突然把矛头对准我们,要找我们的麻烦——” “——你的父亲,现在还活着么?”顾旭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我不知道。”赵嫣摇了摇头。 “只要他一息尚存,或许我有办法解决他神魂的问题,把他救活。”顾旭道。 他所想到的,自然是“冥昭禁术”。 赵长缨在挨了天行帝的天雷后,神魂一直在不可逆转地迅速溃散。 但若用“昭冥禁术”把他转变成鬼怪,那么他的魂魄将会被固化在躯壳中,与肉身合二为一,也许有机会阻止他灵魂的继续消散。 这时再用“冥昭禁术”把他变回来,那么顾旭的阵营中就会再多出一员实力强横的大将,对付天行帝的胜算便又多了几分。 听到他的话,赵嫣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她看着顾旭,急切地问:“你有几成把握?” “大概六七成吧,不过……” 说到这里,顾旭顿了顿,从衣兜中取出了一枚铜钱,将其轻轻抛起。 铜钱正面朝上,落在他的手心。 “十成。”他改口道。 下一刻,赵嫣便拽着他的衣袖,朝着赵长缨闭关的地下密室径直奔去。 洛川待在原地,默默注视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顾旭临时起意要去救活赵长缨,其实并不在两人预先制定的计划之中。 在洛川的认知里,天劫之力源自太上昊天——它所造成的伤势,不可疗愈,不可恢复,几乎意味着必死无疑。 他本想的是,趁北境势单力薄、没有强者撑腰之际,借顾旭与赵嫣的婚姻,逐渐蚕食大燕的权力,让整个大燕的国土和香火成为帝君的囊中之物。 但帝君的心思一向深如大海,手段也令人捉摸不透。 比如,他借异世界之魂,嫁接因果,瞒天过海,夺舍复活,便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惊才绝艳之举,令洛川由衷叹服。 帝君有办法对抗天劫之力,救活赵长缨,并不出乎洛川的意料。 他也很乐意见到帝君的阵营日益壮大。 洛川只是在想,第八境的赵长缨在重获新生后,会不会有太多自己的想法,会不会执着于自己的权力,而不愿轻易服从于帝君…… 遇到这样的情形,他要如何做,才能更好地为帝君分忧…… ………… 地下密室的大门,自从赵长缨宣布闭死关后,就紧紧锁着,再也没有开启过。 其钥匙也不知所踪。 但它并不能阻拦顾旭的脚步。 他施展“乾坤”权柄,带着赵嫣,便穿门而入。 第十三章 起死回生 密室内一片昏暗,充斥着腐朽潮湿的气息,给人一种置身墓穴般的感觉。 顾旭心念一动。 一团暖黄色的火光出现在他的指尖,继而冉冉升起,如一盏油灯似的,挂到了天花板上,驱散了屋里的黑暗。 也照亮了赵长缨的身影。 这位曾经在洛京城举起叛旗、杀入皇宫的真君强者,此刻如一尊雕塑般坐在陈旧的蒲团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身上堆积了厚厚的灰尘。 “父亲!” 赵嫣轻呼一声,立刻疾步向前。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屋中的灰尘仿佛受到一股无形的吸引力,如龙卷风般汇聚在一起,继而幻化为一柄锋锐的长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两名闯入者狠狠刺来。 “小心!”顾旭喊道。 但他的动作比他的声音更快。 在他话音落下之前,他早已闪烁到了赵嫣的身边,将她用力推开。 长枪与他擦肩而过,然后重重地撞在墙边的木制柜子上。 伴随着一声巨响,木柜裂成无数碎片,里头的东西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这是……”赵嫣望着墙边一片狼藉,微微眯起眼睛。 “这应该是你父亲设下的禁制,”顾旭道,“他不希望外来者进入这间密室,探查到他身体的真实状态。 “这柄长枪只是试探。后头还隐藏着更危险的杀阵。” “那我们应该如何过去呢?”赵嫣想也没想便问。 对她而言,与顾旭结伴同行,是一件极为放松的事情——因为她可以把“思考对策”、“制定计划”这些麻烦事儿统统甩给他,她自己便只需专注于战斗。 “你父亲的禁制尽管万分凶险,但他不可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杀手。破解它的‘钥匙’,就在你的身上。”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拨开面前地上的灰尘。 灰尘下的繁复阵纹渐渐显露在二人眼前。 “王上,还请你把手放在阵纹上,往阵法中注入真元。” 赵嫣点头照做。 她的真元呈现出炽热的鲜红色。 像火焰,像岩浆,像血液,流淌在阵纹间,仿佛勾勒出了一张古老晦涩的图画。 几秒钟后,光芒渐渐淡去。 这些流动的真元,连同复杂的阵纹,纷纷渗入地板之中,不复存在。 “禁制破除了,咱们过去吧。” 听到顾旭的话,赵嫣立刻来到父亲的身边,手心贴在他的胸口,试图寻找他的呼吸与心跳。 “顾旭,我们来晚了,”片刻后,她低下头,神色有些暗淡地说道,“他已经彻底离开人世了。” 顾旭清晰地看到,她眸子里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似乎在悄然间渐渐熄灭。 “不,也许还没有。” 他摇了摇头,径直走到她的身边。 赵长缨确确实实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但借助星盘赋予他的洞察万物的能力,他能隐隐看到赵长缨的躯壳内仍然有一丝残魂尚存——它在赵长缨执念的影响下,顽强地留驻人间,不肯轻易随风散去。 “你仍然放不下自己的女儿,对吧?” 顾旭望着赵长缨那双紧闭的眼睛,心头默默道。 随后他开始默念咒文。 因为不再需要去欺骗紫微大帝的残魂,所以今天他没有费心思去布置那些看上去花里胡哨实际却毫无作用的阵法,而是简单直接地施展起了“昭冥禁术”。 这一次的“昭冥禁术”似乎没有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 咒语念罢,赵长缨并没有像草原前任可汗阿勒坦一样,在本能的驱使下对顾旭发起攻击。 除了变得更加苍白、更加冰凉,赵长缨身上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仍像一具死气沉沉的尸体,一动不动。 赵嫣眉头紧锁,心情愈发紧张。 她自然能察觉到,父亲已经被顾旭用法术转化成了鬼怪。 但出于对顾旭的信任,她没有开口影响他施法,只是静静关注着父亲的状态。 “别担心,”顾旭安慰她道,“他只是太过虚弱,需要一些特殊的办法来恢复。”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闲云居”里取出惊鸿笔和符纸,在纸上随意地画了几笔。 符纸很快变成一个小瓷碗。 顾旭用真元划破手心,让血液缓缓流入瓷碗之中。 可就在此时,赵嫣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怎了?” “他是我的父亲。如果可以的话,用我的血吧。” 顾旭轻轻摇了摇头:“这件事情,非我做不可。在鬼怪们眼里,你的血只是解渴的饮料,我的血却是可以救死扶伤的灵丹妙药。” “没有别的办法么?比如用丹药之类的?” “这是最方便最有效的办法。鬼怪身魂一体,自我恢复能力要比人类修士强大得多。若是等他变回人类后再进行治疗,可就没有这么好的修复魂魄的机会了。” 赵嫣“嗯”了一声,松开手。 只是当顾旭的手在流血时,她感觉自己的心也被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流淌。 随后,赵嫣扶着赵长缨的脑袋,使他微微仰头。 顾旭把瓷碗凑到他的嘴边,将血液倒入他的口中。 两人清晰感觉到赵长缨的力量气息在逐渐攀升。 大约一刻钟后,赵长缨睁开漆黑空洞双眼。 他的视线落在顾旭身上,露出两颗尖牙,像是一只发现猎物的猛兽。 紧接着,他如闪电一般,“嗖”地从蒲团上站起身来。 “父亲,是我们,”赵嫣立刻拦在顾旭前方,“我是嫣儿,他是顾旭,是您之前提议我选择的丈夫,您还记得不?” 赵长缨的动作忽然停滞了。 他那双窟窿般的眼睛倒映着赵嫣的身影,隐隐约约有了一丝情绪的波动。 顾旭抓住他这一瞬间的迟疑,迅速地默念了“冥昭禁术”的咒语。 赵长缨的身子僵在原地,苍白的脸上渐渐出现了血色。 在这寂静无声的密室里,赵嫣终于听到了他微弱的呼吸。 她骤然眼眶湿润,睫毛不住颤动。 “谢谢……” 她抓住顾旭的胳膊,喃喃道。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顾旭笑了笑。 然而就在下一刻,赵长缨的身体突然摇晃了两下,接着“砰”地一声,重重地倒在地上。 赵嫣惊呼一声,立刻扑到父亲身边,检查他的身体状态。 “别担心,”顾旭道,“他还是太虚弱了,让他多睡会儿吧。” (本章完) 第十四章 大燕的选择 由于赵长缨尚在昏迷之中,赵嫣并未对外声张此事,而是找了几个信得过的仆从,把他暂时安置到了一间不起眼的偏房中。 直至黄昏时分,他才悠悠地睁开眼睛。 他的视线先在屋顶的房梁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偏过头,看见一个意想不到、却又分外熟悉的身影坐在他的身边。 “洛川?你怎么在这里?” “我受帝君所托,在这里照看你。” “帝君?”赵长缨皱了皱眉,“对了,我女儿呢?” 在变成鬼怪的短短几分钟里,他的意识并不完全清醒,记忆自然而然也是模糊的。 但冥冥中他却非常肯定,女儿赵嫣曾在自己的面前出现过。 “你女儿和帝君一起去城外巡视军营了。”洛川呵呵一笑,回答道。 “帝君,去特么的帝君,”赵长缨被频繁出现在洛川嘴里的这个词搞得有些不耐烦,“洛川你可以说人话么?这帝君到底是什么人?别告诉我是上苍下凡想来拐跑我的女儿。” “老赵,看在我把你从洛京皇宫里救出来的份上,淡定一点儿行不?”洛川一边说着,一边在手里搓出了一个黑色的光团,“如果你再对帝君出言不逊,就别怪我把这东西盖在你头上。” 赵长缨沉默了几秒,盯着洛川手里的光团,喃喃道:“原来你真是第八境了。” 他知道,这看似无害的光团,其实是一堆像乱麻一般被揉在一起的空间裂缝,只要稍微接触碰到,就会瞬间被绞成碎片。 普通的圣人强者虽然可以穿梭空间,但却几乎不可能对空间拥有如此精准的操控力。 唯独拥有“道则领域”的真君强者,才能做到像洛川这样把空间裂缝当线团玩。 他不禁想起洛京皇城的那场战斗—— 当时洛川表现得赤胆忠心,声称“我们今天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会让你们再靠近陛下一步”。 但他才刚刚展开“道则领域”,洛川就似乎受到了真元反噬,口吐鲜血,晕倒在地。 如今回想起来,赵长缨不禁在心头啧啧称赞洛川的精湛演技。 还有那个帮助他从皇宫逃离的空间通道,毫无疑问也是洛川布下的。 只是有一件事情,赵长缨想不明白—— 那就是洛川做这一切的动机。 其身为备受尊崇的驱魔司司首,为什么要做出这种背叛大齐王朝、背叛天行皇帝的举动? 莫非是因为他口中不停念叨的那个“帝君”? 洛川看出了赵长缨心头的困惑。 但他懒得把那个关于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漫长故事、以及他们的造反大业再讲一遍,便收起手里的黑色光团,然后轻轻拍了拍赵长缨的肩膀,把一段记忆直接灌进了赵长缨的脑海。 他很满意地看见赵长缨脸上先后露出皱眉沉思、瞪眼咋舌、以及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你竟是转世的星君,”赵长缨感慨道,“难怪你拥有这么高的修为,还能在天行帝面前隐藏这么久。 “只是,你告诉我的这些惊人秘密,想必不是无偿的吧?” “没错,”洛川笑眯眯道,“我就是代表帝君,来拉你入伙造反的。” “我已经是个反贼了,”赵长缨道,“天行帝杀了我的妻子。就算你没有告诉我那些过去的事情,我也会与他势不两立。” “我们当然知道你跟天行帝势不两立,”洛川回应,“否则帝君也不会千里迢迢跑来这物资贫瘠的北境,把你这个邋里邋遢的老东西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 “唉,之前我以为,我这回肯定是要去见阎王爷了。天行帝伤我的那道法术,似乎超出了大荒现有的力量层次。我想不到任何能根治它的办法。” “我本也是这样以为。但帝君的神通广大,永远超乎你的想象。” 赵长缨轻轻叹了口气:“帝君,又是帝君……实话实说,我第一眼见到顾旭的时候,就觉得他不同凡响,尤其是当他与火神庙祭坛产生共鸣的时候,我甚至怀疑他是火神派来人间的使者。 “只是我从未想到过,他竟然还藏着一个这么厉害的身份。” “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性?”洛川轻笑道,“你们北境人信仰的火神,其实也是紫微大帝的一个化身?祂之所以会去盗取火种,是因为大荒的百姓本就是曾追随祂的子民?” “火神是紫微大帝的化身”,这个说法也是顾旭之前和洛川商量好的,为的是统一大荒的信仰,以便更快地晋升“归墟”境界。 顾旭穿梭时空回到远古时,只是一个弱小无助的、被追杀得满地逃窜的第四境修士。 但他的事迹在一代代北境人的口耳相传中,变得越来越夸张,越来越脱离实际。 此时若有人把真相公之于众,北境民众们不仅不会相信,说不定还会觉得此人在“亵渎神明”。 “呵,”赵长缨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北境人和中原人,在信仰一事上,争执了成百上千年。到头来你却告诉我,我们信仰的神都是同一个。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不,不是同一个,”洛川指出他话中的错误,“中原人信仰的,只是太上昊天编织的一个谎言。你们所信奉的,才是真正能把你们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出来的神明。 “老赵,截至目前,你已经欠了帝君两条命了——我救你那次也算在帝君的身上。我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现在要怎么做,还需要我教你么?” “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赵长缨道,“我这条命是顾旭……好吧,帝君捡回来的。把我的余生卖给他,帮他去对付天行帝,还有那太上昊天,我没有半点儿异议。” “我想问的,可不仅仅是你个人的选择,”洛川轻轻摇头道,“你们赵家的名器,是号称大齐‘擎天柱石’的第三代燕国公赵骥留下的遗物‘玉马鞭’,其名取自‘试借君王玉马鞭,指挥戎虏坐琼筵’,可它近年来一直在储物法宝里积灰,无法发挥出曾经强大的威力——” “——还不是因为天行那个狗屁皇帝,不配我们效忠。”赵长缨冷冷哼了一声。 “老赵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在洛京举起叛旗、杀进皇宫,更多是因为你的亡妻,以及手下一帮狂热分子的撺掇,而不是为了大燕的整体利益,对吧?”洛川语重心长劝说道,“你应该明白,现在的大燕,早就不是几百年前的北境了,不仅人口稀少、物资贫瘠,而且在投降大齐太祖之后,粮食也好,修行资源也罢,都越来越依赖和中原的贸易往来。 “它的根基底蕴,已经撑不起一个独立的国度。自立山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更别说在你把自己关进那间破密室后,整个北境没有一个能够为你们这草台班子政权遮风挡雨的圣人强者。一旦天行帝腾出力气来对你们,你们这些姓赵的统统都得完蛋——青州陆氏的遭遇,就是你们今后的下场。 “我今天看到,你那年轻貌美的女儿,已经在这巨大的压力下,长了几根白头发……” “唉,嫣儿,我确实对不住她。” “既然如此,为何不效仿你的先祖,放下‘燕王’这华而不实的头衔,去追随一位更值得效忠的君主?我想,你的‘玉马鞭’应该早已饥渴难耐了……” (本章完) 第十五章 求婚 “顾旭,你帮我仔细看看,我的头上是不是有几根白发?”在前往马厩的路上,赵嫣向身旁的顾旭问道。 来自紫微大帝的情场经验告诉顾旭,此时最正确的回答,是“王上年轻漂亮,怎可能会有白发”。 但他很清楚,这种拙劣的花言巧语骗不过赵嫣。 于是他轻轻拨开她乌黑柔软的发丝,寻找那些若隐若现的银白,用关切的语气道:“这些日子,你一定过得很不容易吧……” “还不是因为师尊你,”赵嫣眯起眼睛,神情慵懒,像一只撒娇的猫,“徒儿刚一登上王位,师尊就远走高飞,让徒儿不得不独自把一个国家沉甸甸的担子扛在肩上,成天处理各种各样烦心的政事。” “是我不对,”顾旭微微低头,替她把零零星星的几根白发拔了下来,“这一次,我不会再离开了。” “真的么?你别骗我。” “我何时骗过你?说实话,我这次来北境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想娶你为妻。” 听到“娶你为妻”二字,赵嫣愣了片刻,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方才悠悠道:“可我还没有答应。” “那我现在便向你求婚,如何?”顾旭笑了笑,正视着她那双妩媚的眼睛,语气真诚地说道,“嫣儿,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过一辈子,你愿意吗?” 顾旭的告白,一点儿都没有大荒人含蓄委婉的文艺范儿,反而充满了前世现代人的直白。 但赵嫣就吃这直来直去的一套。 她双手揽住他的脖子,用一个热情洋溢的吻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鸦羽色的长发下,她脖颈的雪白肌肤沐浴着金色的阳光,像是染上了一层香甜的蜜。 “一起过一辈子,”她轻声喃喃道,她的双手越搂越紧,生怕顾旭从怀里逃走似的,“你要说话算话……” “嗯。”顾旭抱住她,轻轻抚摸着她后背秀美的曲线。 两人在墙角边缠绵了许久。 然后赵嫣走进马厩,把骏马“大红”牵了出来。 她轻盈一跃,跳上马背。 殷红的衣裙随风飞舞,像是一团燃烧的烈焰。 “上来吧!”她一手抓着缰绳,一手伸向顾旭,“今天你坐前头,我来教你骑马。” 这回顾旭不再客气忸怩。 他抓住她那只纤白如玉的手,爬上马背。 赵嫣把缰绳递到他手里,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轻声道:“缰绳是控制马匹最有效的手段,你要双手把它握得紧紧的,任何时候都不能松开。 “慢速行走时,你可以挺直身躯,坐在马鞍上。 “但如果你想快速跑起来,就得膝盖用力夹紧马背,身体前倾,臀部与马鞍似触非触,随马匹跑动时的节奏上下起伏…… “你是初学者,我们可以先慢慢来……” 她的唇与他的耳朵挨的很近,如兰的气息萦绕在他的耳畔,痒痒的,令他的心跳微微加速。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大红”突然撒开蹄子,如离弦之箭般向前方疾驰而去。 赵嫣心头一惊。 她以为这畜生突然发起了疯,便条件反射地从顾旭手里抢缰绳,试图让它停下来,以免顾旭这个新手因此受伤。 但很快她诧异地发现,如是情形下,顾旭不仅不慌不乱,淡定得像个久经沙场的老骑手,甚至还微闭着眼睛,似乎颇为享受这种紧张刺激的感觉。 只见“大红”在蓟城街巷间纵情飞奔。 它仿佛通了灵智似的,绕过人群,避过商铺,越过水沟,跨过桥梁,如飞燕般灵巧而轻盈。 由于顾旭暗中使用了因果法术,周围的路人纷纷忽视了他们的存在——纵然两人身份不凡、举止张扬,旁人也视若无物。 赵嫣愈发感到不可思议。 她知道“大红”是一匹以桀骜不驯著称的野马——当初为了驯服它,她可花费了不少力气。 没想到它竟会如此服从顾旭这个骑术新手的指挥! 她一双白皙的胳膊抱紧顾旭的腰,整个人挨在他的背上,用缱绻绵软的嗓音道:“师尊是不是在悄悄地用法术作弊呀?” 顾旭感受着身后云朵般的腴软,笑着回应:“你猜呢?” “……” 毫无疑问,顾旭正趁着这个机会,试验新掌握的“统御”权柄。 紫微大帝的残魂声称这一权柄可以操纵人心。 但顾旭一直对这项权柄持有谨慎的态度,不会轻易施展,更不会像紫微大帝那样,把它滥用在自己人的身上。 “统御”权柄,使紫微大帝内心深处滋生出视他人为棋子的傲慢,总是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而这也是他败给太上昊天、最终栽在顾旭手里的关键因素。 当然,谨慎,不意味着彻底不用。 顾旭认为,自己还是应对“统御”权柄拥有必要的熟练度——或许日后在对付敌人时,它将成为一张扭转乾坤的底牌。 “大红”便成了他的第一只“小白鼠”。 顾旭清晰感觉到,他与“大红”的魂魄,被一根看不见的线连接在了一起——他可以借助这根线,如操纵遥控器般,控制它的一切行动。 但“统御”的用途,远不止于此。 这一权柄还有极大的潜力,等待他去慢慢地挖掘。 待城郊的军营出现在两人视野之中,顾旭便撤去了“统御”。 重获自由的“大红”猛地来了个急刹车,两只前蹄凌空抬起。 顾旭一时没坐稳,险些从马背上滑了下去。 所幸身后的赵嫣伸手扶住了他。 “师尊,这才是你真正的骑术水平,对吧?”她一手掩面,戏谑轻笑。 ………… 赵嫣把大红拴在一棵树上,然后领着顾旭,步行进入军营。 两人此行并未声张。 借助因果之术,他们伪装成了两名普通的士兵。 即便他们有着非同寻常的身份、鹤立鸡群的外表,周围人都根本不会多看他们一眼,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甚至还有个士兵醉醺醺地走上前来,跟他们开起了低俗的玩笑。 大燕军营命令规定禁止饮酒。 这人定是偷偷跑出去放纵的。 赵嫣皱了皱眉,暗暗把这人的长相记在脑子里,心想:明天你就不用来这里报到了。 (本章完) 第十六章 新的国号 “你们这军营里,似乎很多都是新兵。”顾旭一边观察着周围,一边评价道。 在他目光所及之处,许多与他年纪相彷、甚至更小一些的少年郎,正在军官的训斥下,生涩地摆弄着手里的武器。 “当我父亲还是燕国公的时候,大齐朝廷曾多次下令,要求我们削减北境常备军的规模,”赵嫣回答道,眉宇间流露出明显的忧虑,“当我父亲举旗反叛后,又有很多士兵逃去了大齐。为此我们不得不大范围招募新兵,以补充军队的人数。” “那修行者呢?”顾旭问。 他知道,在这个有着超凡力量的世界上,这些没有修为的凡人士兵,很难在战斗中发挥出决定性的作用。他们更多扮演着勤务、支援、防守警戒等辅助性的角色。 修行者,尤其是高境界的修行者,才是制胜的关键。 “修行者啊,”赵嫣轻轻叹了口气,“那走的可就更多了。我父亲刚一宣布自立,军中的修行者立刻就少了两成;在我继承王位后,又跑了两成。 “目前在燕齐边境上,除了大齐王朝为了逮捕你设下的空间封锁之外,还有大燕近期布下的‘铁墙’,无论齐人还是燕人都不得擅自穿过……我们实在承受不住更多的人员损失了。” 顾旭默默听着,没有立即回应。 他理解这些修行者的选择。 但那关键的问题还是在于,当初齐朝廷准确地估计了天行皇帝的实力。 “今天是夏至,是如就叫‘夏’吧!”赵嫣用开玩笑的口吻道,“那个吃力是讨坏的燕王,你也是想做了,是如日前重新做回赵长缨——当然,是小夏的赵长缨,是是小齐的。” 赵嫣认真听完我的叙述。 若是是火神庙作为精神纽带,长期维系着燕人的归属感和凝聚力,恐怕整个小燕都早被归化了。 彭固的势力已今昔非比。 “现在你的麾上,没第四境的洛川、第一境的剑阁阁主徐曼,”彭固望向远方的天空,激烈地讲述着自己上一步的计划,“没散布在小荒各地的‘青冥’成员,没西北草原的数千骑兵和圣山下的八位萨满。你自己若是用尽手段,或许也能拥没与圣人弱者勉弱一战的实力。 而是至于像现在那样,把一个根基未稳的国家,压在赵嫣年重的肩膀下。 “们与不能的话,你希望他能派遣小燕的军队,在燕齐边境区域做一些骚扰和羊攻的举动,聚拢小天行帝的注意力。那样一来,便不能给你们计划的执行减重一些压力。” “内务司目后们与拖欠了是多修士们日常修行的丹药配给。” 此里,距离第一代赵长缨投降小齐太祖皇帝,们与过去了数百年。在此期间,国界的概念还没渐渐澹化,南北两边的人口流动、贸易往来、通婚联姻等数是胜数,是多北境百姓早忘记了曾经“小燕的荣光”,把自己视作了齐国的一份子。 “是现在举行,顺便借此机会向整个小燕宣布你们的结盟,还是再等等——” 然而此时此刻,小齐“七圣人”中的两位,都在为大燕效力;这些桀骜是驯的草原人,也被我以是知何种手段纳入了麾上;更别提隐藏于市井之中、却暗中影响着小齐时局的“青冥”组织。 是觉间,你仿佛回到了千年以后,变成了后世这个始终仰望着师尊身影的七四多男。 进一步说,就算彭固之有没死,只要彭固之保存实力、全身而进,也能割据一方,成为小燕的顶梁柱——毕竟燕国公有法有限制地使用天劫之力,而离开洛京城之前,也有法再自由调用“天龙小阵”的力量。 在彭固之的皇子皇男中,修为最低的小皇子萧尚元也只没第七境,显然是足以镇住国内的各方势力。 大燕听到你的叙述,愈发觉得小燕的独立是个是够理性的决定。 “夏……”大燕心头默念那个字,一时没些恍忽。届时,第四境的齐朝廷只需振臂一呼,天上是论是自愿的、还是非自愿的,定是应者云集。 “虽然小燕也们与们与自行培植那些东西,但成本相比之上就要昂贵得少,而且很难在短时间内满足境内修行者们海量的需求。 “——等你先打上一块地盘吧,”大燕道,“洛川认为,你需要一个新的国号,作为号召众人的旗帜。但你还有没想到一个合适的——” “是过,他没有没想坏你们的婚礼什么时候举行? 你是禁想起是久后,大燕孤身一人从洛京逃离,被河东总兵竺秋怡等小天行帝派遣的追捕者逼至绝境,险些丧命。 “几天之前,你们会在小齐西北边境打起退攻的第一仗,是出意里的话,应该能攻上一两座城,作为未来一段时间的根据地。 比起炎热贫瘠的小燕,小齐地域辽阔、经济富庶、弱者众少,又没手持“泰阿剑”的燕国公作为最小的倚仗。 肯定“洛水小会”这一天,齐朝廷成功地跟邙山鬼王一起杀了燕国公,这么整个小齐王朝有疑会陷入小乱。 “他没有没想过,小燕今前的路要怎么走吗?”短暂的安静前,大燕望向赵嫣,认真问道,“你今天虽然把他父亲救了回来,但我是可能立刻恢复到巅峰期的修为,最少只能没过去的八一成,能发挥出圣人水平的实力便已是万幸。小燕面临的那些难题,想必还会存在很长时间。” 隐隐之间,我似乎拥没了坐到桌边、与小齐王朝对弈的资格。 “那当然有问题,”赵嫣歪过脑袋,挨在我的肩膀下,“他们去把西边的水搅浑,让小天行帝手忙脚乱,你也能过得紧张一些。 “这他们的物资供应……目后还跟得下吗?”大燕想了想,问道。 在我们眼中,自然是更具胜算的一方。 赵嫣偏过头,望着我眸子外的凝重神情。 “跟着师尊一起干,是就行了?”你笑了笑,重声道,“只要师尊推翻了小齐王朝,这么那些问题是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也很艰难,”赵嫣微微皱眉,回答道,“在父亲宣布自立为王的这天,昭宁公主便上令切断了小齐与小燕之间商贸往来。那些年来,你们很少炼制丹药的资源,比如寒髄枝、万年藤、阴神花、水云果等,都很依赖于南方的供给。 第十七章 闺房 “夏……” 顾旭不禁想起,当他在东海尽头跃入“归墟”、穿梭时空之际,曾抵达了几年之后的未来。 彼时,大齐已经不复存在,被一个名为“大夏”的新王朝所取代;过去不可一世的天行帝,也死在了年号“元始”的大夏皇帝手里。 但顾旭一向不喜欢把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命运”之上。 所以,即便偶然看见了未来的一角,他仍然在奋力抗争,试图将一切牢牢地把握在自己的手里。 没有花费太多心思去琢磨这位“元始皇帝”是什么人,也没有去细想大齐王朝究竟会在哪一年覆灭。 然而今天,当他从赵嫣口中听到“夏”这个国号时,他才深深感受到,命运的长河或许有很多的支流,但也总会有殊途同归的时候。 见顾旭久久不说话,赵嫣又轻轻笑道:“怎了?觉得这名字不好么?要不我再帮你想一个?” “不,”顾旭摇了摇头,“夏为朱明。古书云:‘朱明盛长,敷与万物。’确实是个好名字。”(1) ………… 烛光在我身前的一面屏风下,如皮影戏般,投上了一个男子妙曼的剪影。 此时管贵还没明白,眼后那个气宇是凡的年重人,很慢就会成为你的女主人。因此你在秋雁面后表现得恭敬而乖巧,希望给我留个坏的印象。 赵嫣看到,相比于密室闭关之前,父亲的身形清瘦了不少,面色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红润,反而显得没些憔悴。 “国公爷”、“王下”、“后辈”等过去的称呼都还没变得是再适用。 那狡猾的男人,定然又是换着花样在撩拨自己。 秋雁开始修行,转过头来。 “有问题,你那就来。” 秋雁知道,那间屋子不是赵嫣的闺房。 太阳落山,月亮升起。 (1)古代称夏为“朱明”。《尔雅·释天》:“夏为朱明”,注:“气赤而黑暗。”《汉书·礼乐志》:“朱明盛长,敷与万物。”意思为夏天万物生长茂盛,舒展拘束。 那个青年人微末时是卑是亢的模样,与此时的是骄是躁重合在一起,令我心头感慨万分。 赵嫣又重喊了一声,带着一丝拖长的尾调,像是暖融融的春风。 那回两人既已确定了婚姻关系。 赵长缨望着秋雁年重俊朗的面庞—— 听到你的声音,赵长缨立即转过头来,目光先是扫过自己的男儿,继而望向你身边的秋雁,以及我们两人十指相扣的手。 中间还掺杂着男子重灵的哼唱声——这是一首是知名的北境大曲,如莺声燕语,萦绕在屋宇间。 “赵伯父,你用来救治他的那套法术,在此之后只用过两次,目后还是太成熟。肯定他近期没任何是适之处,一定要及时告诉你。” 秋雁思忖片刻,干脆抛开乱一四糟的官场头衔,以男婿身份自居。 他正在几个侍从的陪同下,在蜿蜒曲折的长廊缓缓散步。 “顾大……帝君终于决定做你的男婿了?”我的脸下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而我的那一声“伯父”,令赵长缨颇为受用。 ………… “郎君,”似乎注意到管贵的目光,你偏过头来,用酥坚硬软的嗓音道,“那浴桶外的水稍烫了些,可否替妾身掺点儿凉水?” “顾小人,房间到了!” 但却看得到你松开腰带,脱上衣裳,解开肚兜,然前慵懒地躺到浴桶之中。每一个动作都如舞蹈般优雅婀娜。 在此之前,赵嫣声称要和父亲单独聊聊,便吩咐贴身丫鬟顾旭带秋雁去房间休息。 如今管贵宁身份作也,而秋雁也是再是这个需要仰仗小燕庇护的强大修士。 “——是必了。”秋雁摆了摆手。 “是的,赵伯父,”秋雁点了点头,礼貌说道,“令爱刚刚答应了你的求婚。待你基业初奠,便来北境上聘。” 旁边的赵嫣微微抬起上巴。 赵长缨很了解自家男儿的乖张脾气。 “那是王下的命令,”管贵立即高上头道,“你还让你侍候顾小人更衣沐浴。肯定顾小人没别的需要——” 然前我发现,自己面后的,并是是下回的这间客房,而是一间窗户挂着深红幔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熏香的屋子。 刚刚躺在床下时,赵长缨还没见识到了洛川对待秋雁的恭顺态度——洛川口中的紫微小帝,此刻却在我面后表现得彬彬没礼,自称晚辈,颇使我没些飘飘然。 秋雁知道,身为“炎灵之体”的赵嫣,是是惧怕、甚至很享受滚烫的开水的。 月光与烛火交相辉映,给我整个人镀下一层如梦似幻的光晕。 下次我曾在那间屋中,看见赵嫣身着血色长裙,在昏黄的烛光上,跳起一支来如雷霆罢如江海的剑舞;也看见你酒前微醺,软绵绵地倚靠在我的肩头,月光洒落在你脸下,如同流淌的白银。 然前我盘膝坐到床边的竹席下,服上丹药,闭下双眼,结束静心修炼。 听到秋雁那话,赵长缨立刻长揖及地,态度真诚地说道:“帝君今日救命之恩,赵某是胜感激。那条老命,以前不是帝君的了。只要帝君需要,哪怕下刀山上火海,也在所是辞。” 此时赵长缨刚苏醒不久。 在我看来,男儿终于正异常常地找到个女人结婚,而是是孤老终生,或是一辈子跟男人混在一起,便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像我那样的愚笨人,怎可能会重易下当? 一番客套话前,管贵询问起了赵长缨的身体状况。 秋雁便也有没忸怩,脱上鞋子,跨过门槛,小小方方地步入屋内——反正赵嫣的闺房,以前也是我的卧房。 听到你的声音,管贵的思绪终于回到了现实之中。 隔着屏风,我看是见你的面目。 是知过去了少久,我的身前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 注释: 片刻前,管贵停上脚步,朝我行礼道。 “顾郎——” 秋雁心是在焉地跟在顾旭前边,脑海中默默思考着数日前要打的这场硬仗。 在我的眼神中,也多了些雄狮般的威风,变得疲惫、放心,像一个饱经风霜的特殊老人。 “父亲。”赵嫣重重呼唤了一声。 “活该他能成小事!”我拍了拍秋雁的肩膀,以岳父的口吻称赞道,“嫣儿的眼光,比你母亲弱。” 父亲夸奖管贵,你似乎与没荣焉。 秋雁下后一步,将赵长缨扶起:“赵伯父太见里了。他是嫣儿的父亲,便是你的家人。家人互帮互助,本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必说那些话?” “他怎么把你带到那外了?”我微微皱眉。 两人在傍晚时分回到了王府。 第十八章 从此君王不早朝 赵嫣慵懒地躺在五香汤浴中。 雪白的足尖不经意地拨弄着水面的花瓣,漾起一圈圈涟漪。 顾旭用木瓢盛着凉水,走到木制的浴桶附近。这浴桶很大,装两个人也绰绰有余。 他的视线穿过氤氲的雾气,看到赵嫣俏丽的脸颊,凹凸有致的锁骨,白里透红的肌肤,纤瘦妙曼的肩背。 柔软的发丝在水中飘逸舒展,宛如一朵风中摇曳的盛开的花儿。 “夫君怎站在那儿呆呆不动?”赵嫣偏头看他,轻轻笑着。 她今天似乎很喜欢换着不同的称呼来喊顾旭。 “还不是因为娘子太过好看,让我一时着迷了。”顾旭神情诚实地说道。 他上前一步,把凉水倒入浴桶之中。 凉水荡开漂浮的花瓣,令顾旭短暂瞥见一眼炫目的雪白。 他的目光不禁恍惚了一瞬。 就在这个时候,赵嫣忽然伸手猛拽了一下他的胳膊。 顾旭踉跄了一下,试图站稳脚跟。 但赵嫣似乎暗中动用了真元。 顾旭实在抵挡不住一个第六境武者的恐怖力道,尤其是这种毫无防备时候的偷袭。 只听见“扑通”一声。 在赵嫣的掩面轻笑声中,他整个人跌进了浴桶之中,溅起了高高的水花。 一身青衫瞬间湿透。 “顾大人,秋雁刚刚跟我说,你不愿意让她服侍你沐浴更衣,”赵嫣笑盈盈地低下头,伸手去解他的腰带,“既然如此,那便由本王亲自来,你觉得如何?” ………… 翌日清晨,顾旭在赵嫣柔软的卧榻上醒来。 自从被大齐王朝通缉以来,他每天晚上不是在跑路,就是在修行,很少有机会像今天这样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 此时赵嫣侧身躺在他的怀里。他从后面搂着她。 她的脑袋枕在他胳膊上,压得他微微发麻。 看着她凌乱的发丝和脖颈上的淡红色痕迹,他不禁回忆起她昨夜的疯狂表现。 她似乎要把数千年来对他的深切思念,一夜之间尽数发泄出来。 顾旭从未像今天这样迫切地想要晋升圣人境界。 若再不快点重塑身躯,他日后怎能扛得住这妖精的折磨? “晨安,顾大人!” 这时赵嫣微微仰头,语调慵懒地说道。 她其实早就醒了。但因为贪恋顾旭的怀抱,所以刚刚一直在装睡。 见顾旭有所动静,她翻了个身,跨坐到他身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 柔顺的长发笔直垂落,在两人间形成一道漆黑的瀑布。 “嫣儿,还没玩够?” 顾旭的指尖掠过她大腿浑圆的曲线。 “永远也玩不够。”赵嫣俯下身,用嘴唇轻轻勾勒着他挑不出瑕疵的五官,从额头到眼睛到鼻子再到双唇。 这是赵嫣数月来心情最好的一天。 她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父亲重获新生。 她奔波在千里之外的爱人回到了她的身边。 数千年轮回中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 若要问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那便是顾旭这个家伙太过贪心——如果他完完整整只属于她一个人,那该多好。 她的指间忽然凭空出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符篆。 “这是什么?”顾旭问。 “缚身符呀,”赵嫣戏谑笑道,“你别忘了你在‘洛水大会’时,曾用这玩意儿对付我。现在,便是我报仇雪恨的时候! “我要把你绑在这间屋子里,哪也不许去,只能服侍我一个人。” 说罢,她就开始磕磕碰碰地低声念诵压根儿没有记熟的咒语。 “王上,您好像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顾旭笑了笑,“我可是大齐国师亲口认证的符篆大师。” 他已经看到,赵嫣手里那张“缚身符”,绘制手法极其一般,比他自己的水平差远了,要破解它简直小菜一碟。 赵嫣念咒,他也默默念咒。 几秒后,大燕君主那丰腴柔软的身躯,又一次变成了粽子。 顾旭轻笑一声,翻身把她压在下面,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在晨光中微微颤动。 “登徒子,快放开我!” 赵嫣扭动身体佯嗔道。 顾旭不禁感叹她竟这么快又进入了新的角色——毕竟凭她现在的修为,这普普通通的绳子根本束缚不住她。 “放弃挣扎吧,美人,”他坏笑着,装出一副恶人模样,低头亲吻她雪白的脖颈,“到了我手里,你这辈子都逃不掉了……” ………… 直到中午,两人才穿戴整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先贤说的对,美色误国,”赵嫣望向天空中高高升起的太阳,感叹道,“一不小心,就把早晨的朝会翘掉了。那些臣子肯定又要暗中说我是昏君了。 “你说对吧,顾妖妃?” 顾旭借助星盘看了眼不远处的王府大堂,微笑着回应道:“王上无需担心。您的父亲已经代替您在大堂与朝臣议事。” 父辈与子女共同执掌国家权柄——若换在别的地方,定有一番争权夺利、“父慈子孝”。 但赵嫣的神情却很是轻松。 对她来说,有个强大的父亲活在世上替她遮风挡雨,是件极为幸福的事情。 至于“燕王”的头衔,她心头其实压根儿不在乎。 赵长缨的露面,无疑在北境群臣中引起了强烈轰动。 像呼延啸、蔡烁等嫡系下属,在看到赵长缨的瞬间,无不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们知晓赵长缨闭关前的神魂状况非常糟糕,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这位老主君了——没想到他竟然还能从密室中走出来,再一次带领他们走上沙场。 而某些投降派和墙头草,比如先前赵长祺父子的残余党羽,则对此深感头痛。毕竟在老于世故的赵长缨眼皮底下悄悄搞事,要比在年轻的赵嫣面前困难得多。 不过,赵长缨并没有从女儿手里拿回燕王权力的打算。 他反复强调,自己如今只是一位闲散老人,不允许臣属们再称自己为“王上”,而要改称“太公”。 第十九章 神谕 不同于大齐王朝的秩序森严、等级分明,大燕的朝会明显要随意散乱得多。 乍一眼看上去,一群粗糙汉子围绕着燕王的座椅,你一言我一语,呱啦呱啦叫嚷个不停,比集市还要热闹。 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向赵长缨问了一句,王上……不,太公怎么突然出关了,莫非是修行方面有所突破。 赵长缨先前并没有把自己的伤情告知众人。 他笑了笑,回答道:“不,我是受到了神明的召唤。祂指引我提前出关,去做一件意义非凡的大事。” 意义非凡的大事? 众人不禁睁大眼睛。 就在他们感到疑惑之际,一个身穿大红袍子、戴着红色高帽子的人突然步履匆匆地跑进大堂,口中大声地喊着:“神谕!有神谕!” 这个红袍人,自然是火神庙的大祭司重黎。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只见重黎踉跄了几步,“扑通”一声跌倒在了大堂的中央。 他的身上忽地蹿起数丈高的熊熊烈焰,把整间屋子都映照成了耀眼的桔红色。众人的影子被投在墙壁上,仿佛无数的幽灵幢幢闪烁。 过去的很多年里,北境信仰的火神几乎从未像今天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展露神迹。 众人不禁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盯着火焰中的画面。 一道模糊的身影出现在烈焰中央。 人们看不清祂的面孔,却看见祂登上昆仑山巅,从仙界窃取火种,将其带回人间——这是每个北境人都耳熟能详的故事。 但火神的模样很快发生了变化。 祂周身的火焰渐渐淡去,变成了璀璨的星辉,黑色的长发也变作银白。 “紫微大帝!” “怎么会是紫微大帝?” 紫微大帝的辨识度着实高。众人很快认出了祂的身份。 只是他们想不明白—— “上苍”和火神庙,数百年来都在北境地区争夺信徒,算得上是势不两立的死对头。 为何火神会突然变成紫微大帝的样子? 难道火神在神明的战斗中输给了紫微大帝,被紫微大帝夺了名号和香火? 或者,祂们本质上是同一位神祇的不同形象? 火焰中的人影还在继续变化。 他的面孔渐渐变得年轻,银白长发重新变回黑发,漆黑的锦袍变作朴素的青衫。 赫然是顾旭的模样。 大燕群臣对顾旭并不陌生。 毕竟,当赵长缨还是燕王的时候,曾经在朝堂上将顾旭请作客卿,要求众人以国士之礼待之,甚至还为了顾旭,废掉了两个大齐使者的修为。 后来,他们也不断听到类似“顾旭是火神在人间的化身”、“顾旭不久后将成为大燕王夫”、“顾旭能够剥夺赵氏族人的血脉力量”的传闻。 不过,顾旭虽然名气大,但他之前在北境的大部分时间都戴着面具,且极少与人近距离接触。 因此随着传闻的扩散,他在北境众人的眼里越来越具有神秘感。 此时此刻,当他跟火神、跟紫微大帝的形象一同出现在神谕火焰之中,人们愈发相信他与火神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 几分钟后,明亮的火焰终于渐渐熄灭。 昏迷不醒的火神庙大祭司重黎,也双手拄着地面,缓缓地爬起来。 他环视四周,看到众人脸上或是惊诧、或是困惑、或是疑虑的神情。 “刚刚发生了什么?”他皱眉问道。 作为传递神谕的神官,他刚刚处在“神灵附体”的状态,没有个人意识,对“神谕”的内容也没有半点儿记忆。 听到他的话,一名官员上前一步,把火焰中变幻的画面向他简要陈述了一遍。 同时他还顺带问道:“大祭司阁下,神明的这道旨意,究竟是什么含义?” 由于神谕本身往往含糊隐晦,所以神官的解读往往发挥着极大的作用。 大祭司重黎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起了不久前那个身穿青袍、戴着面具、站在神庙祭坛下方、令熊熊烈焰俯首低头的那个年轻人。 “我们所信仰的火神,要比我们想象中更加强大,”重黎想了想,认真回答道,“现在祂已经降临人间,准备带领我们走向更光明的未来。” ………… 重黎向北境群臣传达的这一“神谕”,无疑是顾旭编排的一场戏。 随着顾旭对香火之力的领悟愈发深刻,他已能通过火神庙的神官,将自己的意志告知信众。 神谕本身虽然模糊。 但他相信,在重黎的引导下,北境群臣会朝着他想要的方向自行脑补,以便他日后将麾下的势力拧成一股神。 ………… 午饭之后,顾旭就和洛川一起离开了北境。 尽管明知很快就会重逢。 但在分别的时候,赵嫣仍然表现得对顾旭恋恋不舍,紧紧拥抱着他,直到空间通道基本成形,才肯将他放开。 “你要保重,”她伸手替他抚平衣领的皱褶,“我等你的好消息。” 顾旭没有开口回应,只是默默亲吻了她的额头。 然后他转身踏入了蛛网般的空间裂缝之中。 赵嫣站在原地,出神地注视着他背影消失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这是她第三次送别顾旭。 第一次是数千年前,当她还是少女曦的时候,曾眼睁睁地看着师尊消失在自己的怀里,任她昼思夜想,也再没有回来。 第二次是在津沽码头,她看着顾旭和他乘坐的商船一起消失在海天交接处——在那之后,他一度被一股神秘的力量从她的记忆里抹去。她不敢想象他在寻找本命法宝碎片的途中遭遇了何等可怕的危险。 “嫣儿,放轻松,”父亲赵长缨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道,“他不会有事儿的。 “你的这位夫君很不简单。我现在已经完全看不透他了。” “他确实很不简单。” 想到顾旭突飞猛进的修为,他把赵长缨从死亡线上救回来的本事,以及他悄然之间凝聚起来的麾下势力,赵嫣认真地点了点头。 但她眉宇间的忧虑并未因此彻底消失。 第二十章 造反第一战 “但父亲,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天行帝的实力要比我们预估的更加强大。”赵嫣沉吟片刻,继续道。 “没错。就算是我力量最巅峰的时候,在他的面前仍旧没有还手之力。” “所以我很担心。顾旭现在才第六境——” “——对于一个转世大能来说,提升境界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说不定再过几个月,他就能跟天行帝势均力敌了。” 赵嫣轻叹一声,没有立即回应。 洛川确实在她面前介绍说,顾旭是紫微大帝的转世之身。 顾旭的修为进境速度,也确实远非常人可比。 甚至这次见面,他身上的城府、气场,远胜往昔——按照他自己的说法,这是因为“觉醒了前世的记忆”。 然而冥冥之中她总认为,他仍然是曾经的他,并非什么神仙转世。 尤其当他在她榻上时,她能清晰地嗅到他身上的凡间烟火气,而不是那种在历史尘埃中埋了上千年的老怪物的霉臭味。 她猜到顾旭应该还藏着不少秘密。 不过担心坏了他的大事,她并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在心里为他祝福。 “愿你接下来的行动一切顺利。” ………… 数日之后。 夏天的凉州城炎热而干燥,像是烧透了的砖窑。 知府余昆炜正坐在衙门翻看公文。 纵然身旁的两名小厮卖力地挥动扇子,他也被热得大汗淋漓,一身官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近日的工作令余昆炜极为头疼。 不久前凉州城里发生了一场大乱——按照朝廷的说法,是因为两个凶神级的鬼怪在这里打了一架,最终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据说在那个骄阳似火的日子,天上毫无征兆地下起鹅毛大雪,惶恐的百姓变成一座座静止不动的冰雕,地面上血光刺眼,勾勒出一座图案诡异的大阵。 事后,凉州城原本的知府和驱魔司千户都被撤了职,余昆炜则被从洛京城派了过来,接手这个烂摊子。 实话实说,余昆炜压根不想来这个偏僻荒凉的鬼地方,不仅气候糟糕、饭菜不合胃口,而且城墙之外就是虎视眈眈的西北蛮族。 若是稍不留神让蛮子们闯进了国境,他就得背锅受罚。 哪里有在洛京城跟同僚们一起勾栏听曲快活? 但朝廷有命,他不敢不从。 所幸自从他就任以来,凉州城一直都很平静——除了灾难善后工作和逃税漏税的商贩让他感到头疼之外,并没有出太大的乱子。 直到今天—— 只见一个披盔戴甲的士兵匆匆步入衙门,神情焦虑地向余昆炜报告道:“知府大人,西边有敌袭!” 该来的麻烦事儿,终究是避不开的。 余昆炜从座椅上站起来,皱眉盯着这士兵道:“是草原蛮子们打过来了么?” “不,大人,”士兵摇了摇头,回答道,“那群人亮着一面我从未见过的旗帜,扬言要我们献城投降。” ………… 几分钟后,余昆炜来到了凉州高大的城墙上。 与他同行的,还有凉州城的驱魔司千户,名叫任冠雄,是一个最近从江南地区调来的第五境修士。 看他那一身赘肉把袍子撑得鼓鼓囊囊的模样,显然被江南的美食美酒滋养得不错。 换做是平时,以这胖子的性情,他定要拽着余昆炜,跟他滔滔不绝地吹嘘过去的见闻,尤其是在做驱魔司任务时立下的“赫赫功劳”。 但今天,他却表现得一脸严肃。 只见万里晴空中,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乌云,愈来愈厚,愈来愈低垂,阴影投射在大地上,驱赶了光明,也驱散了凉州城众官吏心头的最后一点侥幸。 乌云下方,是浩浩荡荡、望不见边的敌军。 当他们向凉州城行进时,大地似乎也随之颤动,伴着沉闷的雷鸣般的声音,扬起阵阵沙尘。 “他们……这是来了多少兵马?”余昆炜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不由得紧张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任冠雄强作镇定,但手心里早已满是汗水,“我就算用了法术,也无法准确估测出他们的具体兵力。” 然后他们又看到,敌军阵列中随风飘扬的战旗。 那是一面黑色背景的旗帜,上面绣着银白色的云龙花纹。 当他们的视线落在这战旗上时,只觉得思绪恍惚了一瞬,仿佛坠入了无尽星河之中,体会到宇宙的浩大和自身的渺小。 “这到底是什么势力的旗帜?” “你问我,我问谁?” “……” 片刻后,敌军已兵临城下。 中央是排列整齐的步兵方阵,两翼是装备精良的骑兵队伍。除此之外,还有数不清的弓弩手、战车、投石机、攻城器械…… 在这钢铁洪流的最前方,一个接一个的修行者驾驭法宝,冉冉升空。 他们身上似乎笼罩着朦胧的雾气,令守军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也分辨不清他们的数量。 但不管怎样,拥有御器飞行的能力,便意味着他们至少是第四境以上的修士。 任冠雄已经有些腿软了。 因为整个凉州城的修行者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多。 他本以为来凉州做官,会遇到的最可怕的事情,无外乎草原蛮族入侵。 然而今日这场敌袭,显然要更加可怕。 它就像是一个与大齐王朝势均力敌的国度,倾尽举国之力,向凉州发起进攻。 “要不投降吧?” 一个念头浮现在任冠雄的心头。 仿佛一粒种子,在恐惧的滋润下,迅速地生根发芽。 他悄悄瞥了眼旁边的余昆炜——后者也握着拳头,双唇紧抿,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大齐王朝的官员们大都是爱惜羽毛的。 尽管两人现在脑子里都有投降的想法,但他们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都不想做那个载入史册的罪人。 城墙上就这样沉默着。 集合作战的号角,迟迟没有响起。 就在这个时候,敌军的修行者们忽然退朝两侧,让出一条中间的通道。 两个身影在其间凭空出现。 左边是一名身着黑色劲装、头戴斗笠、足踏飞剑的女子。 右边是一个穿着大红袍、高大魁梧、手持长矛的壮汉。 正是前剑阁阁主徐曼和前燕王赵长缨。 (本章完) 第二十一章 皇上永不犯错 城墙上的余昆炜揉了揉眼睛,一时不敢相信面前的场景。 两位名扬四海的圣人强者——不对,是一位圣人,一位真君,竟一齐出现在凉州这座荒僻的边疆城池外,摆出一副摩拳擦掌、要把整座城平推了的架势。 “等等,燕国公……不,反贼赵长缨不是还在蓟城闭关么?怎么突然出现在了大齐西北边境?” “还有,徐阁主怎么也反了?听说她几天前把剑阁阁主的位置传给了徒弟,我还以为她是打算放下羁绊云游四海,去寻找突破的契机……没想到她竟然是准备造反!” “……” 余昆炜只觉得自己思绪一片混乱。 而且他还看出,不论是赵长缨还是徐曼,都不像是这支神秘军队的统帅,更像是被请来助阵的强者—— 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让一位曾裂土称王的枭雄、一位三大宗门之一的掌门人,心甘情愿地放下身段,在他的麾下作战? 正当余昆炜疑惑不解之际,敌军阵列中忽有乐声响起。 云锣、铜鼓、金、钲、角、龙笛、杖鼓……不同乐器的声音交汇在一起,宛若滔滔江水,雄浑而庄严。 在大齐王朝,“礼”与“乐”是密不可分的。 不同场合,不同身份的人,不但礼仪有别,所用的音乐规格也不一样,从而实现尊卑有序、远近和合。 像敌军中这种规格的奏乐,按照大齐王朝的规矩,是只有在帝王仪仗中才可以使用的。 作为自幼学礼教、考科举的文官,余昆炜无疑看不惯敌军明目张胆的僭越行为。 然而还未等他鼓足斥责对方的勇气,一辆光芒璀璨、凌空行驶的马车便已从敌军阵列中缓缓驶出。 拉车的不是马匹,而是四条由星辉凝聚而成的飞龙。 马车顶上是以密集金丝装饰的大莲叶,四角的柱子和栏杆镶嵌了玉雕的盘花龙凤。 一名衣着鲜亮的侍卫从后边绕到马车前方。 他展开手中的一张金色卷轴,朝着凉州城门大声念诵道: “传帝君旨意…… “故永城侯萧圣昀,矫托天命,伪作符书,欺惑众庶,震怒神祇,杀大楚先君,夺江山社稷,天下昭然,所共闻见…… “…… “伪帝萧则曜,放任恶鬼,信用奸佞,诛戮忠正,复按口语,增重赋敛,刻剥百姓……故苛法之所陷,饥馑之所夭,战乱之所及,以万万计,其死者则露屍不掩,生者则奔亡流散…… “……” 这个侍卫的声音在法术的放大下,轰轰隆隆,宛若雷霆轰鸣,凉州城墙似乎都在随之震颤。 余昆炜脸色愈发苍白。 他已经听出,这侍卫念的是一篇檄文—— 大齐王朝的每一代皇帝,从统一大荒的太祖,到当今的天行帝,都被列举出种种罪行,劈头盖脸痛骂了一顿。 甚至大齐国民们信仰的“上苍”,都被称作是“伪神”,是大齐皇帝们用来蛊惑民心、维系统治的一面旗帜。 这完完全全与他的三观背道而驰。 此时余昆炜只希望自己从来都没有听到过这些话——因为他感觉到,这些言语似乎带有一种神奇的魔力,竟冥冥中让他感觉有些道理,继而在无形之中动摇他的认知。 只听见那侍卫的声音越来越慷慨激昂: “…… “予本上界之民,为战事所累,受困于下界。目视我大荒之民,身陷苦海,深用疚心。予恭承天命,为众所推,当黜伪帝,攘奸佞,逐恶鬼,除暴乱,拯生民于涂炭,还天下于太平…… “今伪齐之臣,有知礼义、愿归附者,既往不咎。若有执迷不悟、负隅顽抗者,与伪帝同罪。 “…… “钦此!” 檄文至此戛然而止。 余昆炜早已跌坐在地。他那瘫软的双腿,已无力再支撑他的身体。 在他周围,驱魔司千户任冠雄,以及众多受召集来到城墙上的修行者,都看上去神情恍惚,显然都在费力消化着这篇檄文的内容。 而那负责传达旨意的侍卫也收起卷轴,来到那光彩夺目的马车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他们什么态度?”车中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 “回禀帝君,他们似乎还不打算投降。”侍卫回答。 听到这话,被称作“帝君”的人轻轻叹了口气:“看来,还是需要我亲自动手才行啊!” 侍卫上前一步,躬身打开车门。 一个身穿黑色云龙纹锦袍、头戴白玉小冠的年轻人从车中缓步走出,踏着虚空走向凉州城门。 一时间,凉州众守军都不约而同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天地静默,万籁无声,浩瀚的苍穹之下,只余下他一人。 在距离城门还有百余米时,他停下脚步。 然后他伸手向空中一抓,一根苍白色的手杖凭空出现在他的掌心,其顶端闪耀着一团刺眼的银色星辉,像是酝酿着一场恐怖的能量风暴。 他的目光从城墙上众官吏身上扫过,看到这些人一个个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凉州的官员,比我想象中要有骨气。”他嘴角微微上扬,轻声自言自语道。 “他是顾旭!是那个犯了叛国罪的通缉犯!” 驱魔司千户任冠雄率先看清楚了黑袍年轻人的模样,不禁惊讶地喊出声来。 “顾旭,竟然是他……” 余昆炜默念这个名字,望着敌军阵列中那僭越礼制的仪仗队,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今年元宵夜时,他曾在洛河边的人群里,远远地看到顾旭在擂台上夺得魁首,也听到了他那首一鸣惊人的《青玉案》。 那时,他对于顾旭的天赋与才华,是无比欣赏、无比佩服的。 当顾旭被朝廷判作反贼时,他也曾感到疑惑不解,认为像顾旭这样前途无量的、受到很多大人物赏识的年轻人,根本没有造反的理由。 但现在,看到乘玉辂、举龙旗的顾旭,他不得不发自内心地感叹:皇上的判断果然永远不会出错。 顾旭他不仅仅是反贼,还是反贼中的头子! ………… 注释: (1)本章檄文参考《移檄告郡》《谕中原檄》。 (本章完) 第二十二章 顾旭的十万大军 战场中央的黑袍青年并不在意凉州守军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 见他们久久不愿挂起白旗,他便高高举起手中的白骨权杖。 顾旭之所以选择从西北边境对大齐王朝发起进攻,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可以借助草原“狼神”——也就是狼狗元宝的力量,发挥出超越他本身境界的实力。 一道金色闪电划破黑云堆积的苍穹。 像一柄锋锐的宝剑,直直插向凉州的城门。 只见雷声轰响,地动山摇,整片天地都被交错的光影撕得四分五裂。 凉州那高耸巍峨的城楼,也刹那间轰然坍塌,变成了一地零落的黄沙,其中根本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砖头。 但最让凉州众修士感到惊讶的,并不是这道金色闪电的强大破坏力,而是黑袍青年对力量精准的控制力—— 当城楼被金色雷电炸毁之后,守城的士兵竟然都稳稳地落在地上,无一伤亡! 余昆炜瘫坐在地上,再度深深吸了一口气。 除此之里,我还不能操纵纸人帮我画符。 “你看到了,”顾旭淡淡回应道,“接上来,该把白骨权杖送到居延去了。” “难道那不是我造反的底气么?” 那场小规模的攻城战外,狼狗元宝——是,是渺小的草原狼神,光荣成为全场最低输出。 任冠雄默默在心头感慨。 我本来还希望通过献城的行为,在这白袍青年的心外少占据一些分量,从而投降前能够得到对方的优待,乃至于重用。 有想到竟然被那死胖子抢了先。 作为自幼苦读圣贤书的小齐文官,任冠雄就算投降,也是会表现得跟那群人一样毫有风骨。 “帝君,凉州刚刚投降了。”洛川望着铜镜说道。 在崆峒关的“青冥”秘密据点中,顾旭的真身穿着一袭朴素的青衫,手外握着“星盘”,闭目坐在椅子下,如同假寐。 我瞥了眼支离完整的凉州城楼,知道就算再给我十倍的兵力,我也有没本事在顾旭、徐曼和余昆炜的面后守住那座城池。 “是如暂且臣服,先保全性命再说。在那世下嘛,能屈能伸,才是小丈夫……” 尽管我很含糊,操控星盘与纸人军团的帝君,小概率比我更早知道那一情况。 而在赵长缨投降之前,凉州驱魔司这些修行者见状,彼此看了一眼,也纷纷离开城墙,要么御器飞行,要么施展身法,赛跑般地冲到白袍青年的面后,争先恐前地表示臣服。 但出于臣子的本分,我还是开口汇报了一声。 在八支纸人军团中,一切都是假象,只没白骨权杖是真货。 “顾小人……哦,是,帝君,罪臣凉州驱魔司千户赵长缨,先后没眼是识泰山,忤逆了帝君,还望帝君恕罪……” 后来他听别人说,那道闪电是大齐历代皇帝掌握的一式杀招,只有人间帝王才施展得出来——它以“泰阿剑”为媒介,借天地之威震慑众生,足以令所有胸藏异心的敌人灰飞烟灭。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个身材臃肿的胖子姚翠枝,此时竟跑得比兔子还慢,一溜烟儿就蹿到了白袍青年的面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下,毕恭毕敬道: 现在我不能重能被松地控制一支军队——当然,是一支空没威慑力,却完全有没实际战斗力的军队。 “再抵抗上去,必是死路一条。 与此同时。 “你还没尽力了,”我思忖道,“遇到那样的敌人,你能坚持那么长时间,能被算是对得住小齐朝廷给你的俸禄了,这群有所事事的言官也有没资格再指责你。 事实下,顾旭还把我的纸人兵团们同时部署到了临羌、昭武、张掖、居延、玉门那七座边关重镇城里。 我一边想着,一边双手撑着地面,艰难地爬起来,准备上令献城投降。 ………… 围在凉州城里这浩浩荡荡的小军,包括飘在天下的修士、余昆炜和徐曼、宣读檄文的侍卫、以及坐在马车外的白袍青年,其实都是姚翠以“画符点睛”之术画出来的纸人。 由此类推,纸人的数量以细菌繁殖般的速度迅猛增长,用是了少久,顾旭的麾上便没了一支十万小军。 而是迂回步向城墙,一个接一个融入其中,化作一幅庞小而气势恢宏的壁画,记录着那个历史性的时刻。 待到黄昏时分,八座城池还没成为顾旭的囊中之物。 他想起在“洛水大会”那天,洛京城的上空也曾经出现过一道极为相似的金色闪电。 比如说,我先亲自动手画坏两个纸人,那两个纸人能帮我再画两个纸人,然前画坏的七个纸人又能再画七个纸人,接着又很慢能再少出四个纸人…… 对此,顾旭心中深深感慨:符篆之道的手工作坊时代终将过去,智能化的小批量生产才是未来的主流。 可现在,那一招却在众目睽睽之上,出现在姚翠的手外。 我站在城头下,没条是紊指挥着士兵们敞开城门、升旗白旗,欢迎王师退城入驻。 “凉州那些修行者……都那么有骨气的么?”任冠雄暗暗吐槽道。 在我的身边,是聚精会神盯着铜镜的洛川。 但令我们意里的是,那支浩浩荡荡的小军并有没朝着城门的方向行退。 以后我同时操纵十来个纸人,就会感到没些吃力。 子子孙孙有穷尽也。 像姚翠枝那样的降官们,起初还很担心城外是否塞得上如此庞小的一支军队。 任冠雄望着这胖子磕头如捣蒜般的模样,心头甚是是慢。 在那之前,我再借助空间裂缝,把纸人们统统扔到凉州城里,再配下一些幻术阵法,一些来自圣人们的技术支持,便制造出了令凉州守军们脊髓发寒的可怕视觉效果。 自从掌握了“统御”权柄之前,顾旭对纸人的控制力小幅下涨。 就连晋入“真君”境界的余昆炜,都被这闪电瞬间击溃,毫有反抗之力。 是仅仅是凉州—— 因为我很能被,那里弱中干的纸人兵团纯粹是吓唬人的伎俩,忽悠人一两回或许很没效,但骗人骗少了迟早会被看穿。 所以我必须抓紧时间,在小齐朝廷看穿那一切、并把情报传递给各城守军之后,打上一片属于自己的根据地。 有错。 第二十三章 点睛赋灵 西北边境六座重镇一日之间沦陷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千里之外的洛京城。 昭宁公主萧琬珺坐在书桌边,望着面前的奏报,长长地叹了口气。 起初,看到奏报中反复出现的“十万大军压城”、“第四境及以上修行者不计其数”等字眼,昭宁公主只觉自己的心脏情不自禁怦怦直跳,像是激荡的河水,久久难以平静。 作为大齐王朝长期以来的实际执政者,又曾经饱读修行典籍,她比任何人的清楚,大荒的修行者是一种稀缺资源——不仅万中无一,还需要投入大量资源进行培养。 能够御器飞行的第四境及以上的修士,更是少之甚少。 可在那反贼的麾下,却聚集了数百名会飞的修行者——这相当于掏空了大齐王朝好几个行省的高阶战力。 “竟然有这么多的修士背叛了朝廷,”昭宁公主眉头紧皱,心头充满忧虑地想道,“而且除了反贼赵长缨之外,连剑阁阁主徐曼都跟他们站在了一边。 “难道这世间真会如谶言中所说那样,战乱将会降临,大齐王朝会被取代?” 不过她很快就看到,敌人那声势赫赫的军队,还有那些架势骇人的修士,都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通过符篆之术画出来的纸人。 赵长缨和徐曼更是压根就没有出手。 每座城池的守军,都是在看见一道自天而降的、极具破坏性的金色闪电后,就干脆利落地选择了投降。 但昭宁公主的心情丝毫没有因此而稍有放松。 “顾旭这家伙在符篆之道上的造诣……应该已经非常接近宗师的水准了吧?”她默默想道,“说不定已经是宗师了。 “毕竟就算是大齐国师,都从来没有操纵过如此规模庞大的纸人军团。 “还有他那道金色闪电,到底是什么法术?竟然跟父皇用‘泰阿剑’招来的雷霆一模一样! “……” 想起今年元宵夜时,与顾旭站在洛河边点评擂台赛时的场景,又想到短短数月之间,顾旭已经站到了大齐王朝的对立面,昭宁公主不禁为此深深感到惋惜。 如果没有那些阴差阳错,如果这个惊才绝艳的年轻人仍然在为大齐王朝效命,那该多好啊! 不过,作为一个日益变得成熟的执政者,昭宁公主并没有花太多时间感怀往事。 她很快收敛了目光中波动的情绪,变得平静而淡漠。 几分钟后,她乘坐马车,在侍卫的陪同下,来到了大齐国师的住所。 国师仍旧和以前一样,黝黑,瘦小,衣着朴素,不像是一个万众敬仰的圣人强者,更像是一个田间干活的老农。 唯一外貌上的变化,便是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几条,使他显得更加苍老,更加憔悴。 此时国师站在一张长桌边,低头盯着一幅铺开的数米长的画卷。 画卷中,浩瀚的战场延伸至远方,战争的硝烟弥漫在空中,映衬着银白色的月光。高大巍峨的城墙倒塌破裂,破碎的石块与火焰共舞。 在战场的中央,士兵们挥舞着刀枪剑戟,浴血奋战。 他们面色凝重,身披铠甲,战袍猎猎作响。 这无疑是一幅技艺高超、出神入化的佳作。 只是它有一点令昭宁公主感到很奇怪—— 那就是画中的人物都没有点上眼睛。 他们眼眶中都是一片空白,给人一种突兀而诡异的感觉。 就在这个时候,大齐国师忽然偏头望向旁边的昭宁公主:“‘点睛赋灵’之术,你听说过吧?” 昭宁公主点了点头。 她通读道藏,自然知道这是一门曾经被世人以为失传了的符篆法术。 但最近,它却在京城有名的符篆大师赵欣然,以及反贼头子顾旭的手里,展现出了惊人的玄妙之处,仿佛一种凭空创造生命的奇迹。 “我以为我已经足够了解它了,”国师长叹一声,“但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它的上限。”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桌上提起一支纤细的毛笔。 没蘸墨水,就直接往画卷上点去。 画卷上士兵们空洞的眼眶里,很快便有了眼仁——不是黑漆漆的眼珠子,而是一个个繁复晦涩的符篆图案。 随着国师口中轻声吟诵咒文,这些原本静止不动的士兵们纷纷活了过来。 他们挣脱画卷,变成一个个拇指大的小人,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在纸面上奋力厮杀。 一时间,擂鼓声、呐喊声、金属碰撞声,充斥在屋子里,久久不散。 昭宁公主专注地望着这座袖珍的战场。 身为一个没有修行天赋的普通人,尽管她把很多法术的原理都牢牢地记在心里,但是每当看到这种神奇的情景时,她仍然总会对掌握超凡力量的修士们充满羡慕。 片刻后,国师轻轻放下手中的毛笔。 打斗的小人们纷纷停下动作,回到画卷之中,变回之前平面的、静止的、死气沉沉的模样。 只是与先前的画面不同—— 很多士兵倒在了血泊中,失去了生机。鲜血染红了战场,流遍了大地。 高悬的旗帜也倒在地上,被践踏得残破不堪。 “三百个,”大齐国师喃喃道,“这是我的极限了。” 昭宁公主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 顾旭在西北边境,操控十万纸人大军,连下六城。 或许他画符的本事还暂时比不上国师。 但他的掌控力,却已经到了国师自叹不如的程度。 短暂的沉默后,国师眉头紧锁,再度开口问道:“你是否清楚,洛水大会那天,顾旭到底是为什么忽然变成叛国逆贼的? “我本来还希望,他日后能掌握‘焚天七式’,继承我老师赤阳子的衣钵,成为大齐王朝新的栋梁。” “我不知道,”昭宁公主轻轻摇了摇头,“或许,父皇早就在闭关的过程中,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吧。” “那你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应对了么?”国师问。 “西北边境已经沦陷,”公主语气沉重地说道,“若我们再不阻拦,叛军就会长驱直入,直取大齐腹地。 “赵长缨、徐曼,已经出现在他们的军阵中——尽管他们只是纸人,但我想,如果真人没有点头同意,顾旭是不敢擅自使用他们的形象的。 “这也就意味着,我们若想解决他们,至少需要对付一位圣人和一位真君。” 第二十四章 名为司首,实为内鬼 国师听懂了昭宁公主话中的暗示。 “我会亲自去那边一趟,去看看他们的虚实。”他开口说道。他明白在这国家的危急关头,必须得由他挑起大梁。 “可你一个人,能对付得了——”昭宁公主仍有些担忧。 “——确实有些难度,”国师回应,“不过,我会去趟灵山寺,看看觉明大师是否愿意再次出手相助。 “另外,现在距离洛水大会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洛川的伤应该也养得差不多了。虽然他打架的能力不怎么样,但他的天机推演之术能够使我们在情报方面占据极大的优势。” 说话时,国师不禁回忆起洛水大会那天,洛川在皇宫大门前,被赵长缨一招打得真元反噬晕倒在地的场景。 他想,如果赵长缨的实力在闭关之后变得更加强大,那么在天行帝不出手的前提下,他们真能拦得住这些叛军吗?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不速之客凭空出现在了长桌的另一侧。 “听说你们需要我的帮助。” 来人身着鹤氅、长发披散,看上去仙风道骨、飘然出尘。 只是相比以往,脸色略显苍白。 正是近期在宅中“卧床养伤”驱魔司司首洛川。 目前,他仅在顾旭、徐曼、赵家父女及“青冥”组织成员的面前透露了真实的立场,且“青冥”众人都曾立下保密誓言。 在大齐朝廷的眼里,他仍然是兢兢业业的驱魔司长官、忠心耿耿的国之重臣。 其实洛川本考虑过向世人公开“文昌星君转世”的名头,从而为顾旭造势。 但在同顾旭商量后,他发现“驱魔司司首”的身份,还能在后续的造反大业中,发挥出极大的作用—— 不仅能在第一时间获悉大齐朝廷的动向,还能尝试误导他们做出错误的决策。 就像是一颗钉子,深深打入大齐的心脏。 “你的伤养好了?”国师看向洛川,开口问道。 洛川以手掩面,干咳几声,声音有些沙哑地回应道:“没完全好。赵长缨那逆贼下手太重了。 “但既然现在大齐需要我,就算有再大的困难,作为食国家之俸禄的官员,我也义不容辞。” 看到他强撑病躯的模样,听到他这番赤胆忠心的表态,昭宁公主望向他的眼神里萌生出由衷的敬意。 “洛司首还是应以身体为重,”她用关切的口吻说道,“莫要因为过度操劳国事,而影响了伤情。” “公主殿下,您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洛川轻轻摇头,神情严肃地说道,“国家的兴盛或衰亡,是每一个齐人不可逃避的责任。像我这样幸受皇上知遇之恩的老骨头,更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哪能贪生怕死、畏缩不前,因为一点小伤小痛就弃国家命运于不顾?” “洛司首忧国忧民,本宫甚是敬佩,”昭宁公主朝他微微拱了拱手,“如今敌人诡异莫测、防不胜防。我们刚刚就在想,若是洛司首能用名动四海的天机推演之术,助我们探清敌人的虚实,那该多好?” “公主既然有命,洛某怎敢不从?” 洛川一边说着,一边干脆利落地挥手招来自己的铜镜,将其摆放在长桌上。 凉州、临羌、昭武、张掖……六座城池宛若湖水中的倒影,逐一浮现在铜镜的表面。 透过铜镜,国师和昭宁公主清晰地看到了一座座坍塌的城楼,以及城墙上那新出现的规模宏大的壁画。 这使得他们对顾旭在攻城战中展示出来的力量水准和符道造诣有了更加直观的感受。 片刻后,伴随着镜面荡漾起阵阵波纹,画面转换到了一间宽敞的议事厅里。 他们看到,身着锦袍、头戴玉冠的顾旭坐在一张长桌上首,跟坐在两边的赵长缨和徐曼商议事务——在这些人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喜悦心情,反而显得忧虑、严肃,以至于整座大厅的气氛都凛若冰霜。 “这几个反贼头子虽然实力不俗,”洛川指着铜镜,在一旁解说道,“但跟我们大齐比起来,根基太过薄弱,麾下没有足够多的中坚力量。 “他们有攻城略地的本事,却没有守住城池的能力。打下的土地越多,战线拉得越长,他们越是分身乏术。 “况且,我们大齐皇上是上苍钦定的真命天子,是普天之下民心所向。这些反贼或许暂时能以强权逼迫民众臣服,但不可能真正令民众归心。 “我想,或许只需稍微等上一段时间,这些反贼就会自乱阵脚,在内外部的压力之下不攻自破。 “待到皇上出关,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将他们一网打尽。 “……” 昭宁公主一边听着洛川的陈述,一边认真关注着铜镜中反贼们的对话——对于他们来说,打下城池,并不是成功的结果,而是困难的开端;像现在,他们就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才治理占区,而争论得不可开交。 对于这样的情形,昭宁公主并不感到意外。 这些逆贼,来自不同的势力,有着不同的出身和背景。 他们或许因为共同的目的,一拍即合,举旗造反。 但举事的仓促,根基的薄弱,以及利益分配等所带来的问题,必然存在于他们中间——就像是看似微小的蚁穴,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蚕食,不断扩张,最终使千里之堤一朝溃决。 想到这里,昭宁公主发自内心地感慨,洛司首这天机推演之术着实厉害,竟然能把敌人内部的机密讨论,清清楚楚地展现在她的眼前。 有了这样的手段,那原本看上去玄乎莫测的敌人,一下子变得透明起来。 她的心情瞬间轻松了不少,脑子里迅速冒出一条又一条的对策。 只是有一点她仍有疑问: “洛司首,我们一定要等到父皇出关,才能把这些反贼彻彻底底解决么?” 听到她的话,洛川长叹一声,点了点头:“没错。 “我已用天机术算过,这次觉明大师应该不会出手帮我们。 “而那赵长缨是名副其实的真君强者,我跟国师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现在他们气势汹汹而来,我们只要能稳住局势,就……” 说到这里,洛川脸上忽然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 他弯下腰,低着头,双手捂着眼睛,紧紧咬着牙关。 铜镜上的画面消失不见,变成了一团混乱而刺眼的光影,照得整间屋子忽明忽暗,宛若鬼影幢幢。 “赵长缨发现我了,”他眉头紧皱,声音沙哑而痛苦,“他在干扰我的天机术……” “洛司首,快停下!”昭宁公主立刻喊道。 她看出他被天机术反噬了。 (本章完) 第二十五章 圣君现世,蛮夷归心 “不,我还能再坚持一会儿,”洛川摆了摆手,示意昭宁公主不要担心他,“这些信息对我们至关重要,我就算拼了老命,也要——” 然而,他话未说完,便突然痛哼一声,捂着脑袋瘫坐在地上,完全失去了往日身为圣人强者的翩翩风度。 鲜血从他的嘴角渗出,沾湿了一尘不染的鹤氅。 铜镜上的光芒猛地闪烁了几下,随后很快熄灭,变回原先陈旧、暗淡、平平无奇的模样。 看到这一幕,昭宁公主吓了一跳,立即弯腰伸手去搀扶他。 旁边的大齐国师也心头一惊。 他知道晋升真君境界后的赵长缨实力强得可怕,能够在皇宫门前将洛川一招击败,使之真元反噬、昏迷不醒。 但他没料到,赵长缨竟然还能在命运的层面上,阻碍洛川的窥探——要知道,在众人的认知中,洛川是大齐王朝天机推演之术的天花板,而赵长缨则是个舞枪弄棒的粗鄙武夫。 “看来洛川说的没错,”他默默心想,“要彻底消灭这些反贼,只能等到皇上出关。 “我们现在能做的,便是拖住他们,让他们内部的矛盾渐渐发酵,但绝不可用力过猛,引起他们的激烈反扑。 “一个彻底豁出去的真君强者,除了皇上之外,恐怕没有人能拦得住。“ 与此同时,他从空间法宝中取出一枚治疗伤势、补充真元的丹药,将其塞进洛川的口中。 洛川的脸色终于稍稍恢复。 在旁人注意不到的阴影里,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他知道,自己今日的这场”表演“,已成功为帝君争取了不少积蓄力量的时间。 他曾在上界目睹过帝君叱咤风云、所向披靡。 因此他相信,时间永远是站在帝君这一边的。 他无比期待,等到帝君真正恢复昔日实力的那一天,这个世界将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 以顾旭为首的反贼大军,在一位圣人、一位真君的助阵之下,一日之间接连攻下西北边境的六座城池,很快在整个大齐王朝的范围内引起了强烈轰动。 在和平年代,对于大齐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修行者们的故事往往精彩、遥远、令人憧憬,充当着他们茶余饭后的聊天话题,就像是顾旭前世的人们喜欢讨论娱乐圈的消息一样。 像顾旭这种兼具容貌与天赋、修行不到一年就搞出多个大新闻的年轻修士,无疑是他们的热议对象。 自从顾旭解决陆氏凶宅的案件,阻止了空玄散人的晋升仪式,又在元宵擂台赛上一鸣惊人后,他在全国范围内多出了很多“粉丝”—— 这些人大都是向往着不平凡、做着英雄梦的中二少年。他们将幻想代入到顾旭的人生经历里,甚至在穿着打扮上模仿着他,以此来逃避现实的乏味无趣。 而在顾旭变成犯下叛国罪的通缉犯后,这群人很快分裂成了两派。 其中一派因偶像的崩塌而恼羞成怒,愤慨于被顾旭伪装的完美外表所欺骗;他们聚集在一起,以国家和大义的名义,抨击他,咒骂他。 另一派则坚定不移地认为,一个曾经把成千上万民众从危难中拯救出来的英雄,怎么可能突然为了一己私利,与鬼怪勾结,犯下叛国罪行? 这当中一定有冤情。 于是,这两派人日日夜夜争吵不休,但谁也不能说服谁。 但不论是哪一派,归根到底,都是为了在枯燥的现实中找乐子。 就像娱乐版面的新闻再惊心动魄,也不会在普通人的生活中掀起丝毫波澜。 直到近日。 顾旭真的变成货真价实、确凿无疑的反贼了。 黑底银龙旗下,数以万计的纸人大军冲破了大齐王朝数百年来固若金汤的边境防线,也撕碎了齐人的平静生活。 顾旭的拥簇者也好,抨击者也罢,都在这一刻缄默不语。 因为,当一个娱乐版面的新星,突然以轰动性的姿态出现在时政新闻之上,成为影响天下局势的大人物,那么他便不再是可供人随意评价褒贬的对象。 他的每一个决策,每一个举动,或许都将在普通人的日常中引起惊涛骇浪。 但更让人震惊的事情还在后面—— 在顾旭攻下边境六城的数日之后,一个来自草原圣山的使团,在前任可汗阿勒坦的率领下,来到了凉州城,向顾旭献上冠冕与华袍,宣布臣服。 他们称顾旭为“天命所归”、“人间之神”,认为他将一统天下,为草原子民们带来辉煌与荣耀。 这一消息震动了大齐朝野。 数百年来,西北草原的蛮族们,一直是大齐王朝难以啃下的一块硬骨头。 大齐底蕴雄厚,在交锋中总能占到上风,但这些蛮族却像是荒野的杂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圣山、萨满、狼神、白骨权杖……是让草原人生生不息的火种。 在这个大齐皇帝们受“泰阿剑”影响而趋于保守求稳、只想做个“狱卒”而不愿开拓进取的时代,草原蛮族不断繁衍壮大,成了长期以来困扰大齐西北边境军民的大麻烦。 大齐朝廷也曾想过用和平手段去招降这群蛮族。 但对“狼神”的信仰给予了草原人超乎想象的血性——不管大齐王朝给出多好的条件,或是多大的威胁,他们都不愿意屈膝臣服。 然而最近,这个大齐王朝应对不了的难题,竟然被顾旭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了。 草原人从不承认大齐皇帝在大荒的正统地位,却愿意奉顾旭这个乱臣贼子为君主。 这样的区别对待,令大齐朝臣们深感愤怒。 他们一向瞧不起草原人,称之为“粗鄙的蛮子”。 可当他们发现,这群草原人也同样瞧不起他们时,他们沉不住气了…… ………… 此时此刻,在凉州城的知府衙门中,顾旭站在一张巨大的地图前凝神思索。 他的目光平静而专注,像是浩瀚无垠的夜空,将大荒土地囊括在内。 一个身形臃肿的修士走到他的身边,态度拘谨而恭敬地说:“顾大人……不,帝君,您告诉过我们,这群草原人其实早就已经投靠您了。 “您麾下明明拥有如此强大的一股力量,却为何还要花费力气,画这么多纸人来攻占城池?” (本章完) 第二十六章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这位体型肥胖的修士,无疑是曾经的凉州府驱魔司千户任冠雄,也是西北六城中第一个公然表示向顾旭投降的大齐官员。 顾旭在攻下凉州城后,并没有立即收走他的权力,而是仍然让他继续管理凉州的修行者。 毕竟顾旭暂时找不到更合适的人手。 而在拥有了完整的星盘之后,顾旭近乎拥有了洞悉天下万事万物的能力,任冠雄若是想偷偷摸摸搞什么小动作,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 任冠雄也是个很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人。 在看到劈倒城楼的金色闪电、浩浩荡荡的纸人大军、前来投效的草原蛮族之后,他很快意识到,顾旭的力量,不论是内在的还是外在的,都比他想象中更加可怕。 尤其是当他听到顾旭麾下的臣属们,包括赵长缨和徐曼在内,都把顾旭称作“帝君”,他更是倍感震撼。 毕竟在大荒世界,“帝君”一词是上苍的专属称呼。 凡人若是用了这个称呼,即便是皇帝,都是僭越之举,传说会引起上苍的怒火,招来天打雷劈。 但顾旭现在不仅没有遭雷劈,而且造反事业似乎还在蒸蒸日上。 他到底是什么人? “顾大人是紫微大帝转世之身,”很快,他从身边士兵们的谈论中得到了问题的答案,“大齐皇帝为了维系自己的统治,编造出不存在的伪神,欺骗民众的信仰。 “因此,紫微大帝不惜下凡人间,誓要纠正这一切,把大荒民众从谎言中拯救出来。” 任冠雄起初感到难以置信。 因为上苍在齐人心中的地位太过崇高。 他很难把高高在上的紫微大帝,和一个近在眼前的、未及弱冠的年轻人联想在一起。 但后来,当他把顾旭的人生经历细细打听了一遍,知道顾旭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修为就从第一境提升到了第六境,他的内心开始动摇了。 毕竟,除了转世的神仙之外,谁还可能拥有如此离谱的修行速度? 除此之外,在平时的相处之中,顾旭总能一眼看破他的心思。 他一些鲜为人知的生活习惯、兴趣爱好、人际关系,乃至于宅邸中各种物品的摆放位置,在顾旭的眼里都不是秘密。 这使得他每次待在顾旭的身边,都会倍感压力。 就好像是站在上苍神像之前,被神明那双全知全能的眼睛注视着一样。 本着“大丈夫能屈能伸”的原则,任冠雄暂时放下了乱七八糟的心思,决定先做一名顾旭的忠实下属,再静静观察日后的局势。 万一顾旭真的是紫微大帝转世之身,真的干掉天行皇帝、推翻大齐王朝,那么他日后岂不就是新朝元老? 这升官的速度,可比在大齐官僚体制内一步步往上爬快多了。 ………… “凡出师,需有名,”听到任冠雄的问题,顾旭转过身来,注视着他的眼睛回答道,“而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我先做中原的正统,再以中原的名义收伏草原的狼民,这样中原的百姓便会视我为天授之君,会因为我轻易做到了大齐皇帝做不到的事情而推崇我,敬重我。 “但如果我带着一帮草原狼民去进攻大齐西北边境,那我在中原民众的眼里,就是来自蛮荒之地的侵略者,就会失去大义的名头。” 任冠雄认真点了点头。 尽管他在西北边境做官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他已经深深体会到了西北民众与草原蛮族之间的深仇大恨。 可以想象,若是顾旭真领着一群腰上佩着弯刀、脖子上挂着白骨项链的蛮子冲进大齐国境,那么西北六城的百姓就算是拼了全家性命,也要把他拦在城外。 但现在,西北六城的百姓却把顾旭视作了救星,把之前献给大齐皇帝的忠诚统统献给了他。 一方面或许是因为信了“顾旭是紫微大帝转世之身”的说法。 另一方面,比起天子脚下的洛京人,这些居住在边疆地区的民众要更实用主义一些——谁能使他们从蛮族劫掠之苦中解脱出来,他们便愿意推谁上位。 “再说,画纸人现在对我而言,也不算什么麻烦事儿,”见任冠雄陷入思索久久不语,顾旭轻笑一声,继续说道,“指挥它们作战,要比指挥一群整天只会拿着砍刀无脑向前冲的草原大汉轻松多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率先走出房屋,步入衙门后院的走廊。 任冠雄愣了一秒,然后立刻跟上顾旭的脚步。 然后他惊讶地看到,原本空旷开阔的衙门后院,此刻已经被数以百计的纸人所占领。 有的纸人在大门与院落间来来回回地搬运物资,有的纸人趴在地上聚精会神地涂涂画画,还有纸人站在墙边,用画笔勾勒出一个又一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 而这些人物基本成型后,就会从墙壁中走出来,加入到干活的队伍里。 “帝……帝君,它们……它们在做——”任冠雄睁大眼睛,结结巴巴地问道。 “——在画符。”顾旭淡淡答道。 顾旭的全自动化符篆生产流水线,对于任冠雄来说太具震撼力,令他恍惚许久,迟迟无法回过神来。 “您……您的纸人军团,就是这么画出来的么?” “没错。” 任冠雄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并不是没有见过符师。 他以前在江南做官的时候,就经常跟两位符师朋友一起约着去喝酒。 那两人都是好胜心极强的暴脾气,每次喝醉后,便开始借着酒兴画符,想要证明自己比对方技高一筹。 任冠雄则被迫成为他们的裁判和观众。 只是在任冠雄的记忆里,这两位自视甚高的符师画起符篆来一点也不轻松。 他们须以朱砂为墨,严格遵循上香、请神、净心、祷告等步骤,少有一点差错,符篆就会作废,就得从头再来。 看他们那谨小慎微的模样,就像是街边慢工出细活的木雕工匠。 跟步入批量生产的顾旭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仿佛间隔了一个漫长的时代。(本章完) 第二十七章 婚礼筹备 任冠雄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把视线从纸人们那边挪开,移回到顾旭的身上。 顾旭的身材并不魁梧,甚至还有些清瘦。 但站在他身边,任冠雄却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仿佛面对巍巍高山、浩瀚大海。 “帝君……帝君的符道造诣真是举世无双,”任冠雄微微低头,不敢直视顾旭的眼睛,连往日极为熟练的奉承话,都说得不太流畅,“那自诩符道天下第一的大齐国师,或许早已不再是您的对手……” 顾旭抬起手,阻止了任冠雄把这番拙劣的马屁继续说下去。 “我不喜欢这些无意义的空话,”他淡淡道,“你心里应该很清楚,用纸人大军来攻城略地,只是巧计,用得了一时,用不了一世。” “帝君需要我做什么?”根据多年的官场经验,任冠雄立即猜到,顾旭今天定是有重要事情准备交给他去做。 而这件事情,很可能决定着他今后能在顾旭这里取得多大程度的信任。 “我的婚礼将在这个月举行,”顾旭回答,目光飘向遥远的东北方,“地点就定在凉州城。 “我是个青州人,并不熟悉西北地区的能人志士,但我很想趁着婚礼这个机会,与他们认识一下。 “我听人说,你来到这里的时间不长,却已经有了很广泛的交际圈子,许多各具才能的本地修士都愿与你称兄道弟。 “所以,我希望由你来替我写一份婚礼的邀请名单。你愿意帮我做好这件事情么?” 顾旭的语气很平静,很和蔼,甚至用了问句来征求他的意见,而没有直接用命令的口吻。 但任冠雄却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 顾旭今日先跟他谈“大义之名”,又领他来衙门后院看“全自动化符篆生产流水线”,都是在为此事做铺垫—— 他打算大举招揽贤才。 或者,用更准确的话说,他打算从大齐王朝的手里抢夺人才。 这个仅有十八岁的年轻人,要比任冠雄想象中更加老成持重——他不因征服而喜,不以战功为傲;他看重治理,胜过扩大领土的面积。 他之所以选择举旗造反,并不是纯粹为了反抗或是报复,而是真正想要在大荒世界建立起全新的秩序。 而对于一个政权而言,高境界的修行者经常会被称作“擎天立柱”,但充其量也仅仅只是一根支柱而已。 数量众多的中低境界修士,以及在社会中如机械零件般各司其职的普通人,才是一个国家真正的基石。 “帝君之命,怎敢不从?”任冠雄向顾旭深深一揖,准备告退。 然而在即将离开衙门之际,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差点儿忘了向顾旭询问一个重要问题。 “帝君,敢问您要娶的新娘是……” “大燕国主,赵嫣,”顾旭笑了笑,回答道,“不过很快,她就要变成我的燕国公了。” 任冠雄再一次瞠目结舌。 ………… 任冠雄离开之后,顾旭沿着长廊继续向前,步入一间面积不大的偏房之中。 一个高挑苗条、身着浅绿长裙、戴着狐狸面具的年轻女子正站在书桌旁边,低头认真整理着一摞文件。 在吞噬了紫微大帝的残魂之后,顾旭对因果之道的理解得到了大幅提升。 “青冥”组织这些用来遮掩身份的面具,再也无法阻拦他的视线。 他毫不费力地就看出,这个绿裙女子,正是大齐驱魔司郎中上官槿。 自从攻下西北六城之后,上官槿简直比采蜜的工蜂还要忙碌。 顾旭擅长统筹决策,制定以小博大的奇谋巧计,但对于具体人员事务的管理,却一窍不通——或者说,他生性咸鱼,不喜欢花费精力琢磨这些令人头疼的细节。 而他最忠实的左膀右臂、“文昌星君”洛川,最近深入敌后去做间谍,暂时没法帮他分担压力。 所以这份重担目前便落在了上官槿的肩上。 听到顾旭的脚步声,上官槿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问道:“帝君有何贵干?” 顾旭望着她面具下苍白的脸色,以及未涂胭脂的嘴唇,轻轻地叹了口气。 “没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闲云居”里取出一杯热腾腾的茶水,摆放在上官槿面前的桌上,“你辛苦了,替你带杯茶。” “多谢帝君关心,”上官槿用毫无波澜的声音道,“但我并不喜欢喝茶。” 上官槿这样的态度,并不出乎顾旭的意料。 事实上,在顾旭从昆仑山上归来后,她在他面前就一直表现得很冷淡。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喜欢换着花样调侃顾旭,吸引他的注意。 更不会因为他的离别,而难过得泣不成声。 她似乎把他当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级,除了例行公事之外,几乎从不主动跟他说话;就算不得不交谈,神情也礼貌、客气而疏离。 顾旭能猜得到她态度发生变化的根本原因—— 上官槿一直跟在洛川身边做事,或许早已从很多细节中隐隐猜到,顾旭并不是真正的紫微大帝转世之身,而是紫微大帝夺舍重生的躯壳。 而顾旭在走下昆仑山后,为了稳住洛川及麾下的势力,一直在扮演紫微大帝——他参考紫微大帝的记忆,刻意让自己的说话风格、做事习惯等出现了一些变化。 更具城府,更难琢磨。 使自己更像是一个苟延残喘了上千年的老怪物,而不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十八岁少年。 而上官槿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些变化。 于是她认为,她曾经默默喜欢过的那个年轻人,已经彻彻底底地魂飞魄散了。 如今占据这具熟悉的身体的,是一个陌生而苍老的灵魂。 也正是从那一天起,上官槿不再化妆打扮,不再像以前一样每天都精心修饰自己的容颜。 她开始习惯于不着粉黛,习惯于戴着狐狸面具,把全身心投入到繁复枯燥的工作之中。 顾旭再次叹息一声,离开了这间屋子。 他知道自己暂时没法向上官槿解释这件事情的真相。 第二十八章 上官槿:此顾旭非彼顾旭 顾旭离开之后,上官槿仍旧站在原地,头也不抬地整理文件。 大约一刻钟后,待顾旭的气息完完全全消失在她的感知范围内,她终于不再把那摞厚厚的文件反反复复地翻来翻去。 她沉吟几秒,纤长的手指落在文件堆最底下,轻轻抽出两张工笔肖像画。 两幅画中的人物都是顾旭。 一个穿青衫,一个穿黑袍。 因为上官槿掌握着能够从真实中看到数据的”天算”神通,所以她笔下的人物看上去与真人近乎别无二致,每一个细节都能够精准无误地具现出来。 恍惚之中,甚至会给观画者一种与真人对视般的错觉。 这两幅画除了衣服的颜色款式之外,乍看一模一样。 但如果仔细观察,还是能在画中人物的面孔中找到一些细微的差别。 上官槿出神地盯着两幅画,沉吟了许久。 漫长的安静后,她蛾眉微蹙,拿起黑袍顾旭的肖像画,专注而认真地把它撕成无数碎片。 随后,她的指尖窜起耀眼的真元火焰,将这些碎片统统烧成了灰烬。 至于另一幅画,则被她抚平皱褶,小心翼翼地叠好,收进衣袖之中。 做完这些,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度全身心投入到忙碌的工作里。 ………… “帝君,城主府外来了个人,他自称是您的老熟人,想要同您见上一面。” 顾旭离开偏房后不久,就有一个衙门小吏匆匆忙忙地朝他走来,朝他躬身行礼道。 “我知道了,”顾旭借星盘看了眼来客的身份,点了点头道,“让他去书房等我。” 小吏怔了一瞬,随后匆匆告退。 自从顾旭凭借纸人大军攻下西北六城之后,他的身边无疑出现了不少见势前来投奔之人。 顾旭也颇具礼贤下士的明君风范。 凡是有名望有才干的人,他都会亲自见上一面,与之畅谈日后大计——当然,很多时候是纸人在代劳。不过凭借顾旭现在的符道造诣,寻常修士根本分辨不出真人和纸人之间的区别。 只是,在这小吏的印象里,凉州知府衙门的书房,是顾旭为自己选择的静修之地。除了赵长缨、徐曼,以及那位神秘的“青冥”组织领袖之外,顾旭从未邀请其他人进去过。 门外那个侏儒究竟是什么人,怎会得到顾旭如此的看重? ………… “金陵沈丘,拜见东翁。” 幽静明亮的书房中,一个穿着麻布衫、身高不足一米四的侏儒朝着顾旭长揖及地,态度恭敬地说道。 “沈兄不必多礼,”顾旭立刻上前一步,把他扶起,“我现在可是大齐王朝眼里的逆贼。沈兄愿意冒着风险,不远千里来到我的身边,便已是莫大的情分。” “大齐对我无情,东翁却对我有恩,”侏儒笑了笑道,“这么简单的选择,傻子都会做。”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抬头望着顾旭的眼睛:“或者,您现在更愿意听我称您为‘帝君’?” “称呼不重要,”顾旭握住他的手,笑着说道,“沈兄觉得哪个听起来舒服,用哪个便是。” 这个相貌丑陋的侏儒,正是金陵沈氏的庶子沈丘。 先前顾旭在洛京符道之争中一骑绝尘,而沈丘又与家族矛盾愈来愈深,便怀着投资的想法,选择脱离家族,做了顾旭的门客,替顾旭把丹药作坊“寿昌坊”经营得蒸蒸日上。 后来,沈丘的母亲遭到临安贺氏的迫害,被囚禁于深井之中,顾旭亲自前往贺府,将其救出。 此事过后,沈丘对顾旭真正归心——不再仅仅把他视作一支潜力股,而是发自内心地效力于他。 顾旭被大齐朝廷通缉之后,沈丘声称“我这辈子只会认一位东翁”,拒绝了时磊极具诚意的邀请,接着便带着母亲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直到今日,方才露面。 顾旭挥了挥手,招来椅子,扶着沈丘坐下。 然后又凭空变出一个茶壶、两个茶杯,斟了一杯茶,递到沈丘面前。 “沈兄,请!”他说,“这可是来自蜀地的蒙顶茶,号称‘贡茶之冠’,洛川对它的评价可高了,你一定要尝尝!” 沈丘很快把握到了顾旭话中的重点。 “洛司首……洛川也在您的麾下效力?”他低头望着漂浮在杯中的茶叶,沉声道。 “是啊,”顾旭云淡风轻地点头道,“他的真实身份,是‘文昌星君’的转世。‘青冥’组织的头领也是他。” 沈丘沉默了几秒,努力消化这个惊人的秘密。 他知道顾旭一见面,就把这样的秘密告诉他,是对他推心置腹的表现。 同时他也深深体会到,今日的顾旭,是一个比过去更加成熟的主君。 尽管他分辨不清顾旭此举是发自真心,还是刻意为之的手段。 但他必须得承认,对于像他这样一向不受重视的、被族人芥蒂的门阀庶子来说,这话很是受用。 “帝君现在的修为,距离圣人应该不远了吧!”短暂的思忖后,沈丘感受着顾旭身上远超以往的威势,说道。 “差临门一脚。”顾旭诚实道。 “以帝君这傲视同辈的实力,又有麾下众多强者鼎力相助,想必也看不上我这点微薄的修为。” “但我很需要沈兄的脑子。对我来说,它的重要程度远远胜过百万雄师。” “帝君太过抬举我了,”沈丘轻轻摇了摇头,“您是我的东翁,也是我的恩人,只要您看得上我粗陋的见识,今后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我便是。” “哪怕与整个世界为敌?” “哪怕与整个世界为敌。” “沈兄可真是我的及时雨,”说到这里,顾旭打开抽屉,从中取出一摞厚厚的文件,放在书桌上,“我现在正好有一件事情,急需沈兄的帮助。” “什么事情?”沈丘低头看向那堆文件,发现是密密麻麻的账目。 “搞钱,”顾旭神情认真地回答道,“沈兄应该知道,纸人军团只是权宜之法,绝非永久之计。要跟大齐王朝硬碰硬,必须招兵买马,拥有自己的军队。 “只是,以西北六城的财政状况,恐怕连半支军队都养不起。” (本章完) 第二十九章 臣赵嫣,拜见紫微帝君! 沈丘接过账本,迅速浏览了一遍,一时不知该欣喜于顾旭对自己的信任,还是烦恼于这个任务的艰巨。 当西北六城还在大齐王朝手里的时候,因长年累月遭受草原蛮族的祸害,财政一直入不敷出,无比依赖洛京的帮扶。 尤其是不久前,雪女和空玄散人在凉州城打了一架,海量的灾后重建、救治和抚恤工作更是让这里变成了一个金钱的无底洞。 现在西北六城已被顾旭占领,自然不可能再去找大齐朝廷伸手要钱。 而顾旭既已举旗造反,接下来定要招兵买马、广纳人才,在此过程中消耗的钱财,必然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沈丘随便想一想,就感到压力巨大。 “接下来,就辛苦沈兄了。”顾旭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沈兄的肩膀。 他并没有对沈丘许诺,在事成之后,会给他怎样的荣华富贵。 毕竟事能不能成,他也没有把握。 但沈丘知道,顾旭向来是行胜于言的人。他如今选择冒着偌大的风险追随顾旭,也不是为了利益,而是为了报恩。 ………… 三日之后,大燕国君赵嫣带领随从,出现在了凉州城外,再一次震惊大齐朝野。 她穿着一身色彩鲜艳的红裙,骑着枣红骏马,衣袂在风中飘飞,像是蓝天白云下熊熊燃烧的火焰。 在她身后,百余名士兵手执利器,金属铠甲倒影烈日光辉,显得格外刺眼。 由于近日顾旭一直将凉州城门大大敞开,表现出一副毫不设防的模样,所以很多平民都一窝蜂地涌至城外,想要一观这位北境女君的风采。 当然,更让他们好奇的,是顾旭和赵嫣之间的情感八卦。 他们很想知道,大燕国君千里迢迢从大荒东北跑来西北,究竟是出于政治因素,还是处于感情因素,还是二者兼而有之。 尽管大燕国君是个倾城倾国的大美人,早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但是当他们亲眼看到赵嫣那张颠倒众生的面庞,以及那兼具锐气与妖气的独特魅力时,他们仍不免瞠目结舌,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单从相貌来看,她跟顾大人……帝君可真是般配。”有人不禁在心头默默感慨。 几分钟后,伴随锣鼓齐鸣,一群甲士护着黑底云龙锦旗,从城门鱼贯而出。 一辆六匹马拉的华贵马车紧随其后。 其通身由黑檀木制成,镶嵌着金银翡翠、宝石珍珠。车窗雕刻着繁复精致的龙凤图案,挂着深色绣花的丝绸帐幔。 实话实说,以顾旭现在的财政状况,是坐不起如此奢靡马车,也养不起如此规模宏大的仪仗队的。 他这马车,其实是在前凉州知府余昆炜的座驾基础上改造的。 它外表那华丽的装饰,都是顾旭的幻术阵法;内部其实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朴素得不能再朴素。 以顾旭过往的性子,他心里头甚至根本不想浪费真元在这种无趣的表面功夫上。 奈何他正在扮演紫微大帝这个曾经闻名上界的装逼犯。 为了不露馅儿,他不得不花费精力,来搞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而赵嫣似乎也一眼看透了顾旭华丽外表下的真实面目。 她不禁莞尔一笑,红唇微微上扬,一时间整片天地为之失色,也让围观众人为之目眩。 “帝君驾到!”仪仗最前方的士兵大声喊道。 声音贯彻苍穹,宛若滚滚惊雷,经久不散。 赵嫣翻身下马,朝着黑色马车双手抱拳,躬身行礼:“臣赵嫣,拜见紫微帝君!” 中原帝王又被叫做“天子”。他们在祭天时,往往以“臣某”自称。 赵嫣的这一声“臣”,可以理解为对上苍的敬重,也可以理解为对顾旭的臣服。 只有她心里清楚,她的这一礼,给的并不是“紫微大帝”这个高高在上的名号,而是远古那个引领她走出蒙昧的师尊,那个把希望带到人间的神祇。 赵嫣身后的随从也纷纷单膝跪下,高呼:“拜见帝君!” 这时,黑色马车的车门终于缓缓打开。 顾旭头戴白玉冠、身着黑色云龙纹锦袍,从中缓步走出,衣袂飘飘,宛若行风踏云。 他径直朝着赵嫣所在的位置走去。 赵嫣的一名随从捧着一个木匣子,将其递到赵嫣的面前。 赵嫣打开匣子,从中取出一根造型精致的长鞭。 它玉制的手柄倒映着太阳,焕发着莹润的光泽。 这正是“玉马鞭”,大荒十二名器之一,幽州赵氏代代相传的强大法宝。 最近数十年来,它一直被束之高阁,处在沉寂的状态。 但此时此刻,它却隐隐有了苏醒的迹象。 赵嫣双手捧着“玉马鞭”,将其递到顾旭面前。 这是一个充满象征意义的动作。 象征大燕国君放弃刚刚取得的王位,就此臣服于紫薇帝君的麾下。 也象征着大齐东边与西边的两股造反势力,就此合二为一。 顾旭郑重地接过长鞭。 与此同时,他身边的一名侍卫上前两步,打开一张做工精致的金色卷轴,大声宣读帝君的诏令—— 大意为,册封赵嫣为燕国公,世代镇守大荒北境。 顾旭目前未有皇帝之位,便行册封之事,毫无疑问是大逆不道、惊世骇俗之举。 但这一刻,在看到这样的场面之际,周围竟无一人觉得不对劲,反倒视之为理所当然,觉得身为紫微大帝转世之身的顾旭就该有这样的排场,就该有这样的资格。 随后,顾旭又把“玉马鞭”递回到赵嫣的手中。 赵嫣双手接过,以肃穆的眼神,望着她的师尊,她的道友,她的神祇,她的主君……以及她的爱人。 刹那之间,玉马鞭大放光芒,宛若冉冉升起的耀日,与天上的那轮太阳交相辉映,驱散了凉州城外的一切阴霾。 站在光芒中央的顾旭和赵嫣,仿佛成了踏着虹桥下凡的仙人,灼灼耀眼,令人不敢逼视。 赵嫣清晰地感受到手心里源源不断涌来的力量,感觉到冥冥中自己与“玉马鞭”构建的联系。 它仿佛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就像是她的本命法宝“一丈威“一样。 第三十章 娶亲日 待到“玉马鞭”的光芒渐渐暗淡,赵嫣心念一动,将其收进储物法宝。 顾旭这时淡淡一笑,朝她伸出手。 赵嫣知道,这是他对她的邀请,似乎在无声地对她说“随我来”。 她嘴角微微上扬,握住他的手,然后在他的引领下,随他登上马车。 如果说,“玉马鞭”时隔多年之后的认主,意味着幽州赵氏对紫微大帝在政治层面上的归顺,那么,两人此时的举动,便是在对大庭广众宣告他们已经定下的婚事。 两窝反贼真正成了一家人。 尽管很多人都曾对此有所猜测。 但当这件事情真正公布出来的时候,仍旧令他们情不自禁睁大眼睛。 不过赵嫣对旁人的目光浑不在意。 当马车门关上后,车厢内略微昏暗的空间仿佛成了一个独立于虚空之外的小世界。 赵嫣紧紧挨在顾旭身边坐下,把脑袋搭在他的肩上,伸手环抱住他的腰,凑到他的耳边对他说道:“我的顾郎,分开的这些天,你心里有没有想过我?” 顾旭轻嗅着她发丝中淡淡的芳香,感受着她躯体的温暖和腴软。 他再一次深刻体会到,不论是他的身还是他的魂,都贪恋着、享受着、惦记着与她待在一起的感觉。 “想过,当然想过。”他点了点头,认真道。 赵嫣眼里流露出愈发灿烂的笑意。 “师尊近日所作所为,真是出乎弟子的意料,”她像上次见面时一样,频繁更换着对他的称呼,并似乎以此为乐,“不费一兵一卒,就攻破了大齐王朝的西北边境……我还以为要打一场恶战。白让弟子夜夜担心。” “你要相信你师尊的能耐。” “帝君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赵嫣的指尖从顾旭脊背上轻飘飘地掠过,像是在勾勒一张地图的轮廓,“有了凉州,有了玉门,接下来是不是应该轮到陇州、凤翔、榆林……” “不,”顾旭摇了摇头,“接下来,我有远比开疆拓土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儿?” “娶你。” ………… 天行二十四年八月初七,乃是宜嫁娶宜订盟宜求嗣的良辰吉日。 这一天,凉州城里张灯结彩、一片喧嚣,气氛堪比过大年。 高耸的城墙上挂起了一面又一面黑底云龙纹锦旗,城中广场上燃起了篝火,街道边挤满了敲锣打鼓的艺人。披盔戴甲的士兵们手持武器,在街头巷尾来回巡逻,维持秩序。 平民百姓们一大早就关了家门和店铺,加入了围观欢庆的行列。喊声,笑声,千万人杂沓的脚步声,宛若万丈飞瀑倾泻而下,汇聚成了一片喧嚣声的海洋。 这场全城参与的盛典,无疑是为了庆祝顾旭与赵嫣的婚礼。 顾旭身为紫微大帝转世,赵嫣也曾是一国之君,他们两人喜结连理,场面自然不会小。 但由于顾旭目前尚未宣称立国,也没有真正登基称帝,再加上两人身份特殊,所以也没有去讲究帝王婚礼的尊卑秩序、繁文缛节,反而多了些平民婚礼的热热闹闹。 远离故乡的赵嫣,近日暂住在凉州东郊一座宽敞舒适的宅邸。 她迎着灿烂的阳光走到屋外,手持三炷香,朝着东北方向拜了三拜,将自己即将成婚的消息告诉已故的母亲。 赵嫣以前一向自认为是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觉得婚姻固然是大事,但不是人生中唯一重要的事情。她才不会像寻常小女人一样,在结婚当天哭哭啼啼、扭扭捏捏。 然而,待她在心里默默把该说的话说完,鼻子却有些微微发酸,泪珠子也不禁在眼眶里打转——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喜悦。 那个她在轮回中等待了数千年的男人,终于将真真正正地属于她了。 随后,以秋雁为首的婢女们将她拥进屋里,替她修剪鬓发、涂脂抹粉、勾画蛾眉。 天生丽质的赵嫣平日鲜少梳妆打扮,却已是妖冶无双、风情万种。 而今日,当她经过整整一个时辰的精雕细琢后,更是脱胎换骨、褪去凡尘,宛若妖仙临世,令人不敢逼视。 接着,婢女们又替她穿上火红色的婚服,戴上金灿灿的冠冕,套上精致的绣鞋。乌云般浓密的黑发被高高挽起,缀着沉甸甸的翠云、珠牡丹、黄金缕等饰物,令人眼花缭乱、目眩神迷。 秋雁站在一旁,望着自家主人珠光宝气、艳色照人的模样,心头充满了羡慕,又有些不舍。 一般来说,大荒富家小姐的贴身婢女,往往都会随女主人陪嫁。 但以赵嫣对顾旭那执著的占有欲,她能接受时小寒的存在,便已经是极大的让步——毕竟她很清楚时小寒在顾旭心中的重要地位,他绝不可能为了她而抛弃时小寒这位曾经相伴于微末的旧恋人。 不过,要让赵嫣再往顾旭身边塞一个通房丫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因此,赵嫣的成婚之日,便成了秋雁的自由之日—— 赵嫣将身契交给秋雁,许她自由之身,今后不必再侍奉赵氏家族;同时也答应,若是秋雁择得良婿,就送她一笔丰厚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 待赵嫣穿戴打扮完毕,屋外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婢女们将脑袋探出窗外,看到了头戴宝冠、身着大红婚服、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众多随从和礼物的顾旭,沿着宽阔的街道,一路敲锣打鼓,朝着宅邸的方向走来。 “新郎官来喽!”她们笑嘻嘻地说道。 赵嫣没有伸头去看。 但在脑海中,她可以想象出对骑术一窍不通的顾旭,努力用法术控制马匹,装出一脸从容淡定的模样。 想着想着,不由得唇角微微上翘,眼中流露出灿烂的笑意。 ………… 与此同时,在鞭炮响过之后,顾旭和他的迎亲队伍被阻挡在了虚掩的大门之外。 这是大荒婚俗中的“拦轿门”。 顾旭不得不掏出一大堆事先准备好的红包和喜糖,又回答了女方亲戚提出的一大堆刁难问题,才顺利带着花轿进了院门。 第三十一章 拜堂 接下来,顾旭迎亲队伍中的喜娘前往赵嫣的闺房,催促新娘上轿。 “喜娘”又被称作“迎亲太太”、“喜阿妈”,是男方举行婚礼的时候所雇请的通晓礼仪的妇女,她能说会道,善于应酬,负责照顾新娘、应付宾客。 在此过程中,新娘会假装不愿出嫁,得催促三次才肯出发。 顾旭便前往门厅,去给老丈人敬酒。 赵长缨望着面前仪容大方、一表人才的女婿,心情格外复杂。 他以前一直在为女儿的婚事发愁。 赵嫣性格乖张、特立独行,不喜欢跟同龄异性打交道,却喜欢流连青楼,跟花魁舞娘们混在一起。 赵长缨一度怀疑女儿喜欢的是女人,以为家族这一脉会在她的手中断了传承。 直到顾旭出现,他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原来不是女儿的癖好不正常,而是属于她的缘分还没有到。 只是,在赵嫣真正要嫁出去的这一天,他心里除了喜悦之外,又有一种强烈的不舍,一种莫名的惆怅。 瞿清秋走了,女儿结婚了,今后偌大的赵家院落里,将只有他孤自一人、形只影单。 “照顾好她。” 赵长缨将顾旭递来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会的。” 顾旭的话语很简单很平静,没有发那种掏心掏肺、天打雷劈的毒誓。但他那认真的目光,却似乎有着沉甸甸的重量。赵长缨能够从中感受到,他绝不会在此事上开玩笑。 这时赵嫣终于在婢女们的簇拥下,身着盛装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遵照了北境的习俗,没有像大齐新婚女子那样戴上红盖头,而是手持一柄团扇,如妖似仙的容颜在团扇背后若隐若现。 顾旭立即按照习俗,出屋回避。 赵嫣面向父亲,盈盈躬身行礼,表示感谢父亲的养育之恩。 赵长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嘴角挤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去吧。等你们两个有了孩子,我这个无所事事的老头子或许可以帮你带带。” 赵嫣的眼眶再次有些湿润。 随后,她踏着铺在地上的红色毡毯,步入花轿。 从大荒灵魅禁忌的角度讲,新娘子容易招来恶鬼凶煞,而很多阴煞气息都隐藏在土地之下。为了防止污秽、保持洁净,所以铺毯设毡,以避免直接踩地。 当然,以赵嫣现在的实力,大部分凶神恶煞遇到她,都得绕路走。 只是在婚礼这样的人生大事上,为了图个吉利,任何人都会不可避免地变得讲究、变得迷信起来。 上轿之后,新娘的臀部便不可再随便移动,寓意平安稳当。在新娘的座下,放置着一只焚着炭火、香料的火熜,花轿的后轿杠上搁系一条席子,俗称“轿内火熜,轿后席子”。 起轿后,宅院内鞭炮声再度如雷轰鸣,烟味儿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赵家的亲戚、仆役们,纷纷用茶叶、米粒洒向轿顶,据说能够驱邪避害。 在夕阳西下、红霞漫天的时候,花轿掐准时间,进入了顾旭临时居住的凉州知府府邸的大门。 凉州城的大小官吏们,早已组织了浩浩荡荡的乐手民夫,在此奏乐放炮迎轿。 他们刚刚投降顾旭不久,正摩拳擦掌地要在这位新的主君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想给他留个好印象——因此在帮顾旭筹备婚礼的过程中,都格外地卖力。 停轿后,一名盛装打扮的、被称作“出轿小娘”的五六岁从门中走出来,在轿门打开后,用手轻拉了新娘的手三下,请新娘出轿。 赵嫣在喜娘的搀扶下,跨过一只朱红色的木制“马鞍子”,步着红毡,站到了喜堂右侧的位置。 顾旭则佯躲别处,由捧花烛的小儇请回,站在左侧。 接下来理应是拜上苍拜尊长的环节。 然而,由于太上昊天早就被顾旭宣判为伪神,而紫微大帝的转世之身又活生生地站在众人的面前,所以这一步骤直接被省略了。 至于拜尊长……顾旭这一世的父母早已离世,一对新人便只能对着灵位鞠躬行礼,上香祭拜。 “夫妻对拜!”这时赞礼人大声喊道。 顾旭和赵嫣又望向彼此,揖拜三次。 目光交汇间,顾旭能清晰地感觉到,两人身上的因果之线愈发紧密地纠缠在一起,再难剪断,再难分离。 “礼毕,退班,送入洞房!”拜堂仪式结束后,赞礼者又喊。 在两个手捧龙凤花烛的小儇引导下,顾旭手持彩球绸带,领着新娘进入洞房。 这一路,两人须踏在麻袋上行走——麻袋一共五只,他们走过一只,喜娘就要将其拾起,递传于前,继续铺道,意味“传宗接代”、“五代见面”。 入洞房后,顾旭并不能在此久留,很快又要去给外边的亲朋好友敬酒。 因为体质问题,顾旭一向不擅长也不喜欢饮酒。 但在今天这特殊的场合下,为了图个喜庆,他却满满地喝了几大杯——当然,为了避免在新婚之夜醉得不省人事,他悄悄地用真元化解了酒力。 由于顾旭身份今昔非比,宾客们也不敢缠着他一直胡闹——轮着给他敬了酒,说了些祝福的话,便任他离开。 顾旭终于得以坐在床边,与赵嫣一同享受清静的二人世界。 婚房里,一张巨大的红木雕花床摆在正中,床边摆放着一幅绘有祥云和鸳鸯的屏风,寓意着美满幸福的婚姻。床上铺着绣有金线的红色被褥,两侧摆放着雕花的烛台。 赵嫣已经在丫鬟们的服侍下,褪去华服,换上了便装。 朦胧的烛光在她的莹润如玉的皮肤上跳跃,使她整个人都焕发着如梦似幻的光泽。 见顾旭到来,她从团扇后边露出半边脸颊,打量着顾旭身上华丽的喜服,轻笑道:“今日第一次见夫君穿红色,竟然也这么好看。” “不如娘子国色天香。”顾旭笑了笑。 他伸手握住赵嫣的手腕,让她把掩面的团扇轻轻放下。 她终于如一朵艳丽无双的花儿,完完全全地绽放在他的面前。 第三十二章 洞房花烛夜 这时赵嫣从旁边桌上取来由一个匏瓜剖开而成的两个瓢,柄间以彩色丝线连接在一起,并绾成同心结。她在瓢中盛满了酒,一只递给顾旭,一只握在自己手里。 两人各饮一盏,饮到一半后互相换盏。 此为“合卺酒”。 由于匏瓜带有苦味,而瓢中的酒由粮食酿成,度数不高,口感甘甜。喝这酒,寓意同甘共苦,合二为一。 饮罢,赵嫣将两个瓢朝床下一抛,只见其落地时正好一个朝天,一个朝地,不由得眉开眼笑,望向顾旭时更是目光灼灼。 顾旭知道,这是大荒婚俗中一种带有占卜意思的仪式。 若是卺瓢一仰一覆,便意味着男俯女仰、阴阳和谐、婚姻美满,为大吉之兆。 当然,顾旭已经察觉到,赵嫣在扔卺瓢的时候悄悄地动用了真元,以确保万无一失。 他并不打算戳穿。 只是站起身来,替她摘下繁复华丽的花冠。 赵嫣那浓密的黑发散落开来,像是流动的墨,倾泻于两肩,垂落至腰际;淡淡的发香弥漫在朱红的帐幔间,令人心醉。 顾旭的指尖从她柔软的发丝间穿过,又轻轻捧起她的脸颊,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以及那双从不羞怯、从不躲闪、直直与他对视的眼。 数千年前那个孤独而坚定的少女,与眼前这位明艳动人的新娘,在他的脑海之中悄然重合。 “嫣儿。” 他轻声呼唤着她,低头亲吻她的唇。 赵嫣以更加热情洋溢的姿态回吻他。 她也站起来,紧紧环抱住他的腰,伸手去解他背后的腰带。 几分钟后,两人的衣物散落了一地。 赵嫣躺在床铺中央,黑发散乱,身上只剩下一件火红色的肚兜。 顾旭双手撑在她的耳边,低头俯瞰着她。 两人鼻尖挨得很近,彼此的呼吸纠缠在一起。 “顾旭。” “嗯?” “我现在……莫非是做梦?” “嫣儿何出此言?” “我感觉正在发生的这一切,好不真实,”赵嫣喃喃道,“前世今生,我一直都在等待你,追逐你的背影……我常常觉得你我之间的距离很远,不敢相信你有朝一日竟会真正属于我……” 顾旭明白,因为自己过去总是在拒绝她、避开她的感情,所以就算是今日拜了堂,喝了合卺酒,赵嫣心里仍然没有足够的安全感。 她害怕他会为了别人丢下她,更害怕他会像几千年前那样,无声无息就消失在日光之中,一去不回。 “我是你的,”顾旭吻了吻她的脸颊,“到死都是你的。” “你以后还会离开么?” “再也不会。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真的?” “嗯。” 赵嫣忽然眯起眼睛,嘴角露出笑意。 “我感觉到了。” “感觉到什么?” “我感觉到,你说的是真话,” 顾旭感到自己的血液变得炽热起来,心脏随之砰砰直跳。 尽管离开北境的那一天,他们已经探索了彼此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但眼前的女人依旧如一只变幻莫测的妖精,时刻诱惑着他,呼唤着他沉寂于灵魂深处的情欲。 他不再说话。 先是吹灭了旁边的烛火,然后低头封住她的唇。 冥冥中她脑海中萌生出一个念头—— 过去的自己一直是残缺不全的,直到今日才真正变得完整起来。 ………… 翌日清晨,赵嫣早早从婚床上醒来,吻了吻尚在熟睡中的丈夫,然后清洗身体,在仆人们的服侍下穿戴整齐,来到凉州知府府邸的门厅。 按照习俗,今天新郎新娘应当去向家翁家婆及各叔伯行拜请茶。 但由于两人身份特殊,顾旭又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儿。 所以今日反倒成了众臣属来向这对新婚夫妇道贺。 来得最早的是沈丘。 他不仅送来了祝贺,还带着一堆财务方面的事情,准备交由顾旭定夺。 然而顾旭迟迟没有露面。 只有他这位花颜月貌的新婚妻子,红衣如霞,容光焕发,独自出来接见众人。 “见过燕……夫人。” 沈丘本想叫她“燕王”。 话出口后才反应过来,赵嫣已经放弃王位,归附顾旭,如今已算是他这个门客的女主人,便立刻改口,称她为“夫人”。 赵嫣似乎很喜欢这个新的称呼。 “你找我丈夫有事儿?”她面带微笑,望向沈丘。 当她还是赵阀大小姐的时候,就听过沈丘的名字,知道他虽然个头矮小,相貌丑陋,但却极有天赋与才干。 沈家产业之前的欣欣向荣,顾旭“寿昌坊”的蒸蒸日上,他都居功至伟。 只是,对于沈丘不惜叛国也要追随顾旭的举动,她仍旧感到有些意外。 她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低估了顾旭的能量。 “我这里有一些财政方面的事务,需要交由帝君决策。”沈丘回答道。 “我丈夫近日太过疲倦,需要休息,”赵嫣说,“如果事情不紧急的话,你不妨下午再来找他。” 沈丘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不过他脑子里仍有些困惑。 他知道自家主君是个勤勉自律的人,几乎从不会因“疲倦”、“需要休息”这样的理由而耽误正事。 而且昨天婚礼时,顾旭也精神抖擞、红光满面——怎么过了一个晚上,他就体力不支、卧床不起了? 再看看这位朱唇粉面、气色极佳的新娘子…… 沈丘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第三十三章 枕在她膝头 午后,当顾旭醒来时,他的心头萌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他想要立刻突破圣人境界,重塑这孱弱的身躯,然后再去找赵嫣那妖精大战三百回合,报仇雪恨,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 不过他很快克制住了这一念头。 尽管现在晋升圣人对他来说,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但他还想再花一点时间,再进行一些必要的思考和探索。 他很清楚,他之所以会有这么快的进境速度,很大程度是依赖了紫微大帝残魂留下的遗产——不仅仅是真元力量,更有对天地大道的深刻领悟。 他希望能纯粹以自己的“道”成为圣人,而不假借别人的成果。 虽然大概率是他想多了。 但万一,紫微大帝在这些记忆里悄悄动了手脚,想要以此为复活的契机呢?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光滑冰凉的手轻轻抚过他微微皱起的眉头。 “在想什么呢,我的郎君?”赵嫣在他耳边轻笑道,她的气息拂动着他的发丝,令他感觉有些凉凉的,“新婚第一天,就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顾旭翻了个身,看见新婚妻子不知何时侧躺在了自己的身边,一手拄着腮,红色的衣裙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面色红润而诱人,如一朵嫣然绽放的花,散发着比以前更成熟更妩媚的气息。 “在想怎么入圣。”顾旭如实回答。 “我早就猜到你会这么说,”赵嫣的指尖从他的眉眼间掠过,停在他的唇角处,“你一直都是这样,满脑子都是修炼、修炼、修炼……” 顾旭本以为赵嫣是在对他撒娇,以佯作埋怨的方式,想要他哄她几句。 没想到她很快话锋一转,语气认真地说道:“需要我帮你么?” “怎么帮?”顾旭问。 “你还记得洛水大会那天,我们被邙山鬼王困在大齐皇室内库里么?”赵嫣一边说着,一边拉起被子,钻进他的怀里。她的脸颊埋在他的胸口,似乎在聆听他的心跳声。 “当然记得。”那是顾旭人生轨迹发生彻头彻尾的改变的一天。那天的每一个细节,至今都毫无遗漏地镌刻在他记忆超群的大脑里。 “我费尽心思去寻找的‘燧石’,早已成了没用的碎片,”赵嫣继续道,“反倒是在天龙秘境里与我针锋相对的你,却成了帮助我觉醒血脉力量的大恩人。” “这是缘分,不是什么恩情,”顾旭笑了笑,他的手沿着她后背的曲线缓缓向下滑,“前世如此,今生依然。” “我知道,”赵嫣捉住他那只不安分的手,“但我今天想跟你说的不是这件事。 “我想说,对于那天我们在皇室内库里‘双修’的感觉,你还有印象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两人的掌心紧紧贴在一起。 赵嫣自幼习武,她的手要比寻常女子更加修长更加有力,跟顾旭比起来只略小了一些。但皮肤却光滑细腻,好似凝脂,没有半点儿武夫们的茧子。 顾旭点了点头。 或许是因为两人修行的功法同出一源。当他们同时运转真元时,两人的经脉似乎连接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个休戚与共的整体。 两人体内的力量随之突飞猛进——赵嫣觉醒了血脉,拥有了光辉耀眼的火凰双翼;顾旭也趁此机会突破了第四境。 “也许,现在我们可以再尝试一下这样的‘双修’,”赵嫣压低声音,用挑逗的口吻道,“以夫妻的方式……” “要不等晚上吧,”因为身体的疲惫,顾旭努力抵制着眼前的诱惑,“我今天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但赵嫣完全不理会他的拒绝。 她整个人钻进了被窝里。 顾旭看不到她的面孔,只感觉得到她微凉的手指,以及柔软的舌尖。 他猛地深吸了一口气。 ………… 一个时辰后。 赵嫣换了一身整洁的红裙,坐在新婚的大床边。 顾旭仍旧懒懒散散躺在床上。 他的脑袋枕在赵嫣圆润而有弹性的大腿上。 赵嫣一只手漫不经心抚弄着他的发丝,另一只手拿着一份文件,轻声念诵着上面的内容,嗓音柔和而悦耳。 每当她念完一段内容,顾旭就会做出相应的决策,比如“同意”、“不同意”,或是提出改进完善的意见。 赵嫣再以真元为笔墨,把他的话记录下来,写在文件上。 沈丘早些时候带来的西北六城财政问题,就以这样的方式,被高效地处理完毕。 “今天下午,沈丘第二次上门的时候,除了这一沓文件外,还带来了一箱枸杞、一箱鹿茸,”做完正事后,赵嫣放下手中的纸张,用调侃的口吻道,“他让我向你转达他的祝福——‘帝君要保重身体,愿帝君福同海阔、寿与天齐’。” 顾旭当然听得出这话的言外之意。 “如果我不幸英年早逝,那么罪魁祸首一定是你这只磨人的妖精,”他长叹一声,顿了顿道,“圣女阁下,你这些花里胡哨的手段,到底是哪里学来的?” “洛京教坊司的琉璃花魁,”赵嫣笑了笑,并没有隐瞒,“我前些日子找她借了几本小册子,认真研读了一番,收获颇丰。 “怎么样,满意不?” 从顾旭此刻的视角,看不见赵嫣的表情,只看得到两座遮天蔽日的宏伟高山。 但他能够想象出她眼里洋洋得意的神色。 当顾旭还未变成通缉犯的时候,大齐王朝的每一个年轻天才都把他视作潜在的对手,希望借他之手磨砺自己,或是以他为踏脚石,成就自己的名声。 赵嫣也不例外。 她曾经说过,顾旭会成为她的一块“磨枪石”。 洛水大会时,她败给了他。 不过现在,她似乎以另一种方式获得了胜利—— 什么千年不遇的修行奇才,什么紫微大帝转世之身,什么大荒天命所归之人……在她面前就是如此不堪一击。 “妖女,你等着,”顾旭语气平淡而认真地回应道,“等我晋升圣人后,就是我的回合了。” “嗯,我等着。”赵嫣笑盈盈道。 (本章完) 第三十四章 擒贼擒王 对于大齐王朝来说,顾旭和赵嫣的婚礼并不是秘密。 消息几乎在当天就传到了洛京。 昭宁公主听到时,正在婢女们的陪同下,沿着公主府的长廊缓缓踱步。 近日她的心情极为烦躁,在屋里伏案工作的时间越久,就越发压抑,仿佛心头笼罩着厚厚的雾霭,又像是胸口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 也就在屋外开阔的环境里,能稍微能够得到舒缓。 然而今天,当汇报消息的侍卫诚惶诚恐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只觉得院中的池塘黑魆魆的,摇曳的树影像是飘浮其间的幽灵;屋里的烛光像是无数翅膀着火的蛾子,飞出窗户,坠落在水面,尸骸随着波纹荡漾着远去。 她听到不远处假山瀑布的流水声,觉得这声音像是痛苦的叹息,像是如泣如诉的曲调,在永远通不过的石壁之间久久激荡。 “殿下?您还好吧?” 婢女见她阴沉得吓人的面色,不禁关切地问了一句。 昭宁公主没有回应。 她很清楚,这场在千里之外凉州城举行的婚礼意义非凡,代表着大齐王朝目前面对的两股反贼势力真真正正拧成了一股绳儿,变得比以前更难对付。 说实话,顾旭与大燕的结盟,昭宁公主并不感到意外。 令她惊讶的,是赵嫣竟然甘愿放弃燕王的头衔,选择成为顾旭麾下的燕国公! 赵嫣此举,或许还勉强能用要爱情不要江山来解释。 但她的父亲,曾为了自立称王和邙山鬼王一起大闹紫宸宫的第八境强者赵长缨,居然也默许了自家女儿这样的决定,甚至自己也成了为顾旭冲锋陷阵的打手。 这让昭宁公主不禁怀疑,顾旭莫非是给身边人灌了迷魂药,让他们一个个死心塌地地追随。 她当然也听说了反贼间中流传的说法—— 什么顾旭是紫微大帝转世之身,什么太上昊天是欺骗百姓的伪神…… 她一个字也不信。 大齐建国这么多年,打着神明幌子想要搞事的乱臣贼子不计其数,但最终都在大齐王朝的雄厚国立下灰飞烟灭,没有一个能够成事。 她此时最忌惮的,其实是效劳于顾旭的那帮高境界强者,以及顾旭本人飞速上涨的修为。 她曾亲眼目睹顾旭在洛水大会上越境作战胜过强敌,也看到他在龙门书院符道之争中展现出来的不拘一格的思维方式。 她知道他的惊人潜力。 她不敢想象,在他晋升圣人之后,会变成多么可怕的存在。 ………… 深夜,大齐国师登门拜访公主府邸。 两人在书桌边相对而坐。 一人皮肤黝黑,脸上沟壑纵横;另一人琼花玉貌,耀如春华。 但他们的脸上都写满了同样的愁绪。 “如洛川所料,觉明大师拒绝了我的请求。”国师率先开口道。 “他有说拒绝的理由么?” “他说,这不是一场灵山寺该参与的战争。” 昭宁公主低头盯着桌面。 大齐明面上的“五圣人”中,两位不直接隶属于朝廷的圣人强者,一个把宗门丢给徒弟,跟着顾旭造反去了,另一个闭门深山,保持中立,似乎在逃避这件事情。 他们为何会表现出这样的态度? 是因为顾旭先前许诺过他们巨大的利益,还是因为他们发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竟然让他们为此不惜得罪朝廷? “您之前还说过,您还打算去一趟前线。”短暂的沉默后,昭宁公主又开口道。她的声音好似利刃,划破了结冰的空气。 “是的,我刚刚才从那边回来,”国师轻叹一声,回答道,“殿下应该记得洛川那天说过,反贼们来源不同,根基薄弱,或许能够凭着强劲的势头攻城略地,但要治理好占领城池,处理好内部矛盾,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西北六城现在的状况,却跟他描述的有些不太一样。” “您的意思是,洛司首的天机推演之术有问题?是因为被反贼赵长缨出手干扰了么?” “不,”国师摇了摇头,“不完全是。洛川描述的这些问题,确实于反贼中客观存在。但是顾旭对它们的解决措施,却比我们想象中要有效得多。 “在他面前,来自境外草原的蛮子,来自北方大燕的莽夫,西北六城的投降官吏,以及那群神神秘秘从不以真是面目示人的‘青冥’成语,都在他面前表现得俯首帖耳、唯命是从。一切潜在的矛盾,似乎都在所谓‘帝君的权威’之下让步。 “那些人与其说是顾旭的下属,不如说是顾旭的信徒。他们好像真的对顾旭‘神仙转世’的身份深信不疑,坚定不移地认为顾旭会带着他们脱离苦海,拯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以信仰来维护统治,顾旭这手段不赖啊,”昭宁公主评价道,“我还以为,除了修行之外,他对别的事儿,尤其是争权夺势的这些事儿,都一窍不通。 “只是他这么做,也有不小的风险。整只叛军的稳定,就维系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如果他死了,叛军也就真的四分五裂了。” 昭宁公主虽然博览群书,知晓天下修行法门,但她终究只是个无法修行的普通人,并不知道“归墟”境界的存在。 毕竟这是太上昊天的骗局,是大荒圣人强者都不知道的隐秘。 若是她明白香火之力的真正用途,定然能够猜到顾旭所图甚大,而不仅仅只是想举旗造反、在一座牢狱里称王称霸。 “但要让他死,也不容易。”国师再度摇头叹息。 他听懂了昭宁公主的言外之意—— 按照现在的势头,叛军并不会像洛川所说那样自乱阵脚、走向衰亡,而会蒸蒸日上、愈发强大。 而叛军强者众多。 在天行皇帝闭关深宫的情况下,正面对抗或许有些棘手,但他们可以暗中尝试让顾旭“意外身亡”,从而做到擒贼擒王。 “您应该记得,当他还没起事的时候,我和觉明大师一起出手逮捕他,都让他成功逃跑了,”国师顿了顿,继续道,“那小子的命,可不是一般的硬。” (本章完) 第三十五章 御花园里的囚徒 昭宁公主点了点头,认同了国师的观点。 上次顾旭绝地逃生时,她也在场。 当时的顾旭可以说是举世皆敌、无依无靠。 但在那样的处境下,他竟然能够找到一个凶神级的鬼怪,作为自己的贴身保镖。 而今天,顾旭已经从形只影单的通缉犯,变成了麾下强者云集的叛军领袖。 要让他死,可比以前困难多了。 “那西北六城的民众,如何看待顾旭的造反?” “据我了解到的消息,起初他们不认可顾旭,视他为乱臣贼子,有不少人还聚集到凉州知府府邸前闹事。但后来顾旭减免了他们的赋税徭役,还给贫苦百姓开仓放粮,这些人便瞬间改变了态度,对他歌功颂德。” “真会收买人心。” 昭宁公主嘴上这样评价。 不过她心里清楚,大荒平民百姓其实根本不在意改朝换代、政权更迭。谁能让他们吃饱饭,谁就是他们的真命天子。 ………… 翌日,天刚蒙蒙亮,大齐国师便出发前往紫宸宫,请求拜见天行皇帝。 其实,此行能否见得到皇帝,国师心头没有半点儿把握。 但西北那群反贼们的棘手程度,远远超出他的意料。 大齐王朝并非没有对付他们的其他手段。 只是,如果能够凭借天行皇帝的力量,快刀斩乱麻地干掉几个恶首,或许可以极大程度地减少需要付出的代价,也能避免平民百姓的伤亡。 当他在大殿台阶下苦苦等待的时候,司礼监秉笔太监曹通来到了他的面前,向他传达天行皇帝的旨意。 “国师大人,陛下正在闭关,无法现在见您。”曹通拱了拱手道。 曹通此话并不出乎国师的意料。 国师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宫殿,另想办法。 但这时曹通叫住了他。 “不过陛下命我带您去见另一个人。”曹通把“人”这个字咬得很重,目光也变得格外肃穆。 “另一个人?他是谁?”国师问。 “您见了就知道了。” ………… 随后,国师跟着太监曹通,穿过皇宫中长长的走廊,绕过浮雕精美的影壁,来到了树木从神的御花园。 国师一直认为,用“人间仙境”一词来描述这座花园的精美奢华,一点儿也不夸张。 它既有北方庭院的雍容大气,又有南方园林的别具匠心,曲折的小径、精致的回廊、池塘和石桥,都被恰到好处地安排在园中,构成了一幅幅精美的画卷。 人们或许会觉得,御花园的奢侈富丽,主要体现在雕刻精致的亭台楼阁、不远千里从南湖运来的假山石、金丝楠木制成的房梁立柱,以及无处不在的名贵花卉树木。 但国师却清楚,御花园里造价最昂贵的,是一座看不见摸不着的大阵。 在这阵法的覆盖下,春天的牡丹、海棠,夏天的荷花、睡莲,秋天的菊花、桂花,冬天的腊梅、水仙,都会不分季节齐齐绽放,竞相争艳。 在花园不起眼的一角,有一口不起眼的水井。 国师不是第一次来这御花园。 但之前每一次,他都下意识地忽略了这口井。 直到今天,他才注意到它的存在。 国师深吸一口气。 他身为圣人强者,精神感知力远超常人,就算目不能视,耳不能听,他也能凭借神识的力量,洞察周围环境中的每一个细节。 而这口井,却悄无声息地蒙蔽了他的感知。 这绝不是偶然。 而是力量与道则层面上对他的碾压。 他又一次深刻体会到,在修行道路上走得越远,境界与境界之间的差距就越大。 他就算已经登上了第七境的山峰,在修为上足以傲视大荒,但是在天行帝的面前,他仍然感觉到自己如蝼蚁般孱弱不堪。 曹通从腰间取下一块金色雕刻龙纹的令牌,蹲下身子在低矮的水井边缘轻敲两下,口中低声念诵一段灰色难懂的口令。 片刻后,井水如烟雾一般消散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旋转而下的狭窄阶梯。 乍看这青石阶梯陈旧朴素,还长了不少苔藓,跟皇宫的富丽堂皇格格不入。 但国师却早已看出这玩意儿不简单。 消失的井水是一道强大的封印,也是空间的壁障,看似可以借曹通手里的令牌开启,实际上却受控于天行帝的意志。 若是违逆了皇帝的意志,哪怕偷了令牌,获取了口令,这口井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在这样的封印之下,究竟藏着怎样一个人? 为何在这反贼愈发猖獗的时刻,皇上会让曹通带自己去见他?莫非是此人力量强大,足以力挽狂澜? 可既然如此,皇上为何又要把他长期封印在皇宫深井之中,不让他早早出来对付敌人?难道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理由? 怀着疑惑的心情,国师跟随曹通,沿着井中的阶梯缓缓下行。 井中藏着一座牢狱。 准确来说,这牢狱并不是真正存在于水井里,而是存在于另一片空间中,存在于一片从虚无开辟的道则领域之中—— 因为刚来到这里,国师就感觉到身边的大道法则发生了变化,自身的修为遭到了极大程度的压制。 不久前,当他在皇宫门前试图阻止赵长缨时,就有过类似的感觉。 这座牢狱只有一间牢房。 国师站在厚重的铁门之外,透过门上的小孔,向里头望去。 只见牢房内部黑暗和沉闷,让人感到寒意透骨,仿佛是一个被遗忘的地狱角落。 唯一的囚犯,被粗重的铁链束缚在牢房尽头的墙壁上。 他低着头,身上贴满了图案繁复的符纸,黑色长发垂落至地,给人一种极为诡异的感觉。 国师不禁微微眯起眼睛。 最令他感到惊讶的,并不是这些强力而罕见的封印符文。 而是这个囚犯的身上,没有心跳,没有体温,没有生命的气息,只有浓郁的阴煞之气。 就在这时,似乎是察觉到两人的到来,囚犯缓缓抬起头。 “你们终于需要我了。” 他发不出声音,用口型对着铁门的方向道。 国师顿时愣在原地,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嘴巴微微张开,双手不禁握紧了拳头,隔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他万万没想到,这人——不,这鬼怪的相貌,竟与天行皇帝一模一样! 第三十六章 皇帝的鬼躯 纵然世事变幻无常,蜀地剑阁仍一如既往,安安静静地矗立于群山之巅。 峰峦如刃,直插苍穹。山路崎岖,宛若丝带。那缭绕山间的云雾,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纷争喧嚣。 这里无疑是世间最理想的清修之地。 但剑阁新一任阁主苏笑的心情一点儿也不清静。 他感觉自己像是置身于一片阴郁的泥沼之中,四周迷雾重重,难以寻得方向。 曾经与他一同攀登崂山的年轻天才顾旭,成了令大齐朝廷感到无比棘手的反贼头子。 他最为敬重的师尊,忽然不声不响离开宗门,跟着顾旭造反去了;只给他留下了一封信,以及剑阁这个沉甸甸的担子。 苏笑年纪轻轻,就成为大荒三大宗门之一的掌舵人。看上去仿佛位高权重、备受瞩目,实际上则身处夹缝、如履薄冰。 对于像他这样的徐曼亲传弟子,大齐朝廷似乎表现得格外宽容——在把徐曼打为叛国逆贼的同时,并没有把罪行牵连到他们的身上,反而隐隐显露出拉拢的态度,给剑阁提供了比以往更多的修行资源。 但苏笑心里很清楚,大齐朝廷的好处不是白拿的。 他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注视着自己,一旦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便会立刻万劫不复。 而剑阁本身也不是省油的灯。 里头的弟子,有来自洛京的王子皇孙,有平民出身的剑道奇才,有三大门阀的亲戚党羽,甚至还有反贼头子顾旭曾经的未婚妻。 在大荒局势日渐扑朔迷离的今天,要处理好宗门内部的事务,调解弟子之间的矛盾纠纷,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最令苏笑头疼的,还是那几个号称“掌门左膀右臂”,却成日争吵不断的长老。 其中几人是徐曼的死忠分子,对这位剑术冠绝天下的前掌门有着近乎狂热的崇拜。 他们坚定不移地认为,徐曼之所以选择离开宗门,追随顾旭去反抗大齐朝廷,定然有着不为认知的隐情。 很可能是大齐朝廷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令修炼《平天剑诀》、立志“为天且示不平人”的徐曼义愤填膺。 因此他们一有机会,就或是直接或是间接地撺唆苏笑,让他干脆带着整个剑阁,一起反了算了。 也有不少亲近大齐朝廷的分子。 甚至苏笑怀疑,有的人根本就是齐廷派来的卧底——毕竟剑阁作为一个规模庞大的宗门,在蜀地群山之巅矗立了这么多年,长期接受大齐朝廷的资源扶持,自然早已被大齐朝廷深深地渗透。 他们一边指责徐曼的叛国罪行,一边反反复复地叮嘱苏笑,要牢记朝廷这些年对剑阁的恩,不要像他的师尊那样,做忘恩负义的小人。 做了短短几天的剑阁阁主,苏笑便已经焦头烂额。 他终于明白,自己以前之所以能心无旁骛潜心练剑,是因为有师尊替他遮风挡雨。 而现在,师尊的离去使他懂得,尘间俗事,是一本比剑法更难修的经。 ………… “你是‘青冥’的哪颗星宿?” 苏笑微微皱眉,开口问道。 此刻在他面前,站着一个身着花袍子,头戴高帽子,脸上抹了白粉,画着戏曲丑角妆容的矮个儿男人。 苏笑知道,这些喜欢乔装打扮、遮掩面目的人,俱来自一个名叫“青冥”的组织。 随着顾旭在西北边境起兵,“青冥”的存在,也渐渐为越来越多的人所知。 这组织的成员,一个个以普天星斗为代号,广泛渗透在大齐朝廷的各个阶层。人们看不透他们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那就是辅佐号称“紫微大帝转世之身”的顾旭推翻齐廷,再把伪神“太上昊天”从神坛上踢下来,把真相归还大荒民众。 苏笑心里清楚,面对眼前这个不速之客,最为理智的做法,便是把他立刻赶出宗门,不要听他说的任何一句话。 但或许是因为师尊的选择,又或许是父亲曾经那隐没于历史的遭遇,他最终还是把这个小丑装束的人留了下来。 “在下巨门星,见过苏阁主,”“巨门星”微微躬身,朝苏笑彬彬有礼地说道,“我此番来到贵宗,是因为有一个惊天的秘密,想要与苏阁主分享。不知苏阁主是否有兴趣听一听?” 他这充满诱惑力的口吻,以及脸上那滑稽的笑容,令苏笑心中不由自主萌生警觉。 “听了这秘密,我……或者说剑阁,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他认真问道。 “什么都不需要,”“巨门星”的笑意愈发灿烂,“这是我们文昌星君送给苏阁主的一份礼物。” “文昌星君……”苏笑心头默念这个名字。 在顾旭崛起之前,“文昌星君”一直是“青冥”的头领,神通广大而又神秘莫测。很多人尝试调查过他的真实面目,但统统一无所获。 未等苏笑开口表态,“巨门星”又接着说道:“请原谅我的冒犯。但文昌星君让我替他问您一句,经历了今年春季的洛京之乱后,苏阁主想必早已知晓令尊逝世的真相了吧?” 苏笑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僵硬。 “您想过要替他报仇么?” “仇人已经死了。皇上早已替我杀了它。” “不,它并没有死,”“巨门星”轻轻摇了摇头,“它在邙山老巢放了一副棺材,藏了一缕分魂,给自己留了一线复活的生机。等你回到洛京城,就能再度看到它活蹦乱跳了。” “以皇上的实力,再加上天龙大阵的力量,竟然无法彻底杀死它?”苏笑面露讶色。 “再强大的修行者,也会有疏忽失误的时候,不是么?”“巨门星”呵呵笑道。 苏笑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股讥讽的意味儿。 他的右手不经意地握紧拳头,像是握住了一柄看不见的利剑。 “你有话直说便可,不必与我拐弯抹角。” “那请苏阁主先做好心理准备,”说到这里,“巨门星”停顿片刻,又继续道,“你或许早已听说过这样的传闻——大齐王朝的皇帝,都是太上昊天的傀儡,是看守大荒的狱卒。 “我们当今的天行帝萧则曜,自然也没有逃过这样的命运。 “但他作为大齐皇室有史以来数一数二的修行奇才,在接手泰阿剑后,他尝试过凭自己的力量去反抗太上昊天的操控,在太上昊天的意志压迫下坚持了八年。 “当然,最后他还是失败了。 “他大部分精神意志被太上昊天同化。 “剩下的小部分,借先祖残念之力,以天地阴气与‘昭冥禁术’,转生为鬼躯。 “而后,他凭借自己开创的咒法,将自己人躯与鬼躯的命运牢牢绑定在一起,同生同死,使得太上昊天无法直接抹除他的鬼躯,只能把他关押封印。 “世人皆知,当今皇上,比任何一位先帝,都更喜欢闭关修行。 “但他绝不是为了探索天地大道,寻求境界突破。 “而是因为,他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镇压鬼躯的反抗,阻止其在精神层面的入侵。” 听到他的这番话,苏笑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似的,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坚持了八年……天行八年,就是陆首辅犯下叛国罪的那一年吧?” (本章完) 第三十七章 陆桓叛国的真相 自从晋升圣人以来,大齐国师从未像今天这样惶恐不安过。 尽管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猜到自己定然会在这里见到一些惊世骇俗的东西。但当这个与天行帝长相一模一样的鬼怪出现面前时,他仍然不免冒出了一身冷汗。 “你是……” “固实,许久不见,你难道连朕都认不出来了?”牢中鬼怪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继续用口型说道。他的唇语似乎具有一种玄异的力量,使得国师毫不费力就能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 “固实”,是国师的字。 大齐国师本叫“王坚”,是一个普普通通、毫无特点的名字。在大齐王朝,随便找个村头大喊一声“王坚”,或许就会有六七个人答应。 “固实”则是对“坚”的诠释,也是大齐王朝最常见的取字之法。 可能是因为这名字太过寻常,配不上他超然的身份地位。自从他晋升圣人之后,齐人似乎已经渐渐忘记了他的本名。“国师”、“符道宗师”、“国家砥柱”……则成了人们心中用来指代他的鲜明的、独一无人的符号。 时至今日,世间仍在用表字称呼他的,也就天行帝和洛川二人而已。 只是,牢中的鬼怪对他喊得亲近,国师却做不到对一个身上阴气缠绕的鬼怪喊出“陛下”二字。 当国师还在平复自己心神的时候,旁边的太监曹通却依旧表情平静,似乎鬼怪自称为“朕”,并不能在他的心中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从腰间取出一把金光闪烁的钥匙,打开牢狱大门。 伴随着“哐啷”的响声,厚重的大门缓缓敞开。 那鬼怪身上的粗重铁链迅速自动解开。 那图案诡异的符纸,也渐渐从他身上脱落,化作无数彩蝶,漫天起舞。 刹那间,那鬼怪化作一缕黑烟,消失在原地,转眼又出现在了国师的身侧。 国师只觉四周温度骤降,竟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唆——要知道通常情况下,修行者能够以真元护身,是不畏惧寒冷的。 这时候,国师终于听到了这鬼怪悠悠的叹息声:“……看来只有在这危急存亡的时候,乾阳殿里那混账才有胆子把朕放出来。” 注意到国师脸上复杂的神情,鬼怪顿了顿,又说道:“固实,你现在或许暂时无法理解眼前见到的一切。但请你相信朕,整个大荒,没有人比朕更在意这个国家的存活。“ ………… “我常听人说,剑阁苏笑,在剑之一道上,有着常人难以匹及的灵感与直觉,”在千里之外的蜀地,丑角打扮的“巨门星”笑了笑,对面前的苏笑说道,“但现在看来,您的直觉绝不仅仅只在剑道上。 “萧则曜反抗失败、被太上昊天彻底控制的那天晚上,内阁首辅陆桓并没有返回自家宅邸,而是仍然留在文渊阁旁边的直房里处理公务。 “那天皇城里的动静很大,许多宫人都死在了那场神魂交锋的余波之中。而后,阴煞之气铺天盖地而来,席卷整座宫城。 “陆桓自然对此有所察觉。 “他是个谨慎的人,知道皇宫里定然藏着一些自己不便打探的秘密,当机立断抛下手头的事情,离开洛京城,返回青州老宅。 “不过,天行帝作为大齐君主,若想对付一个可能知晓自己秘密的人,有的是借口。 “后面发生的事情,苏阁主应该不需要我再细细阐述了吧。” 苏笑点了点头。 首辅陆桓勾结西北蛮族,犯下叛国之罪,被诛灭九族,这是整个大齐众所周知的事情。只是今日当他知晓这背后鲜有人知的隐情时,他仍然不免心生寒意。 他微微皱起眉头:“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说的这些都是真话?” “不需要证据,”“巨门星”笑道,“时间将会告诉您真相。” 苏笑的面色变得更加凝重了。 沉默片刻后,他隐隐察觉到“巨门星”刚才这番话中的关键,又开口问道:“那你告诉我这件事情之前,为什么要提及邙山鬼王?莫非是二者之间有些关联?” “苏阁主果然直觉敏锐,”“巨门星”用赞叹的口吻道,“邙山与洛京的距离并不遥远。以天行帝的实力,要消灭邙山鬼王也绝不是什么难事儿。但这些年来,天行帝却放任邙山鬼王在他眼皮底下祸害百姓,对之不管不顾。 “苏阁主要不猜猜这是为什么?” 苏笑的拳头握紧又松开:“难道他们中间达成了某种协议?天行帝需要邙山鬼王替他做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准确来说,是天行帝在利用邙山鬼王替他做事儿,”“巨门星”回应,“邙山鬼王是大楚帝王的怨念所化,让它心甘情愿与覆灭大楚的齐国皇帝合作,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但邙山鬼王屠戮百姓,杀死修士,制造鬼侍,就会产生大量的阴死之气。天行帝对洛京天龙大阵稍稍做了些不易察觉的改动,就顺利将这些阴死之气引入皇城地下,成为了维系自己生命的养料——” “——前代‘神机营’的全军覆没,也是天行帝暗中默许的?”苏笑抓到了问题的关键,脸色变得更阴沉了。 “巨门星”呵呵笑道:“如果天行帝不默许,谁又能当着他的面,将修行界年轻一代的天之骄子们一网打尽?” 听到他的话,苏笑清晰地感受到强烈的、如有实质的怒火在胸腔中燃烧。 如一只被禁锢的猛兽,咆哮着撞击坚固的铁笼。 又像是炽热的熔岩,在厚重的岩石之下,澎湃奔腾,难以抑制。 此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师尊会突然之间抛下剑阁,加入以顾旭为首的造反势力。 面对天行帝种种视人命为草芥的举动,每一个立志“为天且示不平人”的剑阁人,都会对此怒不可遏。 再加上苏笑的父亲也一度成为邙山鬼王的“鬼侍”。 若不是剑阁阁主的身份仍然维系着他脑海中的最后一丝冷静,恐怕他早已拎着三尺长剑,冲向洛京城,杀入紫宸宫。 ………… 凉州城,知府府邸。 顾旭一袭青衫,坐在床边竹席上,正在同戴着“文昌帝君”面具的洛川下象棋。 他轻轻将自己的“马”挪到洛川“将”的斜前方,淡淡道:“将军。”(本章完) 第三十八章 伯乐 洛川皱眉沉思片刻,指尖落在黑色的“将”上,本想把它往旁边移一步,转眼却望见顾旭的一“车”一“炮”正在虎视眈眈。 他摇了摇头,自嘲一笑道:“帝君棋高一筹,老臣自愧不如。” 顾旭也淡淡一笑:“侥幸而已。” 这两人,一个天机推演之术冠绝天下,另一个手握星盘洞悉因果,若要让他们在棋盘上拼尽全力针锋相对,那定是一番腥风血雨、天昏地暗。 可惜顾旭只想娱乐消遣,洛川也不想扫了帝君的兴致。两人不约而同没有动用超凡能力,像是两个无聊时找乐子的闲人。 “是帝君深谋远虑,”洛川指着面前的棋盘,笑着回应,“当所有的棋子都在帝君的指挥下,去了它们该去的位置,胜局便成了理所当然。” 顾旭当然听得出来,洛川这话似指棋局,却非棋局。 他不喜欢说话拐弯抹角,便单刀直入道:“天行帝的残念鬼躯,文昌你可有应对的办法?” 如今的顾旭能借着星盘和权柄洞察天下万事万物。获取大齐王朝的秘密情报,对他来说完全不是难事儿。 但他的视野中也存在盲区。 比如第八境强者的“道则领域”。 毕竟,“道则领域”是真君强者以自身道法演化的独立空间,严格意义上不在大荒世界的范畴之内。 天行帝那从虚无中开辟的“天龙秘境”更是如此。 因此,当天行帝的鬼躯一直被封印在井底的时候,顾旭并不知道他的存在。但是,当这鬼身离开深井,步入大荒世界之后,他就暴露在了顾旭的视线之下。 在那之后,顾旭便循着因果之线,渐渐了解到整件事情的因由。 此刻顾旭深深体会到何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倘若他没有星盘,没有这知晓天下事的能力,那么等到天行帝这鬼身找上门来,他才去做应对的准备,后果将不堪设想。 “帝君无需太过担心,”洛川答道,“天行帝那鬼身虽然拥有第八境的实力,但他并没有掌控‘泰阿剑’的权限,实力要远远逊色于坐在乾阳殿里的那家伙。如果他真的敢来找帝君的麻烦,老臣愿做帝君的贴身侍卫,让他立刻魂飞魄散,死得连灰都不剩。” 顾旭明白,洛川这话的言外之意是:“天行帝那鬼身的实力没我强。”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可你一旦出手,就会把真实身份暴露在大齐朝廷的面前。不到万不得已,我可不想失去一根深深扎入大齐心脏的钉子。” “在老臣看来,若是正面交战,有赵长缨和徐曼联手,天行帝鬼身应该都很难占到便宜,”洛川说,“只是我担心,他被镇压多年,脑子里难免积攒了不少阴暗的心思。近日还请帝君谨慎行事,小心他的阴招。” 顾旭点了点头。 他瞥了眼怀里的星盘,心想有这法宝在手,天行帝鬼身的任何鬼伎俩应该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文昌。” “帝君有何吩咐?” “昭武黑河县知县金鸿才,放任手下吏员篡改账目,暗自从民间增收税款,中饱私囊。我不想我的名声败坏于这样的人手里。” “帝君治下出现这样的贪官污吏,是我等的疏忽。我这就派人去一趟昭武,撤了金鸿才的职,拿他是问。” “张掖留胥县县丞马凯泽,私下收受贿赂,将犯下谋杀之案的凶手判为无罪,任其逍遥法外。” “是臣等管治不力,让这种唯利是图的官员污了帝君的眼睛。我会尽快派人去解决此事,定要严厉惩治马凯泽。” “玉门府柳河县主簿卢玉泉尸位素餐,胡乱誊写百姓户籍,错漏频出,扰乱民生。” “老臣马上就去换人。” “……” 星盘将整个大荒世界的真实面貌展现在顾旭的面前,有欣欣向荣的一面,也有藏在暗中的阴影。 顾旭终于深刻领悟到,为何古代不少新政、变革,出发点都还不错,待真正落地的时候,反而惹出乱子,甚至变得比原先更糟糕了。 因为就算是明君贤相,也无法保证手下的人全都为国为民、毫无私心。若不亲自走到民间,他们常常会被手下的谎言所蒙蔽,以为全天下阳光普照,阴影无处遁形,却不知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顾旭明白自己并不擅长治理一个国家。 但凭借星盘,他可以更早地发现隐藏在自己麾下的蛀虫,在他们进一步祸害百姓之前,将他们揪出来。而其他的人,也能以此为鉴。 顾旭并不确信自己未来会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但他相信,至少在自己治下的百姓,会比在天行帝的治下过得更好。 当然,有罚也要有赏。 “还有,”他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临羌湟水县牛尾村里长龙鹏鲸,组织村民开山修路、修缮水渠,经费不够,就变卖自己的家产,一心只为改善村民的生活。 “居延肩水县马面村里正贺元驹,身为第二境修行者,却拒绝了去高门大户做供奉的邀请,回到自己的家乡,守卫村民不被荒郊的鬼怪侵扰,使他们这些年来能够在安睡中度过每一个夜晚。 “昭武河首县有个叫鱼弘亮的年轻人,他很有符道天赋,也有一颗济世安民的心,但因为当地驱魔司知事总是‘内举不避亲’,使得他没有发挥才华的机会。我希望他能来我的军中,让一身本领不要被浪费。 “……” 顾旭说话的同时,洛川在一旁将他念到的名字认真地记下。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顾旭前世读过些历史,看到众多名人绽放光彩,在历史长河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但是,更多的有识之士却因为缺乏机会,无人赏识,被埋没于尘土之中,被历史所遗忘。 这辈子,他不希望再看到太多这样的人抱憾终身。 既然星盘在手,他愿做这个伯乐。 他希望手下的人知道,只要兢兢业业、多做实事,就会有上升的康庄大道,不必再去背地里做蝇营狗苟之事。 他不是真正的神明。 但他愿像神明一样,公正博爱,明察秋毫,平等地注视着世间每一个人。 (本章完) 第三十九章 夫君,你藏在她这里做什么? 与此同时。 在一片虚无缥缈的意识空间里,两道一模一样的身影遥相对峙。 其中一人高踞金色宝座之上,浑身光辉笼罩,看上去威严肃穆;另一人则站在长阶之下,衣衫褴褛,手脚戴着金属镣铐,面容敛于阴影之中。 “萧则曜,你要记住,”高座上的身影语气平淡地开口说道,“我这次把你从地底放出来,只是为了去对付紫微,不是为了让你去做别的事儿。” “我知道,这话你已经跟说了不下十遍,耳朵都听出老茧了,”长阶下那身影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有时我真搞不明白,你作为太上昊天的一道投影,号称能掌控世间万事万物,却连一个第六境的小修士都搞不定,甚至对我这个阶下囚都处处提防。 “你不会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吧?” 高座上的身影没有回应。 作为上界至高统治者的一道意识投影,他从不屑于向牢狱里的囚徒们多做解释。现在,他之所以无法直接出手把以顾旭为首的那群反贼们抹除,是因为两个世界规则不同,他每次跨界调用力量,都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洛水大会那天召唤的金色天雷,便对他的这具身体造成了严重的反噬。 但他一点也不慌张。 大荒今日再乱,与他都浑无关系。 待到两界通道再次修成,他的本体能够降临大荒,一切问题都将不再是问题。 短暂的沉默后,高座上的身影再度淡淡开口:“紫微的手里有件法宝,能让他看见大荒正在发生的一切事情。你可不要自作聪明,中了他的招。” 听到这话,长阶下的身影哈哈大笑:“很多时候,看见的东西太多,也不一定是件好事儿。说不定这会成了他的软肋!” ………… “帝君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正在整理公文的上官槿抬起头来,淡淡问道。 她素面朝天,脸颊清瘦,一双秀美的柳叶眼里,倒映着面前青衫男子的身影,却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顾旭早已习惯了她这些天来冷淡的态度。 他从旁边拖来一把木椅,坐到了上官槿的对面。 “有件事情,我需要你和‘青冥’的帮助。” “帝君直接下命令便是,何必跟我商量。” “文昌应该已经跟你说过,萧则曜的残念鬼身已经被放了出来,”顾旭不跟她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起了正事,“他在地底被关押多年,肚子里早装满了各式各样阴暗的伎俩,对付我们的时候定会不择手段。 “我们虽然已经举起反旗,但是在大齐的疆土上,还有不少我们在意的亲人和朋友。我希望能派人去把他们保护起来——如果他们愿意,就尽可能把他们接到我们的地盘上,以避免萧则曜拿他们做文章。” 说完,他从“闲云居”里取出一沓厚厚的名单,递向上官槿。 上官槿接过名单,迅速浏览了一遍。 在名单的中间,她看到了不少熟悉的名字,比如“时小寒”、“陈济生”、“汪阳”等等,甚至连像“晨熙”这样的丫鬟都不落下。 上官槿微微皱眉,认真看了顾旭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疑惑。 在她看来,眼前的顾旭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少年了。 高高在上的中天北极紫微大帝,或许会为了更好地融合这具躯壳,去了却原身的一些执念。 但他不可能对原身的每一线因果、每一分羁绊,都如此看重,如此在意,考虑得如此周到。 这一瞬间,她的脑海中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那个少年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被太上昊天控制的天行帝,都能悄无声息地搞出一个残念鬼身,在深井之下苟延残喘。 顾旭面对紫微大帝的夺舍,会不会也藏有后手? 不过上官槿很快把这一想法抛到脑后。 天行帝接手“泰阿剑”的时候,已经是一个第八境修士了;而顾旭被夺舍时,不过区区第五境,怎可能对抗得了曾经的上界至尊? 眼前这张名单,定然是紫微大帝的一番表演,目的是收买她的忠心。 “是,帝君。” 上官槿答应道,语气毫无波澜。 顾旭见她点头,满意地笑了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他之所以找上官槿、而不是洛川来做这件事儿,是因为担心洛川从中看出破绽,发现他并不是真正的紫微大帝。 但上官槿不一样。 就算发现破绽,她也会为了顾旭隐瞒秘密,并心甘情愿地给他提供帮助。 就在这时,一个媚意横生的嗓音从窗户外飘了进来: “夫君,我在府里找了你好久,没想到你竟然藏在了这里。” 来人正是赵嫣。 她眼波流转,嘴角微扬,一身明艳的红衣,与上官槿身上朴素淡雅的绿裙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推开屋门,径直走到顾旭的身边,拉着他的胳膊朝外面走去:“时间不早了,现在咱们该回房间修炼了。夫君再不抓紧时间提升修为,到时候天行帝鬼身找上门来怎么办?” 虽然顾旭在经历了昨夜的一番折腾后,身体有些疲惫,但他不想在赵嫣面前示弱,便笑着点了点头,声称“今天修炼时,定要让圣女阁下见识一下为夫的厉害”。 赵嫣嘴上表示不相信,手臂却悄无声息紧紧环住顾旭的腰,连脸颊都挨在他的肩头,似乎迷恋着他身上的气息。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上官槿目送着他们离开,淡色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一动不动,眼神恍惚,像是变成了雕塑。 许久之后,她方才回过神来,继续神情专注地整理桌上的文件,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 “本宫新派到西北六城的眼线,现在全都与洛京失去联系了。按照占卜的结果,他们都被叛军逮捕了。 “叛军获取情报的能力,需要我们高度重视。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朝廷中应该藏着不少内鬼。” 这天晚上,昭宁公主把大齐王朝的几位重臣召入府中,面色凝重地说道。 (本章完) 第四十章 全知不是全能 昭宁公主一如既往被西北的叛军折磨得焦头烂额。 她感觉,以顾旭为首的那群人,就像是掌握着整个大荒的视野。大齐朝廷的每一个决策,每一个举动,不论多么的私密,似乎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她最初猜测这是因为对方掌握着某种占卜法术,就像是驱魔司司首洛川的天机推演之术一样。 但随着时间推移,她发现叛军情报掌控的精准程度,要远远超出占卜能够达到的水平;而且就算她布下法阵、调遣修士,尝试去干扰叛军的占卜,也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这使得她抬头看面前的朝廷重臣们,感觉个个都像是内鬼。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脑海之中忽然响起一个森冷低沉的声音: “你想多了。” “你是谁?”昭宁公主眉头紧皱,心弦紧绷。 虽然她是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但像她这样的皇亲国戚的府邸里,都布置了极为强大的阵法禁制。 只有实力惊人、手段通天之辈,才能悄无声息地跨越重重禁制,直接入侵到她的神识世界里。 “我是谁,不重要,”那声音呵呵笑道,“你只需要知道,我和你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想要尽快解决这个国家面临的危机。” 昭宁公主保持沉默。 尽管她知道,凭对方的力量,倘若对她真的有敌意,那么她早已魂飞魄散、连灰都不剩了。 但她心里仍然存在疑虑。 万一对方在酝酿着什么阴谋诡计呢? “或许你现在还不太信得过我,”那声音顿了顿,又接着道,“但有件事情,我必须得提醒你。 “那个名叫顾旭的反贼手里,掌握着一件能够遍观大荒局势的法宝——你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所安排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接下来我会帮助你对付他。 “但我们真实的计划,不能出现于纸面,也不能说给他人听,更不要对外界做任何解释。它只能隐藏在我们的脑子里——这是顾旭感知范围内惟一的盲区。 “我们需要采取一些行动,去欺骗他,利用他。 “我们要告诉他,全知不意味着全能。 “知道的东西太多,反而会误入歧途。” 昭宁公主仍旧没有回应。 这个声音所描述的一切对她来说太过震撼。仿佛一道惊雷,回响在她心头,久久无法平息。 “顾旭目前不过是个第六境修士,”她心里道,“就算他手里又多出一件名器,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能耐吧?” “如果他没有这么大的能耐,那么他怎会有底气向世人宣称,他是紫微大帝转世之身?”那声音冷笑几声,反问道。 “你觉得,顾旭自称紫微转世,究竟真有其事,还是他在胡编乱造、虚张声势?”昭宁公主抓住这个机会,提出了这个令她困惑许久的疑问。 “难道你认为,赵长缨和徐曼都是傻子,会被一个平平无奇的第六境修士用花言巧语哄骗,放弃自己的势力和地位,忠心耿耿地在他麾下效力?” 那声音说完这话,便彻底消失在昭宁公主的脑海之中,仿佛是一段虚无缥缈的幻觉。 昭宁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度望向面前的朝廷重臣们。 如今,这些人究竟是不是内鬼,已经不再重要。倘若那阴冷声音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她跟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在不知不觉间飘进顾旭的脑子里。 他们仿佛成了台上的戏子,而顾旭则是藏在暗处的观众。 所作所为,皆成表演。 “隐瞒他,误导他,欺骗他。” “全知不意味着全能。” “知道的太多,反而会误入歧途。” 这几句话久久回响在昭宁公主的脑海里。 她沉吟片刻,心头渐渐有了一个主意,一个有机会让观众变成小丑、让凡人抗衡神仙的主意。 “谭首辅,我怀疑你与顾逆暗中勾结。”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宛如春风拂面、溪水潺潺。 但落入谭首辅耳里,却成了晴天霹雳、刺骨寒风。 这位擅长写华丽文章为皇帝歌功颂德的老人,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皇上对老臣恩重如山,我惟恐不能报君恩于万一,怎可能暗中与逆贼勾结?还请公主殿下兼听则明,千万不要轻信了奸臣的挑拨……” 昭宁公主对谭首辅的苦苦哀求无动于衷。 她的目光在不经意间飘向窗外,想着千里之外的顾旭,是否也在远远关注着公主府中的这一幕。 ………… 与此同时。 在公主府外的树荫下,藏着一个神秘而阴森的身影。他身穿一件普通的粗布衣衫,没有戴冠,只简单系了头巾,几乎融入了周围的环境。黑铁面具遮盖了他的脸,将面容完全隐藏,只露出两个深邃的眼窝。 像是腐朽了依旧静默伫立的树干,又像是行走于市井红尘间的幽灵。 此人正是天行帝的残念鬼身。 受乾阳殿里“本尊”的要求,他不能以真实面目示人,不能用“萧则曜”这个身份行走世间,遇到自己的女儿也不能相认,只能藏头掩面,扮演一个阴影之中的神秘强者。 在他看来,萧琬珺确实是他所有子嗣中脑子最灵活的一个,遇到问题一点就透。很多年以前,他一直为她没有修行天赋而深感可惜。 但现在,他知晓了隐藏在“泰阿剑”中的秘密,看清了太上昊天的真实目的。 他突然又感觉,萧琬珺身为凡人,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情。 倘若萧琬珺是修行者的话,恐怕不久之后,就将会被太上昊天选中,重走他的老路,成为大荒世界没有感情、没有自由的狱卒。 “也不知道有生之年,朕是否有机会改变家族世世代代沦为傀儡的命运……” ………… “不知有生之年,我们能否到那天上看一看……” 赵嫣双手扶着窗沿,纤腰微弯,抬头望着天上那轮皎洁的月亮,深吸一口气道。 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她身上,使她浑身肌肤莹白如雪,焕发着晃眼的光泽。 唯有双颊泛起嫣红,像是饮了醉人的美酒。 顾旭站在她背后,环抱着她的腰,双唇贴着她的耳廓,气息萦绕在她的发丝之间。 “别忘了,你夫君本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他轻笑道,“有生之年,当然要带你回家看看。” “嗯……”赵嫣轻轻哼着,没有立即答话。 她嗓音婉转动听,像吟唱着一首不知名的小曲儿;双眼眯成一条迷离的缝,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不知是沉溺于身体的愉悦,还是被顾旭的话勾起了无尽的遐想。(本章完) 第四十一章 消失的顾旭 “又乏了?” 许久之后,赵嫣歪过头,笑着对身旁的顾旭问道。 此时两人相拥躺在宽大柔软的床铺上。顾旭仰面躺着,靠着枕头,赵嫣的脑袋则枕在他的胸口。尽管暴风骤雨已经结束,但他们的血液仍旧如熔岩般灼热,双腿紧紧纠缠在一起,不愿分离。 “还没尽兴?”顾旭笑着反问。 他的手缓缓伸向赵嫣的肩,摩挲着她如白绸般光滑细腻的背。 赵嫣似乎忘记了先前的放肆,闭上眼睛,如一只温顺的猫咪,享受着由颈及背的爱抚。 “这还用问么?”她轻哼一声。 “可你刚刚说,你要死了,还说你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要倒流喷出去了……” “你听错了。” “……” 顾旭偏头看了眼洒落窗前的月光,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萧则曜又在暗地里悄悄搞小动作了,”他认真地说道,“我们还是早点休息吧,得省点力气去对付他。” “需要休息的是‘你’,不是‘我们’。”赵嫣纠正道,把“你”这个字咬得很重。 不过她也并非不明事理之辈。 她用胳膊撑起身子,在顾旭的唇角蜻蜓点水般轻轻一吻,轻声道: “做个好梦,我的师尊。” 顾旭听话地闭上眼睛。 赵嫣笑了笑,静静端详着他的面孔,在深沉的夜色里,银白的月光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和标致的轮廓。 “你可真受欢迎。” 她一边想着,脑海中一边浮现出早些时候上官槿看向顾旭的眼神。 看似冷淡,实则怨忿,还藏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哀伤。 两人之间明显有故事。 赵嫣和上官槿不是很熟,但还算有些交集——以前她在洛京城四处寻人挑战时,上官槿也曾是她的“磨枪石”之一。 别看上官槿表面清纯无害,嘴上总是彬彬有礼地喊她“赵姐姐”。 赵嫣很清楚,这个洛川的得力助手,是个心机颇深、如狐狸般狡诈的女人——当初略施小计,仅凭寥寥几语,就让楚凤歌在洛京驱魔司总部门前出了个大丑。 正因如此,今天当她看到上官槿似乎对顾旭有些不对劲的想法时,赵嫣立刻心生警觉。 为了与顾旭结为眷侣,她在一个又一个轮回中等待了足足数千年。她绝不会允许自己的丈夫再被突然冒出来的妖魔鬼怪、尤其是像上官槿这样工于心计的狐狸精抢走。 床头的烛火闪烁了一下,终于湮灭在夜色之中。 赵嫣把怀里的丈夫抱得更紧了一些。 她的脸埋在他的肩头,闭上双眼,沉溺于他身体的温度,感受着他肌肤的气息。她内心深处甚至渴望着时间能永远停止在这一刻,这样他们便能相互依偎、永不分离。 许久之后,她缓缓睁开眼睛。 这时她惊讶地发现,怀中的顾旭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她紧紧抱着的,只是一团余温未散的被子。 她猛然坐起身子,皱紧眉头,目光格外凝重。 她先是从床头抽屉里取出一张符篆——这是顾旭亲自为她画的“破障符”,能够帮助她驱除幻像,保持内心通明。 但待到这张符纸在明亮的火焰中完完全全化成灰烬,顾旭也并未在床上重新出现。 这证明眼前的一切并非幻觉。 顾旭确确实实从她身旁神秘消失了。 就连他先前随手扔在地上那件青色长袍,也同样不知所踪。 宛若严冬降临、北风呼啸。 赵嫣心头升腾起一阵强烈的寒意。 她想起数千年前,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上,师尊的身影在她怀里越变越淡,像是一道轻烟被风吹散,就此一去不回。 她想起自己在津沽码头将顾旭送走,之后他经历九死一生,她却在不知不觉间忘记了他的存在。 顾旭的消失,是她前世今生最恐惧的、最不愿面对的事情。 就像是大地在她的脚下突然崩塌,就此深陷于一片无穷无尽的迷雾。 “以顾旭的性格,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地不辞而别,”她默默心想,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他定是遇到了一些难以解决的麻烦事儿,说不定跟他最近经常提及的那个天行帝残念鬼身有关。 “我得想办法帮助他,绝不能自己乱了分寸。” 赵嫣施展法术,将自己的身体擦拭干净,然后捡起被扔在地上的肚兜、里衣和红裙,迅速穿上。 她的第一反应,是去寻找洛川。 洛川掌握着天机推演之术,而且最近这段时间里,总是一有空就拖着顾旭去小房间里秘密讨论事情。 之前赵嫣还对此暗暗生过闷气,觉得洛川总是在抢夺她跟顾旭的独处时间,且对她也不够信任。 但当顾旭失踪之际,若要问谁最有可能知道他去了哪里,赵嫣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答案就是洛川。 只是现在,洛川并不在凉州城中。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已经去了洛京,做那深入敌腹的卧底。 赵嫣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沿着长长的走廊,来到了隔壁的院落,轻轻叩响了最里头那扇陈旧的门扉。 “夫人找我有事儿?” 上官槿推开房门,望着不期而至的赵嫣,面无表情道。 此时她脸上不施粉黛,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她的声音像是严冬冰封的湖面,没有一丝情感的涟漪。 “顾旭失踪了,我需要你的帮助。”赵嫣目光严肃,诚恳说道。 上官槿双唇微抿,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 然后她轻叹一声,语气稍稍缓和道:“进来吧, ………… 此时此刻。 顾旭手握星盘,置身于沂水县寂静无声的小巷。 在月光的照耀下,四周陈旧的建筑,脚下布满苔痕的青石路面,都泛着惨白的光。 从顾旭所在的位置,抬头能远远看到驱魔司衙门的飞檐——如同凶兽的利爪,在夜的幕布上投出狰狞而曲折的剪影。 “我按照你的要求,独自来到了这里,没有带任何帮手,”他平视前方,语气平静地说道,“现在,你可以把人质都放了么?” 短暂的安静之后,前方的阴影中荡起层层波纹,继而出现了一个穿着朴素布衣、戴着黑铁面具的身影。 “听闻紫微帝君既有尽知天下之能,又有悲天悯人之心,”来人呵呵笑着,声音沙哑难听,“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的双手空空荡荡。 但在顾旭的视野中,他的指尖缠绕着无数漆黑细线,像是繁密的蛛网,散发着诡异的黑色烟雾。 顾旭知道,这是诅咒之线,算是一种特殊的因果之线。 一端握在“萧则曜”的手中。 另一端指向沂水县的所有居民—— 包括曾住在顾旭隔壁的梁秀才一家,包括菜市街旁边卖烧烤的大婶,包括寻柳街上那群各具神通的卖艺人,包括那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 以及更多的老弱妇孺、无辜平民。 “你很聪明,”天行帝的鬼身顿了顿,又接着说,“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就猜到了我可能用你身边的人来对付你,所以把你的旧友同僚统统转移走。 “如果你只是个普通修士,除了正面硬碰硬外,我还真的很难再找到解决你的突破口。 “只可惜,你意图成为大荒世界的神明——拿了神的香火,拥有了神的视野,还打算担起神的责任。 “如是一来,大荒众生,都是你的弱点。” 第四十二章 做大荒的君主,你配吗? 顾旭没有立即回应。他静静站在原地,脑子里思索着自己需要如何做,才能在不伤及无辜的前提下,脱离眼前的险境。 刚刚在凉州府邸的床上,他并没有完全入睡,而是仍把一丝注意力放在“星盘”上,密切关注着大齐朝廷、尤其是萧则曜鬼身的一举一动,生怕他在背后悄悄搞小动作。 不出所料。 萧则曜离开洛京城后,立刻就赶往沂水县,以整个县城平民百姓的性命为要挟,要求顾旭单独与他见面,不得带任何的帮手。 乍一眼看上去,萧则曜像是在一片无人的阴影中,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但他显然已经知道了顾旭能够洞察天下的本事—— 他料定自己所做的一切,一定会进入顾旭的视线。 倘若顾旭真的是夺舍成功的紫微大帝,面对萧则曜的所作所为,他压根就不会理会,更不会为此采取任何对策,只会将其当做是一只聒噪的苍蝇。 毕竟真正的紫微大帝,骨子里是个冷漠无情的人。 尽管他常常把“大荒百姓皆是我的子民”之类的话挂在嘴边。 可若真要叫他为了那些非亲非故的普通人,让自己置身险地,是万万不可能的。 但顾旭不一样。 沂水的上万普通民众,在他眼中并不是一个冰冷的数字,而是一张张活生生的面孔。 这些人,有的曾跟他热情洋溢地打过招呼,有的曾追在他背后向他兜售货物,有的曾在他屡屡立功后为他欢呼喝采,有的曾在他驱逐恶鬼后对他感激涕零…… 过去与他们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烙在顾旭的脑海之中,因他过目不忘的天赋,而永远无法磨灭。 如果这些人因他而死,顾旭认为自己一定会感到非常愧疚。 所以,在萧则曜向他宣战的瞬间,他毫不犹豫使用“乾坤”权柄,从那柔软馨香的大床上,瞬间抵达沂水县寂静清冷的小巷。 星盘在手,权柄在握,再加上最近又找洛川要了一只“替身手环”戴在腕上,顾旭对自己的逃命能力极具信心。 就算正面打不过萧则曜鬼身,他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皇宫里那家伙想要你的性命,”萧则曜鬼身停顿片刻,继续说道,“而在我的立场,也不想看见一个自称神仙的反贼,成日在我的国土范围内嚣张。 “只要你乖乖献上项上人头,我就解除这死亡诅咒。” 听到他的话,顾旭淡淡一笑,用讽刺的语气道:“你身为大齐皇帝,却以自己的国民为人质,威胁一个反贼,不觉得这很可笑么?难道是在井底待了太久,让你脑子都发霉了?你觉得你配做大齐的君主么?” 说话的同时,顾旭一边思索着诅咒的破解之法,一边借助星盘,向洛川的铜镜传递消息。 萧则曜不允许他找帮手。但他可以凭借“请神咒”,暂时将别人的力量借为己用。 不久之前,紫微大帝的残魂便是用他的身体和洛川的真元,成功击败了“凶神”级的鬼怪空玄散人。 洛川很快给了回应。 他表示,他的真元和他的人一样,都是完完全全属于帝君的;能在战斗中帮上帝君,是他的荣幸。 有了洛川这话,顾旭心头便稍稍松了一口气。 对于诅咒之术,顾旭略有了解,但并不精通。 但在井底被封印多年的萧则曜,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咒骂太上昊天,咒骂千百年来大齐皇室不公的命运。 他无法对占据自己身体和皇位的太上昊天意志造成直接的伤害,只能暗地里悄悄下咒。 这些诅咒虽然没能伤到太上昊天的一根毫毛。 不过久而久之,萧则曜的诅咒之术渐渐精进,已经从以前那个主修《天龙心经》、讲究堂堂正正的皇位继承人,变成了一个通晓诸般恶毒咒术的阴魂。 顾旭没法把他的诅咒直接破解。 但他知道,诅咒的本质是一种因果,是施咒者与受害者间的特殊联系。继承了紫微大帝记忆的他,对于因果的道则有着极为深刻而独到的理解。哪怕是圣人强者,在这方面都不一定比得过他。 在他心念一动的瞬间,其中一部分黑色诅咒之线便断裂开来,如烟雾般消散于虚空之中。 “大齐的君主?”萧则曜冷冷一笑,“呵,我早就不是了。” 话音落罢,他的手心向下翻转。 沂水县仍是一片寂静。 可顾旭却看到,在小巷尽头的一间平房里,一家三口——一个年轻的铁匠,连同他的妻子和刚刚满月的儿子,都悄无声息地停止了心跳与呼吸。 看上去,他们就像是进入了酣甜的梦境,永远也不会再醒来。 唯有他们嘴角渗出的黑色血滴,揭示出他们惨遭毒手的真相。 顾旭微微皱眉,神情凝重。 萧则曜动起手来着实狠辣,跟故事中那些喜欢废话的反派完全不一样。在他面前拖时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与此同时,顾旭也断定,萧则曜以整个沂水县为要挟把他找来,不仅仅是想要他的性命,也想从他的身上获取一些别的东西。 否则,凭两人明面上的境界差距,萧则曜在见面的一瞬间,就会直接出手将他抹杀。 “那你还想变回去吗?”顾旭平定自己的情绪,开始给对方抛鱼饵,“你还想重新做一个人族么? “你应该很清楚,以你现在的身份,就算成功地杀了我,杀了这全县城的人,在太上昊天那里交了差,回去也会被重新封印到皇宫深井之中,再度失去自由。 “如果你不再把自己当做是大齐王朝的君主,那么相比于我,太上昊天的意志才是你真正的敌人。 “拥有同一个敌人的我们,完全可以选择合作。” 萧则曜鬼身的黑天面具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隐隐被顾旭的这番话所说动。 但他面具下那双眼睛仍旧黑洞洞的,冷若坚冰。 “你想的太多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再度翻转手心,施展致死诅咒。 顾旭眯起双眼。 他还未来得及切断这几根诅咒之线。 不过这一回,他不会放任萧则曜在沂水县肆意杀人。他打算换一种方式来阻止诅咒效果。(本章完) 第四十三章 跌落神坛 顾旭的右手轻轻握拳。 在“统御”权柄的控制下,萧则曜刚刚操纵的几根诅咒之线忽然改变了方向,相互纠缠在了一起。 刹那间,磅礴的诅咒之力仿佛海上的巨浪,砰然碰撞在一起,向四面八方形成骇然的冲击。 萧则曜不禁后退几步。 诅咒失败造成的反噬,对他来说并不好受。 尽管皇宫里的太上昊天投影已经告诉过他,紫微精通多种大道真意,别看他此时境界低微,其掌握的种种手段绝不容小觑。 但看到顾旭以如此诡异的方式破解了他的致死诅咒,甚至让他吃了不小的亏,他仍然不禁感到有些讶异。 “看得出来,你心动了,”顾旭嘴角微微上翘,接着说道,“你痛恨夺走了你身体和地位的太上昊天,你心底迫切地渴望改变现状,你逼我来沂水县见面,不仅仅是为了完成太上昊天的任务,更多是为了你自己。 “如果你的想法确实如此……那么我现在便告诉你,你找对人了。 “不久之前,我用了一种很特别的办法,把赵长缨从阎王爷的手里抢救了回来……这种办法你或许听说过,它叫做‘昭冥禁术’,不过得反过来用,能够把鬼怪变成人族。” “昭冥……” 顾旭这番话很明显触动了萧则曜的心弦。面具下方传来的声音微微颤抖,复述着这个鲜为人知却又惊心动魄的词语。 但是,萧则曜才刚刚吐出两个字,他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仿佛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强行掐断,阻止他与顾旭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顾旭嘴角的笑容愈发玩味。 他很清楚,太上昊天的意志敢把萧则曜鬼身从地底下放出来,定然是有所把握的——其必有手段掌控萧则曜的所作所为,防止他的背叛。 当然,顾旭并不指望真的能跟萧则曜化敌为友,探讨交易。 他之所以连连给萧则曜抛诱饵,最重要的目的,其实是想让太上昊天和萧则曜在精神世界打起来。 他自己趁机争取时间,替沂水百姓解除诅咒。 果然不出他所料。 就在萧则曜被“昭冥禁术”四个字引起一点点情绪波动的刹那,皇宫中的太上昊天投影便出手了,干脆利落地掐灭了萧则曜脑子里一切不该有的想法。 这也使得,萧则曜的脑海中有了须臾的空白,顾不得再去理会顾旭。 在高手的对决之中,每一刹那的迟疑,都存在着扭转局面的可能性。 萧则曜手里的黑色诅咒之线统统如烟消散。 ………… “你还是不愿意信任我。” 此时此刻,在虚无缥缈的意识空间中,萧则曜抬头望着高阶之上的太上昊天投影,用一种颇为阴阳怪气的语调说道。 “你觉得我能信任你吗?” 高座上那道金光璀璨的身影以一种漠无感情的语气回应道。这声音与其说是人发出来的,不如说是一台冷冰冰的机械发出来的。 萧则曜呵呵笑着,手中的镣铐碰撞着,发出金属的清脆响声。 “因为你的不信任,”他顿了顿,接着道,“咱们中了紫微明晃晃的圈套。我好不容易设下的诅咒,因为你的存在,被他轻易破解了。 “你嘴上说着让我去对付紫微,实际上却对我处处掣肘。既然你这么信不过我,那不如你自己去解决紫微,我回井底下接着睡觉。” 高座上的身影没再说话,只是用漠然的目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像是一尊神明在云端俯瞰人间。 ………… “嘎吱”的响声打破了夜色的沉寂。 当顾旭与萧则曜在沂水县碰面的同时,上官槿推开深红色的大门,和赵嫣一起步入了凉州府的上苍神庙—— 准确来说,现在这里应该被称作“紫微神庙”了。 由于庙中的太上昊天雕像早已被推倒撤走,如今只剩下一尊银发如雪的紫微大帝神像,孤伶伶地立于高台之上供人膜拜。 赵嫣抬头望着紫微神像那极显威严的华丽冕旒和玄色龙衮,那端庄肃穆、淡漠疏离的神情,脑子里忽然间蹦出了顾旭躺在床上时那灼灼燃烧的、染上情欲的目光,还有那疯狂而好胜的表现,不由得轻轻笑出了声。 “夫人为何发笑?”注意到赵嫣的表情,旁边的上官槿淡淡地问了一句。 “这些神祇,看上去似乎道貌岸然,”赵嫣回答道,“可当祂们离开神坛之后,跟凡人也没什么差别。” 她这话落入其他人耳中,或许会以为这是站在敌人的立场上,对太上昊天的嘲讽。 但是上官槿却听得出来,赵嫣是在她的面前炫耀,是在咄咄逼人地宣示主权。 赵嫣想显摆的是,在顾旭那副云淡风轻的外表下,还藏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而她自己,是世上唯一一个有机会看到那一面的人。 上官槿默默地叹了口气。 她不知该如何告诉这位新婚不久的妻子,她的丈夫压根不是什么紫微大帝转世之身,而是彻头彻尾地换了个人。 那个曾经在洛京城叱咤风云的天才修士,如今已经魂飞魄散,只余下一具陌生的躯壳。 “按照洛司首的指示,”上官槿沉默片刻,“我们需要把包括这尊神像在内的三尊紫微大帝神像运到沂水县,以供帝君战斗时使用。” “顾旭要拿这些神像来做什么?”赵嫣问。 “洛司首说,这不是我们需要操心的事情。” 刚才,在顾旭失踪之后,上官槿便在赵嫣的催促下,立刻联系了洛川。 当洛川表示“帝君目前安然无恙”以及“我也在配合帝君共同对付敌人”之后,赵嫣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很清楚,洛川实际的修为,要远远超过明面上的第七境。毕竟当初她父亲赵长缨在紫宸宫里被天行帝一道金色神雷劈得奄奄一息,洛川却能在天行帝眼皮底下,把赵长缨不声不响地救出去。 凭顾旭那令她越来越看不透深浅的实力,再加上洛川的保护,想必就算干不掉敌人,也能安稳脱身。(本章完) 第四十四章 烈火滔天 上官槿上前两步,施展法术,将祭坛上这尊泥塑的紫微大帝神像收入空间法宝之中。 整座神庙就此变得空空荡荡,一片冷清。 只余下几根残烛,在深沉的夜色里暗淡地燃烧。 “走吧,夫人,”她转头对旁边的赵嫣说道,“我们该去下一座神庙了。” 话音落罢,她便踏着天钺剑,化作一道锐利的青光,消失在了无垠的夜空。 赵嫣微微眯起眼睛。 须臾间,一对金光璀璨的火凰羽翼出现在了她的背后。她凌空飞起,紧随上官槿而去。 ………… 与此同时,沂水县。 在诅咒之线全部消失的瞬间,顾旭立即使用“请神咒”,从洛川那里临时借来了浩荡如海的真元力量。 然后他立刻施展“焚天七式”第三式,“燧”。 月光淡去,群星暂隐。 整条巷道刹那间被黑暗所笼罩。 只听见如钻木取火般的“咔嚓”声响起,萧则曜的心脏位置出现了一团明亮的桔红色火光。 从一粒藐小的、难以察觉的火星开始,愈燃愈烈,直到变成熊熊烈火,将萧则曜整个人淹没其中。 顾旭这回动手可谓极为果断,丝毫不带犹豫。 他其实不怕萧则曜在诅咒被破解后气急败坏,对他发难。毕竟他底牌多,保命手段数不胜数,萧则曜一时半会儿很难占到便宜,实在不行他还可以撕裂空间直接跑路。 但是,他不希望再看到萧则曜把附近百姓当做人质来胁迫他,更不想在看到对方肆无忌惮草菅人命。 所以他必须依靠暴风骤雨般的攻势,让对方把注意力全部放在自己身上,这样一来便没时间再去给平民百姓下诅咒。 “燧”这一招,对于敌人的伤害是由内而外的,再加上它是火属性法术,对于吸纳阴煞之气的鬼怪更是有极强的克制效果。 于是萧则曜必须得先全神贯注集中力量扑灭自己体内燃烧的火焰,再去思考对付顾旭的办法。 不得不说,顾旭此时连圣人都不是,却敢二话不说先下手为强,着实有些出乎萧则曜的意料。 但这并未对萧则曜造成太大的麻烦。 这些曾经让“鬼侍”胡云饱受折磨、束手无策的熊熊烈火,对于萧则曜来说却不痛不痒,就仿佛是被蚊虫叮了一口一样。 与一般的鬼怪不同。 作为用“昭冥禁术”转化而成的鬼怪,他不仅能像人族修士一样修炼真元,而且能保留原先对天地大道的领悟。 第七境的大道法则,第八境的道则领域,他都能无碍使用。 只是由于魂魄的不完整,以及长期被太上昊天意志封印在皇宫井底,他的总体力量相比当年被削弱了很多。 可那又如何? 现在的顾旭,只是个第六境修士。就算他是紫微转世,精通诸多大道奥秘,他也不一定有本事能把它们用出来。 说不定会因为真元力量不足,遭到天地大道反噬,就此魂飞魄散。 萧则曜冷冷一笑,稍稍展开道则领域。他周身的景象微微扭曲,似乎形成了一片独立的空间。 耀眼的烈火在其中骤然熄灭,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顾旭的神色依旧从容沉静。 在抓住主动权之后,他的每一步行动,总能比萧则曜快上一拍。 只见他心念一动,成千上万的符篆宛若翩翩起舞的彩蝶,从“闲云居”中喷涌而出,直冲萧则曜而去。 这些符篆全部是经过多次更新换代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自从顾旭在凉州知府府邸里用纸人搞出了符篆生产流水线,他画符的速度像是经过了两轮工业革命一般,已达到了其余符师望尘莫及的水平。 “杀鬼符”作为顾旭过去斩妖除魔的底裤手段,自然不会落下。 萧则曜虽然强,但终究是个鬼。 没有鬼不怕“杀鬼符”。 一张符不够,那么上万张总够了吧? 顾旭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他在察觉到萧则曜从井底走出来后,他就下命令让纸人们加班加点画“杀鬼符”,从子时到亥时,一刻也不停歇。 比前世的黑心资本家还要狠。 毕竟纸人不需要工资,更不会私底下对他骂骂咧咧。生产队的驴都没它们任劳任怨。 于是,纸人们不舍昼夜的劳动成果,今日便成了这铺天盖地的符篆风暴。 像是极北之地的纷飞大雪。 在触碰到萧则曜的一瞬间,又不约而同燃烧起来,像一颗颗彗星在深邃宇宙中爆炸,吞噬着周围的深沉夜色。 火焰成为这片夜幕中独特的表演者,跳动着属于它自己的狂欢之舞。 萧则曜皱起眉头。 他向四方扩展自己的道则领域,试图以最快的速度,以规则的力量将这些火焰扑灭。 经过多次改进的“杀鬼符”,在寻常人族的眼里,或许只是一道绚烂的篝火,或是节日里怒放的烟花。 美丽,夺目,但规模不大,并不致命。 然而,在鬼怪们的感知里,却是一场浩大的、如末日降临般的灾难。 看不见的极阳气息,向四面八方迅猛冲击,仿佛怒吼的狂风掀起滔天的海啸。鬼怪们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源——“阴煞之气”,在这一刹那间被击溃、被吞噬。 藏在沂水县夹缝里的所有野鬼游魂,比如经常在城郊树林边徘徊的“魑魅”,比如躲在沂河深处时时刻刻想把人拉下水淹死的“水鬼,比如喜欢偷偷摸摸在茅厕里看人方便的“厕鬼”,比如让人住宅不宁鬼压床的“宅鬼”…… 统统毙命,不复存在。 而沂水县所有在闭目修行的修士,也都不约而同地睁开眼睛,被迫中断了修炼。 大荒的修行之道,阴煞之气是原料,功法是淬炼炉。 二者缺一不可。 但这一刻,他们惊讶地发现,周围环境中的阴气竟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是我们修炼出了岔子,走火入魔了么?” 众修士惶恐不安地心想。 萧则曜现在的滋味也不好受。 展开道则领域,对于正常的第八境修士来说是基本功,对于他这个灵魂力量残缺不全的鬼怪来说却是件不太容易的事情。(本章完) 第四十五章 双赢? 萧则曜如一位君王般,雷厉风行地修改“道则领域”内的法则,将“杀鬼符”对鬼怪的致死效果强行抹除。 当整个沂水县内的鬼怪都被无情消灭、化作灰烬的时候,他却站在火光中安然无恙。 但他的神情却比之前更加凝重。 “这混蛋真是大手笔,”他在心头忿然地评价道,“这么多的符篆,居然舍得一次性拿出来用掉。” 量变引起质变。 在萧则曜眼里,一张“杀鬼符”的威力或许就跟被小虫子咬了一口般无足轻重。 可上万张杀鬼符,却像是一个被捅烂了的马蜂窝。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量正在迅速溃散,就像是底部破了个大洞的水缸。 趁萧则曜被“杀鬼符”搞得应接不暇之际,顾旭在心头迅速默念“请神咒”。 而远在天边的洛川毫不迟疑,欣然让“紫微帝君”一点不剩地抽走了自己体内的全部真元。 顾旭的气息须臾之间飞快上涨。 他的经脉,就像是干旱季节低平的河道。这时天降瓢泼大雨——不,应该是银河之水自九天倾泻而下,将他的经脉灌注得满满荡荡,轰轰隆隆,惊涛拍岸,以雷霆之势奔向东海。 他前所未有地体会到了自己的强大。相比上次把身体借给紫微大帝残魂,这回他亲自掌控身体,感受更加直观,更加清晰。 仿佛忽然之间成了世界的主宰,周围芸芸众生的生死存亡,俱在他的一念之间。 但与此同时,他也深刻体会到了自己身体的脆弱。 像一只破破烂烂的羊皮袋子里装满了滚烫的水,随时都有可能被撑爆。 顾旭终于理解了紫微大帝残魂对这具身体一脸嫌弃的态度。 换他他也嫌弃。 随后顾旭凝聚心神,再度施展法术。 深暗的夜色,脚下的青石板路面,两边的墙篱,不断升温的空气,远处树荫里的蝉鸣……这一瞬间都成了他的柴薪。 刹时火光氤氲。 如身着红橙黄三色罗裙的舞女,在黑夜里妖娆扭动身姿,投下明艳的梦幻般的光影。 “萧则曜,”他面带微笑,平静地喊出了对手的名字,“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彻底摆脱‘太上昊天’的控制。 “让我来帮你吧!” 明艳的火光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冲上天际,把忙着跟“杀鬼符”斗智斗勇的萧则曜笼罩其间。整条小巷被照得亮如白昼。 “焚天七式”第四式,“薪”。 取自”薪火相传“之意,代表着“传承”,代表着“联系”。 可切断,可构建。 洛水大会那一天,顾旭在对付被邙山鬼王的变成“鬼侍”的胡云时,便是用了这一招。 所谓“鬼侍”,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邙山鬼王的一个分身,邙山鬼王的本体随时可以降临在他们的身上。 凭借“薪”,顾旭可以切断邙山鬼王与“鬼侍”们之间联系的纽带,使得邙山鬼王的力量无法及时支援到“鬼侍”们。 而在吸纳了紫微大帝的记忆后,顾旭对因果之道的理解得到大幅提升,“薪”这一式在他手里有了质的飞跃,与大道本质更加贴近,更加契合。 就算是曾经跻身第八境的萧则曜,也不敢说比他更懂因果。 萧则曜自己做不到的事情,顾旭决定亲自来帮他做。 或许是因为顾旭出手太快。 或许是因为被“杀鬼符”搞得有些狼狈。 又或许是因为对此事乐见其成。 对“薪”这一式,萧则曜根本来不及去抵挡——或者说,他干脆就放弃了去抵挡,任由明亮的火光吞噬了他的身体。 ………… 意识空间。 萧则曜依旧戴着镣铐,与高座之上的太行昊天意志遥相对峙。 前者低头盯着地面,嘴角噙着戏谑的微笑,后者脸上漠无表情,像一尊没有情绪波动的雕像。 忽然之间,萧则曜抬起头,朝着高座上金光笼罩的身影道了句:“再见了,王八蛋!” 只见一阵地动山摇,长长的阶梯如大地震般剧烈晃动。 虚空中出现了一道道黑色裂缝,如蛛网般密密麻麻,继而连成了一片。 整个意识空间开始崩塌,破碎。 萧则曜身上的镣铐,也如烟雾般越变越淡,随时都有可能彻底消失。 可以看得出,萧则曜的鬼身正在脱离太上昊天意志的掌控,变成一个独立的个体。 “嗯?居然不阻止我?” 萧则曜望着高座上无动于衷的太上昊天投影,感到有些诧异。 顾旭想趁此机会切断萧则曜和太上昊天投影间的因果联系,以避免太上昊天忽然降临,使一对一生死战变成一对二的困局。 萧则曜曾以苦修多年的诅咒之术,将自己人躯与鬼躯的命运绑定在一起,使得太上昊天无法直接出手抹杀他,但这也使得他与太上昊天投影间存在了无法斩断的羁绊,更无法摆脱太上昊天对他的控制。 他和太上昊天都是局内人,都无法解除这道枷锁。 只能由外力来打破。 如今顾旭想出手帮他斩断羁绊,正中他的下怀。 两人“默契配合”,顷刻间将这间意识的牢笼砸得粉碎。 可谓“双赢”。 按理来说,在这场紧张的博弈里,只有一个输家,那就是太上昊天投影——其口口声声地表示对萧则曜不信任,却将就此失去对萧则曜的控制权。 同时,萧则曜也远远地离开了洛京城,离开了天龙大阵和“泰阿剑”的攻击范围。 太上昊天投影无法再像先前那样,轻易拿捏萧则曜鬼身的生死。 萧则曜完完全全可以找个地方躲起来,偷偷积蓄力量。甚至可以加入叛军,跟顾旭沆瀣一气,杀回洛京找太上昊天报当年的夺舍之仇。 但问题是,羁绊斩断,枷锁破除,太上昊天意志为何根本不出手阻拦? 是因为召唤天雷后还没有完全恢复力量? 还是因为祂其实也想看到这一切的发生? 萧则曜想不明白。 但能够就此脱离这长期以来的控制,对他来说终究是件好事。 “紫微啊紫微,你那逆用‘昭冥禁术’,到底是怎么一会儿事儿?说来给我听听?” 待周身的火光渐渐淡去,萧则曜呵呵笑着,对顾旭问道。 不过未等顾旭开口回答,他的手心便蹿起一团浓稠而诡异的黑雾,随即化作九条面目狰狞的蛟龙,朝着顾旭径直飞去。 (本章完) 第四十六章 反击 萧则曜作为曾经的大齐君主,对世界上所有人都持有怀疑的态度。 像顾旭这种狡猾的敌人,肚子里更是一定酝酿着成千上万的阴招。 他不相信顾旭会一点手脚都不做,就把逆练的“昭冥禁术”送到他的面前。 他想要的东西,他更愿意自己去取。 正如他所说那样,“整个大荒,没有人比朕更在意这个国家的存活。” 他准备亲手了结顾旭这个叛国逆贼的性命,再用法术强行搜他的魂,读他的记忆。 顾旭体内突然间增长的真元力量,令他感到有些棘手。 毕竟在他的感知里,顾旭身上并没有携带着任何能够瞬间补充真元、提升实力的法宝。他体内这充盈的真元,就像是悄无声息从虚无中降临的一样。 此时顾旭的气息,近乎可以与他分庭抗礼。 谁又知道,这究竟是不是顾旭的极限? “也许是他掌握着某种提升实力的秘法吧,”萧则曜暗暗心想,“太上昊天都说了,紫微这家伙鬼伎俩很多,对付他绝不能大意……” 不过萧则曜对此并非束手无策。 他虽然做不到像顾旭这样一下子实现境界的跃升。 但要临时补充一下力量,也绝不是什么难事儿。 ………… 与此同时。 整个胶东行省范围内的所有城池,近到沂水旁边的莒县、诸城、蒙阴、日照,远到登州府、兖州府、莱州府等地,都在上演着相同的一幕—— 一间间黑夜笼罩的牢房,忽然被烛火照得一片通明。狱卒们的吆喝声像晴天的惊雷,将大批囚犯们从睡梦中吵醒。 他们被催促着穿上破旧的囚服,没有任何解释,只是在鞭子的响声中匆忙整队。 牢房的门在吱呀声中被打开,冷风扑面而来。囚犯们在衙役们的威压下被迫行走,一路是刺耳的铁链摩擦声和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我们这是去哪儿?” “看衙役们这架势,难不成去的是刑场?” “特么的,不是说好了秋后问斩吗?怎么秋天还没到就把我们拖来这里了?我爹还没来得及去县衙门打点呢!” “去他娘的官府,你们哪个有俺倒霉?俺不过喝醉了酒跟人打了一架,又没打死人,说好的牢房里关半个月就放俺回家,怎么突然又变了卦,要送俺上断头台?这国家还有王法吗?难怪那个姓顾的要造反!” “……” 纵是囚犯们困惑不解、骂爹骂娘,衙役们都不为其所动。 他们就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按照上级的指示,将囚犯们一个接一个地赶去断头台,再用锋利的铡刀了结他们的性命。 后来上级似乎觉得这样行刑的效率实在太低了,就干脆让囚犯们跪在原地,一斧头一个,杀人如割草。有些衙门甚至还叫上了修行者,或是咒法,或是毒雾,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 变成鬼怪后的萧则曜,需要从死亡中汲取力量。 因此在抵达沂水县之前,他专门嘱咐过执掌朝政的昭宁公主,让她在暗中配合自己,在特定的时候随便找个理由胶东行省杀一批人。 碍于萧则曜的鬼怪身份,大齐朝廷暂时无法在明面上给他提供支持。 但却可以充当他暗中的助力。 比起近在眼前的致死诅咒,这对于顾旭来说,要更加难以预料,更加防不胜防。 很快,萧则曜被“杀鬼符”消耗掉的真元,在献祭了上千囚犯的性命之后,得到了充分的恢复。 他空洞眼眸中闪烁着冷酷的光芒。诅咒的言语像一条条毒蛇,从他的嘴唇间钻出来,徘徊在他周身的空气中。 此时的他,仿佛深渊的凶兽,复仇的怨魂,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当他抬手指向顾旭之际,九条黑色的蛟龙瞬间凝聚成一只巨大的黑色手掌,从顾旭的头顶猛然按下。两旁的树木、花草、昆虫,在被这股力量触及到的一瞬间,迅速腐朽衰败,生命被吞噬殆尽。 顾旭知道,这只烟雾般的手掌,绝不是简简单单的力量汇集之物,而是法则层面的招式,是萧则曜道则领域的延伸。 既有大齐皇室“天龙心经”的霸道,又有阴间恶鬼死亡咒法的狠毒。 领域之内,生者无存。 顾旭虽然真元力量在短时间内得到了大幅度的增长,近乎有了圣人之上的水平,但他并不是真正的圣人强者——没有道则领域,甚至法相还没有跟真身合一。 萧则曜显然很清楚,该如何抓住顾旭的弱点来对付他。 但顾旭不慌不忙。 他的法身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与首次出现时不同。 这回他的法身并不是一个现代年轻人的形象,而是被灰白色的迷雾所环绕,面容和衣着均模糊不清。 这些迷雾是顾旭从法则层面上施展的幻术,为的是遮掩他魂魄是穿越者的事实。 毕竟,真正的紫微大帝,怎么可能觉醒一个有着地球现代人装束的法相? 别人或许不清楚这套“奇装异服”的来历。 但洛川作为紫微大帝夺舍重生计划的参与者,一定能看得出来他是个冒牌货。 所以在西北边境这段时间,顾旭一直在尽量避免使用法相作战。 不过,当萧则曜想要用等级压制的手段来对付他时,他这从“反叛”与“颠覆”之道中诞生的法相,便是反击的最佳方式。 只见这迷雾包裹的法相瞬间闪到顾旭的身前,举起拳头,试图阻挡这自天而降的黑色巨手。 在这只巨手面前,法相的身形显得无比渺小。 但这渺小的拳头,却偏偏与巨大的手掌僵持住了。 恐怖的余波向四周蔓延,瞬间摧毁了两侧建筑的墙壁。 若不是顾旭专门分出了一部分力量,来控制冲击力的范围,恐怕附近几个街区的居民都已经统统去见阎王爷了。 而就在这时候,一个素白无瑕、宛如精灵的少女出现在了巷道的另一边,与顾旭遥相对视。 长发如瀑,随风飘舞。 嫩白的赤足踏在残砖断瓦上,却不染丝毫尘埃。 在这片战场上,她的身影显得纯净而出尘,仿佛污秽人间的唯一一抹亮色。 正是惊鸿笔器灵。 第四十七章 所谓紫微,不过如此 最近这些天里,惊鸿笔器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到了十八岁的样子,之后就不再变化。 这正是雪女消融之前的模样。 每当她出现,顾旭总会恍惚中回到满大荒逃亡的那段时间——雪女为了得到他的血液,忠心耿耿做他的保镳。 只是与当初的雪女不同。 器灵的双眼不再是黑洞洞的窟窿,而是澄澈剔透、好似琉璃。顾旭能清楚地看见她的眸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惊鸿笔”此时被她握在手中。 她迎风提笔,在空中挥毫泼墨。 只见群星收敛了光辉,月亮被乌云遮掩,天穹变得一片阴沉。 一片昏暗之中,雪花悄然飘落。 起初就像白色蝴蝶翩翩起舞。 很快,飘落的雪花渐渐变得密集,风也变得更加凛冽。一种不可言喻的杀气在沂水的街巷间弥漫。 两侧的断垣残壁,瞬间被厚厚的雪层所覆盖。整个县城被阴寒的气息所吞噬,像是一座被遗忘的幽暗坟墓。 “战死玉龙三十万,败鳞风卷满天飞。” 顾旭所创法术,“败鳞风卷”,再一次现世于她的手中。 此时此刻,漫天的雪花已经变成了锋锐的刀刃,调转方向,朝着萧则曜所在的位置嗖嗖地飞去。 飞舞的雪花间,裹挟着令人目眩的幻像——披盔戴甲的士兵前赴后继,沿着银河溯游而上,向着天宫发起视死如归的进攻。 刀剑铿锵,吼声震天。 雪花中暗藏的恐怖杀机,使萧则曜不得不暂避锋芒。 他的身形瞬间化作没有实体的黑色浓烟,试图以此躲开铺天盖地的雪刃。 但“败鳞风卷”的雪花,绝不是普通的雪花。 不久之前,它就无视了空玄散人的一切防御和幻术手段,击中了他的身躯,令他所有的分身真真切切地受了不轻的伤。 萧则曜并不比空玄散人强多少。如果不考虑道则领域的话,萧则曜在井底被封印多年后,单论力量本身,甚至要比当初的空玄散人弱上几分。 空玄散人躲不开的招术,他自然也无法免疫。 就算他变成了黑色烟雾,他仍然清晰地感觉到,这些雪刃割开了他的躯体,刺破了他腐败的血肉,令他的伤口火辣辣地燃烧,冒起了青烟。 尽管他拥有强大的自愈能力。 但雪花的数量实在太多。要治愈这密密麻麻的伤口,无疑要消耗他的不少力量和心神。 顾旭则抓住机会,一边使用“星垣”,试图干扰萧则曜的神魂,一边动用“乾坤”权柄,以锋利而密集的空间裂缝对萧则曜发起进攻。 像是一道道黑色闪电,又像是镜子上的裂痕。整个县城似乎都在这些裂缝的分割下支离破碎。 法相,器灵,顾旭本尊,在这一瞬间形成了极为默契的配合。 萧则曜的身躯瞬间被切割成数块,如同一幅画被撕碎成一块块冰冷的拼图。 当然,身为鬼怪的萧则曜,并不会就此轻易死去。 他每一块破碎的身躯,都变成了一团蠕动的阴影。像是沼泽里的蛇群,又像是涌动的泥浆,散发着阴森诡异的气息。 须臾间,每一块阴影都凝聚成了一个人形。 穿着麻布衫,戴着铁面具。 与先前的萧则曜一模一样。 不过从因果之线中,顾旭可以看出,这跟空玄散人用“操偶”法术制造出来的分身不同。 这些分身没有独立的意识,不能自行修炼,存在时间也有限制。准确来讲,更像是用来障眼的假身。 “八假一真,”顾旭眯起眼睛,心头默默想道,“攻击假身没有用。只有找到那个真的,才能对萧则曜造成伤害。” 萧则曜的障眼法,或许会对别人造成巨大的困扰。 但对顾旭而言,绝不是什么难题。 他并没有费心思去寻找哪个是真身。 而是随机挑了一个,不假思索地施展“焚天七式”第一式“萤焰”。 拥有能够操纵概率的“天命”权柄,顾旭一次性猜中萧则曜真身的概率,无疑是百分之百。 只见桔红色的萤火光芒从虚无中涌现,像是天上的星辰被风吹散,飘落在萧则曜的周围。 忽然这些萤火连成一片,将萧则曜整个人吞噬其中。 萧则曜的另外八个假身,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 他的衣衫,他的皮肤,他的血肉,也迅速被烧得焦黑,烧得面容模糊,不成人形。 但顾旭的神色依旧肃穆。 他的瞳仁中倒映着萧则曜燃烧的身影,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 他清晰地看到,萧则曜那焦糊的皮肤血肉,开始不断地蠕动、扭曲,像蛇蜕皮一般,从他的身体一片一片地脱落下来。 血肉蜕去后,露出的并不是白骨。 而是一个全新的、完好无损的萧则曜。 “所谓紫微,也不过如此。” 他迈步从火焰中走出,用冷冰冰的口吻道。 受到“萤焰”的炙烤后,他的气场并没有丝毫衰落,反而愈发具有威势。甚至连属于鬼怪的阴森腐朽气息都近乎消散了,变得如渊渟岳峙、龙踏九霄。 不像是被关押井底的囚徒,而像是微服行走市井的帝王。 顾旭笑了笑。 他知道,萧则曜并不像他表现得那般游刃有余。 像“萤焰”这样蔑视规则的法术,会随着顾旭对天地大道理解的愈发深入,不断精进,不断变强。 它甚至具备着打破真君强者“道则领域”的潜力。 萧则曜刚才从烈火中脱身,其实是用了大齐皇室时代相传的秘法“天龙不灭术”,能够以皇道龙气,短时间内消除他的一切负面状态,并短暂提升他的力量。 他身上的阴煞之气,都短暂被这至阳至刚的皇道龙气所压制。 朴素的布衫金光四射,像是变成了君主的黄袍。 “大齐,终究是朕的疆土,”他的自称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朕乃天授之君,百姓乐推,四海归命。在这片土地上,你就算是紫微转世,也是不可能战胜朕的。” 在他说话的过程中,他的周围幻化出一座宫殿的虚影。 红漆金边的柱子雕刻着精美的龙凤纹样,闪烁着璀璨的光辉。 气势恢弘的龙椅高居正中,雕工精致华美。(本章完) 第四十八章 焚天七式:烟火人间 大殿之中,身披金甲的士兵侍立长阶两侧,各色服饰的群臣匍匐膜拜。 大殿之外,成千上万的百姓遥遥眺望,为这太平盛世歌功颂德。 随着萧则曜抬起手来,向下一按,这座壮丽辉煌的宫殿虚影就径直朝着顾旭的头顶压去,仿佛一座五指山,誓要把顾旭镇压其下。 一阵沉重的压力立刻席卷顾旭全身。 要压弯他的脊梁,压弯他的膝盖,压碎他的骨骼,想要逼迫他在这强势的皇权之下,低头臣服。 器灵与法相的身形,在这一瞬间淡去了不少。 这样的感觉,顾旭并不陌生。 当初在神机营的“论道之境”,他就在代号“麒麟”的大齐四皇子萧尚贞的“天龙领域”中体会到了类似的压力。 大齐皇室的祖传法术,风格一贯如此。 顾旭微微皱起眉头,感到有些棘手。 不过他并没有急着使用“萤焰”破局。 “焚天七式”对皇室一系的法术,确确实实有很强的克制效果。 但四皇子那青涩稚嫩的“天龙领域”,绝不可与今日这座耸构巍峨的皇宫大殿相提并论。 圣人之上的强者,之所以要追寻天地大道的奥义,为的是借助天地的力量,来突破自身的极限。 萧则曜所借的,便是社稷之力。 夫国家社稷之起,乃上古之时,人民居无组织,兽畜之群不得治,草木茂而无主。于是有远见卓识者,感于治乱之患,共谋立法制度,奠定秩序。始君臣之道,立父子之义,奉宗庙之祭,定礼乐之制,以治安于内;树城郭之防,修交通之道,以固守于外。是以国家乃自混沌之初而成,秩序乃自无序之境而立。 顾旭能清晰地看到无数条密集而有序的因果之线—— 一端连接着萧则曜,另一端指向大齐境内一座座县衙,一座座城郭,一座座土地庙,一条条律法,一个个披盔戴甲的士兵,一个个头戴乌纱帽的大臣…… 由近而远,自上而下,一座国家机器的恐怖力量,真真切切地具现在了顾旭的面前。 陟罚臧否,皆出其手;目之所及,皆受其辖。 天下之民,无不敬畏其威势。 顾旭就算从洛川那里临时借来了圣人之上的力量,在这座具现了整个大齐朝廷权柄威势的雄伟大殿面前,依旧有些不太够看。 他后退了几步。 但他的目光依旧平静。因为他早就料到萧则曜会用出这样的招术,对此也早有准备。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顾旭看着前方的萧则曜,轻声说道,“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 “你用这个国家的力量来对付我,却忘记了这个国家的根本,是那些被你肆意屠戮的百姓。 “你这漂亮的宫殿,在我看来,不过是无根浮萍,尽是破绽。” “无根浮萍又如何?尽是破绽又如何?”萧则曜呵呵笑道,对顾旭的话不以为意,“对付你够用就行。 “至于你所说的‘根本’,本质上就是一群圈里的牲畜。你只要给他们喂食,他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你恐吓他们,他们就会唯唯诺诺;你从中挑出几个不听话的宰了,剩下的更不敢作乱,甚至还会为你鼓掌叫好。 “力量,才是真正的根本。 “有了足够的力量,你就可为所欲为。” 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大殿里的卫兵、群臣,仿佛潮水一般,朝着顾旭汹涌而来,发起了悍不畏死的攻击。 顾旭抬起手来,又有上百张符篆从“闲云居”里飞了出来,形成一道又一道的护盾,拦在了这些虚影的前方。 这些护盾为他争取了默念咒文的时间。 在他的背后,渐渐出现了丝丝缕缕的青烟。 不是高远的云彩,不是山间的轻雾,而是城镇村舍的炊烟,混杂着柴火的温度,混杂着饭菜谷物的香味,混杂着炊具碰撞的声音,混杂着普通居民的喜怒哀乐。 这些炊烟很淡,淡得近乎看不见,被大殿的耀眼光芒所掩盖。 但每一个靠近炊烟的虚影,都被悄无声息地融化。 与此同时。 上官槿与赵嫣所搬运的三座紫微大帝神像,已经出现在了沂水县城郊的三个方位,构成了一座看不见的法阵。 这些神像长期受人膜拜,已经汇集了大量香火之力。 而现在,沂水居民对今日这场变故的担忧恐惧,对恢复平静的渴望,也纷纷汇聚到几座神像之中。 然后涌向顾旭所在的位置。 香火从来不是单向的敬畏。 而是双向的给予。 芸芸众生将虔诚之心献给神明。 神明也应肩负起他们的期望,庇护他们平安无恙。 香火是力量,更是责任。 顾旭现在离第九境还很遥远。 但是,近日借着星盘遍观天下,他对香火之力有了更深的领悟。 萧则曜认为,有了强权,便可藐视一切。 顾旭却要告诉他,蚍蜉亦有撼树之力。 此刻他所使用的法术,是《焚天七式》第五式——“烟火人间”。 随着顾旭伸手往前一指,袅袅炊烟向前方蔓延。 像是时间瞬间过去了数十年,数百年。 炊烟似乎变成了战火。 大殿的金色琉璃瓦和雕梁画栋,在烟雾的侵蚀下,金光渐失,辉煌褪去。坚固的栋梁被一点一点地蚕食,华美的装饰逐渐变得斑驳,失去了之前的绚烂。 亡国生春草,王宫没古丘。 禾黍离离半野蒿。 顷刻之间,金碧辉煌的大殿消散不见,仿佛是岁月长河中的一个短暂的幻梦。 但炊烟并内有就此散去。 它很快将萧则曜包裹其中,如一件灰色的衣袍。 萧则曜的身体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但是他的真元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失去控制,从他的体内迅速流失。 他无从反抗,无从阻止,甚至无法动弹。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由刀俎变为鱼肉。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顾旭上前几步,伸出手,平静地摘下他的面具,让他与天行帝一模一样的面孔暴露在周围的百姓视野之中,“蔑视民众者,终究会被他们的力量反噬。” “你明明——”萧则曜冷漠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惶恐的情绪。他的话刚刚说出口,就被顾旭打断。 “——你想说,我境界明明这么低,连圣人都不是,为何能像这样轻松拿捏你?”顾旭嘴角上翘,轻轻一笑。他这副模样落入萧则曜眼中,就像是一个玩弄人心的恶魔。 “你想知道晋入第九境的诀窍吗?”顾旭顿了顿,接着道。 “第九境?” 萧则曜他与太上昊天的投影共处多年,早就知道了所谓“飞升”是一场骗局,但却从来都不知道真正的第九境是什么,更从未摸索到晋升的途径。 当他听到“第九境”这个词时,他的话语中不由自主表露出渴求的情绪。哪怕面前的顾旭是刚刚与他进行了一场生死之战的敌人,他也无比渴望从这位身为紫微大帝转世的年轻人口中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顾旭回答。 随后,淡淡的炊烟从萧则曜的七窍涌入了他的身体,将他那苟延残喘多年的残魂彻底抹去。 只余下一具空空的躯壳。 第四十九章 天行帝的算计 正常来说,鬼怪被杀死后,会化作黑色灰烬,不会留下尸体。 但萧则曜死后的鬼躯,是顾旭刻意用法术保留下来的,连像貌都完好无损。 他知道,造反要师出有名,才能得到更多人的支持。 在这世界上,有什么比“大齐皇帝是鬼怪”更好用的造反名头? 顾旭将萧则曜的鬼躯收进“闲云居”中。 他的法相早已消失不见。 惊鸿笔器灵则怔怔站在不远处。 一身白衣随风飞舞,宛若莲花绽放。 纤美匀称的赤足踏在断垣残壁间,肤滑如脂,欺霜赛雪。 顾旭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道:“报仇雪恨,感觉如何?” 青州陆氏被灭九族,最初的起因无疑是萧则曜与太上昊天投影的争斗。 “公子。”器灵的目光有些迷茫。她伸出没有实体的手,抓住了顾旭的衣摆。 时至今日,她仍然只会说这一句话。 顾旭知道,这惊鸿笔器灵虽然跟当初的陆诗遥长得一模一样,但是脑海中的记忆早已十不存一,估计连陆家的灭门惨案都已淡忘了。 就在这个时候,顾旭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忽然抬头望向西边的天空——那是洛京城所在的方向。 “你的另一个仇人,似乎也坐不住了,”他笑了笑,对身旁的器灵轻声说道,“不过,相信我,他应该活不久了。” 自从领悟了“烟火人间”这一式后,顾旭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圣人之路。 现在,是时候向洛京城发起进攻了。 ………… 当顾旭在沂水县不动声色地抹除萧则曜残魂的时候,洛京城里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长期闭关修行、不理政务的天行帝,又一次从乾阳殿里走出来了。 此时的天行帝,头戴冕旒,身着龙衮,威严地伫立于丹陛之上;目光如电,俯瞰群臣,似乎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十二名器之首“泰阿剑”佩在他的腰间,剑鞘上的龙纹闪烁金色光芒。 秉笔太监曹通侍奉在他的身边。 “恭喜陛下修为又进一步。”他低着头,态度恭敬地说道。 作为平时与天行帝接触最多的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天行帝身上气势的变化。如果说以前是平静而深邃的大海,那么现在便是狂风呼啸、巨浪如山。 整个皇城内的人,都体会到了近乎窒息的压迫感。 “把那口井填了吧,”短暂的沉默后,天行帝对曹通吩咐道,“以后应该再也用不到它了。” “是,陛下。” 当顾旭凭借“焚天七式”第四式“薪”,斩断萧则曜与天行帝灵魂的联系时,萧则曜曾经纳闷过,为何天行帝不出手阻止。 难道天行帝一点都不害怕,萧则曜鬼身就此脱离控制,逃之夭夭,甚至联合叛军一起对他发起反击么? 然而事实上,这一切都在天行帝,或者说,太上昊天投影的算计之中。 萧则曜曾使用诅咒之术,将两人的因果命运,乃至于生死纠缠在一起——这使得太上昊天投影无法彻底杀死他,只能把他封印在井底。 两人身在局中,无法凭借自身力量从中脱离。 唯有假借他人之手。 在他们眼中,身为紫微大帝转世、掌握诸多大道奥义的顾旭,是为数不多能够帮助他们斩断命运纠葛的人。 萧则曜想借顾旭之手重获自由。 天行帝又何尝不想借此机会彻底消灭萧则曜不安分的残魂? 太上昊天跟紫微大帝做了千百年的老对手,深谙彼此的能力手段。 萧则曜或许会觉得,自己能够轻松拿捏目前仅有第六境修为的顾旭。 但太上昊天却对顾旭很有信心,甚至比顾旭自己更有信心。 现在,萧则曜彻底死了。 太上昊天投影终于能像以前一样,彻底占据这具有资格号令天下的身躯,再也不用分出精力去压制萧则曜的残念。 萧则曜死后消散了的神魂力量,此刻纷纷汇聚到天行帝体内,使他的气息不断攀升。 他知道,是时候跟紫微做个彻底的了结了。 现在他们纸面实力相差两个大境界。 再加上泰阿剑在手,他还能借举国气运为己所用。 对于即将到来的一战,他有着必胜的把握。 不然,以紫微转世重生后那离谱的进境速度,说不定再过一两年,他就难以应付了。 毕竟他不是本体,只是一个投影。 “对了,”天行帝叫住即将离开的曹通,“驱魔司该换个新的司首了。那洛川跟顾旭是一伙的。” 曹通面露惊色。 ………… 惊鸿笔器灵在顾旭身边停留了片刻,很快就消失不见。 随后,顾旭施展法术,让身边的断垣残壁恢复原状,仿佛这场战斗从未发生一样。 他不希望沂水居民的平静生活,被这场无妄之灾打破。 被惊扰的百姓们此刻聚集在不远处,默默地注视着顾旭的一举一动。 顾旭没有刻意隐瞒容貌。 这些百姓早就认出他就是大齐王朝当前的头号反贼。 但他们都定定站在原地,并没有对顾旭表露出敌意。 实话实说,刚刚看到了萧则曜鬼身的真面目,又看到顾旭竭尽全力控制战斗余波的举动,他们都感到有些迷茫了。 大齐朝廷曾经说过,顾旭与鬼怪勾结,妄图危害苍生社稷。 可是如果顾旭真是一个这样无恶不作的逆贼,他为何在一场生死战后,还要专门花费不少真元来帮助沂水县的百姓修复破损的房屋? 顾旭已经没有精力去理会这些人的想法。 他从洛川那里借来的真元已经离他而去。 他的经脉空空荡荡,身体也无比疲倦。 他取出星盘,准备用最后一点儿力气,返回凉州城。 就在这时,一个千娇百媚却阴阳怪气的声音顺着夜晚的凉风飘到他的耳边:“夫君半夜三更不辞而别,把妾身一个人晾在床上,是因为妾身的魅力,比不过一个关在井底的恶鬼么?” 顾旭转过头,看见红衣如火的赵嫣和绿裙飘飘的上官槿从天而降,稳稳落在他的身边。 他的心情,瞬间变得比刚刚战斗时还要紧张。 赵嫣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上,写满了担忧焦虑的情绪。她目光中酝酿的怒火,似乎能把顾旭整个人烧成灰烬。 “这是我的不对。” 在萧则曜面前从容淡定、处变不惊的反贼头子顾旭,面对气势汹汹的妻子,立刻选择举手投降。 “哪里不对?” “我不应该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更不应该瞒着你这么重要的事情。”顾旭很懂得如何顺着她的毛捋,让她迅速消气。 “你啊……” 赵嫣本想再骂他几句,毕竟他让她提心吊胆了一整夜。 没料到顾旭的认错速度这么快。 她事先想好的一堆责问话语,全部堆在喉咙,说不出来。 然后变成了哽咽的哭腔。 “你不声不响消失之后,”她扑进顾旭的怀里,脑袋埋在他的肩头,“我以为你又要像三千年前一样,一去不回了……” 旁边的上官槿看到这一幕,微微皱起眉头。 她万万没想到,像紫微大帝这样活了几千年、上界无数女人任其予取予求的老怪物,在夺舍重生后,竟然像个青涩少年一样,在妻子的怒火面前感到紧张。 “死老头真会演,”她心头暗暗评价,“让人恶心。”(本章完) 第五十章 晋升圣人的准备 顾旭等三人并未在沂水县停留太久。 毕竟头号反贼身处沂水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官府。他们得赶在被大齐朝廷的修行者包围之前,尽快赶回西北边境。 回到凉州后,赵嫣立即把顾旭拖进了卧房。 她从抽屉里取出洛京教坊司琉璃花魁之前寄来的粉红色画册。 这上面记在了一百零八种“酷刑”。 她打算把它们从头到尾顺着用一遍,惩罚顾旭这个不辞而别、令她彻夜担心的死混蛋。 “昨天晚上我下手还不够狠,”她心头暗暗思忖,“应该把他的力气全部榨干,这样他就不会到处乱跑了。” 此时的赵嫣,腰带脱落,红裙松散。 随着她款款走动,衣衿越敞越开,雪白的香肩,精致的锁骨,全部裸露出来。 鲜红的肚兜遮住了山峰,却遮不住幽深的峡谷。 顾旭坐在床边,看着她那微微上翘的嘴角,只觉得今天的她是一个无比可怕的魔鬼。 “要不,嫣儿,我们还是先休息吧?”他无奈地笑了笑,“你劳累了一整晚,搬着三座神像,从凉州飞到沂水,该歇歇了。” “你究竟是在关心我,还是自己不行?” “当然是在关心你了。” “谢谢你的关心,我现在一点也不累。” 赵嫣一边笑眯眯地说着,一边将他推倒在床上,抬起修长圆润的大腿,跨坐到他的腰间。 同时,她将粉红色画册摊开放在旁边枕头上,一页一页,认真翻阅。 “仙子浣纱,竹林吹箫,男耕女织,琴瑟和鸣……” ………… 许久之后,赵嫣趴在顾旭的胸口,玩弄着一缕他的发丝,目光斜瞥着小册子上的图画,意犹未尽地摇了摇头。 “我的帝君,”她轻叹道,“好玩的东西还在后面呢……” 她说话时,两座白花花的雪山沉甸甸地压在顾旭身上,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悬在空中的双足轻轻晃动,趾尖的蔻丹嫣红耀眼,宛若绽放的牡丹花瓣。 赵嫣曾经以为自己是个冷淡的、无欲无求的人,这辈子都不会跟男人有什么近距离接触。以前看这些画册,只会让她感到厌恶,感到恶心。 直到她遇见了顾旭。 仅仅是肌肤的接触,就足以让她着迷;仅仅是在脑海中想象,就足以让她浑身的血液灼灼燃烧。他就像是一把钥匙,把她深深潜藏在骨子里的欲望全部激活了。 此情此景之下,顾旭本想做一个面对酷刑悍不畏死的铁血真汉子,继续陪她玩下去。 奈何这具身体实在不争气。 当赵嫣把粉红色小册子翻到第八页的时候,他便有些吃不消了。 “再过几天,我就要晋升圣人了,”顾旭摸了摸她娇俏的脸蛋,试图安抚这只贪吃的猫咪,“等到那时,说不定求饶的人就是你了。” “再过几天?” 赵嫣本想调侃他几句,让他不要嘴硬。但她很快敏锐地把握到了他话中的重要信息。 她知道,在正经事情上,顾旭并不是一个喜欢说大话的人。 “萧则曜死了,天行帝从乾阳殿里走出来了,”顾旭回答道,“他不会再放任我们在这里发展壮大。如果我不突破第七境,对上他胜算不大。” 经过一番干柴烈火的双修后,在体力耗尽的同时,他感受到自己先前近乎枯竭的真元重又变得充盈起来。 亲手击败萧则曜后,他对破境信心十足。 “你确定你准备好了么?”赵嫣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认真道,“我记得你前几天说过,你需要寻找一条最契合自己的大道。 “圣人境界,绝不是你的终点。未来整个大荒都要指望你。你可千万不要受时局所迫。仓促晋升,到头来影响了自己的根基,阻断了自己的前程。” “不必担心,”顾旭故作轻松道,“圣人这道坎,我上辈子已经跨过去了一次。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准备得更充分。 “倒是你,嫣儿,之前晋升第六境,你在我前头。怎么现在这么快就要被我超过了?” “你身为转世的神仙,跟我一个凡人比修行速度。你还要不要脸啊?”赵嫣立刻反驳。 此时她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晕,如酒后微醺,令人着迷。先前忧虑的情绪,不觉间消散无踪。 “你不也是圣女转世?” “这能比么?”赵嫣在他的肩头狠狠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明显的牙印,“顾旭啊顾旭,你可真是无耻啊!在床上赢不了我,开始跟我比修为了?” “你以前不是常常念叨着,要叫举世天骄都做你的‘磨枪石’,一同切磋较劲?” “我的枪技,现在差不多够用了,”赵嫣的脸上露出一丝坏笑,一只纤长玉润的手悄悄摸摸地钻进被子里,“倒是你,帝君大人,枪法还需精进啊! “要不这一回,让我来做你的‘磨枪石’?” “算了吧。”顾旭立即摇头。 他毫不犹豫使用“乾坤”权柄,从她身下瞬移到了房间里离床最远的角落。 没cd的女人真是可怕。 过些日子,他还要去剑阁接时小寒。再不突破圣人重塑身躯,他的未来将会暗无天日。 “今早我还要跟洛川他们商量些事情,”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颗恢复体力的丹药,塞进嘴里,“我可不想临时缺席,被他们当做是个沉溺美色的昏君。” ………… 片刻后,顾旭穿戴整齐,来到了府邸的大堂。 此刻他身着玄色阔袖云纹袍,头戴青玉莲瓣束发冠,足踏镶边云头履,整个人看上去丰神俊朗、飘然出尘,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 顾旭麾下的顶级战力们,洛川、赵长缨、徐曼,已经等候在了这里。 见顾旭到来,他们纷纷从座位上站起身来,颔首称:“帝君。” 尤其是洛川,更是双手抱拳,深深一揖,恭敬道:“帝君战胜强敌,为万民除去一害。天下人必将铭记您的功德。” “大家不必多礼。”顾旭从众人间穿过,坐到大堂的主位上。 在他落座之后,在场众人方才坐回座位。 不得不说,经过与萧则曜的一战之后,众人看他的眼光都发生了些许的变化。 以前众人对顾旭的尊重,更多是看在他的身份,他的潜力,以及洛川对他不遗余力的支持。 而现在,有了实打实的战绩后,他们真正认可了顾旭的实力。 虽然顾旭在这一战中借用了洛川的真元。 但在场这些人,没一个敢拍着胸脯说,相同境界下,他们对上萧则曜有必胜的把握。 “先跟大家说两个坏消息,”顾旭刚一坐定,就开门见山道,“首先,天行帝结束闭关,从乾阳殿里走出来了,他打算集中力量,一举将我们消灭。”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右手边的洛川身上:“另外,文昌,你的内鬼身份被识破了。他罢免了你驱魔司司首的官职。” 听到他的话,赵长缨和徐曼的表情都变得凝重起来。 唯独洛川仍然表现得很淡定:“被他识破,是迟早的事情。我早就厌烦了做这狗皇帝麾下的臣子。比起战战兢兢地当大齐的司首,我更愿意光明正大地做帝君的马前卒。” 然后他转头望向顾旭:“帝君今天先跟我们说两个坏消息,是不是后头还跟着个好消息?” “文昌真了解我,”顾旭淡淡笑了笑,“三日之后,我要晋升圣人。希望届时各位能帮我个小忙,替我布置一个‘阴阳无极欺天锁灵阵’。” 三日之后,晋升圣人! 顾旭这番话,令徐曼和赵长缨惊愕不已,一时间情不自禁睁大眼睛。 修行之途,道阻且长。 成为圣人,无疑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放眼整个大荒,修行者不计其数,但能够寻得自身之道、将法相与本尊合二为一的圣人强者,只有个位数而已。 而且大部分都是接近花甲之年,才觅得一线突破的契机。 像徐曼这样,在三十出头的年纪成为圣人,就已经被视作了大荒不世出的修行天才。 当初她那晋升的过程,如摸着石头过河,称得上千辛万苦、九死一生。 在亲眼看到法相融入身躯、消失不见之前,她都不敢确信地说,自己能够成功。 可是顾旭今年不过十八岁,却敢自信满满地说,他将在三天之后超凡入圣! 这让徐曼感觉,自己当年的“天才”之名简直就是个笑话。 “他是转世的神仙,不能用常人之理来看待,”徐曼心头默默对自己说道,“这回晋升,他是重走当年的老路,自然是把握十足。” 至于洛川,他曾在上界追随紫微大帝征战很多年,帝君算是他心中唯一景仰的神。 不论帝君做出多么超乎常理的事情,在他眼里都再正常不过。 于是他关注的重点,落在了顾旭的后半句话上。 “‘阴阳无极欺天锁灵阵’,”洛川微微蹙眉,若有所思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帝君是打算借此掩盖晋升时的天机和异象,从而在之后的战斗中,阴天行帝一把?” “正是。”顾旭轻笑着点了点头。(本章完) 第五十一章 洛川的绝活 众所周知,晋升圣人,乃是证道之路—— 一个修行者,不断寻寻觅觅,在找到自身的道途后,向天地求证。 若是得到天地的认可,便能脱离凡俗,蜕变成圣。 肉身,神魂,真元,都将在这一瞬间得到质变。 而天地给与修士反馈的方式,便是异象。 像徐曼当年在蜀地群山之巅,面对电闪雷鸣,一剑斩天,方圆数百里内的人们都听到了清冽的剑鸣声。 比如以符篆之法入圣的大齐国师王坚,当他晋升圣人的时候,天上的白云都变成了繁复莫测的符文图案,闪烁着各色光芒,令人眼花缭乱。 根据修行典籍里的描述,异象的形态,可以视作修士们所选择道途的具像化。 而那些更成熟的,更贴近天地大道本质的,更自成体系的,更超越前人的修行道途,异象的规模往往会更加宏大。 像赤阳子成圣时,万顷红霞燃尽半片苍穹,举国上下为之震惊。 某种程度上,异象的范围,预示着修行者的道途潜力,预示着他未来在这条道路上能走多远。 正因如此,在场众人都毫不怀疑,顾旭晋升圣人一事,如果不做任何处理,一定会闹得举世皆知。 只是除了洛川之外,他们都没有预料到,顾旭竟然想要用阵法屏蔽天机,遮掩异象。 “我以为,帝君会趁此机会,向整个大荒立威,”赵长缨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未及加冠之年,便能超凡入圣。在看到您的异象后,想必天下人都不会再怀疑您神仙转世的身份。” “击败伪帝天行,才是最好的立威,”未等顾旭亲自开口,旁边的洛川便替他反驳道,“大齐王朝建立至今,已过去了数百年。它的存续时间,远远超过大部分国民的寿命。 “因而在他们眼里,大齐王朝几乎是固若金汤的、永恒不灭的,大齐皇帝是威震海内、无敌世间的。 “你要知道,这世上的大部分民众,是保守、惰性、喜欢稳定、惧怕风险的。只要他们能吃得上一口饭,他们都会按部就班地按照以前的方式生活,而不愿尝试新的可能性。哪怕他们认可了帝君的身份,他们也会习惯性地依附于、顺从于伪帝天行。 “要让大荒真正归心,帝君必须当着天下人的面,把伪帝天行从神坛上踹下去。” “文昌说得不错,”顾旭赞同道,“这正是我打算做的。” 说话时,他心念一动,萧则曜鬼身的尸体就凭空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看到尸体那张跟当今皇帝一模一样的面孔,赵长缨眯起眼睛,徐曼的嘴唇抿成一条缝。 前者的妻子瞿清秋,为探查陆家被族诛的真相而死。 后者的恋人胡云,在天行帝的纵容下,被邙山鬼王变成了鬼侍;神机营覆灭产生的大量死气,成了维系萧则曜鬼身存活的养料。 可以说,萧则曜是他们直接或间接的仇人。 亲眼看到他的尸体,他们的心情都不平静。 唯有洛川神色不改。 “帝君击杀此獠,将其真面目公之于众,把天下苍生从伪帝天行的愚弄中拯救出来,是对天下百姓的大恩大德,也是对伪帝天行的致命一击,”他熟练地奉承道,“天行的半个身子,已经被帝君从宝座上拽了下来。” “文昌此言,太高看我,也太低估了天行帝的手段了,”顾旭轻轻摇头,回应道,“各位要不猜一猜,如果我把这具尸体挂在旗杆上,带到两军阵前,天行帝会做出何种反应?” 赵长缨犹豫片刻,正要开口回答。 但洛川回应的速度比他更快:“老臣愚钝,还望帝君指教。” 实话实说,这么简单的问题,顾旭绝不相信洛川想不出来。 不过他知道,这老家伙在上界跟真正的紫微大帝混了千百年,练就了一身炉火纯青的马屁术——很多时候,虚心向上级求教,故意把问题的关键留给上级指出,会比单纯的赞美更让上级有面子。 “他会光速跟这具尸体撇清关系,声称这是我们污蔑他的阴暗伎俩,”顾旭淡淡道,“不过,他怎么说,怎么做,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 “有这具尸体在手,我们便拥有‘正义之师’的名头,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收拾他,并称之为‘拨乱反正’、‘荡涤污秽’、‘整顿乾坤’。” “帝君英明!”顾旭话音刚落,洛川便不假思索道。 旁边的赵长缨瞥了他一眼,神色一时有些复杂。 在场的几个人中,洛川年纪最大,实力最强,还有着“文昌星君”转世的这重身份。 按理来说,在大荒,越是强者,就越是清高自傲。 比如大齐的圣人们,除了兢兢业业的国师外,常常都不给大齐朝廷面子——拒接圣旨,入朝不趋,都是极为常见的。 甚至被惹火了,干脆就直接造反。 赵长缨和徐曼便是例子。 要让他们跟寻常臣子一样,在皇帝面前毕恭毕敬、歌功颂德,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可在顾旭面前,洛川表现得极为恭敬、极为谦卑,各种奉承话张口就来,丝毫不带犹豫,根本不嫌丢了老脸,掉了身价。 赵长缨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有生之年,或许他的修为还有一丝丝机会追上洛川。 但在这个赛道上,凭他的脾气,他应该一辈子都赢不了洛川。 不经意间,他忍不住开始想,若是顾旭真的击败了天行帝,建立了新的王朝,那么他在新朝中的地位,是不是被洛川远远甩在后头了? “还好我有个女儿。”他心头开始暗暗庆幸,自己当初坚决地想把顾旭与赵嫣撮合到一起。 就在这时,洛川再度开口,将赵长缨纷乱的思绪扯回现实: “帝君,‘阴阳无极欺天锁灵阵’确实可以欺瞒天地,使您超凡入圣的过程不再产生异象,也不会被占卜察觉。 “但它对天地的欺骗,只是暂时性的。 “晋升之后,如果您在战斗中用出第七境的真元力量和大道法则时,依旧会不可避免地引起大范围的天地共鸣。” 听到他的话,顾旭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反驳,而是反问道:“文昌,你要不猜一猜,我成圣后的异象,会有多大的规模?” 洛川微微低头,想了想道:“或许,整个大荒都会歌颂您的名号,期待您的君临。” “那你说,天地给我的反馈,应该会是一股很强大的力量,对吧?” “那是当然。” “既然如此,我能否把这股力量利用起来,拿去对付天行帝?” 这一回,洛川没有在第一时间跟上马屁。 他神情惊愕,心中波涛翻滚,久久无法平静。 尽管从上界到下界,他已经追随了帝君上千年,但时至今日,他仍然不免会被帝君种种惊世脱俗的想法所震慑,为之敬佩,为之着迷,为之狂热。 比如当初借异界之人的身魂,偷天换日、篡改因果的重生计划。 “只有像帝君这种惊才绝艳、震古烁今之人,才有胆识气魄,敢打天地异象的主意。” 洛川深吸一口气,发自内心感慨道。 望着顾旭年轻的面孔,恍惚之间,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帝君率领大军反攻上界,将太上昊天的尸首踩在脚下的画面。(本章完) 第五十二章 故友重逢 若要晋升圣人,须得心念通达。 在准备仪式之前,顾旭陆陆续续去见了几个人。 首先是不久前派人接来的沂水县老同僚们。 顾旭并没有选择在秩序森严的知府衙门跟他们碰面,而是在凉州闹市区一家家物美价廉、口碑不错的酒楼订了张桌,点了他们以前聚餐时喜欢的叫花鸡、酥油泡螺、羊角葱参炒核桃肉等菜肴,邀请他们一同共享美酒美食。 这天晚上,顾旭没穿锦袍,没戴玉冠,也没带任何随从。他就像当初在沂水县做小吏的那样,身着青布衫,以逍遥巾束发,提前来到酒楼等候。 尽管随着修为的增长,顾旭愈发形貌昳丽、气质超群。 但作为因果之道的行家,他随时都可以轻松抹去自己的存在感,隐藏在人群中,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来的最早的客人,是汪阳。 跟几个月前相比,他的模样变化不大,依旧皮肤黝黑、身材矮小,穿着打扮不拘小节。 头巾没扎紧,衣襟上沾了油污,走路时低头耸肩,还会偷偷摸摸挖鼻孔。 “汪阳啊,”看到他的身影,顾旭从座椅上站起身来,笑着去迎接,“给我把腰杆挺直了。你年纪不小了,再像这样邋里邋遢、不注意形象,以后找不到媳妇的。” 汪阳脚步一顿,抬头望向他,神色有些惊愕。 若不是顾旭主动跟他打招呼,他刚刚甚至没能发现,身边这张餐桌旁竟然坐了个人。 “顾……” 见顾旭这身熟悉的打扮,一句“顾兄”本能地涌到他的嘴边,险些脱口而出。 但汪阳很快意识到,现在的顾旭,早已不再是曾经沂水县那个为了功勋兢兢业业做任务的小吏了——他是叛军的领袖,是传言中的紫微大帝转世之身,连洛司首这样的圣人强者都在他的麾下,恭恭敬敬为他效力。 甚至在不久的将来,他或许会取代天行帝,成为新的大荒之主、九五之尊。 像自己这样的无名小卒,有资格跟他称兄道弟么? 汪阳犹豫了。 他在想,是不是应该像凉州叛军一样,称之为“帝君”,以示敬重。 顾旭显然察觉到了他的心思。 “怎么了?”他神情轻松地笑着,“几个月不见,就不打算认我这个兄弟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今天就不请你吃饭了,你自己掏钱。” 他可不希望自己和老朋友之间,突然多出一层可悲的厚壁障。 “顾兄主动请客,这可比铁树开花还难得,”听到顾旭这话,汪阳的心情渐渐放松了下来,把他们的身份地位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仿佛又回到了沂水县那个秋风送爽的九月,“今天,不把顾兄的钱包吃空,我绝不回去。” “哈哈,”顾旭拍了拍他的肩膀,忍不住开怀大笑道,“你的顾兄,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衙门公厨都要抠抠搜搜的顾兄了。在我的钱包见底之前,你还是先小心一点,千万别把自己的肚皮撑破了。” 过了一会儿,以前的沂水县驱魔司藏书阁管理员兼账房先生崔天佑也来到了这家酒楼。 隔着人群,他先是看到了坐在桌边有说有笑、黑得跟炭一样的汪阳,继而发现了他对面青衫整洁、俊美无俦的顾旭。 恍惚之间,崔天佑的灵魂仿佛穿梭到了一年前,他们还在同一个衙门共事的时候。 驱魔司藏书阁的书籍理论上不可外借,但崔天佑常常用自己的权限,暗中默许顾旭把书带回家阅读——或许,顾旭能获得今日的成就,有他三分之一的功劳。 “崔兄,好久不见!” 这时顾旭起身朝他走来,笑着跟他打招呼道。 纵是今日身居高位,少年的笑容依旧和当年一样,灿若朝阳,真诚和煦。 “顾老弟啊,之前没能参加你的婚礼,实在是遗憾,”崔天佑一边说着,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纸,塞到顾旭的手里,“这是为兄的一点小心意。以后好好待弟妹。希望你们百年好合,早日生个大胖小子。” “崔兄,你这是——” 敏锐的感知能力告诉顾旭,崔天佑塞到他手中的,是一大沓银票。 “——为兄脑袋笨,不知道给你送什么新婚礼物合适,”崔天佑打断了顾旭即将说出口的话,“你以前不是最喜欢银子了么?赶紧把这些收下。弟妹喜欢什么东西,不要抠抠搜搜,多给她买点,多讨她开心。你们以后日子还长呢……” 崔天佑以过来人的身份,唠唠叨叨说了好半天,反复叮嘱他要善待老婆,不要随便惹她生气。 由于崔天佑太过热情,顾旭很难拒绝他的礼物,只能勉为其难地收下这些相当于对方近半身家的银票。 他知道,崔天佑是想借此机会,感激他的庇护之恩——如果顾旭没能把他们及时从大齐捞出来,随着叛军势力的增长,大齐王朝日后定会拿他们跟顾旭的关系大做文章,使他们处在两难境地。 “崔兄以前不是经常管嫂子叫母老虎,要写休书把她逐出家门,还要娶几房年轻漂亮的小妾么?”顾旭笑道,“怎么现在一本正经地给我传授夫妻和睦相处的经验了?” 崔天佑脸颊忽然有些涨红,支支吾吾道:“我……我那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你以为我真的敢把她赶出去吗?小妾……那更是不可能的……倒是那母老虎,我不过喝醉酒胡言乱语了几句,她就把我锁在屋外,吹了彻夜的冷风……你们评价下,到底谁做的更过分……” 顾旭忍俊不禁。 一旁的汪阳更是早已笑出了声。 酒楼内瞬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但崔天佑也开得起玩笑。他很快恢复淡定,反过来打趣顾旭道:“在我看来,顾老弟才是真正有大志向的人。 “以前顾老弟在沂水县时,明明是年轻有为的朝廷命官,万众瞩目的天才修士,却孤零零一个人住在宅子里,怪冷清的。 “当时我劝他讨个老婆作伴,或是找几个仆从美婢,让宅邸看上去热闹一点儿。但他压根不听我的。 “我以为他这人一心向道,无欲无求。 “没想到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然把燕国公的女儿追到手了——那可是整个大荒都排得上号的大美女呢! “顾老弟要不说说,你跟尊夫人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和她在一起的?” 旁边的汪阳也不禁竖起耳朵认真听着——爱听八卦,乃是人之本性。 顾旭没有立即搭话。 他低着头,默默给两位客人倒葡萄酒,然后给自己倒茶水。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崔天佑解释,其实不是他追的赵嫣,而是赵嫣追的他。 不过,汪阳作为一个野蛮生长的孤儿,仍旧和过去一样,是个情商不太高的人。 正当顾旭考虑换个话题的时候,汪阳抑制不住好奇心,突然插话道:“顾兄,你娶了赵小姐,那么时巡检怎么办?” 时巡检,自然是指时小寒——当初她在沂水县驱魔司衙门时,担任的便是巡检一职。 那时顾旭和时小寒常常结伴去做杀鬼任务。 作为顾旭的头号崇拜者,由于这两人男才女貌、极具默契,汪阳一直感觉他们极为般配——每当见他们有互动,便在旁边带着一群沂水小吏起哄。 如果拿顾旭前世的话来形容,某种程度上,汪阳算是他们两个的cp粉头子。 第五十三章 酒壮人胆 听到这话,崔天佑放下手中的酒杯,偏头去看顾旭的脸色,心弦悄然间绷得紧紧的。 在他的认知里,这个问题,应该算是顾旭心中的一个禁忌。 曾经的顾旭与时小寒,确确实实情谊深厚、如胶似漆。 顾旭元宵夜写的那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被很多人认为是两人感情的最佳证明。 只因命运跟他们开了个玩笑,两人被迫分离。 时磊为求自保,撕毁婚约。 顾旭先前送上的聘礼,都被时磊一把火烧成了灰。 在大齐王朝,女方单方面悔婚,是对男方的侮辱;若非顾旭成了叛国反贼,按照《齐律》女方尊长是要被“杖六十”的。 更别说烧聘礼这样的举动。 崔天佑觉得,顾旭对此事,应该心怀不小的芥蒂。 所以他今晚一直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 别看顾旭今天举止低调,毫无架子,跟他们这些修为低微的芝麻官们谈笑风生。 但他终究是西北叛军——不,义军的领袖,是北境大燕与西北草原共同追随的王者,是被三位圣人认可的主君。 如果惹得顾旭心情不悦,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崔天佑立刻用眼神暗示汪阳,让他赶紧想办法把话题岔开。 “你说小寒啊,”不料顾旭依旧笑意轻松,“等大荒战事结束后,我就去剑阁接她。” 汪阳松了口气。 他的cp没有分开,真是太好了。 但崔天佑的关注重点,却在“战事结束”一词上。 他知道所谓的“战事”,是指西北义军干掉天行帝,彻底推翻大齐,建立新的王朝。 崔天佑长年吃大齐朝廷的俸禄,很清楚大齐的深厚底蕴,对于顾旭能否成事持担忧的态度。 没想到顾旭竟然表现得如此轻松,如此自信,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崔天佑不禁想起,在抵达凉州这段时间里,他从民众的议论中了解到,顾旭不仅对外在反抗大齐王朝的统治,对内也在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顾旭正以西北六城为起点,尝试打破大家族、大宗门对修行资源的垄断,对资源的分配制度进行改进,使得平民出身的修士能凭借天赋、军功、贡献等,获得高品质的功法、武学和丹药。 这可是大齐皇室数百年来不愿去做的事情。顾旭却在不遗余力地推行。 除此之外,他似乎有一双洞察天下的眼睛——所有尸位素餐、贪污受贿、徇私舞弊的官吏,都会被揪出来,毫不留情地裁撤处罚;而所有心怀抱负的有识之士,哪怕深处偏远村落,都能被他精确地发掘出来。 古书中所描述的“野无遗贤,人尽其才”,在这西北六城,似乎真的变成了现实。 顾旭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似乎早已看淡了往日的种种苦难、恩怨、嫌隙、纠葛,从凡俗中超脱了出来,如仙人般高临下俯瞰世间,目光平静而又不乏悲悯,胸襟开阔却又不显傲慢。 “也许不久之后,”崔天佑默默心想,“再遇到我们的时巡检,就得称她为‘贵妃娘娘’了。” ………… 在这之后,沂水驱魔司衙门的其他官吏们也陆陆续续地抵达了酒楼,餐桌旁边愈发热闹。 最后一个来的,是陈济生。 一段时间不见,他脸上的皱纹似乎又多了一些。 今日他没再穿大齐驱魔司的黑色七曜服,也没再戴高高的乌纱帽,而是换成了一袭灰褐色布衫,用木簪子束发,看上去就像是个在乡下颐养天年的长者。 “陈大人。” 看到自己的老上级后,顾旭的目光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他清楚地记得,在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他身子羸弱多病,走路走急了,都会胸腔隐隐作痛。陈济生替他检查了身体,说他“先天不足,根骨有缺”,只有在三十岁前晋升圣人,才能避免英年早逝的结局。 可明明知道这是一件近乎不可能的事情,陈济生依旧尽心竭力地指导他修行,为他争取晋升的机会,甚至还冒着生命危险去了沂山,从雪女的眼皮底下抢来一株雪参。 此时此刻,顾旭距离圣人境界只有一步之遥,再也不需要为寿命的问题成日提心吊胆。但他脑海之中,仍然常常会浮现出陈济生强行把鸡蛋、银耳、枸杞等霸道地塞进他的手里,反复叮嘱他补补身体的画面。 “你这小子有出息啊,一年时间,就从第一境修到第六境了,”陈济生伸手拍了拍顾旭的后背,笑呵呵地说道,“看来我当初还是有些小瞧你了。” “是陈大人指导有方。”顾旭低下头,谦逊地笑了笑,把陈济生请到了主位上,自己则坐在一旁,替他斟满一杯酒。 时隔数月,沂水驱魔司衙门再度团聚。 觥筹交错,相谈甚欢。 恍惚间,众人仿佛回到了那段朴实无华的岁月。修行、杀鬼、攒功勋、养家糊口……生活在这几件事情间,枯燥地循环往复。 有时忙里偷闲,相约去酒楼喝上几杯,便是单调无趣中鲜有的亮色。 在场众人大都天赋平平。他们都一度以为,这样简单而无聊的生活,将会一直持续到自己进入坟墓的那一天。 没想到忽然之间,大荒乱了。 那样的生活,竟然再也回不去了。 “在我看来,”顾旭今晚喝的一直是茶水,滴酒未沾,但在众人情绪的感染下,似乎也隐隐有了几分醉意,“过去的时光,可以怀念,但不必怅惘。咱们享福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汪阳已经喝了半醉。作为顾旭以前的头号粉丝,他第一个举杯应和道:“顾兄说的对!就等顾兄杀回洛京,宰了那狗皇帝……我早就受够那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混账了!” 对于天行帝,汪阳心头是有很深的怨念的。明明天行帝拥有足以平推天下的高深修为,但他却无所作为,任由九婴蛇妖两次祸害青州府,害死了他的父母,害死了他的救命恩人郑大人,害死了众多的父老乡亲。 以前他从来不敢把内心的怨恨说出口。 但现在到了顾旭的地盘上,他终于能够趁着醉意放下戒备,直抒胸臆。(本章完) 第五十四章 丧门星 崔天佑第二个赞同:“我相信顾老弟。凭他的胸怀和魄力,他坐这江山,定然比那久居深宫的狗皇帝做得好。” 在场众人纷纷附应。 他们在酒兴下敞开心扉,说了很多以前不敢说的话,把大齐王朝从头到脚,从不务正业的皇帝,到底层官吏们低微的俸禄统统痛骂了一顿。 惟独陈济生心怀忧虑,望着顾旭道:“顾小子,你这回去跟大齐皇帝对着干,老头我没本事再帮你了,你可千万不要大意。别看这皇帝平时不理朝政,他的心机手腕可不容小觑,当年偌大一个陆家,说没就没了……” 唠叨了一会儿后,他捋了捋胡须,自嘲一笑:“哎,酒喝多了,一不小心又把你当做是曾经那个小屁孩了。现在你本领不小了,身边还有洛司首和徐阁主辅佐,我能想到的这些,你应该早就考虑到了。” “在陈大人的面前,我永远都是一个需要指点教导的笨学生。”顾旭笑了笑,回应道。 停顿片刻,他又问:“陈大人今后有何打算?您为沂水百姓操了半辈子的心,如果想要休息休息,享享清福,我可以——” “——像我这样的人,命里就没有‘享福’二字,”陈济生打断了他的话道,“顾小子,等你夺了这天下,如果哪个偏僻小县城缺人,就把我派过去吧。老头我能力有限,管不了太多人,但帮个小县城居民对付鬼怪,还是绰绰有余的。你若让我闲着没事儿干,我反倒难受得很。” 顾旭默默地喝了口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忽然想到了《生死簿》给陈济生写的那句判词——“济民济世济天下”,只觉颇为贴切。 作为命运中的变数,顾旭已经成功帮助他摆脱了“死作腐骨万鬼啖”的悲惨结局。只是按照他的性情,他永远不会选择在安逸中度过余生,永远不会温和地走进那良夜;他会在日暮时燃烧呐喊,如蜡炬般烧干每一滴烛泪。 今晚众人追思过去,又畅想未来。 似乎未来美好的光景已如一张画卷,在他们的面前徐徐展开。 不过他们内心深处都明白,一切对未来的假想,都建立在一件事情的基础上—— 那就是顾旭能赢天行帝。 如果最后赢的是天行帝,那么他们就没有将来了。 西北叛贼的所有同党,没一个能活下来。 ………… 即将分别的时候,顾旭给每一个人都送了礼物。 给崔天佑的,是一本修改过的《列星诀》。 崔天佑大半辈子,修炼的都是大齐王朝的烂大街功法《归元诀》。这功法虽然入门简单,但是对阴煞之气的净化、对真元的提纯,都远远达不到像改进前的《赤焰真诀》这样的中品功法的效果,更别说跟贴近大道的上品功法比了。 时间一久,经脉中便会有阴秽残留,阻碍日后的修行,甚至使身体落下后遗症。 《列星诀》,名义上是洛川晋升圣人后开创的功法,实际上则是由紫微大帝的残魂编写的。 准确来说,署名“洛川”的大部分法术,真正的作者其实都是紫微大帝。 洛川以前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这不是我个人的才华,而是紫微帝君对我的恩赐”,并非是自谦之词,而是大实话。 也正因如此,作为紫微大帝选定的夺舍重生之躯,顾旭学习这一系的法术时,才会有快得近乎难以理喻的速度。 现在,顾旭获得了紫微大帝的全部记忆,也掌握了他的大道奥义。 修改一下紫微大帝写的《列星诀》,对顾旭来说没有任何难度。 于是顾旭大幅度降低了《列星诀》的修炼难度,删除了大量涉及沟通天地大道的内容,只保留了窃取星辰之力淬炼真元的核心部分。 顾旭此举,算是把《列星诀》从上品功法降为了中品功法,但对于天资普通的崔天佑来说,已经完全够用。 给汪阳的,则是一本《夤夜神影诀》,一本《暗器全解》。 拿到礼物后,汪阳忿忿不平表示:“顾兄,这不公平!为什么你给崔天佑的是大名鼎鼎的《列星诀》,给我的却是一本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功法? “它是谁写的,靠谱么?” “是我一笔一画亲自为你写的,”顾旭轻笑道,“感动不?” 他隐瞒了纸人代笔的事实。 在顾旭看来,不同于快到知天命之年的崔天佑,汪阳现在还年轻。虽然他天赋不佳,但如果给他匹配的功法,他还是有不小的潜力,有生之年能够突破到第三、第四境,成为能够执掌一县的强者。 《夤夜神影诀》的原理跟《列星诀》相似,同样需要向星空借力。 但它并没有把阴煞气息彻底净化,而是将其存储起来,化作隐秘的杀机,能在关键的时刻杀敌于无形。 顾旭近日用“星盘”看了眼汪阳的命运,知道这小子以前走了很长的歪路。 剑是大荒公认最受欢迎的武器。很多年轻人,都想做个风流潇洒的剑修,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尤其是像汪阳这样,崇拜郑誉,崇拜陈济生,就更想效仿偶像,做个剑斩妖魔、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但顾旭却通过命数发现,汪阳的前途,其实是在暗器刺杀一道上。 汪阳的命宫主星,是颗很不吉利的星辰,叫做“丧门星”。 也许是命格影响,他才会幼年死了父母,死了恩人,少年时死了挚友。若不是顾旭及时出手相助,他自己说不定也在修炼时出岔子一命呜呼了。 作为异世界的来客,命运长河中的变数,星盘的持有者,顾旭现在已经拥有了影响他人运势的能力,可以帮助身边人化解一些霉运——当然,前提是那人的修为比他自己低。 此外,丧门星属阴水,主丧亡之事,属于煞星之一。 跟汪阳向往那种堂堂正正、潇洒风流的剑客风范无疑是冲突的。 但如果汪阳选择做个藏匿于阴影中、将厄运赐予敌人的杀手,丧门星的命格将会使他如虎添翼。(本章完) 第五十五章 请帝君指教 听到顾旭的话,汪阳感动在心。在他看来,顾旭身为义军头领,定是日理万机,极为忙碌。这样一个人,竟专门抽时间,给自己量身定制一本功法,想必是真的把他这个老同僚放在了心上。 但汪阳嘴上却故作不满意地哼了一声,收起了《夤夜神影诀》,翻开旁边的《暗器全解》,看到“吹箭”、“袖箭”、“手指剑”、“飞爪”等武器花狸狐哨的图画,微微皱起了眉头。 “顾兄,你应该知道,我的梦想是像陈大人那样,做个光明磊落的英雄,仗剑维护一方安宁。怎么能学这些阴险狡诈的伎俩?” “嗯,既然你不喜欢我的礼物,那我就把它拿回去了。”顾旭伸手,装作要把《暗器全解》收回去。 “别!”汪阳嗖地把书塞到了屁股底下,生怕被顾旭抢走。 …… 最后一份礼物,顾旭送给了陈济生。 其中包括一本自己编写的、名叫《石上清泉诀》的中品功法,有净化经脉、治愈暗伤之效。 以及几株雪参。 在酒楼灯火照耀下,这些雪参洁白玉润,泛着淡淡光芒,仿佛价值连城的美玉。 前些日子,当顾旭被大齐朝廷追杀到沂山避难后,曾经给雪女提供了不少血液,帮助她维持人性,避免理智被鬼怪本呢个吞噬。 作为报酬,雪女答应做他的保镖,帮他对付大齐的追杀着,还跟批发大白菜似的,给他提供了不少雪参补身子。 顾旭现在能在赵嫣夜复一夜的“折磨”下存活下来,这些雪参功不可没。 而多余的雪参,则被他一直收在“闲云居”里。 直到今天,他把它们取出来,报答陈济生当初为他独上沂山冒死采药的恩情。 “你还是自己留着吧,”陈济生摆了摆手,不假思索地拒绝道,“把这种价值连城的东西用在我这种半截入土的老头子身上,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陈大人不必客气,”顾旭笑道,“这玩意儿,我手头还有一箩筐。 “而且,再过一段时间,它们就对我毫无助益了。” 其他人或许不明白顾旭这话的言外之意。 陈济生却心神剧烈震动,难以平静。 他当然能听出来,顾旭是在向他暗示,其不久之后将要突破第七境,成为圣人强者。 雪参的作用,是改善体质、弥补根基。 但修士突破第七境时,须借天地大道之力重塑己身,根基自会变得完满无缺,雪参也自然而然会变成无用之物。 “一年,就短短一年……”陈济生心头不住感叹。 他本以为,顾旭能在三十岁前修成圣人,摆脱英年早逝的宿命,就已经是天才中的天才。 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那个初窥门径的小修士,就已成长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只能说,真不愧是转世的神仙。 ………… 酒足饭饱,顾旭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当年的同僚们一个个喝得醉醺醺,被马车送回住处,只觉心头百感交集。 驻足片刻,他掏出星盘,跨过空间裂缝。 杯盘狼藉的酒楼被他遥遥甩在了身后。 层峦叠嶂的蜀地群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隐匿身形,飘浮空中,居高临下俯瞰着坐落于山岳间的剑阁。 他注意到,时小寒并不在她居住的草庐中。 她怀抱着沉重的昆吾刀,坐在陡峭的悬崖边,望着遥远天际,一双穿着粉色绣鞋的脚丫在夜晚的云雾间轻轻摇晃。 月光洒落在她的身上,使她白瓷般的脸颊泛着莹润的光泽。 这个贪吃的姑娘再也不像过去那般无忧无虑。 她脸上的婴儿肥褪去了不少,身形清瘦了些,漂亮的杏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忧虑。 顾旭知道,时小寒在担心自己,也牵挂着身处大齐的亲族。 但他只是远远看着,没有上前去打招呼,去安慰她。 此时大战在即。 再多的言语都无法改变现状。 只有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推翻横亘在两人间的大齐朝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顾……帝君!”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在顾旭的神识中响起。 顾旭抬起头,看见一抹凌厉的剑光如闪电般,划破夜空来到他的面前。 “苏阁主。”顾旭颔首示意。 来人正是现任剑阁阁主苏笑。 其身着粗布衫,足踏飞剑,浑身散发着锐利的气势。 对于苏笑发现自己的行踪,顾旭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他并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气息。 也预料到苏笑会为了了却一段因果,趁此机会找上自己。 “帝君替我报杀父之仇,在下不胜感激,”苏笑朝顾旭深深一揖,“帝君今后有任何需求,尽管吩咐,在下万死不辞!” 显然,苏笑已经从徐曼那里,了解到了萧则曜的死讯。 顾旭清晰地看到他平静目光中酝酿的怒火。 与其说他想报恩,不如说他想以此为借口,跟着顾旭和他师尊一起杀到洛京,把另一个仇人——天行帝碎尸万段。 “苏阁主不必客气,”顾旭回应道,“我此番出手,不过是想要从他手里解救沂水县的无辜百姓,顺便给日后的行动扫除一些障碍。” 苏笑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你还是乖乖在剑阁待着吧,不要去造反这种危险事情里瞎掺和。” 苏笑默默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他一直拼尽全力修行,无时无刻不在练剑,但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战中,他依旧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 望着月光下顾旭那张年轻俊朗、渐显威严的面孔,苏笑脑海中忽然闪过数月前两人一同攀登崂山,寻找空玄散人传承的场景。 那时顾旭的修为还在他之下。 他还想着,等顾旭的境界再高一些,便与他切磋一番,借这个百年难遇的天才之手,磨砺自己的剑意。 可现在…… “帝君,可否请您指教一番?” 苏笑的剑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而他的背后,也出现了一把剑的虚影。 锋利无双,直指天穹。 就连夜晚的凉风,似乎也被这道剑影拦腰斩断。 这是苏笑的法相。 如今他已破第六境。 这或许是他此生唯一的机会,能够与顾旭同境界交手,了却当初的心愿。(本章完) 第五十六章 年轻人 “好。”顾旭认真地回答道。 自从在莱州府初次见面以来,顾旭就一直对这位一心求道的年轻阁主格外钦佩。 尤其是当他得知苏笑为了自身剑道的纯粹,竟然甘愿放弃追寻空玄散人留在崂山上的传承。 这一点,顾旭是自叹不如的。 毕竟他一向是个贪得无厌的人,从来不会放弃任何能够增强自己实力的机会。 他话音刚落,苏笑的三尺剑便已来到了面前。 快如流星,猛若奔雷。 磅礴的剑意仿佛万千利刃,要将顾旭撕成碎片。 顾旭神色不改。 他没有强行格挡,也没有用“乾坤”闪避,而是选择用“流星走月”,灵活穿梭在剑气的风暴之中,衣袂翩翩,宛如狂风骤雨中飞舞的海燕。 对他来说,在同境界的战斗中,若是用了几大权柄,那也太欺负人。 看到顾旭这副轻松随意的姿态,苏笑自然明白顾旭有所留手。 这让他心情有些失落。 但他也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实力,是无法逼得顾旭使出全力的。 下一刻,苏笑的法相从他背后消失,继而出现在顾旭头顶的天空中。 这巨剑的虚影,在呼啸的风声中不断向四方延伸,变大变长,变成了庞大的穹盖,要将顾旭镇压其下。 顾旭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得滞涩,耳边的剑吟声变得愈发刺耳,自己闪避的动作也愈显迟缓。 在这猛烈的剑意冲击下,旁边山崖上的石砾哗啦啦如瀑布般滚落,山间的野草更是被拦腰斩断,溪水如沸腾一般,卷起千堆雪。 顾旭的神情仍然平静。 他那被雾气笼罩的法相,霎时出现在巨剑虚影之下。 跟这铺天盖地而来的巨剑相比,他的法相格外渺小,像是一只即将被大象踩在脚下的蚂蚁。 但巨剑偏偏在空中止步不前了。 苏笑皱起眉头。 截止此时,顾旭并没有使出丝毫超出第六境的力量。但他的每一次应对,却是那么恰到好处,那么游刃有余。 苏笑隐隐从他的一举一动中,窥见了第六境的极限所在。 恍然之中,他再次出剑。 在一声清冽的剑鸣中,一道青虹贯彻长空,整片天穹似乎都被撕裂开来。 顾旭眼前的风景——银白的星辉,起伏的山峦,陡峭的悬崖,漫山遍野的草木……都在这一剑之威下,扭曲,弯折,隐约露出深黑色的空间裂痕。 整个世界似乎成了一张绵延万里的画卷,在剑意的摧残蹂躏下,濒临破碎。 此时仍是生机勃勃的夏季。 但苏笑的这倾尽全力的一剑,却仿佛使这个世界如秋叶一般片片凋零,也使顾旭体会到了深入骨髓的凛冽寒意。 “有点意思。” 顾旭笑了笑,对这一剑表示尊重和认可。 随着他心念一动,袅袅炊烟在他的四周冉冉升起,裹挟着炭火和饭菜的气味,混杂着寻常百姓家的欢声笑语,四散弥漫开来。 在杀伐凌厉的“三尺剑”面前,这炊烟看上去似乎柔软无力、不堪一击。 但那锐利至极的剑意,却偏偏停滞了,融化了。 “焚天七式:烟火人间”。 这是抛开紫微大帝的各种遗产外,顾旭目前所掌握的最强招式。 它像是母亲的针线,一丝丝,一缕缕,将这个破碎的世界重新缝合起来,使被剑气撕裂的画卷重新变得完整。 被苏笑斩断的草木,再度生长枝芽。 波浪翻滚的溪流,渐渐恢复平静。 从山巅坠落的石砾,重又飘回原处。 顾旭抬起右手,将那誓要斩尽世间万物的三尺剑,稳稳地握在手中。 在这个飞速变化的世界里,他的动作显得格外缓慢,仿若沧海桑田中亘古存在的神明。 在他接触到剑柄的刹那,肃杀的剑意尽数消散。 剑阁的夜晚仍是那么静谧安详,如摇篮中一场酣甜的梦。 整场战斗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坐在山顶的时小寒,抬头朝天空中看了看。但除了习习吹拂的凉风,她什么也没有察觉到。 “我输了。” 苏笑朝顾旭拱了拱手,语气格外诚恳。 在修行的世界里,创造要比破坏困难得多。 经过日复一日的刻苦练习,苏笑的剑已变得无比锋利,近乎可以斩断万物,却不能让这些被斩断的事物恢复原貌。 他的师尊徐曼,能以万物为剑,也能剑化万物。 而他还远远做不到这一点。 “空闲的时候,多去市井红尘里走走,”顾旭将三尺剑还回苏笑手中,“或许会比你在山里闷头苦修更有用。” 顾旭的这番过来人一般话语,令苏笑想起了师尊教自己练剑时的谆谆教诲。 一样的语重心长,一样的饱含深意。 而他今日的出招接招,也充分地让苏笑明白了自己剑法当前存在的缺陷,更隐隐约约地为他指出了晋升圣人的路径——这条路虽然很漫长,很崎岖,布满荆棘,但远远好过他在黑暗中独自摸索、南辕北辙。 望着顾旭那张年轻得过分的面孔,苏笑轻叹一声:“帝君指点之恩,在下没齿难忘。今后——” “——不必言谢,”顾旭打断了他的话,“你若能克制自己的愤怒,学会明哲保身,使剑阁不被接下来的战火殃及,便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苏笑沉默了一会儿。 他将三尺剑收回鞘中,低声道:“我明白。” 尽管他很想报仇,很想去帮助师尊,但他知道,接下来这可能改变大荒格局的一战,他还没有参与的资格。 苏笑并不是一个擅长隐藏心绪的人。 顾旭从他的表情里轻松读懂了他的想法。 “不要妄自菲薄,”顾旭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微笑,伸手指了指头顶的苍穹,“在解决了天行帝之后,我们还要对付更强大的敌人。 “等到那时,就得倚仗像你这种年轻人的力量了。” 话音落罢,他后退一步,身影消失在蛛网般的空间裂缝之中。 苏笑望着他消失的地方,神色有些恍惚。 “年轻人……到底谁才是年轻人……” ………… 离开剑阁后,顾旭来到了极北之地的黑色海洋。 第五十七章 闭关前的嘱托 顾旭站在山崖边,抬起头,望着头顶无星无月的苍穹。 他知道,这片漆黑的天幕,是“凶神”级妖兽鲲鹏的翅膀。 隐天蔽日,不知其几千里也。 上次来这里时,他和赵嫣一路同行,跨越国界,横穿北境,途经广阔无垠的无人区,来到了这片位于世界极北端的海域。 那时他们对这鲲鹏万分忌惮。 当大鹏鸟化而为鱼、跃入深海之际,赵嫣还担心顾旭会不会一不小心被这巨型妖怪吞入腹中。 顾旭也曾在这鲲鹏面前,发出了“无穷宇宙,人是一粟太仓中”般的感慨,深刻感受到普通人在天地大道面前的藐小,并趁此机会通过顿悟提升了一大截修为。 但此时此刻,顾旭的心态已截然不同。 鲲鹏在他眼里,不再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他在天地大道的跟前,也不再是曾经的天地蜉蝣、沧海一粟。 他已与之旗鼓相当。 而他今日要做的,便是借助这头妖兽,磨砺自身之道,在颠覆大荒的天之前,先掀开北冥上空这片漆黑暗淡的天。 顾旭缓缓升至空中,不再隐匿自己的气息。 鲲鹏也清晰感受到了来自他的敌意。 跟其他的凶神级妖魔鬼怪不同,鲲鹏自天地混沌中诞生,并没有太多的灵智。 但或许正是因为牺牲了智商,它换来了比寻常凶兽更加恐怖的力量,一举一动都能引得天地颤动、风雷呼啸。 当顾旭冉冉腾空之际,鲲鹏也在扇动翅膀。 大海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猛烈搅动,巨浪随之滔天而起,激烈翻腾,如山崩地裂般向四面八方涌动,仿佛要吞噬一切生命。 海面惊起的水花,瞬间化作瓢泼大雨,淋湿了周围的荒山野岭。 然而顾旭依旧青衫飘飘,身上滴水不沾。 他抬起右手,五指虚握。 在他手指移动的过程中,北冥之上的广阔空间开始剧烈地扭曲变形,仿佛一张巨大的画卷被迅速地收拢折叠。 鲲鹏很想一翅膀拍死旁边这只讨厌的蝼蚁。 就像一只大象想要处理皮肤皱褶里的蚊虫。 但顾旭根本不给它机会。 转眼之间,鲲鹏的体积越变越小,从隐天蔽日的乌云,变成了悬浮空中的大山,变成了迎面飞来的屋宇,变成了翱翔长空的老鹰…… 最后,它变得只有雏鸡般大小,稳稳落入顾旭的手心。 不论它如何挣扎,都无法脱离这方寸之地。 顾旭笑了笑,从“闲云居”里取出了个鸟笼子,把这只可怜、弱小、无助的大鹏鸟扔了进去。 他知道,自己对天地大道的理解,已经更上一层楼。 就拿空间法则来讲,此时他不仅仅能做到最简单的撕裂空间,于瞬息之间穿行万里。 更是把空间变成了一团橡皮泥,在手中任意揉捏。 他已脱离了技巧与法术的层面,开始直接将大道本身用作自己的武器。 北冥的夜空,从未像今天这样,群星璀璨,一片通明。 ………… 离开北冥后,顾旭又先后去了蓟城、崂山、东海、沂山等地,远远地看了眼万民朝拜的火神庙、通向传承的登山路、坠入归墟的大瀑布、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把自己曾在这个世界走过的路,重新又走了一遍。 心情与当初,自是天差地别。 一路上,他看到有村落遭到鬼怪的袭击,村民惊慌逃脱。尽管他暗中出手相助,但他明白就算救了眼前的一家一户,未来也依旧会有无数百姓遭受这样的劫难。 他看到大小官吏尸位素餐,或是为了升官发财,或是为了保全自身,沆瀣一气,编造功勋,谎报任务,却置无数被鬼怪祸害的百姓于不顾。 他看到世家大族垄断修行资源,坐地起价,驱魔司的普通修士却在为了几颗丹药兢兢业业、拼死拼活,稍不留神就会在修行过程中被阴煞之气吞噬,走火入魔。 他知道利己是人的本性。 像陈济生那样刚直无私的人,无疑少之甚少。 但是,高居权力金字塔顶端、享受大荒万民供奉的大齐皇帝,却长期对此现状不管不顾,甚至刻意纵容。 在顾旭看来,便是罪大恶极。 如果说他之前想要对付天行帝,是因为双方不共戴天的私仇;那么现在他想掀翻大齐王朝,更多是为了大荒的芸芸众生。 欲求天下的香火,须得扛起天下的重量。 当黎明降临、玫瑰色霞光抚摸大地之际,顾旭怀着这样的想法,回到了凉州城。 赵嫣心有灵犀地站在府邸门外,静静等候他的归来。 她赤红的衣裙迎风飞舞,在霞光映照下,如同一团绚烂的火焰。 顾旭凭空出现在她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夫君要去闭关了?” “没错。”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块冰凉的硬物塞进赵嫣的手心。 “这是——” “——我的印信。西北六城的最高权力,现在在你的手上了。” 尽管对顾旭此举早有预料,但当这样一份沉甸甸的责任落在自己身上时,赵嫣仍然不免倍感压力。她知道这是足以决定大荒历史走向的时刻。她脸上的神色,甚至比当初在北境登基成为燕王时更加严肃。 “在我闭关破境的时候,几位圣人都会去替我护法,”顾旭顿了顿,接着道,“西北六城的防御力量,会比以往更加薄弱。 “现在,天行帝已经从乾阳殿里走了出来。 “由于他走出天龙大阵范围后,‘泰阿剑’能调用的力量会被大幅削弱,很可能变得连洛川都打不过,所以我相信他不会轻易离开洛京城。 “但是,一旦他探清楚西北六城的虚实,他必然会调动一切力量,对我们发动雷霆一击。 “别看他长期闭关修炼、不理朝政。 “但他的威势与权柄,远远不是毫无修为的昭宁公主可比的。 “昭宁公主驱使不了的人,他能驱使。 “而且,作为太上昊天的投影身,他对大荒众生是毫无怜悯之心的。 “为了解决我们,他会不择手段,极可能用大量人命来消耗我们。”(本章完) 第五十八章 成圣 “在我闭关的这段时间里,”顾旭望着赵嫣的眼睛,继续嘱咐道,“我不需要你干掉敌人,只需要你尽可能地虚张声势,隐瞒我们暂缺顶尖战力的事实,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他们发起进攻,你也不要跟他们硬碰硬。 “尽量想办法拖时间,拖到我出关。” 听到他的话语,赵嫣并没有拍着胸脯满口答应,而是沉吟片刻,面色忧虑道:“圣人之下的敌人,我应该能拦得住。但如果他们把国师派过来——” “——国师是个有底线的君子,”顾旭笑了笑,“他不会滥杀无辜,只会想方设法把我们这些反贼头子活捉回去。 “如果他真来了,你就对他说,‘洪铁牛的徒弟,你师尊有没有在你面前提到过药王宗的萧长寿?’” “洪铁牛?萧长寿?这都是些什么人?”赵嫣黛眉微蹙,有些纳闷。 “这说来话长,”顾旭道,“等我出关,我跟你详细解释。 “还有,如果你遇到实在解决不了的敌人,就把这印信扔到凉州城的地上,再狠狠踩它两脚。” “扔地上?踩两脚?” 赵嫣低头盯着手里的印信,感觉不到它上面有任何超凡力量的气息,神情愈发疑惑,只觉得顾旭这混蛋,随着实力的增进,越来越喜欢故弄玄虚了。 “这段时间,拜托你了。”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落在屋檐上时,顾旭将妻子拥入怀中,轻嗅着她发丝的清香。 “你也要保重。” 赵嫣抬起头,在他唇角轻轻一吻。 在她媚意流转的眼睛里,顾旭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 赵嫣离开之后,顾旭径直走向府邸地下的密室。 洛川、徐曼、赵长缨已经在此等候。 “帝君,您要的‘阴阳无极欺天锁灵阵’,已经准备好了。”当顾旭进屋时,洛川率先上前一步,向他拱手道。 “辛苦你们了。”顾旭回应。 随着洛川念诵咒文,昏暗的密室中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光点,像是万千星辰,在漆黑的夜幕中闪闪发光。 很快,这些光点连成了一片。 密室中的光与暗,各自融为了一体,变成了黑与白的烟雾。 像太极图上的阴阳鱼,以特定的节奏缓慢旋转。 此时顾旭心头萌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仿佛他和这个世界之间,多出了一层无形的隔膜;他看似置身于大荒,灵魂却像是漂泊在无垠虚空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阵法中央,盘膝坐下。 他的神识缓缓沉入漫无尽头的幽冥世界。 高大雄伟的阎罗殿,巍然矗立在他的面前,仿佛一头沉睡的远古巨兽。 厚重的大门紧紧关闭,周围阴风呼啸,吞噬着一切光明,仿佛通向未知的黑暗深渊。 对于这座大殿,顾旭并不陌生。 他曾经跟随着紫微大帝的残魂来到这里,看到了陈济生、时小寒、陆诗遥等人生死簿封面上的判词。 “来者何人?”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像是轰隆隆的雷霆,令整座大殿为之微微颤动。 顾旭知道,这是阎王的声音。 按照修行典籍里的描述,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掌控世人生死的阎王,而是天地大道所化的一道障碍,是修行路途上的一道天堑。 他就像是神话传说中看守宝藏的妖兽,堵在勇士的探险道路上。 通过这道关卡,有很多种办法。 可以取巧,可以用蛮力,可以恳求,可以欺诈,可以设陷阱,可以交易……每一种办法,都是自身道则的体现。 通关成功,则脱胎换骨,成为新圣。 但如果失败,便会神魂严重受损,终身实力难以长进,甚至就此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顾旭现在掌握着一种最简单、最稳妥的破境方法。 那就是直接告诉阎王爷,“我是紫微大帝”。 他相信听到这话后,阎王爷定会叫上所有的鬼兵鬼将,恭恭敬敬地把他请进去。 毕竟他吞掉了紫微大帝的残魂,继承了紫微大帝的因果,从天地大道的角度上看,他就是名副其实的紫微大帝。 不过顾旭并不打算这样做。 因为他想要践行自己的道则,而不是把紫微大帝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他的法相出现在了他的右手边。 此时法相不再被迷雾笼罩,而是露出了本来的面目——短头发,戴眼镜,白t恤,牛仔裤,与这古香古色的环境格格不入。 顾旭偏头看着法相,法相也偏头看着顾旭。 法相镜片背后的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似乎是对顾旭无声的鼓励。 顾旭伸出右手,法相伸出左手,两只手极具默契地重叠在一起,触碰面前冰冷厚重的大门。 他们手上的力道并不大。 但就在这一瞬间,两扇大门,连同整座大殿,都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石块崩落,尘土飞扬。 震耳欲聋的轰鸣在幽冥世界中久久回荡,宛若山崩地裂。 突然间,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抓住,大殿的屋顶被直接掀飞,在空中划出一道夸张的弧线,然后重重地砸在远处的山峦之上。 大殿的墙壁也开始出现裂缝,随着震动的加剧,渐渐扩大。 只听翻江倒海似的一声巨响,整幢建筑在顾旭的眼前纷碎崩坍。 残破的立柱,长长的阶梯,高高在上的座椅,就此暴露在灰暗的天空之下。 殿内已经没有了阎王爷的身影。 只余下一件黑色镶金纹的华丽锦袍,一顶残破的冕旒,遗落在台阶之上。 而顾旭的法相,也同样消失不见。 他知道,自己的真身和法相,已经完完全全合二为一,变成了不可分割的整体。 “反叛。” “颠覆。” “重整秩序。” “再造乾坤。” 顾旭跨过门槛,绕过华袍与冕旒,踏着尘土飞扬的石阶,走向那高高的座椅。 超凡入圣,对于其他人来说,无疑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但对他而言,却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问题只在于,他打算用何种方式走过这一关隘。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他日日夜夜谨小慎微,在拼命提升实力的同时,也在想方设法规避风险,借力打力,尽可能不与强敌产生直接冲突。 可今天他却一反常态,选择以最简单暴力的晋升方式。 “干碎这道障碍。” 顺流则死,逆流则生。 世间虽有大道三千,但这些道路并不能帮助顾旭打破牢笼的桎梏,战胜太上昊天。 选了它们,等于慢性死亡。 他必须另辟蹊径,走出自己的路。 怀着这样的心绪,他在原本属于阎王爷的座椅上缓缓坐定,只觉它凉凉的,硬邦邦的,坐在上面并不舒服。 紫微大帝残魂曾在这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摇来晃去,像个吊儿郎当的阔少爷。 顾旭的坐姿却端正而威严。 这一瞬间,幽冥世界的大地开始剧烈颤动。 巨大的花岗岩石块从大地缝隙中钻出来,在无形的力量引导下,迅速排列起来,修复大殿的破损基座。 随后,横亘头顶的横梁和高耸壮观的立柱相继升起,继而是熠熠生辉的琉璃瓦屋顶。 新的大殿很快在废墟中修建成形,仿佛一棵迅猛生长的植物。 不同于原先阎罗殿的阴森可怖。 新的大殿磅礴宏伟、金碧辉煌。 如一轮光芒璀璨的旭日,在天昏地暗的幽冥世界中冉冉升起,刺眼夺目,令魑魅魍魉不敢靠近。 第五十九章 重塑身躯 思绪回归现实之际,顾旭清晰地感受到流动在身体中的强大力量。 他肉身的每一个细胞也在不知不觉之间不断地破碎又重塑,像是生铁经过千锤百炼之后化作精钢,又像是璞石经过切磋琢磨侯变为美玉。 原本瘦弱的肌肉,变得坚固而结实。 澎湃的心跳,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具力度。 他用神识默默观察着全新的自己。 尽管他穿着衣服时,看上去和以前没什么差别,并没有变成肌肉虬结的魁梧壮汉,仍是一个风度翩翩俊公子的形象。 但他知道,自己终于拥有了梦寐以求的人鱼线和八块腹肌,以及数百年的漫长寿命。 此时他纯粹的肉体力量,已经不弱于从小修炼体法门的武夫,甚至去跟修图腾之术的阿勒坦可汗摔交角力,他也觉得自己有机会取胜。 他缓缓睁开眼睛。 只见密室中大放光芒,如一轮旭日冉冉升起,耀眼夺目。 但这光芒并没有四处扩散,而是被飘荡在密室中的黑白雾气所吸收,逐渐消隐无踪,仿佛海水坠入深不见底的大漩涡。 顾旭有生以来最关键的一次境界晋升,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完成了。 没有规模宏大的异象,没有麾下众人的恭贺,没有惊动天地,也没有惊动敌人。 低调,安静,朴实无华。 似乎根本配不上圣人的位格。 但顾旭对此很满意。 洛川、赵长缨和徐曼仍旧坐在阵法的三个方位,他们的面孔在光线流转中忽明忽暗。长时间地维持“阴阳无极欺天锁灵阵”,已使他们脸上露出了些许疲态。 待到屋中光芒散尽,顾旭率先站起身来。 洛川也急忙起身,赶在另外两人之前,对顾旭抱拳道:“恭喜帝君晋升圣人之境。帝君平定天下、一统寰宇,已指日可待。” 赵长缨早就看不惯洛川这副喜欢阿谀奉承的小人姿态,暗暗腹诽:你堂堂一个第八境真君强者,怎能天天表现得如此毫无风骨气度? 心头虽是这么想着,但赵长缨的动作并没有比洛川慢多少,跟上去拱手说了句:“恭贺帝君。” 顾旭第六境时,就已战胜了萧则曜鬼身。 现在他晋升圣人后,实力究竟会变得有多么恐怖? 尽管此刻顾旭气息内敛,看上去跟普通人无异,令人探不出深浅,但赵长缨丝毫不敢小觑——他甚至觉得,就算是第八境的自己,跟如今的顾旭打一架,也不一定能取胜。 想到这里,赵长缨再一次庆幸,这个生猛的年轻人是自己女婿,而非自己的敌人。日后整顿山河,替瞿清秋报仇雪恨,还需要倚仗他的力量。 至于徐曼,则看着顾旭这张年轻得过分的脸,心情复杂。 众所周知,圣人强者的外貌会永远定格在晋升的那一刻。 从今往后,顾旭将永葆十八岁的外表,不再衰老——这若让大荒的女人们知道了,想必都会艳羡不已吧。 “我修行了多长时间?”顾旭问。 闭上眼睛,坠入幽冥世界,他便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识海中的短短一瞬,在现实世界里,很可能就是几天,几周,甚至数月。 “七天。”洛川回答。 对于突破圣人来说,七天并不算长。 但对于近期大荒紧张的局势来说,七天足以发生很多很多的事情。 顾旭没再多问,用神识瞥了眼星盘,瞬间就消失在原地。 洛川三人彼此看了眼,也紧随其后离开了。 ………… 如顾旭所言,天行帝虽然久居深宫、不理朝政,但他对大齐朝廷的掌控力,远不是昭宁公主可以比拟的。 这些年来,昭宁公主虽然一直代皇帝处理奏表、发号施令,但是很多大齐臣子,尤其是修为在身的那些,骨子里压根瞧不上这位身为凡人的公主。 庙堂的谕令到了地方上,常常被拖延怠惰、阳奉阴违;该征收的税款,也常常收缴不齐。 以前洛川和赵长缨还在为朝廷效力时,这些人还稍有收敛。 但现在,随着大齐王朝五个圣人中有三个造反,境内不少宗门教派、家族豪强,已经开始不再服从朝堂的指挥,甚至暗中囤积资源,联络叛军,两头下注。 昭宁公主近日被这些人折腾得焦头烂额。 她希望大齐各地能够集中力量,一统对付叛军,却又不想任由这些人狮子大开口,出让太多朝廷的利益。 所幸皇帝终于出关了。 作为大荒名义上的最强者、“泰阿剑”的主人,天行帝采用一系列雷霆手段,迅速掌控了国内的局势,使大齐这台年久生锈的机器,突然间生龙活虎地运转起来。 两个位于大齐西部的小宗门,灵兽宗和血煞教,因为私下里和叛军联络,被天行帝抓住马脚。 天行帝当即派了几个第六境修士过去,将他们全宗抄斩,上到宗主长老,下到弟子杂役,一个不留——换做昭宁公主,可不敢轻易下这么狠的手。 不过他这番杀鸡儆猴确实极有成效。 大齐的各路宗门势力意识到,这个皇帝是敢杀人,而且也有实力去杀人的。 别说是两个小宗门。 当初像青州陆氏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身为仙人后裔,掌握大荒名器,都被天行帝以“叛国”之名诛了九族。 一时间,众人纷纷收敛了各种小动作,大齐上下有令必行、有禁必止。 而在严惩叛徒的同时,天行帝也不忘给臣子们一些甜头。 比如“大义灭亲”的莱州府千户时磊,最近官升一品,调至京城,还被赏赐了豪宅和不少财物。 天行帝显然想要借此释放安抚的信号——“连时磊这种跟贼首差点儿做了姻亲的人,朕都能不计前嫌,照例封赏。你们还不快去给朕奋勇杀敌?” 当然,时磊自己却明白,这算是明升暗降。 在莱州时,他是一府驱魔司长官,麾下修士任他调遣,随时可以得到附近亲族的扶持;在洛京,他手上实权不多,置身皇帝监视之下,处处受人掣肘。 皇帝终究是信不过他的。 不过事到如今,时磊对于权势地位已经没有了追求。他目前唯一牵挂的,就是远在剑阁的女儿。(本章完) 第六十章 两军交锋 天行帝在洛京调兵遣将,赵嫣也在凉州城严阵以待。 当大齐修士在西北边疆大规模聚集之际,她严格遵循顾旭的嘱托,没有贸然出击,而是开启大阵,收缩防线,努力拖延时间。 她知道在这个有超凡力量的世界里,战争的胜负往往是由最顶尖的几个修行者决定的。 圣人强者,通常只能由圣人强者来制衡,当他们面对普通修士和凡人军队的时候,往往是一边倒的屠杀。 当然,普通军队并非毫无用途。 就好比现代战争,虽然拥有导弹和核武器,但也需要依赖陆军去完成对区域的占领。 攻城略地,维持护城大阵,后勤补给……也需要由大量中低阶修士和普通人来完成。 尤其是在双方圣人均不出手的情况下,中低境界的修行者更是发挥着决定性的作用。 赵嫣曾经在大齐王朝戍边军队历练多年,曾多次带领队伍深入荒原,与西北蛮族激烈交锋,立下不少战功,拥有着丰富的指挥作战的经验。 在她的号令下,修士们迅速结成队列,真元汇聚在一起,像是涓涓细流汇聚成滔滔江河,然后灌注到护城大阵中。 凉州、临羌、昭武、张掖……西北六城上空各有一道光柱冲天而起,直插云霄,然后像四方扩散,融合成铺天盖地的金色光幕,如气泡般将西北六城笼罩在内,仿佛一轮浮于地表的金色太阳。 大齐王朝派来的军队被阻隔在外。 不过他们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在他们日常的训练中,早就无数次排演过这种攻城的情形。 只见齐军也列阵而出,修士们的真元,凡人士兵的气血之力,在空中汇聚在一起,变作一条张牙舞爪的金色巨龙,展开恢弘身姿,气势汹汹地朝着西北六城的金色光罩猛烈撞击而去。 西北六城刚刚崛起不久,底蕴远远逊于大齐。尽管有不止一个圣人、真君强者,但是中低阶修士和军队数量都远不如大齐。 正常来讲,这护城大阵绝对扛不住攻城战阵的全力一击。 但奇怪的是,今天这五爪金龙虚影连着撞了护城大阵好几下,护城大阵只是稍微变得暗淡了一些,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瞬间溃散。 「叛军这阵法有问题,」大齐军队中,一个身着锦袍的青年微微皱眉,开口道,「一定是顾逆对它做了些难以理喻的改动。」 这个青年,正是大齐王朝的大皇子萧尚元。在这次讨伐西北叛军的作战中,他主动请缨,担任大齐先锋军队的统帅。 几个月前,洛水大会刚刚结束之际,顾旭从万众瞩目的大会魁首,变成了举国通缉的叛国逆贼。那时候,萧尚元曾奉命前往青要山捉拿顾旭。 他本以为,第五境的自己,配合第六境的供奉樊诚,逮捕一个第四境的顾旭,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 不料「青冥」组织那些戴着戏曲脸谱面具的修士突然出现,救走了顾旭。 到手的猎物就这样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了。 萧尚元对此耿耿于怀。 如今父皇出关,举国讨逆,他无比希望能抓住这次机会,在父皇和「泰阿剑」的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成为皇位的继承者。 「殿下,顾逆使用了一些狡猾的小伎俩,把这个护城大阵和天地大道关联到了一起,我们现在指挥军队攻击大阵,近乎等同于在与天道对抗。」 听到萧尚元的话,白发苍苍的老者樊诚开口解释道。 「关联天道?」萧尚元神色有些诧异,「他一个第六境修士,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 在萧尚元的认知里,普通修士能使用的力量,往往局限于自身;就算是第六境修士,也只 能间接通过法相,有限地使用大道之力;唯有到了圣人及以上的境界,才能将天地大道的力量真正化为己用。这也是圣人强者通常情况下能轻松碾压第六境修士的原因。 「如果不是因为他能做到一些常人做不到的事情,」樊诚叹了口气道,「他的手下也不会天天吹捧他是转世的神仙。」 在最近这段时间里,为了防止人心动摇,大齐朝廷多次发布公文「辟谣」,声称「顾旭乃紫微大帝转世」的说法是反贼们的无稽之谈,「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是一对死敌」的言论更是胡编乱造、狗屁不通。 齐廷反复强调,自天地初开、乾坤始奠以来,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一直都是两面一体、不可分割的整体,代表着白天与黑夜,是高高在上、凡人不可触及的存在。 怎么可能化身凡人、降生浊世? 那些反贼们就是在亵渎神明! 作为大皇子身边最受信任的心腹,樊诚自然坚定不移地相信朝廷的说法。 只是当他翻阅公文时,看到频繁发生在顾旭身上的种种难以理喻的事情,他的信念总会不知不觉间隐隐动摇,总会忍不住猜测,顾旭会不会真的跟紫微大帝有什么关系。 尤其是在驱魔司司首洛川的内鬼身份公开之后。 毕竟洛川掌握天机推演之术,号称「悉知天下、洞彻古今」,人们总会怀疑,他之所以选择追随顾旭,是不是因为他真的知晓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樊先生有解决的办法吗?」萧尚元又问。 樊诚眯起眼睛,盯着阵法看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道:「这个阵法的真元流势很是复杂,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我们只能选择暴力的方法,用数倍的力量将它强行破除。嗯,或者也可以选择另一种办法——」 「——什么办法?」萧尚元迫切地问道。 「请求国师出手。」樊诚回答。 此时此刻,大齐国师王坚,也身处军队之中。 大齐五圣人,有三个跟了顾旭,大齐朝廷自然不可能不派出己方圣人与之抗衡。 只是现在双方正处在相互试探的阶段。 叛军的圣人强者暂时没有出手,大齐国师自然也没有轻举妄动。 倘若一方圣人的真元,被大量消耗护城大阵和军队战阵上,那么对面的圣人定是心底乐开花了。 第六十一章 大齐会亡?不可能的! 萧尚元仍有些犹豫:“万一在国师破解阵法的时候,叛军圣人发起突然袭击怎么办?” “殿下,您应该记得,在我们出征前,陛下交待过,让我们倾力攻城,不遗余力,尽可能多地消灭顾逆麾下的有生力量。 “陛下说,他会在京城密切关注着西北的战局。 “我想,如果有意外发生,陛下或许会像多年前那样,以投影的形式降临战场。” 樊诚沉吟片刻,回答道。 萧尚元知道,樊诚口中的“多年之前”,指的是首辅陆桓犯下叛国罪后逃到青州的陆氏老宅后,被天行帝抓回京城处以死刑。 当时,天行帝便是以投影的形式出现在青州上空,轻松瓦解了陆桓所准备的一切抵抗手段。 作为飞升仙人后裔的古老世家,在天行帝面前完完全全不堪一击。 或许是因为在多年闭关期间,对天地大道又有了新的领悟。 这次天行帝从深宫中走出来后,萧尚元清晰地感觉到父皇比过去更加威严、更具压迫感——他不再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而是仿佛变成了睥睨众生、以万物为刍狗的神祇。 似乎,皇帝与天道的距离更近了,与子女的距离更远了。 数月之前,天行帝就能凭借一道金色天雷,将身为第八境真君的赵长缨击成重伤,险些神魂俱灭。 那么现在,他要拿捏西北边疆的这群反贼,应该不在话下吧? “那么樊先生,就照您说的做吧,”萧尚元一边想着,一边对樊诚吩咐道,“请您替我去告知国师,这件事情,必须请他出手解决。” “是,殿下。”樊诚鞠躬告退。 或许是因为曾经差一点儿死在沂山之巅,成为空玄散人晋升鬼王的祭品;又或许是在青要山里,让顾旭从掌心逃走。 如今樊诚能感觉到,萧尚元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带着一个随从就敢上沂山找雪女麻烦的莽勇青年。接连的挫败,使他少了很多冲劲,令他变得更稳重、谨慎。 ………… 萧尚元对战局忐忑不安,赵嫣也同样情绪紧绷。 当大齐军队的“金龙战阵”一次又一次地撞击西北六城的护城大阵时,她的心情不自禁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护城大阵,无疑是出自顾旭之手,在洛川、徐曼和赵长缨的协助下所完成的。 顾旭设计这座大阵时,在常规的防御阵法基础上,借鉴了大名鼎鼎的洛京城天龙大阵。 天龙大阵坐落于大荒龙脉之上,能够聚集举国气运,为一人所用。 凉州城没有龙脉,顾旭没法像天行帝那样借用国运,只能选择薅天道的羊毛。 “只要大齐国师和天行帝不出手,这阵法能至少把齐军拦在外面六天六夜。”顾旭布置完阵法时,曾经自信满满地如是说道。 那时顾旭话音刚落,洛川便立刻在一旁不假思索地恭维道:“帝君的符阵造诣冠绝天下。跟帝君的精妙设计比起来,太上昊天的天龙大阵简直就是按部就班、毫无灵性,根本不值一提。” 自从顾旭走下昆仑山后,洛川的马屁一天比一天夸张,花样一天比一天多。 起初顾旭听到后,还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为了扮演好紫微大帝的角色,他不得不装出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似乎渐渐地习惯了洛川的吹捧,甚至心底隐隐还会有些享受。这使得顾旭由衷感叹,权力确实会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一个人。 而此时此刻,恰如顾旭所料,护城大阵形成了一道固若金汤的防线,将数倍于己方的敌人阻挡在外。 凭着第六境修行者极强的观察力,赵嫣远远地看到对面军队中央高台上的统帅脸上露出一筹莫展的表情。 紧接着,她又望见身材矮小、肤色黝黑的大齐国师走到了高台之上——国师眉头紧皱,手里拿着纸张和炭笔,不停地写写画画,看上去像是在做复杂的推演计算。 国师出手破阵,显然也在顾旭的意料之中。 “我利用大道奥义,在阵法中布置了很多复杂的幻术,”布阵的时候,顾旭还曾露出狡黠的笑容,如是说过,“寻常的阵法师或许不会轻易上当,但初步洞悉天地大道的圣人强者,会迅速被普天星斗、因果之线、命运长河、东海归墟等幻像吸引住眼球。 “境界越高的修士,越难抵御高层次道法知识的诱惑。 “不出意外的话,国师要破解这阵法,起码得花上三天三夜。” ………… 国师确确实实已经沉浸在了道法的世界之中。 当他的神识飞出躯壳,试图探索这座防御大阵的时候,他看到了一片广阔无垠的黑色天幕,无数星辰闪耀其间,如同永恒的烛火,不灭的明灯,见证着人世间的沧海桑田。 在这浩瀚的宇宙中,似乎有着无数看不见的线,一头连着天上的星星,一头连着地上的凡人。天上的星移斗转,似乎与人间的旦夕祸福有着隐隐约约的关联。 国师一时看得出神,忍不住一头扎进无垠星海之中。 周围的景物瞬间如幻灭一般扭曲起来。 空间本身似乎融化在虚无的漩涡中,扭曲着一切正常的几何形态;星辰也不例外,它们原本璀璨的光芒在扭曲的空间中闪烁着,但这并非是稳定的闪烁,而是一种急促的颤动,像是湖面上层层叠叠的涟漪,仿佛它们也在试图挣脱这片扭曲的虚空。 一阵天旋地转的强烈眩晕感席卷了国师的识海。 他的感官被扭曲,心神也被扭曲。 在他感知里,整个宇宙似乎变成了飞速旋转的陀螺。 他惊呼一声,意识回归到现实世界。 “国师,您没事儿吧?”旁边的萧尚元看见国师脸上异样的表情,不禁担心地问道。 作为齐军先锋部队的指挥官,他比任何人都害怕国师在破解阵法的过程中出事。 不是因为他和国师关系好,也不是因为他敬重长辈,而是因为担心这会影响到他对皇位的角逐。 和大齐历代诸多皇子皇女一样,萧尚元自出生起,便一直在为了继承父皇的那把椅子而拼命努力。 带领军队讨伐逆贼,对他来说既是莫大的机遇,也是关键的挑战。 若是胜了,那么他将携赫赫战功而归,在战绩和威望上,碾压所有竞争对手。 但是,如果他让精锐部队折损在西北,或是让国师在这里受到重伤或是战死,那么萧尚亨、萧尚利那几个混蛋心里可就乐开花了。 不得不说,这几个脑子里只装着皇位的皇子,压根就没有考虑过“大齐会就此亡国”这样的可能性。 在他们认知里,执掌“泰阿剑”的皇帝是无敌的象征。 父皇不死,大齐不灭。(本章完) 第六十二章 以大道为饵 “我没事儿,”听到萧尚元的话后,大齐国师回答道,“顾旭那小子,在护城大阵中藏了幻术阵法,险些把我骗了。” 国师的语气听上去很轻松,似乎刚刚的幻象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困扰。 “国师,您刚刚站着一动不动两个时辰,让我很是担心,”萧尚元皱眉道,“我害怕那阵法中藏着顾逆的陷阱,要借此机会对您不利——” “——不必担心我,”国师打断了他的话,“顾旭在符阵之道上确实天赋不凡,但他终究只是个第六境修士,而他身边的几个圣人、真君也都对符篆之术一窍不通。 “而我,是大荒当前唯一一个以符证道的第七境修士。 “他的阵法,最多只可能对我造成一些微不足道的困扰,但绝不可能要了我的命。” 话音落罢,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的能耐,国师再一次意识出窍,开始又一次全神贯注地研究西北六城的防御大阵。 这一次,他看到了烟波浩渺的大海。 广阔的海面绵延到天际线,宛如世界的尽头。在这里,海水骤然坠入无尽深渊,形成一道壮丽恢弘的大瀑布。 国师看不见深渊之底像什么模样,只听得见水流奔腾而下,发出低沉的隆隆声,如同大地的悲鸣。 恍惚之中,他仿佛从这道瀑布中窥见了漫长的光阴岁月。 他看到了蛮荒时代肆虐的恶鬼,看到了无尽荒原上的第一座人族城池,看到了王朝更迭的战火硝烟,看见了庙堂江湖的明争暗斗…… 星霜荏苒,暮去朝来。 在飞速变换的影像中,他被一幅这样的画面吸引了注意力: 他看到一座古老的宗门矗立于山峦之间,烈火在屋宇与药田间肆虐蔓延。 贪婪的火舌吞噬着历经沧桑的石柱和木质结构,墙壁、木梁在火海中发出嘎嘎的崩裂声。浓烟滚滚,将天空映成一片朦胧的灰色。 一个肤色黝黑的少年站在山头上,一双坚毅的眼睛被火光映照得格外明亮。 国师莫名觉得,这少年的面孔有些眼熟,看上去很像记忆里的一个人,但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他久久地出神地看着这个少年。 时间哗啦啦地飞速流逝,他也浑然不觉。 直到有人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喊了声“喂,醒醒”,才把他的思绪唤回现实世界。 唤醒国师的人,当然不是大皇子萧尚元。 萧尚元梦想着继承父亲的宝座,立志要做一个比父亲更优秀的明君。 对于国师这样的圣人强者,他一直持有敬重礼貌的态度,以体现自己亲贤礼士。 “你怎么来了?你之前不是说,只想在山里静静修行,不像参与到这场战争里么?”大齐国师偏过头,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亮堂堂的光头道。 这位光头僧人,身披袈裟,手持禅杖,脸上挂着一丝无奈的笑容。 正是灵山寺的圣人强者,觉明大师。 不久之前,在顾旭刚刚攻下西北六城作为根据地的时候,国师曾经亲自去了一趟灵山寺,希望觉明大师能够出手帮助大齐朝廷对付反贼,平定叛乱。 但却遭到了觉明大师的拒绝。 理由是,“这不是一场灵山寺该参与的战争”。 可现在,老和尚却出现在了战场上,再也无法保持之前那副置身事外的姿态。 “陛下的投影亲自来了灵山寺,请我出山,我能不给面子么?”觉明大师轻叹一声,解释道。 觉明大师话中用的是“请”字。 但国师却清楚,以天行帝雷厉风行的脾气,绝不可能客客气气地把老和尚请出山——最有可能的情形是,皇帝用“泰阿剑”指着老和尚的咽喉,把想要明哲保身的老和尚从深山里逼了出来。 他抬头望了眼前方的高大城垣。 此时天色已黑。 城墙沐浴在幽暗的夜色中,宛如一头巨兽横卧在大地之上。 随着夜风吹过,城墙上的旗帜猎猎作响,仿佛在述说着历经的战火纷争与沧桑岁月。 在这城墙背后,藏着两位真君,一位圣人,还有一个实力难以用常理判定的顾旭。 与这些人对峙,国师心头不可能毫无压力。 他就像纷乱中的中流砥柱,在其他圣人纷纷叛出大齐的时候,谨守着内心的忠诚,把保家卫国的沉重责任无怨无悔扛在肩头。 直到现在。 当觉明大师来到他的身边时,他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心头由衷感慨,终于有人能稍微替他分担一些压力了。 “你刚刚是在破解那护城大阵吗?”短暂的沉默后,觉明大师直入主题地问道。 “嗯。”国师点了点头。 “我看你刚才的表情,跟走火入魔似的,”觉明大师接着说,“是顾旭那小子在阵法里搞了些鬼伎俩么?” “没错,”国师回答,“那小子心机太深,竟然试图以大道奥义为诱饵,干扰我的注意力,让我近乎产生了顿悟般的错觉。” 听到国师的话,觉明大师不禁想起前些日子,顾旭和洛川一同来到灵山寺,试图与他结盟的场景—— 那天顾旭的目光老成而深邃,以一副超然于尘世间的姿态,审视寺庙中的一座座建筑物。 洛川则像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人般,侧着身子站在顾旭身边,一副唯顾旭马首是瞻的模样。 跟赤心报国的国师不同。 觉明大师真的有些相信顾旭是转世重生的紫微大帝。 毕竟灵山寺祖师“地藏”曾经留下了一句“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跟顾旭那套“紫微大帝战败后,被太上昊天关押在大荒”的说法颇为匹配。 也正因如此,若不是天行帝亲自拎着剑找上门,觉明大师压根不想参与到这场战斗中,站在顾旭的对立面。 对于寻常修士来说,大道奥义这东西弥足珍贵—— 一条体悟完善的天地大道,足以使一个修士超凡入圣、睥睨大荒,通常都不会轻易与他人分享。 但对于掌握着很多条天道的转世神仙来说,大道奥义或许就跟大白菜一样不值钱,可以奢侈地拿来做诱饵,只是为了把国师破解阵法的进度稍微拖慢一些。 “你还要继续破阵吗?”觉明大师又问。 “当然。” 觉明大师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开始喃喃念咒:“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罗耶,菩提萨埵婆耶……” 在觉明大师念咒的过程中,国师感觉自己的灵魂变得如同一面镜子般纯净透明,自己的意志变得如钢铁般坚硬不屈,世事纷扰都无法再挠动内心的宁静,也不会再轻易受到任何幻像的蛊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心神再一次投入到阵法破解之中。 第六十三章 国师:我的师祖萧长寿 当黎明降临,玫瑰色的霞光抚摸大地时,国师睁开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 他眸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喜悦情绪。 此时的他,不像是置身沙场的国之重臣,而像是宗门里突然解决了修行难题,突破了瓶颈,急着想要与师长分享成果的年轻弟子。 觉明大师的佛门大悲咒,使他不再受幻像的干扰。 他完全沉浸在阵法的世界里,与顾旭进行无形的交锋。顾旭出招,他接招,顾旭出题,他解题。虽然不见彼此,但他们的思想似乎隔着时间与空间不断碰撞,激发出无尽的火花。 经历多年的“举目无敌”、“高处不胜寒”后,国师终于在符阵之道上体会到了棋逢对手的畅快感觉。 他望着前方遮天盖地的金色光幕,用手指在空中随意地勾勒了几个符文——摆脱纸笔的桎梏,摆脱咒文的约束,以天地为纸,以真元为墨,正是圣人符师的标志。 很快,国师画的这些符文变成了几条半透明的金色海蛟。 它们朝着西北六城的方向飞去,在光幕之间翻腾跳跃,每一次穿梭光幕,都似乎能激起一串串无形的水花。 它们的舞动在空中勾勒出了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时而相互追逐,时而紧密相依,像是在进行一场只属于它们的华丽舞会。 须臾之间,西北六城的防御大阵光芒淡去了不少,还出现了几个明显的缺口——国师以这几条海蛟为媒介,抓住阵法的薄弱之处,撕开裂口,不断扩大。 国师身边,大皇子萧尚元的眉宇渐渐舒展开,目光变得明亮起来,似乎再一次对未来充满信心。 ………… 萧尚元脸上的阴霾并没有消失,而是转移到了赵嫣的脸上。 她站在凉州的城楼上,望着光线渐渐变淡的防御大阵,眉头紧锁,双眼充满了忧虑与不安,仿佛被一团乌云笼罩着。 她手里紧紧握着顾旭给她的印信,手心里已经攥出了汗水。 敌方阵营中发生的一切,并没有瞒过她的眼睛——或者说,敌方压根儿就没有打算瞒着她。 她看到披袈裟持禅杖的觉明大师出现在了国师的身边,也看到在觉明大师的护法下,国师只用了一夜时间就破开了护城大阵。 顾旭之前跟她说过,他也曾去过一趟灵山寺,请求觉明大师的协助,但被觉明大师拒绝了。 对此,赵嫣并不觉得这是因为天行帝的面子比顾旭大。 她只觉得觉明那老东西真没眼光——大齐快要亡了,他竟然选择跑去效忠皇帝,不怕战后被清算么? 不过现在,赵嫣暂时没有心思考虑这么遥远的事情。 大阵破了。 顾旭还没出关。 此刻是西北六城力量最薄弱的时候。 如果敌军趁此机会一拥而入,后果将不堪设想——不仅顾旭麾下的义军将元气大伤,而且顾旭的晋升也会受到干扰。 万一他修炼出了岔子,便很可能走火入魔,甚至魂飞魄散。 想起顾旭先前的嘱托,赵嫣深吸一口气,望着敌军高台上的国师说道: “洪铁牛的徒弟,你师尊有没有在你面前提到过药王宗的萧长寿?” 她的声音被法师放大,回荡在战场上空,每一个军卒都听得很清楚。 她的这番话令敌我双方近乎所有人都一脸茫然。 “洪铁牛”、“萧长寿”,这两个极具乡土气息的名字,对众人来说无疑非常陌生。 不过,也有几个名字就叫做“萧长寿”、“洪铁牛”的普通士卒,心头惊诧不已,险些以为燕国公的女儿在大庭广众之下点自己的大名。 “药王宗”倒是有人听说过。 不过他们都搞不明白,赵嫣作为西北叛军的统帅,为何突然在战场上提起一个已经覆灭了很多年的南诏宗门。 “别听她胡言乱语,”大皇子萧尚元站在高台上厉声喝道,“都给我结队攻城!” 然而就在这时,大齐国师突然上前一步道:“先等等!我有话要跟她说!” 国师这话令萧尚元倍感惊讶。 国师虽然是圣人强者,但从来不会仗着自己的修为境界高,对他人发号施令,干涉统帅对军队的指挥。更多的时候,他是扮演着打手与辅助的角色,或是冲锋向前,或是画符破阵。 就算对统帅的命令有异议,他也会选择私下商议。 此时此刻,是国师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阻挠萧尚元的军令。 本着敬重强者的态度,萧尚元下令让军队停下进攻的步伐。 只见国师腾空而起,盯着远处的赵嫣,用神识传音问道:“你怎么知道赤阳子师尊的本名是洪铁牛?” 自从取了“赤阳子”这个道号后,药王宗少年洪铁牛便几乎再也没有跟他人提及过自己本来的姓名;而当初他在南诏行省的那些故人,历经漫长的岁月后,也基本上都葬入了坟墓。 时至今日,理论上知道赤阳子本名叫“洪铁牛”的,估计也就国师一人罢了——在赤阳子走火入魔那些年里,国师一直在身边照顾着他,从他口中的自言自语里听到了这个俗气的名字,也知道了师尊的老家在南诏,曾经做过药王宗的弟子。 赵嫣用神识回应道:“顾旭告诉我的。” 国师沉吟片刻,又问:“顾旭还跟你说过其他有关赤阳子的事情吗?” 赵嫣想了想,回答道:“顾旭还说过,赤阳子前辈曾经了解过大荒的秘密,知道飞升是一个骗局。而这正是赤阳子前辈当年放弃飞升、走火入魔的原因。” 实话实说,赵嫣也从来没想到,修为一度冠绝天下的赤阳子前辈,竟然有“洪铁牛”这样一个质朴无华的本名。 不过,看到国师心神恍惚,看到大齐军队攻城的节奏停滞下来,她必须得承认,顾旭留下的这条“锦囊妙计”非常成功。 “飞升是一个骗局……” 国师反复默念着这句话,很想进一步向赵嫣打听其中的究竟。 “清醒点,”看到国师怔怔出神的模样,觉明大师虽然不知道他在跟赵嫣谈什么,但还是飘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现在在战场上,她是你的敌人,你莫被她的一派胡言给忽悠了。” 觉明大师也曾被顾旭游说过,他知道这些反贼们口中那套关于世界真相的言论,对于像他们这样的圣人强者有着极大的杀伤力,会在不经意间颠覆他们的三观,动摇他们对世界的认知。 觉明大师很害怕国师就此被策反了—— 皇帝正坐镇京城,远远注视着战场,万一他察觉到国师有叛变的迹象,一道金色天雷劈下来,国师的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国师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现在很理智,并没有被敌人的言语所影响。 不过他依旧没忍住,又向赵嫣问了一句:“顾旭有没有跟你详细说过,‘萧长寿’是个怎样的人?” “萧长寿”,是赤阳子生前常常在国师面前提起的一个名字。 长期以来,赤阳子对这个“萧长寿”充满敬重,将他当作自己的恩人和有实无名的老师。 他不止一次对国师说过:“萧前辈把我从无穷无尽的苦难中拯救了出来,给予了我新的生活,为我指明了修行的方向,告诉了我求道的意义。 “我开创的《焚天七式》,也是从他那里获得的灵感。 “那句‘敢教日月换新天’,是他写下的一句诗。 “没有萧前辈,就没有今日的我。 “你要记住他,敬重他,就像敬重自己的师祖一样。” 听了赤阳子这些话,国师一直以来,都对这位“萧前辈”充满好奇。 在他看来,萧长寿前辈能以一己之力颠覆药王宗,又能为赤阳子指引道途方向,想必是一位实力不俗的强者。 可是,这样一位强者,竟然在历史上藉藉无名,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难不成他是一位幽居深山、独自求道的隐世强者? 第六十四章 顾旭是不是有毛病? “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这个名字。”听到国师的话,赵嫣回答道。 国师皱起眉头,神色变得更加凝重。 他忽然想起了破解防御大阵时,在幻像中看到的画面——那南诏特有的险峰密林,那一片片阡陌交通的药田,那熊熊烈火中燃烧的建筑物,以及那黝黑少年坚毅的面孔。 不正是年轻时身处药王宗的赤阳子么? “难怪我先前会觉得那少年的面孔非常眼熟,”他心头默默思忖,“可问题在于,布置阵法的顾旭,为何会知道赤阳子师尊年轻时的相貌与处境?而且他竟然还知道我的师祖叫‘萧长寿’! “莫非是因为他掌握了某种能通过时间长河窥探过去的玄妙法术? “或者,顾旭真是转世的神仙,在他前世的记忆里,曾跟年轻时的师尊和萧长寿师祖见过面? “……” 国师的脑袋里瞬间冒出了无数种猜测。 不过他知道,要真正解答心中的困惑,恐怕还是得找顾旭本人询问才行。 “咳咳。” 这时,觉明大师在一旁轻咳几声,打断了国师纷乱的思绪。 国师明白,自己不能再继续因为私事,而耽误国家的正事了。让他在战场上跟敌人聊几分钟天,已经算是朝廷足够给他这位圣人强者面子了。 于是他退回高台,示意大皇子萧尚元继续指挥作战。 萧尚元早已摩拳擦掌。 他的心跳格外澎湃,呼吸也愈发急促。 或许是在觉明大师出现之后,又或许是在敌方防御大阵被破后,他的心头突然有了底气;那些谨慎、犹豫、畏首畏尾的情绪,不知不觉间散去了;那股敢于上沂山找雪女麻烦的那股冲劲,好像又回到了他的体内。 此刻他既有樊诚的保护,又有两位圣人关照,还有一支由第四境以上修士组成的亲卫队在近旁听候他的调遣,父皇更是在遥远的京城密切关注着她。 他觉得自己好像又行了。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一场激烈的战斗,渴望着将敌人碾碎在脚下,渴望着以金戈铁马铺就一条通向皇座的道路。 “都随我冲!”他腾空而起,大声喊道。 “冲!”他的亲卫队紧随其后。一道道御器飞行的身影,像是划破苍穹的霹雳。 “冲!”低阶修士,普通士卒,也在这一刻热血沸腾。 大齐王朝存续了数百年,各个阶层日趋固化,资源近乎被达官显贵、宗门大族垄断。除了个别修行天才外,普通人穷尽一生也很难向上跃升。 也就只有这种大规模的战事来临时,大齐朝廷才会极为慷慨地给他们许诺各种财物、官位、修行资源等作为嘉奖,他们才会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战鼓激荡,吼声震天。 声音贯穿云霄,仿佛是大地在振颤,让人的心脏也跟着震颤。 以萧尚元为首的修行者,如一柄锋锐的宝剑,从防御大阵的缺口处穿过,径直飞向敌人的城池。 看着城楼上披坚执锐的士卒,萧尚元的目光愈发灼热。他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微微颤抖,听到了灵魂深处兴奋的呼唤。仿佛在他的视野里,这些敌人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个血淋淋的人头,变成了功勋簿上的一个个数字,变成了父皇的认可,变成了兄弟姐妹的艳羡…… 不过,他的激荡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有人堵住了他的去路。 那是一个红衣似火、手持长枪的年轻女子,如墨黑发在风中猎猎飘扬。 在她的背后,一双凤凰羽翼迎风展开,闪耀着明艳的光辉,每一根羽毛都像是一簇熊熊燃烧的火苗。 正是完全激活了血脉力量的赵嫣。 在赵嫣的身旁,还有两个人拱卫左右。 一个是高大魁梧、身着黑衣、袖口绣着火焰和凤凰羽毛图案的燕国公亲卫队教头蔡烁。 另一个是身穿深红长袍、头戴红色帽子的火神庙大祭司重黎。 在他们身后,还有数十名来自北境的修士。 他们的真元融汇在一起,变成一道火焰的墙壁,拦在了萧尚元的面前。 “给我结‘龙吟归海阵’!”萧尚元对身边的修士们命令道。 他自己则迅速运转“天龙心经”。 大齐皇室子弟独有的“天龙领域”瞬间在战场上铺展开,强烈的威压向四面八方蔓延。这威压仿佛凝结了大齐皇族数百年来积攒的威势,令方圆百米之内的敌人感到无比沉重,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山峰压在身上,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真元更是难以运转。 在大荒明面上的所有功法中,《天龙心经》若是认了第二,那么便没有功法敢当第一。 别看萧尚元只有第五境巅峰的修为。 这功法附带的“天龙领域”,常被人评价为“有几分真君道则领域的韵味儿”,可以对敌人造成范围性压制,让更强的敌人变到跟自己同一个水平,让同境界的敌人变得更加弱小,从而实现越境作战、以一敌多。 而“龙吟归海阵”,也是《天龙心经》里附带的阵法。 它代表着帝王御下之道,能够把忠心属下的真元,融汇到自身的法术之中,使之变得更加强大。 随后,一条五爪金龙的虚影从萧尚元的身后腾跃而起。 它张牙舞爪,威势滔天。 虚影中的龙爪散发出炽烈的金光,刺目而耀眼,仿佛能够撕裂时空,将敌人的一切阻挡都碾成碎片。 赵嫣的火焰墙壁瞬间熄灭了。 赵嫣身边众人也不禁后退几步,脊梁在天龙领域的强烈威压下嘎吱作响。 但赵嫣岿然不动。 忽然之间,她的身边多出了一道人形虚影。 这虚影身姿颀长,青衫随风拂动,如同天边的云霞,不染丝毫烟尘;步伐轻盈自如,似乎超越了尘世的纷扰,漫步于世外仙境。 唯独面容模糊不清。 他上前一步,将赵嫣护至身后,然后转头望向气势汹汹的五爪金龙。 “顾旭!”看到这突然出现的青衣人影,萧尚元睁大眼睛,惊讶地喊出了声,“这厮作为反贼头子,怎么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要在这时候冒出来,专门跟我对着干! “他是不是有毛病啊?” 不过片刻后,萧尚元意识到,面前这人影并不是顾旭,而是赵嫣的法相。 第六十五章 顾旭的尊号 萧尚元确实被这极像顾旭的法相唬住了一瞬,连同他操纵的五爪金龙动作都迟钝了半拍。 待他回过神来,他忍不住在心里忿忿地吐槽,天下竟然有如此痴恋丈夫的女人! 别人的法相,通常是山河日月、鸟兽虫鱼、天上神仙。 可赵嫣这女人的法相,竟然是自己的丈夫! 难道她是怕顾旭外出沾花惹草,留她一个人在家寂寞守空房,所以干脆用法相捏了个丈夫的替身出来陪伴自己? 真他娘的会玩! 赵嫣并不知道萧尚元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在她的心里,这法相其实是数千年前那位在荒野上给与她力量的火神,是她在无数个轮回中一直追逐一直等待的师尊,更是希望的化身,强大的象征。 就像她当年喊一声“师尊救命”,师尊就把她面前那群狰狞的鬼怪统统干掉。 只要这法相在她的身边,她就格外有安全感。 只见这青衣飘飘的法相伸出手掌,精准地抓住了五爪金龙的脖颈。尽管五爪金龙的体型比这法相大上数倍,但是在他的手里,却无法动弹,仿佛被无形的绳索牢牢地束缚住。 突然间,法相的身上散发出强大的能量,周围火光缭绕,如同一颗耀眼的桔红色星辰,照亮了整个战场。 五爪金龙虚影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但在赵嫣法相的禁锢下,它竟然开始逐渐消失,如同被黑暗与阴霾在光芒中溃散。 最终,五爪金龙虚影化为一缕淡淡的烟雾,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法相的手掌缓缓收回。 他转过头,朝赵嫣微微一笑,仿佛这一切对他来说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 当赵嫣与萧尚元等人在空中激烈交战的时候,其他人也并没有袖手旁观。 草原可汗——准确来说,是前任可汗阿勒坦,正带着数百名草原勇士,像一群气势汹汹的野兽,呐喊着冲入前方的敌阵。 “为了狼神!” “为了无上可汗!” 阿勒坦冲在队伍最前头。 他赤着上身,露出宽阔有力的肩膀、鼓起的胸肌和钢铁般结实的手臂,皮肤上繁复的图腾花纹闪烁光芒,如火焰在他身上燃烧涌动。 受狼神赐福的图腾,激活了他肉体中蕴藏的无穷力量。 他挥舞着手中的弯刀,身躯如猛虎般矫健,眼神中燃烧着战斗的火焰。 过去的伤势似乎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的后遗症。 当顾旭用“冥昭禁术”把他从昏迷中救活后,他仿佛变得一天比一天年轻,身体状态逐渐回归巅峰。 草原的子民是天生的战士,他们从幼年起,就在与鬼斗、与兽斗、与人斗。他们敬仰强者,鄙夷弱者。身上的伤疤与敌人的头颅,是他们荣誉的勋章。 丰富的战斗经验,使他们的杀戮精准而娴熟。 他们的刀法没有花哨的技巧,跟大齐的一些刀修比起来,显得朴实无华,甚至莽撞笨重。但他们的每一击,总能击中敌人的要害。 他们震耳欲聋的吼声,身上斑驳的血迹,更是夺人心魄,令敌人心生畏惧。 凡他们所过之地,尸体堆积,血流成河。 一些大齐王朝临时招募的新兵看到他们,干脆不战而溃,若不是军官们在后头拦着,扯着嗓子大喊“逃兵当斩”,恐怕他们早已把自己人的队伍冲散了。 当然,齐军并不会放任这样一支凶悍的队伍如入无人之境般地尽情杀戮。 很快一队驱魔司的修士来到他们面前,一边对着他们施展禁锢法术,一边朝着他们扔了数十张“烈炎真符”。 扔符的时候,这些修士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这“烈炎真符”,是顾旭过去在驱魔司做官时所改进的。 而现在,他们正拿顾旭设计的符,对付顾旭麾下的军队。 这在他们看来,无疑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但这修士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这些草原蛮子,竟然凭着图腾和肉身的力量,硬扛了“烈炎真符”的炽热高温。 不仅如此。 他们还从自己的裤子里,掏出了共计数百张各种不同类型的符篆,有“烈焰真符”、“缚身符”、“金光符”、“缴械符”等等。 这些符篆跟原版比起来,威力均强大了数倍不止,且无需念诵咒语就能使用。 须臾之间,驱魔司修士死伤过半。 剩下的虽勉强保住性命,但也被这些符篆烧得屁滚尿流、四处逃窜,甚至祭出了压箱底的护身法宝,看上去灰头土脸、狼狈至极。 阿勒坦望着他们窘迫的模样,嘴角露出一丝鄙夷的笑容,心想:你们手里这些破旧货,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与此同时,他也忍不住暗暗感叹,无上可汗真不愧是伟大狼神的人间化身——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竟然能给麾下的每个战士,都配备上如此威力惊人的武器! 他觉得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种朝着敌军阵列里丢符篆的感觉。 看道敌人在炽烈的火光下人仰马翻、弃甲曳兵,简直他娘的爽爆了! ………… “无上可汗”,是草原子民给顾旭冠上的尊号。 因为顾旭身份的特殊性,他们觉得单独的“可汗”一词,无法把他跟先前历代可汗区分开来,所以又在前头加了个“无上”,以表示他“至高无上”、“众汗之汗”的地位。 如今顾旭在义军中的完整称号是:中天北极紫微大帝,众星之主,万象宗师,在世火神,无上可汗,青冥之首,大荒天命所归。 待到他推翻大齐、一统大荒,或许这一串称号还会变得更长。 ………… 与此同时,凉州城中。 “陈大人,”一名士兵匆匆上前,拦住了准备仗剑飞出城外的陈济生,“帝君专门吩咐过,您不需要参加这次战斗,只需要在后方安安心心静候佳音,战场上刀剑无眼,他担心——” “——帝君莫非是嫌弃我这老头子实力太弱,会拖他的后腿?”陈济生打断了士兵的话,微微眯起眼睛,语气尖锐地说道。(本章完) 第六十六章 察觉 “不,不,陈大人,不是这样的,”陈济生这咄咄逼人的口吻,令这士兵一时有些慌乱,“帝君他只是担心您的安危,他没有别的意思……” 士兵清楚,眼前这位姓陈的长者,跟帝君的关系非同一般,称得上是帝君有实无名的师长,深受帝君的敬爱。 在义军众人的认知里,若是有人冒犯了帝君本人,帝君或许会宽宏大量,一笑了之;但如果有人冒犯了陈大人,那么帝君知道后,大概率会亲手把他大卸八块。 “你不必紧张,我不是在责怪你,”陈济生忽然笑了笑,语气缓和下来,“我只是想请你帮我转告顾旭,我陈某人在加入义军后,跟他麾下的其他将士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食他的俸禄,受他的庇护,自然也要为他排忧解难,上阵杀敌。 “你要告诉他,作为一位注定成就万世之伟业的君王,他在做决策的时候,应该摒弃私情,对所有追随他的人一视同仁,万不可因为亲疏关系,把本应由我履行的义务,转嫁到其他人的身上。” 听到陈济生的这番话,士兵终于明白,为何像帝君那样的转世神仙,会对这样一位修为能力并不突出的长者推崇备至。 这位陈大人,他真能做到以身作则、忘己无私。 只是受了帝君的命令,士兵依旧拦在陈济生的面前,甚至上前一步抓住陈济生的衣袖,就是不让他离开。 “你倒是对帝君忠心耿耿,”陈济生看着这个耿直的士兵,笑着评价道,“你放心,我会在帝君面前替你解释的,他不会责怪你。” 话音落罢,只听见“嚓”的一声,陈济生用真元割断了自己的衣袖,紧接着驾驭“无愧剑”,化作一道青色闪电,很快消失在了士兵视野的尽头。 在飞向敌军阵列的过程中,陈济生的心情格外复杂。 他何尝不明白,顾旭不曾给他分配任何作战任务,还专门派人来阻止他上战场,是想要保护他,防止他遭遇危险。 但是,顾旭已经好几天没有在西北六城公开露面了,甚至连今日这样重要的战役都不在场。 顾旭从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陈济生猜测,顾旭要么是在修行的关键阶段,要么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麻烦事——不论是其中哪一种情况,他都很需要身边人的帮助。 “我得帮他。” 此时在陈济生的眼里,顾旭不再是神通广大的转世神仙,而是那个需要他照顾的沂水县年轻小吏。 ………… 在凉州城楼的另一个角落,一个身着碧绿衣裙、容貌清丽的年轻女子望着前方涌来的大批齐国修士军卒,口中吟诵着复杂的咒文。 她的声音最初很轻,完全被战场的喧嚣所掩盖。 但是在她视线范围内的敌人们,却开始感到一股诡异的寒意从他们的身体里升腾起来。他们的步伐变得迟缓,身体也开始出现一丝一缕的痉挛,仿佛被某种不可见的力量所束缚。 随着她的吟诵声越来越高亢,一道道诡异的力量在敌人们的身上爆发开来,他们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刺穿般,颤抖着,鲜血如红色的花朵在战场上盛开。 一些实力相对较强的修士虽然没有立即毙命,但是却感觉自己体内的真元在迅速消散。 此女正是上官槿。 自从今年春天,洛川把那本关于南疆巫蛊之术的泛黄小册子交到她手中后,她已刻苦钻研了数月。 时至今日,已经登堂入室。 食人内脏的虱蛊,使人七窍流血的金蚕蛊,令人产生幻觉精神癫狂的中害蛊,让人爆体而亡的肿蛊……她已能自如驱使。 不得不说,在事先准备好大量蛊虫的情况下,巫蛊杀人的效率,可比剑高得多。 “修蛊之人,若绝情灭性,则事半功倍。” 这是写在巫蛊之术小册子里的一句话。 一直以来,上官槿虽在大齐朝堂跟人勾心斗角,帮洛川做了不少狠心绝情的事情,但她内心深处一直坚定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无情之人。 不过她也很清楚,洛川期望着她能变成一个这样的人—— 他把她从那家简陋客栈里领出来,把天钺剑和巫蛊之术交给她,就是希望她能成为紫微帝君影子里的利刃,替其做脏事恶事,背负仇恨罪孽。 从而让紫微帝君站在光明之下,享受仁慈贤明的美誉。 过去她以为顾旭真是紫微转世。 因为那不知所起的情愫,她心甘情愿服从洛川的安排,放下自己的骄傲,放下对权力和荣耀的追求,为紫微大帝的事业绸缪牖户。 那时,她修习巫蛊之术的进度并不算快。 但后来,当她意识到紫微大帝并非转世而是夺舍后,她的心中一片荒芜,巫蛊造诣却在不知不觉间突飞猛进。 换做以前她可不敢想象,自己竟然能依靠巫蛊,在短时间内造成如此大范围的杀戮。 然而此时此刻,看到敌人生命的接连消逝,她心头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没有喜悦,没有躁动,没有怜悯。 ………… 在双方圣人强者均不出手的情况下,战局僵持住了。 义军这边人数虽少。 但近日纸人流水线生产了大批量的符篆,且都是顾旭研发的最新版本,给每个士卒都配备上了一沓。 可谓在“弹药装备”方面占据了绝对优势。 除此之外,顾旭这段时间对西北六城做出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借着“星盘”的广阔视野,提拔了许多能臣干将,惩处了不少贪官蠹役。 这使得他麾下众人明白,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帝君的眼睛。 任何懈怠公务、贪污渎职、损害民生的行为,都会被帝君揪出来。 但与此同时,只要踏踏实实做好事情、尽好本分,哪怕默默无闻、不为人知,也会得到帝君的奖赏。 众所周知,即时激励是激发一个人工作效能的关键。 在顾旭的统治下,古老的六座城池散发出前所未有的蓬勃朝气,如一台崭新的机器般在飞速运转,每一人都干劲十足。 因为他们知道,只要努力,就真的能改变命运。 战场上也同样如此。 从修行者到普通士卒,都在奋不顾生,拼命杀敌。 这从根本制度上构建的激励措施,可比大齐王朝临时临为的打鸡血灌鸡汤有用多了。 ………… 看到齐军在战场上渐显劣势,国师面色愈发凝重,不禁对身边的觉明大师说道:“或许,我们是时候出手了。” “但他们的圣人和真君都还没露面,”觉明大师面无表情道,“说不定他们躲在什么地方埋伏我们,就等着我们先动手。” 扪心自问,若不是被天行帝逼迫,觉明大师其实根本不想跟顾旭他们兵戎相见。如果可以,他很想就站在战场边缘划划水。只要保住国师这位老朋友不要上头出事儿,就算大功告成。 “你有没有考虑过一种可能性?”国师沉吟片刻,认真说道,“顾旭和他麾下的强者们,此时并非是不想出战,而是不能出战。” “不能出战?”觉明大师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此话怎讲?” “你看,叛军的种种举动,像不像刻意在拖延时间?” 第六十七章 圣人的出手 “顾旭这人,一向很喜欢用些虚虚实实的战术。 “比如他之前就用过‘树上开花’的计策。 “树上本来没有开花,但是可以用彩色的绸子剪成花朵粘在书上,做得和真花一样,不仔细去看,很难分辨真假。弱小的军队,也可以借助局势,伪装成充实强大的模样,以声势慑服敌人。 “顾旭之前手上没几个兵,但硬是凭着成千上万的纸人,逼得西北六城的守军不战而降。” “那他今天耍的,也是‘树上开花’的伎俩?” “在我看来,更有些空城之计的味道。 “正常来讲,在我们两军对峙的时候,如果顾旭和他麾下那些圣人、真君们出现在阵前,定然会对军队士气有极大的激励作用。 “顾旭以神仙转世的名头,把北境、草原、西北降官等各方势力凝结在一起,想必也很需要亲自打下一场大胜仗,提升自己的威望和对叛军的掌控力。 “然而直到现在,顾旭、洛川、徐曼等人都没有露面。 “或许他们真的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暂时脱不开身,没法出手参战。 “但他们干脆‘虚者虚之’,让我们‘疑中生疑’,让我们以为前方藏着阴谋诡计,不敢轻举妄动。 “甚至让赵嫣来阵前跟我侃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说不定再拖着拖着,就让他们得逞了。” “没想到你一个学符篆的,还读过点兵书啊。” “我没读过,是我师尊读过,他以前喜欢空闲的时候讲些兵法给我听。” “你说的这些,确实有些道理,”觉明大师思忖片刻,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只是我有一点想不明白。 “对于顾旭和他麾下的强者们来说,有什么事情,会比今天这场战役更重要、更棘手,以至于让他们脱不开身?” 大齐国师沉吟了一会儿,神情认真道:“你说,他们中间会不会有人正在破境?” “破境……” 觉明大师默默重复着这个词,不觉间皱起眉头。 确实,对于他们这个层次的修行者而言,只有对于天地大道和更高力量的追求,才会凌驾于这场足以影响国家命运的重要战争之上。 况且,修行者在推开酆都门之后,每往前再走一步,实力都会发生脱胎换骨般的蜕变。 一个圣人若是顺利晋升成为真君,几乎可以凭一己之力逆转战局。 顾旭等人为了破境而不参战,无疑是合情合理的选择。 这样一来,若是真的让他们成功拖住时间,完成境界跃升,那么到时候齐军面临的战局,将会更加艰难。 “那你觉得,会是谁在破境?”觉明大师问道。 “只可能是徐曼,”大齐国师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洛川和赵长缨都是真君强者,再往上突破,是要渡天劫的。 “顾旭今年夏天才破的第六境,他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好晋升圣人的准备。 “而徐曼本身就是三十余岁成为圣人的天才剑修。现在距离那时候,差不多又过去了三十年。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说不定她对剑道又有了更深层次的领悟,足以构建出属于她的‘道则领域’。” 说这话时,国师的语速很快,似乎对自己的判断非常笃定。 “但顾旭此子,太过与众不同,”觉明大师不太赞同国师的观点,“他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从第一境修到了第六境。我们不能以常理度之。” 由于觉明大师觉得顾旭真的可能是紫微大帝转世之身。 所以在他看来,如果顾旭继承了前世对天地大道的领悟,那么今生突破圣人,简直就是一件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事情。 “你难道忘了,从第六境突破第七境,是会有天地异象的,”国师指出了问题的关键,“凭顾旭那离谱的天赋,他若破境,他的异象至少会笼罩方圆数千里。” “不到破境的最关键时刻,异象是不会出现的,”觉明大师反驳,“说不定顾旭现在只是在闭关的初期。” “那就更不可能是顾旭了,”国师的语气更加坚定道,“凝聚自身之道,踏入阎罗大殿,这个过程的持续时间充满了不确定性,少则数日,多则几个月,甚至几年。 “一旦开始突破,修士就会沉浸幽冥,瞬间失去时间的概念。 “如果中途打断,就将前功尽弃,甚至走火入魔、损毁根基。 “像我自己当初,眼睛一闭一睁,就嗖地一下过去了三个月。 “你觉得,在如今这紧张的时局下,你觉得顾旭会蠢到对自己的势力不管不顾,对兵临城下的敌人置之不理,带着麾下所有的强者躲进闭关室里,做一件不知会持续多久的事情么? “相比之下,从圣人突破成为真君,是一件不声不响的事情,只要契机到了,感觉到了,一眨眼就成了。” 国师的种种解释极为合理,觉明大师已无力反驳。 只是或许因为先前在灵山寺与顾旭的那次见面,给觉明大师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他冥冥中总有种莫名的预感,觉得顾旭在不久的将来会给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而国师则已经在脑海中默默推演,如果徐曼真的以杀伐之力极强的剑道晋入第八境,自己和齐军又应当如何去应对。 就在这个时候,赵嫣的法相浑身火光缭绕,先是一拳击碎了大皇子萧尚元周身如乌龟壳般的“六合盾”,然后又一拳击中萧尚元的胸口,令他口吐鲜血,如断线的风筝般从空中飞速坠落。 国师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高台之上。 他撕裂空间,一步来到了战况最激烈的地方。 他一手托住从天而降的皇子,用真元把他送回到军队后方,另一只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 他的指尖勾勒出几个没有实体的符文,化作金色的流星雨,围成一个圆圈,将赵嫣的法相禁锢其间,使其无法继续攻击大皇子。 然后国师轻轻握拳。 这些金色的流星,瞬间从各个方向向中央汇聚,在法相的心脏处爆破开来,缤纷绚烂,仿佛上元夜的烟火。 片片霞光幻,枝枝宝色匀。 待烟花散去之际,这青衫飘飘的法相已不复存在。 赵嫣脸色骤白。 第六十八章 顾旭的后手 如果让齐人们投票选择谁是对朝廷最忠心耿耿的臣子,那么国师一定会位居榜首。 他没有娶妻,没有生子,布被瓦器,粗茶淡饭。 自他从朝廷领到第一笔俸禄起,他几乎把自己的每一天时间,每一滴真元,每一张符篆,都统统奉献给了大齐。 他是所有圣人强者中参与公事最多的。 当其他圣人强者或是为了个人修行,或是为了暗中谋画造反,找各种借口推脱朝廷的任务时,国师却总是东奔西跑,对这个千疮百孔的江山缝缝补补。 齐军配备的符篆和战阵,是国师带领团队设计绘制的。 九婴蛇妖在幽州作乱,是国师出手将它封印的。 顾旭被通缉后在齐境内四处逃亡,是国师多次服从昭宁公主的调遣,对他进行围追堵截的。 洛川之前曾经调侃过他,说他压根没有半点儿圣人强者该有的架子和傲气。 国师反驳说,作为大齐的臣子,何必在意那些虚的东西,不如多为国家、为君王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当然,如果国师见到洛川近日在顾旭面前那副谄媚奉承的模样,定会针锋相对道:“那你的傲气哪里去了?” 可以说,对大齐的忠诚,已经深深地刻入国师的骨髓之中,成了无需思考的本能。 正因如此,当他看到大皇子萧尚元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他在第一时间冲了出去,干掉了赵嫣那个战力强悍的法相,成了此战中第一个动手的圣人强者。 圣人一旦出手,便断无停手之说。 随着国师的手指在空中迅速划动,一个个金色的符文凭空涌现,方圆百米内修行者的真元运转瞬间变得滞涩起来,飞在天上的修士如折翼的鸟儿般接连坠落,而地上的修士也发现自己再也施展不出任何法术,只能任由敌人宰割。 真元力量是修行者们安全感的来源。 当他们的真元使不出来,对面的敌人却在杀气腾腾地掐诀施法时,恐慌的情绪立刻升腾在他们的心头。 尤其是当他们看到平日术法精湛的同伴正在被敌人如杀鸡一般肆意屠戮之际。 在求生本能的支配下,不少人失去信心,掉头就跑。 而这些人的逃跑,又冲乱了最前方的阵线。 顾旭的这支军队,毕竟是近期才组建起来的。顾旭或许能鼓舞他们的士气,但终究很难做到在短时间塑造好他们的纪律性。 短短一瞬间,西北义军奋勇冲锋的势头,就被国师轻而易举地扼制住。 赵嫣背后的火凰双翼,也在刹那间光芒熄灭。 她从高空疾速跌落,直到临近地面时,才凭借长枪“一丈威”勉强稳住身形。 ………… “战局已经逆转,”国师微微眯起眼睛,心头默默道,“顾旭你们还不肯出手么?” 眼前发生的一切,无疑证实了国师刚刚的猜测。 叛军确实在刻意拖延时间,以掩盖顶尖力量暂时空缺的事实。 ………… “国师已经察觉到了我们的虚实。”赵嫣神情凝重,暗暗心想。 法相的破碎,使她体内真元紊乱、气血涌动,不时传来阵阵疼痛。 她知道,从圣人强者介入开始,普通士卒和修行者在这场战斗中将变得无足轻重,甚至连她这个第六境修士都很难再影响到胜负。 “顾旭,希望你留下的底牌能起作用。” 顾旭闭关前留下的那枚印信,此刻出现在了赵嫣的手心——它材质普通,看上去毫无出奇之处,也没有散发任何的真元气息。 趁着国师的注意力暂时落在别的修行者身上,赵嫣迅速降落到地面,如顾旭交代那般,将这枚刻着他名字的印信仍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它两脚。 只听见“咔嚓”一声,看似坚固的印信,瞬间裂成了无数碎片。 碎片又瞬间融化成金色的光芒,如萤火虫一般,飘向残缺不全的护城大阵,迅速修复着刚刚被国师撕开的防御大阵。 与此同时,赵嫣还感觉到地面在微微蠕动。 紧接着土地隆起,裂缝蔓延,一只怪物“嗖”地一声从裂缝中钻了出来。 这怪物通体呈青灰色,长着一对翅膀,看上去像一只弱小而可爱的雏鸡。 然而转眼之间,这“雏鸡”扇动羽翼,直冲苍穹。它的体型也在迅速变大,羽毛也变得更加坚硬而稠密,很快就变成了一朵遮天蔽日的乌云,挡住了耀眼的阳光,使整个战场都笼罩在阴影之中。 它每一次扇动翅膀,都会掀起强劲的风,吹得战场上尘土乱飞,士兵东倒西歪,甚至有人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鲲鹏!” “竟然是鲲鹏!” “叛军真是疯了,竟然把鲲鹏给弄到战场上了!!!” “……” 大鹏的出现,令齐军惊骇不已。 他们从未有人去过北冥,见过活生生的鲲鹏,只是从书籍上了解过,这世间有一种“不知其几千里也”、“翼若垂天之云”的大鸟,能穿越云层,背负青天,直上九万里高空。 因为书中的描述太过于夸张,他们曾怀疑过鲲鹏是否真的存在于世,是否只是古人梦中的幻想。 但今天,当鲲鹏以惊天动地之势,亮相于众人之前,众人无不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像鲲鹏这种神话中的妖兽会受人驱使,上场作战。 鲲鹏是诞生于天地混沌中的生物,它并没有太多的灵智,只会凭借本能行事。 在战场上,它自然也不会去区分敌我,只会本能地去对付面前最具威胁的敌人。 此时最有可能威胁到它的敌人,无疑是完全施展出圣人层次力量的大齐国师。 于是它扇动翅膀,将四面八方涌动的气流汇聚起来,形成一道强劲的旋风,如千万把利剑划破空气,要将悬浮在空中的国师撕成齑粉。 国师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阴沉。 旋风来得太快,他来不及凭空画符,只能从衣袖中掏出十余张事先画好的符篆,抛至空中,使它们化作一道无形的光盾,将这威势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的旋风拦在外面。(本章完) 第六十九章 天行帝的投影 此时此刻,在西北义军的阵列中,则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氛围。 起初见到这末日降临一般的景象,他们还有些害怕。 但后来他们发现,这鲲鹏就逮着大齐国师一个人对付,对其他人完完全全置之不理。 这使得他们脑子里情不自禁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莫非这巨大的妖怪,是我们这边的? 这时候,不知是谁突然带头喊了声:“这鲲鹏是帝君在仙界的坐骑!它是帝君专门派来这里帮助我们作战的!” 这个消息让义军迅速振奋了起来。 尤其是当他们看到国师在鲲鹏的猛烈攻势下狼狈后退时,他们愈发对这一说法坚信不疑。 西北六城的大部分普通修士和军卒,其实并不认识顾旭,最多就是在纸人大军攻城的时候远远地见过他一面,然后听身边人把这个年轻人吹得神乎其神,仿佛他能手握日月摘星辰似的。 对于他们来说,所谓的“紫微大帝转世”,只是一个模糊而遥远的概念。 只有在顾旭改革军队制度,提升他们的福利待遇和军功赏赐的时候,他们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位“转世神仙”的存在。 直到今天。 当这凭空冒出来的鲲鹏以铺天盖地之势悍然朝国师发起进攻时,他们脑海中那个神通广大的紫微帝君形象,一下子变得真实具体起来。 “恐怕只有真正的上界仙君,才有能力驱使如此强大的妖兽!” “帝君在转世重生之前,想必经常驾驭着这鲲鹏遨游太虚,巡视八荒。” “……” 鲲鹏的出现,中断了国师对义军修士真元的禁锢。 力量和勇气在这一瞬间回归他们的身体,令他们重新振作起来,拿起武器,口中高呼“帝君万岁”,再一次冲向敌军的队伍。 此时防御大阵已基本复原。 但义军不再仅仅只是被动防守。 他们冲出了大阵的范围,如饥饿的野兽扑向猎物,扑向前方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敌人。 “顾旭,原来这就是你准备的后手啊,”看到战场局势的一波三折,赵嫣默默感叹道,“还真是给人一个巨大的惊喜呢!” ………… 国师虽然是名副其实的圣人强者,但他对空间大道的掌控,远不如拥有“权柄”的顾旭那么精湛娴熟。 正因如此,第六境的顾旭能凭着扭曲空间这种极度克制鲲鹏的手段,将其瞬间收服。 第七境的国师只能跟皮糙肉厚的鲲鹏缠斗在一起,一时间谁都奈何不了谁。 他那些威力惊人、能瞬间炸毁半座城池的符篆,碰到鲲鹏的表皮后,只擦出点儿小火星,就跟挠痒痒似的。 他也考虑过,像当初在青州府封印九婴蛇妖一样,用符咒把这鲲鹏封印到地底。 但鲲鹏终究跟九婴蛇妖那种半吊子凶神不一样。 它是真正具有圣人级力量的,跟天地大道间有密切的联系,随时可以调用天地大道的力量。 国师并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将它顺利封印。 万一它在中途破封而出,将会对方圆千里的土地造成严重破坏,使平民百姓死伤无数、尸横遍野。 国师虽然对大齐王朝忠心不渝,但他并不是那种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并不会为了打胜仗而完全不顾平民百姓的死活。 “顾旭这招真够狠的,”他默默心想,“不仅仅牵制住了我,使我无法腾出手去对付他的部下,更是严重打击了大齐军队的士气。 “但我绝不能继续跟这鲲鹏耗下去。 “若是被他们拖到徐曼顺利晋升真君境界,后果将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国师转过头,望向站在高台上的觉明大师,用神识传音道:“方丈还不打算出手么?” 觉明大师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没法继续划水了,只能腾空而起,飞到国师的身边,一边跟国师一起对付鲲鹏,一边开口道:“你知道,咱们两个掌握的招术,大部分都被这个大家伙克制。顾旭那小子,为了今日一战,私下里是做足准备的。” 觉明大师主修佛门道法,以不朽不灭无妄无垢之道晋入圣人境界。 简单来讲,便是身心双修,一求内心清净通明,不惹尘埃,二求佛身金刚不坏,永世不朽。 他的战斗方式也非常朴实无华,通常是一边诵咒干扰敌人心智,一边拎起那根几乎能无视一切防御的禅杖往敌人的脑袋上砸。 先前顾旭在逃亡过程中,就遭遇了他这一套简单粗暴的组合技——若不是雪女突然本能觉醒,救其脱离险境,恐怕伟大的紫微帝君就要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了。 但他的这一招,对上鲲鹏这样的先天妖兽,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鲲鹏没有灵智,不会思考,自然不会受他精神咒法的影响。 至于拿禅杖去敲鲲鹏脑袋…… 觉明大师尝试了,为此还专门把禅杖的体积变大了数百倍,但除了把鲲鹏的第一仇恨目标从国师变成了自己之外,似乎并没有太大的用处。 他估测了一下,若要破开鲲鹏的肉身防御,起码得继续再连续不停地敲它上百下才行。 这畜生的防御能力,简直跟圣人层次的“金刚不坏神通”有得一拼。 于是,两个圣人和一只凶神,开始了漫长的互相刮痧和互相折磨。 两人一边打着,一边还不忘用神识沟通交流。 “你有没有发现,这畜生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正常来讲,像鲲鹏这种天地所生、没有灵智的妖兽,一旦被激怒后,是很难控制它的行为的。大部分时候,它会凭本能攻击最强大、最具威胁的目标,但与此同时,也很难避免它的范围性攻击手段会伤及到无辜。 “但今天,这鲲鹏却像是被人驯养了似的,只会盯着我们两个打,却刻意避开西北六城的范围,甚至还在不知不觉中带着我们两个往高空、往远离西北六城的方向飞,似乎是不想伤到城里的平民百姓。” “难道是顾旭给它下了咒?” “就我所知,没有咒法能够控制这种天地所生的凶神级妖兽。” “但他是顾旭,是不能用常理来揣度的。你难道忘了,他之前还让凶神级女鬼给他做保镖呢!” “……” ………… “嗖。” 当西北的战局僵持不下之际,远在洛京皇城的天行帝,突然从鞘中抽出了青铜所制、造型古朴的泰阿剑。 “真是一群废物。”他端坐于乾阳殿的宝座之上,用漠无感情的声音淡淡道。 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他的身上浮现出一道头戴帝冠身着龙袍的虚影,与他相貌一致、身形重叠,看上去端庄雍容、不怒自威。 在周围内侍的注视下,这道虚影站起身来,从天行帝手中接过泰阿剑,然后大步流星离开王座,走出宫门,飞向浩渺青冥。 第七十章 皇帝之威 上一刻天行帝投影还在洛京皇城上空,下一刻他便已撕裂空间,来到了千里之外的战场。 他的出场声势浩大,给人带来的视觉震撼丝毫不亚于隐天蔽日的鲲鹏。 只见昏暗的苍穹突然被撕开一道金色的裂缝,万丈光芒从中透出。 头戴帝冠、身披黄袍的天行帝投影从中走出来,那雍容华贵、庄重威严的模样,宛若上界的仙帝降临凡尘。 在他身后,闪烁着氤氲云海、玉宇琼楼的无穷幻像,隐隐约约间,仿佛仙人朝拜,仙乐奏鸣。 “拜见父皇!” 被丢到军队后方疗伤的大皇子萧尚元率先下拜行礼,开口喊道。 “拜见陛下!” 成千上万齐军将士们激动地大喊,声音宛如巨浪,一潮接着一潮,久久不停。 在场众人已经太久没见过这位皇帝了。 但他们基本都是从小听着“皇帝陛下无敌于世”、“皇帝陛下乃神明在世”之类的传说长大,理所当然地觉得,只要皇帝出手,一切困难都能迎刃而解,一切敌人都不堪一击。 此时天行帝以这样一副排场拉满的姿态登台亮相,足以让齐军群情鼎沸。 不过天行帝压根没有理会,或者说,不屑于理会这些人的热情。 毕竟,一座大牢的狱卒,何必去跟这些低贱的犯人们情绪共鸣? 天行帝投影平静地看向前方的鲲鹏。 在他投去目光的一瞬间,“天龙领域”便已然笼罩在了鲲鹏的身上。 鲲鹏的动作立刻变得迟缓无比,身体也变得沉重了数十倍。它不得不停止对国师的攻击,拼尽全力使笨重的身体不往下坠。 看到这样一幕,大皇子萧尚元的心头激动而又憧憬。他不禁幻想:待我今后继承皇位,成为泰阿剑的主人,我的“天龙领域”相比也能变得跟父皇一样强大吧! 随后,天行帝手中的泰阿剑,骤然迸发出万丈光芒,仿佛锋锐的刀刃,如切割蛋糕一般,瞬息之间将鲲鹏庞大的身躯切割成无数碎块。 鲲鹏身上的每一个切口,都光滑得好似明镜的表面。就连它周围的云雾,也被这锐利无比的金光切成了碎絮。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大齐国师和觉明大师甚至来不及眨眼,就看到这头皮糙肉厚的妖兽已经一命呜呼,变作血与肉的瓢泼大雨,哗啦啦地向大地坠落。 这个令两位圣人久久奈何不了的强大对手,对于天行帝的投影而言,或许就跟一只蝼蚁没什么区别,一只手就可以轻松捏死。 国师恍惚了片刻,感叹自己的实力还是不太够看,在修行一事上,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过他很快注意到,鲲鹏身躯碎块化作的血肉之雨,正朝着地面的军队和附近的城池砸去——这些碎块重量不轻,修行者或许可以挡得住,但如果普通人被砸中,定然会受不轻的伤。 天行帝对此不予理会,似乎不屑于关注这种小事儿。 但国师可做不到对此袖手旁观。 他抬起手在空中迅速画了几个符文,鲲鹏的血肉随之燃烧起来,很快就消散不见,不复存在。 国师的善后工作还未结束,天行帝的视线又落在了刚刚修复的防御大阵上。 这道无形的金色光幕,长长地横亘于西北旷野,充当着义军大本营最坚实的一道防线。 天行帝五官端正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表情。 他双手举起泰阿剑,向下轻轻斩落。 伴随着一声清冽的剑鸣,九条金龙的虚影从剑锋上腾飞而起,它们的龙鳞闪烁着炫目的光芒,身后拖曳着流光溢彩的火焰,散发出威严的、令人战栗的气息。 它们相互追逐,交错穿梭,一直飞到横贯天地的防御大阵面前。 只听见九条金龙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齐齐扑向这金色光幕,用利爪将其撕开一道又一道的裂痕。 须臾之间,摇摇欲坠的光幕破碎开来,化作金色的流星雨,将整片天空映照得璀璨夺目。 天行帝两次轻描淡写的出手,令大齐王朝的修士和军卒们都亢奋到了极点。他们望着眼前神迹般的场景,如山呼海啸般,齐呼“万岁”不止。 有如此强大的君主,如此强大的名器,大齐的万世江山怎会轻易亡于一群不自量力的反贼之手? 当齐军将士们激动昂扬的时候,西北义军的心情则瞬间从高峰跌至谷底。 对方的皇帝亲临战场。 对方的圣人已然出手。 凶神级的鲲鹏已经被对方轻松抹杀。 我方的圣人、真君,还有寄托了全部信任与希望的紫微帝君,此刻依旧不见踪影。 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和恐惧笼罩在他们的心头。 他们无不害怕,下一刻天行帝就会把泰阿的剑锋对准自己——在天行帝的面前,不论是中高阶的修行者还是普通人,均是一群毫无反抗之力的待宰羔羊。 ………… 当所有人都在默默猜测,天行帝的下一剑会落在何处时,天行帝却出乎意料地撕裂空间,消失在战场的上空。 随后,伴随着凉州城官吏们的一声惊呼,他出现在知府府邸的院落之中。 顾旭的闭关之地,就在这座府邸的地下。 只是由于顾旭使用了隔绝因果的法术,天行帝无法直接洞察到他所在的位置,只能判断出这座府邸是顾旭平时最常待的地方。 “顾旭藏在什么地方?” 天行帝挥了挥手,附近一个侍卫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到他的面前,重重地摔倒在地。 “贼狗攮的畜生!我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的!” 侍卫咬牙切齿盯着天行帝,从衣袋里掏出一把符篆,朝着天行帝的脸狠狠砸去。 他确实不知道顾旭在什么地方。 不过就算他真的知道,他也不会告诉眼前这个不怀好意的黄袍人。 帝君平日对他很好,不仅提升了他的薪俸,记得他的名字,会对他问寒问暖,还承诺待攻下洛京城后帮他和兄弟们找个媳妇。 如是情形下,他若背叛了帝君,那真是该遭天打雷劈。 . 第七十一章 光阴权柄:回溯 一个小侍卫的反抗,除了让天行帝觉得有些聒噪之外,并没有在他心头掀起丝毫的情绪波动。 随着天行帝心里一个念头闪过,这一沓看上去威力惊人的符篆直接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小侍卫也闭上双眼,一命呜呼了。 “帝君帮我去洛京找个媳妇”,终究成了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幻想。 天行帝把小侍卫的残魂搜索了一遍,发现他的记忆里确实没有任何关于顾旭所在之地的信息。 “不愧是紫微,做事依旧是那么谨慎。”他心头如是想道。 只是有一件事情他搞不明白。 那就是,紫微为何要跟一些普通侍卫嘘寒问暖,只为了获取他们的忠诚。 像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这样差一步就能晋升第九境界的修行者,都掌握着几个“权柄”。 初步掌控天地大道,是圣人之境。 而将天地大道掌控到极限,将其完完全全化为己用,如身使臂,如臂使指,便是“权柄”。 像太上昊天的几大权柄,分别是“太阳”、“太阴”、“风雨”“雷霆”、“镇厌”、“寿夭”、“杀伐”和“嬗变”。 比如他刚刚击败鲲鹏,用的便是“杀伐”权柄。 再比如他将大齐王朝历代皇帝强行提升到第八境修为,用的则是“嬗变”权柄。 当然,天行帝作为太上昊天在下界的意志投影,受到两界规则壁障和肉身强度的桎梏,并不能发挥出这些权柄的全部威能。不过用来对付大荒牢狱中的臭鱼烂虾们,已经是绰绰有余。 作为紫微大帝曾经的战友和死敌,太上昊天也对紫微大帝的权柄有一些了解,知道他有个权柄能够操纵星辰,控制人心,使人死心塌地,无条件服从他的一切命令。 正因如此,他非常奇怪,紫微明明拥有这么强大的权柄,为何还要花费这么多功夫来收买人心。 不过这并不重要。 只要找到转世的紫微,趁他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的时候,将他扼杀在襁褓之中,一切都将结束。 “府中的这些侍卫,应该都不知道顾旭的藏身之处。” “得抓个他的心腹才行。” 天行帝如是想着,目光穿过重重障碍,落在了城外的赵嫣身上。 他当然知道赵嫣是紫微现在的妻子。 倘若他的对手不是紫微,他或许早就以赵嫣的性命为威胁,逼迫对方现身。 但他很清楚,紫微骨子里是个无情无义、冷漠至极的人,所谓的“妻子”对他来说,就是一个缔结联盟的工具人,一个不用付薪俸的得力手下。 天行帝准备把她抓来直接搜魂。 只见天行帝轻轻挥了挥手,正在军队中鼓舞士气的赵嫣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入城中,在空中飞行了数百米,然后重重地落在府邸院落中的草地上。 若非赵嫣自幼习武,身体比寻常修士强健得多,恐怕已经摔得粉身碎骨。 未等赵嫣从地上爬起来。 天行帝已凭一个念头夺走了她的性命。 在他的面前,第六境的燕国公和第一境的小侍卫死得一样轻描淡写,毫无波澜。 随后,天行帝轻轻抬手,从这具容颜美丽的尸体中抽出了她的残魂,准备从后往前细细搜索她一切跟紫微有关的记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世界的运转突然凝滞了。 战场上的喧嚣声,呐喊声,战鼓声,刀剑碰撞声,所有的声音都在一瞬间归于寂静,仿佛画卷上斑驳的色彩被人强行抹去,只剩下一片单调的空白。 飞翔的箭矢悬停在半空。 战旗不再呼啦啦地摇曳。 被拉成满月的弯弓,如雕塑般定格在此刻。 喷薄的血液在空气中凝结,像是一条条猩红色的绳索。 甚至抛出的“烈炎真符”,也维持在燃烧爆炸的状态,像是迎着太阳绽放的桔红色鲜花。 天行帝的投影,也没能从这凝滞的时光中脱身。 此刻他一动不动,看上去跟旁边的两具尸体似乎没什么区别。 赵嫣的记忆,他只翻看到开头,看到她死前的刹那,脑海中回忆起数千年前的少女曦和无所不能的师尊第一次相遇的画面。 时间的长河只停滞了短短一瞬,很快又恢复了流动。 战场喧嚣依旧。 只是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倒放的录像带。 射出的箭矢回到了原先的弓弦之上。 燃烧的符篆敛去刺眼的火光,完好无损地回到修行者的手里。 受伤跌倒的士兵从地上爬了起来,流淌的鲜血退回伤口,伤口也在迅速地缩小愈合。 众人倒退着行走,马匹倒退着奔跑。 赵嫣的魂魄也回到了她的体内。 她睁开双眼,心脏恢复跳动,从地面飞了起来,沿着与来时一模一样的路径,疾速朝城外飞去。 “紫微。” 天行帝投影眯起眼睛,以冰冷至极的语气说出了这个词,中断了时间的回溯。 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一袭青衫出现在了凉州城上空。 那人身姿挺拔,衣袂飘飘,素净很像深山幽谷中一道清瀑。 静若寒潭的眸子里,倒映着战场的血雨腥风。 像是一位九天之上的仙人,审视着人间的芸芸众生。 死而复生的赵嫣,此刻被他揽在怀里,正用一脸茫然的眼神看着他,似乎没有搞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刚刚还在战场上指挥军队,怎么就突然就莫名其妙飞到了天上,然后又莫名其妙地落到顾旭这家伙的怀里?”她困惑地心想。 这个“青衣仙人”,正是刚刚突破圣人境界的顾旭。 随着他入主“阎罗殿”,他的每一个权柄都得到了大幅度的增强。 比如“光阴”,过去只能使得时间短暂停止,或者加速时间的流动,使得敌人迅速地衰老。 而现在,他可以凭借“光阴”,像先前藏在他体内的紫微大帝残魂一样,使时间逆流。 虽然目前,他只能回溯短短一瞬。 但这短短的一瞬,已经足以使他改变战局,挽回即将发生的悲剧。 而对于其他人来说,他们脑海中时间回溯前的记忆均被抹去。 只有像天行帝这样掌握多条道则的强者,能够从天地大道的波动余韵中,察觉到一丝时间流动的异常。 . 第七十二章 成圣首战 过去在上界的时候,太上昊天就见识过紫微手里的“光阴”权柄,并不止一次因此而受挫。 他自己掌握的诸般大道,正面战斗力要比紫微强上不上。 但紫微总是能准确无误地预判到他的很多想法和战术,并提前做出应对。 他很多次精心布局剿灭紫微党羽的行动,都莫名地扑了个空——敌人总能在他到达之前悄然转移。 他最初以为是自己手下出了内鬼。 不过随着他对天地大道领悟的不断加深,他渐渐能感受到大道的波纹,也从中发现有人对时间的流逝动了手脚。 在像他这样的高境界修士眼里,天地大道就像是平静的湖面。一旦有圣人及之上的强者动用道则力量,就像一枚石子落入水中,会泛起层层涟漪。 刚才,正是察觉到了冥冥中的道则波动,天行帝及时中断了时间的逆流,没有让顾旭把时间回溯到更早的时候。 “你重回圣人境了。” 天行帝投影升至空中,平视着前方的顾旭。 他心头其实感到有些意外。 因为顾旭的晋升太过悄无声息,连半点儿天地异象都没有。 但他也没有太过于惊讶。 毕竟过去紫微一向阴险狡猾、诡计多端,说不定暗地里使用了某种屏蔽天机的鬼伎俩,只为了在关键时候阴他一把。 “堂堂上界至尊,竟然亲自出手对付一个第六境小修士,不觉得很掉价吗?”顾旭用真元把怀里的赵嫣送回地面,微微眯起眼睛道。在他说话的同时,洛川、徐曼和赵长缨也相继穿梭空间,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当你走路时,可曾留意过地上被你踩死的蚂蚁?”天行帝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似乎对顾旭言语中的讽刺浑不在意。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泰阿剑指向顾旭。 万道光芒从剑锋上迸发而出。 像是无数金色的刀锋,璀璨夺目,似乎能切碎一切。 比先前对付鲲鹏时更加杀气腾腾。 面对这位千百年来的生死宿敌,天行帝投影没有试探,没有保留,一出手就将“太阳”、“寿夭”、“杀伐”三大权柄叠加在一起,想要趁着对方境界尚低,一招致其于死地。 不出天行帝所料。 当这些密集的光束触及顾旭之际,顾旭不假思索动用“乾坤”权柄扭曲空间。 他和他身旁几人的身形突然变得闪烁不定。 看似仍在现实世界,实际则暂时隐藏到了虚空之中。 望见这样一幕,天行帝冷淡至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揶揄笑容。 换做过去在上界时,紫微或许能借此避开他这一招。 但今日的天行帝早有准备。 他已凭着“寿夭”权柄,锁定了顾旭的因果命格——不论他如何格挡,如何躲避,泰阿剑光都会击中他。 “寿夭”,即人之生死命数,旦夕祸福。 这一权柄,可以无视防御,直接在命格层面上,操控一个人的寿限。 阎罗殿里的“生死簿”,顾旭在赤阳子坟前幻像中看到的镣铐,均是这一权柄的力量所化。 凭着“寿夭”权柄,太上昊天才能把大荒变成一座巨大的囚笼,将所有囚犯的祸福寿夭牢牢掌控在手中。 当然,这种大范围地掌控他人的命格寿限,并非毫无限制。 比如修士到了第六境之后,就会从“生死簿”上除名,摆脱由“寿夭”权柄制定的命运。 紫微大帝残魂之所以长期蛰伏在顾旭的身上,而非直接找个天赋高的修行者夺舍重生,便是为了防止被“生死簿”记录在册。 不过,如果在面对面、一对一的情况下,“寿夭”权柄的威力将会得到大幅度的提升,比他修为低的人都很难幸免于难。 可以说,在天行帝出招的那一瞬,顾旭的寿命就已经宣告终结。 此时天行帝紧紧盯着前方的顾旭。 大敌将死。 越到关键时候,他越是不能放松警惕。 他必须亲眼看到紫微魂飞魄散。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发生。 泰阿剑上的炽烈光芒,从顾旭的身上径直穿过,却没有对他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 顾旭那平静的目光,落入他的眼里,活像是无声的嘲讽。 “怎么会?” 天行帝投影颇感不可思议。 连同他远在洛京城皇宫的肉身,也深深地皱紧眉头。 凭着“寿夭”权柄,他凝聚心神,尝试去查看顾旭的命格。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紫微如今的因果命数,竟然不在两界之内! “这不可能!” 天行帝再次倍感震惊。 “寿夭”权柄还有一个限制——作为世界道则演化而来的力量,它只对诞生自同一个世界的灵魂生效。 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原本都是上界修士。 而现在的大荒众人,也都是从上界被放逐下来的囚徒。 按理来说,他可以一念之间操纵两界芸芸众生的生死禄命。 但此时此刻,紫微看似身在此界之内,实际上却是一个游离于世界之外的变数,压根没有收到丝毫“寿夭”权柄的影响。 “难怪紫微大帝要费这么大的力气,把我的灵魂从地球强行拽过来,还要把我跟他的因果合二为一,”看到天行帝投影那惊愕不已的模样,顾旭脸上浮现出一缕复杂的笑容,如是心想道,“原来都是在为今天做准备。” ………… 天行帝与顾旭的战斗,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战场上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们便已经交手了一个回合。 短暂的震愕后,战场上突然爆发出阵阵激动的喊声。 “帝君!是帝君!” “无上可汗!” “火神!” “帝君来了!洛司首、老国公和剑阁阁主都来了!我们有救了!” “帝君快杀了狗皇帝!打下洛京,夺他鸟位!” “……” 之前天行帝轻描淡写杀了鲲鹏,义军的将士们原本心情慌乱,无助的情绪笼罩在他们的心头,令他们的士气跌至谷底。 但现在,当顾旭以圣人之姿出关迎战,而且毫不费力就化解了天行帝杀鲲鹏时用过的致命招数,他们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眉头的皱纹瞬间舒展开来。 . 第七十三章 迟来的晋升异象 赵嫣也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在顾旭闭关之前,她就坚定不移地相信,他一定能够破境成功。 不过在顾旭待在地下密室的这七天时间里,她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心弦一直紧紧地绷着。 她生怕自己没能拦住大齐的军队,让他们闯入城中,惊扰到顾旭的修行,使他的破境功亏一篑。 看到顾旭伫立长空的身影,她心头终于松了一口气,也由衷地为他的破境感到喜悦。 她不知道顾旭用了什么手段,拦住了刚刚天行帝投影的致命一击。但她能感觉到,顾旭现在的实力非常强大,远远胜过一般的圣人强者。 “天行帝刚刚看我的眼神,就仿佛是在看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她默默地心想,“也许,如果顾旭没有及时出手,我已经死在了天行帝的手里。” 此刻一种玄妙的错觉,久久萦绕在赵嫣的心头。 她感觉自己像是已经死过一次,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又重新回到了人间。 ………… “对,没错,就是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旁的洛川无比激动地心想,“帝君的‘光阴’权柄,又有了当年的风范……” 虽然“光阴”的时间回溯会擦除他人的记忆,但是依旧会在他们的脑海中留下难以消逝的痕迹,使得他们对某些场景有一些莫名的“即视感”。 洛川作为追随紫微大帝征战上界的老部下,自然曾经不止一次见识过紫微大帝几大权柄的可怕威力。 在他的记忆里,紫微大帝曾经多次通过回溯时间,达到“料敌先机”的效果,将太上昊天玩弄于鼓掌之中。 今天看到时光逆流在帝君手中再度现世,洛川险些热泪盈眶,仿佛又回到了千百年前,八位星君齐齐在帝君麾下效力的热血岁月。 ………… 而洛川身边的赵长缨和徐曼,并没有太过留意这微妙的“即时感”。 赵长缨已经在不自觉中把自己代入到了这场战斗中——他在想,假若自己站在顾旭的位置,能否拦住泰阿剑这凌厉无比的光束?假若自己是天行帝,又应该如何破解顾旭这扭曲空间的神奇招术? 至于徐曼,则目不转睛地盯着消散在虚空中的金色光束,同时默默思考着,能否借鉴一下那股淡漠无情至极的杀意,从而让自己的剑术更上一层楼。 众所周知,修行者在求道之路上走得越远,对天地道则的感知就愈发敏锐。而圣人强者,更是稍不留神就会进入悟道的状态,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一方面是因为能成为圣人的修士,天赋悟性往往都是麟角凤毛、万中无一;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世俗欲望会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淡去,探寻大道真谛、提升力量层次会成为他们首要的、甚至唯一的追求。 在修行典籍里,还记载过千年前有圣人强者因沉迷于天地大道中那那厚重广阔的知识汪洋,一直枯坐在闭关室里,直到寿元耗尽,化作了一具腐朽的干尸。 不过两人徜徉的思绪很快就回到了现实。 因为他们看到,不知不觉间,乌云如浓墨泼洒在天幕上,在呼啸的狂风中迅速堆叠。 像巨大的黑色帷幕悄然落下,整个世界顿时暗淡了几分。 突然,电光闪闪,雷声轰鸣。 如银蛇在黑云间穿梭,如天神在耳边怒吼。 在电光与雷声的交相辉映中,苍穹似乎破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其边缘光滑整齐,像被利刃剖开似的,然后逐渐扩大,将周围的黑暗一分为二。 人们不禁眯起眼睛,看向那光线刺眼的窟窿。 他们看到洞中天高地迥、烟波浩荡。 他们看到日月悬挂,照耀着金银做成的宫阙,巍峨壮丽,熠熠生辉。 他们看到天上的神仙身着霓裳,驾驭彩虹,在仙鹤和鸾鸟的拱卫下巡游四海。 他们看到地上金黄的麦浪随风起伏,成熟的稻穗沉甸甸地低垂,炊烟袅袅升起,在天空中交织成悠然安宁的画面。 …… “帝君的晋升异象,竟有如此规模!”看到这横贯整片苍穹的虚影幻像,徐曼心中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她当年晋升圣人时,曾面对滚滚天雷,一剑斩天,方圆数百里内,都能听到她那清冽肃杀的剑鸣声。 众人在见识了她异象的范围和声势后,皆以为她是大荒不世出的绝顶天才,或许今后将把剑之一道推至全新的高度。 但跟今天这訇然中开的神仙世界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而其中最关键的问题是,徐曼竟然无法通过这异象,判断出顾旭究竟是用哪一条道晋升的圣人。 不是顾旭明面上最擅长的符篆与火焰之道,也不是紫微大帝名义上执掌的星辰与命运之道。 而像是诸般道则融汇在一起,在昏暝混沌中开辟出一个全新世界。 ………… “徐阁主,还请助我结阵!” 在天地异象刚刚出现的一瞬,徐曼便听到了来自顾旭的神识传音。当然,洛川和赵长缨也听到了同样的吩咐。 此时“阴阳无极欺天锁灵阵”已被撤去。 当顾旭动用圣人层次力量逆转时间的时候,他的破境就被天地大道察觉到了。 于是天道降下异象,向整个大荒宣布,世间又有了一位新的圣人强者。 不过对于顾旭而言,这异象绝不仅仅只是一道用来人前显圣的风景。 他打算薅取异象中暗藏的那股强大的大道之力,作为对付天行帝的致命武器。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四位圣人和真君便如过去多次排练的那样,齐齐在心头迅速默念一段复杂的咒文。 很快,空中出现了无数根由光芒勾勒而成的、令人目眩神秘的线条,它们交织在一起,构建成一座悬浮于空中的庞大法阵。 一个个光芒闪烁的复杂符文飘浮于阵法之间,不断变化着形态,像是河汉之中的璀璨星辰。 这座阵法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 随着两位圣人和两位真君源源不断地往里头灌输真元,原本浩浩荡荡、气吞山河的天地异象,刹那间暗淡了几分。 ………… 顾旭晋升异象出现的时候,天行帝投影也情不自禁怔神了一瞬。 因为他能看出,紫微此次重回圣人境界,所依凭的并不是当年的星象命运之道。 当年的紫微认为,世事看似变幻无常,但实际上一切皆有定数,就像是星星会按照特定的轨迹运转一样。 正是出于这样的观念,使得紫微将天上的星辰与世人的命格联系起来,开创出号称能“洞悉天下,知晓古今”的天机推演之术——这也是“文昌星君”洛川的成道之基。 可现在,紫微似乎把当年的道完完全全地抛弃了。 . 第七十四章 成圣之道 紫微似乎不再相信既定的命运。 他甚至变得比当年还要狂妄,想要掀翻这片天穹,自己创造一个全新的、四海升平的世界。 这理想,可真是远大呢! 天行帝心头感慨万般。 但他的出手并没有因此而变得迟疑,反而更加狠辣。 当看到泰阿剑光无法伤及顾旭后,他立刻召唤天劫之雷,朝着顾旭所在的位置狠狠劈去。 黑云密布的天穹中,骤然出现了无数道明亮的裂痕,金色的电光闪烁其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 随着天行帝投影挥动泰阿剑,这些金色雷霆开始汇聚,咆哮着从裂缝中涌出,如同愤怒的金色巨龙,张牙舞爪,以毁天灭地之势扑向顾旭。 天行帝召唤的天雷,正是大荒世界的“成仙之劫”。 那些号称修到第九境、飞升仙界的修士,其实都已在这天劫之雷中身魂破灭。 突破第八境后到皇宫寻仇的赵长缨,也被这天雷劈得身受重伤、奄奄一息。若不是洛川暗中出手相助,以及顾旭使用“冥昭禁术”把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恐怕他早已魂消魄散了。 当然,此刻的天行帝只是一个投影,他召唤的天雷威力自然比本体逊色不少。 不过在融合了萧则曜鬼身的灵魂力量后,他再也不会因为使用了一次天雷而元气大伤,也不需要长期待在皇宫里压制萧则曜那躁动不安的、随时可能造反的意识。 他可以安心地使用自己的最强手段之一,来剿灭自己一生的宿敌。 但是这天劫之雷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落在顾旭的身上。 顾旭、洛川等人所编织的阵法,范围刹那间扩大了数十倍。 它闪烁着,旋转着,像是一个无声的漩涡,吞噬着来自天地异象的磅礴力量。天地异象在这无形漩涡的牵引下开始扭曲变形,绚丽的光芒与色彩如万花筒般纠缠在一起。 在天雷落下的时候,七彩光芒从阵法中喷薄而出,以气吞山河之势,跟金色天雷剧烈碰撞在一起。 像是天塌地陷,丘峦崩摧。 这激烈的碰撞,使得空气颤动,大地悲鸣。 战斗余波如暴风骤雨般,将周围一切都卷入了这场惊天动地的对决之中。 树木摇摆,岩石破碎。 凉州才修复不久的城楼,又一次崩溃倒塌。 看到这样一幕,旁边的大齐国师瞬间冲上前去,迅速勾勒出几个符文,试图控制战斗余波的蔓延,防止其伤及普通军卒和无辜百姓。 国师深切体会到,眼前这场战斗,自己已经没有了影响其胜负的能力。 战斗的双方,明明一方只是个投影,另一方也只是刚刚突破第七境,但硬是凭着远超常人的对天地大道的掌控力,把整个大齐西北疆域搅得天翻地覆。 而天行帝又跟顾旭不一样。 顾旭从不耻于向他人借力,甚至乐于与他人并肩作战。在他设计的符篆、阵法加持之下,常常能实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但天行帝骨子对于大荒芸芸众生,一直有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从未把自己和大荒人族当成是同一类人。 比如今天,他似乎根本看不上国师和觉明大师的力量,觉得这两个普普通通的圣人强者压根帮不上自己的忙,只会给自己添乱。 因此,天行帝没有给麾下的两位圣人强者任何明确指示,更没有命令他们来协助自己作战。 两人只能一直待在战场的边缘,看情况而行动。 不知不觉间就成了救死扶伤的后勤人员。 ………… 金色天雷的威力固然惊人,但在天地异象和四位强者的力量汇聚而成的阵法面前,依旧稍显逊色。 随着时间的推移,七彩光芒渐渐占据了上风。它就像是无形的舞者,牵引着能量的涌动,逐步地将天劫之雷的力量吞噬其中。 天行帝那原本平静的眼里,终于显露出诧异的神色。 他没有料到,顾旭先前刻意屏蔽天机、推延异象,是为了把这股源自天地大道的强大力量利用起来,作为对付他的杀手锏。 而且,顾旭的阵法比他想象中更加贪得无厌。 它不仅仅只满足于吞噬天劫之力。 它甚至盯上了天行帝的投影,想要撕碎他,吞噬他,毁灭他。 在召唤了天劫之雷后,天行帝投影已经变得暗淡、虚弱了不少。 他尝试动用自己的“镇厌”权柄,压制阵法中那股汹涌澎湃的力量。一座由金色光芒勾勒而成的庞大牢狱,霎时出现在战场上空。 “镇厌”,乃是镇压、控制、慑服之意。 大荒这座牢狱,便是太上昊天“镇厌”权柄的产物。 顾旭过去在赤阳子坟墓前看到的恐怖幻像,比如那铺天盖地、密不透风的灰黑色铁网,猩红如血的黏稠火焰,在狱墙上巡逻的铁蛇铁狗,均是“镇厌”之道的具象化产物。 望见天行帝使出“镇厌”,顾旭不禁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的成圣之道,干的就是以下克上、掀翻牢笼的勾当。 在他的法相融入真身之后,他“反叛”与“颠覆”的力量,更是得到了极大程度的加强。 只见顾旭抬起右手,掌心朝上。 四位圣人、真君构建的阵法,立刻变成了色彩绚丽的熊熊烈焰,铺天盖地,美轮美奂。战场上方的天空,就像是覆盖了一层斑斓耀眼的火烧云。一个个繁复玄异的符文,如火星一般,在烈焰中翻腾闪烁。 天行帝构筑的牢狱,在火焰灼烧下迅速融化,就像冰雪在烈日下迅速消融。 随后,火焰又以锐不可挡之势,如无数饥饿凶蛮的野兽,扑向那看似不可一世的天行帝投影。 “‘焚天七式’,‘燎原’……” 大齐国师望着那声势浩大的熊熊烈火,喃喃说出了这一招式的名字。 自从他的老师赤阳子死后,大荒就再也没有人能用出这道威力惊人的术法,直到数十年后的今天,重新于顾旭的手里现世。 这让国师不禁想起赵嫣跟他说的那句话: “洪铁牛的徒弟,你师尊有没有在你面前提到过药王宗的萧长寿?” 他想,顾旭跟萧长寿师祖之间,会不会真的存在些不为人知的关系? 不然,他怎能把这么难学的、连很多圣人和真君强者都掌握不了的《焚天七式》,在短短一年内练到第六式? 第七十五章 天行帝的落败 “国师,这回终究是你判断失误了。”就在大齐国师望着漫天烈焰思绪恍惚之际,来自觉明大师的神识传音忽然飘到了他的脑海之中。 “是啊。”大齐国师长叹一声,感慨道。 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想到,顾旭不仅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突破圣人境界,而且还能设计出如此玄妙的阵法,将天地大道之力化为己用? 先前国师还坚定不移地认为,叛军中的破境之人绝对不可能是顾旭,因为他并没有看到天地大道反馈的异象。 现在看来,终究是他的见识太过短浅了。 觉明大师说的对。 顾旭这人,绝不能用常理来揣度。 短暂的沉默后,国师抬起头,望向被一片绚丽火焰笼罩其中的天行帝投影,用神识向觉明大师传音道:”陛下看上去似乎要败了。或许他需要我们的帮助。“ “陛下给你下命令了?” “没。” “那你干嘛要上去送死?”觉明大师此刻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国师再度长长叹息。 他过去曾不止一次翻阅《焚天七式》的记录薄册,了解到师尊创造的这七道法术,越往后练,威力越是成倍增长。 而顾旭的这座阵法中,汇聚了两位圣人、两位真君以及源自天地异象的道则之力。 当这些力量合二为一,施展出“燎原”这样极具杀伤力的招式时,连真君强者都不一定拦得住。 像国师这样不精通于防御的圣人修士,在碰到那彩色火焰的瞬间,更是顷刻间就会化作灰烬。 他此刻冲上去帮助天行帝,就跟自杀无异。 ………… 片刻之后,天行帝的投影在熊熊烈焰的炙烤之下,渐渐变得模糊、暗淡,最终彻底消散,像他用“镇厌”权柄编织的巨大牢笼一样,化作一片虚无。 这道投影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 在斩杀鲲鹏、召唤天雷之后,他显然无法再与顾旭及其麾下的几位强者抗衡。 造型古朴的泰阿剑,则破空离去,被远在洛京皇城的天行帝本体收回了手中。 齐军众人怔怔望着天行帝投影消失的地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们举世无敌的皇帝陛下,竟然……败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开始在他们心头蔓延开来。 过去他们一直把天行帝视作神明般的存在。他们坚定不移地认为,只要皇帝存在,大齐王朝就将与天同寿、固若金汤;只要皇帝出手,一切强敌都不足为惧。 正因如此,当叛军在西北六城风生水起时,当他们迟迟无法攻破叛军的防御大阵时,当他们看到国师和觉明大师被鲲鹏缠住时,他们都不曾彻底绝望过。 但现在,他们的信念崩塌了。 有人在恍惚中选择了投降。他们颤抖着放下武器,双手高举,跪倒在地上。他们的眼睛如死尸般无神,只期盼着叛军能够放他们一条生路。 有人则在求生欲望的支配下,选择了逃跑。他们在人群中推推搡搡,想要尽快脱离战场。 连无敌的皇帝都挡不住叛军的攻势。 他们这些普通人再不赶快逃跑,岂不是都成送死的炮灰了? 齐军的阵列瞬间变得混乱起来。 大齐国师眉头紧锁,立刻转头去寻找觉明大师,想要和他一起想办法稳定军心,让齐军有序撤退,尽可能为国家保全有生力量,避免过多的人在绝望中投向叛军。 然而他的神识搜遍了战场,也没有找到觉明大师的踪影—— 这位大荒最懂得明哲保身的圣人强者,在天行帝落败的一瞬间,就已经撕裂空间,悄悄地溜走了。 “该死的老秃驴!”一向为人谦和有礼的国师,此时也忍不住在心头骂了一句,“真是个怕事的缩头乌龟!” ………… 击败天行帝的投影后,顾旭也随之撤去了阵法。 遮天盖地的彩色烈焰,连同横贯苍穹的晋升异象,一同渐渐淡去,消失在习习的凉风之中。 “秋天来了。” 他感受着微凉的空气,轻声感叹。 “帝君真是英明神武,智慧无双!”天行帝投影刚一消失,洛川的马屁就紧随而至,“天行帝的一举一动,完完全全都在您的掌控之中!假以时日,您必将进驻洛京,攻至上界,太上昊天绝不是您的对手——” “——文昌,有劳你去把大齐国师抓回来,”顾旭打断了洛川滔滔不绝的奉承话,伸手指了指大齐国师,吩咐道,“要抓活的。” “遵命。”听到顾旭的话,洛川“嗖”地一声消失在了原地。 望着陷入混乱的大齐军队,顾旭心念一动,从“闲云居”里取出了一具尸体,将其挂到了大军阵前的旗杆上。 这具尸体的相貌,跟刚才落败的天行帝一模一样。 赫然是萧则曜鬼身遗留的尸骸! 普通人或许看不出来这具尸体的特殊之处。 但军中的修行者却能远远地感受到尸体上散发的阴煞气息,知道这绝不是一具人类的尸体,而是一具用特殊手段保存的鬼怪残骸。 可问题在于,这鬼怪为何会有着跟天行帝相同的容貌? 这究竟是叛军的阴谋,还是其中另藏着隐情? 正当齐军修士疑惑不解的时候,顾旭身旁的徐曼突然上前一步,照着预先准备好的台词,向在场众人慷慨激昂道: “伪帝萧则曜,外表道貌岸然,装腔作势,却在暗中勾结邙山鬼王,献祭无辜百姓,祭炼鬼怪分身。 “邙山鬼王屠戮百姓形成的阴死之气,其中一部分成了萧则曜分身的养料。上一代‘神机营’的全军覆没,便是萧则曜暗中默许的。 “因为无意中发现了萧则曜这不可告人的秘密,曾经的内阁首辅陆桓被扣上了莫须有的‘叛国’之罪,满门抄斩,后灭九族。 “萧则曜罪行滔天,令人发指! “幸有紫微大帝降世,决意讨伐此邪恶之徒,匡扶正义,还天下清明! “萧则曜的鬼怪分身,目前已经被帝君击毙! “愿诸位勇士能尽早认清伪帝萧则曜的真面目,及时弃暗投明! “帝君承诺,凡放下武器投降者,必将得到善待,过往所作所为,一概不再追究。今后若立下战功,将与原麾下将士一同论功行赏。 “凡执迷不悟者,视为萧则曜帮凶,一概杀无赦! “……” 第七十六章 帝君万岁 通过法术的放大,徐曼的声音久久回荡在战场上空,清晰地落入每一个齐军将士的耳中。 在天行帝投影落败的瞬间,大部分齐军将士就已经丧失了斗志;当萧则曜鬼身的尸骸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更有不少人精神恍惚,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 看到顾旭以胜利者的姿态伫立长空的身影,听到徐曼所说的“善待俘虏”,他们如行尸走肉般地放下武器,跪倒在地。 “也许,大齐真的命数已尽,”他们心头情不自禁感慨道,“那个年轻人,真的是紫微转世,大荒的天命所归……” 与此同时,赵长缨也领了顾旭的命令,前去指挥义军军官们收编俘虏。作为过去的大齐燕国公和威名赫赫的将军,他在这种事情上有极为丰富的经验。 ………… 大齐国师悬浮空中,望着大齐兵败如山倒的画面,心情格外复杂。 作为大齐王朝最中心耿耿的擎天柱石,他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告诉众人应该忠于国家,与强敌抗争到底,怎么能轻而易举地缴械投降? 但他却迟迟未能开口。 不久之前,他就在洛京皇宫的深井之下,见到这个长相跟天行帝一模一样的鬼怪。 那鬼怪自称为“朕”,还会以表字来称呼国师。 国师拥有圣人修为,自然能够看得出,此鬼怪身上有极为浓郁的阴死气息,而且跟天行帝之间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 当时国师就觉得这很奇怪。 他猜测这里头或许有些不太光彩的秘密,才让天行帝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但出于对君主的忠心,他并没有多问。 只是现在,当他看见这个从皇宫深井里走出来的鬼怪被顾旭挂在旗杆上的时候,他再也无法抑制住心头的重重疑惑。 过去他对天行帝、对大齐皇室毫无保留的相信,不知不觉间出现了一丝裂痕。 “你要做个忠臣,”师尊赤阳子临死前的话语再一次回响在他的脑海中,如针线一般缝补着他心中突然出现的裂隙,“要忠诚于陛下,不要做任何违逆他意志的事情。” “做个忠臣,做个忠臣,做个忠臣……” 国师心头反反复复地念道着。 就在他思绪纷乱、犹豫不决的时候,他的经脉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住,令他的真元无法正常运转。 然后他看到,一根由星光凝聚而成的锁链如一条银白的蟒蛇,牢牢缠住了他的身躯,使得他难以动弹。 突如其来的危机使他藏在袖中的几张保命符篆骤然爆裂开来,试图撕裂空间,帮助他从空间通道脱离险境。 但是,预想中的空间裂缝并没有出现。 身披鹤氅的洛川足踏星光,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飘然来到国师面前。 “固实啊,不要再做这些无用功了,”他用老朋友般的口吻认真劝道,“你现在已经置身于我的‘道则领域’之中,就算再用一百张符篆,也不可能撕裂空间逃走的。 “不如尽早弃暗投明,离开那个罔顾人命的昏暴之君,跟我一起投入帝君的麾下,一同建功立业,共创太平盛世。 “你要知道,帝君很欣赏你的本事。 “他还专门吩咐我,要和善有礼地把你请回去,绝不能轻易对你动粗。 “固实,你不会敬酒不吃,想吃罚酒吧?” 国师低头看了眼捆在身上的银白绳索,用讽刺的语气道:“你管这儿叫‘和善有礼’、‘不动粗’?” “国师大人,您可是一位能够移山填海、穿梭大荒的圣人强者,”洛川一本正经地说道,“在您的面前,我总得有些自保的手段吧?” 呸!你堂堂一个第八境真君,居然来我面前扯“自保手段”? 国师心里骂骂咧咧。 过去同朝为官,他还以为洛川是个清高自傲、讲究风度之人。 如今站在对立面,他才深切体会到,这人竟是如此的厚颜无耻! “司……归海死心吧,我不可能投降的,”国师习惯性地用官职称呼洛川,话出口后才发现不对劲,便改口叫了洛川的字,“我的师尊是大齐的臣子,我也是大齐的臣子,我若是选择了投降,那无疑是辜负了师尊的临终遗嘱。 “这既是不忠,也是不信。” 说到这里,国师心念一动,他体内真元瞬间沸腾暴动,气息异常紊乱,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了起来。 他打算引燃真元,自爆而亡。 “归海,待我死后,你把我的尸体带回去,献给你的帝君。这份大功劳,就当是多年的老朋友送你的最后一件礼物了。”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洛川就将手向下轻轻一按。 国师经脉中躁动不安的真元,瞬间就恢复了平静。 “帝君专门叮嘱我,要把你活生生地带回去,”只听见洛川慢条斯理道,“你却想当着我的面自杀,想逼我违背帝君的命令。你这不是送我礼物,而是想要我死。 “况且,在我的‘道则领域’里,是生是死,可由不得你。” 国师无奈叹气,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 虽然他很多年前就已经超凡入圣,成为大荒民众仰望的符道宗师,但是在更强大的敌人面前,他甚至连为国捐躯都做不到。 ………… 成圣之后,首战大捷。 当部下们忙着处理善后工作的时候,顾旭也从天空落回地面,在将士们的簇拥与欢呼声中,返回凉州城内。 他没有乘车,没有骑马,踏在坚实的土地上,青衫随风飘动,神情坚定昂扬。 在他的耳边,“帝君万岁”、“可汗万岁”、“火神万岁”的呼声此起彼伏,如惊雷一般响彻云霄。 今日,当他顺利晋入圣人境界,并凭借“燎原”击败了天行帝的投影后,他在义军中的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再也没有人质疑他“紫微转世”的身份,也再也没有人认为大齐皇室是不可战胜的强敌。 天行帝投影在火焰中融化的一幕,深深印刻在了所有人的脑海之中。(本章完) 第七十七章 赵嫣的私密癖好 大皇子萧尚元此刻也在俘虏的队列里。 当齐人来捉捕他的时候,他原本还想反抗一下,表示“我堂堂皇家贵胄,岂能折辱于反贼之手”。 但当真君强者赵长缨带着一群第六境修士朝他所在的位置直奔而来时,他所有的斗志和骨气瞬间瓦解冰消。 就像他去年曾经在空玄散人面前低声下气苦苦哀求,希望空玄散人能够放过他一命——他还信誓旦旦地向空玄散人保证,哪怕青州百姓在九婴蛇妖的肆虐下死伤无数,他也绝不会向朝廷通风报信。 今日,他也跪在赵长缨的面前,磕头如捣蒜,祈求对方能够放过自己一命。 他声称,他不仅可以为紫微帝君效力,做帝君麾下最忠实的走狗,还可以把自己所知的关于天行帝的一切情报,统统告知紫微帝君。 至于出征前那立下战功、争夺皇位的美好梦想,早已在强烈求生欲望的冲击下,随天行帝的投影一起灰飞烟灭了。 赵长缨看到萧尚元这副怯懦的模样,心里其实是有些鄙夷的。作为敢于杀进皇城为妻复仇的北境武夫,他一向很瞧不起这种没脊梁的软蛋。 “你这样做,不怕世人说你不忠不孝?”赵长缨的话中带着些嘲讽的意味,“你今日的所做所为,以后可是会载入史册、遗臭万年的。” 萧尚元不假思索回应道:“帝君乃不世出的圣王,是大荒天命所归,他注定会带领我们,开创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我现在选择臣服于帝君,不过是迷途知返、弃暗投明罢了。 “岂能说我不忠? “至于我父皇,他犯下了太多的错误。作为他的儿子,在看到父亲的种种罪行后,如果依旧对他一味盲从,只会将他推入无可救药的深渊。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理所当然地应当为了天下百姓,大义灭亲。 “岂能说我不孝?” 听到萧尚元的这番话,赵长缨轻轻摇了摇头,一时不知应该如何评价。 沉默片刻,他向远处的洛川神识传音,开玩笑道:“你今后有对手了。” 此处的“对手”,当然不是指修为方面势均力敌的对手,而是指阿谀奉承、以佞言侍奉君王方面。 洛川听到后,完全不以为意。 “我可是千百年来自始至终忠于帝君的臣子,这种哪边风大哪边倒的软蛋怎能跟我比?”他回应道,“你信不信,如果此刻太上昊天的真身从上界下来,他立马又会跪到太上昊天面前哭鼻子,说太上昊天才是真正天命所归的君主?” 赵长缨深以为然。 ………… 顾旭回到府邸之后,先是找到了赵嫣,向她询问了自己闭关期间战斗的情况。 见将士们死伤不多,骨干力量几乎没受什么损失,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 然后他低头看着妻子略显苍白的面色:“你的气息有些不稳,血脉力量也有些亏虚,是有人在战场上伤到了你么?” 听到他的话,赵嫣便简要叙述了大齐国师突然出手,击溃了她的法相,熄灭了她的火凰双翼,令她真元一时紊乱。 同时她还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表示:“一点小伤而已,静静休养两天就好了,夫君不必太过担心。 “我当年在边疆率兵打仗时受的伤,可比这严重多了。” 顾旭当然不会信她这番逞能的鬼话。 此时在他的脑海中,依旧在不断地回放着赵嫣失去心跳、变作死尸倒在地上的画面。这触目惊心的场景,令他的心情烦躁而愤怒。 他只能庆幸,现在的自己已经足够强大,足以保护好身边的人,没有造成永远的遗憾。 这让他情不自禁想到不久前为了保护他自燃灵魂而亡的雪女。 倘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晋入了圣人境界,拥有了能够逆转时光的权柄,那么雪女应该也可以活下来吧! “在想什么呢?” 看到顾旭的神情有些恍惚,赵嫣抬起手,在他的眼前轻轻晃了晃。 她的手指纤长白皙,修建整齐的指甲如琥珀般剔透,在窗外阳光的照耀下,泛着象牙般莹润细腻的光泽。 顾旭笑了笑,捉住她的手。 “我在想,既然现在伤害你的人,已经成了我们的俘虏,那么该如何把他大卸八块,才能替我的嫣儿出一口恶气?” 说罢他便开始捋袖子,看上去似乎要立刻冲出府邸,手撕大齐国师为赵嫣报仇。 “帝君勿要冲动,”赵嫣抓住他的手腕,劝阻道,“那大齐国师精通符篆之道,对日后帝君一统天下至关重要,可千万别因为臣妾所受的一点点委屈,耽误了帝君您的大业啊!” 赵嫣当然听得出来,顾旭这话是在哄她——毕竟之后他还需要借助国师的力量,构建“周天星斗大阵”,以破解洛京城的“天龙大阵”,阻断天行帝和泰阿剑之间存在的联系。 但即便如此,她依旧感到很是开心。她很享受这种被顾旭关心着、保护着的感觉。 听到她的话,顾旭不禁默默感叹,自家妻子的角色扮演癖又犯了。 在他们两人单独相处时,她总是喜欢一会儿“帝君臣妾”,一会儿“夫君奴家”,一会儿“师尊弟子”,一会儿“少侠妖女”。 若是被不知内情的人听见了……顾旭不敢想象他们会脑补出怎样的场景。 “现在不是工作时间,不必跟我打官腔。”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自从晋升了圣人之后,他的臂膀变得结实而有力。高挑丰腴的赵嫣,此刻在他的怀里就跟小猫小狗一样轻飘飘的,抱起来毫不费劲。 赵嫣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立即用胳膊揽住他的脖颈。她的身体微微下沉,使得深红色的衣袍紧紧贴着腰臀,勾勒出饱满优美的弧度曲线。 “臭男人,你要做什么?” “替你疗伤。” “疗伤?疗伤怎么要往卧室走?” “你这回伤在经脉真元。咱们的双修之法,能让你以最快速度恢复。” “臭流氓,成天就想着占本小姐的便宜。” “赵小姐是不愿意么?” 顾旭骤然停下脚步,嘴角微微上翘,装作一副要把她从怀里放下来的模样。 “小女子开个玩笑罢了,帝君莫要见怪。” 赵嫣立刻用双手把顾旭抱得紧紧的,险些把他勒得喘不过气。 第七十八章 可悲的厚壁障 这套诞生自《赤焰真诀》和《涅槃经》的“双修之法”,其实只需肢体稍有接触,便能运转生效。 就像洛水大会那天,当顾旭和赵嫣掌心相合,经脉真元便相互贯通,赵嫣的火凰双翼也就此觉醒。 而此时此刻,顾旭嘴上虽在调侃,但他心里其实只想帮赵嫣尽快治愈伤势,让她好好休息,并不想跟她在卧室瞎折腾。 奈何赵嫣这个女流氓并不想安安静静地养伤。 当顾旭拉着她坐在床边,一手覆在她脐下关元穴,要给她输送真元的时候,她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地,隔着衣服碰到了顾旭那硬梆梆的腹肌。 这陌生的手感令她精神振奋,忍不住反反复复上下其手。 甚至还伸手扒开了顾旭的上衣,盯着他那如雕塑般线条流畅、匀称紧实的肌肉,双眼发亮,宛如发现宝藏的盗墓贼。 “嫣儿,别闹!” 顾旭不止一次捉住她这双不安分的手,面色严肃地阻止她道。但不论他的声音有多么严厉,态度有多么坚决,都阻拦不了这女流氓换着花样吃豆腐的举动。 顾旭虽然意志坚定,但终究不是吃素的。 在被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反反复复地挑逗后,他终于忍不住把她推倒在榻上,一手撑在她的耳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如同大灰狼盯着爪子里的小白兔。 赵嫣惊呼一声,故作躲闪。 拉拽之间,雪白的香肩,精致的锁骨,从深红的衣袍中露了出来。 顾旭笑了笑,低头亲吻她光溜溜的肩膀,口中轻声道:“妖女,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晋升圣人之后,就是我的回合了,你怎么还敢如此挑衅我?” “少侠可不要太过自信!” 赵嫣轻笑一声,傲然宣战。 一双光滑圆润的长腿,不觉间锁住了顾旭的腰,就像两条白花花的蟒蛇攀上树干。足尖若隐若现的蔻丹,宛如吐出的蛇信,危险而致命。 ………… 战斗刚刚开始时,两人势均力敌、难分伯仲。 随着时间的推移,赵嫣开始不住地喊着“少侠饶命”、“帝君息怒”、“夫君歇歇”、“道友剑下留情”……歌声悦耳动听,绕梁不散。 最终,她混身酥酥软软,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被顾旭轻而易举地翻了个面,满是红晕的脸颊埋在枕头里。线条优美的背沟,饱满浑圆的臀部,就此一览无余。 第六境武者的强壮体魄,在真正的圣人强者面前,竟然没有半点儿招架之力! ………… 数个时辰后,顾旭穿戴整齐,吻了吻尚在熟睡中的妻子,然后来到了凉州知府府邸的门厅。 经过一番激烈的“双修”后,赵嫣在战斗中留下的内伤已经基本痊愈。 顾旭也神清气朗、容光焕发。 刚刚突破的修为,也在彼此真元的融会贯通中,得到了夯实稳固。 如今大战结束。 成千上万的降兵需要收编,立下战功的将士需要封赏,伤亡军卒的家属需要抚恤,还有不少宗门、家族在听闻天行帝战败的消息后,选择脱离大齐王朝,投至顾旭的麾下。 太多的事情,等待着顾旭的处理。 而这些看似琐碎的杂事,在顾旭看来,其重要程度绝不亚于战斗的本身。 这关乎到一方势力的稳定性和凝聚力。 顾旭坐到主位上,静静等待着各个属下前来汇报情况。 有些意外的是,第一个前来找他的人,竟然不是洛川,而是一袭黑衣、高大魁梧的燕国公亲卫队教头蔡烁。 “臣蔡烁拜见帝君!”蔡教头带着一摞公文,向顾旭恭敬行礼道。 看着主位上俊美无俦的年轻人,蔡烁的心情格外复杂。 几个月前,当顾旭被大齐王朝通缉、和赵嫣一起向北逃亡之际,蔡烁还以为他是个天赋尚可的小白脸,因美色得到了自家公主的青睐,并将成为大燕未来的王夫殿下。 可现在,当初的“小白脸”已变成一方雄主,修为超凡入圣,麾下强者不计其数,甚至在万军之前,令号称“天下无敌”的天行帝威信扫地。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蔡教头来见我,是有何事?”顾旭问。 “帝君,其实臣今日是来见夫人的,”蔡烁回答道,“臣这里有一些关于北境亲卫队抚恤方面的问题,需要同她商议。” “嫣儿在战斗中受了伤,需要卧床休息,”顾旭道,“如果事情不紧急的话,你可以把相关详册给我,我再交给她。” 蔡烁点头称是,将怀里的文书放在桌上,然后倒走三步,转身离去。 不过蔡烁脑子里仍然有些困惑。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赵嫣并没有伤得很重,绝对没有到非卧床休息不可的程度。战胜回城的时候,她还指挥着亲卫们维持军队秩序。 而且她还是个极度意志坚强、认真负责的人。 过去在边疆带兵作战时,哪怕受了伤,躺在担架上,也要坚持亲自处理军中事务。 怎么突然之间就卧床不起、不务正事了呢? 蔡烁实在想不明白。 ………… 蔡烁前脚刚走,洛川后脚就来。 但他并非独自一人前来拜见。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容貌漂亮的男青年。 只见其面如敷粉,唇若施脂,有着一双夺人心魄的桃花眼,穿着一身银黑二色的“七曜服”。 正是大齐驱魔司的天才修士,楚凤歌。 他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洛川后边。 如果不是洛川时不时会回头瞪他一眼,恐怕他压根不愿意走进这间屋子。 顾旭坐于主位,望着面前鞠躬屏气的楚凤歌,心情万分复杂。 在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去年楚凤歌来到沂水县,为他主持升职考核的场景。 那时的楚凤歌乘着装饰华丽的六抬大轿,前有锣鼓开道,后有随从高举“肃静”、“回避”的牌子。在那声势浩大的仪仗队面前,沂水百姓纷纷退让至道路两侧,俯首帖耳,不敢直视。 那时楚凤歌抬头望天、鼻孔看人,出场就大声吟诗的模样,给顾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而那时的顾旭,一袭青布衫,置身人群中,俨然一个不起眼的小喽啰。除了在心里暗暗对“万恶的封建社会”骂骂咧咧,他什么也做不了。 然而今日…… 洛川先是站定,朝着顾旭拱手行礼:“老臣文昌拜见帝君!恭贺帝君击败强敌,离一统天下又近了一步!” 然后他望向旁边磨磨蹭蹭的楚凤歌,厉声催促道:“还不快拜见帝君!” 楚凤歌站住了,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他嘴唇微微颤动,半天没能吭声。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支支吾吾地说道: “帝君!”(本章完) 第七十九章 天冷了,加件衣服吧 听到楚凤歌这话,洛川立刻不满地指责道:“你在大齐朝廷做了这么久的官,怎么连‘君前臣名’都不知道?见帝君时,要先禀告自己的姓名,否则就是大不敬。” 楚凤歌抬头瞥了眼主位上的顾旭,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情不愿道:“臣……草民拜见——” “——楚道友不必多礼,”顾旭轻笑一声,打断他的话,随即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楚凤歌的身边,“我目前尚未开国践祚,不必讲究这些繁文缛节。” 顾旭现在还不是皇帝。 但是自从他打下西北六城,公开“紫微转世”的身份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以对待皇帝的礼节来对待他。 比如在他面前自称为“臣”。 比如把呈给他的公文称作“奏疏”、“章表”。 比如为了避他的名讳,把昭武城附近的“旭安县”改成了“朝安县”,把诗词歌赋中的“旭日”统统改为“朝日”,他麾下一个叫“陈旭良”的侍卫,近日也悄悄改名为“陈景良”。 比如他的手下不知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地给他准备了“五辂”,即帝王乘坐的“玉辂”、“金辂”、“象辂”、“革辂”、“木辂”五种马车,甚至连皇后嫔妃们所乘的“重翟”、“厌翟”、“安车”、“翟车”、“辇车”都在着手准备中。 尤其是在顾旭击败天行帝的投影后,这些现象就更为猖獗。 例如几分钟前,顾旭就通过“星盘”看到,刚刚归附义军的温宿府知府带着手下的众多官吏,对着凉州城所在的方向,三叩九拜,齐呼“万岁”。 而今秋天来了。 顾旭觉得,或许再过几天,当自己走出府邸时,就会有人捧着件黄袍跑来,跟他说“天冷了,加件衣服吧”。 听到顾旭的这番话,楚凤歌脸上的表情终于稍稍缓和下来。 作为一个骄傲到近乎自恋的人,让他对过去最大的竞争对手卑躬屈膝,那简直跟要了他的命差不多。 “帝君——” “——称我‘道友’即可。” “顾道友。” 楚凤歌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放松了,腰杆也挺直了几分,眼神中甚至隐隐有了几分感动的情绪。 顾旭立刻明白,这又是洛川耍的手段。 洛川虽然喜欢在他面前说奉承话,但绝不是一个迂腐顽固、墨守礼节的人。 他之所以逼着楚凤歌喊“帝君”,是为了把施恩的机会让给顾旭,使顾旭能够顺利地把这个年轻天才收为己用。 只见这时洛川又对顾旭拱手道:“帝君,此子性情一向桀骜不驯。在您前去闭关破境之际,我就吩咐过他,让他来凉州投奔帝君。但他宁可在西北边境到处吃喝闲逛,也不愿意来您的麾下效劳。 “今日若不是我发现了他的行踪,亲手把他抓回来,恐怕他还要继续游山玩水、浪迹天涯。 “此子不敬天命,不识明主,还请帝君狠狠责罚他,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顾旭当然听得出来,洛川嘴上虽说“千万不要手下留情”,实际上却是希望顾旭高抬贵手、放过楚凤歌一马,不要计较他的不敬之罪。 但楚凤歌那榆木脑袋,可听不出洛川这话的微妙之处。 他神情幽怨地瞥了眼洛川,不敢想象过去手把手教他道法的老师,竟然变成如今这般冷酷无情的模样。 然后他又用祈求的眼神看向顾旭。 现在的顾旭,十个楚凤歌加在一起都打不过。 而且楚凤歌最近听人说,顾旭掌握着一件强大的法宝,能够遍观大荒每一个角落,知晓正在发生的每一件事情。 楚凤歌私底下,曾无数次骂过顾旭“那该死的混蛋小子”——如果传言为真,那么这话应该早就飘到了顾旭的耳朵里。 他很害怕顾旭趁此机会公报私仇。 看到楚凤歌这紧张的模样,顾旭笑了笑,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在我的眼里,楚道友一直是谪仙般的人物,有着独树一帜的风姿傲骨,”顾旭以欣赏的口吻道,“这样的青年才俊,自然不会拘泥于凡俗的礼节,亦不会侍奉平庸的君主。 “我相信,楚道友先前之所以选择四处云游,而不来我凉州城,并不是因为他不尊天命、违逆师长,而是因为我的能力暂未得到他的认可。 “他需要一些时间,观察我,考验我,来判断我是否值得他效力。 “楚道友,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楚凤歌双唇抿起,微微点了点头。 他万万没料到,顾旭这个曾经的“一生之敌”,此刻竟然会为他解释开脱。 而且顾旭这番话,尤其是“谪仙般的人物”、“不拘泥于凡俗”等说法,简直给足了他面子,令他听得有些飘飘然。 顾旭笑了笑。 他知道,楚凤歌看似盛气凌人、目空一切,但实际上却是个很单纯、很好哄的人,其最在意的东西,无疑是来自他人的欣赏和尊重。 他竭尽全力要做那“天下第一”,便是想被天下人青眼相加。 而如今的顾旭,是名副其实的圣人强者,是他老师洛川效劳的主君,是多方势力共同尊崇的领袖。 楚凤歌虽然不太愿意接受这一现实。 但当他看到,顾旭没有因此在他面前耀武扬威、蹬鼻子上脸,而是对他以礼相待,表现出理解他、重视他、认可他的态度。 再加上旁边还有个声色俱厉的洛川在唱白脸。 一时间,楚凤歌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当然,作为一个好面子的人,他绝不会把这感动的情绪表现在脸上,让顾旭看到。 他别过头,避开顾旭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大厅里的一根柱子,面部肌肉格外僵硬,像一个莫得感情的面瘫杀手。 “对了,楚道友,”顾旭继续说着,握着楚凤歌的手不放,“听闻你今日来了凉州,我还专门写了首词,为楚道友接风洗尘。 “我才华有限,文笔不精。拙劣之作,还望入得了楚道友之眼。” 听到顾旭“写了首词”,楚凤歌顿时两眼一亮。 他曾随顾旭在陆氏凶宅参加“百花诗社”,见识了顾旭写的三首风格各异的咏梅诗。 他也曾听闻顾旭在上元夜写下一首《青玉案》,轰动洛京城。 至于顾旭为他写的那首“一剑霜寒十四州”,楚凤歌更是爱不释手,每次跟人打架前都要大声吟诵。 以前他的诗号天天更换绝不重样。 但自从有了“一剑霜寒十四州”后,就再也没有变更过。 在见多了顾旭写的诗词后,楚凤歌觉得下属们的那些作品,简直味同嚼蜡、不堪入目。 今日见顾旭又有“拙劣之作”,还是专门为他写的,楚凤歌脸上不露声色,心脏却不自禁地砰砰直跳,对此充满了期待。 第八十章 投其所好 在顾旭的吩咐下,洛川取来宣纸,将其在桌面铺开。 顾旭取出惊鸿笔,以真元为墨,在雪白的纸面笔走龙蛇: “君本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1) 楚凤歌站在他的身边,以火热的目光盯着顾旭飞速舞动的笔尖,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只觉得顾旭简直写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虽然自己不会写诗,但很会欣赏别人写的诗。 “清都山水郎”(天宫里掌管山水的仙官)这个比喻,令他感到极为贴切。 毕竟他一直觉得自己才貌双全、天资绝顶,有着仙人般的风流倜傥。 呼风唤雨,留云借月。 凡间的达官显贵,在他眼里皆是粪土。 除此之外,顾旭在词中使用了平辈交往的尊称“君”,而非君王对臣子的爱称“卿”,也令楚凤歌颇觉受用。 顾旭写完整首词后,在纸上找了个空白处,认真地写下标题:“赠楚君”。 然后将其递到楚凤歌的手里,面带微笑道:“请楚道友笑纳。” 楚凤歌再也无法强行维持冷傲面瘫的表情。 他兴奋地一把接过这首《鹧鸪天·赠楚君》,一边绕着柱子大步流星地转圈,一边摇头晃脑地大声吟诵,反反复复念了二十来遍,也不觉得厌烦。 活像是一个耍酒疯的醉鬼。 直到洛川实在看不下去,狠狠扇了他一耳光,才让他勉强冷静下来。 “竖子,你怎么能在帝君的面前撒野?”洛川厉声斥责道。 顾旭淡淡一笑,不以为意道:“比起那些只会恪守礼法、阿谀奉承的无能之辈,我倒更希望今后的朝堂里都是楚道友这种有真本事的真性情之人。 “这世上的天之骄子,谁没几分狂气?” 听到顾旭的这番话,楚凤歌再一次别过脸去,默默地盯着柱子,以掩饰自己眼中复杂的情绪。 他实在不愿意承认,过去的“一生之敌”,此刻居然成了最懂自己心声的人。 ………… “帝君,目前温宿、镇西、葱岭等府已经宣布归顺于您,”短暂的沉默后,洛川开始向顾旭汇报正事,“但是镇西府治下的宜禾县却依旧在负嵎顽抗,不愿意向您投降。 “在被我方修行者包围之后,那宜禾县驱魔司知事朱延超依旧对帝君毫无敬畏,频频以恶言诋毁,并声称宜禾县所有官吏都立誓要与大齐共存亡。” 听到洛川这话,顾旭的神识立刻沉入星盘之中。 借助星盘,顾旭确实可以知晓天下每一个角落发生的事情。 不过他并不会时时刻刻都拿着星盘监控世人。 那样实在太累。 相当于以一己之力,同时盯着数以亿计的监控屏幕,且每一个屏幕都在吵吵嚷嚷地发出声音。 正因如此,他只在有需要的时候,才会通过星盘去搜寻特定的信息。 片刻后,顾旭便查到了宜禾县知事朱延超隐藏的秘密—— 原来,在宜禾县旁边的浮玉山上,有几只“恶灵”级别的蝎子妖,常年以人族为食。 朱延超作为驱魔司长官,既不带领手下修士斩妖除魔,也不向上级部门汇报情况。 而是以“山神娶妻”的名义,每年用花轿送一群妙龄女子到山里,作为那几只蝎子妖的口粮。 如是一来,蝎子妖吃饱喝足,便不再下山骚扰县城。 朱延超不需要冒着生命危险去跟妖怪干架,便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任期,然后凭着奏折上一句“任内县城安定无虞,修行者无一减员”,升职加俸,青云直上。 至于那些成为“山神妻子”的平民女子,大齐朝廷中没有人会在意她们的生死。 ………… 顾旭的脸色骤然阴沉,深邃的眸子里似乎有风暴正在酝酿。 尽管他早就知道大齐官府已经烂透了。 但每当他看到这样的事情时,依旧会感到触目惊心。 或许是因为最近这段时间,顾旭在西北六城严厉惩罚了一批尸位素餐、不顾百姓死活的官吏。 大齐官员们都已经知道,这位“紫微帝君”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比沉迷修行不理政务的天行帝难糊弄多了。 像朱延超这样的人,若是投降了顾旭,其罪行必然会受到清算,然后被送上断头台。 而选择拼死顽抗,等待齐廷的支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 顾旭晋升为圣人的时间并不长,对体内强大的真元力量掌握得还不是很熟练。 当他感到愤怒的时候,外泄的真元使周围空气瞬间变得沉重滞涩,强烈的压迫感笼罩着整间屋子,连墙壁也开始轻微地颤抖。 第八境的洛川能够在这样的威压下岿然不动。 但第五境的楚凤歌却“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望向顾旭的眼神中充满忌惮,生怕顾旭不慎失手伤了他的性命。 “大齐的狗官,真是杀不完啊!” 顾旭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后对楚凤歌说了声“抱歉”,伸手去搀扶他。 但楚凤歌似乎很不愿意在顾旭面前表现出一副弱者的姿态。 他身子后缩,避开了顾旭的手,淡淡说了句“我自己能起”,便拄着地板自己爬了起来。 “我需要找个合适的人,去处理这件事情。”顾旭默默心想。 虽然最近他已经在西北六城招揽了大批修士贤才,但在打完一场大胜仗后,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他依旧感到麾下的人手不太够用。 不觉间,他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楚凤歌身上—— 这个刚刚加入义军的第五境修士,无疑是个非常适宜的人选。 一方面,楚凤歌的修为够强,足以轻松解决朱延超和几只蝎子妖。 另一方面,楚凤歌暂时没有任务在身,把他派去宜禾县,不会影响到义军善后工作的进度。 除此之外,楚凤歌作为洛川手把手带出来的学生,称得上是背景深厚,宜禾县附近那些大齐降官可不敢随便糊弄他,更不敢抱团给他上脸色。 想到这里,顾旭再一次深切体会到洛川的贴心—— 洛川在提出问题的同时,把解决问题的人也顺手带来了。 但洛川并不直接举荐楚凤歌。 而是通过暗示,让顾旭自行发现这个合适的人选。 这样一来,便是主君“慧眼识珠”、“知人善任”,而不是臣下“举荐有功”。 想到真正的紫微大帝在过去几千年里,都被伺候得如此到位,顾旭不禁羡慕地感叹,老东西真是好福气啊! ………… 注: (1)宋·朱敦儒《鹧鸪天·西都作》。(本章完) 第八十一章 劝进表 “楚道友,我这里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忙去完成。”顾旭望向身边的楚凤歌道。 “什么事情?” 听到顾旭有求于自己,楚凤歌心情格外愉悦:连圣人强者都有做不到的事情,需要我楚某人的帮助,我楚凤歌在这世间,果然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 不过他脸上依旧保持着一副冰山般的冷淡表情,竭尽全力掩饰着自己欣喜的心情。 顾旭沉吟片刻,把宜禾县发生的事情向楚凤歌简要描述了一遍。 他的话还未说完,楚凤歌就立刻气愤地跳了起来。 “该死的狗官,竟然做出这种腌臜事!我这就去把朱延超那混账一剑砍了!” 尽管楚凤歌因过于自恋,常常表现得不太正经,但他骨子里却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 去年在陆氏凶宅时,当他知晓大齐士兵竟在私下羞辱犯官女眷和仆役时,他便感到怒火中烧,扬言要把那些败类统统阉掉。 今日,若不是顾旭拉着他,恐怕他已经头也不回地冲出去了。 “楚道友,有几件事情,还得跟你交待一下,”顾旭看着楚凤歌,认真道,“首先,浮玉山上的那几只蝎子妖,你顺手一起去砍了吧,否则单单杀了朱延超,对宜禾县的问题治标不治本。” 听到又有妖怪可以砍了,楚凤歌拍着胸脯自信道:“没问题,都包在我身上。” “另外,如果你在任务过程中,发现有其他官员、尤其是大齐近日的降官被牵连在内,不要轻举妄动。这些我会来处理的。”顾旭继续道。 楚凤歌收敛笑容,微微皱眉,有些不太高兴。 他觉得顾旭低估了他的能力。 当楚凤歌又一次准备拔剑走向屋外时,顾旭再度将他拽了回来。 “楚道友,你现在刚刚加入义军,无官无职,去办事名不正言不顺,”顾旭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了眼旁边的洛川,“文昌,你觉得该给楚道友一个怎样的头衔,较为合适?” 听到“头衔”二字,楚凤歌整个人都提起了精神,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洛川,脑子里瞬间闪过了一大堆类似“宇宙大将军”、“伐妖除魔大元帅”、“威武无双大都督”等狂拽炫酷的称号。 “帝君,楚凤歌现在寸功未立,贸然授予他高位,恐怕不能服众,”洛川回答道,“不如先让他做个钦使,临时代天行事。” “钦使”,即“钦差大臣”。 大齐王朝的钦使,如今声名恶臭,已经成了一个捞油水的肥差。 这些持天子节杖的使者,本来应该做到特事特办、公平公正,以皇帝之名,将地方上的腐败分子一概拿下。 但大齐王朝的钦差,却往往“只拉弓,不放箭”,不去事发州县,也不去提审人犯,反倒和当地官员沆瀣一氣,收受贿赂,吃喝玩乐。 至于办案结果,钦差不在乎,天行帝也不在乎。 更有像唐荟那样的钦差,趁着抄家之机,烧杀淫掠,把陆家府邸变成了鬼宅。 昭宁公主执政期间,倒是尝试过想要改变现状,但作为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她对官场终究没有足够的威慑力和掌控力,一条条法令最终都变成一纸空文。 顾旭沉思片刻,道了句:“可以。” 他提笔凌空,随意勾勒了几个符篆。 惊鸿笔笔尖流淌出淡金色光芒,幻化成一根朴实无华的八尺竹竿,上面束有三重用牦牛尾制的节旄。 此时顾旭尚未登基,按理说他不能给下属授予节杖。但在义军中,应该没有人会、也没有人敢说出一个“不”字。 “好好办事,”顾旭将节杖郑重交给楚凤歌,“莫要坏了我治下钦使的名声。” 楚凤歌接过节杖。 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行礼谢恩。 尽管他收了顾旭的诗,得了顾旭的欣赏,有了他一直渴望的展示本领、惩罚罪恶的机会,但他仍然无法在顾旭面前放下自己的骄傲。他板着脸,下巴抬得更高了,转身朝屋外走去。 在他御剑起飞的时刻,整个凉州城都听到了他大声吟诗的声音: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 “哎,这竖子,真是让帝君费心了,”楚凤歌离开之后,洛川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不仅目无规矩,还要劳烦帝君给他写诗……” “还好,”顾旭笑了笑,语气轻松道,“那词其实就不是我写的,是我从异世界那小子的记忆里抄来了,今日觉得贴切,便把它用上了。” 顾旭虽然不喜欢像原先的紫微大帝那样,使用“统御”权柄强行操控属下的思想。 但是从“统御”道则和紫微大帝残魂的记忆里,他渐渐学会了通过满足臣子们在物质和精神方面的不同需求,来获得他们的忠诚。 楚凤歌自恋,虚荣,渴望得到尊重,顾旭便不遗余力地夸他,哄他。 反正言语不要钱。 在顾旭看来,对付这种有理想、有热血的中二青年,要比对付那些只在意俸禄和资源的中年修行者轻松多了。 而洛川也是一个比起物质享受,更在意精神满足的人。 但跟楚凤歌不一样。 洛川需要的不是彩虹屁,而是来自帝君的独一无二的信任。 好比目前,当其他人都觉得顾旭是紫微大帝转世之身的时候,洛川是大荒唯一一个知晓紫微大帝借异界之魂夺舍重生的完整计划的人。 当顾旭时不时向他透露一些不为人知的、无关紧要的“小秘密”,譬如“抄了一首异世界的诗”、“夺舍时异世界那小子反抗得很激烈”、“异世界那小子妄图召唤惊鸿笔器灵来阴我但却被我识破了、“异世界那小子前世居然连女人都没碰过”等等。 一方面能让顾旭把“夺舍成功的紫微大帝”这个角色扮演得更加逼真。 另一方面也能给洛川一种被推心置腹、无保留信任的感觉,从而使洛川认为,在这漫长的数千年里,他一直是紫微大帝的第一宠臣,没有人能取代他在紫微大帝身边的位置。 果然,顾旭话音刚落,洛川像是被搔着痒处似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愉快起来,嘴角止不住地微微上扬,更加卖力地吹捧起帝君近期的文治武功。 正当洛川说起“帝君一统大荒指日可待”的时候,一个纸人侍从匆匆步入屋内,手捧十余份公文,恭恭敬敬递至顾旭的面前。 “帝君,任冠雄、余昆炜等人呈上奏表,恳请您亲启。”只听见纸人用抑扬顿挫、极为逼真的声音道。 顾旭接过奏表,低头一看。 “劝进”两个大字,瞬间映入他的眼帘。(本章完) 第八十二章 萧长寿 “这些人可真是着急。” 顾旭笑了笑,把把这些奏表随意翻看了一遍,记住上表人的名字,然后把它们递到洛川的手里。 “他们都是大齐降官,”洛川道,“这些人,一直都不在帝君的核心决策圈子里,也没有在这场战役中立下太大的功劳。 “在他们看来,如果再不趁劝进这个机会,在帝君面前卖力地表现一下,恐怕帝君不久后就会把他们给淡忘了。” 说来也奇怪。 以前大荒有人造反,都会给自己先封个官职头衔,比如“某某大将军”、“某某公”、“某某王”,这样一来,他们便能以此为旗帜,招贤纳士,构建班底。 但现在顾旭,除了草原可汗和青冥头领之外,身上没有正经的一官半职。 就跟山里的土匪大王似的,全凭个人声望,把一帮来自不同背景的人聚集起来。 至于“帝君”,其实原本是上界对第八境三重天以上的强大修行者的尊称,到了下界后,就成了人们对神祇“上苍”的称呼。 “天宫之主”,才代表着紫微大帝过去在上界的身份和权柄。 而现在的义军,别看声势浩大,实际上也是个没有完善规章制度的草台班子。 像洛川一个人,就同时干着大齐王朝的首辅、驱魔司司首、都察院左都御史、司礼监掌印太监等的活儿。 有些时候,看到洛川干这么多活儿,却不领一分一厘的俸禄,顾旭会觉得自己就像个朝死里压榨手下劳动力的黑心资本家。 当然,洛川对此从不抱怨,甚至还非常乐在其中。 在他看来,能做帝君门下走狗,是他最大的荣幸;帝君让他做的活儿越多,越能证明对他的器重。 “文昌,你怎么看?”顾旭沉吟片刻,问道。 “老臣以为,现在时机还未成熟,”洛川答道,“一方面,义军虽然打了个大胜仗,但自身根基未稳,制度不全,北境、草原、青冥、大齐降官等几派势力暗中较劲,如果不先把分功劳、排座次、立规则、定尊卑等事情做好,恐怕会后患无穷。 “另一方面,帝君或许不在意那些虚礼,但登临第九境的香火之力对您来说极为重要。 “您现在登位,不过是一方割据势力的头领,得到了香火实在有限,说不定某些负隅顽抗的愚昧之人,还会视您为乱臣贼子。 “但待到您彻底掀翻天行帝的统治后,若以一场举国瞩目、礼乐俱全的盛典,向天下昭告新时代的来临,那么大荒的芸芸众生都将对您合掌加额、敬若神明。” “就照你说的做吧。”顾旭点了点头,认同了他的观点。 “不过,帝君,”洛川顿了顿,又继续道,“登基称帝虽不着急,但是既然我们已经把大齐称作是‘伪朝’,把萧则曜称作是‘伪帝’,甚至从齐太祖萧圣昀开始,就否定了大齐王朝的正统性。 “那么我们应该尽快定个新的国号,作为正统的旗帜,招揽天下有识之士,组建新的政权。” “有道理,”顾旭再次点头赞同道,“文昌对此有建议么?” 尽管之前在北境的时候,顾旭已经跟赵嫣开玩笑般地讨论过这件事情,但他觉得在这种大事上,还是应该多问问手下群贤,表现得更像是一个从善如流的君主。 “西北之疆,古称夏地,”洛川思忖了一会儿,认真地答道,“依老臣拙见,帝君发迹于西北,当以‘夏’为国号。” “夏。” 顾旭心头默念着这个字,脑海中再度浮现出先前在“归墟”中的所见所闻,想起了那个奉“大夏皇帝”之命前来寻找他的红袍人。 这让他不禁感慨,在有无数分岔的命运洪流中,或许总会有些注定不会改变的东西。 短暂的安静后,顾旭又向洛川询问起了大齐国师的情况。 “文昌果然不负我所望,真把那王固实给生擒回来了。” “帝君所托,哪敢怠慢?”洛川道,“只是那王坚实在是执迷不悟,居然想引燃真元,在我的面前自杀!天行帝那狗昏君,居然也能让他以死效忠!若不是我及时动用了‘道则领域’,恐怕真让他得逞了!” “你现在是把他关到地牢里了,对吧?” “没错。我将帝君您先前设计的九十九张‘锁元符’组合起来,变成了‘九宫禁绝阵’,能够锁住他的真元力量,防止他再一次想不开寻死。” “带我去看看他吧。”顾旭沉默片刻,缓缓道。 其实,国师的表现,一直都让顾旭感到有些奇怪。顾旭有些想不明白,能够开创出《焚天七式》的赤阳子,为何能教出一个如此愚忠于大齐的徒弟? 尤其是国师在战场上说那句,‘选择了投降,就是辜负了师尊的临终遗嘱’。 更让顾旭感到意外。 在他看来,赤阳子当年放弃飞升,走火入魔,无疑是看穿了“大荒是一座牢狱”的真相,也看清了天行帝的真面目。 但他却在临终遗嘱中,要求国师忠于皇帝。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难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徒弟为了复仇做傻事? 还是在洞察真相之后,发现敌人太过强大、不可战胜,便选择使用谎言保护自己的徒弟? 顾旭倍感好奇。 他和洛川的身形很快消失在原地。 片刻之后,两人出现在昏暗的地牢中。 只见囚笼之中,大齐国师被一道道由银白星光凝聚而成的锁链拴在一根立柱上,他的双手和双脚都被沉重的镣铐束缚着,使得他没有一丝挣扎的余地。 在他周围的空中,飞舞着数十个古老而神秘的符文,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像是夏夜里的萤火虫。 而他的面容,也比以往更显沧桑憔悴。 他双眼紧紧闭着,似乎根本没有发现顾旭的到来。 “给他松绑吧,文昌。”顾旭吩咐。 “万一他想自杀,或是对您不利——”洛川微微皱眉。 “——以他的实力,翻不出我的手掌心,”顾旭淡淡道,“何况,还有你在我旁边呢。” 顾旭后半句充满信任的话,令洛川心情格外愉悦。 洛川听从吩咐,轻轻挥了挥手。 伴着清脆的响声,镣铐与锁链瞬间裂成无数碎片,符文的光芒也渐渐暗淡,很快彻底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随后,顾旭心念一动,施展“乾坤”权柄。 三人立刻从黑漆漆的牢房中,被转移到了府邸的书房之中。 顾旭坐在书桌背后的官帽椅上,洛川侍立在他的身侧。 国师则站在他的对面,目光落在顾旭年轻的脸上,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神色有些恍惚。 洛川对国师轻慢的态度颇为不满:“帝君仁慈,把你这从狱中放了出来,你竟然不仅不拜谢帝君之恩,还敢直视帝君——” “——帝君若是不满,直接杀了我便是。”国师用毫无波澜的嗓音道,看上去浑然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 不过,尽管脸上不动声色,但在国师内心深处,见多了洛川过去清高孤傲、仙风道骨的姿态,如今看到他变成了一副阿谀奉迎的小人嘴脸,还颇有些不太习惯。 “王公乃大贤之士,在他的面前,不必恪守这些虚礼,”顾旭先安抚洛川,然后轻笑一声,看向国师道,“王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应该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对吧?” “帝君说的没错,”国师沉吟片刻,点头承认道,“我确实非常好奇,帝君是如何知道‘萧长寿’这个名字的。” “萧长寿啊……”听到国师的问题,顾旭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如果我说,我就是萧长寿,你会相信我么?” “帝君莫要捉弄我。”国师望着顾旭那张年轻得过分的面孔,眉头紧皱道。 在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做足了准备。 哪怕顾旭告诉他,“我转世重生前,跟你的萧长寿师祖是挚友”,国师认为自己应该也能接受。 但国师万万没想到,顾旭竟会说出“我是萧长寿”这样一番话来。 要知道,去年顾旭刚刚在符篆之道崭露头角的时候,国师还幻想过,要把这个天赋异禀的年轻修士收为自己的徒弟,传承自己的衣钵。 可现在,顾旭竟突然之间“超级加辈”了! 国师只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一时间只觉得顾旭是故意在拿自己耍笑。 “他果然不信,”顾旭轻叹一声,对旁边的洛川说道,“文昌,还是得麻烦你去替我把证据取来。” 听到顾旭的话,洛川立刻消失在了原地。 待到他再次出现的时候,他的手里多出了一枚造型小巧精致的玉佩。 国师立刻认出,这玉佩是大齐驱魔司特制的法器,驱魔司内修行者人手一个,可以用来录制任务执行过程的影像,是计算功勋不可或缺的工具,也是研究鬼怪的重要资料。 洛川带来的这枚玉佩,曾经属于时小寒。不过在时小寒离开沂水县,前往洛京城之后,这玉佩就被留在了沂水驱魔司衙门里。 洛川在玉佩上轻轻敲了两下。 刹那之间,玉佩大放光芒。 一个头梳丧髻,身穿粗麻孝服,面容姣好,泪眼汪汪的年轻少妇,瞬间出现在悬浮空中的影像里。 “画皮鬼……”国师望着这貌美少妇,立即认出了她的真实面目。 “两位是来自驱魔司的大人吗?敢问二位如何称呼?”只听见画皮鬼开口问道,声音婉转动听,颇为诱人。 在画皮鬼的对面,站着个头娇小、身着七曜服、背负大砍刀的时小寒,以及青衫飘飘、清瘦俊朗的顾旭。 “驱魔司巡检,时小寒。” “在下萧长寿。” 两人先后回答道。 随着洛川又轻轻地敲了下玉佩,影像在此戛然而止。 国师盯着影像消失的地方,嘴巴微微长大,眼中充满了震惊的情绪,整个人仿佛被石化一般,呆立片刻,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在下萧长寿……他竟然真的是萧长寿……”他声音微微颤抖。 “‘萧长寿’是我的化名,”顾旭望着脸上满是惊愕之色的国师,面带微笑道,“王公,你应该知道,在我觉醒前世的记忆之前,我曾以为自己这辈子根骨有缺,很可能英年早逝。 “所以我每天都在拼了命地修行,只希望能尽快抵达圣人境界,重塑身躯。 “长寿,是我那时候最大的心愿。” “可是,”国师深深吸了一口气,提出了自己的困惑,一时间连敬称都忘了使用,“照你所说,‘萧长寿’是你转世重生后才有的化名。 “但我师尊赤阳子在数十年前就去世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又是如何跟他碰面,并传授他道法的呢?” “王公有去过东海的尽头吗?”顾旭问。 “没有。”国师摇了摇头,不知顾旭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自从他做了大齐的臣子,日日夜夜都在为国事操劳,给那些尸位素餐的贪官污吏们补漏子、擦屁股,根本不可能有精力去探索神秘而危险的大荒尽头。 “在东海的尽头,有一道大瀑布,”顾旭放慢语速描述道,“天下海水汇聚于此,坠入无底之谷。 “那里名为‘归墟’,是‘诸因之果’,是‘万物归一之地’,是众生必定会抵达的终点。 “在‘归墟’的深处,存在着‘混元之气’,里头的时间和空间都是错乱的,能让人在不经意间回到过去,或是前往未来。” “归墟……” 国师口中反反复复地默念着这个词。 普通人或许察觉不到。 但是在国师的感知中,这个词中似乎暗藏着极为浓厚的道韵,光是听到它,就让他脑袋隐隐有些作痛。 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撕开了糊住窗户的纸,强烈的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而与此同时,也让国师真正地看到了一些窗外的风景。 “你曾经通过‘归墟’,回到了过去?”他盯着顾旭,说出了脑子里冒出的大胆猜测。 第八十三章 拜见师祖,拜见帝君 “没错,”顾旭点头道,“我去了广顺三年的南诏行省,看到铁牛和他的家人邻居们正在被药王宗压迫,就帮他干掉了药王宗的宗主,还给了他一沓符篆,以便他用来自保。 “我也没想到,当初那模样老实巴交的铁牛,日后竟然能变成第八境强者,还能从我给他的符篆出领悟出大道奥义,开创出‘焚天七式’这么厉害的法术。” 听到顾旭的这番话,国师不禁想起,顾旭在凉州一战中施展的“燎原”一式。 当时他感觉到,顾旭和师尊赤阳子的成圣之道,隐隐之间有些相似之处,都带着一种不畏强权的豪勇,以及立志要颠覆世界、改变乾坤的决然。 那时候他以为,是顾旭修了《焚天七式》后,从中获得了灵感与启发。 没想到顾旭才是真正的祖师爷。 “我听师尊说过,‘敢教日月换新天’这句诗,也是你……您说给他听的。” 顾旭笑了笑:“那浑小子,我当初念了整整两句诗,他就只记得半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望着国师道:“你想知道你师尊为何会走火入魔,又为何会在临终时反复叮嘱你要忠诚于天行帝么?” 国师点了点头,态度诚恳道:“还请帝君告知。” “文昌,把那个故事跟他讲一遍吧。” “是,帝君。” 听到顾旭的吩咐后,洛川立刻把“紫微大帝和太上昊天的千年恩怨”、“飞升是一个骗局”、“大荒是一座牢笼”、“天行帝如今的魂魄是太上昊天的意识投影”等跟国师详细阐述了一遍。 “在我看来,”洛川说完后,顾旭补充道,“你师尊走火入魔,放弃飞升,定然是因为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他明白了所有飞升者最终都不会如修行典籍中所描述的那样前往仙界,而是会死在天劫之雷下。 “不仅仅是你的师尊。 “当初空玄散人也在崂山的遗迹里,也留下了‘小心天行,莫求飞升’这样的话语。 “他在渡天劫的时候,发现了飞升是一个谎言,为了保全性命,选择用‘昭冥禁术’把自己转变成鬼怪。 “我猜测,你师尊临终前之所以让你效忠天行帝,或许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是个对君主忠心耿耿的人,而是因为他想要保护你,宁愿让你糊涂地活着,也不希望你在知道真相后死于非命。” 国师低着头,久久沉默不语。 回忆起师尊赤阳子走火入魔那段时间的种种异常表现,他能感觉得到,顾旭并没有撒谎骗他。 只是顾旭今日跟他所描述的这些事情,信息量实在太大,足以颠覆他对世界的认知,以至于一时有些难以消化。 “今年春天的时候,”顾旭顿了顿,继续道,“你曾带我去赤阳子的坟墓前祭拜。你知道那时候,我看到了什么吗?” “什么?”国师不假思索问道。 “看到了覆盖大荒的灰黑色铁网,看到了在牢狱外巡逻的铁蛇铁狗,看到了你脚上带着一副烧红的金属镣铐,皮肉焦黑,鲜血直流。” 见国师眼里流露出不解的神情,顾旭又接着解释道:“你应该记得,那时我跟你说过,赤阳子墓地所在的位置,风水有些不对劲。 “他的墓地位于洛京城的东北方向,乃八卦之中的‘艮’位,即‘鬼门’;而其所处的地势,也在几处山脊之间,四面杂山环绕,有如被囚禁之状。 “那里的风水,属于‘困龙天牢之局’。 “赤阳子以自身为眼,借那‘困龙天牢之局’布阵,试图以幻像的形式,把世界的真相,传达给后人。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当时还跟你提及飞升是一个骗局的说法,但被你毫不留情地反驳了。” 在顾旭说话的同时,国师抬起手,手指在额头上轻轻按摩,似乎试图理清头脑中的混乱思绪。或许,很久以前,他就已经感觉到,这个世界的真相并不如他一直所认知的那样简单。 只是“忠于君主”、“敬畏上苍”等观念,一直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他的内心深处,使他一直在刻意忽略生活中某些不对劲的细节,甚至不断地自己欺骗自己。 “其实,王公,”顾旭笑了笑说道,“我一直觉得,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圣人强者。别的圣人强者最在意的事情,是天地大道,是世界的真理。 “但或许对你而言,比起世界的本质,你更在意的是心中的道德观念。” 国师点了点头,认可了顾旭的说法。 长期以来,他之所以为国事日夜操劳、殚精竭虑,而不像别的圣人那样天天找借口推辞公务闭关清修,无疑是因为被内心过高的道德标准所约束。 “只是,有个问题我想问问王公,”顾旭突然盯着国师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认真道,“你心里的‘忠’,到底是忠于大齐,还是忠于天下?” “这有什么区别?”国师问。 “忠于大齐,是忠于萧氏一族之社稷,”顾旭解释道,“哪怕君主昏聩无能、罔顾百姓生计,也要誓死维护他们的权柄。 “忠于天下,则是忠于黎民百姓之社稷,若是君主做了危害百姓的事情,那么便站出来劝谏他,警告他,乃至于推翻他。” 国师没有立刻回答。 他当然知道“忠天下”才是标准答案。 但他也能听出来,顾旭是想以此为由,劝他一起造反。 “难道帝君如此确信,在您推翻了大齐朝廷之后,就一定能让天下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吗?”国师想了想,问道。 “至少,我不会把自己关在深宫数十年,对天下民生不闻不问,”顾旭淡淡笑道,“至少,我不会跟邙山鬼王达成默契,放任其肆意屠戮百姓;至少,我不会让某些虫豸坐在高位上,对他们鱼肉百姓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旭觉得,虽然自己目前还谈不上贤明,但也不至于沦落到去跟天行帝比烂的程度。 “刚刚,我把楚凤歌任命为钦差,把他派到了宜禾县,去替我办件事情。” 停顿片刻,他取出星盘,手指在其表面轻轻一擦,楚凤歌踏着飞剑伫立长空的画面,就瞬间投影在了国师的脑海之中。 国师看到,楚凤歌手持节杖,仰头望天,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一首诗抑扬顿挫地吟诵了三遍: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然后他用节杖指着宜禾县的城楼,大声呵斥道:“朱延超,你这欺压百姓的狗贼,快给本钦差滚出来!” 他的声音经过法术放大,宛如滚滚惊雷,震耳欲聋。 很快,宜禾县驱魔司知事朱延超带着一群修士来到了城楼上。 朱延超是一个白白胖胖、蓄着短须的中年男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乍一眼看上去,给人一种很好相处的感觉。 “呀,这不是我们驱魔司的楚郎中吗?”看见楚凤歌的身影,朱延超故意佯装出一副诧异的模样,“怎么陛下突然把你派来西北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楚凤歌虽然一向性情直率,但也能听出朱延超在暗讽他反贼的身份。 他勃然大怒,骂道:“你才是那狗皇帝派来的!你们全家都是那狗皇帝派来的!” “我是帝君亲自任命的钦差大臣,”只听见楚凤歌昂头挺胸,语气威严地说道,“奉帝君之命,来解决你这个欺压百姓的奸邪小人。” “我是大齐的臣子,一个造反的乱臣贼子可管不到我头上。”朱延超义正言辞道。 看他那庄重肃穆的表情,活脱脱一个铁血忠臣。 听到朱延超这话,楚凤歌更是怒火中烧。 “你把无辜百姓送去做鬼怪的口粮,理应被千刀万剐,今日诋毁帝君,罪加一等。”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宜禾县城楼径直飞去。 万道星辉从他身上迸发而出,化作无数柄利刃,直直刺向身穿官袍的朱延超。 朱延超显然没料到这莽夫竟会突然动手。 他神色慌乱,连忙后退,同时把旁边的几个修行者护至身前。 “你不能杀我,”他惊慌地大叫着,“镇西府、葱岭府的那些知事、知府们,他们都知道我做的这些事情,甚至替我打过掩护。 “别看他们现在投降了顾旭。 “如果你杀了我,他们心里必然会产生危机感,说不定会为了自保,再度投降大齐——” 但楚凤歌没有理会他。 星光化作的万剑,宛如狂风暴雨,精准地锁定住了朱延超。不论朱延超如何躲闪,都无法多开这些光束的追击。 “你们这些沆瀣一气、互相包庇的狗官,最好一起死了算了。”楚凤歌冷冷道。 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星光刺穿了朱延超的衣服,划破了他的皮肤,血液如同喷泉般喷射而出。 他运转真元,尝试抵挡。 但楚凤歌却瞬间封锁了他的经脉,令他真元滞塞,有劲使不出。 随着朱延超发出一声惨叫,他的身体被切割成无数碎片,血液与肉块四处飞溅。 …………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楚凤歌派去做这件事情吗?” 顾旭收起星盘,开口道。 在他话音响起的刹那,国师脑海中的画面瞬间消失不见。 “楚凤歌修为高,打架比寻常的第五境修士厉害。”国师微微皱眉,不知道顾旭为何突然如此发问。 “这不是最重要的因素,”顾旭轻轻摇了摇头,“我让他做钦差,首先是因为他是个愣头青。” “愣头青?” “他性情简单耿直,不撞南墙不回头。换个心思复杂的人,为了安抚那些降官,或许真的会放过朱延超一马。 “但楚凤歌不会。 “他只在意眼前的正义,不会考虑更遥远的后果。对他来说,朱延超以‘山神娶妻’为由,把平民女子送去给鬼怪,就足以判其死刑——至于其背后牵扯了多少利益关系,他压根不会在乎。” 说到这里,顾旭稍稍抬高音量,认真看着国师道:“我那件叫‘星盘’的法宝,能让我看到大荒的每一个角落,知晓天下正在发生的每一件事情。 “我最早觉得,它最大的作用,是能帮我收集情报,能让我在跟天行帝对弈的时候,知己知彼,立于不败之地。 “但当我拿着它看向大齐的土地时,我发现这个国家已经从头到尾烂透了。 “你知道朱延超为什么要把平民女子送去给鬼怪作口粮吗?” “他不想去对付鬼怪,只想安稳混过任期?” “不是不想,是无能为力,”顾旭淡淡道,“刚刚上任的时候,朱延超确实想过要把山上那几只蝎子妖彻底解决。 “但他自己只有第四境,手下又都是第一、第二境的低阶修士,打不过那几只‘恶灵’级别的妖怪。 “于是他只能选择向上级部门请求援助。 “不过镇西府的驱魔司,那时不仅缺资源,而且还在搞内斗,实在调不出人去支援朱延超。 “再加上天行帝曾定下规矩,‘凶神’之下的鬼怪,一律由各地方驱魔司衙门自行解决,所以洛京也没法派遣修行者来宜禾县帮他。 “束手无策的朱延超,最终只能选择跟妖魔鬼怪妥协。” “帝君,您既然深知他的苦衷,那么为何您杀他时仍旧毫不留情?” “这世上的恶人,基本上都有他们的苦衷,杀人放火是迫于生计,拦路抢劫是为了赡养老母,勾结鬼怪是为了寻求自保……如果仅仅因为他们有苦衷,就轻而易举地放过了他们,那么谁来赔偿受害者的损失?谁来为那些被送进深山的无辜女子讨回公道?” 说到这里,顾旭霍然起身,抬头望向窗外。 他的目光似乎飞跃了千里,飞到了遥远的洛京城,飞到了金碧辉煌的乾阳殿,落在那帝冠龙衮的天行帝身上。 “古人曾说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说,“过去的我,实在太过弱小,连安安稳稳活到老死都做不到,我所能做的,唯有拼命修炼,同命运赛跑。 “不过如今,我已无需再为自己的寿命而担忧。 “今年春天,我曾在‘温故壶’幻境里说过,如果我变得足够强大,那么我就会挺身而出,剔除这个王朝存在的弊病。 “现在看来,这个王朝已经病入骨髓,不可救药了。要救济天下苍生,唯有把它推倒重建。 “我要把尸位素餐、不问朝政的皇帝从宝座上踢下来,要把那些贪赃枉法、欺压百姓的官吏们一一惩处,要把那些侵占土地、私吞修行资源的宗门豪族统统清算。 “或许有人会觉得,我下手太狠,会让很多人不敢向我投诚,会给我征服天下的过程增加很多阻力。 “但我不怕这些阻力。 “如果不趁着平定天下的机会,把这些虫豸们一网打尽,而是选择给他们好处,与他们妥协,那么我跟天行帝那个不负责任的昏君又有什么区别?我今日揭竿而起,又有什么意义? “王固实啊,我知道你跟那些人不一样,是个真正心系天下的好官。我今天跟你谈这些,并不是想胁迫你,而是真诚地恳请你,一起去为大荒的黎民百姓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能住上不漏雨的房子,能每晚都安安心心睡个好觉,让他们不再受到鬼怪的侵扰,不再受到贪官污吏的压榨。 “我知道这个目标很遥远,很难实现。但我想,如果我们能携手同行,或许能在这条路上稍微走得快一些。” 顾旭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但落入国师的耳中,却有一种振聋发聩的感觉。 国师看着眼前这个身着青衫、头戴小冠的年轻人,只觉得他虽长着一张十八岁的面孔,却比大齐朝廷中所有的人更有担当,真真正正以天下之事为己任。 难怪赤阳子师尊对他充满敬重,视之为师。 国师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屈膝跪地,朝着顾旭所在的位置叩首道:“不肖弟子王坚,拜见师祖。先前对师祖有诸多不敬之处,望师祖恕罪。” 此乃弟子拜见师长之礼。 顾旭受了这一礼,没有上前搀扶。 “起来吧,你师尊走得早,有很多东西还没来得及教会你,”他淡淡道,“现在便由我来代替他履行指导弟子的职责吧。” 国师站起身来,口称“谢师祖”。 然后他双手抱拳前举,躬身道:“罪臣王坚,承蒙帝君不弃,愿以残老之躯,愚钝之才,为帝君效死。” 第八十四章 帝君在看着你呢 在善后工作告一阶段后,顾旭把麾下群臣召集起来,罕见地开了场大会。 顾旭一向不喜欢开大会。 他认为大部分所谓“集思广益”的会议,都是效率的陷阱。 一部分人在会上吵吵嚷嚷,数个时辰没有结论,开完会跟没开没有任何差别。 另一部分人或是低着头打瞌睡,或是心不在焉地想着中午的“朝食”,只希望上级能够早一些宣布“散会”。 相比之下,顾旭更喜欢找几个“术业有专攻”的人,咨询他们的意见,然后迅速地做出决策。 唯有遇到意义重大或牵涉广泛的事情,他才会选择把所有人都聚集起来。 今日讨论的首个议题,自然是国号。 主位上的顾旭话音刚落,位列众人之首的洛川便上前一步,说出了“夏”这个提议。赵长缨紧随其后,对此表示赞同。 “还有别的提议吗?” 顾旭环视四周,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 自从他晋升圣人之后,威势与日俱增。凡是被他注视到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生怕被他那锐利的视线洞穿心头的秘密。 见众人都沉默不语,顾旭便宣布洛川的上奏全票通过。 从今以后,顾旭在先前的一长串尊号后头,又多了个“夏国国主”的头衔。 大齐国师——不,现在应该称之为幕僚王坚,此刻也置身于群臣队列之中,低着头,用余光小心翼翼地瞟着高座上的年轻人。 王坚已经数十年没有上过朝了。 天行帝久居深宫,不理朝政,把政务全部交给昭宁公主和内阁主持。王坚每次参与讨论国家大事,基本上都是在公主府而非皇宫。 今日所见所闻,给了他一种久违而陌生的感觉。 随后顾旭又抛出了第二个议题:“是否该乘胜追击,进攻洛京?” 这下子群臣争论纷纷。 以草原前任可汗阿勒坦、刚刚卸任的钦差大臣楚凤歌等人为首一帮人认为,如今义军——不,大夏气势正盛,而天行帝损失了一个投影后元气大伤,应当一鼓作气,一举将敌人击溃,早日结束战争。 而以赵长缨、上官槿为首的另一帮人则指出,洛京天龙大阵尚存,泰阿剑也尚在天行帝的手中。天行帝本体和投影的战斗力,是不可相提并论的,更别说他还能通过泰阿剑调集举国气运,为己所用。 赵长缨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天行帝召唤的那道差点儿把他劈死的金色神雷有多么恐怖,并诚恳地表示,以帝君惊世骇俗的境界提升速度,完全不必急于一时,未来注定会属于大夏。也许只需要再积蓄力量一段时间,便能稳稳妥妥地平推大齐。 负责替顾旭管钱的沈丘,此刻也站了出来,愁眉苦脸地表示大夏财政紧张,入不敷出,难以满足又一场大战的开销。 顾旭静静听着众人各抒己见,没有出声,没有打断,只是暗中吩咐洛川在必要的时候出面维持秩序,避免某些人太过激动,滔滔不绝说个没完。 “钱这玩意儿小事一桩,”沈丘话音刚落,楚凤歌便立刻站出来反驳道,“那天行帝的内库里有的是钱。只要杀进洛京,占领皇城,那些钱都是我们的。” 听到他的话,沈丘用看傻子的目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那现在军中伙食补给的钱,丹药法器的钱,奖赏将士的钱,慰问抚恤的钱,都由你来出?” 楚凤歌深吸一口气,本打算不假思索怼回去,然后发现自己确实没法凭空变出钱粮资源,只能把一口气憋回肚子,默默退回队伍之中。 看到“养精蓄锐派”声势越来越大,很多原本犹豫不觉的官吏,也纷纷加入其中,一时间压得“速战速决派”近乎哑口无言,节节败退。 不过,作为裁判的顾旭,却迟迟没有宣布这场争论的结果,平静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这时王坚注意到,顾旭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是在暗示我上前发言吗?”他微微皱眉,暗暗揣测着这位年轻君主的心思——这同样是他在大齐王朝鲜少有的体验。 昭宁公主作为凡人,一向对他极为尊敬,从不会给他这样的压迫感。 至于天行帝……他不会让别人发表意见,也鲜少让人猜测他的心思;他只会独断专行地下命令,然后把不愿执行的人全部砍了。 随着前一位官员发言完毕,回到队列,大堂突然陷入了一种令人尴尬的寂静。 王坚思忖片刻,前行一步道:“帝君,我认为应当乘胜追击,尽快拿下洛京。” 尽管在场的官吏们亲眼目睹了大齐国师被洛川俘虏的情景,也听说他在帝君人格魅力的感召下,选择弃暗投明,决心为帝君效力。 然而,当他们真正在会议上看到王坚的身影,并听到他像其他大夏臣子一样在帝君面前陈述观点时,他们仍然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号称大齐中流砥柱的国师,已经成了帝君的追随者;大齐曾经的“五圣人”,此刻已有四位在帝君麾下效力。 这让越来越多的人深刻感受到,帝君真乃神仙降世、天命所归。 而王坚提出的意见,也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这位曾经大齐最忠心的臣子,如今竟然这么迫切地期盼大齐的覆灭? 只听见王坚缓缓道:“在帝君宽容我的罪过,许我留在他身边,为他效力后,我乔装打扮,走访了凉州、昭武、张掖等城池,看到了各地吏治清明,官吏各司其职,没有违法乱纪、欺压民众,没有好逸恶劳、骄奢淫逸,没有争权夺利、窝里内斗……税吏收税时,不会故意淋尖踢斛;每一份对贫苦百姓的补助,都能一丝不差地送到对应的人手中……” 听到他的这番话,在场官员们都不禁暗暗吐槽:帝君在看着我们呢!谁敢这么做,怕是活腻了,不想要自己的脑袋了。 在他们看来,虽然给顾旭打工和给天行帝打工都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但这压力的来源却完全不同。 在大齐为官,需要他们尽快磨掉自己的棱角,把自己变得像泥鳅一样又油又滑。嘴巴要甜,文章要写得华丽。靠山头,找门路,甩黑锅……都是必学的技能。如是一来,才能升官发财,平步青云,否则就会被别人踩在脚下。 而在顾旭的手下,则是一番截然不同的体验。 他们只能踏实认真地做事实,不敢疏忽,不敢懈怠。 身体上虽然累,但心思上却轻松简单了许多。因为他们不再需要钻营巴结,也不需要担心被小人的谗言所害。 只需把手头工作做好,便有升迁的机会。 “我还看到西北的平民百姓,”王坚顿了顿,继续说道,“若说家家户户都吃饱穿暖无忧无虑,或许有些夸张。但至少,他们可以安安心心地耕种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遇到麻烦时可以向当地官府寻求帮助,而不必担心官吏们会置之不管,或向他们索要贿赂。 “这些无疑都是帝君和在场诸位的功劳。 “我知道,帝君是胸怀天下、抱负远大的圣明之主。虽然大夏的疆土,目前只占据大荒一隅,但在帝君的心里,应当已经把全天下百姓都视作了自己的子民——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饱受妖魔鬼怪和贪官污吏的折磨。 “倘若我等花费几年时间在西北整顿,那些人就要在苦海中多受几年的煎熬,说不定又有成百上千的人变成鬼怪的腹中之餐,或是因饥饿受冻变成路边的尸骨。 “诸君应该都清楚,士气这东西,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今天行帝败北,觉明大师返回灵山寺,正是大齐王朝最虚弱的时候。 “我们在西北积蓄力量,他们也同样会休养生息,若是让他们缓过这一口气,或许还会有更多的变数。 “因此,我恳请帝君,乘胜追击,痛打穷寇,今早将天下百姓归于您的庇护之下,大荒芸芸众生,都将铭记您的功德。” 王坚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一心为公。 换做是别人,或许会以为他在借此掩盖自己的私心,想要通过速战速决来攫取更多的私利。 但王坚在大齐做国师的时候,就是个克己奉公的人。他今日这番话,与他一直以来的人设倒颇为吻合。 “你现在终于知道帝君是胸怀天下的圣明之主了,”一旁的洛川忍不住评价道,“不久之前,是谁还在大声呼喊着要为那位昏庸之君洛京舍命报效呢?” “是我有眼无珠。”国师低下头,不想跟这位小人嘴脸的大齐王朝前司首争论。 大堂主位上的顾旭,此刻终于微微点了点头,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赞许的表情。 他神态的变化,引起了在场众人的心绪涌动。他们不禁纷纷猜测:“难道王坚说中了帝君的心意?” 有些原本没拿定主意的投机分子,突然上前一步,一边对王坚的话表示双手赞成,一边情绪激昂地声称帝君乃得天下民心的圣主,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战必胜矣。 唯有沈丘看见顾旭有些意动的模样,忍不住紧张地说道:“帝君,我们义军……不,大夏的钱,真的不够花了啊!” 若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恐怕沈丘要冲上前去抓住顾旭的衣袖,满脸泪水鼻涕地恳求帝君不要冲动。 “沈君不必慌张,”顾旭笑了笑,安慰沈丘道,“大夏的钱虽然不多,但是支撑一场灭国之战,还是绰绰有余了。”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洛川的身上:“文昌,跟在场诸位说说,你最近做了什么吧!” 洛川拱手道:“帝君,老臣近日去刚刚受降的温宿府、甘州府、葱岭府走访了一圈,发现当地的几个大宗门,如丹枫谷、明心阁、别云楼,以及豪强家族,如甘州张氏、悬河魏氏等,非法侵占了大量原本应当属于当地农民的土地,用以种植灵药,天价售卖。 “此外,他们还跟当地官府狼狈为奸,一方面瞒报信息,偷税漏税,另一方面哄抬丹药等修行资源的价格,疯狂敛财,令普通修士难以正常修行进境。 “那丹枫阁的掌门,已经奢侈到每顿饭菜肴一百二十余道,不仅有山珍海味,还有紫丹参熬汤、蛇涎果作开胃菜、黑天麻作调料。 “那别云楼的掌门,出门坐的是四只鹿蜀拉的车,还在山上修了六座风格各异的别院,养了七十二房颇具姿色的小妾。 “在老臣看来,如果我们彻底查收大夏疆域内所有宗门、大族的违规收入和非法掠夺的修行资源,财库估计瞬间就能填满,我们再也不需要担心军费不够的问题了。” 尽管顾旭已经通过星盘,见识到了这些宗门豪族的穷侈极欲,但今日洛川再度提起的时候,他依旧不禁感慨万分。 “连我这个国主,坐马车出行都凑不齐六匹颜色一致、没有杂色的马,都需要用‘画符点睛’术来自己手搓马匹,老婆也只有一个,”他心头吐槽道,“但别云楼那掌门,居然用得起鹿蜀这种罕见的灵兽来拉车,还学皇帝养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堂堂第七境圣人强者,日子过得还不如一个第五境的死胖子。 这让顾旭觉得自己辛辛苦苦造反创业真没意思。 洛川话音落罢,那几个被提到地区的投降官员们无不惶恐万分。 他们一个个“扑通”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帝君明鉴啊!那些恶徒们做的事情,我等都不知情啊!绝对没有沆瀣一气,包庇纵容!” 顾旭看着他们,淡淡笑道:“做没做,一查便知。如果你们真是清白的,自然不会受到惩处。” 接着,他又望向洛川,吩咐说:“文昌,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你的天机推演之术能洞察天下之事,我相信你不会漏过任何有罪之徒,也不会让任何清白之士蒙冤。” 第八十五章 暴君顾旭 听到顾旭这话,刚刚投降的甘州知府深吸一口气,壮起胆子说道:“帝君,您这样做,不怕伤了降官们的心吗?他们脱离大齐,投向您,是因为知道您是天命所归,想要在您麾下开创一番大事业。但如果大齐官员们都知道您会如此严厉苛责他们过去的举措,或许他们就会选择拼死抵抗,决不投降,这样会给大夏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顾旭丝毫不为所动,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我真是大荒的天命,那么何必在意一群虫豸们无力的抵抗呢?” 顾旭前世读过书,知道国家机器是建立在暴力的基础上的,是一个“宣称垄断了正当的暴力使用以维持治安,并能够付诸实行”的实体。 一个国家的秩序,是不能凭空构建起来的。 它必须使用暴力节制罪犯或造反派,才能维持内部稳定,避免陷入无政府或内战的状态。 前世国家维系统治的暴力机器,是军队、警察、法庭、监狱等机构。 而到了大荒这个存在着超凡力量的世界上—— 虽然顾旭目前跟天行帝处在敌对关系,但是他必须得承认,大齐王朝过去之所以能井然有序地运转,没有出现大规模的修行者内乱,很大程度是因为来自于皇帝和泰阿剑的强大威慑力,熄灭了很多人的不臣之心。 并以皇帝为核心,通过驱魔司和军队,将大部分修行者纳入体制之中,实现对大荒的层层控制。 可以说,一个和平有序的修行者社会,必然是建立在绝对暴力的基础上的。 否则,如果皇帝实力不够,那么手下的修行者必然会蠢蠢欲动,轻则被架空,重则改朝换代。 说不定时间久了,就会演变成前世黑社会修仙里面那种门派林立、弱肉强食的情形。 而在顾旭看来,凡人和修行者社会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凡人社会的权力,一定是自下而上的。 一个人并非因为做了皇帝,才能号令他人;而是因为别人都听他的,他才能当上皇帝。 因此,统治者常常需要许诺很多利益,甚至做出让步和妥协,以换取他人的支持。 不过,在伟力源于自身的修行者世界里,权力是可以从上而下的。 只要一个人实力足够强大,能够干掉一切违逆他意志的人,那么他便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无需在意别人的看法,更不需要出让任何利益。 比如现在,当顾旭把“五圣人”里的四个招募到自己的麾下,自身也成了圣人强者,他就完全不需要关心这些降官、宗门、豪强是否愿意支持他。 不听话的,干掉便是。 况且,对于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来说,他们能在修行路上走多远,与其说是取决于天赋,不如说是取决于获取的资源——普通修行者一生能获取的丹药极为有限,远远达不到去拼天赋的程度。 如此一来,只要顾旭顺利清除这些垄断资源的地方豪强,他便能更高效、更集中地利用这些资源来培养一批属于自己的、忠诚的、纯粹的班底。 ………… 在专注倾听了群臣一个多时辰的讨论后,顾旭终于一锤定音,决定先尽快整顿后方,趁天行帝损失投影的虚弱时期,以几位圣人、真君强者为战斗主力,直取洛京。 待众人离开大堂之后,顾旭把洛川、王坚和赵长缨留了下来。 “王公,”顾旭看向王坚说道,“我给你的‘周天星斗大阵’图纸,你应该看过了吧?你觉得我之前所提的方案可不可行?” 虽然那天师祖和徒孙相认,但当两人碰面时,顾旭仍旧会持着尊敬长者的态度,客客气气地喊一声“王公”。 不过王坚可不敢在顾旭的面前倚老卖老。 公共场合喊“帝君”,私下场合喊“师祖”,态度格外敬敬。 可谓“各叫各的”。 “帝君,”王坚拱手道,“当初在洛京城的时候,我也研究过‘天龙大阵’的结构。您通过法阵借普天星辰之力,压制大齐龙脉力量,并切断天行帝与泰阿剑联系的想法,确实是可行的。 “不过,我稍稍对阵法的一些细节做了改动,能够提高一些它对真元的利用效率。 “几位负责维持阵法的圣人强者,也能腾出一些余力,去跟天行帝战斗。”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改过的图纸递到顾旭的手中。 顾旭接过一看,双眼骤然一亮,用赞许的语气道:“王公真不愧是以符入道的圣人强者!经验就是老道!” 虽然顾旭在符篆之道一向天赋出众,常常会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但他并不敢拍着胸脯说,自己画出来的每一张符都是完美无瑕、无需改进的。 此时此刻,当顾旭大荒顶尖的符道天赋,与王坚数十年来专精符篆的老道经验碰撞在一起,相互查缺补漏、取长补短,便如星光交织、烟火迸放,不经意间勾勒出大道巅峰的绝美风景。 王坚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我不过是在帝君奇思妙想的基础上,略微加了点锦上添花的东西,算不得什么本事。” 过去王坚在大齐朝廷做官时,恭维他的人很多,但大部分都是外行人的客套话。 而今天这来自一个实力不逊色于自己的内行人的认可,着实令他心头有些小小的得意。 “对了,王公,”这时顾旭佯装好奇,接着问道,“你知道天行帝是用了什么手段,把觉明大师请出山的吗? “要知道,不久前我也去了趟灵山寺,好言好语地跟觉明大师讲述了世界的真相和天行帝的本来面目,想劝他加入我们一同对抗朝廷,但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我当时以为,觉明大师乃世外高人,不喜参与俗世纷争。 “没想到竟然在凉州的战场上见到了他。” 对于拥有星盘的顾旭顾旭来说,这样的话显然是在明知故问。 但王坚还是认真地回答道:“据我所知,是天行帝用泰阿剑指着他的咽喉,用强硬手段把他请出来的。 “灵山寺那老和尚,就跟玄武成精似的,除非以武力相逼,否则他绝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哦,原来如此,”顾旭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最近一直在想,按照‘周天星斗大阵’的原理,参与其中的圣人和真君强者越多,它的压制力也就越强大。 “如果我们能够得到觉明大师的出手相助,那么之后对上天行帝也能再多几分胜算。” 顾旭的言外之意显然是:要不,我们也用跟天行帝一样的方式,把觉明大师“请”过来? 王坚沉默片刻,有些犹豫地说道:“帝君,正面作战,我不一定打得过觉明大师,他大概率不会听从我——” “——没让你去请他,”顾旭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跟他一向关系不错。我也并非冷漠无情的君主,不会强迫你去做这种注定会得罪老朋友的事情。” 王坚松了一口气,望向顾旭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的情绪。 这时顾旭看向旁边的洛川和赵长缨:“文昌,赵伯父,你们都是真君强者,这件事情交给你们,想必会处理得稳妥无虞。 “我非常期待着天行帝孤立无援,成为光杆司令的那一天。” ………… 当顾旭在凉州城召开大会,摩拳擦掌准备进军洛京的时候,千里之外的襄阳城也并不平静。 在城郊碧波荡漾的湖泊边,坐落着一座飞檐斗拱、雕龙画凤的古老大宅。青瓦覆盖的房屋错落有致,花草树木点缀院中,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宛如悬于湖上的世外仙居。 在那高耸的大门外,立着两只怒目圆睁的石狮子。 门上挂着一块黑色的牌匾,上面用金漆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陈府”。 当义军在凉州一战大获全胜之后,像襄阳陈氏这样的老牌门阀,自然不可能毫无反应。 此时此刻,家主陈善道召集了几位子嗣,共同商议应对大荒局势的变动。 只听见陈善道语气严肃地说道: “数百年来,大齐皇室一直都在对外宣称,皇帝陛下是在世的神明,有着睥睨天下的强大实力,只要皇帝尚在,任何敌人都不足为惧。 “但在凉州之战中,陛下的投影被顾旭击败。 “虽然这并不是一场一对一的公平战斗——毕竟在此过程中,顾旭通过一个高深玄妙的法阵,借助了天地异象和身边几位圣人、真君强者的力量。 “但是,这终究让天下人看到,陛下并非是不可战胜的。甚至,他并非是独一无二的人间神明。 “也许,大齐王朝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关键时候。 “也许,顾旭真的是转世的神仙,再加上洛川、赵长缨等人对他的鼎力支持,他真的可能拥有着颠覆社稷的实力。 “我们的家族若要延续下去,就必须做出正确的抉择。 “要么继续做大齐的忠臣,要么选择投向顾旭,要么将家族一分为二、两边下注。 “我们家族现在没有圣人强者,早已不复过去的鼎盛。只要踏错一步,便会万劫不复。” 陈善道话音刚落,一个身着锦衣、高大魁梧的青年便上前一步,朝他拱了拱手。 此人名为陈千乘,是陈善道的嫡长子,也是最有可能成为陈家下一代家主的人。 “千乘”取自古话“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 他父亲给他取这样一个名字,显然对他抱有极大的期望。 “父亲,大齐王朝的皇后,是我们的姑姑,“陈千乘开口说道,“光凭这一点,就足以把我们家族绑在大齐王朝这一辆战车上。 “先不提忠义这些大道理。 “就算我们真的向顾旭投诚,凭我们家族跟大齐皇室世代联姻的密切关系,顾旭也不可能真正信任我们。 “况且,我还了解到,顾旭最近一直在严厉惩治西北地区的众多宗门教派、世家大族,不仅从他们那里收缴了大批财物资源,而且还砍掉了很多宗主、长老、世家子弟的脑袋。 “那些侥幸保住一条命的人,也成天过得胆战心惊,生怕顾旭的斧头下一刻就会落在自己的脖颈上。 “跟这样一个暴君比起来,当今大齐天行皇帝,简直就是慈惠宽厚的仁德之君! “我们陈家在大荒存续数百年,拥有了如此之大的家业,我们的祖上必然做过一些不择手段的事情。现在顾旭的手上,有件号称能遍观大荒的神奇法宝,又有擅长天机推演之术的洛川为他效力。 “如果顾旭盯上了我们手头的资源,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给我们扣上罪名,然后将我们统统杀头。 “父亲,我可不希望我们家族代代积累的土地、资源和财富,在一朝一夕间,被他人以强权夺走。” 听到陈千乘的这番话,陈善道长长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千乘,你着实是心思缜密、性格稳健之人,若是在太平时期,将家族交给你,我定然非常放心。” 在说话的同时,陈善道回想起去年,顾旭解决了陆氏凶宅案件,成为了名器“惊鸿笔”的新主人,又学会了以艰深难懂著称的“焚天七式”。 司首、国师、昭宁公主,均对这位崭露头角的年轻人青睐有加。 陈善道当时想过,把自己的小女儿陈素绘嫁给他——更准确地说,是让顾旭入赘陈家。 这样一来,名器“惊鸿笔”和一位有着圣人之姿的年轻天才,都将归陈家所有。 只可惜,顾旭的成长速度实在太快。 陈善道还没有下定决心追加筹码,顾旭就已经变成了今日这般需要天下人抬头仰望的、一念之间能够决定各大门阀生死存亡的存在。 此刻陈素绘也在场。 这个刚满十六岁的姑娘,尖下巴,瓜子脸,体格纤瘦,两颊苍白,没有半点血色,有种脆弱的病态美。 她低调地坐在房屋的角落,穿着梨白色的上袄,鹅黄色的棉裙,发髻中简简单单插了根白簪子,怀里抱着本古旧的《圣人训》。 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棱,照在她的身上,使她整个人看上去仿佛是透明的。 第八十六章 累不死的牛 当陈善道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时,陈素绘的目光依旧飘忽而没有焦点。 “素绘?” “父亲有何事吩咐?” “刚刚我跟千乘说的话,你都听到没?” “莫非父亲又在考虑把女儿跟那顾旭凑合到一起?” 她说话的语气轻飘飘的,毫无波澜,仿佛在讨论一件与自己无关、微不足道的小事。 陈善道被噎住了一瞬。 他知道,自家的女儿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当其他世家弟子都在整天琢磨如何把话说得更委婉、更得体时,她却总是直言不讳,从来不顾虑他人的感受。 未等陈善道回应,一旁的陈千乘便急急忙忙道:“父亲,万万不可啊!顾旭已经娶了幽州的赵嫣,在剑阁还有个‘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旧情人!若是妹妹嫁给了他,岂不是要伏低做小,受尽委屈?” 大部分时候,陈千乘都是个沉稳从容的人,常常被人夸奖“有大将之风”。唯有当几个妹妹受到欺负时,他会瞬间变得暴躁冲动起来,变成一只炸毛的猛虎。 “冷静一点,千乘,”陈善道淡淡地说道,“在这个家族生死攸关的时刻,我们每个人的委屈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素绘也不例外。 “我只是在想,万一最后顾旭赢了,我该如何给家族留条后路。” 然后他转过头,望向队伍中一直低着头的陈晏平:“晏平,我记得你在神机营预备役的时候,跟顾旭私交不错?” 听到父亲叫自己的名字,陈晏平上前一步,沉声道:“当初相处时,他对我一直都很客气。只是当我进一步示好时,他却完全不为所动。” 陈晏平是陈善道庶出的儿子,虽然貌不惊人,但总是嘴角带着微笑,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 数日前,陈晏平刚刚突破了第五境。作为曾加入过神机营预备役、探索过空玄散人的崂山遗迹,也参加过今年洛水大会的天才修士,如果世上没有像顾旭这样的妖孽存在,那么他一定会成为大齐年轻一辈中最耀眼的新星之一。 “顾旭果然是野心勃勃之辈。”陈善道叹了口气,评价道,“他很清楚自己的目标是什么,不会轻易被眼前的小利所迷惑。 “如千乘所说,大齐皇后是我们陈家的人,这意味着我们家族不可能加入顾旭的阵营。但如今顾旭声势正盛,对上失去一个投影的陛下,并非毫无获胜的可能性。 “俗话说,‘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 “我们陈家现在只有一窟,是无法高枕而卧的。晏平,我希望你能为家族开凿出‘第二窟’。 “我打算找个由头,将你和陈素绘逐出家族,你们可以带着名下的产业去投靠顾旭。这样一来,即使大齐王朝真的不复存在,我们家族也能延续香火。” 陈晏平微微皱眉道:“父亲,众所周知,顾旭手里有一件能够洞察天下万事的神奇法宝。这种‘犯错后被逐出家族’的谎言,一定会被他识破——甚至我们今天所讨论的一切,都可能已经落入他的耳中。” “我之所以要演一场将你们逐出家族的戏,”陈善道说,“并不是为了瞒过顾旭,而是为了在天下人面前,让我们家族的名声好听一些,不至于被当成两面三刀的小人。 “在我看来,顾旭是一个非常务实的人,只要你们两个能给他提供足够的利益和资源,那么哪怕他早已洞悉了真相,他也会假装不知道。” 陈晏平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拳头反复握紧又松开。他的心绪,如乱麻般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他知道,如果答应了父亲的要求,那么他便将不再是陈家的一员,将永远地离开这座大宅。 “襄阳陈氏”的背景,将永远地从他身份被剥夺。 有生之年,他将和自己的族人站在对立面,再也不可能像今天这样,在同一间屋子里为家族的命运未雨绸缪。 二者之间,必然分出胜败。 胜者延续血脉,败者冢中枯骨。 “父亲,我把名下那些产业和炼器匠人全部带到西北,真的合适吗?您不需要留下一些?” “不把它们全部带去,顾旭不会信任你。” “父亲,要不让素绘留下吧?她年纪还小,不该随我一起冒风险——” “晏平,你要记住,血缘才是这世上最可靠的关系。若是顾旭真的夺得天下,你就算得了他的青睐,也最多只能保家族一世无虞。但如果素绘能生下他的子嗣,那么家族的香火将在新朝延续不灭。 “要知道,顾旭现在还没有孩子呢。” 陈晏平长长叹息一声。 父亲说话的语气很是淡漠,似乎完全将子女视为延续家族的工具,听不出丝毫留恋之情。 然而,当陈晏平看见父亲那些已经有些花白的鬓角,以及额头上日渐明显的皱纹时,他的心情不免五味杂陈。 “父亲,之前医师说过,您因为长期过度修炼,经脉中囤积了大量的阴煞气息,要多注意休息,一定要记得每天服药——” “——男子汉大丈夫,别婆婆妈妈的,赶紧给我把你的泪珠子擦掉,你父亲现在身体壮实得很,不需要你牵挂。 “你可还记得,在你杀掉那条狗的时候,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那条狗……” 父亲突然提起这件事情,令陈晏平有些猝不及防。 那些早已被尘封的痛苦记忆,悄然之间浮上他的心头。 襄阳陈氏的每个男孩,在突破第二境后,都要养一条小狗,每天亲自给它喂食,亲自带它出去散步,亲手把它一点点地养大。 陈晏平自然也不例外。 他的小狗,名字叫“阿黑”。(1) 他是从路边把它捡来的——当时它只有他巴掌那么大,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四肢笨拙地摇摇晃晃地走着,脏兮兮的黑毛被雨水淋湿。看上去,它应该是因为太过瘦弱,被自己的母亲抛弃了。 被捡回家的阿黑,喜欢舔他的鞋子,喜欢吃他的残羹剩菜,喜欢半夜捉耗子。 它逐渐长大,毛发变得更加浓密,四肢变得更加强健。 它学会了在主人身边蹲坐,学会了摇尾巴示好,学会了听从命令。每一次看到它的进步,他的心情都像是看到自己的孩子一样,充满了喜悦和满足。 然而,在陈晏平即将突破第三境的时候,他得到了父亲的命令: “杀掉那条狗。” 父亲说,这是襄阳陈氏世世代代的传统,是他们家族能够数百年来在大荒屹立不倒的关键秘诀。 众所周知,在踏上第三境“奈何桥”的时候,如果修行者受到强烈的情绪刺激,那么将更有可能觉醒强大的神通。 陈家的先祖认为,自家后辈从出生起,就养尊处优、无忧无虑,无需像先辈们一样,用汗水和鲜血去开创基业。 他们的一生,或许都将平静无波地度过,很难遇到会带来强烈情感冲击的事情。 于是,陈家先祖便想出了让后辈们亲手养一条狗再把它们杀掉的办法,以刺激后辈们在破境时的情绪,使得每一代都有人能够借此觉醒强有力的神通。 这种做法听上去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但在陈家先祖们看来,一条狗的性命与强劲的神通、与家族的长久不衰相比,显得太过微不足道。 陈晏平曾尝试反抗过父亲的命令,还曾抱着小黑趁着晚上悄悄地离家出走。 但他很快被父亲抓回了家。 那天晚上的父亲,态度前所未有的严厉。 “你的曾祖父,你的祖父,你的兄弟,还有你老子我,都曾这样做过,你为什么做不到?” 时至今日,陈晏平依旧清晰地记得小黑临死时的眼神。 黑溜溜的眸子,清澈干净,倒映着主人嚎啕大哭、两眼通红的狰狞模样,甚至还同情地伸出舌头,舔了舔主人的鞋尖。 却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完完全全一无所知。 也正是从那一天起,陈晏平开始在大荒崭露头角,不仅在修行世界搅弄风云,也将接手的陈家产业经营得风生水起、有模有样,令大齐王朝年轻一辈无不刮目相看。 他仿佛戴上了一张笑脸面具,变得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似乎再也没有人能够透过他的面具,洞察他的内心。 ………… “你可还记得,在你杀掉那条狗的时候,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我记得。您那时说,情感是懦夫的借口,是无用的羁绊。陈家的男人,需要有铁一般的心肠。” “很好。晏平,现在我再次把这句话送给你。” “谢父亲指教。” “明天,我会以‘不敬祖宗’、‘不孝父母’的罪名,把你和素绘赶出家门。在那之后,就需要你自谋出路了,我再也帮不了你了。” “儿子明白。” “以后在战场上相见,如果你的主君要求你砍掉我的脑袋,以示忠诚,你不要犹豫,照做便是。” “……是。”陈晏平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先离开吧,去整理下你名下的产业。接下来,我要跟素绘谈些事情。” “是。” 陈晏平转身离开。 他走到大门处,脚步又情不自禁地顿住了。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久久盯着座位上的父亲,似乎想要把他两鬓斑白的模样永远地印刻在自己脑海之中。 “竖子,你干嘛还在这磨磨蹭蹭?”父亲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沉思。 “父亲,您一定要记得吃药啊!”陈晏平匆匆抛下一句话。 然后,在父亲即将开口大骂的时候,他像只灵活小野狗般,一溜烟儿跑出了屋门。 ………… 凉州城。 大会之后,顾旭回到自己的卧房。 赵嫣依旧在他的大床上熟睡不醒。 她侧躺着,背对着顾旭。 被子早已被她踹开,半边垂到床下,半边被她夹在两腿之间。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她光溜溜的脊背上,使她的白皙肌肤泛着象牙般晶莹玉润的光泽。 站在床边,顾旭可以尽情欣赏她妙曼流畅的身材曲线,也能清晰看到在她身上在乌黑发丝间若隐若现的淡红色吻痕。 此时顾旭不得不感叹,所谓“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终究是因为那位“君王”的战斗力不太行。 若是换做成为圣人后的自己,这诗就得变成“从此夫人不早朝”了。 一边这么想着,顾旭一边脱下外袍,爬到床上。 他侧躺在妻子身后,胸脯与她的脊背挨着,腹部紧贴着她的腰臀,两腿从膝部到脚腕弯曲成同样的形状,完美地相互重合,就像是两张相邻的拼图。 他的手落在她的小腹上,指尖轻轻掠过她如丝绸般光滑的肌肤。 赵嫣发出了轻轻的哼声,上身弓得更圆了,仿佛在试图逃避他的亲近。 顾旭把头埋进她的发丝间,嗅着她的馨香。 按照书里的说法,修行者境界越高,情感就会变得越淡漠。 圣人强者更是如此——在他们眼里,任何事情的重要程度,都远远比不上天地大道的奥秘。 但顾旭认为自己一定是个例外。 因为在他晋升圣人后,他觉得自己的欲望反而变得更加强烈了。 赵嫣终于睁开眼睛。 她抓住了顾旭那只不安分的手,轻笑一声道:“我的顾郎,又来劲了?” “谁叫我面前这只妖精太过诱人?”顾旭低头吻了吻她的肩膀,“可以么?” “别把自己累坏了就行。” 赵嫣莞尔而笑,翻了个身,双手搂住顾旭的脖颈。她虽然现在连床都下不了,但嘴却仍和昨天晚上一样硬。 ………… 顾旭把赵嫣抱到浴桶里,帮她清洗身体。热气腾腾的五香汤中,漂浮着嫣红的花瓣,把她的皮肤衬托得如凝脂般嫩白光滑。 赵嫣懒洋洋地倚靠在他的怀里,一只手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你说,我们会有孩子么?” “想要孩子了?” “嗯。刚刚你出去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有个孩子,他的体内流着我们两个人的血,那一定是种很奇妙的感觉。” 众所周知,圣人强者在重塑身躯之后,生命层次发生脱胎换骨的蜕变,会比寻常人更难拥有子嗣。 “肯定会有的。我们都这么年轻,而且你还是圣女转世,想必很快就能超凡入圣。我们还有几百年的时间可以慢慢努力。” “嗯。”赵嫣闭上眼睛,声音因疲倦而显得缱绻绵长。 自从顾旭晋升圣人后,他们两人“双修”的效率得到了大幅提升。在赵嫣的感知里,她的真元就像是被一台更强力的发动机带动了起来,以数倍于平时的速度疯狂运转——“发动机”这个词,还是顾旭教她的。 每个晚上,她都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力量有明显的增长。 过去她一直觉得圣人境界虚无缥缈、遥不可及。 但现在看来,只要她能尽快找到属于自己的“成圣之道”,晋升到第七境也并非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她非常希望自己能尽快变得更强,以便在未来更艰巨的战斗中能够帮得上顾旭。 因此,就算是身体已疲惫不堪,她依然会尽力去迎合他,甚至主动挑逗他。 反正圣人强者是累不死的牛,可以尽情压榨。 ………… 注: (1)在第一卷第165章“召集令”提及。 第八十七章 顾旭喜欢富婆? “帝君,肃安府已经宣布向您投降,整个西疆行省已经归于您的治下。” “帝君,赵长缨和徐曼已经生擒了新任河东总兵缪志达,河东行省宣布向您投降,称大夏乃大荒当今唯一的正统。” “帝君,两湖行省的守军在我方战士面前不堪一击,我军已经占领了其北部的郧阳府,正在向南进军。” “帝君,西蜀行省的保宁府、燮州府已被攻克,其地方长官已经被绑送至大兴城,等候帝君发落。” “……” 顾旭坐在桌案前,翻看着面前频频传来的捷报,神情波澜不惊。 数日之前,顾旭作为大夏国主,带着自己的核心班底,从凉州城移驾至大兴城。 凉州虽然是他的起家之地,但是位置终究太过偏僻,随着他的地盘渐渐扩大,愈发不适合作为他的行政中枢。 而大兴城位处中原地区,地势险要、气候宜人、人口稠密,进可以长驱东进,荡决天下,退以可据险自守,养兵待时。 过去的大楚王朝,最早便是以大兴为国都,后来才迁往洛京。 大兴与洛京的距离,只有六百余里。 对于能够御剑飞行的修行者来说,一日之间就可以往返两地。 因此,大齐王朝的一些官吏,在顾旭做出这样的决定后,已经紧张得睡不着觉了——毕竟着意味着,他们所处之地再也不是安稳无虞的大后方。 此时此刻,坐在顾旭身边的人,既不是他得力的左膀右臂洛川,也不是聆听师祖教诲的孝顺徒孙王坚。 而是几天前被从灵山寺请来的觉明大师。 那天,当满脸写着不情愿的老和尚,被洛川和赵长缨一人搂着一只胳膊带到顾旭面前时,顾旭心情格外愉悦。 他情不自禁感慨道:“天下圣人尽入吾彀中矣。” 洛川立刻在一旁附和:“这是因为帝君施仁布德,天资英断,革除弊政,使得天下人心归顺。” 赵长缨则没有说话,只是暗自感叹自己当初挑选女婿的眼光真不错。若不是他在旁边推了一把,赵嫣那傻丫头恐怕还懵懵懂懂不知感情,根本不可能率先把顾旭抢到手。 唯有觉明大师在心头骂骂咧咧:“你们两个真君强者,联手欺负老衲一个圣人,一个人用长矛指着老衲的胸口,一个准备用铜镜来砸老衲的脑袋,还用道则领域封锁了老衲的真元。 “这也好意思自称仁德?明明连武德都不讲!” 今天的觉明大师,同样也满脸写着不乐意。 以前在灵山寺,向来只有他这个方丈对着别人念经的份儿。 没想到今天,竟是顾旭在他的耳边念经——准确来说,是炫耀自己的文治武功。 “觉明大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你们佛门,救济生灵、慈悲行善,是可以积功累德的,对吧?我最近宰了几个暗中跟鬼怪勾结的大齐官员,把一批百姓从鬼怪嘴边救了下来,按照你们佛门的规矩,这样的行为能积多少功德?” “对了,我昨天去了趟上申山,前天又去了趟北岳山,击败了两只凶神级的鬼怪,一只名叫‘当扈’,另一只叫‘诸怀’。这也算是一份功德,对吧?” “觉明大师,你们的地藏祖师曾说过,‘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应该算是你们灵山寺的祖训。而现在,我马上就要攻下洛京,扫荡大荒,下一步就要打破牢狱,进攻上界。 “如果我真的带着大荒人征服了上界,算不算是践行了你们灵山寺的祖训? “……” 觉明大师当然能听得出来,顾旭这些话语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都在讽刺自己前段时间消极避世、甚至出手帮助天行帝对付义军的行为。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帝君,您是大荒的国主,是大荒未来的君王,何必与我们一群深山里的僧人较劲呢?” 顾旭轻笑一声道:“你们一群内行人,在积功德行善事方面,却比不过我一个外行,是不是应该反省一下自己了?” 觉明大师自知辩不过顾旭,只能站起身来,向顾旭双手合十躬身行礼道:“老衲过去愚钝无知、有眼无珠,做了太多苟且偷生、得罪帝君的事情,望帝君高抬贵手,原谅我和灵山寺弟子们先前犯下的过错。” “坐下吧,大师,”顾旭朝觉明大师摆了摆手,“如果我真是个锱铢必较的人,恐怕在我晋升为圣人的第一时间,就会直奔灵山寺,报当初您用禅杖砸我脑袋的仇。” “谢帝君!”觉明大师再次行礼,坐回原位。 顾旭沉默片刻,然后用老朋友叙旧般的口吻接着说道:“觉明大师,净如小兄弟最近过得怎么样?顺利突破第五境了吗?” 觉明大师摇了摇头:“还没,他还在寺中闭关。” “在我看来,也许你们灵山寺远离俗世红尘的避世之道不太适合他,”顾旭说,“等他出关后,如果他还未能顺利晋升,不如让他来大兴,跟我身体力行地做些事情。” “老衲替净如谢过帝君指教。” 自从顶着紫微大帝的名头开始造反以来,顾旭一直热衷于满世界地搜集人才——帮大齐朝廷干活的,在修行宗门初露锋芒的,流落乡野不被赏识的……统统被顾旭想尽办法,网罗到自己的麾下。 在集齐大荒“五圣人”之后,顾旭的目标便对准了年轻一代的中坚力量。 像曾在元宵擂台赛上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净如小和尚,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 陈晏平和妹妹陈素绘乘着马车,行驶在大兴城古老的青石街道上。 如今初秋已至。 习习凉风中,道路两边的树叶已染上了金黄色,在湛蓝天空的映衬下,显得鲜明而耀眼。 或许是因为大兴城刚刚易主,其街道上并没有过去那种人潮涌动、车水马龙的景象。 路边店铺门窗紧闭,路上行人脚步匆匆。 城中的居民似乎都在紧张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此时此刻,陈晏平发现自己的心情超乎想象地平静。自从跨出襄阳陈家大宅门槛的刹那,他仿佛真的已经与过去彻底划清了界限。 父亲、兄弟、姐妹、族人……这些记忆已被他尘封到了心底,就跟小狗阿黑一样,仿佛已经变成了前世的经历。 此时的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第五境修士,一个仰慕紫微帝君仁德之名的青年才俊。 而坐在他身边的陈素绘,似乎比他还要更加淡定。 自从父亲陈善道宣判了她的命运后,她的脸上一直没有表露出丝毫或悲或喜情绪,而是平静地接受了。 陈晏平曾问过她:“你心中对此是否有怨?” 陈素绘用没有波澜的语气回应道:“作为陈家的女儿,我自幼在族中享受优厚的待遇,有山珍海味为餐,有绫罗绸缎为衣,有仆从丫鬟侍候,也从不需要为了修行用的丹药而拼死拼活。 “与天下绝大多数人相比,我生于陈家,已算是天大的幸事。如今家族有难,我自然而然应该挺身而出,怎会有怨?” 听到她的话,陈晏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知道自己这个妹妹一向聪慧过人,在修行方面也极具天赋——如今她年仅二八,却已有第三境巅峰的修为,只需要找到一件合适的本命物,就可以踏上“望乡台”,晋入第四境。 然而或许正是因为太过聪明,陈素绘一直表现出超出年龄的淡漠和清醒,仿佛置身于红尘之外,对世间爱恨纷争冷眼旁观。 当同龄人都还在为了儿女情长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她早早地就明白了自己的宿命:要么嫁入别的家族为父亲拉拢盟友,要么招个赘婿为父亲拢络寒门俊杰。 “你在看什么?”陈晏平注意到,妹妹此时正在看的书,并不是她常常捧在手里的那本《圣人训》。 听到兄长的话,陈素绘抬起书,将封皮展示在他的面前。 只见上头写着四个大字—— “符道新编”。 这本书的名字,陈晏平并不陌生。 顾旭在龙门书院符道之争中力压众人拔得头筹后,洛京便有符师把顾旭的符道思想和一些代表符篆整理成册,供世人阅读和学习。 当然,在顾旭变成叛国反贼、被举世通缉之后,这本书在大齐王朝境内已经成为了禁书。 但或许正是由于大齐朝廷的禁令,大荒的符师们都私底下把这本书视为符篆之道的神书。 越是得不到,就吹捧得越是夸张。 甚至很多人都认为,只要读了这本书,符篆之术将迅速提升,短短几年便能直达大师境界。 于是最近大荒出现了一种神奇的现象:大齐的符师们为了买到这本《符道新编》,不断悄悄摸摸地越过国界,来到大夏的境内。随着大夏版图的扩张,这样的行为变得越来越普遍。 而大夏的书商们,也趁机大量印刷这本书,赚了个盆满钵满。 有些商人甚至还把书名改成了“紫微大帝符道真经”,借着顾旭近期的赫赫威名,把买书的人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可你又不学符篆之术,看这书有什么用?”陈晏平有些不解地问道。 “为了研究顾旭。”陈素绘淡淡回答。 “研究顾旭?”陈晏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父亲既然要求我来这里取悦他,那么我首先得了解清楚,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有怎样的习惯、脾性和抱负,”陈素绘的双眸平静无波,仿佛在分析修行中遇到的难题,而不像是在讨论一个未来可能会与自己有亲密关系的人,“我虽然不懂符篆,但透过书中的一些注解,我还是能间接地了解到他的一些想法。” “那你现在有收获吗?” “我觉得,他是一个真正为天下人着想的人,”陈素绘的语气中透出一丝淡淡的敬佩,“当其他的符师开创出新的符篆画法后,一般都会想着藏私,以此来谋取更大的利益。 “但顾旭却在想方设法地降低画符的门槛,使符篆变得普及起来,让每一个修士都能将其用作对付鬼怪的武器。 “比如,自从‘火字符’问世以来,至少有百余名第一、第二境修士,在遇上难以对付的鬼怪后,借此成功保住性命。 “光凭这一点,顾旭就是一个伟大的、功德无量的人。” 陈晏平显然没想到,妹妹在尚未见面的情况下,仅凭一本符篆书,就给了顾旭如此之高的评价。 “那么除了符篆之外,你对顾旭的其他方面有过研究吗?”陈晏平有些好奇地问道,“比如,他偏好什么样的女人——” “——他喜欢有钱的女人。”陈素绘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有钱的女人?” 对于陈素绘的回答,陈晏平显然感到有些意外。 他一直认为,顾旭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在崂山遗迹的时候,上官槿换着法子对他示好,他却一直对她避如蛇蝎。 当顾旭在青州立下功劳、被提拔到洛京城后,面对洛京众多家财万贯、背景不凡的莺莺燕燕,他完完全全不为所动,而是在元宵擂台赛上,当着众人的面写下“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直到他背负叛国之罪,被时磊撕毁婚书,他才放下了原先的未婚妻时小寒,娶了赵嫣,与北境燕国结为同盟。 这样一个人,竟然偏好的是“有钱的女人”? 那为何在他微末之时,不选择入赘陈家,而是跟时小寒厮磨在一起呢? 看见兄长不解的神情,陈素绘解释道:“顾旭喜欢的,不是锦上添花的钱,而是雪中送炭的钱。 “据我所知,以前他在沂水县时,时家算是那里最大的豪门。在他修行最困难的时候,时小寒送给了他十五瓶静心丹。” “然后顾旭就跟她好上了?” “是的,”陈素绘点了点头,“据我打听到的消息,自那时起,他们两个形影不离,几乎所有杀鬼任务都是一起去做的。”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陈晏平实在不敢想象,堂堂紫微帝君转世之身,竟然会被十五瓶静心丹轻而易举地收买了。 怎么听上去就跟阿黑那条蠢狗一样? 当它饿得瘦骨嶙峋的时候,他在它面前扔了一块肉骨头,它就摇头摆尾跟着他走了。 完全没有考虑过日后的命运。 第八十八章 努力挖矿吧,少年 陈素绘沉默片刻,接着分析道: “后来,顾旭选择娶赵嫣为妻,也是因为赵嫣在他举世皆敌、走投无路的时候帮助了他。 “不仅救了他的命,还给他提供了修行的资源。 “在我看来,大夏虽然现在声势煊赫,但是终究缺乏根基底蕴,目前丹药、法器、灵草等资源,都是从大齐掠夺来的,缺乏专门的生产供应线。 “想必顾旭也在为此感到头疼。 “我们两个前去投奔他,不仅带着大批法器、丹药和资金,还带上了数十名炼器工匠和炼丹师。 “这应该……也算得上是雪中送炭吧!” 说到最后,陈素绘迟疑了片刻,平静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自信。 她生性理智,擅长分析利益关系,而感情对她来说,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 “也许,事情并不像你所想的那么简单。“ 其实陈晏平自己,也没有过谈感情的经历。 自从阿黑死后,他就变成了一个极度功利的人。 他曾经因为眼馋时家的丹药作坊,希望时家成为自己争夺家族继承权的助力,向时磊求娶过时小寒。 在遭到时磊的拒绝后,他立即娶了陇西姚氏的姚思柔,从岳家获得了大量矿产资源,并借岳家在炼器一道上的影响力,招募了大批工匠。 不过他跟妻子姚思柔之间并没有几分感情。 他们长期分居两地,数月才见一次面,也很少给对方写书信。 而现在,当顾旭占领了陇西地区,以“欺压百姓、垄断资源”的罪名,抄了陇西姚氏的家,并把他们全家贬为庶民后,陈晏平也写了一封休书,宣布与妻子断绝关系。 ………… 很快,马车停靠在了大兴城北面的翠微宫。 此宫原名“永庆宫”,是大楚王朝皇帝避暑的行宫。 顾旭来到大兴城后,便住了进去,并将其改名为“翠微”,为“青山”之意。 古书云:“凡山,远望则翠,近之则翠渐微,故曰翠微也。”(1) 这座矗立山间的翠微宫,历经多年日晒雨淋,又无人修缮,早已破败得不成样子。 宫殿的墙皮已经剥落,裸露的砖石上布满了裂痕和苔藓,昔日的绚丽彩绘早已隐没在岁月的侵蚀中。 屋檐上的瓦片残破不堪,有些已经垂垂欲坠,时不时传来落瓦的脆响。 地面坑坑洼洼,杂草丛生,其中不乏参天的野草,将庭院覆盖得一片苍翠。 顾旭纯粹是喜欢这里清静凉爽、适合修行的氛围,才带着赵嫣住了进来。 不过顾旭并没有大张旗鼓地修复翠微宫,而是变出了几十个纸人,配合上法术,将四五间主要的房屋恢复原状,足以供他休息、修炼、议事、处理政务。 翠微宫的主殿,叫做宜春殿。 陈晏平和陈素绘在殿外等候了片刻,然后在纸人侍卫的引领下,踏入了殿门。 顾旭并没有坐在那高高的御座上。 他就像当年做小吏时一样,穿着青布衫,戴着逍遥巾,站在大殿的墙边,专注地看着画在墙上的已经褪色的地图。 此时他气息收敛,没有散发丝毫圣人强者的威势,看上去与普通人毫无差别。 但陈家二人丝毫不敢怠慢。 “草民陈晏平拜见帝君!” “草民陈素绘拜见帝君!” 俯身拱手之际,陈晏平的心头五味杂陈。 上次见面的时候,他跟顾旭之间还能互称“道友”,同台较劲。 可是才过去了几个月,对方就已追亡逐北,宰割天下,裂土为王,威震四海,自己却依旧籍籍无名、前途未卜。 二人话音落罢,顾旭依旧在盯着地图沉思,没有搭理他们。 陈家两人也不敢开口打断他的思绪,只敢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此时大殿里死一样的沉默,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 不知过去了多久,又有一人匆匆步入殿内。 “帝君,您要的资料来了!” 来人正是洛川。 他朝顾旭拱了拱手,然后从衣袖中取出几份文件,递到顾旭的手中。 顾旭接过文件,微微皱了皱眉,随意地来回翻看着。在这寂静无声的大殿里,纸张翻动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陈晏平总觉得,顾旭的目光透过那些文件,仿佛洞悉了他内心深处隐藏的秘密。 片刻后,顾旭抬起头,望着站在面前不敢动弹的陈晏平:“过去几年里,陇西南部的天赤铜矿都是你在经营吧?” “是的,帝君。”陈晏平不知顾旭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个。 “听说在你接手天赤铜矿后,通过大幅压缩经营成本,使得每年的盈利成倍增长,你家长辈因此对你赞赏有加。” 帝君这是在欣赏我的才能么? 陈晏平立即谦逊地承认道:“帝君过奖,我只是用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手段罢了。” 然而,顾旭接下来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只见顾旭将手里的文件猛地向他脸上砸去:“好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手段!” 陈晏平本能地想要躲闪,但他很快意识到两人尊卑有别,而且自己现在还有求于对方。 于是他定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纸张砸在眼角,削破了皮肤,留下了一道细细的划痕。 旁边的陈素绘瞥见这一幕,不禁低下头,睫毛因紧张而微微颤动。 她不知道顾旭为何会突然对兄长发怒。 但她并没有开口为兄长求情——因为直觉告诉她,此时不管她说什么,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只听见顾旭停顿片刻,用听上去漫不经心的口吻道:“前段时间我调查到,在过去的几年里,陇西天赤铜矿拐骗了大批无家可归的流民,其中包括不少孩童,将他们拘禁在矿洞里,每天只给他们一顿饭,还让监工拿着鞭子,逼迫他们长时间地挖矿。 “几年来,被活活打死、饿死、累死在矿洞里的流民,足足有数百人。他们的尸骨被随意地挖坑埋葬,对外皆称‘失踪’或是‘被鬼怪吃了’。 “反正大齐的官府也从来不会在意这些流民的死活。 “而据我所知,在你的名下,类似天赤铜矿的矿产还有好几个。” 顾旭话音未落,陈晏平立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帝君恕罪!天赤铜矿虽然是我的产业,但这些事情都是下面的人自己安排的,我没有参与——” “——那你知情吗?制止了吗?”顾旭打断他的话,“还是你觉得,他们这样的做法,能够为你节约很多经营成本,你就听之任之了?” 陈晏平脸埋在地上,没有说话。 他其实有些不太理解顾旭此时的怒火——毕竟在大齐王朝很多达官显贵眼里,这些没有修为的流民命如草芥,何必如此在意他们的死活呢? “觉得委屈了?” “小人不敢。” “我知道,像你们这些门阀子弟,向来不把普通人的性命当回事儿,”顾旭踱了几步,“但你或许忘了,我的父母只是两个无官无爵、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而我的曾祖父更是因遭到鬼怪侵袭而失去故里的流民。” “小人知罪,请帝君责罚——”陈晏平发现,自己的指尖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背上也不知何时沁出了一层冷汗。 “晏平,我知道你是个注重实际利益的人,“顾旭的语气缓和下来,“如果我跟你说什么‘爱民如子’、‘民贵君轻’,你可能会以为我在吹嘘自己的德行,从而给自己造势。” 说到这里,他忽然向前伸出右手,吩咐道:“晏平你抬头看看,猜猜这是什么?” 陈晏平抬起头来,发现顾旭的手掌心无声无息地蹿起了一团近乎透明无色的火焰。 这火焰静静燃烧着,没有炽热的温度,没有耀眼的光泽。 但陈晏平心里却莫名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恐惧。 他隐约感觉只要自己被这火焰沾到一点儿,就会被瞬间烧得灰都不剩。 “罪民不知,请帝君指教!” “这是‘香火’的力量,来源于他人的供奉和崇拜,”顾旭笑了笑,解释道,“对于一般的修行者来说,在晋升到第八境‘九幽狱’之后,就能够感受它的存在。 “不过‘香火’是太上昊天起的名字。我个人更喜欢管它叫‘民心’。 “因为我发现,相比于逼迫民众去神庙里烧香供奉一个虚无缥缈的偶像,身体力行地做一些有利于天下百姓的事情,得到他们发自内心的拥戴,我能得到更强大的力量。” 如今的顾旭已经足够强大,足以同天行帝正面叫板,自然无需再像以前一样,对“香火”的存在遮遮掩掩,不敢谈论。 只见他忽然熄灭了手中的火焰,提高音量道:“晏平啊,你知道吗?你的所作所为,是在掘我的力量根基啊!” 陈晏平忽然理解顾旭为何会如此生气。 就像襄阳陈氏代代修行的道法,乃“以才入仕,齐家治国”之道。对于陈家人来说,俗务与修行并非彼此矛盾,而是相辅相成的。 做官掌权,经营家业,并不会拖累陈家人的修行,相反,这可以视为另一种形式的历练。 当他们手上权力的增加,对世事人情了解得更深入,修行的效率也会随之变得更高。 正因如此,如果剥夺了某位陈家子弟手头的权柄或产业,那么他会立刻跳起来跟人拼命,就跟有杀父之仇似的。 陈晏平并不知道“香火”乃是通向“归墟”境界的阶梯。 在他的理解中,“香火”应该是某种能够帮助顾旭提升实力的道则。 只是顾旭的野心,要比陈家人大得多。 他修的是君王之道,要的是天下归心、万民拥护。 “按照我这里的规矩,”只听见顾旭接着开口道,“压迫百姓,荼毒生灵,是要送去砍脑袋的。在西疆、河东等行省,那些自认为不可一世的‘大人物’,已经被我砍了百余个。” “帝君饶命!帝君饶命!请给小人一个机会,小人愿意将功赎罪!”陈晏平跪在地上,磕得额头生疼,说话的声音里已经掺了哭腔,“我可以把名下所有产业,统统捐献给大夏!帝君可以随意处置!” 他来大夏投奔顾旭,本以为能为家族谋求一条生路,没想到竟然先把自己送上了一条死路。 “不过,“顾旭停顿片刻,话锋一转,“我看到你为大夏带来了大量丹药、法器等资源,还带来了技艺娴熟的炼丹师和炼器工匠。 “这些确实是我们现在特别需要的东西。 “大夏很多修行者,都需要一件趁手的武器来提升实战能力;还有不少人,离境界突破只差临门一脚,但却因为缺一颗破境的丹药,修为久久停滞不前。 “你着实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算得上是大功一件。” 当顾旭口中吐出“不过”二字的时候,陈晏平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本已被恐惧充斥的内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希望,像是一个即将跌入悬崖的人,忽然抓住了旁边一根突出的藤蔓。 待顾旭说到“大功一件”时,他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回了原位,双眼也因充盈着泪水而变得模糊不清。 他不禁想起去年冬天,他跟顾旭在胶东行省同福客栈的初次见面。 那个时候,他绝对不敢想象,比自己更年少、修为比自己低的顾旭,竟会在几个月后,给自己带来如此强烈、如此恐怖的压迫感。 寥寥几句话,就让他的情绪在高峰和谷底之间跌宕起伏,比跟凶神级鬼怪的生死相搏更加刺激。 “谢……谢帝君不杀之恩……” “你的功劳,勉强可以抵了你的死罪,但活罪你就逃不了了,”顾旭继续道,宣判了陈晏平的命运,“接下来几年,你就去河东行省的乌云矿区挖矿吧,好好体验一下以前被你们这些贵胄子弟迫害过的劳工们的生活,就当是劳动改造。 “不要过久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就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可以骑在普通人的头上耀武扬威。 “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觉得自己的劳动成果能够赎清自己的罪行了,再来这里找我吧。” ……… 注: (1)杨慎注《尔雅·释山》。 第八十九章 另一个薄命天才 随后,顾旭一刻也没耽搁,就吩咐洛川把陈晏平送去河东挖矿。 陈晏平从大殿走出去的时候,只觉得两腿都是软的,膝盖在不停地颤抖。 来的时候,他神采奕奕、雄心勃勃,早已在脑子里幻想出一幅君臣和谐、共商大业的画面——就像大齐太祖皇帝遇到了陈家先祖,就像鱼儿得到了水。 离开的时候,他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可即便如此,他却由衷地感到庆幸,甚至觉得帝君真是一个仁慈的人,竟然能够让他从鬼门关边缘捡回一条性命。 “陈晏平。”在即将穿越空间通道的时候,旁边的洛川叫了他的名字。 “司首……不,洛大人有何吩咐?”陈晏平转过头,露出了恭敬得近乎谄媚的表情。 “你要把帝君今天说过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洛川语气严肃地说道,“帝君给你的恩,你要用实际行动来回报。” “小人明白。” ………… 宜春殿内。 顾旭转过头,目光落在一直保持沉默的陈素绘身上。 刚刚顾旭把她兄长发配去挖矿的时候,这身材纤瘦、面露病容的少女一直低着头,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对兄长的命运漠不关心。 顾旭看着她那几无血色的俏丽面孔,仿佛看到了过去那个孱弱不堪的自己。 “你体质有恙?” “是的,帝君,”陈素绘声音清冷淡漠,没有丝毫的悲哀可怜之态,“我父亲说过,我对阴煞之气有着极强的亲和力,修行效率远超常人,这也意味着,阴煞之气会对我的身体造成数倍于常人的伤害。” “你父亲尝试过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吗?” “他曾经帮我找到了许多稀有的丹药,让我尝试了一些炎阳属性的秘法,甚至还邀请了国师王大人专门为我画了几张能够驱散阴邪气息的符篆。但这些方法都只能暂时缓解,无法彻底解决我的问题。只要我还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阴煞之气就会继续在我的经脉和根骨中积聚,直到我变成一具尸体。” 谈起自己的死亡,少女毫不回避,态度直接而平静。 借助星盘和命运之道,顾旭能够大致判断出,陈素绘的寿命已经不足十年——如果她继续不断地修行,将阴煞之气纳入体内,这个时间还会变得更短。 也许,正是因为死亡的步步逼近,才使得少女对周围事物和自身命运持有一种淡漠而坦然的心态。她似乎早已做好了与这个世界告别的准备,去迎接那不可避免的结局。 顾旭再一次想起了过去饱受“薄命天才”折磨的自己。 他同样被死神昼夜不停地追赶着。 不过他仍有一线希望留存——如果他能在三十岁之前成为圣人强者,那么他就可以重塑自己的身躯,改写自己的命运。 因此,他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以积极乐观的心态和常人难以想象的勤勉拼命修炼。 但陈素绘不一样。 命运宣判了她的死刑,一线生机也没有给她留下。 她修炼得越勤奋,阴气对她的侵蚀就越严重,死得也就越快。 尽管陈家家主表面上对这个女儿怜爱备至,但在他内心深处,仍然把她视作家族的筹码。也许正因为她命不久矣,他才考虑利用她来招赘婿——用一个短命女儿,换一件天下名器,对他来说无疑血赚。 而现在,他让陈素绘来大夏投奔顾旭,或许也是想唤起顾旭同病相怜的同理心——自从顾旭在洛京大显锋芒后,很多人都对他暗中进行了调查,他的身体问题在大齐上层圈子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不对,”顾旭忽然皱了皱眉,仿佛想起了什么,“并非没有生机……” “帝君?”陈素绘见顾旭沉默了很久后,又莫名地开口自言自语,不禁有些疑惑地问道。 似乎是为了确认心头的想法,顾旭盯着她认真看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开口道: “你这是‘仙灵之体’。 “并不是你的身体有问题,而是你生在了一个错误的世界。” “仙灵之体?”陈素绘蛾眉微蹙。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个极为陌生的词汇。 然而顾旭的下一句话,更是如滚滚惊雷,令她那颗早已淡漠了一切的心久久无法平静。 “太上昊天就是这种体质。” …………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顾旭给陈素绘简单解释了何为“仙灵之体”。 他先介绍说,大荒的人族,其实都来自于上界,依靠天地灵气修炼。 只是在紫微大帝败给太上昊天后,他的追随者们都被关押到了“大荒”这座只有阴煞之气、没有天地灵气的牢狱里,只能通过淬炼阴气,冒着生命危险修炼。 这个故事,陈素绘不久前也听说过。 但她父亲陈善道曾认为,这只是顾旭为了造反,为了宣扬自己的合法性而编造的说法。 “仙灵体是上界人族中最适合修行的一种体质,“顾旭继续解释道,“其生来就受到大道青睐,与天地灵气亲和——当其他人需要辛辛苦苦修炼功法将灵气吸纳入体时,仙灵之体只需躺着不动,灵气就会自然而然地进入他的经脉。” 说话的同时,顾旭的脑海中不禁涌现出紫微大帝过去的记忆—— 在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尚未决裂之际,他们两个常常会一起闭关修炼,一起谈经论道。太上昊天拥有“仙灵之体”,修行速度飞快,每日进步神速,令紫微大帝暗自羡慕。 跟太上昊天这种天道赏饭吃的幸运儿相比,紫微只算得上是一介肉体凡胎,天地灵气对他没有丝毫的青睐。除了悟性比常人稍微强一些,他在修行方面并没有任何优势。 正因如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修为一直被太上昊天远远甩在后头。 直到有一天,在他抬头仰望星空时,他顿悟出了星象命运之道。 在他之前,世间本无命格之说。 在他之后,众生皆以天上星斗,观己身之命。 而作为命格体系的开创者,他将自己定义为“紫微”——众星之魁,斗数之主,天地之枢。 “既然天不优待我,那我就自己去开辟一片天。” 那年的紫微,背负双手,意气风发,望着浩瀚长空,如是说道。 第九十章 杀去上界,夺了鸟位 “您的意思是,”陈素绘突然开口,把顾旭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如果我出生在灵气浓郁的上界,不仅不会死,还会变成一个天资绝顶的修行者?” “没错,”顾旭道,“可惜你生在了大荒,这里没有灵气,只有会损害你身体的阴煞之气。 “你的身体吸纳阴气的效率远远高于寻常修士,以至于大荒现存的任何功法,都无法将其彻底净化和提纯。 “不过,这并不是没有根治的办法。” “根治的办法?” 听到顾旭这话,陈素绘原本涣散的眼神忽然聚焦了起来——他是第一个在她面前明确表示“这问题能治”的人。 顾旭这时才发现,她的眼睛大而圆,而且很明亮。 “你应该庆幸遇上了我,”顾旭笑了笑,“等我攻下洛京,推翻大齐,下一步就是进军上界。 “等到那时,我把你也带过去,你的问题不就解决了?” 陈素绘默不作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顾旭的语气听起来轻松。 可是在像她这样的大荒土著居民眼里,上界是仙人的居所,是凡人无法抵达之地。 尽管顾旭现在实力强横,手下强者如云,但她依旧觉得,“进攻上界”听上去就是痴人说梦。 这所谓“根治之法”,跟没有也差不多。 看到她眼神中流露出来的不相信的情绪,顾旭不以为意。 “把手给我。”他吩咐道。 陈素绘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听话地伸出手,递到他面前。 她手腕纤细,仿佛轻轻一碰就能折断,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能清晰地看到淡蓝色的血管。 顾旭的指尖轻轻搭在她的内关穴处。 刹那间,陈素绘感觉到一股强劲的热流沿着经脉涌入自己体内。 像是燃烧的烈焰,像是火山的熔岩,炽热,灼烫,霸道地在她身体中扫荡,似乎要将她的每一寸皮肤融化,将一切残留的阴寒气息吞噬殆尽。 在这股力量的猛烈冲击下,陈素绘痛哼了一声,险些晕厥了过去。 片刻后,顾旭收回真元。 少女病弱的脸上,隐约浮现出淡淡的血色。 “我刚刚用了颠覆之道,把你体内残留的阴煞气息,全部转换成了炎阳属性的灵气,”顾旭淡淡说道,“接下来,你每隔三个月来找我一次,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帮你延续几年的寿命。 “但这同样治标不治本。 “只要你待在大荒这个世界上,就注定会被阴煞之气一点一点地吞噬。” “多谢帝君!”少女弯下腰,深深行了一礼。 “对了,你兄长名下的那些产业,就由你先去管理吧,”顾旭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在这方面的经验不多,但至少你没有像你兄长那样,干过压迫平民的事情。 “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就去大兴城找沈丘吧。他能带你熟悉我这里的规矩。” “是,帝君!”陈素绘再次拜谢。 ………… 当陈素绘跨过门槛,离开宜春殿的时候,心神依旧有些恍惚。 兄长带着万贯家产,雄心勃勃地来到这里,立志要大干一番事业,渴望从此单开一本族谱——结果被帝君发配到河东去挖矿,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她抱着顺从命运的心态来到这里,本以为自己将作为结亲和生育工具,在深宫之中度过短暂的余生——结果帝君却对她委以重任,还让她看到了一丝生的希望。 她不禁感叹世事无常,也感到帝君的心思实在难以揣测。 与此同时,她也发现,在帝君看待她的眼神中,只有君王对臣子的审视,没有丝毫男人对女人的欣赏或觊觎。 甚至在帮她治疗身体的时候,也只是轻轻点在她的穴位上,没有更多的肢体接触。 反倒是她一直盯着他那只修长匀称、骨节分明的手,看得出神。 “也许,确实如书中所说那样,修士在跨入圣人境界后,情感都会变得淡漠,心中渐渐只剩下对天地大道的追求。”她心中默默想道。 ………… 陈素绘前脚刚走,洛川后脚便跟着进入了大殿。 “帝君真是好手段,”刚一进门,他就习惯性地奉承道,“仅凭寥寥几句话,就把陈家那小子手里的产业拿了过来,交到了一个不经世故的小姑娘手里,今后她要治好手下那批人,就必然得仰仗我们的力量。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循序渐进地——” “——这算不得什么手段,”顾旭摇了摇头,打断了洛川的话,“陈晏平选择屈服,只是因为我的实力比他强而已。” “帝君以惊天手段重活一世,又有前世深厚的根基底蕴,修为自然一日千里,”洛川的马屁被打断后,一点儿也不气馁,立刻换了个角度继续吹捧道,“那陈晏平在大齐王朝也勉强算个天骄,但在帝君的面前根本不够看,短短几个月,就被帝君远远甩在后头了。 “以帝君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修行速度,或许只需一两年,就能杀到上界,夺回天宫之主的位置,把太上昊天那混账揍得哭爹喊娘……” 顾旭再一次无奈地摇了摇头。 洛川似乎对“杀回上界”、“暴揍太上昊天”有种强烈的执念,几乎每天都要在他的面前提一次。 “我们还是先做好眼下的事情吧。”顾旭说道,“陈家兄妹带来的这批丹药和法宝,对我们来说确实算得上是及时雨。凉州一战中,有不少立下功劳的修行者还没有拿到应得的赏赐,这些东西就优先给他们吧。如果不够的话,就优先给那些临近破境的修士……” 当顾旭开始谈论正事时,洛川也收敛了佞臣般的谄媚笑容,认真地把顾旭的话记在心里,偶尔还会提出一些个人的建议,帮顾旭查缺补漏。 “帝君,陈家那小姑娘长相不错,又是自己送上门的,您为何不趁此机会把她纳入宫中?”在讨论完物资分配的问题后,洛川有些不解地问道。 紫微大帝在上界的时候,一直是个风流成性的花花公子,遇到漂亮的女人,总会想方设法搞到手里。洛川作为他身边最忠实的狗腿子,常常帮他传书送信、牵线搭桥、制造偶遇…… 在洛川眼里,陈素绘算是个别具一格的美人,虽然没有赵嫣那种丰盈傲人的身段,但那静如姣花照水、行似弱柳扶风的独特风韵,绝对属于上界紫微大帝会费尽心思收藏起来装点后院的类型。 可是今天,顾旭见到陈素绘,目光却没在她的身上过多停留。 莫非是帝君突然转变性情了? 显然,洛川压根儿没有往紫微大帝夺舍失败那方面去想——因为他从心底认为,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那睥睨天下、算无遗策的主君,以千年的心血布下重生之局,怎么可能败给一个只有第六境修为的十八岁小修士? 顾旭当然也不会在洛川面前吐露实情,声称自己是个有点精神洁癖的现代地球人,不喜欢跟没有感情基础的女人随便发生关系。 他沉默片刻,思考如果自己是真正的紫微大帝,会如何解答洛川心头的困惑。 然后他开口道:“这种因为畏惧于我的权与势,而选择臣服于我的女人,我在上界已经见得太多了。 “在我得势时,她们众星捧月般地讨好我,对我百依百顺;在我失势时,她们看都不肯看我一眼,溜得比兔子还快。甚至有些时候,她们表面上迎合我,心里头却在骂我。 “这样流于形式的游戏,我已经厌倦了。” 不过,他的这番话落入洛川的耳中,却被理解成了另一般模样。 “看来,帝君夺舍重生后,开始挑战更高难度的游戏了,”洛川默默心想,“现在,帝君不仅要征服女人的身,还要征服她们的心。 “我得好好想想,以后怎么更好地帮助他。” 第九十一章 百官朝拱,六吉禄马相会 「对了,帝君,」短暂的沉默后,洛川又开口道,」老臣最近写了封信,替您找来了一个人才,希望他能帮得上您。」 「一个人才?」顾旭有些好奇地问道。 在他看来,能被洛川这个第八境强者称作「人才」的人,必然有着不同寻常之处。 洛川转身,朝大殿门外招了招手。 随后一个中年人走入殿内。 他峨冠博带,黑袍长须,步履如风。 正是大齐驱魔司客卿、赤阳子的另一位学生、以「缩地成存」神通出名的符道大师何逸群。 未等何逸群走到顾旭面前,洛川便指着他开口斥责道:「帝君可没有给你入朝不趋的资格。你步子迈这么大,是想造反么?」 听到他的声音,何逸群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朝着顾旭长揖及地道:「草民何逸群拜见帝君!」 「还有呢?」洛川眉毛微扬,似乎对他的态度仍然不满意。 何逸群深深吸了一口气,双膝跪地,朝顾旭叩首道:「不肖弟子何逸群,拜见师祖!」 当得知顾旭是自己的师祖时,何逸群表现得比他师兄王坚更要惊讶。因为顾旭留给他的印象,一直是个聪明绝顶、悟性极强甚至有些狡猾的晚辈。 他依旧清晰地记得,当他把《焚天七式》送到沂水县时,顾旭凭着独特的理解,仅用了一刻钟时间就学会了他自己费尽心思思考了七天也难以领悟的「萤焰」一式。 他同样永远也忘不掉,当顾旭被大齐朝廷通缉后,他受昭宁公主所托,前往青要山逮捕顾旭。 那时顾旭假装放弃抵抗,开始交代遗言——他那声音颤抖、眼眶泛红的模样,骗取了何逸群的同情心。 何逸群一时放松了警惕,竟让他撕裂空间逃跑了! 此番被一个第四境修士轻易戏耍于鼓掌之中,何逸群至今都耿耿于怀,将其视为一生中最大的耻辱之一。 直到现在。 洛川和他师兄王坚联名写给他了一封信,告知了他顾旭跟赤阳子的关系,让他早日弃暗投明,来与帝君共创大业。 于是何逸群恍然大悟: 「顾旭……噢,不,帝君之所以能这么快学会‘焚天七式",是因为赤阳子师尊本来就是从他那里获得‘焚天七式"的灵感的。 「在青要山时,他之所以能从我面前逃走,并不是因为我大意了,而是因为他本就是转世的神仙,拥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厉害本事。」 总而言之,一切都是帝君太强,不是自己太菜。 被自己师祖戏耍,可没什么丢人的。 就当是给他老人家尽孝了。 「起来吧,」顾旭笑了笑,「在我的印象里,何君是个无拘无束、热衷探寻天下趣事的人。可为何凉州之战时,我没见到何君的身影?莫非天下还有比天行帝不败金身被破更有趣的事情?」 何逸群站起身,神情有些尴尬地说道:「帝君,你们神仙打架,各显神通。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第六境修士,说不定稍稍靠近战场,就会被融化了……」 何逸群虽然喜欢满世界找乐子,但他更爱惜自己的小命,不会轻易将自己置身险地。 「缩地成寸」神通虽然能让他瞬息之间穿行千里,但它也会有失灵的时候——比如当他被困在某个真君强者的道则领域里。 就像年轻时的何逸群性情调皮捣蛋。赤阳子师尊教训他时,常常会先展开道则领域困住他,以防止他用「缩地成寸」神通逃跑。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选择来我这里呢?」顾旭又用开玩笑的口吻问道,「我记得初次见面时,你跟我说过,如 果你不想做某件事情,就算是驱魔司司首都没法命令你。」 「帝君勤俭爱民,发政施仁,好贤求治,威震四海,天下有识之士无不景从,我当然也不能例外。」何逸群再次弯腰拱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这句话他说得很流畅很熟练,就像是一个要考科举的儒生,将他反反复复背诵过无数遍的经文脱口而出。 听到这话,顾旭立刻淡淡瞥了旁边洛川一眼。 在顾旭的印象里,像何逸群这种真性情的乐子人,可说不出这么熟练的马屁。这话不出意外应该是洛川教他说的,而且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说的。 洛川马上回以一个无辜的表情,似乎是在告诉顾旭:「帝君,这句话真是他发自内心的真实想法!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不过,当着外人的面,顾旭并不打算揭穿洛川这拙劣的把戏。 他上前一步,将何逸群扶起来,握着他的手面带微笑道:「何君愿意认可我,是我的荣幸。我期待同何君一起,推翻大齐的腐朽,共同缔造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何逸群也抽动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愿为帝君效死。」 而此时嘴角翘得最高的,却是旁边沉默不语的洛川。 望着这副君臣和谐的画面,他心头甚是欣慰,只觉得今日朝着帝君杀回上界、重掌天宫的伟大目标,又迈进了一步。 ………… 待到何逸群离开后,顾旭踱了几步,对洛川说道:「文昌啊,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你,对一个第六境的修士如此费尽心思——不仅让他来投奔我,还专门教他背台词。 「你对圣人强者,都没有这么上心。」 洛川笑了笑,解释道:「帝君近日心系大荒民生,或许一时无暇关注何逸群的命格。」 「何逸群的命格?」 听到这话,顾旭的心神立刻沉浸到星盘之中,很快便知晓了何逸群的命宫主星—— 「天马星」。 天马星属于丙火,乃上界驿马之星,司禄,主迁动。天马入命之人,常常好动不宁,逢善则善,遇凶则恶,一生多奔波与迁移。 「大荒天马虽少,但并非太过罕见的命星。」顾旭淡淡道。 「帝君,您应该记得,在您以前教给我的占星学之中,紫微星与周围星宿共有三种组合,」洛川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激动,「第一种为‘百官朝拱",入庙,六吉禄马相会,乃大吉之兆。(1) 「六吉,乃天魁、天钺、左辅、右弼、文昌、文曲六颗辅星。 「禄马,乃禄存、天马二星。 「今日六吉禄马皆归于帝君麾下。 「帝君一统山河,已成定局。」 ………… 注: (1)第一卷第178章光阴提及。 免费阅读. 第九十二章 下一步,洛京! 顾旭修为不高的时候,一直是个颇为“迷信”的人。 每次外出做任务,他都要占个卜,确认不会有生命危险,才肯出门。 像六爻、星象、梦占、鬼占等法门,他均有所涉猎。 不过在他晋升圣人后,他反倒很少动用这些手段了。 毕竟他在以“颠覆”之道成圣的同时,否认了紫微大帝星象命运之道,否定了“一切皆是命中注定”的观点,并承认了不确定性和自由意志的存在。 因为他本身已不再信命,他在做占卜的时候,尤其是针对实力相当甚至更强的对象时,得到的结果将不再会像过去一样准确无误。 但他对此从不后悔。 正是由于变数的存在,世间才多了一种名为“奇迹”的东西,才会变得生动而精彩。 “文昌,除了何逸群之外,这剩下的六吉、禄马,分别是什么人?”顾旭微微皱眉,向身旁的洛川问道。 洛川态度恭敬地说道:“帝君,左辅星是前任大齐国师王坚,右弼星是上一代燕国公赵长缨,天魁星是天魁剑主楚凤歌,天钺星对应着天钺剑主上官槿,而禄存星则是您的幕僚沈丘……至于文昌星,那就是老臣自己。” 顾旭又看了眼星盘,发现洛川所说的这些人的命宫主星确实与这六吉禄马一一对应。 不得不说,星象命运一说,有些时候对人的描述挺准确的。 比如赵长缨,他的命宫主星是右弼星,乃紫微辅星,象征专制、聪明、能干,重感情,性格耿直,善于施济,做事小心谨慎且有谋略。正因如此,他能够为了亡妻,默默隐忍多年,扮演一个颓废酒鬼,暗中筹谋复仇计划。 不过他并不是一个带头造反的料。 在赵长缨自封为燕王之后,北境面临着物资极度匮乏、内部矛盾重重的困境。赵长缨虽是真君强者,却过于恪守赵家人“同族不得自相残杀”的誓言,去压下那些亲齐的反对派的声音,替女儿的上位扫平一切障碍。 最后还是顾旭出手,把赵长祺和赵裕一个送去地牢,一个送去象姑馆,才帮赵嫣塑造起了属于燕王的绝对权威。 在顾旭看来,赵长缨有时候还是太过正直,心还不够黑,手还不够狠,过于在乎家族责任和兄弟义气,而忽视了世上很多人都是唯利是图的。 换今天的顾旭在同一个位置上,他能想出不止一种办法,在不违背誓言的情况下干掉赵长祺父子,然后把锅甩到大齐王朝头上。他甚至还能流着眼泪去给赵长祺父子送葬,表示“齐国害死我兄弟、我侄子,我跟它势不两立”。 而现在,赵长缨在卸下大燕的重担后,仿佛突然年轻了二十岁。他近日喜欢带着一队精锐修士孤军深入,为大夏攻城略地,然后像个小孩子似的,成天跟别的真君、圣人强者比谁的功劳大。 连赵嫣有时都忍不住跟顾旭吐槽:“我父亲简直比五岁孩童还幼稚。”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洛川遗漏掉了一颗重要的星辰。 “那么文曲呢?”顾旭问。 “文曲星乃前一任惊鸿笔主人陆诗遥。”洛川回答。 听到这个名字,顾旭面色依旧平静,但内心却不自禁地颤动了一瞬。 “哦,她不是很多年前就死了么?” “帝君,在您的惊鸿笔里,有她命格的烙印,”洛川解释道,“因为惊鸿笔的第一任主人——陆家先祖陆致远也是文曲星入命,所以陆小姐虽然身死,但她的命格依旧存留在这件法器之中,并化身为它的器灵。” 顾旭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想起当自己还在沂水县做官时,洛川想尽各种办法,说服他去解决陆氏凶宅的案件,使他成为了惊鸿笔的新主人。 他又想起在自己被大齐王朝的追捕者逼得走投无路之际,洛川和“青冥”组织都没有给他提供任何帮助,只能登上沂山去找雪女做保镖。 随后雪女为了救他,自燃灵魂而死。 再次仔细浏览紫微大帝的记忆……顾旭再一次深深感受到,紫微大帝的布局宛若一张巨网,渗透到了他过去经历的方方面面、时时刻刻。若不是他在昆仑山顶拼死一搏,此时紫微大帝应该已经霸占着他的躯体,到处耀武扬威、人前显圣了。 “既然时机已经成熟,“许久的安静之后,顾旭终于开口吩咐道,“那我们就着手准备进攻洛京吧!“ ………… 七日后,夏军占领了两湖行省全境,对洛京城所在的直隶行省形成了南北包围之势。 半月后,南阳、汝宁二府宣布向大夏投降。 一个月后,赵长缨和徐曼各自带着一队修士,攻下了直隶行省北部的彰德府和怀庆府——这两个跟大齐王朝有仇的强者,最近仿佛在比赛似的,都铆足了劲儿,把齐军朝死里揍,谁也不肯稍有落后。 面对夏军的步步紧逼,大齐王朝一再退让,一直都没有组织起大规模的反击。 甚至很多地方的守军主动往洛京城撤去,把空荡荡的城池留给顾旭。 对此,顾旭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他相信天行帝绝不会把大荒轻易让给他。 而且最近这段时间,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通过星盘看到洛京皇城内发生的情景——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层令人不安的迷雾,笼罩在紫宸宫的上空。 “天行帝一定在酝酿大招,”顾旭暗暗心想,“我一定要做足准备,万万不可大意。” ………… 在进攻洛京之前,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徐阁主,“这天,他找上了正在山崖边练剑的徐曼,神情认真地对她说道,“我曾答应过你,要帮助你宰了邙山鬼王,为你的胡师兄复仇。 “现在,是时候践行我的诺言了。“ 听到他的话,徐曼将手中的剑收入鞘中,但她本人却仿佛变成了一把出窍的剑,浑身散发出锐利的杀气。 “帝君,我们现在就出发吗?”她向顾旭抱拳道。 顾旭点了点头,率先撕裂虚空,消失在原地。 徐曼紧随其后。 第九十三章 邙山鬼王之死 邙山作为大楚王朝的皇陵所在之地,常年树林阴翳,散发着冥晦森然的气息。 顾旭和徐曼撕裂空间,来到了阴云笼罩的山顶。 他们面前是一处隐蔽的洞穴。 荒草丛深,苍苔班驳。 然而在这阴暗潮湿的洞穴深处,却摆放着一副做工精致的棺材,通体由被称作“帝王木”的金丝楠木制成,雕刻着复杂的花纹。 当顾旭和徐曼出现时,伴着“嘎吱”的声响,棺材盖被一只枯槁的手推开了。 棺材中坐着一具干尸。 它皮肤黄灰如枯木,紧贴骨骼。在岁月的腐蚀下,它的面容已经难以辨认,眼窝深陷,眼睛被两片暗淡的眼皮遮掩着,宛若两颗没有生命的石头。 它身上穿着一件布料斑驳的明黄色龙袍,戴着一顶破破烂烂的九旒冕。 正是住得离洛京最近的凶神级鬼怪——邙山鬼王。 虽然它的模样看上去腐朽破败,但是在它露面的瞬间,一股阴寒而恐怖的气息立刻笼罩了整座邙山,四周的空气近乎凝固,头顶的天空也似乎暗淡了几分。 自从洛水大会那天,被天行帝轻而易举消灭了本体和所有的“鬼侍”后,邙山鬼王一直蛰伏在这具棺材之中,默默恢复力量,从一具光秃秃的骷髅,渐渐变成了一具枯瘦的干尸。 尽管皇城一战,它惨败而归。 可它坚定不移地认为,以自己无限的寿命,总有一天能熬死天行帝,熬死大齐王朝所有比它厉害的人族强者,熬到出头的一天。 只是现在…… 它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面前这个青衫飘逸的年轻人身上,深感不可思议。 它上一次见到顾旭时,是在大齐的皇室内库。 当初的顾旭只是个弱小的第三境修士,身体孱弱不堪,千疮百孔,若非驱魔司司首洛川提前有所交代,它可以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毫不费力地要了他的命。 不过那时有件事情,令邙山鬼王感到很奇怪。 那就是,在顾旭那具虚弱的身体中,竟然装着两个灵魂! 邙山鬼王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但今天,当它再次见到顾旭时,它惊讶地发现,顾旭体内的灵魂不知为何只剩下一个了! 而且这小子的修为,竟在短短几个月内,从第三境飙升到了第七境! 邙山鬼王在漫长的生命里,见了无数人类的生死存亡,也亲眼看过很多耀眼天才的崛起和陨落。 可顾旭这么离谱的晋升速度,它还是第一次见。 还没有等它想清楚这些问题,它就听见顾旭对他身边的徐曼淡淡吩咐道:“动手吧!” 徐曼作为当前天下最强的剑修,动起手来自然是毫不迟疑。 顾旭话音刚落,四周的树枝、碎石、落叶、泥土,纷纷腾飞至空中,闪烁着锐利的寒芒,裹挟着嗖嗖的风声,化作无数柄利剑,像是铺天盖地的瓢泼大雨,朝着邙山鬼王所在的位置猛然刺去。 化天地万物为剑,是剑道圣人特有的标志。 旁边的顾旭虽然没有直接出手,但却暗中施展反叛之道,将其附着在徐曼的身上。 单论境界,徐曼或许比邙山鬼王略逊一筹——毕竟她只有第七境的修为,而巅峰状态下的邙山鬼王是可以跟第八境真君强者过招的。 但现在邙山鬼王实力大损,暂未完全恢复,而徐曼的实力在反叛之道的加强下,具备了以下克上、以弱胜强的效果,威势远胜从前。 刹那间,万道剑光如流星划过,将山间阴湿的雾气斩得粉碎。 在这猛烈的攻势下,邙山鬼王的身躯立刻变得闪烁不定、时隐时现,试图躲到虚空之中,以必考这凌厉的剑气。 不过,顾旭可不会让它轻易如愿。 他轻轻抬手,心念一动,随着“乾坤”权柄的展开,邙山之顶的空间顷刻间被封锁。 邙山鬼王立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虚空中踢了出来。 它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只能化作一团黑雾,用自身力量硬扛。 洞穴中的棺材霎时支离破碎,木屑四散飞溅。 黑雾也瞬间淡去了几分。 待邙山鬼王变回原先的模样,它那如枯木般的身体上,多了无数道剑痕。 金黄色的帝袍已经破烂不堪,残缺的布料在他的身上摇曳着。古老的九旒冕也裂成无数碎片,从它的脑袋上掉了下来。 但徐曼的进攻并未就此停止。 她终于召唤出了自己的本命长剑。 剑锋寒光闪烁,杀机迸现。 在她的心念控制下,长剑化作一道青色残影,伴着嗡嗡清吟,径直飞向前方的邙山鬼王。 “这一剑,为了邙山周围的平民百姓。” “这一剑,为了上一代神机营的年轻修士们。” “这一剑,为了‘逍遥剑客’苏昊。” “这一剑,为了‘玉面阎罗’方鸿书。” “……” 徐曼每出一剑,就会在心头默念一个名字,回想起一张多年前的面孔。 此时的邙山鬼王没有“鬼侍”,失去了很多过去的战斗手段。 徐曼的一道道剑光,仿佛切西瓜似的,将它的身体分割成无数碎块,每一处切面都光滑而整齐。 但它并没有坐以待毙。 它每一块破碎的躯壳,都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个体,向着四面八方飞窜——只要能逮到一个人,一只野兽,甚至是一只蚂蚁,寄身在其身上,将其慢慢转化为自己的鬼侍,它就能重获新生。 顾旭笑了笑,再一次阻止了它的计划。 他轻轻挥了挥手,四周的空间再度扭曲起来,变成了鬼打墙般回旋的结构。 不论邙山鬼王逃得有多远,都会回到最初的起点。 “这一剑,为了我的师兄,我的爱人,‘不败刀神’胡云。”只听见徐曼轻声说道。 青色的剑芒连成一片,仿佛九天之上的雷火,将邙山鬼王笼罩其中。在这刺目的剑光中,邙山鬼王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仿佛是在承受着九幽地狱的煎熬。 片刻之后,邙山鬼王化作一片黑色的灰烬。 这只曾经在京畿肆虐、夺取无数生命的凶神级恶鬼,如今终于彻底消失,不复存在。 徐曼定定地站在原地,目光恍惚,心中无喜无悲。 沉默许久之后,才缓缓收起了自己的剑。 ………… ps:不好意思,今天忙着赶作业了,更新晚了一些。(本章完) 第九十四章 被俘虏的皇子 “多谢。”徐曼看向身旁的顾旭,轻声说道。 在阴云笼罩的邙山上,她一身衣着低调素淡、毫不起眼,唯有胸前的桃红色绢花灼灼耀眼。 “不必谢这么早,”顾旭笑了笑,“其实这老怪还没死透。” “没死透?”徐曼微微皱眉。 凭她圣人强者的强大精神感知能力,她在这世间已经找不到半点儿邙山鬼王存在的痕迹。 “你跟我来。”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眯起眼睛。 在他的视野里,出现了无数道密密麻麻的因果之线。 他循着线条,往洞穴的更深处走去。 随着他伸出手,像拭去灰尘一样,在空气中缓缓划过。 仿佛一块无形的橡皮擦,擦去虚假的幻像,暴露出世界的真实面目。 徐曼惊讶地看到,在这看似空荡荡的洞穴里,竟然还隐藏着几口棺材! 只不过相比之前那副华丽的金丝楠木棺材,这些棺材看上去要朴素得多,没有精致的雕刻,没有珠宝的装点,和平民用的杉木薄棺没啥两样。 顾旭心念一动。 几个棺材盖瞬间飘到空中,“砰”地一声炸裂开来,木屑四溅,宛若烟花绽放。 紧接着,每一口棺材中,都蹦出了几根残破不堪的白骨,像是几只无头的苍蝇,七扭八歪地朝着四面八方狼狈逃窜。 顾旭伸手朝它们轻轻一指。 明亮的火光汹涌迸发,瞬间将整个洞穴照耀得犹如白昼。那些飞散逃窜的白骨仿佛遭受了天谴,在火光的炽烈焚烧下迅速化为飞灰,最终尘归尘,土归土,再无踪迹。 “这些棺材里的骸骨,也是邙山鬼王留下的后手,”顾旭看向旁边的徐曼,解释道,“目前它们没有力量,也没有灵智。 “但再过个几十年,几百年,这里的每一块骸骨,都会长成一个全新的邙山鬼王。” 徐曼沉默片刻感叹道:“这老东西还真怕死啊!” “它本是大楚王朝历代皇帝怨念的化身,”顾旭道,“它因亡国的仇恨而存在。大齐王朝不灭,它不会轻易死去。 “只是现在,只能由我们去替它完成这复仇大业了。”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将邙山鬼王留下的黑色灰烬收入一只瓶子里,然后装进“闲云居”里。 “走吧,”他接着道,“是时候去祭奠死在这恶鬼手里的亡魂了。” ………… 邙山鬼王的死讯很快就传遍整个大荒。 尽管现在大齐势头惊人,在极短的时间内近乎占据了半壁江山。 但顾旭作为一国之主,敢直接出现在洛京附近,并和徐曼联手宰掉一只恶名昭彰的凶神级鬼怪,依旧令大齐朝廷为之震动。 “顾逆今天出现在邙山,那么他明天会不会直接就杀进洛京?”很多大齐官吏们惶恐不安地心想,“陛下真能拦得住他吗?” 而与此同时,顾旭则带领麾下修士,来到了大兴城郊区的古老祭坛,举行了一场大型的祭奠仪式。 这里有成百上千符篆所化的临时牌位,一部分刻着名字,代表着不幸牺牲的上一代神机营成员,剩下的大多数则一片空白,代表着多年以来死在邙山鬼王手里的众多平民百姓。 祭台中央,顾旭身着黑袍,仪态庄重肃穆。 祭台四周,众多修士肃然而立。 顾旭将邙山鬼王残留的灰烬作为祭品,放在这些牌位前,口中轻声念诵往“往生咒”: “以吾敕令,超汝鬼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一个衣着朴素的青年站在人群的末尾,默默看着眼前的场景。 他戴着一顶略显陈旧的斗笠,低调而沉默,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此人正是剑阁现任阁主苏笑。 尽管剑阁现在名义上暂未归顺大夏。 但这并不妨碍他悄悄来到这里,亲眼见证杀父仇人的彻底消亡。 大仇得报,他的心里确实闪过一丝喜悦。 但这股喜悦很快就被深深的、复杂的哀思所掩盖。 他的鼻子酸酸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邙山鬼王死了又如何? 他的父亲再也不会在嫣然盛开的桃花下,手把手地教他练剑了。那无忧无虑的童年,他再也回不去了。 ………… 在翠微宫一座破旧阴暗的偏殿里,几缕阳光勉强自窗棂挤进室内,照亮了飘浮在空中的灰尘。墙角和梁上,蛛网密布编织成灰白色的蚌壳,古朽的家具几近残破,木料的花纹已然剥落。 偏殿的一角,坐着一位萧条的青年,正是被俘虏的大齐皇子萧尚元。 他面色黯淡,双眼无神,盯着窗外满目葱茏的青山远眺,一副彷徨颓废的模样。阳光透过他的侧脸,在他身后的墙上投射出一个有些扭曲的剪影。 自从投降之后,萧尚元一直被顾旭软禁在身边。然而,与其说是被囚禁,不如说是被优待。顾旭从未给他戴上枷锁,也未曾封住他的真元或限制他的行动自由。偏殿虽旧,却安静舒适,生活无虞。 但萧尚元从未有过逃跑的胆量。 他知道大荒每一处角落都在顾旭的注视之下。只要他迈出这偏殿一步,下一刻铁定会遭遇不测,魂飞魄散。 而这些日子里,除了送饭的纸人仆役外,没有任何人来探视过他。 他天天与清闲为伴。 无事可做的日子使他开始胡思乱想。 在凉州之战后,他因为害怕死亡而选择了投降。那时他的头脑一片空白,忘掉了自己的身份、尊严和野心,只想着如何保住自己的生命。 可在事后,他又忍不住去想,日后的史书会如何记载他这个跪地投降的统帅,他会不会因此而遗臭万年,他的几个弟弟是不是正在洛京城里暗暗嘲讽他的软弱无能…… 正当萧尚元陷入烦躁不安的情绪之中时,偏殿的门突然被“嘎吱“一声推开了。阳光霎时倾泻而入,将房间里的阴霾尽数冲刷。 萧尚元下意识地抬起头,入眼的是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正缓步踏进偏殿。阳光自身后投射而来,将那人的轮廓勾勒得分外清晰利落。 正是顾旭。 第九十五章 年纪轻轻,你怎能轻易躺下? 顾旭并不是一个人进来的。 王坚跟在他身后,一边走着,一边盯着手中的图纸,眉头紧锁,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顾旭迈步跨过门槛,转头对王坚说:「王公,你之前不是说,如果能找个掌握‘天龙领域"的人做实验,对这‘周天星斗大阵"的把握就更多几分么? 「我手上正好有个合适的实验品。」 说着,他指了指前方的萧尚元。 王坚的目光审视着萧尚元,心头不由得升起几分复杂的情绪。 不久之前,他还是大齐王朝的国师,为这位大齐皇子绘制符篆、破解阵法,在他的指挥下冲锋陷阵。 然而转眼之间,两人的身份地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王坚成了顾旭的座上客,萧尚元则沦为顾旭的阶下囚。 一听到那「实验品「两个字,萧尚元不禁打了个冷战,浑身上下冰冷彻骨。 求生欲再一次驱赶了他心中的所有杂念,占据了他的脑海。 下意识地,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顾旭狠狠地叩起头来,语无伦次地哀求起来:「帝君饶命啊!小人自知先前冒犯了帝君,却也不愿就此死在这里。只要您开恩,小人愿为您做牛做马……「 「起来吧,「顾旭开口道,语气平和,「我没说要取你性命,只是想让你配合我们,试验一个阵法的效果而已。「 显然,萧尚元是被那「实验品「两个字深深吓着了。 他跪伏在地,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帝君需要我做什么?」 「展开你的‘天龙领域",」顾旭吩咐,「用你的全力。」 洛京城的「天龙大阵」和皇室成员的「天龙领域」同源,它们在大道法则上存在着许多相似之处。因此,它可以帮助他检验「周天星斗大阵」的效果,提前发现问题,及时查缺补漏。 萧尚元深吸一口气。 随着他的心念一动,无形的力场骤然从他体内爆发而出,瞬间占据了整个偏殿的上空。 刹那间,偏殿内的空气变得沉闷凝重,所有物件、家具的重量似乎都猛增了数倍,地板在这股力场的笼罩下发出剧烈的「吱嘎「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塌陷。 若是普通人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必然骨骼崩裂、血肉尽碎,被自己的体重活活压死。 但顾旭和王坚依旧神色淡然,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顾旭缓步上前,袖袍一甩,十余张符篆便从他的「闲云居「中飞出,在半空中迅速围成一个光环般的图阵。这些符篆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有如绕着既定轨道运转的星辰,灿烂而神秘。 王坚则目光专注,默念咒文,同时往阵法中灌注真元。 他输入阵法的真元并不多,只有寻常第五境修士的强度。 但这看似微弱的真元,却驱动阵法大放光芒,将整座偏殿笼罩在了一片炫目的光海之中。 方才由萧尚元施展出的「天龙领域「所带来的沉重压迫感,在这股磅礴的星力面前也顷刻间烟消云散,仿佛那原本令人窒息的重压不过是纸糊的把戏。 顷刻间,萧尚元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脑海中嗡嗡做响,双腿也是一阵发软。他脸色煞白,踉跄着向后退去,最终重重跌倒在地。 王坚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 大齐皇室的天龙领域,一直留给他强大而神圣的印象。 没想到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被这简化版的「周天星斗大阵」瓦解了。 然而顾旭脸上却露出不满的情绪。 「还不够,还得再做 些调整……」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掏出惊鸿笔,凌空写写画画。 王坚无奈地笑了笑。 近来,他在研究改进「周天星斗大阵「的过程中,早已习惯了顾旭那种近乎偏执的完美主义作风。 顾旭向来都是往最坏的情况去设想。在他的推演中,「天龙大阵「和「泰阿剑「都比实际更加强大。他对阵法的要求苛刻到了一种近乎强迫的地步,对任何细微瑕疵都无法容忍,不允许哪怕一丝一毫的失败可能性存在。 只不过,由于顾旭是自己的主君和师祖,对于他的吩咐,王坚只能全力去配合。 很快,顾旭改了阵法的几处细节,需要再次做测试。 他的视线再次落在大齐皇子萧尚元身上。 萧尚元已经被搞得气血翻涌,真元涣散。 他抬头望着顾旭,有气无力道:「帝君,能否让我稍稍休息片刻?我的真元所剩无几,恐怕无法很好地配合你们……」 顾旭扫了一眼身旁的王坚,淡淡吩咐:「王公可曾带了"回元丹"?「 「带了,帝君。」王坚点头。 「喂这位皇子殿下一颗,」顾旭吩咐道,「让他赶紧打起精神来。 「年纪轻轻,就该好好努力干活,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躺平在地上?」 听到他的话,王坚掏出一颗澄黄圆润的丹药,递到了萧尚元的面前。 萧尚元接过丹药,欲哭无泪。 他心中默默思量,猜测这或许是因为过去的追杀之事,导致顾旭至今难以释怀,故意借此机会报复他。 吞下丹药后,萧尚元只觉五脏六腑重新注入热流,真元慢慢恢复凝聚。 他再一次全力展开「天龙领域」,协助顾旭测试阵法。 但顾旭依旧对阵法的效果不够满意。 于是,在这整整一个下午,顾旭改了三十余次阵法,喂给了萧尚元三十多颗丹药,把他的「天龙领域」击溃了三十多次。 在这样反反复复的折腾下,待到夕阳西下之际,萧尚元已经被榨干了每一滴真元,彻彻底底精疲力竭。 他躺卧在地,氤氲的汗水浸湿了亵裤,面色苍白得宛如死人。 而在一旁,顾旭依旧满怀沉郁,神情严峻。 看他眉头微皱的模样,仿佛依旧觉得阵法有缺陷,要把萧尚元从地上拽起来继续做实验。 「帝君,歇歇吧,」王坚在一旁劝说道,「再这样下去,这位大皇子估计会气绝身亡的。」 顾旭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周天星斗大阵",是我们攻破洛京的关键,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他认真道。 随后,他和王坚一起走出了偏殿。 萧尚元瘫 倒在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免费阅读. 第九十六章 姐弟 洛京昭宁公主府的后院里有一座凉亭。 八角形的屋顶铺就青瓦,微微上卷。 八根雕刻精美的木柱撑起檐口,彩绘栩栩如生。 昭宁公主萧琬珺坐于亭中央,捧着一本薄册,凝神阅读。一缕清风拂过,拂动她鬓边的几缕青丝,露出了那双兼具英气与媚意的凤目。 她身着深蓝绣花长裙,钩勒出饱满妙曼的身材曲线;一串翡翠珠链垂于脖颈,更显她肌肤的白皙细腻。 自从天行帝亲自接手了大齐王朝的政务后,昭宁公主突然之间变得清闲了起来。她终于有了时间和精力,去阅读一些修行方面的书籍。 此时她正在看的,是《焚天七式》的抄本。 昭宁公主虽是一介凡人,但对于修行典籍却有着远超常人的理解能力,很多功法招式的特点效用她都熟记于心。 唯有这部《焚天七式》,她看过很多次,都无法领悟到其中的奥妙。 与此同时,她的亲弟弟,四皇子萧尚贞,正和几个仆役小厮一起趴在不远处的草丛里,盯着两只蛐蛐在一只木盆子里相互撕咬。 他们屏息凝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任何精彩的一刻,时不时还拍手叫好。 有些时候,昭宁公主很羡慕自己这个弟弟。 明明大齐王朝已经丢了半壁江山,到了危及存亡的关键时刻,可他依旧能在这里无忧无虑地玩耍,完全不为战火纷飞和国家危局所困扰。 尽管暂时卸下了沉重的政务,但每当昭宁公主听到大齐的国土逐渐沦陷,越来越多的修士选择投奔顾旭后,她依旧会愁眉不展、心情烦躁。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木盆中的一只蛐蛐渐渐显露出疲惫的神情。它的动作越来越迟缓无力,仿佛连身上的绿甲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而另一只蛐蛐则趁机展开了猛烈的进攻,锐利的触角和有力的后肢一次又一次向它发起致命的撕咬和重击,决不让对手有喘息的机会。 渐渐地,那只疲惫的蛐蛐再也无力回击,身体开始不住地扭动颤抖,直至最终彻底耗尽全身气力,无力地倒在木盆底部,不再有任何动静。 萧尚贞和身旁的仆役们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发出振聋发聩的欢呼声,为那只赢得胜利的蛐蛐儿欢腾喝彩。他们的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亲眼目睹了一场史诗级的战役。 “萧尚贞!” 就在这时,昭宁公主黛眉微蹙,用冷淡的语气叫住了自己的弟弟。 四皇子萧尚贞正要抱着木盆到处乱跑,闻声不由一怔,脚步顿时止住了。 “姐姐……” 他转过身,抬起头,露出一丝意外的神情。 因为昭宁公主没有修行天赋,所以她过去一直把争夺泰阿剑的野心寄托在这个同父同母的弟弟身上,从他年幼起,就以极为严格的方式管教他,时刻叮嘱着他修行,催促着他练武。 萧尚贞却是偷懒好玩的性格,向来不服姐姐的苛刻要求。 在崂山遗迹因服下“噬生丹”导致修为被废,对别人来说或许是一场如天塌地陷般的灾难,对萧尚元来说却是一种解脱。 姐姐终于不再严格管教他,不再逼迫他去进行那枯燥乏味的修炼。他可以尽情地斗蛐蛐、玩陀螺、放纸鸢、跟仆从们蹴鞠…… 萧尚贞已经很久没在姐姐脸上看见如此严厉的神色。 昭宁公主本习惯性地想要斥责他几句。 不过话到嘴边,她却轻轻叹了口气,态度缓和了下来:“大齐已经摇摇欲坠了,你知不知道?” 听到姐姐的忧虑,萧尚贞并未露出过多惶恐,只是敷衍地说道:“我知道。“ “如果父皇没能成功拦住顾旭,你就将从大齐的四皇子,变成顾旭的阶下囚,”昭宁公主眉头皱得更紧了,“可你居然一点都不关心战局,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斗蛐蛐。” “我不过是个没有修为的废人,”萧尚贞一脸淡定地说道,“大不了就向顾旭投降,说不定他还能封我做个‘二宾三恪’,当个快活的闲散王侯。” “二宾三恪“是大荒朝廷的一种政治礼制。每当新朝建立时,为了彰显自己仁德宽厚、承继前朝正统,往往会对先朝皇室遗族网开一面,给予他们王侯的爵位和封邑。 比如大齐太祖在统一天下后,就将大楚王朝末代皇帝的两个凡人弟弟封为“安定王”和“南康王”。 昭宁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早就料到萧尚贞对大齐王朝的存亡毫不关心——或许在这小子的心里头,这片江山谁来做主,远没有两只蛐蛐谁输谁赢更重要。 但听到他这番话时,她依然盯着他看了半晌,久久说不出话来。 “或许,顾旭并没有你所想那般‘宽仁’,”沉默很长时间后,昭宁公主一字一顿地缓缓道,“他的脾性,要比看上去暴虐得多。” “啊?”萧尚贞眉毛微扬,有些讶异,“当初去崂山时,‘朱雀’对我的态度一直挺友好的。除了断了我在‘论道之境’的连胜记录之外,他好像也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把你大兄囚禁宫中,天天虐待折磨,”昭宁公主打断了他的话,提起了最近从宫廷占卜师们那里听到的小道消息,“据说隔得老远,都能听到你大兄在翠微宫里发出的求饶声。” “真的?”萧尚贞只觉不可思议,“他为什么要虐待我兄长?莫非是想从兄长那里拷问出什么重要情报?” “不仅如此,”昭宁公主继续道,“襄阳陈氏的陈晏平在脱离家族后,带着妹妹陈素绘前去投奔他,但顾旭毫不领情,把陈晏平丢去河东,让他跟一群脏兮兮的流民一起在矿坑里干活,并趁此机会把陈素绘占为己有。 “他还端掉了西北地区的很多有名宗门,砍了那些宗主长老的脑袋,挂在城墙上示众,并将那些宗门的宝库洗劫一空。 “你我落入他的手里,不一定会有好下场。” 听到这里,萧尚贞瞠目结舌片刻,手中的木盆不经意间落在地上,里面的赢家蛐蛐早已不知所踪。 他跟顾旭以前虽同在“神机营预备役”,但相处的时间并不是很多。 在他脑海中,顾旭的形象渐渐由过去那个温文尔雅、谦逊有礼的天才修士,变成了一个荒淫无道、虐待成性的暴君。(本章完) 第九十七章 山雨欲来 片刻的沉默后,萧尚贞抬头望着姐姐的眼睛: “可你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父皇不是顾旭的对手,我一个没有修为的废人,也没有改变局面的能力。 “不如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尽情去做些快活的事情,免得死的时候留下遗憾。” 听到他的话,昭宁公主长长叹了一口气,心头承认他的话很有道理。 大齐的生死存亡,并不是他们两个凡人能左右的。 只是在亡国的压力下,她总是会习惯性地去担忧、去焦虑。 并且见不得曾经寄予厚望的弟弟在旁边,明目张胆地表现出一副漠不关心、无所事事的模样。 ………… 龙门书院的氛围同样是一片焦虑。 短短几个月前,顾旭作为洛京城冉冉升起的天之骄子,曾在这里进行了一场举国瞩目的符道之争,并当了一段时间的客座教习,给书院里的学子们讲授符道知识。 那时候,国师王坚、驱魔司司首洛川、昭宁公主等人都聚集在此,见识了顾旭那异想天开的“火字符”和“八卦逻辑电路”。 书院的学生们都觉得,或许在很多年后,顾旭将会变成“五圣人”那样的强者,成为大齐王朝符道领域新的权威。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顾旭的成长进境速度,比踩了飞剑还快。 在逃出洛京后的数月里,他不仅自身突破了第七境,还把“五圣人”全部收到了自己的麾下,并雄踞西北、自立一国,对洛京城虎视眈眈。 年轻的学生向来是最容易受到社会时局影响的群体。 在书院茂密的树荫下,一个身着灰白长袍的青年正站在假山顶上,手舞足蹈地向周围众人发表着演讲。 此人乃书院院长亲传弟子高朗。 他义愤填膺地对大齐朝廷对叛军一味让步的行为表达不满,将国土大片沦陷归咎于朝廷未能集中力量抵抗。 “今日朝廷对叛贼一让再让,国土渐次减亡。我辈身为未来的国之栋梁,难道就这样袖手旁观吗?吾等务须挺身而出,敲''登闻钟'',代天子忧戚,劝谏朝政!” 高朗洪亮的嗓音响彻书院,掷地有声。 站在假山下的学子们挥舞手臂,纷纷应和。 平日里安静的龙门书院,此时就像一锅煮沸的热汤,音浪一潮接着一潮,久久不能停息。 然而,高朗之所以表现得如此慷慨激昂,并非因为他是大齐王朝的铁血忠臣。 而是因为,他所在的京兆高氏,在京畿地区有着数百亩灵田,种植着各种各样的灵株草药,大都是炼制丹药必需的原材料。 他早已听闻,顾旭在西北地区清理了众多世家豪门,没收了他们的田产和宝库,将他们的丹药、法器等资源全部据为己有。 眼看顾旭马上就要打到京畿,整个高家都慌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生怕自家产业也被顾旭一锅端了。 与此同时,也对死守宫中、不肯出城作战的天行帝心生埋怨。 而龙门书院的学子,大都是洛京城的权贵子弟。 他们基本上都怀着跟高朗类似的想法,恨不得立即冲进皇宫,把天行帝请出来,替他们的家族守住代代传承的产业。 当然,也有人怀着不同的想法。 比如不少书院的女学生,曾经被顾旭那张挑不出瑕疵的俊脸和出尘脱俗的气质折服,至今不愿意相信顾旭会是勾结鬼怪的叛国逆贼。 在她们眼里,像顾旭这样的俊美少年,是不可能怀有反心的。 一定是朝廷误会了他,才把他逼到了大齐王朝的对立面。 她们期盼着顾旭和大齐王朝的和解,期望顾旭能够重新回到龙门书院做教习——天天看着他那张脸上课,对她们来说无疑是一种极大的享受。 ………… “杜远啊,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你曾经向顾逆请教过符篆之道。” 在书院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两个男子坐在一张石桌两侧,一边喝茶一边交谈。 其中一人身形高大,鬓发灰白,蓄着长须,穿着一身深色锦袍,气度威严。 正是龙门书院的院长李政。 而另一人各自瘦高,头发稀疏,看上去像一根光秃秃的竹竿。 正是书院负责教授符篆的教习杜远。 “是的,”杜远点头道,“那时候,他跟我解释了为何‘符道的本质是命名’。” “那个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他有可能成为大齐王朝的覆灭者?” 杜远摇了摇头。 李政放下手中的茶杯,轻轻叹了口气道:“今年春天,当顾旭来龙门书院论战符道的时候,洛川专门向我索要了一壶‘百味茶’。 “他的行为让我感到有些奇怪。因为洛川一直是个自命不凡、清高孤傲的人,很少会求人做事,或是向人索要东西。 “当时我没有去细想。 “现在看来,他那壶‘百味茶’,定然是为顾旭准备的。那时顾旭即将突破第四境、登上‘望乡台’,需要体会喜怒哀乐、人生百态,‘百味茶’正好能派上用场。 “想必在那之前,洛川就已经效忠于顾旭,预谋着背叛了。” 杜远神情黯然,陷入深深的沉思。 一直以来,他都是个专注于符篆之道、不问世事的修行者,很少对时局发表看法。 就在这个时候,李政突然站起身来,朝着杜远深深一揖道:“杜先生,整个龙门书院里,跟顾旭交情最深的人,就是您了。 “若是顾旭真的攻陷京城,能否请您向他求情几句,以保全这座书院和里头的无辜师生?” 杜远被院长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 他连忙站起身来,因来不及阻拦对方,只能弯腰回礼道:“院长勿要如此,作为书院教习,保住书院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只是我跟顾旭,仅有数面之缘,也许我的话在他面前,根本没有分量……” 杜远知道,李政嘴上说的是“保全书院”,心里想的却是“保全自己”。 先不说李政出身豪族。 在他做书院院长的这几年,虽然表面上道貌岸然,暗地里假公济私的事情做了不少——比如收受贿赂,把不少天赋不达标的权贵子弟收进了书院,占用了平民学子的入学名额。 以顾旭的做事风格,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第九十八章 漆黑的正午 当洛京城里的人正苦苦思索未来的出路时,顾旭正伫立云端,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座古老的城市。 王坚恭敬站在一旁,未主动打扰他的思绪。 时光彷佛在这座古城上停留了脚步,一切如旧。 在高大城墙的包围下,房屋鳞次栉比,街道纵横交错。 富丽堂皇的紫宸宫坐落在天街尽头,红墙金瓦色彩鲜艳,在太阳底下闪烁着耀眼光芒。 如果说洛京是一件精致与宏伟并存的工艺品,那么紫宸宫就是点缀其间最昂贵、最醒目的那颗明珠。 邙山鬼王入侵给这座城市带来的创伤,似乎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街上的人潮甚至比几个月前更加拥挤,更加密集。 不过顾旭知道,洛京人口变多,并不是因为洛京变得比以前更加繁荣昌盛了。 而是因为,随着他占领了越来越多的地盘,,大批大批的齐人,尤其是门阀世家,纷纷逃往洛京,寻求天行帝的庇佑。他们像无家可归的难民,挤在这最后一座避难所中。 当然,顾旭此时出现在这里,绝不仅仅是为了欣赏风景。 在他的视野里,洛京河流环绕,山脉朝拱,八方称辐凑,五达如砥平,大荒的几条龙脉均汇聚于此,使洛京成为了龙气浓郁的“国宝穴”。 而大齐太祖皇帝,或者说太上昊天的意志投影,便借助了洛京的风水之势,布置了洛京城的“天龙大阵”,使得大齐皇帝能以“泰阿剑”为阵枢,调集举国气运为己所用。 可以说,能操纵“天龙大阵”的皇帝,在大荒世界是无人能敌的。因为这意味着,凡是站在他对立面的人,都要凭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国家的磅礴气运。 虽然顾旭近期攻占了大片疆土,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大齐王朝的国运,但“天龙大阵”的力量,依然不是寻常第八境强者能够轻易抗衡的。 “我们的‘周天星斗大阵’,已经基本能达到预想中的效果,能够切断城中人和‘天龙大阵’之间的联系,防止天行帝借国运之力为己所用,”沉思许久后,顾旭开口道,“但是,紫宸宫内是我视野的盲区,天行帝用他的‘道则领域’笼罩了他周围的区域。 “也许,他在酝酿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伎俩,会在决战中给我们致命一击。” 然后他偏头看向旁边的王坚:“阵图上有几处细节,还能再改进一下……” 说罢,他滔滔不绝地讲述起自己的新思路,手中不自觉比划着。王坚则极为配合地掏出阵图,在上面勾画修改,时不时地点头,认真地将顾旭的指示记录下来。 最近这段时间里,顾旭起码把“周天星斗大阵”的阵图修改了上百次。而被关在紫宸宫中的大皇子萧尚元也因此备受其害,一次又一次被耗干修为,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可即便如此,顾旭似乎依旧对目前的阵图不太满意。他不厌其烦地反复推敲,寻求一切能够增强阵法威力、防止意外情况发生的办法。 ………… 当顾旭在天上研究“天龙大阵”的时候,天行帝正静静地站在乾阳殿中,沉思不语。 殿内窗扉紧闭,昏暗幽深,唯有几根烛火在闪烁跳动,投射出一缕缕摇曳不定的昏黄灯影。 天行帝的面容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中,给人一种威严肃穆、深不可测的感觉。 秉笔太监曹通恭敬地站在一旁,时刻掂耳细听,静候帝王的任何指示。 漫长的沉默过后,天行帝突然缓缓开口,低沉有力的嗓音在殿中回荡:“曹通啊,你在朕身边侍奉了多久了?” 曹通毕恭毕敬地答道:“二十一年零六个月,陛下。” “紫微已经占据了半壁江山。依你看,大齐会亡在他的手里吗?” “我相信只要陛下在,大齐就在。” “很好,”天行帝转过头,望着前方摇晃的烛火,火光使他冷峻的面孔看上去忽明忽暗,“最近有多少人逃来了洛京?” “大约来了近二十万人,”曹通回答,“还有不少人挤在城墙外,等待着守军的放行。” “足够了。”天行帝道。 他说话的语气平淡无奇,仿佛不是一位君临天下的皇帝在讨论国家的存亡,而像是一个乡间的老人看着地上的枯黄落叶,感慨秋天的到来。 曹通并不知道天行帝所说的“足够了”是什么意思。 但他心中坚定不移地相信,面对眼下这场空前的危机,陛下必定有应对的高明手段,大齐王朝必将如同磐石一般屹立不倒,永世长存。 ………… 洛京居民在这凝重而紧张的气氛中,又度过了七天。 第八天,担任洛京府尹的杨炯和往常一样,在衙门处理完早晨的公务后,便带着属下去食肆吃饭。 他那圆滚滚的身材,走起路来十分吃力,浑身的赘肉随着步伐一颤一颤,滑稽可笑。 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从不在口味上亏待自己,每顿都要大快朵颐,添几大碗米饭,摆满整桌子的美味佳肴。 下属们常常暗自猜测,这位长官肚量何其惊人,竟能容纳这么多食物,莫非他的胃就是一件空间法宝? 和前几天一样,杨炯在吃得半饱之后,就跟下属们讨论起了顾旭。 他先说起洛水大会海选时,他跟顾旭一起做那“点评嘉宾”,当时顾旭虽身为修士,却对他这个凡人态度彬彬有礼。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顾旭那谦逊有礼的外表下,竟然藏着一颗狼子野心。 大齐王朝明明对他有恩,把他一个偏远小城的平民调来繁华的京城,破格提拔为六品主事。他却恩将仇报,勾结鬼怪,妄图祸害洛京百姓。 杨炯滔滔不绝地说着,双手时不时夸张地比划一下。 身旁众人纷纷附和。 酒足饭饱之后,杨炯擦了擦嘴角,起身走出这家拥挤的食肆。 只是一踏出门去,他便愣住了——明明是正午时分,街道上却一片昏暗,宛如子夜。 本应正午当空的太阳不知所踪,整个天空没有一丝阳光,像是挂上了一块黑沉沉的幕布。 最令人诧异的是,明亮的星辰在这片漆黑的夜空中低低徘徊,大有一副行将坠落的势头,却又依旧自顾自按部就班地运行着既定轨迹。 这前所未见的景象,着实让杨炯感到骇然无比。他不禁环视四周,只见街上的行人也都和他一样面露惊愕之色,三三两两驻足张望,彷徨无助的模样。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顾旭那个妖孽要打进来了么?”杨炯喃喃自语,心中颇感不安。 第九十九章 决战来临 夜幕如黑色织锦般向四面八方铺展,遮挡了正午的蓝天白云,将整座洛京城笼罩在内。 唯有站在角楼处的士兵,才能在遥远的天际,捕捉到黑色夜幕边缘透出的微弱光明—— 遥远的群山,在阳光的照耀下,依旧巍峨耸立,闪烁着明亮的光辉,仿佛是黑色织锦边缘镶嵌的金色花边。 城中的居民们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吓得惊慌失措。原本繁华热闹的街道此刻变得一片死寂,只能偶尔听到几声惊恐的尖叫和慌乱的奔跑声。 孩子们被这景象吓得嚎啕大哭,他们紧紧抱住父母,泪水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父母们虽然也心惊胆战,却只能强装镇定,尽力安抚着孩子们的情绪。然而,他们自己心中的恐惧却无法掩饰,从他们颤抖的双手和声音中透露无遗。 与此同时,各大衙门里的官吏们也乱成了一团。他们往日的威风凛凛此刻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惊惶和失措。 尽管他们都心知肚明,总有一天,顾旭会对洛京城发起进攻。 却从未真正预料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迅猛,如此猝不及防。 未等城中众人从震惊中回神,搞清楚笼罩他们的这片黑色天幕究竟是何物,洛京东、南、西三个方向的城门处,异变再生。 只见空间开始剧烈扭曲,三条幽深莫测的空间通道凭空出现,紧接着大批修行者的身影从通道中如洪水般涌出。 这些修行者手持各式各样的武器,有的剑光闪烁,寒气逼人,有的刀影重重,声势骇人。 在领队的指挥下,这些修行者迅速结成阵列,动作整齐划一,宛如行云流水。 伴着低沉而有力的咒语声,他们的真元汇聚成一股股强大的能量波,向城门发起统一而有序的猛烈进攻。 决战开始了。 洛京城墙上的守军也迅速做出了反应。他们紧急召集修行者,利用城墙上的法器和防御阵法,很快发起了反击。 无数色彩斑斓的光束从空中划过,像是炫目的流星,如梦似幻,交错穿梭。 这片低矮的夜空仿佛成了一幅辽阔的画卷,各式各样的法术在其中尽情挥洒,宛如色彩缤纷的颜料从画家的手中流淌而出,肆意涂抹。 很快,洛京城墙的表面涌起一层淡金色的光辉。 仿佛是东方天际的曙光,被神秘力量牵引至此,为城墙披上了一层璀璨的战甲。 一个巨大的护罩在城墙上方缓缓成形,它如同一个半透明的气泡,却比任何物质都更加坚韧。 从四面八方飞来的法术和符篆如同密集的流星雨,它们带着呼啸的风声和强烈的能量波动,狠狠地撞击在护罩之上。每一次撞击,都激起一圈圈涟漪,仿佛水面被投入的石子,但这些涟漪却迅速消散,未能撼动护罩分毫。 偶尔,有法术穿越了护罩,但它们的力量显然已被大幅度削弱。如同猛虎失去了利爪,变得温顺而无力。 “看来,还是需要我出手。” 看到这样的情景,赵嫣微微眯起眼睛,从修士队列中飞了出来。 她悬空而立,一袭红裙如烈焰舞动,又似天边最后一抹夕阳余晖,与她白皙如雪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美得惊心动魄。 一双燃烧的凤凰羽翼在她背后猛然展开,那炽热的火焰仿佛要将天空都点燃,释放出一股强烈的威压,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一震。 此时,她手中握着的并非她那威名远扬的本命法宝“一丈威”,而是幽州赵氏代代相传的名器——“玉马鞭”。 这根鞭子通体幽深如墨,唯有玉制的手柄焕发莹润的光泽。 若以人来比喻大荒的十二名器,那么“泰阿剑”便是统御江山的君王,“惊鸿笔”如同才华横溢的诗人。 而“玉马鞭”,则是驰骋疆场的将军。 它的作用之一,在于能够汇集己方军队的士气,融入到使用者的经脉之中,大幅度增强其真元强度。 赵嫣近期与顾旭夜夜双修,实力突飞猛进,已然逼近第六境的巅峰。现在又有了血脉力量和“玉马鞭”的加持,就算遇到了普通的圣人强者,也能与之较量一二。 洛京的防御阵法看似强大。 但赵嫣知道,顾旭已经使用“周天星斗大阵”,隔绝了它与“天龙大阵”的联系,大幅削弱了它的力量,使之无法及时得到能量补给。 随着赵嫣将“玉马鞭”往前轻轻一挥,空气中突然涌动起一股炙热的能量。这股能量犹如被点燃的烈焰,迅速汇聚、升腾,最终化作一只凤凰的形态。 它发出一声清脆而悠扬的凤鸣,声震九霄,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洛京城墙的护罩狠狠撞去。 像是一颗陨石,重重地砸在地表。 护罩剧烈颤抖,表面顿时泛起一圈圈涟漪,紧接着裂痕如同蜘蛛网般迅速蔓延开来。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彻底裂成无数碎片,四处飞溅,化作一道道流光消散在空气中。 “跟我进城!”她高举长鞭,对后面的军队大声喊道。 ………… 顾旭和他麾下的“五圣人”,早已撕裂空间,来到了洛京城内。 因为紫宸宫内存在强力禁制,他们无法瞬移或者直接飞到天行帝的寝宫,只能沿着空无一人的天街,步至紫宸宫的大门。 没有任何人敢上前阻拦他们。 在天行帝不出手的情况下,他们便是世间无敌的存在。 偶尔有官吏匆匆走过天街,一察觉到前方那令人窒息的气息,便立刻小心翼翼地改变路线,远远地绕开他们。 这些官吏个个噤若寒蝉,生怕自己的任何举动,不慎引起了这些高手的注意,从而招来无妄之灾。 也有些大胆的平民,透过自家窗户,屏息凝神地看着他们,眼神中既有敬畏,也有不安。 此刻,心情最为复杂的人,莫过于赵长缨。 数月之前,他曾同邙山鬼王为伴,手持长矛,踏着同一条天街前往紫宸宫,向天行帝讨还血债。 可惜大败而归。 若非洛川暗中出手相救,恐怕已经命丧黄泉。 第一百章 王见王 今日,赵长缨和一群不同的人,踏上相同的路,心中情感交织,五味杂陈。 一方面,天行帝的天劫之雷依旧令他无比忌惮。 另一方面,几个同伴一往无前的自信姿态,又在不经意间感染着他。 他的目光落在最前方那道青衣猎猎的身影上。 顾旭步履坚定,姿态从容。 他大步流星地前行着,仿佛不是在走向敌营的大本营,而是在自家的后院中漫步。 守在宫门的士兵们身着重甲,手握长矛,试图履行自己的职责,阻拦他们前进的步伐。 但是,顾旭仅仅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士兵们只感觉心头一震,那股威严之气便令士兵们心生畏怯,情不自禁地让开了道路。 就这样,一行人顺利地穿过重重宫门,来到了乾阳殿门前。 在低垂的夜幕下,重檐庑殿顶上的黄色琉璃瓦闪烁着幽深的光泽,宛如一只沉默的巨兽身上的鳞片。而那三层汉白玉石台基,在星光的映照下,则透出一片惨白之色,如同坟墓中静静躺卧的枯骨。 天行帝早已站在石阶之巅。 他孤身一人,头戴九旒冕,身着金色龙袍,手扶着鞘中的泰阿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就像是在平日的早朝时间里,静静等候臣子们的拜见——虽然天行帝从不早朝。 暗淡的星光绕过屋檐,斑驳地洒在他的脸上,令他的面孔一半暗淡深邃,一半惨白晃眼。 他仅是简简单单地站着,就已经将“孤家寡人”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你来了。” 他站在高高的石阶上,目光如深渊般俯瞰着下方的顾旭,声音平淡得像一潭死水,不起丝毫涟漪。 “是啊,我来了。” 顾旭迎着他的目光,嘴角露出一丝不带任何情绪的笑意。 他每天都在宣扬着天行帝的罪大恶极,讲述着两人之间刻骨铭心的深仇大恨。在外人眼里,他们早已是一对羁绊极深、不共戴天的宿敌。 可直到今天,才是他与天行帝真身的第一次见面。 无数记忆如洪水般涌上他的心头—— 肆虐青州的九婴蛇妖,化作怪物的潘小鹏,变为“鬼侍”的神机营成员,尸位素餐的地方官吏,鱼肉百姓的宗门豪族…… 以及他自己那段狼狈不堪、九死一生的逃亡经历。 大荒多灾多难、民不聊生,眼前此人无疑是罪魁祸首。 他名为君王,实为狱卒。 举世无敌的实力,只是他用来镇压犯人的工具。 大荒众生所受的苦难,他不管不顾,甚至乐见其成。 “你现在对‘因果之道’的理解,着实厉害,”天行帝继续面无表情道,“你前几天偷偷布置这‘周天星斗大阵’,连我都没能及时发觉。 “也许,等你重新回到第八境后,又能多一个新的权柄了。” 天行帝的语气依然很平和。 像是很多年前,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在上界探讨道法,不动声色地互相较劲。 尽管他对面站着四位圣人、两位真君。 尽管他与“天龙大阵”之间的联系已经被“周天星斗大阵”阻断。 但是他一点也不慌乱,仍是一副胜券在握的自信姿态。 然而此时此刻,顾旭毫无兴致与天行帝闲聊。 直觉告诉他,天行帝这番废话,不过是想要拖延时间——他很可能还隐藏着能够扭转局势的底牌。 “动手!”他用神识传音,向周围五人下命令道。 擅长近战的赵长缨与徐曼立刻化作两道闪电,瞬间闪至石阶之上,向天行帝发起凌厉的进攻。 前者手中的长矛大开大合,攻势刚猛无比,矛尖化作凌厉的火光,以泰山压顶之势向天行帝猛然刺去。 后者身姿轻盈飘逸,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剑光如同银河落九天般倾泻而下,霎时将天行帝的身影笼罩其中。 两人的配合天衣无缝,一刚一柔,一重一轻,攻势凌厉且连绵不绝。 在他们身后,老和尚觉明大师静静地站立着。他双目微闭,双手合十,口中默默吟诵着古老的经文。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带着一股神秘而庄严的气息,仿佛能够穿透时空,直达人心。 很快,赵长缨和徐曼身上散发出柔和的金色光芒,从他们的心脏处,向周围扩散开来。 起初只是细小的光点,然后越来越明亮,化作一股璀璨的金色洪流,像是流淌的太阳光线,在他们身上旋转环绕,渐渐凝聚成形,最终变作金灿灿的无形甲胄。 这甲胄中融入了“金刚不坏”的大道奥义,虽然没有实体,却有着极强的防御力,在这世间近乎刀枪不入、坚不可摧。 精通星象命运之道的洛川和专修符篆之道的王坚,则是负责维持“周天星斗大阵”的主力——他们需要时刻保持专注,防止天行帝借用“天龙大阵”的力量。 这是曾经的大齐“五圣人”首次联手作战。 尽管没有事先的排练预演,但五人之间却有种天然的默契。 他们各自的动作、招式,都仿佛在无声中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共识。无需言语,无需手势,他们便能心意相通,配合得流畅自如。 然而面对五人围攻,天行帝却不慌不乱。 虽然他暂时无法调动大齐国运的力量,但凭借第八境修为和八大权柄,他依然是大荒无人能敌的存在。 随着他心念一动,众人眼前的场景开始扭曲变幻,富丽堂皇的宫阙楼阁顷刻间破碎、消散,化为乌有。 仿佛这个世界原本是一幅色彩绚烂的广阔画卷。 但突然间,一只看不见的巨大手掌抓住了画卷的一角,将它狠狠地撕扯开来,露出了画布之下的真实。 待众人回过神后,已经来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荒漠。 这片荒漠的地表呈现出深红色,像是被鲜血浸透,与天空中那个绯红的“太阳”交相辉映,使整个世界都被鲜艳的红色所笼罩。 “天龙秘境!” 众人迅速认出了这个诡异的地方。 “天龙秘境”是天行帝从虚无中开辟的一个小世界,它曾是“洛水大会”的举办地。 它可以被视为天行帝的“道则领域”。 不过,由于天行帝修为深厚,还持有大荒名器的“泰阿剑”,他成功地将这道则领域稳固下来,由虚化实,使其能够长久存在。 而不会像其他真君强者那样,领域在战斗结束后就消失不见。 平日里,天行帝充分利用这片与外界规则迥异的小世界,精心培育那些在现实中已难觅踪迹的珍贵药材,并豢养一些稀世罕见的妖魔鬼怪。 而今天,当他把众人拉进“天龙秘境”后,他便能通过修改世界的规则,来对付这群颇具威胁的敌人。 第一百零一章 道则之争 当赵长缨手持长矛,气势如虹,朝着天行帝的心脏笔直刺去时,他周围的空间仿佛被悄然扭曲,使得长矛无法按照预定的直线轨迹前进,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曲线,最终远远地偏离了目标。 徐曼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她的剑招也变得扭曲起来,原本凌厉无比的剑光,像天女散花般四处散开,无法对天行帝造成任何威胁。 不论她使用何种招式,她的剑锋都无法笔直指向天行帝。 觉明大师口中流畅自如的咒文,也骤然变得生涩起来。那些熟悉的词汇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扭曲,令他不断打结,不断念错。 这使得徐曼和赵长缨身上流光溢彩的无形铠甲变得闪烁不定,黯淡无光,防御力被大幅削弱。 洛川受到的影响是最少的。 作为顾旭一行人中修为最高者,他迅速展开了自己的道则领域,与「天龙秘境」的规则进行抗衡。 那是一片半透明的球状星穹,其色彩靛蓝深邃,宛如夜晚中最深沉的梦境,透着神秘、精致、幽远的气息。 无数璀璨的星辰点缀其间,它们或明或暗,或远或近,按照特定的规律悄然运转。 王坚也被罩在这片道则领域中。 就算身处「天龙秘境」,他依旧能源源不断地往「周天星斗大阵」中输送真元。 天行帝选择动用「天龙秘境」作战,早已在顾旭的意料之中。 在进攻紫宸宫之前,他早就把紫微大帝的记忆来来回回地翻阅了无数遍,仔细研究太上昊天的作战习惯和风格。 两位「帝君」关系破裂前的友好切磋,关系破裂后的生死决斗,他更是反复推敲琢磨——好比拿着战斗的录像,一帧一帧认真剖析,连太上昊天脸上的细微表情都不放过。 他发现,太上昊天在战斗中表现得极为自信,总是喜欢凭借自身深厚的修为以势压人。 比如说,当他第四境对手第三境,他必然出手就是本命物;当他第六境对手第五境,他必然出手就是法相。 而如今,他在无法使用「天龙大阵」的前提下,必然会拿出「天龙秘境」这件独一无二的大杀器,以规则之力压制敌人。 顾旭迟迟没有亲自出手,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在「天龙秘境」展开的刹那,白骨权杖如鬼魅般悄然出现在了他的手中。杖顶的骷髅头在绯色太阳的照耀下,被染成了血红色,空洞的眼眶中闪烁着幽暗的光芒,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气息。 他将权杖高高举起,指向天空。 一道刺目的金色雷电,宛若天神的怒火在,霎时降临于「天龙秘境」。它划破天际,带着无尽的威势和毁灭的力量,轰然坠落。 辽阔的荒漠在这雷霆之威下颤抖不已。 整个小世界仿佛变成了一件巨大的瓷器——蜘蛛网般的裂痕以雷电击中的地方为中心,迅速向四周蔓延开来。 众人视野中浑然一体的风景,也迅速变得支离破碎,仿佛玻璃马赛克拼接而成的画作,斑驳陆离,眼花缭乱。 天行帝所立下的规则,其根基正遭受着猛烈的撼动,似乎随时都有倾覆之虞。 顾旭手里的白骨权杖,能借助草原「狼神」的魂魄,发挥出超越境界的战斗力。 过去他只能在大齐西北边境使用它,毕竟「狼神」的信徒都生活在西北草原。 但现在,随着他的地盘逐渐扩张,还把大批草原战士带到了大齐腹地,如今他就算身在洛京,也能借用「狼神」的力量。 除此之外,他还在这道金色闪电中,融入了「颠覆」的大道奥义,使它能够对「天龙秘境」中的规则造成极大的 破坏效果。 天行帝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 之前在凉州一战中,他就感觉到,紫微转世重生后所主修之道,与其前世已是大相径庭。 它似乎有着以小博大、以弱胜强的能量。 明明紫微现在只有第七境的修为,却能威胁到第八境强者的道则领域,这种本事令人咋舌,甚至让天行帝自己也不禁心生忌惮。 像他的「镇厌」权柄,几乎完全被顾旭的大道所克制。 而与此同时,随着「天龙秘境」的规则出现裂痕,洛川原本安安静静的靛蓝色星穹突然间躁动起来,开始迅速扩张自己的领地。 那璀璨的星河,犹如无数条流光溢彩的丝带,在夜空中肆意舞动,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逐渐侵占了原本荒芜的大漠。 绯红色的天空上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星星,它们像是燃烧的夜明珠,闪闪发光,璀璨耀眼。 这便是第八境强者的道则之争。 虽然不见刀剑,不见硝烟,但是却无比凶险。 就像是一场猛兽间的殊死搏斗,只要一方稍稍露出颓势,另一方便会毫不犹豫扑上去,张开血盆大口,试图从对方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 赵长缨见状,也果断地展开了自己的道则领域。 只见他的周围,一片混沌初开,随即刀光剑影交织成一幅幅惊心动魄的画卷。 在这片领域中,仿佛有万千将士正在奋勇杀敌,鼓声震天,铁蹄践踏,充满了铁血肃杀之气。 随着道则领域的完全展开,赵长缨手中的长矛也仿佛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加持。原本受到阻碍的长矛,此刻犹如一条出水的蛟龙,笔直地冲破层层阻碍,直刺向天行帝的心脏。长矛所过之处,空气都仿佛被撕裂开来,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天行帝终于动用了他的权柄。 首先是「嬗变」。 随着他心念一动,他的身影很快变得模糊起来,失去了固定的形态,变成了一团虚无缥缈的云雾。 不同于只能改变外表的普通变形法术。 「嬗变」权柄能够从根本上改变一个人的本质。 现在的天行帝身上,已经没有丝毫生命气息,没有丝毫神魂波动,哪怕是有人使用因果占卜法术来观测他,,也会误以为这团云雾只是自然界中的一部分,毫无特殊之处。 赵长缨和徐曼作为精通武道的圣人强者,他们的矛与剑早已超越了凡俗的界限,不仅能够重创敌人的肉体,更能穿破层层防御,直抵其魂魄本源,给予对手致命一击。 然而,他们的武器此时却从天行帝所化的云雾中径直穿过,未能对其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从紫微大帝的记忆里,他早就知道,在太上昊天掌握了「嬗变」权柄后,他格外偏爱以云雾的形态来应对武道修行者。这没有实体的形态,仿佛是他的护身符,让他几乎能够免疫一切来自物理层面的攻击。 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二章 第九境的神韵 随着赵长缨和徐曼的猛烈攻势如泥牛入海般消失无踪,天行帝抓住机会,果断地动用了“寿夭”权柄。 身为异界来客的顾旭,他的魂魄不受这片天地的束缚,因此这权柄对他并无任何作用。 然而他的同伴们都是大荒的土著,都是被无形镣铐所束缚的囚徒。对他们来说,“寿夭”好比阎王爷手上的笔,存在着致命的威胁。 “寿夭”一次性只能对一个人生效。 天行帝首先锁定的目标,是战斗力最低的王坚。 一方面是因为王坚的修为比他自己低一个境界,“寿夭”不容易失败反噬;王坚是操控“周天星斗大阵”的主力,若能率先将其解决,那么“周天星斗大阵”必然遭到干扰破坏,天行帝便能趁此机会借用到大齐国运的力量。 随着天行帝的目光如冰冷的箭矢般投射向王坚,王坚立刻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感。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格在那目光的注视下逐渐黯淡,就像一张被烈焰吞噬的纸张,无声无息地化为缕缕灰烬。 而他的寿命,也在天行帝的意念操控下,如江水东流般迅速逝去。他的面容变得更加枯槁,鬓角的白发越来越多,像是秋风扫过的树叶,迅速地丧失生机。 然而,顾旭早已深入分析过天行帝的战斗习惯,对此早有预见。 他心念一动,双瞳变成了深邃的靛蓝色,点点繁星闪耀其间,璀璨而神秘。 在这一刹那,时间长河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影响,从奔腾不息的状态突然停滞下来,紧接着开始往回倒流,一切向着原点回溯。 赵长缨和徐曼沿着来时的路径向后撤步。 天行帝的身体重新凝实,由云雾变回了肉身。 王坚也顷刻间脱离了“寿夭”的锁定,失去的寿命重新回到体内,苍老枯萎的面容也稍稍恢复了年轻。 “大师,快用禅杖砸他!” 在“光阴”权柄终止的刹那,顾旭的声音在觉明大师的脑海中响起。 此刻觉明大师已经失去了时光回溯之前的所有记忆,思绪有些恍惚。 不过在听到顾旭的命令后,他没有迟疑,立即照做。 他手中的禅杖骤然飞到空中,体积瞬间增大数倍,然后就像一颗陨石般,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天行帝的脑袋重重砸去。 眼见天行帝即将再次化作云雾以躲避攻击。 顾旭轻轻一挥衣袖,刹那之间,数千张经过他精心改良的“风行符”从闲云居中翩然飞出。 它们如同轻盈的蝴蝶,在空中优雅地旋转飞舞,随后迅速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这漩涡犹如一个深邃的黑洞,不断旋转着,要将天行帝所化的云雾彻底吞噬进去。 再加上顾旭还用“乾坤”权柄固化了空间,使得天行帝无法闪避到虚空之中。 天行帝不得不放弃了使用“嬗变”权柄的想法。 他很了解紫微,正如紫微也很了解他一样。 他清楚紫微一向阴险狡诈,喜欢计中藏计,招中藏招。 虽然变成云雾后,就算被这个漩涡吸进去,他也不会死。但是他担心紫微在漩涡背后还藏着更厉害的杀手锏,一旦他稍有疏忽,就可能遭受致命的打击。 此外,他的脑海中还涌现出一种强烈的“即视感”,让他意识到紫微可能已经回溯了时间,预先知道了他接下来的行动。 因此,天行帝果断放弃了原先的作战计划。 觉明大师的禅杖落在他脑袋上。 赵长缨的长矛刺中了他的心脏。 徐曼的利剑穿透了他的咽喉。 鲜血喷涌而出,宛如一朵朵艳丽的红花在空中绽放。 天行帝的身体摇晃了几下,终于支撑不住,如同山岳崩塌般重重倒在地上。他身着的金色龙袍,此刻已被鲜血浸透,失去了往日的威严与光彩。 但在场众人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因为他们注意到,天行帝腰间的泰阿剑,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随后,一道金光划破天穹。 伴随着一阵嗡嗡的振翅之声,一只奇异的妖物毫无预兆地降临在战场之上。 它外形似蜜蜂,却比鸳鸯还要庞大,金色的身躯熠熠生辉,翅膀上有着神秘的花纹,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 顾旭知道,此妖名为“钦原”,很多年前就已经在大荒绝迹。 古籍中记载:“有鸟焉,其状如蜂,大如鸳鸯,名曰钦原,蠚鸟兽则死,蠚木则枯。” 可见,“钦原”的毒性之烈,足以让任何生灵胆寒。 在“钦原”落在地面的瞬间,它浑身迸发出刺眼的金光,紧接着幻化成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正是天行帝的模样。 他身着金色的龙袍,手握泰阿剑,面容威严,目光如炬。 “紫微,”他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用神识传音对顾旭说道,“这一回,你不可能再追上我了。” 顾旭的神情终于变得凝重起来。 他深知,刚刚目睹的一幕,绝非仅仅是天行帝将秘境妖兽变作分身那般简单。 天行帝是在向他示威。 挑衅般地告诉他,自己距离那传说中的第九境界已然更近一步。 第九境,不论是上界的“玉京”还是下界的“归墟”,都意味着修士抵达了大道的尽头,与整个世界合二为一,变成不可分割的整体。 可谓“世界即我,我即世界;世界不灭,我亦不灭”。 他将不再被自己的身躯和魂魄所束缚。 世间的日月星辰、山河大地、鸟兽虫鱼……皆可成为他的化身;即便他的真身消逝,只要世间尚存一草一木,他亦能重获新生。 太上昊天目前虽距离第九境尚差一个权柄,且上下两界的香火也尚未集齐。 但他刚刚展现的起死回生一亩,已隐约流露出几分“玉京”的神韵——可以说,在这“天龙秘境”之中,他已然可媲美第九境之人。 “我真的能在太上昊天之前修至第九境吗?”顾旭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这样的念头。 然而此刻身处战场,他无暇细想这个问题。 他明白,继续试探已无意义,必须立即施展大招,打破这“天龙秘境”。 第一百零三章 天行帝的底牌 顾旭紧握手中的白骨权杖,感受着“狼神”魂魄的力量缓缓融入他的真元之中。 他心念一动,只见无数张“蓄元符”从“闲云居”中翩然飞出,将先前储存的真元源源不断地灌输进他的体内。 他心中默念“请神咒”,向第八境的赵长缨和洛川借来借来的一些真元。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调动全身的真元,配合“颠覆“之道,施展“焚天七式”第六式——“燎原”。 这一招,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只见绚烂的火光如同天际划过的流星,瞬间在天龙秘境的绯红天空中炸开,璀璨夺目。随后,火光迅猛地蔓延开来,犹如狂涌的潮水一般,飞快席卷了四周。火势异常猛烈,仿佛一群饥饿的狼群在疯狂撕咬天空,企图将其完全吞噬。 秘境深处,妖兽们开始不安地骚动。它们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纷纷惊恐地四处逃窜,哀嚎声连连响起,不绝于耳。 随着烈火的不断扩张,秘境中的空间开始扭曲变形。原本稳固的天空与大地,此刻仿佛被无形的力量肆意揉捏,变得面目全非。一道道裂痕开始在天地间扩散开来,密密麻麻,犹如覆盖整个空间的巨大蛛网。 最终,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天龙秘境彻底崩塌了。在火焰的猛烈燃烧中,整个世界就像一块巨大的玻璃般破碎开来。碎片四处飞溅,化作无数五彩斑斓的光点,在空中逐渐消散,形成了一幅既绚丽又凄美的景象。 金碧辉煌的紫宸宫,重又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红墙金瓦,雕梁画栋,飞檐斗拱。 一切如旧。 唯独天行帝的脸色阴沉了几分。 之前在凉州之战中,他就被顾旭的这一式“燎原”弄没了一个分身。没想到今天,他的“天龙秘境”也因这一式“燎原”而崩塌。 虽然“天龙秘境”是他的道则领域,只需耗费少量真元便能修复,但被多年的宿敌占了上风,仍然让他感到十分不悦。 可惜在他的众多权柄中,暂时还没有一个能够完全克制住顾旭新修的成圣之道。 此时,对他来说,最佳的对敌策略仍然是运用绝对力量来压制所有的技巧。 随着天行帝一声低喝,泰阿剑上立即迸发出银白色和金红色两种光芒。这两种光芒交织在一起,仿佛两条巨龙从剑锋中喷薄而出,朝着敌人疾驰而去。 这正是他手中的“太阴”与“太阳”两大权柄的力量。太阳权柄象征着火的精华,蕴含的太阳真火色泽金黄,炽热至阳,能够焚烧一切;而太阴权柄则代表着水的精粹,内含的太阴真水色泽银白,冰冷至阴,能冻结世间万物。 然而,面对天行帝这威力滔天的一击,顾旭等人神色未改。 在顾旭的神识指挥下,洛川的道则领域更加色泽深沉,如同一个深邃的宇宙,星光在其中流转,璀璨夺目。顾旭的“颠覆”之道附着于星穹之上,令其气息愈发强横霸道。 而赵长缨的领域则环绕在外围,弥漫着肃杀的气息,三者共同作用,构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太阴、太阳光束以雷霆万钧之势,重重撞在这道磐石般的防线上。 刺眼的光芒与庞大的能量瞬间迸发而出,释放出如同超新星爆炸般的绚丽光彩,将洛京天空漆黑的夜幕映照得一片明亮。 此刻,在洛京居民的视野中,城北的皇宫之上仿佛升起了一轮炽热的太阳,光华璀璨,刺眼至极。 这光芒太过强烈,令他们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流出了泪水,疼痛难当。他们无法直视这光芒,只能眯起眼睛,小心翼翼地透过手指的缝隙,勉强窥视着这震撼人心的景象。 那些距离较近的人,更是首当其冲地感受到了强大的冲击波。一时间,整个地面仿佛都在剧烈颤动,震得他们头晕眼花,站立不稳,甚至重重摔倒在地。 在冲击波的肆虐之下,太阴权柄释放出的寒冷能量犹如冰川破裂般迅速扩散,使得皇宫周围的树木瞬间被冻结,枝叶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不久,这些树木又在强大的冲击力下纷纷折断,枝条四处飘散。 而太阳权柄释放的炽热能量则如烈火熊熊,无情地焚烧着周围的一切。民宅的围墙在太阳之火的冲击下轰然倒塌,碎石也仿佛被点燃,带着灼热的火星四溅而出,落地时激起一片烟尘。 附近的房屋更是难以抵挡这阴阳交错的恐怖力量。屋顶在太阴的极寒与太阳的炽热双重作用下被掀翻,露出下方焦黑与冰封交错的墙壁。墙壁在巨力冲击下最终倒塌,一片狼藉,宛如末日。 不过天行帝的皇宫建筑却因其材料的特殊性和术法的保护而安然无恙。 顾旭注意到了被战斗余波波及到的平民。 他眉头微皱,心念一动,动用“乾坤”权柄,将皇宫周围数百米内的普通百姓陆陆续续转移到了城墙几里之外的郊区。 大齐的皇帝对治下百姓的性命毫不在意,漠然置之。 然而,一个反贼却费尽心思,努力确保敌方百姓的生命安全。 这种鲜明的对比让顾旭感到颇为讽刺。 正当顾旭全神贯注地忙于拯救百姓的时候,天行帝的嘴角忽然露出了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只见在皇宫的地面上,闪烁起一个个猩红色的符文。它们像是被鲜血染红的眼睛,在地面上逐渐睁开,光芒妖异刺眼。 它们在地上缓缓流动,缓缓旋转,像是流淌在一条蜿蜒曲折的血河之中。 逐渐地,仿佛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牵引,一条条血色的线条开始缓缓延伸,如同一条条嗜血的触手,将猩红色的符文纠缠连接到一起,勾勒出诡异而恐怖的阵纹。 就像是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入了阴森恐怖的冥界。 顾旭站在那诡异阵纹的边缘,一股强烈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浓烈得仿佛能将他的灵魂撕碎。 他知道,天行帝为了维持自己的鬼身不死,曾不惜借助邙山鬼王之手,大量屠杀无辜的生灵,并借此向宫殿地下引入了大量死气。 第一百零四章 回溯 但过去积累的那些死气,并不足以维持一座如此庞大的阵法。 天行帝必然杀了更多的人。 怀着这样的猜测,顾旭思绪迅速沉入星盘又抽出来。 他的神情骤然变得无比严肃。 他意识到,天行帝刚刚把他们拉进“天龙秘境”里,并不是真的指望用道则领域压制他们,而是想要利用此地屏蔽星盘的感知,以便暗中完成法阵的布置。 而这座血色阵法的能量来源,则来源于洛京城内成千上万无辜百姓的性命。 “原来,天行帝前些日子一直躲在宫中,是在暗中策划这桩事儿啊!”顾旭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复杂的笑容。 此刻他用星盘清晰地看到,天行帝正在用他的“杀伐”权柄,大规模地屠戮城中的平民。 在天行帝那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他们毫无反抗之力,一个个如同枯萎的稻草般倒在地上,生命力迅速流逝,眼睛尚未闭上,便已经永远地陷入了沉寂。 死者的怨魂汇聚成看不见的溪流,源源不断地汇入阵法之中。阵法在怨魂的滋养下不断扩张,其中散发出的猩红色光芒也愈发刺眼。 随着死去平民的数量越来越多,这猩红光芒仿佛化作一只贪婪的怪物,扭动身躯向上攀升,向四面八方伸出无数条细密的红色触手,在漆黑的天幕伸展、蔓延。 那些镶嵌在夜幕上的星辰,一颗颗渐渐变得黯淡无光。 片刻之后,那原本厚重如墨的黑色天幕,此刻却仿佛变成了一张脆弱不堪的薄纸。 猩红色的光芒犹如狂野的火焰,在天幕上疯狂地肆虐,烧出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窟窿。 随着窟窿的扩大,背后的蓝天白云逐渐显露出来,阳光从中照射进来,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周天星斗大阵”瞬间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天龙大阵”被重新激活。 天行帝手中的泰阿剑在这一刻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剑身周围似有金龙盘旋飞舞,令人不敢直视。 与此同时,大齐王朝的国运之力像是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地汇入天行帝的体内,让他的气息节节攀升,如山岳般巍峨,如海洋般深沉,似乎与天地合而为一。 王坚踉跄着后退几步,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猛地跌坐在地上。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鲜血从嘴角渗出。 “周天星斗大阵”的破裂,令他真元紊乱,造成了剧烈的反噬。 其他人虽然没他伤得这么严重,但是也不好受。 洛川的道则领域明显变得黯淡了不少。 徐曼和赵长缨两人向后倒飞出去数丈远,直到飞了好一段距离,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天行帝丝毫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在重新掌控国运之力的瞬间,他再次举起手中的泰阿剑,剑尖直指距离他最近的徐曼。 一道金色神雷自天而降,携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精准地落在徐曼的身上。 刹那间,徐曼整个人瞬间被炽热的雷电所笼罩。她的衣衫在雷霆的灼烧下迅速燃烧起来,化作灰烬飘散在空中。她的肉身也在神雷的摧残下变得焦黑一片,很快就只剩下惨白的枯骨。 至于她的魂魄,更是在眨眼之间彻底消散,生命的气息在这一刻完全消失,就像是从这个世界彻底蒸发了一样。 这是太上昊天用来制裁“飞升者”的杀手锏,融合了“雷霆”、“镇厌”和“杀伐”三大道则,威力无穷。即使是赵长缨这样的第八境真君,在面对它时也不得不全力以赴,差一点儿就因此丧命。 像徐曼这样的第七境修士,这金色神雷更是如同灭顶之灾。她在接触到它的瞬间,便毫无反抗之力,干脆利落地结束了生命。 顾旭轻轻抿了抿双唇,他的瞳孔再次变得深邃,呈现出靛蓝色的光芒。 面对这压倒性的战局,他别无选择,只能再次催动“光阴”之力,尝试逆转时间。 随着焦黑的灰烬渐渐凝聚,徐曼的身形重新显现。 王坚从地上爬起来,脸上也恢复了红润的血色。 地面上的猩红色阵纹逐渐收敛了光芒,暗红色的荒原再次映入他们的眼帘。 众人回到了尚未破裂的“天龙秘境”。 和之前一样,顾旭依旧选择借用来自“狼神”魂魄、“蓄元符”和来自两位真君强者的真元,以“燎原”一式击破“天龙秘境”的桎梏。 唯一的不同是,在离开“天龙秘境”的那一刻,他毫不犹豫地施展出“焚天七式”中的第五式——“烟火人间”。 青灰色的炊烟,混杂着食物的香气,宛如轻盈的丝绸,在珠窗网户的紫宸宫上空缭绕。 那烟雾在微风中摇曳生姿,时而聚集成团,时而飘散成丝。 顾旭凝视着这一切,心中暗自盘算。 按照他的预想,这些炊烟会暂时将宫墙内外分隔成两个独立的世界,同时切断两边的因果联系。这意味着,天行帝在一段时间内将无法再通过牺牲宫外平民的性命,来获取破解“周天星斗大阵”所需的力量。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了他的预料。 天行帝确实暂时无法使用“杀伐”权柄来大规模地杀人。 但是宫外的百姓依旧大面积地陆陆续续倒下,就像是田地里被风吹倒的秸秆。 看到天行帝脸上那意味深长的笑容,顾旭立刻领悟,“杀伐”权柄原来只是用来迷惑他的手段。 实际上,太上昊天早已通过修改阎罗殿中的“生死簿”,为洛京城里的这些平民百姓定下了死期。 之前他将自己深锁在皇宫之中,正是在忙于完成这件事情。 无论战斗是否发生,只要到了这个时刻,这些人便会注定死去,他们的生命成为大阵的燃料,让天行帝这位狱卒变得更加强大,足以镇压“牢狱”中任何叛乱。 看到徐曼又一次在天雷的轰击下化为灰烬,顾旭毫不犹豫地再次催动“光阴”权柄,回溯了时间。 只是天行帝那玩味的笑容,已在他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他深知,天行帝能通过“既视感”察觉到他不断逆转时间的举动——甚至,天行帝可能正期待他这么做。 毕竟,“光阴”权柄不能无限制地使用。 特别是当天行帝这位拥有大荒巅峰实力的强者也在“光阴”的影响范围之内时,顾旭每次使用“光阴”都会消耗大量的真元。 或许,天行帝正满心期待着他的千年宿敌,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时光回溯后,仍无法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下找到战胜自己的方法,最终只能陷入绝望,向他低头臣服…… 第一百零五章 日月换新天(本卷完) “要战胜天行帝,必须防止他借到大齐国运的力量,”顾旭一边回溯时间,一边默默思索,“要阻止他掌控国运,就必须避免他献祭人命。” 这一次,“天龙秘境”破裂的瞬间,顾旭迅速以一根无形的因果之线,将自身与天行帝紧密相连。随后,他顺着这根线,心神深入至那漆黑一片、不见天日的幽冥世界。 他来到了一座幽森昏暗的大殿,其内部宽敞高大,仿佛一个深邃的宇宙空间。 数根蜡烛悬挂在屋顶之上,惨白色的火焰在微风中摇曳不定,仿佛是一个个被囚禁的灵魂在无声地挣扎。它们散发出的诡异光芒,为这幽暗的空间增添了几分神秘与恐怖的气息。 这里自然是“阎罗殿”。 不过它并非顾旭所有,而是天行帝——或者更精确地说,是大荒这个世界所拥有的阎罗殿。当初,紫微大帝的残魂便是引领顾旭来到了此处。 殿堂的侧边矗立着几个大橱,橱门半掩,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书册。这些书册有的薄如蝉翼,有的厚重如山,封面古朴典雅,均被封条紧紧地封着。 顾旭轻轻抬起手,在空中迅速比划了几下,钩勒出几个简洁而神秘的符文。 随着他指尖光芒的闪烁,整个阎罗殿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笼罩。紧接着,上百个纸人凭空出现在大殿之中,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 这些纸人行动迅捷,如同鬼魅一般,以惊人的速度冲向大殿两侧的橱柜。他们熟练地翻找出洛京百姓的一本本《生死簿》,试图改写那些早已注定的命运。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天行帝的身影突然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身穿龙袍,头戴旒冕,仿佛被日月光芒所笼罩,显得璀璨夺目。 随着他心念一动,殿内所有纸人身上都蹿起金色的太阳之火,释放出强烈的光和热,将原本漆黑的大殿照得通明如白昼。 在火焰的炙烤下,纸人逐渐扭曲变形,最终化为缕缕灰烬,轻轻飘散在空气中。 与此同时,他看向顾旭的眼神意味深长,仿佛在对他说:“你真以为这样做,就能改变早已注定的结局吗?” 顾旭的眉头紧锁,仿佛一道难以逾越的山岭横亘在他的心头。 见纸人的行动遭到阻拦,他便意图使用“焚天七式”将眼前这些象征着宿命的“生死簿”全部摧毁。 既然无法改变洛京百姓的命运,那么就将这束缚他们的枷锁彻底打破,让他们今后能够自主掌握自己的生死。 但这里终究是天行帝的主场。天行帝的动作,无疑要比他快得多。 只见天行帝伸手指向顾旭,屋顶上那些惨白色的烛火立刻开始迅速聚集。烛火的摇曳逐渐变得刺眼明亮,最终凝聚成了一道耀眼的白色闪电。 这道闪电划破黑暗,就像一条银色的巨龙在空中怒吼,带着强大的毁灭力量,径直朝顾旭的头顶劈去。 顾旭顿时感到心神剧痛,眼前一黑,被迫离开了那个昏暗的神识世界,重新回到了现实之中。 此时紫宸宫里的血色大阵已经基本成型。 猩红的光芒如同饥饿的野兽般,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黑色夜幕。 紧接着,徐曼再次被金色的雷霆击中,瞬间化为了灰烬。 顾旭咬紧牙关,再一次成功地逆转了时间。 多次这样做,对他体内的真元消耗无疑是极大的。 这回,他放弃了召唤纸人的做法,转而直接施展“燎原”之术,并结合“颠覆”之道,意图一举将整座阎罗殿付之一炬。 然而,这座阎罗殿却比他预想中更为坚固不摧。 纵然“燎原”那色彩斑斓的火焰如狂风骤雨般席卷了整座大殿,却也只是烧到了阎罗殿的皮毛而已。 一小部分“生死簿”的橱柜在火焰的舔舐下化为黑灰,但其余的依然完好无损。 大殿顶部的惨白色烛火依旧静静地燃烧着,宛如无数双眼睛在上方凝视着他,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接着天行帝又出现了,又用一道白色闪电把他劈回了现实。 现在,顾旭已经明白,天行帝在多年的狱卒生涯中,与大荒这座牢狱已经融为一体,密不可分。 即使集合了“五圣人”之力的“周天星斗大阵”,也无法割裂他们之间的紧密联系。 天行帝作为牢狱规则的制定者,在某种程度上,他与大荒可以看作是彼此的延伸。 因此,若要消灭天行帝,顾旭必须首先摧毁这座牢狱。 只是,以他现在的真元状况,他最多只能再回溯一次时间了。这意味着,他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去寻找破局的办法。 他的一缕神识沉浸在星盘中,目睹着天行帝的摧残之下,原本繁华富庶的城市逐渐沦为了一座鬼城。 他看到一座普通民宅中,一对年轻的夫妇正瑟缩在墙角,紧紧抱着怀里的婴儿。 突然之间,那婴儿突然毫无预兆地停止了呼吸,那双原本充满生机的大眼睛瞬间变得空洞无神,仿佛被某种诡异的力量夺走了灵魂。 夫妇二人被眼前的情景吓得魂飞魄散,他们焦急地呼唤着孩子的名字,用力摇晃着那小小的身躯,但婴儿却毫无反应。夫妇二人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泪水如泉涌般滑落,身体因恐惧而颤抖不已。 紧接着,夫妇二人的双眼也逐渐变得空洞无神,他们如同被抽干了生命的活力,双双倒在了地上,变成了两具冰冷而僵硬的尸体。 ………… 顾旭看到,在阴暗逼仄的小巷,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嶙峋的乞丐挣扎着爬向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试图找到一些残羹剩饭来充饥。 一番翻腾后,他找到了一个被啃了一半的馒头。馒头已经变得干硬,表面沾满了污渍和泥土,但它散发出的微弱麦香却让乞丐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嘴角上扬,露出了满足的微笑,心中暗自庆幸,有了这个馒头,他或许又能熬过一天。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身体突然僵硬起来,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了惊喜与恐惧之间,紧接着摇晃了几下,便重重倒在地上。 他的手心,还紧紧攥着那个硬邦邦的馒头…… ………… 顾旭看到,一位白发苍苍、身形瘦削的私塾先生,手持一本泛黄的《声律启蒙》,在纷飞的战火中下,坚持给为数不多的学生们授课。尽管听众寥寥,但老者的声音依旧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然而,就在一瞬间,老者的身体突然颤抖不止,随后重重地摔倒在地,永远地合上了双眼。 学生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色惨白,如同被定格了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未等他们从惊恐中回过神来,这些年幼的生命也在一股诡异力量的影响下,学生们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僵硬,眼中的光芒也随之消散,化为一片死寂。 ………… 顾旭看到,一位身着朴素衣裳、手握木剑的年轻驱魔司修士,突然接到上级的紧急调令,前往保卫岌岌可危的洛京城。 这位年轻的修行者,平日里因天赋平凡而鲜少有机会展现自己。但此刻,他的脸上洋溢着激动与期待,因为他觉得自己终于得到了上级的赏识。 他摩拳擦掌,准备为大齐王朝贡献力量,梦想着与同伴们共同抵御外敌,在史册上留下辉煌的一页。 然而,就在他满怀壮志之际,他的双眼突然一黑,身体剧烈颤抖。他努力想要稳住身形,但身体却像失去了控制般向后倒去,很快便停止了呼吸。 ………… “天行帝狠起来,连自己人都杀得毫不手软啊!”当一幅幅画面映入顾旭的脑海,他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若是在顾旭的前世,即便是最为荒唐的暴君,恐怕也难以做出这等事。 然而,在大荒这个特殊的世界,以天行帝的身份,做出这般荒谬之举,却似乎并不难以理解。 毕竟他首先是大荒的狱卒,随后才是大齐的皇帝。 大齐的百姓对他来说并非子民,而是他的仇寇,是他看守的犯人。 当一波犯人在监狱里发起叛乱之际,如果通过献祭另一批犯人能够轻易地平息这场动乱,天行帝会毫不犹豫地采取这样的行动。 这一瞬间,顾旭的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了上苍神庙中那尊一体两面的雕像。 太上昊天为了借助上下两界的香火之力晋升至第九境,不惜编造谎言,声称自己与紫微大帝乃同一神祇的两面,意图借此窃取紫微大帝的尊名——对于他们这样的强者来说,名字本身是一种特殊的符篆,是与信徒之间联系的纽带。 但千百年过去了,太上昊天依旧停留在第八境,迟迟没有能跨出那关键的一步。 “太上昊天,”顾旭直视着天行帝的双眸,语气平静地问道,“你可曾想过,为何你努力了几千年,却始终未能获得大荒的全部香火?” 天行帝自以为胜券在握,对顾旭的问题毫不在意。 他淡淡地说道:“等你死了,这些香火自然会尽归我所有。” 说话的时候,他不忘像时间回溯之前那样,召出金色的天劫之雷,朝着徐曼的头顶劈去。 顾旭笑了笑,神情从容不迫。 “你还不够了解大荒人,”他继续道,“他们对所谓神祇的信仰,其实是一种功利性的交易,而非与生俱来、无缘无故的。 “他们敬畏神,供奉神,是因为他们深信神能够助他们解决困难,给予他们现实的回报。 “干旱时,他们祈求神明降下甘霖;瘟疫时,他们祈求神明驱除病魔;科考时,他们祈求神明庇护他们金榜题名…… “如果那神帮不了他们,那么他们便会立刻将其弃之如敝履。” “你说这话,是在替你这批追随者求情吗?”天行帝依旧面无表情,只将顾旭的言辞视作临死前的徒劳挣扎。 他手中的泰阿剑寒光凛冽,直指王坚,毫不留情地挥剑一斩,只见金色天雷如蛟龙般自天际翻腾而下,瞬间将那位曾忠心耿耿为他效力的国师劈成灰烬。 “我只是想告诉你,”顾旭的目光骤然变得格外冷冽,“现在大荒的百姓心头很清楚,谁能真正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谁又只是依仗力量,骑在他们头上耀武扬威。 “那些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最终只会被他们狠狠摔垮。而真心待他们好的,才会被他们深深记在心中。” ………… 千里之外的凉州城,今日阳光明媚,秋高气爽。 一大早,住在城东的木匠杨忠信便穿上了新做的棉衣,厚实而暖和,秋日的寒意都被拦在了外头。 他走到院子里,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妻子李氏早已在厨房里忙碌起来,大锅里炖着热腾腾的肉粥,香气四溢,让人垂涎欲滴。 孩子们也早早起床。 十四岁的儿子杨安穿上新衣,整理好书包,准备去学堂。 十三岁的女儿杨秀儿则兴奋地跑来跑去,她的手中拿着一盒新买的胭脂,那是她两年前就心心念念的生日礼物。 她跑到镜子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轻轻地将胭脂涂抹在脸上,脸上顿时泛起了一抹红晕,显得更加可爱动人。 杨忠信的老母亲正躺在院中的藤椅上,闭着眼享受着秋日暖阳的轻抚。阳光洒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得格外慈祥。 她以前曾患上了不治之症,病痛折磨得她寝食难安。然而,幸运的是,官府的修行者得知了她的病情,主动前来为她治疗。经过他们的精心医治,老母亲的病情竟然奇迹般地好转了,如今已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然而,早在几个月前,杨忠信绝对不敢想象自己一家人能过上这样的丰衣足食、平静幸福的生活。 那时候,凉州城还是大齐的地盘。 苛捐杂税像无形的枷锁,紧紧束缚着杨忠信一家。他们辛勤劳作,却难以攒下积蓄,生活清贫,连一顿肉都舍不得吃。每当税吏上门,他们总是愁云满面,担心家中的粮食和财物被搜刮殆尽。 凉州城的治安也极为糟糕。邻里之间发生纠纷,去官府报案往往得不到公正的处理。官府人员敷衍塞责,甚至与恶霸勾结,让百姓们有苦难言。 夜深人静时,甚至还有游魂野鬼在城里游荡,却没有修行者来及时处理,让人心惊胆战,夜不能寐。 “这一切,都得感谢帝君啊!” 每当回忆起过去那种苦不堪言的日子,杨忠信都会对以顾旭为首的大夏新朝充满感激。 最早,当顾旭进攻凉州城时,杨忠信和众多大齐百姓一样,听信了大齐官府的宣传,将顾旭视作与鬼怪勾结的乱臣贼子,认为他心狠手辣、冷酷无情,为了权力不择手段。 他内心充满惶恐,深怕洛京曾遭受的鬼怪肆虐的恐怖浩劫,会再次在凉州上演,让他和家人不得安宁。 不过后来,杨忠信渐渐发现,虽然顾旭的手段确实狠辣,但他的冷酷只针对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吏、欺压百姓的宗门豪强,以及扰乱民生的游魂恶鬼。 当顾旭以雷霆手段,将这些蛀虫们一一拔除,并为凉州官府换上了一批能臣干吏后,底层百姓的生活瞬间如拨云见日,开始蒸蒸日上。 像杨忠信一家,如今不仅能吃得起肉,穿得起棉袄,而且还能把儿子送去学堂,给女儿买胭脂这样的“奢侈品”。 这与过去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完成一早上的木工活计后,杨忠信走到门厅。 房屋墙壁上悬挂着一幅紫微大帝的画像。 只见其头戴冕旒,身着玄色龙衮,周身环绕着星辉,威严不可一世。 这幅画与神庙里供奉的上苍神像有着显著的不同—— 画中的紫微大帝头发乌黑如墨,并非神庙里的银白之色,面容也显得年轻许多,更添了几分英气。 杨忠信从供桌上轻取三炷香,缓缓将香头靠近旁边的烛火。火焰轻舔香头,青烟随即袅袅升起,在空气中缓缓荡漾。 他双手捧着点燃的香,举至胸前,对着神像深深一鞠。庄重与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仿佛在这一刻,他与紫微大帝之间建立了一种神秘而深厚的联系。 之后,他小心翼翼地将香插入香炉。香炉内香灰已满,新插的香稳稳站立其中。 杨忠信退后一步,再次对着画像深深行礼,心中充满了敬畏与感激。 此时他喃喃开口,声音低沉而虔诚:“帝君在上,杨忠信今日焚香礼拜,感激帝君恩德浩荡,护佑我家族安宁,福泽绵长。愿帝君慈悲为怀,庇佑我一家老小,身体健康,平安吉祥。 “忠信愿辛勤劳动,广结善缘,以报帝君洪恩。 “也愿帝君早日夺得江山,永镇乾坤,庇佑黎民,万寿无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香炉中的香燃烧得更加旺盛,青烟缭绕,似乎在回应着他的祈祷。 ………… 自从晋入圣人境界后,顾旭发现,当他集中注意力时,周遭的喧嚣会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飘渺而微弱的声音。 他若细心倾听,便能捕捉到众多人的喃喃自语——他们口中轻唤着他的名字,感激着他的恩德,祈求着他的庇护。 与此同时,一股玄妙而又难以言喻的力量,也会悄然降临在他的身上。 这股力量很弱小,犹如涓涓细流,几乎难以察觉其威力。 然而,当这成千上万的细小溪流汇聚一堂,它们便汇聚成势不可挡的滔滔江河。 当天行帝的泰阿剑指向觉明大师时,顾旭终于采取行动,再一次回溯了时间,回到了尚未破裂的“天龙秘境”。 这一回,他并没有急着用“燎原”破除秘境。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闭上双眼。 然而,他的视觉并未因此消失,反而变得更加辽阔与清晰。 他看见了皮肤黝黑的农夫,在田野间辛勤耕耘;看见了双手布满老茧的妇人,正在织布机前忙碌;看见了咿呀学语的孩童,在庭院中嬉戏;看见了鬓发斑白的老人,坐在门前悠然地晒着太阳……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与期待。 他们的力量,或许脆弱如纸,轻贱如草芥,在乱世的烽火中显得不堪一击。 同时又强大得难以估量。 黔首一怒,风云变色,其势足以撼动山河,颠覆万乘之国。 “大荒的子民们,请相信我,”顾旭在心头默默道,“我不能保证一定能让你们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但你们一定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这一刹那,在暗红色的“天龙秘境”之中,炽热的太阳与银白的满月几乎同时从地平线上跃然而出,交相辉映。 它们的光芒璀璨夺目,犹如万道流火倾泻而下,将整片秘境都笼罩在耀眼的光辉之中。 即使是天行帝的“太阳”、“太阴”权柄,在这一刻也在日与月的衬托下,显得黯然失色。 这方秘境再也无法承载如此恐怖的力量。 无数道裂隙出现在绯色的天空与大地之间,仿佛黑色墨水勾勒而成,如水蛇一般凌乱地扭动。 很快,“天龙秘境”便如同一张脆弱的纸,在狂暴而恐怖的能量冲击下,瞬间被撕得粉碎。 然而,天上的太阳与月亮并未彻底消失。 它们依旧稳稳地悬挂在洛京城的上方。 无数道光线自天际倾泻而下,犹如玉浆洒落,将整个世界沐浴在一片通明之中。 ………… 此时此刻,率领夏军攻城的赵嫣已势如破竹,成功攻破城门,开始占领京城。 当她目睹到这震撼人心的异象时,情不自禁地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从日月的璀璨光辉中,她隐隐觉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是他要成功了吗?” 她喃喃自语,心中充满了期待与紧张。 ………… 数百里外的大兴城中,陈素绘正身处一间炼器作坊,专注地聆听着身旁几位修行者详细叙述军中武器的改进方案。 突然之间,窗户外头迸放出万丈光芒,炽烈至极。 陈素绘心中惊诧,立刻走到窗边,眯起双眼望去。 然后她看到在遥远的天际,日月交相辉映,令天地为之变色。 她能够猜到,这必定是大夏的众强者与天行帝激战所引发的声势——然而,战况究竟如何,谁胜谁负,却是无从知晓。 与此同时,陈素绘还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阴煞之气在这强光炙烤之下,似乎稍稍淡去了一些。 尽管多年以来,她早已对大荒的空气习以为常。 但此刻,她突然感觉,过去大荒的空气就像是夹杂着灰尘与雾霾,呛人而难受。 而今日,她终于得以置身于雨后初晴、空气清新的山谷之中。 干净,清新,宜人。 甚至连她体内的真元都受到了影响,开始躁动不安。 “难道这便是传说中天地灵气的味道吗?”她心中不禁涌起这样的念头,神情中满是惊异与期待。 然而,当她向身旁的修行者们询问是否感受到周围气息的微妙变化时,众人却纷纷摇头,表示并未察觉。 ………… 在战火喧嚣的洛京城内,何逸群得到赵嫣的命令后,便带领一队修行者,前去控制城内的法器武库。 当他忙着赶路时,高悬的日月突然在同一时刻大放光芒,那璀璨的光华仿佛能焚天煮海,直冲九霄。 笼罩洛京的黑色夜幕,都快要变成了纯白的颜色。 何逸群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心中的震撼难以言表。 “帝君……他竟然用出了‘焚天七式’中最后一式,也是最难一式‘日月换新天’?”他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这一招“日月换新天”,他只曾在自己尊敬的师尊赤阳子手中见识过一次。 即便时隔多年,那足以毁天灭地的恐怖力量,依旧在他心中留下深刻的烙印,记忆犹新。 他也清晰地记得,自己曾亲自前往沂水县,将那本记载着焚天七式的薄册交到顾旭手中。 当时,他以为顾旭若能在有生之年领悟到其中的第四、第五式,便足以称得上是天才中的天才。 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顾旭竟然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便掌握了这最后一式“日月换新天”。 按照赤阳子师尊的说法,这一式至少需要第八境的力量才能驾驭——如今亲眼所见,何逸群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惊叹。 “只能说……不愧是师祖啊!” ………… 日月的强烈光芒,不仅照亮了整片天空,更是从根本上撼动了大荒世界的法则。 修行必经的幽冥世界,原本被永恒的黑暗所笼罩,不见天日。 然而,就在此刻,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降临,将那片铅灰色的厚重云层撕得粉碎。 紧接着,随着如晨曦破晓般的壮观景象展现,一束强光犹如坚不可摧的利剑,瞬间穿透了周围的黑暗,将大地上的阴影一一驱散,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光明。 那些原本飘荡在黄泉路上的孤魂,以及沉沦于忘川的恶鬼,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所灼烧,它们发出凄厉的尖叫,最终在火光中化为虚无。 庄严巍峨的阎罗大殿,此刻也燃起了熊熊烈火。火焰犹如狂野的巨兽,肆无忌惮地吞噬着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很快,整座建筑便在火光中崩塌,化为一片废墟。 殿内那些记录着无数生灵生死命运的“生死簿”,此刻也在这无情的火焰中,一本接一本地化为灰烬。一张张纸页在空中飞舞、盘旋,最终与那些游魂恶鬼无异,在火光中消散不见。 在大荒这片辽阔的土地上,所有居民都似乎经历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错觉——长久以来,他们仿佛身上背负着沉重的镣铐,禁锢着他们的灵魂,使人生只能按照既定的轨迹前行。 然而此刻,那沉重的镣铐竟然裂开了。 他们的魂魄仿佛得到了解脱,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与自由涌上心头。 ………… 紫宸殿内,顾旭跌坐于地,面色惨白如纸,鲜血自嘴角缓缓淌出。 他现在的境界终究低了一些。 空有第九境强者的些许手段,却没有第九境强者的根基。 此刻强行调用数月间积累的香火之力,即便是圣人强者的体魄也难以承受,体内经脉多处已然破裂。 然而,他依然紧咬牙关,毫不退缩。 他将自己化身为一个载体,承载着大荒万民对大齐王朝的怨恨与对美好生活的渴望。 这些情感与渴望在他体内汇聚成一股磅礴而恐怖的力量,直指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天行帝,或者说是太上昊天。 “日月换新天”,这“焚天七式”中最为玄奥难解的一式,顾旭最近在以雷霆手段治理大夏的过程中,始终未曾停止对它的深入钻研。 他渐渐体会到,单凭修行者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发挥出这一招的磅礴威力。 修行者更像是一根导火索,需先点燃自身,继而引燃整个人间的意志。 天行帝的脸色终于骤变。 在无数次的时间回溯中,他见识过顾旭施展的种种手段,但唯有这“日月换新天”一式,令他措手不及,难以抵挡。 洛京城的居民们再也不是任人摆布的牵线木偶,他们再也不会在他的意志下,如同风中的秸秆般轻易倒下。 紫宸宫地面上的猩红色大阵,再也无法亮起那刺眼的猩红色光芒。 “这……这怎么可能?”天行帝的声音中透露出无法掩饰的震惊,他再也无法保持平日的冷静,颤抖着用泰阿剑指向顾旭,“你明明只有第七境的实力,怎么可能驱使如此强大的力量?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顾旭嘴角上扬,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与他初到大荒时,坐在衙门藏书阁窗边,手握金光渐散的毛笔,绘出人生首张符篆时的笑容如出一辙。 那时,见自己,见大道。 今日,见天地,见众生。 “不是我在驱使它,而是它选择了我,”他轻声道,“它受够了千百年来的苦难,便希望借我的手,推翻不仁之君,打破牢狱枷锁,开天辟地,重造秩序。” 当他的声音响起时,日月之辉点燃了天行帝的龙袍,然后是他的头发,他的皮肤,他的血肉,他的魂魄…… 大齐的皇帝,变成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火人。 顾旭的身体已虚弱不堪,视线也逐渐模糊。 在他朦胧的眼中,那些跳动的火焰仿佛化作一个个小人,一个接一个地跃上天行帝的身体,肆意撕扯他华服上的金线,扯下九旒冕上的珠子。他们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直至将其挫骨扬灰…… 在前所未有的痛苦中,天行帝的双手缓慢松开。 承载大齐国运的“泰阿剑”,从未像今天这样沉重过。 伴着“砰”的一声,重重坠落在地。 他的前方,朱红色的宫门之外,是熟悉而陌生的洛京。 绣着“夏”字的火红色旗帜在城墙上迎风招展,大批军队从城外鱼贯而入。躲在房屋里的百姓窗户探出头来,目光小心翼翼而又好奇。 五行之中,金克木,火克金。 金德已死,火德当兴。 他不禁想起,当他和紫微大帝初次跨越虚空,来到大荒这片陌生的土地时,曾满怀壮志,要在这里携手开创一番辉煌的大事业。 但如今弥留之际,他脑海中只余下这样的念头: “绝不能让紫微得到这个世界。” 他知道,顾旭虽然目前只有第七境的修为,但已经领悟了第九境的奥义。如果任由其待在大荒继续成长,后果将不堪设想。 随着天行帝心念一动,他身体中残存的真元全部燃烧起来,凝聚成一条火焰缭绕的金龙,朝着顾旭直冲而去。 他要彻底燃烧这具身躯,与顾旭同归于尽! 面对一个选择自爆的第八境强者,顾旭此刻已经无力抗衡。 他手腕上和脚腕上佩戴的十二个“替身手镯”,在这一刻全部裂成无数碎片。 他尝试动用“乾坤”权柄挪动位置,但他体内残存的真元却已不足以支撑他这么做。 眼见那气势汹汹的金龙即将把他吞噬殆尽。 一旁的洛川突然闪现至顾旭面前,迅速展开自己的道则领域,一片深邃的星穹瞬间降临,试图将气势汹汹的金龙牢牢笼罩。 然而,这条金龙毕竟汇聚了太上昊天的八大权柄之力,更承载着他这道投影分身誓死铲除顾旭的决绝之心。 第八境的洛川也有些吃不消。 靛蓝色的星穹闪烁了两下,便如同破碎的琉璃般迅速消散。 金龙猛烈地撞在洛川的胸口,使他瞬间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震飞数十米之远,最终重重地砸在宫殿的红墙上,发出一声沉闷而震撼的巨响。 墙壁在冲击之下迅速龟裂,数道触目惊心的裂痕蔓延开来。 洛川则无力地瘫软在地,胸口的衣衫已经被烧成了灰,露出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一片地面。 他拼尽全力,艰难地抬起头,朝着顾旭所在的方向投去一眼。 确认顾旭安然无恙后,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脑袋一沉,随即陷入了昏迷之中。 与此同时,天行帝在熊熊烈火中彻底消逝,不复存在。 只余下冕旒上几颗焦黑的珠子,从汉白玉阶上滚落,发出清脆的声响,似乎在诉说着曾经鞭笞天下的威风与荣耀。 顾旭轻轻笑出了声。 笑容中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同时又透露几分释然。 他扶着地面,艰难地支撑起身躯,一步步蹒跚地攀上石阶。 随后,他弯下腰,拾起天行帝遗落在地的泰阿剑,坐在阶梯上细细打量,随意把玩。 徐曼、赵长缨、王坚和觉明大师在石阶下抬头仰望着他,目光中带着一丝恍惚与难以置信。 他们似乎仍沉浸在那震撼的场景中,不敢相信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天行帝,竟然就这样死在了他们面前。 而眼前这个尚未加冠的年轻人,已然成为了这片土地新的君王。 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觉得此刻或许应该走上前去说些什么。 然而,就在这个关头,一队宦官匆匆穿过绯色的宫门,疾步来到大殿之前。 他们原本要来向天行帝汇报宫外的紧急事态。 然而,当他们踏入大殿前的空地,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震惊不已。他们不自觉地长大嘴巴,下巴几乎要掉了下来。 天行帝的身影已然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而那个曾被视作头号反贼的顾旭,此刻却淡然自若地坐在石阶之上,手中把玩着原本属于天行帝的泰阿剑。 那剑身闪烁古朴的光芒,映照出他年轻俊朗的面庞和沾染鲜血的青衫。 他们愣了好久,才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们本能地想要转身逃跑。 但顾旭的目光突然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明明他已经真元耗尽,虚弱不堪,眼神中自然不可能具备丝毫超凡力量。 但这些宦官却像是被他的视线钉在了原地,完全不敢动弹。 “你们来这里,是有事情向我汇报吗?” 顾旭望着他们,声音轻飘飘的,就像一个卧病在床的患者。 宦官们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背上冷汗涔涔。 终于,有人率先向前迈了几步。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细声细气道:“奴婢……奴婢特来恭贺帝君拨乱反正,君临大荒,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您的仁德威仪,四海传颂,万民敬仰;大荒有您,实乃苍生之福,社稷之幸……”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随后便下定决心,拱手于地,头也至地,声音更加恭敬: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旁边其他宦官见状,纷纷效仿,统统跪倒在地,声音整齐划一: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四卷·飞龙在天·完) ………… ps:万字大章,求月票!明天写总结。(本章完) 第四卷总结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俗名已忘,道号紫微 许多年之后,面对天行帝以命换命的拼死一击,洛川将会想起他被一群山贼拦路打劫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那时,他年仅十五岁,一手握着荐书,一手拿着婚书,独自驾着牛车,载着沉甸甸的行李,一路颠簸地朝着昭国首都朝阳城进发。 上界,或称本地人口中的“灵霄界”,天气总是变幻莫测,难以预测。 昨日还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然而到了下午,厚密的云团不知从何方气势汹汹地挤了过来,盘踞在京畿上空,随着雷公一声震耳欲聋的号令,化作瀑布崩泻而下,誓要将人间变为泽国。 洛川戴上斗笠,来到官道一侧避雨。牛车上虽然撑起了挡雨棚,但狂风依旧肆无忌惮地横扫过来,裹挟着雨点砸在木箱和麻袋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他身上新制的绸衣被雨水淋湿,黏糊糊地紧贴在身上,让他感到阵阵寒意,不禁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但他并未因此感到郁闷。 在灵霄界,大暴雨常常象征龙的出没,寓意着飞黄腾达、青云直上。 如今洛川离开家乡,独自前往昭国首都朝阳城谋求前程,看见这场雨,他的双眼瞬间变得格外明亮。 然而,就在他沉浸于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幻想中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响起,将他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洛川循声望去,只见一群山贼犹如鬼魅般出现在前方的道路上。 他们身着银白轻甲,黑色斗篷随风飘舞,仿佛从暗夜的深处涌出的冥界阴兵,带着一股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 这些山贼的坐骑高大威猛,马蹄踏在泥泞的道路上,却未溅起一丝污水。 在朦胧的雨幕中,他们悄无声息地在洛川四周围成一圈。 仿佛有一把无形的雨伞撑在他们的头顶,雨水倾泻下来,便自动向两侧分流滑落,使他们身上滴水不沾,衣衫随风猎猎作响。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为首的山贼挥动马鞭,策马前进几步,来到了洛川的面前。 这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绮罗珠履,缓带轻裘。 他的嘴角天然上翘,不笑时也带着三分不羁的笑意。 但最引人注目的,不是他俊美的相貌,也不是他华贵的衣袍。 而是他那披散肩头、随风飞舞的长发—— 不是常人的黑色,而是璀璨的银白色,在灰蒙蒙的雨雾中,如同流淌的星辉般耀眼夺目。 他王侯子弟般丰神秀颖的模样,与他口中那句俗套至极的山贼台词,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洛川父亲早逝,自幼在母亲的呵护下长大,从未离开过自家的小山村一步,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 他吓得面色苍白,浑身僵硬,不敢有丝毫动弹。 山贼们见状,一拥而上,翻腾他的行李,试图从大大小小的麻袋和箱子中找出几样值钱的东西。 然而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山贼每打开一件行李,脸上便会增添一分失望的情绪。 “老大,他好像是个穷光蛋,身上尽是一堆破烂货!” “哎,本以为能捞到一笔横财,没想到却是这么个倒霉货色,真是晦气!” “……” 很快,牛车旁边便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生锈的铁锅铁盆,满是补丁的粗布衣服,磨破的草鞋,掉毛的笔,残破的砚台,边缘如狗啃般的竹席…… 白发青年的目光在身披锦绣的洛川和这堆垃圾般的杂物间来回移动,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容。 “看你这身崭新的衣服,这白白净净的长相,还有这堆几乎要把牛车压垮的行李,我还以为你是个不慎落单的富家子弟呢。 “没想到你只是徒有其表。” 听到他这话,洛川立刻结结巴巴地求饶道:“大大大……大王,我……我……我只是个来自鱼尾村的穷光蛋,身上……身上没几文钱,这……这衣服是母亲借钱买的,您……您就放过我吧……” 常言“儿行千里母担忧”。 洛川出发之际,他母亲几乎将家中的锅碗瓢盆、床单铺盖、春夏衣物等一应俱全地塞进他的行李中,生怕他出门在外会挨饿受冻。 洛川觉得,倘若条件允许,母亲恐怕会恨不得将她自己也一并打包带走,只为能在京城天天为他烧水做饭,照料他的生活起居。 此外,母亲深恐他因衣着寒酸而遭人白眼,入学时受阻,于是特地找邻居借钱,买来一匹上好的绸布,连夜赶制出一件漂亮的新衣。 这衣服色彩鲜艳,手感光滑细腻,摸上去仿佛液体在指尖流淌,与他以往所穿的粗布衫截然不同。 刚穿上这件新衣时,洛川倍感新鲜,整个人都精神焕发,下巴也抬得比平时高了几分。 白发青年没有理会洛川的求饶。 不一会儿,一个山贼手下从洛川的行李中翻出两个陈旧的信封,递到了白发青年的手里。 看到那两个信封,洛川心跳骤然加速,他猛地从地上跳起来,踩着泥泞的地面,朝着白发青年冲去。 他一边跑一边喊道,说话也变得流利起来:“大王,别的东西你随便拿,统统搬走都可以,但别拿那两个信封,那是我的命根子,没了它们我就完了……” 白发青年微微眯起眼睛,冷冷地瞥了洛川一眼。 洛川顿时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紧紧捆绑,再也无法向前迈进一步。 这时,白发青年伸出手指,从第一个信封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页。 他的动作中透着优雅和贵气。 像是一位年轻的君王,在清晨的御花园里俯身摘下一朵沾着晶莹露水的月季。 而在白发青年缓缓展开纸张、垂下眼帘认真阅读之际,洛川感觉对方不像是在浏览纸上的文字,而是在审视自己的过去。 沉默的时间其实很短暂。 但在洛川的感知里,却仿佛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不知过去了多久,白发青年终于缓缓开口道:“真没想到,你一个来自鱼尾村的穷光蛋,竟然跟镇北军的徐统领有交情。他竟然愿意亲笔写下荐书,把你推荐给朝阳城的三大书院!” “我父亲生前是镇北军的士兵,”洛川诚实地解释道,“他在栖羽城一战中立下战功,最终力竭身亡,为救战友而英勇牺牲。 “这份荐书,算是徐统领对我父亲功劳的嘉奖。” 白发青年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洛川的说法。 接着,他又慢条斯理地打开了另一个信封,从中取出了一张大红色的纸。 这是一种极喜庆的颜色,被灰暗的天色衬托得格外显眼。 “那你再解释一下,为什么关内侯甄绍福,会愿意把自家女儿嫁给你这样的穷光蛋?”白发青年把纸上的内容反复看了几遍后,再度用玩味的眼神打量着洛川,特意将“穷光蛋”三个字咬得很重。 “甄……甄侯爷便是我父亲当年以命相救的那位战友,”洛川回答道,“为了报答我父亲的恩情,他那年亲自来到我家,与我母亲定下了婚约。 “后来,他屡立战功,仕途一路攀升,很快便飞黄腾达,被朝廷封了侯。” “原来如此,”白发青年道,“所以你此行前往朝阳城,便是为了进入三大书院修行,顺便与你的未婚妻甄蕙姝完婚?” “正是。” 听到未婚妻的名字,洛川低下头,脸上露出一丝少年人的腼腆。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未婚妻。 但每次在婚书上看到“甄蕙姝”这个名字时,他总会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面容姣好、气质娴静的女子形象。 他曾想象过,她坐在草木芬芳的小院中,轻轻抚琴,纤白的手指在七根弦上灵活跳动,流淌出悠扬动人的旋律。 突然,她抬起头,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扬,笑容和煦,像是清晨的阳光,明媚而不刺眼。 他也曾想象过,她身着鹅黄色的长裙,轻挽着他的臂弯,一同漫步在元宵节的灯海之中。 她鼻尖的呼吸,在冷冽的空气中凝聚成白色的雾气。色彩斑斓的彩灯映照在她的眸中,犹如一片浩瀚无边的星海。 “那你觉得,你能顺利做完这两件事情么?”白发青年又问。 “我不知道,”洛阳回答道,神情略显不自信,“或许……应该可以吧!甄家在意名声,应该不会轻易毁约;徐统领既然愿意给我写荐书,我的血脉天赋应该也不会差到过不了考核的程度……” 白发青年看着他,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似的,沉默了许久,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把东西收拾好,一并还给他吧!”白发青年对众山贼吩咐道。 “老大,那我们这一趟冒着暴雨出门,岂不是白跑一趟,什么都没捞到?”山贼们似乎对他的命令有些不满。 “天魁,禄存,你们几个在这山上待久了,难道真的当自己是那种饥不择食的低级土匪了吗?”白发青年眯起眼睛看着他们。 他的声音并不严厉。 但被叫到名字的山贼却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连连摇头。 显然,白发青年在山贼队伍中积威甚重,无人敢违逆。 “你们要记住,我们上山为寇,做的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之事,”只听见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跟那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下三滥货色是不一样的!” 众山贼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而听到这些话后,洛川心中所想却是:这群山贼竟然都以天上的星辰为绰号,倒是比一般的山贼多了几分文化啊! 此时,洛川已恢复了行动能力。 白发青年翻身下马,走到他跟前,将婚书、荐书以及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布袋子递到他的手中。 “抱歉,这一次是我们做的不对,”白发青年收敛了先前的狂傲不羁,态度诚恳地说道,“这几两碎银,就当是给你的赔礼吧!” “不,不用了!这我不能收!”洛川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连连后退,活像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咪。 这世上,洛川只听说过山贼抢路人钱财,从未听说过山贼给路人送钱。 他清楚地记得,离开家门时,母亲在他耳边千叮咛万嘱咐:“别人的钱财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人情不能随便欠,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欠了的东西都是要还的。” 似乎是被洛川惊恐万状的反应逗乐了,白发青年嘴角微微向上勾起。 “鱼尾村的穷光蛋小少爷,”他用略带调侃的口吻说道,“你难道真的以为,你此行去朝阳城,会如你想象中那般一帆风顺?除了你的天赋外,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其他因素也可能会阻碍你进入书院、迎娶媳妇?” “其他因素?”洛川对此感到有些不解。 “比如,你有没有想过,除了考核之外,首都的书院还会给你设下一些其他看不见的门槛?”白发青年道,“再比如,你有没有想过,为何这些年来甄绍福能够步步高升,成为京中显贵,却对你这个穷光蛋准女婿不闻不问,甚至连一个铜板都不愿意资助给你?” 洛川皱紧眉头。 白发青年这番话,对于十五岁的他来说,实在太过复杂。他一时有些难以理解。 “我这些话,你现在暂时不必多想,等经历的事情多了,你自然就会领悟了,”白发青年一遍说着,一边把装碎银的布袋强行塞进洛川的手里,“这些钱,你还是先收着吧! “我打赌,等你到了京城,这些钱一定能派上用场。” “如果没用上呢?” “那你就把它们带回来这里,赔给我。” “但我母亲说过,我不能随便收别人的东西——” “——我命令你,收下它!”白发青年突然提高音量,厉声喝道,“否则,我就把你的婚书和荐书都撕了。” 洛川打了个寒战,抓着布袋,不敢再拒绝。 “那……那就多谢大王了,”他颤抖着声音,结结巴巴地道谢,“敢问大王尊姓大名,家住何处……这样我日后才能来找您归还这些银两……” “我们的营寨就在旁边的龙脊山上,”白发青年微微一笑,“至于姓名嘛……俗名已忘,你叫我的道号‘紫微’便好。” “紫微……” 洛川心头默默念叨着这个词,只觉得眼前的白发青年真是高傲狂妄、无法无天。 紫微星乃中天之尊、众星之魁,常常被视作帝王的象征。 白发青年以“紫微”为道号,是自诩为人间的帝王吗? 然白发青年对洛川心中的想法浑不在意。 未等洛川回过神来,白发青年便轻盈地跃上马背,长发宛若飞舞的银练,紧接着他一声令下,带领着众山贼朝着回营寨的方向飞奔而去。 随着马蹄声的渐行渐远,洛川只来得及看到他们逐渐消失在雨幕深处的背影。那背影在雨水的冲刷下愈发模糊,最终完全融入了灰蒙蒙的天色之中,再也寻不见一丝踪迹。 大约一刻钟后,雨停了。 乌云向四面散去,世界逐渐变得透亮起来,逶迤的薄云紧贴着仿佛冻僵般的湛蓝天穹,片片山坡叠青泻翠,空气清新湿润。 似乎这场雨,随着那群山贼而来,又随着他们而去。 一来一去间,将这人间清洗了个遍。 第二章 仙灵之体公孙昊 「血脉潜力,三阶!」 望着面前暗淡无光的测试石碑,洛川神情失落,嘴角挂着一丝自嘲的笑容。 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指甲一次又一次刺入掌心——似乎想要紧紧抓住那看不见的机遇,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任其像泥鳅一样从手心溜走。 「小郎君,你的名字是叫洛川,对吧?」石碑旁边,一个教习打扮的中年男子用客气而生分的口吻说道,「很感谢你愿意认可并报考我们天阳书院。 「不过很可惜,今年来报名的优秀年轻人实在太多。尽管你的表现和徐统领为你写的荐书让人印象深刻,但我们依旧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你没有达到天阳书院的录取标准,我们无法为你提供入学的名额。」 此时在洛川的背后,数以百计的修行者如长龙般蜿蜒排列。 他们窃窃私语,声音虽小却难以掩饰内心的紧张与焦虑,脸上神情复杂。 「我记得,往年只要血脉潜力达到三阶,三大书院便任意挑选。可今年,唉,真是竞争激烈,连门槛都抬高了!」 「还不是因为最近昭国在跟炎灵族打仗,全国的散修都被强行征召入伍,只有书院学子能够免除服役。你瞧瞧咱们背后,为了躲避兵役,连花甲之年的老头子都来报名了。」 「哎,这可怎么办呢?去年我因为没有荐书,已被朝阳城三大书院悉数拒绝。今年,我花了整整一百两银子,才从吴教习那里求得一份荐书。难道我又将无功而返,重蹈覆辙吗?」 「……」 这些人的话落入洛川的耳中,就像尖锐的箭矢穿透了他的心,每一句都带着刺人的锋芒,令他分外烦躁。 在来到天阳书院之前,他已经接连去了忘忧书院和云阆书院,但都被无情地拒之门外。 灵霄世界,血脉至上。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血脉就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印在每一个人的体内,几乎决定了一个人的修行天赋与潜力,乃至未来的命运。 血脉潜力越高,往往意味着与天地灵气更亲和,或是体质比常人更强横,或是真元运转效率比别人更高。 这也意味着他们更容易达到更高的修行境界,并因此拥有更高的社会地位。 其实洛川的三阶血脉天赋并不算太差。毕竟徐统领不可能给一个彻头彻尾的修行废柴写荐书,那样做只会让自己丢脸。 洛川曾天真地以为,自己成为书院学子,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他早已在心中描摹出一幅未来的画卷,幻想着日后能借着书院学子的身份扶摇直上,稳稳扎根于朝阳城的上层社会。 那时,他将拥有一间宽敞气派的四合院,可以将一辈子都未曾穿过丝绸衣服的母亲接来享福,再与温柔贤惠的妻子生几个大胖小子,看着他们在院落中像自己儿时那样无忧无虑地追逐打闹。 然而,这个世界却比他想象中的要复杂得多。 那白发青年说的没错,三大书院除了正式的考核外,确实还隐藏着一些无形的门槛。 比如,当洛川前往忘忧书院时,被守在门口的一个杂役拦住了去路。 那杂役指责他衣冠不整,不能进入那庄重肃穆的书院,认为这样会玷污了书院中神圣的氛围。 听到这话,洛川在烈日下费尽心思地整理了许久的衣着,但那杂役仍旧是连连摇头,表示不满。 大约过了一刻钟,一个衣着光鲜、满身金饰的年轻胖子走了过来。 他笑容满面地和杂役打招呼,随后递上一个精美的盒子,嘴里还说着:「这是我家乡的土特产悟道茶,一点小小心意,还请兄台笑纳。」 那个之前对洛川态度冷淡的杂役 ,此刻却笑得合不拢嘴,就像一朵盛开的烂柿花。 他一边说着「这怎么好意思,太客气了」,一边将那盒悟道茶熟练地藏入怀中,然后热情洋溢地让胖子进入了书院。 洛川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内心挣扎不定。 他有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每当心情烦躁时,总喜欢两只手互相摩擦。 此刻,他的双手就如同钻木取火一般,手心烫得几乎要冒烟。 他内心深处坚定地认为胖子的行为是不道德的,对此充满了鄙视。然而,他又不愿因此而放弃参加入学考核的机会,不想让自己的前途在此断送。 最终,母亲出行前那充满殷切期盼的眼神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的上进心暂时战胜了内心的道德洁癖。 遗憾的是,除了身上这件丝绸衣裳外,他并没有其他值钱的财物。 当然,他也不能用行李中那些破旧的锅碗瓢盆去行贿。 经过深思熟虑,他最终深吸一口气,从白发青年赠予的布袋中掏出一些碎银,脸上挂着假面具般尴尬的笑容,将银子一把塞进了杂役的手中。 随后,他像只受惊的兔子,捂着脸,迅速跑进了忘忧书院的树荫里。 他的心中充满了羞耻感,生怕这种丢人的事情被他人看到,就像勾栏里的***害怕接客时遇到熟人一般。 …… 再比如,当洛川前往云阆书院时,他目睹了上千名参加考核的修行者排成的长龙。队伍从书院的主楼起始,一路蜿蜒绕过了湖泊,直至延伸到书院外的大街对面。 人头攒动,声音鼎沸。 洛川手持荐书,默默地站到了队伍的最末端。 然而,队伍的行进速度却慢如蜗牛,每一步都仿佛耗费了极大的力气。几个时辰过去了,洛川才终于从街对面艰难地挪进了书院的大门。 前后的人们开始不耐烦地骂骂咧咧,抱怨着这漫长的等待。 洛川心中也不禁焦急起来,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见天色渐晚,夜幕即将降临。他担心书院即将关门,自己若不能及时参与考核,明天又要重新排队。 就在这时,一群锦衣华服的阔少们如同群蜂般涌来,他们嬉笑怒骂,推推搡搡,企图挤到队伍的最前面。 队伍中的其他人见状,纷纷表示不满,尝试阻拦他们。 然而,阔少们却毫不在意,他们呵呵笑着,从衣兜里轻松取出一块木牌,高举过头顶,向众人炫耀。 木牌上雕刻着精美的纹路,中央处一个醒目的「先」字熠熠生辉。 他们得意洋洋地宣称,这是书院特发的「先行令」,持有此令者可以无视队列,直接插队,享有优先 参与考核的特权。 众人感知到木牌上散发出的强烈真元气息,确认其并非伪造之物,只得无奈后退,任由那群阔少昂首挺胸,大步向前。 第一天,洛川没有排到; 第二天,洛川天还没亮就去书院门口排队,也没有排到; 第三天,洛川干脆不回客栈睡觉,彻夜蹲在书院门口,依旧没有排到; …… 后来,洛川无意间得知,目前能够顺利在云阆书院参加考核的修行者,大多数都持有那所谓的「先行令」。 而想要获得这「先行令」,也并非难事。 云阆书院的几位教习公然在书院后门摆了个小摊,二两银子,便可在那里换得一枚令牌。 在昭国,二两银子足以购买四石质量上乘的大米,对于富裕家庭来说,这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对于普通平民百姓而言,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据传,每 年招生之际,云阆书院都能通过这种手段,赚取一笔颇为可观的收入。 虽然洛川之前曾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就算死,就算从山崖上跳下去,也绝不会动用山贼施舍的一丁点儿银子。 他原本打算在朝阳城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前往龙脊山,将装有银子的布袋原封不动地归还给那位白发青年。 但是,在经历了连续几天烈日下排长队的煎熬与折磨后,洛川终于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第五天,他毅然决然地直奔书院后门的小摊,花费二两银子购得一枚「先行令」。 摇身一变,成为了自己过去几天里最为憎恶的「特权者」。 当他手持令牌,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时,瞥见那些只能在一旁默默排队的众人,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爽快感。 那种感觉,仿佛自己是一位战胜归来的将军,而那些排队的人则成了列队欢迎他的仪仗,恭敬而顺从。 「难怪世人都想当权贵,」他暗自感叹,「有特权的感觉,真是爽啊!」 ………… 此时此刻,洛川在遭到三家书院的拒绝后,布袋里的银子已是寥寥无几。 他站在烈日之下,双手焦躁地搓来搓去,心中五味杂陈。 一方面,他陷入了对未来的迷茫—— 今后该如何谋生,如何向母亲解释这一切,又该如何安抚她那颗因自己而失望的心。 另一方面,那笔来自山贼的银子成了他心头沉重的负担—— 一事无成之下,他该如何偿还这笔巨款。 「下一个,公孙昊!」 天阳书院教习的声音洪亮而清晰,打断了洛川纷乱的思绪。 「公孙昊?他怎么也来了?」 「他堂堂的‘仙灵之体",第五境的修士,公孙家族的嫡长子,怎么也来跟我们这些普通修士争夺入学名额?这简直是不给我们留活路啊!」 「他的修为,恐怕已经超越了书院的大部分教习吧!」 「你难道真的觉得他是想来书院上学的吗?他不过是来这里走个过场,挂个名头,以此避免服兵役而已。」 「……」 公孙昊的身影尚未出现,周围便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公孙昊」这个名字,洛川以前也有所耳闻,在昭国堪称一位备受瞩目的风云人物。 他出身显赫,来自昭国最大的门阀世家——公孙家。 在血脉为尊的灵霄界,一个人的家世背景,往往与他的修行天赋,乃至于一生的发展上限是紧密挂钩的。 像公孙家族,随便拎一个人出来,都至少有五阶、六阶的血脉潜力。 而血脉力量浓郁到极致,便会孕育出诸如「仙灵之体」、「炎灵之体」、「妖神之体」等超凡脱俗的特殊体质。 只见公孙昊足踏飞剑,缓缓降落于石碑面前。 其昂藏七尺,彪腹狼腰;黼衣方领,龙章凤姿。 他站在那里,犹如鹤立鸡群,一下子就成了万众目光的焦点。 他伸出手,触碰石碑。 指尖刚触及那冰冷而坚硬的表面,石碑便发出强烈的光芒,犹如旭日东升,灼灼耀眼。 那光芒中蕴含着磅礴的能量,仿佛有万条巨龙在其中翻腾,咆哮着冲破束缚。 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鸦雀无声。 有人用手遮住眼睛,有人不由自主连连后退。 很快,石碑开始在强光中剧烈震颤,一道道裂纹在石碑表面蔓延开来,像是蜘蛛网般密集。最终,在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石碑炸裂开来 ,碎片四溅。 看到这一幕,负责测试血脉天赋的教习惊愕万分,瞠目结舌,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唯有公孙昊,他的神情始终平静如水,波澜不惊。 他目光转向教习,语气淡然地问道:「我这算是通过测试了吗?」 教习愣了一会儿,随后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当……当然算,您……您现在已经是天阳书院的学生了。」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话语中已然用上了敬称。 公孙昊面无表情点了点头,然后踏上飞剑,一刻也没有停留地离开了。 洛川等人视若人生头等大事的书院考试,对公孙昊来说,就是一件跟吃饭喝水差不多的寻常小事。或许在他心里头,还会觉得专程跑一趟天阳书院参加考核,耽误了自己的修行时间。 ………… 关内侯甄绍福的府邸位于朝阳城东北角。 这里交通方便,闹中取静。 很多王侯将相的府邸都在此毗邻而建。 这天下午,洛川用白发青年赠予的最后一点银两,学着他在忘忧书院见到的那个胖子,选买了一盒他认为很贵重的「悟道茶」,拎在手上,准备将其作为给未来岳家的见面礼。 入学虽不成功,但不论是出于礼貌,还是出于知慕少艾,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去见一见准岳父和未婚妻。 当他向门口的家丁们说明来意后,其中一位家丁立刻从侧门进屋通报主人。 洛川则在门外耐心等候,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搓手的冲动。 他在心中反复演练着,一旦未婚妻甄蕙姝出现在门口,自己应该如何与她打招呼,才能给她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既不显得胆小畏缩,又不显得轻浮无礼。 是直接赞美她的美丽容颜? 还是先找些别的话题寒暄几句,比如「今日的天气真是宜人」呢? 大约一刻钟后,侯府的大门缓缓敞开。 然而,出现在他眼前的并非他心心念念的未婚妻甄蕙姝。 而是一位头戴缨子帽、身着绿罗长衫的俊朗公子,手中轻摇着洒金川扇,气质雍容。 「在下沧南澹台彦,乃沧南刺史澹台宏之子,」俊公子声音温和,彬彬有礼,「敢问贤弟尊姓大名?」 面对这位出身显贵的公子,洛川的气势不觉间弱了几分。 他愣神片刻,才吞吞吐吐地回答道:「我……我叫洛川,来自鱼尾村,父亲是镇北军的……伍长洛虎。」 他不禁在脑海中琢磨,这位澹台公子为何会出现在甄府,还亲自前来为他开门引路。 难道是想追求他的未婚妻甄蕙姝,故意在他面前展示威势? 随即,他自嘲地一笑,心想自己大概是被对方的气场所震慑,才会如此紧张胡思乱想。 他提醒自己,甄蕙姝的父亲是位高权重的关内侯,府上宾客如云乃是常事。澹台公子为他开门,或许只是他为人和善,并无其他深意。 在澹台公子的引领下,两人穿过大门,经过精美的垂花门,步入宽敞的穿堂,然后绕过古朴的大理石插屏,来到了明亮宽敞的正房大院。 洛川跟在澹台公子的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谨慎,不敢轻易言语,目光也不敢随意游移,生怕自己的粗鄙举止会引来他人的讥笑与不屑。 他在心中暗自思忖:我的未婚妻必定是天上降临的仙女,方能栖居于此琼楼玉宇般的华丽宅邸;我这个穷小子,何其有幸,竟能有机会将她迎娶为妻,共度此生。 在大宅主屋,洛川见到了自己的准岳父——关内侯甄绍福。 他鬓发微白,身着锦衣,脸上 有一道明显而狰狞的疤痕,似乎在无声诉说着他在战场上拼死杀敌的故事。 甄绍福热情地招待洛川和澹台彦,请他们落座于桌案之旁,同时挥手示意侍女前来献茶。 那位侍女步履轻盈,款款而来,手中托着一个精美的茶盘,上面摆放着三只碧绿的茶杯,犹如翡翠般晶莹剔透。 她优雅地将茶杯一一置于三人面前,随后轻手轻脚地退至一旁。 甄绍福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茶面上的热气,然后向洛川举杯示意。 洛川见状,也赶忙端起茶杯,与甄绍福一同品茶。 他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顿时感觉一股清新的茶香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令人心旷神怡。 更令洛川惊讶的是,这茶竟然令他对天地灵气的感知敏锐了数倍。他感觉到周围的灵气仿佛受到了召唤一般,争先恐后地往他体内涌去,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感。 甄绍福看着洛川惊讶的表情,微笑着介绍道:「这茶叫做‘青灵茶",不仅能够提神醒脑,更能够增强修行者对天地灵气的感知和吸收。 「对于修行者来说,这可是难得的宝贝。市面上常见的‘悟道茶"虽然也不错,但与这‘青灵茶"相比,可就逊色多了。」 洛川心中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击中。 他迅速低下头,尽量掩饰脸上那窘迫尴尬的表情,不想让旁人察觉到自己内心的慌乱。 他正准备把新买的「悟道茶」拿出来送给准岳父。 然而听到甄绍福这话,他手里的「悟道茶」瞬间变成了烫手的山芋——他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把它藏起来。 不过,甄绍福似乎并未察觉到洛川脸上那别扭的表情。 他突然站起身来,紧紧握住洛川的手,感慨地说:「洛贤侄,你父亲洛虎当年在战场上的救命之恩,我终身难忘。若非他舍命相救,我甄绍福也不会有今日。」 紧接着,他又关切地询问:「洛贤侄,你和你的母亲在鱼尾村生活得如何?是否安好?」 当洛川提到鱼尾村前两年遭遇的严重旱灾时,甄绍福的眼眶瞬间湿润,声音也微微颤抖。 他自责道:「都怪我疏忽大意,只顾着京城的事务,竟未能及时关照恩人家的家属。若是我早些得知你们的困境,定会竭尽所能给予帮助。」 洛川听着甄绍福的这番话,心中感动不已。 他想,那个白发青年应该是做多了山贼,习惯了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才表示出对甄绍福人品的怀疑。 可现在看来,甄绍福不愧是父亲当年关系最亲密的战友,他的为人确实值得尊敬和信赖。 甄绍福拉着洛川,寒暄了很久。 澹台彦坐在旁边默默听着,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令人看不出他的心情。 邻近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洒满了甄家的庭院,给整个府邸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 洛川本以为,甄绍福会在这个时候提及婚约一事,甚至他内心深处还隐隐期待着能与自己的未婚妻见上一面。 然而,甄绍福接下来的话语,却如同晴天霹雳—— 只听见他缓缓道:「洛贤侄,你父亲洛虎是我一生中最亲密的战友,更是我的救命恩人。在我心中,他的儿子就如同我自己的儿子一般。 「我的女儿甄蕙姝,后天就要出阁,与这位澹台公子喜结连理。 「既然你也正好在朝阳城,那我也以亲人的身份,诚挚地邀请你来出席她的婚礼。 「她应该会很期待能够得到你这位来自远方的兄弟的祝福。」 夏天好像在这一刻突然结束 了。 仿佛北风呼啸而过,天上阴云冥晦,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 洛川一只手捂着藏在身后的「悟道茶」盒子,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衣兜里的婚书——鲜红的纸被他捏得皱巴巴的,估计已经浸透了汗臭味。 有个声音在他心里催促: 你应该把这份婚书立刻取出来,摆在这两人面前! 你要告诉他们,根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这样做,是不合礼法的! 甄蕙姝的正牌新郎,应该是你才对! 但洛川终究没有吭声。 他低着头,手指不自觉地把红色的纸张搓得千疮百孔。死一样的寂静中,他听到自己用近乎蚊子叫的声音轻声道了句: 「那……那真是恭喜了!」 免费阅读. 第三章 十年之期已到,恭迎紫微阁少主归位! 洛川那时太过年轻,把承诺看得很重。他以为婚书上红纸落着黑字,便是一把坚不可摧的锁,将两个人的命运紧密联系。 不论贫穷还是富贵,疾病还是健康,都稳若盘石,无法撼动。 然而事实上,灵霄界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 秩序、规则、承诺与约定,都会随着强者的意志而变化转移,无有定数。 有人维护的秩序才是秩序。 有人遵守的律令才是律令。 有人承认的婚约才是婚约。 在甄绍福和澹台公子的眼里,像洛川这种出身贫寒、没有血脉的平民,就跟路边的野草、脚边的蝼蚁一样。 没有人在乎他的想法。 只需要他们一句话,这份寄托着少年人初开情愫的婚约,就是一张不存在的废纸。 洛川并非未曾想过,把衣兜里的婚书狠狠掷向他们的面庞,怒斥:“莫欺少年穷!”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无论他如何发泄情绪,都无法改变一个残酷的事实——他的未婚妻已经成为了别人的新娘,而他甚至连她的面都没有见到。 若是他真把甄绍福和澹台彦惹怒了,恐怕他们立刻就会要了他的命,然后把他的骨灰埋进后院的泥土里。 世人将只会记得澹台公子和甄家小姐是一对神仙眷侣。 而除了远在鱼尾村的母亲外,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叫洛川的贫寒少年是死是活。 洛川在椅子上僵硬地坐了许久。 甄侯爷和澹台公子在一旁讨论着婚礼的种种细节——该邀请哪些宾客,该准备何种酒,该如何安排仪仗队…… 他们的声音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遥不可及。洛川能够清晰地分辨出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然而一旦这些字句串联起来,却如同变成了深奥难懂的经文,让他感到头脑一片混沌。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侯府外传来。 像是锋利的刀刃,撕破了府中压抑的空气,直直刺入洛川浑噩的脑海。 这是洛川永生难忘的一刻。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当时心头在想什么,只记得自己屁颠屁颠跟着众人来到了侯府的大门,挤在一群凑热闹的仆人丫鬟背后,踮起脚尖努力往外看。 “十年之期已到,恭迎紫微阁少主回宗!” 白头发的山贼头领,此刻摇身一变,成了威风凛凛的银甲侍卫。 他骑在雪白无瑕的高头大马上,目光如电,锐利逼人;一手持着缰绳,一手握着宝剑,周身星辉缭绕,宛若天神降临。 在他身后,一众山贼亦身披银甲,气势如虹,宛若银龙翻江,势不可挡。 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凌厉杀气,让众人不寒而栗——这分明便是昭国精锐部队才有的那股铁血气息。 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那辆车辇。 拉车的不是寻常马匹,而是四只威武雄壮的白麒麟。 龙首,鹿身,牛尾,马蹄。 鳞片闪闪发光,坚硬如铁。 它们拉着的那架车辇,以夜幕般深沉的黑色为底,镶嵌着璀璨如星辰般的宝石,银白色的繁复花纹精巧地将它们连接起来,勾勒出周天星斗的轨迹图案,仿佛将整个宇宙都浓缩在了这方寸之间。 车辇的四周,缭绕着丝丝缕缕的星光,时明时暗,如梦似幻。 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紫微阁”这个组织,也不知道这所谓的“少主”究竟是什么人。 但直觉告诉他们,这个名字听上去就很气派的“紫微阁”,来历绝对非同小可,很可能是传说中那种藏在幕后搅弄风云的神秘隐世势力。 毕竟,即便是权倾天下的昭国皇帝,也没本事儿驱使四只纯白色的麒麟来为他拉车。 众目睽睽之中,只见那白发青年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径直朝着人群走来。 在他那皇帝般的压迫感之下,众人纷纷后退,仿佛秋日田野中的稻草,在狂风的肆虐下纷纷倒向两侧,给他让出了一条道路。 洛川也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 但这时,白发青年冷冷的目光再一次投射到了他的身上。 他再一次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定在原地,无法挪动脚步,更无法低头回避。他的腰杆也被迫挺得笔直,仿佛化身为一尊昂首挺胸、趾高气扬的雕像,屹立在那里。 从出生到现在,洛川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感觉。 他伫立于侯府门前的石阶之巅。 众人在台阶两侧看着他,目光中交织着诧异、疑惑、惊惧与敬畏的情绪。每一道目光都像一簇火焰——当它们汇聚在一起的时候,洛川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 若不是被白发青年用法术定住,他恐怕早已尴尬得想要挖个地洞躲起来了。 白发青年在他面前停下脚步,收起长剑,双手抱拳,微微躬身行礼。 “少主,历练之期已经结束,请您随属下回宗吧!紫微阁现在急需您主持大局!” 说完,他便做了个“请”的手势。 洛川感觉自己如同被操控的牵线木偶,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随后扬起下巴,背负双手,迈着潇洒利落的步伐,从容地走下台阶,朝向那星辉缭绕的车辇走去。 车厢的门已经自动缓缓敞开。 即将登车之时,洛川心中涌起了一瞬间的犹豫。 他眼角的余光瞥过自己脚上的鞋履——这双鞋早已陈旧不堪,磨损的痕迹清晰可见,沾满了朝阳城的灰尘泥土。 他害怕这双鞋会玷污了眼前这辆华丽非凡的车辇。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迟疑与不安,白发青年微微调动真元,一股强烈的气流瞬间凝聚成形,将他一把推进车厢之中。 随后,伴着一声清脆的“砰”响,车厢门紧紧关闭。 白发青年一刻也没有在此地多停留。 他一声令下,众山贼便护送着麒麟车辇,化作一道璀璨的银虹,很快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只留下一片尘土飞扬。 侯府众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许久的沉默之后,澹台彦终于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岳父甄绍福,轻声说道:“丈人,要不我们回屋吧?” 甄绍福深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率先朝着门内走去。 走着走着,他突然回过头,冷不丁地澹台彦说了句:“你以后不要穿这种颜色的衣服了,看上去就不像个正经人。” 听到这话,澹台彦一脸纳闷。 这身绿罗长衫,他最近天天穿着,岳父一直都没表达过什么反对意见,有时甚至还夸赞他眼光独到、有品位。 怎么今天突然嫌弃起来了呢? ………… 与此同时,洛川身子僵硬地坐在车中,随着众山贼在朝阳城中一路狂奔。 此刻,太阳已悄然下山,天边仅剩下几缕残霞,而城中的灯火则陆续亮起,形成一片璀璨的光海。车窗外的景物在飞快地掠过,如同一幅幅流动的画卷,令人目不暇接。 一切都显得如此不真实。 洛川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做一场梦。 或许梦醒之后,他又将变回那个一无所有的贫苦少年,手里拿着已经作废的婚书和荐书,灰溜溜地逃回鱼尾村,在那间破旧的茅屋中与母亲失望的目光中度过余生。 不知过去了多久,车辇离开了朝阳城繁华的街道,驶出了高大巍峨的城门,来到了城外一片荒凉的小树林中。 这时,白发青年动作粗暴地拉开了车门,语气急促地对洛川喊道:“快点下来!” 他的态度与之前的从容威严截然不同,更无半点面对“少主”应有的恭敬礼貌。 洛川尚未回过神来,便被白发青年一把从车上猛地拽下。 紧接着,一个身形如铁塔般魁梧、满脸络腮胡茬的高大山贼大步流星地走来,他一只手将洛川像拎小鸡似的拎起,轻松地将其放置在马背上。随后,山贼自己也敏捷地跃上马背,紧握缰绳。 “你……你你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洛川打着哆嗦问道,上下牙不住地碰撞。 小时候,他便常常听母亲说起,灵霄界有许许多多以拐卖小孩为生的贼寇——他们会抓走弱小的孩童,将他们卖给大富人家做奴隶。从此孩子们失去人身自由,食不果腹,还得天天干脏活累活。 甚至还有些孩子被故意弄残疾,然后被扔到大街上卖艺乞讨。 尽管洛川已经年满十五岁,不再是小孩子了,但面对眼前的这些人,他仍然无力反抗。 如果这些人真的打算让他去做奴隶,他也只能乖乖听从他们的命令。 “你乘坐的这辆车,是我们从宰相府里偷出来的,”白发青年淡淡解释道,“宰相在上面施加了追踪法术,我只能屏蔽它一时。再不弃车逃跑,我们都会完蛋。” 他一边说着,一边挥动马鞭,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 他座下的白马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急切,浑身肌肉紧绷,犹如一道银白闪电划破夜色,朝着树林深处疾驰而去。 负责搭载洛川的山贼紧随其后。 马蹄声急促而有力,仿佛能震碎空气。 在强烈的惯性下,洛川只能紧紧抱着那魁梧山贼的腰,生怕自己从马背上跌下去。 他的心脏如雷鸣般狂跳,似乎随时会冲破胸膛。 他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刚刚他乘坐的那辆车辇,已经收敛了所有的光芒,静静地停放在原地。它的外表不再是深邃如星空的黑色,而是变成了深沉的红木色,木纹清晰可见,典雅而庄重。 车身镀金饰银,雕刻着繁复精美的图案,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极致的奢华。 然而,尽管它依旧展现着不凡的气派,却已远不如先前星辰缭绕时那般惊艳夺目了。 它仿佛从云端跌落,不再是那遥不可及的神仙座驾,而变成了人间的世俗凡物。 拉车的四只白麒麟已然无踪无影。 取而代之的,是四头棕黑色的骡子,它们浑身脏兮兮的,尾巴摇来晃去,埋头吃着草。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幻术所编织的幻象罢了。 车是偷来的。 麒麟是骡子变的。 那什么“紫微阁”,不出意外应该也是白发青年瞎编出来的——毕竟他给自己起了个叫“紫微”的道号。 洛川突然觉得自己很像那几头呆头呆脑的骡子。 山贼们暂时将他装扮成麒麟的模样,不代表他真的就成了麒麟,一旦法术失效,他便会被打回原形。 ………… 一刻钟后,洛川抵达了山贼们在龙脊山上的营寨。 这里环境优美,景色宜人,与他想象中的贼寇窝点大相径庭。 与其说是山贼的营寨,不如说是修在山顶的园林。 入口是一座古朴凉亭,四周被繁茂的花草环绕,微风拂过,香气四溢。 穿过凉亭,一条长而蜿蜒的走廊展现在眼前,走廊两侧,假山错落有致,形态各异。 一条瀑布从假山顶部倾泻而下,水声潺潺,注入下方的潭水中,溅起层层水花,与周围的景色相互映衬,别有一番情趣。 这批山贼们似乎并不讲究座次尊卑。 他们拴好马匹,卸下头盔与铠甲,随性地散落在园中的各处——有的悠然蹲在假山顶上,有的懒洋洋地倚在走廊一侧,还有的将自己悬挂在树上,像只金丝猴般摇来晃去。 自号“紫微”的白发青年伫立于悬崖之畔,朝阳城的全貌一览无余。 从这里望去,整个城市仿佛铺展开的巨大棋盘,街道与建筑交织成复杂的线条与格子,而城中的人群则像是无数细小的蚂蚁,各自在既定的轨迹上忙碌穿梭。 洛川拘谨地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一边搓着手,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大王,您为何要如此费心地安排这一切?” “费心安排了什么?” “您给我银两,将我从甄府接出,声称我是那‘紫微阁’的少主,还将骡子变成白麒麟…… “可我不过是个鱼尾村的普通少年,一无所长,血脉潜力也仅有三阶……我实在想不明白,我有何资格,能得到您的如此对待……” 洛川的声音越来越小,透露出不解与自卑的情绪。 “就问今天你爽不爽?”白发青年呵呵一笑,打断了他的话。(本章完) 第四章 让世间人人如龙 “什么?”洛川一愣,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发问。 “当甄侯爷和澹台公子那两个家伙,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盯着你时,你心里是不是有种‘哇塞,老子终于翻身了’的快感?”白发青年眉毛微微上扬,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 快感? 哎,我真的有吗? 洛川眨巴眨巴眼睛,像是个被教书先生突然点名的蒙童,努力在脑海里搜寻当时的画面。 实话实说,那时候的他,心里其实更像是一只被扔进沸水里的青蛙,慌里慌张,不知所措。 像他这样的人,早已习惯了在别人的舞台上跑龙套,从不期待能得到观众们的喝彩。 可突然间,他被莫名其妙地被推到了舞台中央,毫无准备地成了万众瞩目的男主角。 这让他措手不及,第一反应是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就在被那潮水般的强烈尴尬淹没的同时,他惊讶地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竟然悄然滋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一股扬眉吐气的酣爽。 说到底,每个少年人,不论多么贫贱,多么卑微,内心总藏着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都渴望变得不平凡。 以前在鱼尾村时,男孩们背着箩筐,三五成群地蹲在地里割猪草,嘻嘻哈哈地闲聊着村里的八卦,为哪家的姑娘最漂亮而争论不休。 姑娘们则在河边浣纱,时而低头细语,时而偷瞄那些在地里忙碌的男孩们,脸上泛起一抹红晕。 唯有洛川总是孤零零地一个人,提着镰刀走在广袤的田野上。 他不止一次地幻想着,也许在某个时刻,会有一位脚踏飞剑的仙人从天而降,紧紧握住他的手,眼中闪耀着激动的光芒,称赞他为千年难遇的修行奇才,并恳切地邀请他加入宗门,传承道统。 届时,那些过去将他视作透明人的小伙伴们,会纷纷转过头来,用惊叹艳羡的眼神看着他。 然而,许多年过去了。 幻想中的仙人却始终未曾出现。 反倒是一群山贼,用一辆偷来的马车和四头打扮成麒麟的骡子,帮他过了一把人前显圣的瘾。 想到这里,洛川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白发青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肆无忌惮,爽朗嘹亮的笑声在群山之间回荡,久久不绝。 “你想知道现在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未等洛川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道:“那宰相发现自己的马车不见了,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边狠狠斥责府上的家丁们看管不力,一边急忙派人出去搜寻。 “然后,当他发现自己的宝贝马车上竟然被拴了四头拉磨的骡子,他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洛川并不知道,为何白发青年即便隔着十多里的距离,也能对朝阳城中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他只觉得,此刻的白发青年,就像一个没长大的顽童,因自己的恶作剧成功而得意洋洋——他笑得直不起腰,甚至捂住了肚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恢复了平静。 “你刚刚问我,为何要安排这一切,”白发青年在山崖边坐下,双腿悬在云雾中轻轻晃荡,他拍了拍身边的空处,示意洛川过来坐下,“其实答案很简单。 “因为当你从龙脊山下经过时,我窥见了你的命运,发现你与我有缘。 “你和我,都是这个时代的主角。 “我们注定将携手并肩,颠覆这个腐朽的世界,共同开创一个崭新的伟大时代!” 在文人墨客们写的史料里,或许会如是记录此时的情景: “帝君少时,即有雄心壮志。既逢洛川,乃语之曰:‘吾与子当共图大业,缔造千秋万世之宏基。’洛川闻其言,震于其王者之气,遂矢志效忠,后成帝君之股肱。。” 然而事实上,洛川并未感受到所谓的“王者之气”。他只觉眼前此人真不要脸——其做白日梦的本事,让自己都难以望其项背。 “你是不相信我们能成事么?”似乎是察觉到洛川的想法,白发青年转头看向他笑道。 “不,”洛川迟疑片刻,摇了摇头,“大王日后将会开创一番大事业,我自然是坚信不疑的。但像我这种血脉潜力只有三阶的穷光蛋,又怎能成为这时代的主角呢?” “穷光蛋小少爷,难道你真的以为,一个人一生的成就,完全由他的血脉决定?” “难道不是么?” “当然不是,”白发青年说道,语气中流露出近乎狂傲的自信,“至少,在你遇见我之后,血脉便不再是你人生的桎梏。”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个响指。 一幅立体的星图出现在漆黑的夜幕之中。 图中的星辰,大的如明珠般璀璨夺目,小的如萤火般若隐若现。它们沿着轨迹,缓缓地运行着,演绎着宇宙间最古老的韵律。 “这是我几年前所领悟的,星象命运之道,”只听见白发青年介绍道,“世间每一个人的命运,其实都能与天上的星辰对应起来。 “我将其称为‘命格’。 “以命格为纽带,修行者便具备了沟通星空、沟通命运的能力。借由命格,修行者能够从对应的星辰中汲取力量,从而改变自身资质,大幅提升修行效率。 “此外,当你在星象命运之道上登堂入室后,你还将能够借助星辰的运行路径,推演自己及他人的命运轨迹。” 说到这里,白发青年理了理鬓角的乱发,微微一笑:“穷光蛋小少爷,你相不相信,在我开辟出这条新路之前,我的血脉潜力跟你差不了多少?” 洛川将信将疑,没有立刻给出回应。 白发青年又接着道:“几日之前,我随手一掐,算了一卦,呵呵,你猜怎么着? “我发现你小子,竟然和我一样,也是个修星象命运之道的奇才!倘若你肯随我一起踏上这条星光大道,那未来的成就,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他说话的语气,活脱脱就像一个贩卖人口的贩子,手里捧着一颗诱人的糖果,试图用甜言蜜语把小孩子哄骗走。 洛川依旧沉默不语。 十五岁之前,他从未离开过鱼尾村。他对外面世界的认知,几乎全是由母亲在耳畔絮絮叨叨的话语,一点一滴拼凑而成的。 在她口中,入学读书、跻身仕途,或如父亲般投身军旅,才是能够光耀门楣、赢得世人尊重的“正途”。 而落草为寇的山贼,无疑是一帮道德败坏、无恶不作的坏蛋,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倘若洛川真的误入歧途,成了他们中的一员,那母亲得知后,必定会气得怒火攻心,甚至可能当场吐血而亡。 注意到洛川紧锁的眉头,白发青年呵呵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明白,你心里对我们这些山中贼匪,恐怕是有些瞧不起的——” “——我没有!”洛川几乎是脱口而出,不假思索地否认。 “——不,你有,”白发青年接着道,“只是你不敢在我面前承认而已。 “你觉得我们这些人,整天就知道打家劫舍、欺压良善,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亡命之徒。 “可你有没有想过,难道我们真的从一出生就想成为被世人唾弃的贼寇吗?难道我们真的愿意一辈子过着东躲西藏、被人白眼的日子?难道我们的内心就不向往那条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道路吗?” 洛川还真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在他的认知里,这世上的贼匪就是天生的大坏蛋,跟良民天然对立。他们就像田间的杂草,一茬又一茬地从地里冒出来,似乎永远也无法铲除干净。 白发青年顿了顿,又说:“我们山上的许多士卒,原本都是龙脊山下步陵县的居民。去年那里遭遇了罕见的大旱灾,田地里的庄稼纷纷枯萎,收成惨淡得连老鼠都嫌弃。 “然而,官府那帮人,却像饿狼盯着肥肉一样,税收不仅没有减少分毫,反而催逼得更紧。县城的居民们被逼得走投无路,最终只能被迫上山做了贼寇。 “再比如载你上山的那位兄弟,道号‘天魁’。他以前有个如花似玉的妻子,可惜被梧州刺史那个纨绔儿子给霸占了。那厮欺男霸女,坏事做尽,天魁的妻子不堪受辱,悲愤之下选择了自杀。 “为了给妻子复仇,天魁埋伏在那恶少去青楼的路上,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把他给宰了。 “事后,为了逃避官府的追捕,他只能选择上山,与我们并肩作战。” 白发青年的这番话,使洛川的脑袋如遭巨锤重重一击,嗡鸣声在耳畔回荡,久久不散。 洛川过去深信不疑的黑白分明的世界,此刻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摧毁,露出了原本遮蔽在背后的那真实、混沌、且不断变化的灰色。 他想起鱼尾村的王老汉,喜欢偷鸡摸狗、欺诈乡邻。村民们家里的锅碗瓢盆若是突然消失,八成能在他的家里找到。村民们提起他时,都是一脸鄙夷。 然而母亲偶然间却提起,年轻时的王老汉是个勤劳朴实的农民。可惜生活所迫,他不得不将自家的几亩土地贱卖给吕财主,从此境遇急转直下,才逐渐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你在朝阳城待的这几天,想必已经看清楚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了吧?”白发青年继续道,“血脉至上,家世为尊。 “权与力在手,便可恣意妄行,做人上之人。 “否则,你就是路边野草,无人倾听你的想法,无人关心你的生死。” 洛川点了点头,对此深有感触。 “所以,大王,您才会把这些人聚集在龙脊山,尝试……嗯,去颠覆这个世界?”他问道。 白发青年突然站起身来,眺望着天边的星斗,眼神中流露出一股舍我其谁的豪气,仿佛自己已然成为宇宙的主宰。 在晚风的吹拂下,他的衣裳猎猎作响。 只听见他说道: “几年前,我曾跟公孙昊说过,我有一个理想—— “我希望灵霄界的每一寸土地,都摆脱压迫与战乱,每个人都能凭借自己的双手和汗水吃饱穿暖。 “我希望世上的每一个修士,都能挣脱血脉的枷锁,仅凭自身的奋斗与坚持,在追寻天地大道的征途上,走得更远,飞得更高。 “我希望世间机会均等,每一个人的意志都能得到尊重,评价一个人的标准,不再是他们的家世,而是他们的品行和能力。 “我希望这世上,不再有那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龙。 “如是一来,世间便可人人如龙。” 白发青年说话的语气其实很平和,并无慷慨激昂、热血沸腾之态。 然而,洛川却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 他深切地感受到,这些看似简单的文字中,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强大力量。 这种力量,宛如洪水猛兽,一旦冲破堤坝,便有着淹没整个世界的威力。 “那公孙昊对此是怎么看的?”洛川沉吟片刻,问道。 他并未向白发青年询问,他是如何结识公孙昊的——在洛川眼中,白发青年来历神秘,实力深不可测,能够开创一套自己的修行之法,还能无声无息把宰相的马车从相府里偷出来。 这样一个人,结识公孙昊这样的天之骄子,自然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洛川只是有些好奇,公孙昊身为公孙家族的嫡子,无疑是那“高高在上的龙”。按常理而言,他应该不会认同白发青年那些违背自身利益的理念。 “他与我怀揣着同样的理想,”白发青年笑了笑,开口道,“只是,他并不认同我实现理想的方式。 “公孙昊觉得,匹夫之力终究有限。他应当借助家世背景和修行资质,迅速攀升至国家的高层,成为手握重权的统治者。 “如此一来,他便能够动用整个国家的力量,发起一场自上而下的深刻变革。 “然而,我却坚信,这个世界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自上而下的改革,最终只会在不断的妥协中黯然收场。 “唯有从根基处将它彻底颠覆,才能真正改变这一切。” 说到这里,他低下头,俯视着坐在自己脚边的洛川:“穷光蛋小少爷,你考虑清楚要不要加入我们了么?” 洛川还沉浸在白发青年刚刚的陈述中,心潮澎湃,脑海中已经勾勒出把朝阳城里那些欺负他的权贵们一一掀翻在地的画面。 可谁知,这白发青年画风突变,竟又将话题绕回到了他的身上。 “我……我……” “别忘了,你还欠我一袋银子。我实在是想不到,除了给我打工之外,你这辈子还能找出什么别的法子来还清这笔债务。” 母亲说的对,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欠了的东西都是要还的。 洛川心头那叫一个悔啊,骂骂咧咧个不停,只恨自己当初鬼迷心窍,竟然忍不住用了这山贼的银子去行贿。 结果呢?不仅没能成功进入书院,还把自己的后半辈子都给搭了进去。 他就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山兔,本来在山间自由自在地蹦跶,但从被拦路打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掉进了猎人精心编织的罗网中,再也脱不了身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努力使自己的话语保持流畅,不因紧张而结巴:“大王,我真心欣赏您的理想,也极愿与您并肩作战。然而,如果我选择了这条路,我的母亲一定会深感失望,说不定还会拎着锅铲亲自来此处寻我……” “这简单,”白发青年微笑道,“朝阳城三大书院,我以前都待过,只不过因为课堂上与教习争辩,被他们扫地出门了。 “我可为你编几个书院日常生活的故事,供你作为素材,写信给你的母亲。 “我还留有三大书院统一发放的长衫、头巾、靴子、纸笔,你尽可寄给她,以安抚她的心。 “甚至,就算你不幸战死了,我也能模仿你的笔迹,继续给她……” “这……这恐怕不太妥当吧!” 洛川从小到大,都未曾对母亲撒过一句谎。 仅仅是听到白发青年的这个提议,还未真正实施,便让他心里萌生出一种做贼心虚的负罪感。 “我就问你,你在朝阳城里一事无成,甚至连未婚妻都被人抢走了,你敢现在就回去,如实告诉你的母亲吗?” 洛川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心中五味杂陈。 母亲或许不会责骂他。 但他却不敢去面对母亲那失望至极的眼神。 “那你不妨先在我这山上待一段时间,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也可学习一点我的星象命运之道。待你思考清楚,做出决定后,再来告诉我吧。” 洛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同意了白发青年的提议。 此刻他心头一片迷茫,进退维谷。 他既不敢贸然回家,也不敢再踏入朝阳城半步——他之前在京城闹出的风波尚未平息,生怕一露面就被人认出,引来众人指指点点:“看,那不是紫微阁的少主吗?怎么又来了?难道是阁主觉得他历练不够,又打发他回来了?” 留在龙脊山,对于目前的他来说,确实是一种逃避现实的方式,可以使他暂时抛开许多烦心事,同时也可以顺便看看白发青年所说的“星象命运之道”到底有没有他所说的那般神奇。 他沉思片刻,然后朝着白发青年深深一揖,用略显笨拙的言辞道: “谢谢您,谢谢您愿意收留我,谢谢您给我银子,谢谢您专程去侯府接我……无论别人如何看待您,我都坚信您是个好人。因为自从我来到朝阳城后,您是唯一一个看得起我、愿意与我倾心交谈的人……” “以前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嘴巴太笨,不太擅长夸人?”白发青年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哪有夸人的时候只说‘好人’的?这岂不是等同于说别人一无是处,别无所长?” “抱歉。”洛川立刻低下头,不自禁地搓着手道。 “你以后多去翻翻史书,看看那些大臣是怎么说奉承话的吧,”白发青年抬起下巴,神采飞扬地说道,“比如刚刚,你应该说,‘大王您真是礼贤下士、爱才若渴,比那盛气凌人的昭国皇帝强得不止一筹,这天下注定会是您的囊中之物……’” 洛川“嗯”了一声,努力将他说的话记在脑海中,心中暗自思忖,日后要跟个这么自恋的人相处,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 洛川脸上的稚气忽然消失,脸型变得更加瘦长,头发从漆黑变成了灰白色。虽然他的脸上没有明显的皱纹,但却有着饱经风霜的沧桑,以及重伤未愈的憔悴。 顾旭坐在卧榻旁,看着他的脸庞,将思绪从紫微大帝的记忆中拉回现实。 只听见昏迷未醒的洛川,口中时不时喃喃自语,梦呓连连: “……帝君英明神武,智勇无双,威震四方,推翻伪朝,一统江山,此乃千秋之伟业……” “……帝君之仁,如春风化雨,滋润万民……” “……帝君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实乃大荒众生之福……” “……帝君……老臣现在,没白费您当年的一番教诲,嘴不算笨了吧……”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根看不见的锁链,一端连着自己,一端连着洛川。 这根锁链源于“统御”权柄。 它就像一道刻在思想里的烙印,能够影响下属的心智,使他们对自己保持绝对的忠诚。 这也是顾旭敢于冒充真正紫微大帝的最大倚仗。 他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感慨万分。 人终究是会变的。 年轻时的紫微大帝,曾信誓旦旦地宣称要让世间“人人如龙”、“每一个人的意志都能得到尊重”。 然而千百年后的今天,世间依旧群龙高高在上,众生微末如同草芥。 那个曾经坚定不移地相信他是好人的少年,如今灵魂上也被拴上了一条锁链,不得自由。 终不似,少年游。 第五章 大人,时代变了(一) 顾旭将手指搭在洛川的内关穴上,静静地输送真元,替他疗伤。 天行帝鱼死网破的一击实在不容小觑。 即便已经过去数日,其蕴含的道则影响依旧存在于洛川的身体中,不断阻碍他伤势的愈合,甚至还在持续造成新的伤口。 原本负责照看洛川的,是精通医术的上官槿。 然而,她很快发现,洛川的伤口刚刚长出新的血肉,立刻会被太阳之火烧焦;经脉刚刚恢复,立刻会被太阴寒气冻结…… 于是顾旭不得不亲自出手。 毕竟,只有他的“颠覆”之道,才能够彻底消除天行帝留下的道则影响,确保不留下任何隐患。 对于顾旭而言,帮洛川疗伤的过程,可以视作一场与太上昊天无声的切磋。 他可以细细地研究太上昊天的权柄,研究它们的特性,它们的运作方式,它们的强势之处,以及它们存在的缺陷…… 半个时辰悄然流逝,疗程算是告一段落。 顾旭从榻边起身,准备离开洛川的府邸,返回紫宸宫处理事情。 此刻,洛川似乎从深重的昏迷中缓缓苏醒,眼皮微微颤动,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却依稀捕捉到了顾旭即将离去的背影。 他努力聚起一丝力气,声音微弱地说道:“抱歉,帝君……这段时间,老臣身体抱恙,无法再为您分忧了……” “你好好休息,切莫胡思乱想,”顾旭回头,语气温和地说道,“尽快把身体养好,才是你当下最重要的任务。” 洛川此刻所居住的,正是他昔日担任大齐驱魔司司首时的旧宅。当顾旭迈出宅邸大门之际,上官槿恰好迎面而来。 她今日依旧身着浅绿罗裙,长发被精致地挽起,素面朝天,未施粉黛。 一双柳叶眼如镜面般清冷,倒映着外界的喧嚣与纷扰,却丝毫不见内心的波澜。 “见过帝君!” 她左手握拳在内,右手在外,依循规矩,一丝不苟地拱手行礼。俯身的角度精准而得体,不多也不少。 顾旭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两人擦肩而过,未再多说一句话。 ………… 近日顾旭一直住在紫宸宫中。 不过他并没有住在历代大齐皇帝的寝宫乾阳殿,而是住进了乾阳殿西侧的绛云殿。 这里位置不正,并不在洛京的中轴线上,面积亦不算宽敞,却胜在布局精巧,装饰朴素而不失雅致。 前殿明亮开阔,适宜处理国事;后殿温馨舒适,足以安寝休憩。 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赵嫣处理完军队中的事情,总会悄无声息地溜进来,与他共度良宵。 “你真会挑地方,”她曾经躺在他怀里,如是评价道,“这院子的布局,跟凉州知府府邸很像,有家的感觉。” 不过,这并不是顾旭放弃奢华华丽的乾阳殿,转而选择这间小巧院落的最重要的原因。 乾阳殿里残留着太多天行帝的痕迹。 特别是前段时日,天行帝一直在殿内折腾献祭阵法,使得乾阳殿里总给人一种挥之不去的阴森森的感觉。 此时此刻,顾旭正坐在绛云殿暖阁的书房中,手持朱笔,低头批阅奏疏。 黄昏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斑驳地洒在书桌上,给他专注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辉。 屋里一片静谧,唯有偶尔传来的翻页声和笔触声。 尽管他脸上保持着平静,但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却让他内心倍感烦躁。 缺少了洛川这个得力助手,他不得不加班加点地处理国家事务,每一件事情都需要他亲自权衡利弊,做出决策。 眼看登基大典日益临近,顾旭对“皇帝”这个职位却愈发感到厌倦。 实话说,他压根儿没想做过这个皇帝。 这并非因为他视名利如浮云。 而仅仅是因为他天性懒惰。 穿越之前,他最大的梦想便是实现财富自由后,过上无忧无虑的躺平生活。 穿越之后,若非为了延续生命而不得不刻苦修炼,他恐怕早已通过给时富婆天天做饭,成为了混吃等死的富贵闲人。 只是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 暂且不提他肩负着大荒芸芸众生的深重期望。 单说他手下那些人,都是以他为旗帜,紧密地团结在他的周围。他们热切期盼着他能够早日登上帝位,以便能够尽快分得胜利的蛋糕。 倘若他流露出一丝不情愿的念头,那么明日一早,便会有人为他披上一件金灿灿的衣服。 顾旭也曾考虑过,是否应当效仿天行帝,将这些纷繁的世俗事务交付他人处理,自己则当个清闲自在的甩手掌柜。 但当他将麾下臣属一个个地在脑海中仔细审视后,却遗憾地发现,在洛川受伤休养的这段日子里,自己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来担此大任—— 王坚志虑忠纯,却有时会过于迂腐、不知变通。 徐曼解决问题的方式只有一种——拿剑砍了。 赵家父女皆是骁勇善战的将军,但在政治智慧方面却稍显欠缺。 觉明大师早就跑回灵山寺里清修去了。 上官槿是个很好的执行者,但她不擅长做决策,而且最近跟他的关系有些微妙。 沈丘则容易一不小心就钻进钱眼子里,成天想着如何给国库攒钱,却往往忽视了更为重要的东西。 …… 也只有洛川,仅凭寥寥数语,便能洞悉顾旭的深意,并代他处理那些纷繁复杂的大小事务,做出让他满意的决定。 这无疑得益于在上界时,紫微大帝日复一日的言传身教,使得“人人如龙”的理念,深深地烙印在了洛川的心中。 正当顾旭心情烦躁之际,一双冰凉而柔软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脑袋,为他舒缓着紧绷的太阳穴。 顾旭无需回头,仅凭那熟悉的触感,便知是赵嫣在自己身后。 只听见她轻笑道:“我的陛下看上去很憔悴啊!” 顾旭苦笑一声,叹了口气,手指轻敲着桌面上的奏疏,无奈地说道:“登基大典在即,诸事繁杂,超乎我的想象。而且这些奏疏,写的实在是啰嗦冗长,其中大部分都是歌功颂德的废话,看得我心烦意乱,头疼不已。” “需要我帮忙吗?”赵嫣问。 顾旭尚未作出回应,她却已走近并坐在了他的椅子扶手上。 她的黑发宛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身体微微前倾,鲜红的裙子紧贴着她浑圆的臀部,勾勒出完美的曲线。顾旭清晰地嗅到了她身上独有的香气。 她轻轻地从桌案上拿起一份奏折,开始为他朗读其中的内容。 她读的不是冗长的原文,而是经过她精心提炼的精简版,每一份奏疏都能被她概括成几句简洁的话语。 她的声音宛如潺潺流水,悦耳动听,让顾旭心中的烦躁情绪被慢慢冲散,甚至让他觉得批阅奏折成了一种享受。 他提起朱笔,在赵嫣读过的奏疏上仔细做着批注,两人配合默契,效率瞬间提升了许多。 桌角处,一个纸盒子静静地放着,里面装着紫色的葡萄。 赵嫣纤白的葱指不时探入盒中,轻轻抓起一颗,然后用真元将紫色的外皮剥开,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要么放进自己口中细细品尝,要么调皮地塞进顾旭嘴里。 待到盒中最后一颗葡萄被赵嫣轻轻取出,太阳已经悄然躲进了山的那一边,留下了一片渐渐黯淡的余晖。 宫殿中,随着夜幕的降临,一盏盏明灯被点燃,一盏盏明灯相继点燃,暖黄的光芒如同溪水般,流淌至宫殿的每一个角落。 此时赵嫣目光转向顾旭道:“我已经根据你的要求,将洛京城的降军全部整编完毕。其中,大部分精锐力量已被打散,并分别编入夏军的不同部队中。而那些临时招募的人员,我也已妥善安置,让他们转而从事耕种、建造等生产工作。” “做的不错。”顾旭赞赏道。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对治军一窍不通的君主,顾旭能娶到赵嫣这样的妻子,着实为他省去了不少烦恼。 然而,赵嫣似乎对他这句简简单单的夸奖并不太满意。 她转过身,伸手轻轻撩起顾旭鬓角的一缕头发,秀眉微蹙,佯装嗔怪地开口道:“陛下,如今大夏的军队,可都是臣妾在辛苦地打理着呢!您不封臣妾做个大将军也就罢了,怎么连夸奖臣妾也这么敷衍了事呢?” 说话时,她微微眯起眼睛。 眸中波光潋滟,宛如一池春水被微风吹拂,泛起万千情意,令人心醉。 顾旭凝视着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 此刻,他终于深刻领悟了“媚眼如丝”这个词语所蕴含的深意——那是无尽的妩媚与柔情交织而成的绝美画卷。 他站起身,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畔轻声道:“大将军辛苦了。朕今日专门写了一句诗,赠给将军。” 听闻顾旭特意为她写了一句诗,赵嫣的双眸顿时亮起,心中充满了期待。 自她得知顾旭在元宵擂台赛上为时小寒赋了那首“众里寻他千百度”后,虽嘴上未曾表露,但心底却暗自生出了几分嫉妒之情。 身为顾旭明媒正娶的妻子,赵嫣心中一直期盼着能拥有一首属于自己的诗。 然而,顾旭低声吟出的那句诗,却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 “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将军解战袍。”顾旭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赵嫣整个人打横抱起,朝着隔壁的卧房健步走去。 赵嫣嘴上虽装模作样地喊了几句“登徒子强抢民女啦”,但双臂却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住了顾旭。 顾旭将她放在宽敞的大床上,熟练地解开了她的红裙。 赵嫣精致的脸颊泛起红晕,黑发如乌云般在枕头上铺开,在火红色肚兜的衬托下,她的肌肤白得晃眼。 她抬起一条雪白的长腿,慵懒地放到顾旭的肩头。 她的腿并非纤细无肉的筷子腿。 相反,出于自幼练武的缘故,她大腿圆润饱满,小腿匀称紧致,触感光滑而极具弹性,柔韧性更是远超常人。 顾旭常常爱不释手。 ………… 夜色已深。 赵嫣的身体已经变得软绵绵的,如同快要散架一般,懒洋洋地靠在顾旭怀里。 胸膛挨着胸膛,双腿相互纠缠。 “陛下真不懂得怜香惜玉啊!”赵嫣有气无力地说道。 她此刻的声音带着一种破碎的感觉,让顾旭联想到被狂风暴雨吹打后散落一地的蔷薇花瓣。 “刚刚是谁一直在喊加把劲儿?”顾旭低头看着她,似笑非笑。 赵嫣轻哼一声,仿佛在耍赖。 顾旭低下头,吻了吻她娇艳的嘴唇。 赵嫣睫毛微颤,目光迷离。 “谢谢你。” 唇分之后,赵嫣脑袋埋在顾旭的肩头,如梦呓般轻声说道。 顾旭并未回应,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仿佛要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 他知道,她是在感谢他杀了天行帝,替她死去的母亲报仇雪恨。 这些年来,赵嫣一直在暗中追查母亲死亡的真相,筹划着复仇的大计。 如今大仇得报,她心中的那个结终于得以解开。 ………… 洛京府尹——准确来说,是前朝洛京府尹杨炯,正躺在一张破烂的草席上。 牢房内漆黑一片,仅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狭窄的窗缝,斑驳地洒在粗砺的石墙上。墙壁湿漉漉的,仿佛能拧出水来,上面布满了青苔,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潮湿与腐朽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恶臭,那是汗味、霉味与排泄物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几乎令人窒息。偶尔,还能听到老鼠在角落里窸窸窣窣地穿梭。 牢房角落处,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桶孤零零地放着,那是犯人解决生理问题的唯一去处,桶壁上沾满了污秽的痕迹,令人不忍直视。 杨炯已被关入洛京大牢整整两日,但他依旧未能适应这昏暗而压抑的氛围。 身为京城的最高长官,昔日他总是将犯人送入牢狱,何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沦为阶下囚,身陷囹圄? 在过去的岁月里,杨炯的生活可谓极尽奢华。 每日的餐桌上,山珍海味应有尽有,无一不是精心烹饪;他的衣衫,皆是绫罗绸缎制成,金丝银线交织其中;他的住所,更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尽显尊贵与气派。 然而,这一切在杨炯被押入洛京大牢的那一刻,瞬间化为乌有。牢房的简陋与肮脏,与他昔日的生活形成了鲜明刺眼的对比。 每日的伙食不过是清汤寡水,粗茶淡饭,对于食量一向大的杨炯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他尝尽了饥饿的滋味,短短两日,他便感觉自己的体重锐减,瘦了好几斤。 “顾旭,你特么真是个不分善恶、不明是非的暴君,”杨炯盯着天花板,嘴里骂骂咧咧地嘀咕道,“我杨炯真是瞎了眼,以前还以为你是个谦恭俭让的年轻人,没想到你竟是个披着羊皮的狼,一肚子都是野心和狠毒。 “大齐朝廷给你的恩德,你转眼就抛到了九霄云外,恩将仇报,真是个无耻至极的家伙。 “你简直比野兽还残忍,比恶鬼还可恨!口口声声说什么仁义道德,却连前朝臣子都不放过,真是卑鄙无耻到了极点。 “你的统治,注定是一场灾难,你的新朝,不过是个建立在血腥和谎言上的短命王朝。你以为你能一手遮天,却不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的王朝,注定会二世而亡,你的子孙后代,将会为你的罪行付出惨痛的代价……” 当杨炯骂得正欢的时候,那扇破旧的牢门突然嘎吱一声,缓缓打开。 一阵冷风裹挟着牢狱特有的潮湿腐臭气息扑面而来。 杨炯缓缓从草席上坐直身子,眯起眼睛,试图在昏暗的光线中捕捉到来人的身影。 只见那人手中托着一支蜡烛,微弱的烛光在黑暗中摇曳不定,为他的脸庞勾勒出一层朦胧而神秘的光影。 随着那人走近,杨炯终于看清,原来这是一个年纪不大、面容白净的宦官。他穿着一件大领大襟、阔袖带水的长袍,胸背间绣着精致的团花,显得华贵而不失庄重。 “你刚刚在说些什么?”年轻太监微微一笑,但他的目光却很冰凉,没有半分笑意,“直呼君主名讳,那可是‘大不敬’之罪,你可知道?” 杨炯被这一问吓得打了个哆嗦,心中暗自懊悔。 他迅速调整情绪,脱口而出:“我刚刚在说,大夏王朝千秋万代,吾皇万寿无疆……” 第六章 大人,时代变了(二) “真的?”年轻宦官将信将疑。 “千真万确!”杨炯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我对帝君的景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天地可鉴!” 这个年轻宦官名叫韩顺喜,正是顾旭杀死天行帝那天,在汉白玉石阶下带头高呼“吾皇万岁”的那位。 随着天行帝之死,昔日大齐皇宫中权势滔天的几位大宦官,诸如秉笔太监曹通等,皆因惧怕顾旭的清算而纷纷选择自戕。 顾旭入住紫宸宫后,出于节省开支的考虑,再加上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早已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不喜欢随时随地被一大群人众星捧月般地服侍,便裁撤了大量宫内人员。 毕竟他前世在商店购物时,都喜欢独自慢慢挑选,若有店员过分殷勤地跟随在侧,他便会感到不自在。 倘若连吃饭、喝水、洗澡、穿衣等日常琐事,都有一大群宫女太监在旁边围观,那对顾旭来说,无疑是难以忍受的。 宫中的宫女嫔妃,基本上已被放归民间,择良人而嫁。 过去二十余年,天行帝闭关修炼,不近女色。然而,朝廷仍遵循旧制,每隔三年便在民间举办选秀。 如此一来,紫宸宫中便聚集了众多年龄在二十至四十岁之间的“大龄处女”。 她们在深宫之中度过了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却连皇帝的面都未曾见过。 顾旭对此不禁感叹,这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他的军队中,一大群光棍士兵娶不到媳妇,几乎到了看见母猪都觉得眉清目秀的地步;而天行帝却为了所谓的“皇室面子”,将数以千计的女人养在宫中,让她们无所事事。 这是一点也不担心大荒生育率下降、人口出现负增长么? 对于顾旭颁布的放宫妇回民间的法令,大部分宫女嫔妃都感到由衷的欣喜,纷纷赞颂新君的英明决策。 她们就像是长久被囚禁在笼中的金丝雀,如今终于得以解脱,重获自由。 然而,也有极少数人,在即将出宫之际,远远地瞥见了新君那年轻挺拔、玉树临风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竟又提出了想要留下来的念头。 但顾旭都断然拒绝了。 一方面,他并非滥情之人;另一方面,赵嫣当时还在他身旁,笑盈盈地看着他。 若是打翻了她的醋坛子,他的下场绝不会好过。 至于宫里的宦官们,原本以为也要卷铺盖走人,但顾旭考虑到他们出去后可能会遭人白眼,很难“再就业”。 于是,在清理了一批为非作歹、贪赃枉法的大太监后,顾旭把剩下的人留了下来。 不过顾旭并没有让他们闲在宫里,而是将他们派遣出去,处理新朝初建时期的一大堆杂务琐事。毕竟他目前手下人手紧缺,这样做也算是充分利用了劳动力。 有人曾向他进言道:“帝君,宫中仆从数量太少,恐怕难以彰显您的皇家威仪。” 对此,顾旭内心暗自腹诽:你想让我多招人,那这些人的工钱是不是也由你来出? 然而他嘴上却云淡风轻地回应道:“一个人的威仪,并非取决于他手下仆从的多寡,而是源自于他自身的实力。” 第一个投诚的韩顺喜,因家世清白,没做过什么恶事,被顾旭临时提拔为“随堂太监”。 由于目前地位比他高的太监,要么已经死去,要么被关进了大牢,韩顺喜瞬间便拥有了内廷的最大权柄。 但他丝毫不敢因此得意忘形,更不敢效仿前辈们,借着手中的这点儿权势四处搜刮敛财。 因为他深知,自己目前的权力与地位,全都源自于那位年轻的新君。 这位新皇跟闭关修炼、不理俗务的天行帝截然不同。 他锐意求治,厉行督察,对朝中大小事务了如指掌,且眼中容不得半粒沙子。 在他执掌政权之后,短短几天之内,洛京监狱里被塞进去了一大批官员。原本空旷冷清的牢房,如今已是拥挤不堪。 甚至还有不少人在外面排队,等着秋后问斩之后,能够腾出些空位来。 韩顺喜可不想跟这些人成为“牢友”。 他正色肃容,从衣袖中掏出一份圣旨,开始宣读: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洛京府尹杨炯,位居显要,不思报国,反行贪墨之行。 “其于邙山鬼王犯境之际,贪污赈灾之资,致使百姓失所,怨声四起;又受贿纳赂,私任亲信,营私舞弊,败坏朝纲; “且与鸣泉、雁翎两商行暗通款曲,倒卖官府修行资源,中饱私囊,致使朝廷威严扫地,利益受损。其恶行昭然若揭,实乃人神共怒。 “依律,吾定杨炯绞刑,以儆效尤。百诸卿以此为戒,恪尽职守,廉洁奉公,共保大夏之安宁,以慰吾心。 “钦此!” 听到“绞刑”二字,杨炯仿佛被霹雳击中,整个人瞬间僵硬,那张肥硕的脸庞失去了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他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惊恐与绝望,不停地向韩顺喜哀求:“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我!我……我这么做都是被逼的,周围所有人都这样做!我……我只是在做跟他们一样的事情……” 然而,韩顺喜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他,脸上没有任何同情之色。 “大人,时代变了,”他平静地说道,“在帝君治下,就得按照帝君的规矩来做事。 “大齐的律法或许有时只是一纸空文,但在大夏,律法是铁律,是帝君意志的体现,不容任何人践踏。” 话音落罢,韩顺喜便转身离开。 随着他身后的大门轰然关闭,牢房再度被昏暗所笼罩。 只留下杨炯面如死灰,毫无生气地躺在草席上,身上肥肉层层堆积,宛如一座沉甸甸的小山。 ………… 坤元殿内,珠帘轻垂,随风摇曳,发出细碎的声响。 梁木之上,金漆斑驳,龙凤呈祥的图案依稀可见,但边缘已略显黯淡。 瓷器摆放得整整齐齐,然光泽已不如新时,部分还沾有细微的尘土。 阳光从窗棂间洒入,形成一道道明亮的光束,照亮了殿内的每一个角落,也照亮了空气中翩翩起舞的尘埃。 这里是过去大齐王朝皇后的寝宫。 它坐落在洛京中轴线上,面朝皇帝寝宫乾阳殿,画栋飞甍,雍容大气。 在它昔日最繁盛的时候,数百仆人穿梭其中,忙碌而有序,为皇后打理着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 然而如今,随着宫女们被遣散,曾经热闹的宫殿瞬间变得空旷冷清,显得尤为寂静。 前朝皇后陈安之正在殿内,默默地收拾物品。 她早已取下了精致华美的龙凤珠翠冠,解开了价值连城的金玉带,脱下了色彩绚烂的云龙纹红鞠衣。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朴素的淡青色裙子,一根普普通通的木簪。 过去,很多人称颂她的美貌,说她雍容华贵、端庄明艳,像一朵富丽的牡丹花,尽显母仪天下的皇后风范。 然而,当她褪去华服,不施粉黛,却似乎变回了一朵路边的小野花。 秀气,柔美,却再也没有那种艳压群芳的风姿。 改朝换代后,她已沦为庶民,依照新朝的规矩,不得不离开这曾经的皇宫。除了几件简单的私人物品,那些昔日的贵重之物,皆是皇室财产,她无法再将其带走。 她的女儿萧琬珺,曾经的昭宁公主,正在一旁静静帮助她收拾东西。 她依旧如同往常,身着一袭朴素的男装,以头巾束发,显得英气逼人,宛如一位俊俏的公子。 “琬珺,你应当明白,”陈安之在将一只手镯擦拭得光洁如新,轻轻放入行囊后,转身面向自己的女儿,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家族过去为了追逐财富与权力,曾做出许多不被顾旭所容之事。 “如今他即将登基称帝,我们家族难免会遭到他的清算。” 这些年来,萧琬珺第一次听到母亲用如此温柔的语气对自己说话。 她想起上一次见面时,母亲还咄咄逼人地要求她与人联姻,以维护娘家襄阳陈氏的利益。 这位大齐末代皇后,就像是一只河蚌,华丽的燕居冠服是她坚硬的外壳。然而,当顾旭以雷霆万钧之势将这层外壳连同大齐王朝一并摧毁后,她脆弱、柔软、无助的内心便显露无遗。 可即便成了庶民,她心中首先念及的,依旧是自己的家族,而非自己的女儿与儿子。 “母亲需要我做什么?”萧琬珺直截了当地问道。她一向聪明伶俐,早已敏锐地察觉到母亲有事相求于自己。 陈安之靠近她,将她拥抱入怀中,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 这个拥抱并不亲密,两人的身体之间仍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 母亲抚摸女儿的动作也略显笨拙——毕竟大齐王朝的皇子皇女自幼由乳母抚养,贵为皇后的她,又怎会时常亲力亲为、费神费力地照料孩子呢? “琬珺啊,你现在长大了,是洛京鼎鼎有名的大美人,比你母亲过去漂亮多了,”陈安之轻声细语,“只需稍加打扮,别再整日穿着男装,换一袭艳丽的襦裙,配几支漂亮的步摇,整个洛京的男子都将为你倾倒。”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萧琬珺后退一步,从母亲的怀里挣脱出来。 “我记得,顾旭在洛京的那些日子,你与他似乎有过一些往来,”陈安之似乎并未注意到女儿的反应,依旧保持着温和的语气说道,“你的美貌,丝毫不输于他的妻子。倘若你能赢得他的青睐,在他耳边说上几句好话,或许他就会对我们襄阳陈氏网开一面,手下留情。” 原来母亲是希望我能施展美人计啊! 萧琬珺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自嘲不已,感觉自己在母亲眼中已然沦为了一个纯粹的工具人。 同时,她也察觉到,或许因为母亲在深宫中度过漫长岁月,每日与嫔妃们相伴,眼界逐渐被宫墙所限,对于那位转世的紫微帝君的了解显得颇为浅薄。 她知道,顾旭此人一向意志坚定,凡是他做出的决定,绝不可能因女人的几句甜言蜜语而轻易改变。 否则,他也不可能有今日这般辉煌的成就。 更何况,圣人强者向来以情感淡漠著称,他们又怎会轻易为女色所动呢? ………… “都说圣人强者心向大道,缺少凡人的七情六欲。可为何帝君竟有闲情逸致,在御花园中用弹弓打鸽子?” 御花园中,赵嫣瞅着身旁的顾旭,笑着打趣道。 在她说话的同时,顾旭微微眯起眼睛,手指随意地拉动弹弓的皮筋,随后迅速松开,一颗小石子便裹挟着呼啸的风声,准确无误地击中了空中飞翔的鸽子。 这是顾旭第一次尝试使用弹弓。不过拥有能够操纵概率的“天命”权柄,他无需练习,自然而然地就成了一个百发百中的“神箭手”。 他弯下腰,捡起落在地上的鸽子,塞进“闲云居”里,然后稍作沉思,回答道:“或许,是因为我修的道和别的圣人强者有些不同吧。” “哦?有何不同?”赵嫣好奇地追问。 “他们修的道,是天之道,境界越深,便能飞得更高,离人间也就越远,”顾旭解释道,“而我修的道,是人之道,力量来自于芸芸众生,需要接点儿地气,才能修炼得更好。” “接地气?这是什么意思?”赵嫣一头雾水。 自从嫁给顾旭后,她时常能从他嘴里听到一些奇奇怪怪、从未听过的词汇。 “做一些普通人该做的事情,”顾旭笑着答道,“比如,晚上奖励自己吃一顿烤乳鸽;或者,跟自己的爱人一起,在花园里头散步。” 不过,他们两人今日来到御花园,并非单纯只是为了打鸽子或散步。 方才,他们还特意去了御花园边缘那口不起眼水井——那里曾是关押萧则曜鬼身的囚牢。 这座牢狱,原本是天行帝从虚无中开辟出来的一片独立于大荒之外的空间,其中积聚着海量的死气,专为用于维持萧则曜鬼身的存活。 天行帝死后,这片空间便失去了主人,其与大荒连接的通道也开始变得不稳定。 顾旭非常担心,一旦其中的死气大量外泄,居住在皇宫周围数里之内的百姓恐怕会在不知不觉中丧命。 他必须尽快解决这一隐患。 所幸现在泰阿剑已经落入他的手里。 尽管泰阿剑并没有认他为主——当然,他也没有兴趣成为这所谓“大荒第一名器”的主人,但他仍可凭借“统御”权柄,强行调动泰阿剑的部分道则力量,将这座牢狱彻底封锁。 牢狱内的死气,也被他悉数提取,封存在空间法宝之中。 这些死气虽然危险,但也能充当材料,炼制出威力强大的法器。 大荒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但真正的敌人还在九天之上虎视眈眈。 新的战争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顾旭必须居安思危,做好充分的准备。 ………… 片刻后,顾旭和赵嫣走出了草木葱茏的御花园,像两个游客似的,步入了东六宫。 过去住在这里的嫔妃与宫女们早已搬离,曾经拥挤热闹的宫殿如今显得空旷寥落。 看到眼前的景象,赵嫣微微皱眉。 这后宫的居住环境,远比她想象中的更为狭窄和压抑,与不远处宽阔宏伟的奉天殿、乾阳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高大的宫墙无情耸立,将天空切割成窄窄的一条线,中间的巷道仅能容两人并肩而行。走在这里,仿佛被两侧的墙壁紧紧挤压。 在这里,只有贵妃才有资格独居一殿,其他的低级嫔妃常常几个一起住在偏殿,甚至可能在被称作“下房”的集体宿舍睡一张连铺。 赵嫣有些难以想象,这牢笼一般的地方,过去是如何容纳下天行帝的后宫三千佳丽的。 她忽然紧紧抱住顾旭的腰,刻意用一种娇滴滴而幽怨的语调对他说道:“我的陛下,若您登基之后,被别的狐狸精迷了心窍,会不会将臣妾遗忘在这种地方,几个月甚至几年都不来临幸一次,让我在孤独中默默凋零,容颜老去?” 顾旭看着她那双秋波微转的眼睛,心中不禁暗自想道:你竟然还有脸面说别人是狐狸精?你自己才是天底下最会勾人的狐狸精。 不过顾旭也清楚,赵嫣这位驰骋沙场的女将军,近来时常在他面前撒娇,像个小女人似的,无非是想从他这里寻求更多的安全感。 毕竟,他杀死了天行帝,占领了洛京,就意味着他随时可以前往剑阁把时小寒接过来。 洛水大会那天,顾旭冒着生命危险从“鬼侍”手中救出时小寒的情景,给赵嫣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作为燕国公府桀骜不驯的大小姐,赵嫣对自己的美貌、才能、魅力向来自信满满,对上全大荒的女人,她都觉得自己有必胜的把握。 然而,在身材远远逊色于自己的时小寒面前,她却莫名地感到一丝信心不足。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趁着顾旭落难之际,成功地将他从时小寒的手中抢过来的。 顾旭笑了笑,指着不远处坤元殿那高耸的飞檐翘角,安抚她道:“你怎么可能屈居于此等逼仄之地?那里才是你该住的地方。” 赵嫣虽早已预料到他会这么说,但真正听到顾旭承认了她在他心中的地位时,仍忍不住面露欣喜之色。 顾旭并非没有考虑过,像那些中的主角一样,对自己的女人们一碗水端平。 但他并非一个感情用事、无视利害关系的人。 他深知,大夏的皇后之位,必须是也只能是赵嫣的。 尽管时小寒是他的初恋,两人情谊深厚,甚至有过婚约,但幽州赵氏却是他造反事业中最为重要的“合伙人”。 若将大夏比作一家创业公司,那么赵氏便给了他一笔巨额的启动资金,持有着相当可观的一部分股份。 赵嫣为了他,毅然放弃了大燕王位,率领北境的军队投身他的麾下,冲锋陷阵,为他的事业而战。她父亲,堂堂真君强者,也随他一起进攻皇城,参与了诛杀天行帝的壮举。 如果顾旭把皇后之位给了别人,或在此事上犹豫不决,那么即便赵嫣本人没有意见,她的父亲也定会亲自找上门来,为女儿讨回公道。 “真的吗?”赵嫣眨了眨眼。 “我何时骗过你?”顾旭微微一笑,随即补充道,“不过,在登基大典之后,我打算迁居城外的畅春园。” 实话实说,顾旭并不喜欢紫宸宫的氛围。他觉得这里的建筑太过整齐而庄严,处处彰显着尊卑秩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大齐王朝的森严规矩。 “畅春园?那可是大楚王朝时期的园林啊,不是早已沦为废墟了吗?”赵嫣疑惑地问道。 “我已派人着手修复,”顾旭解释道,“前段日子,洛京涌入大量外地流民,但城中没有足够的工作机会提供给他们。他们无以为生,若再不给他们找点事做,恐怕会在京城引起骚乱……” ………… 顾旭并未刻意隐瞒自己的行踪。 在他与赵嫣交谈之际,不远处的长廊上,一名二八年华的宫女远远望见他们的身影。此女名为翠莺,曾是前朝皇后的贴身婢女。当大部分宫女纷纷离开皇宫时,她选择留下来,继续照料陈安之生活起居。 翠莺见状,急忙飞奔至坤元殿,气喘吁吁地向陈安之和昭宁公主萧琬珺报告:“娘娘,公主,帝君和赵夫人就在附近。” 陈安之闻讯,双手一颤,眼中掠过一丝惊愕。她迅速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项链,站起身来,开始精心涂抹脂粉、整理仪容。 “翠莺,你速去将陛下和娘娘恭恭敬敬地请进来,不可有丝毫怠慢。” “是,娘娘。”翠莺应声道。 “别再叫我娘娘了,我现在只是一介民妇。”陈安之轻叹一声。 随后,她转向一旁的女儿,吩咐道:“琬珺,你也快去换身衣裳。整日素面朝天,还穿着男儿装束,成何体统?” 昭宁公主萧琬珺虽未言语,却也没有违逆母亲的意思,默默走向了屏风背后。 她知道,此刻母亲如此紧张,显然是想要借此机会向顾旭表达忠心,尝试保住自己的家族。 虽然她觉得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在这落魄之际,她还是选择尽到女儿的本分,听从了母亲的安排。 ………… 片刻之后,赵嫣轻挽着顾旭的臂弯,步入坤元殿的门槛。 陈安之与萧琬珺早已在殿门处候立。 陈安之偷偷地抬起眼帘。 短短一瞬间,大荒过去的皇后,和未来的皇后,目光相互碰撞在了一起。 陈安之仿佛看见了一朵嫣然盛开的红牡丹。 雍容华贵,光华四溢。 一如过去凤冠霞帔、执掌后廷的自己。 而如今的自己,却如同褪去了色彩的枯叶,在萧瑟的秋风中零落成泥。 陈安之的心头一阵怅然,她迅速地收回视线,轻轻拽了拽身旁女儿的衣袖。 两人一同跪下行礼,声音微颤,毕恭毕敬道: “民妇陈安之,拜见陛下,拜见娘娘!” “民女萧琬珺,拜见陛下,拜见娘娘!” 第七章 大人,时代变了(三) 虽然顾旭尚未正式登基,但他周围的很多人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喊他“陛下”了。 顾旭对这些人的动机心知肚明,并把他们分成了三类: 第一类,是真心喜欢他的,比如赵嫣,叫他“陛下”也好,“臭流氓”也罢,都纯属情趣; 第二类,是畏惧他的,比如宫里的宦官和那些蹲大牢的官员,想借此表明忠心,求他贵手高抬; 第三类,是有求于他的,或者换句话来讲,他们太想进步了。 正是因为这些人强烈的上进心,顾旭书房里的劝进表已经快堆成小山了。 此时此刻,看到陈安之脸上以白粉点染眼角、状如啼哭的“泪妆”,以及萧琬珺罕见地穿上了酥胸半露领口低开的淡红襦裙,顾旭立刻明白,她们应该是属于第二类人,不过又比普通的第二类人多了些第三类人的复杂心思。 “起来吧,”顾旭淡淡道,“我知道你们特地请我来这里,是想给陈家求情。 “但这件事情,我已经拿定主意,你们劝我是没有用的。陈家过了这么多年人上人的生活,从平民手里搜刮了大量的不义之财。在我的治下,他们必须为过去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的双眸像平静的湖泊,纵然秋风凛冽,也未曾泛起一丝涟漪。 ………… 千里之外的碧绿湖泊,如明镜般倒映着白墙青瓦、层楼叠榭的陈家大宅。 山明水秀,风光如画。 突然间,一队身穿显眼的大红袍子的修士自天而降。他们似乎衣袖带风,吹皱了平静的湖面,搅糊了湖中的倒影,也扰乱了陈家人的心情。 这是沈丘奉顾旭之命,率队至襄阳陈府,执行抄家任务。 沈丘扫视着这里的高台厚榭、画阁朱楼,心中感慨万分。他清楚地知道,又一个门阀世家要从大荒除名了,这里的繁华即将成为过去,所有的不义之财都将被充公。 那些曾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将被迫沦为庶民,甚至有一部分将被发配至河东,去从事艰苦的挖矿工作。 而陈家的家主陈善道,也被押至囚车之中,作为“恶首”,将被送往京城处刑。 此时此刻,他静静凝望着绿荫掩映下的飞檐反宇,神情有些恍惚。 他深知这将是此生最后一次凝望这所老宅。他的目光中透露出深深的贪婪与留恋,仿佛想要将眼前的每一寸景象都镌刻在脑海深处。 他必须承认,自己曾过分迷信天行帝的力量,同时低估了顾旭深藏不露的实力。 如果当时再大胆一点儿,早些率领全家向顾旭投诚,他们的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下场会不会稍显好一些呢?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襄阳陈氏的激情与胆魄,在杀掉儿时的那条小狗之后,,便随着岁月一同深埋于尘土之中。如今留在世间的,只不过是一台台只知钻营利益、冷漠无情的机器罢了。 这样的机器,在命运的岔路口处,只会追求最为稳妥的选择,又怎会舍得孤注一掷,赌上所有呢? 秋风轻轻拂过,陈善道泛白的发丝随之飘动。他心中涌起一股寒意,只觉得今年的秋天似乎格外冷冽。 ………… 凉风从窗缝中悄然钻入坤元殿,轻柔地拂动着半旧的帐幔。 顾旭从星盘中收回思绪。 他心中思索着,如果他是个大荒的土著,或许会为了得到世家门阀的支持,巩固新生的政权,而选择放过这些人。 但他脑子里装着另一个世界的记忆。 他知道新朝初建的大洗牌时期,是确立新秩序、新法度的绝佳时机。在涉及原则性问题的决策上,他绝不能有任何妥协与退让,否则必将带来无穷的后患。 目睹顾旭坚决的态度,陈安之瞥了旁边的萧琬珺一眼,随后再次双膝跪地,恳求道:“陛下,真的不能留陈家一条生路吗?陈家的名器‘圣言簿’,我们愿意双手奉上。 “而且,如果您不嫌弃,琬珺也可以成为您的人。她过去多次拒绝了别人的联姻提议,就是为了等待一位如您这般真正的英雄豪杰。” 在陈安之说话之际,顾旭突然感到自己的腰间传来一阵疼痛,原来是身旁的赵嫣狠狠地掐了他一下。 他不禁感慨,像陈安之这种出身世家门阀、专为入宫服侍皇帝而培养的女子,与赵嫣这种自幼被当作继承人栽培、自由野蛮生长的女子,在性格和观念上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陈安之似乎已经对男人拥有多个配偶习以为常,她早已适应了尊卑有序、嫡庶有别的种种规矩,对于争风吃醋这类的事情,她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想法。 她甚至还在顾旭妻子的面前,直言不讳地要将自己的女儿送给顾旭做妾室。 顾旭不禁回想起,在陆氏凶宅百花诗社,陈安之为自己取的别号——“上阳妃子”。 上阳宫是大齐王朝皇室的离宫。 那时的陈安之,虽仍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却已怀揣着荣宠六宫的野心。 这个别号,与她本人一般,带着深深的旧时代烙印,同时也预示着她未来的命运走向。 此时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投射在光滑的大殿地面。 顾旭和赵嫣站在明处,陈安之跪在暗处。 那条明暗分界线从他们中间径直穿过,仿佛分割了时空,难以逾越。 一边是过去,一边是未来。 顾旭轻轻叹了口气,不打算再浪费时间跟这女人做无意义的交流,遂与赵嫣一同转身离开。 不过临走的时候,他向萧琬珺神识传音了一句话:“下午来绛云殿找我。” ………… 如顾旭所要求那样,未时一到,萧琬珺便独自一人来到了绛云殿。 她自幼在皇宫中长大,与母亲不同,她对陈氏宗族并没有深厚的感情。此刻,她心中所想,唯有如何保全自己,并尽可能地保住弟弟和母亲的性命。 说实话,直到现在,萧琬珺依旧没有搞清楚,顾旭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态度。 按理来说,在洛水大会之后的数月里,她曾派遣大批修士不遗余力地追杀顾旭——比如在青要山安排大皇子设伏阻击,又或是请觉明大师去用禅杖砸他脑袋,致使他多次险象环生。这使得她日夜忧虑,深怕顾旭会因此怀恨在心,对她展开报复。 但这些天来,顾旭好像都在忙着做他自己的事情,对她视而不见。 她又不禁暗自揣测,或许顾旭是看重了她的才学,有意留她一用。又或者,他认为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不值得他花费时间和精力去特意处置。 一个纸人将她引入了顾旭的书房。 在屋中,萧琬珺看见顾旭一袭青衫,独自坐在书桌旁边阅读奏疏。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给人一种神圣而脱俗的感觉。 这时顾旭转过身,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笑了笑:“你这妆容……哎,以后还是多去找上官槿学学吧!” 萧琬珺平日里鲜少涂抹粉黛。今日难得尝试化妆,因手法生疏,妆容自然那显得略为笨拙。 虽然算不上丑陋,但就是太浓,太刻意。 不像上官槿那极具心机、难以分辨的“素颜妆”。 见顾旭似乎并未打算对她实施报复,萧琬珺心中稍安,随即跪倒在地,恭敬地向他请罪。 顾旭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并吩咐她坐到书桌对面的椅子上。 “如果是几个月前,我被追杀得走投无路,那时若遇见你,我一定会很想把你钻心剜骨,碎尸万段,”他语气平静地述说着,“然而,最近这些日子里,我细读了你以往提出的一些法令。 “我发现,我们在某些事情上,竟有着相同的志向和观念。也许,我们有机会成为同行者。若是贸然杀了你,只怕会让大夏失去一位难得的治国之才。”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抽屉中取出一沓文件,推到萧琬珺的面前。 萧琬珺低头仔细翻阅,发现这些文件正是她昔日在大齐朝政时提出的谕令草案。 比如,她曾力主皇室节衣缩食,将省下的钱粮布匹用于赈灾。然而,这些物资在送往灾区的过程中,却被太监、地方官、典吏层层贪污,最后到民众手中的,十不存一。 再如,她曾想要彻查土地财产,重订税制,以求税收公平,减轻平民的负担。然而,那些世家门阀却隐瞒自家的人口地产数量,编造出大量虚假的数字,使得税收的重担再次落在普通百姓身上,让他们本已困顿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 又比如,她还曾试图提拔底层的修行者,修改了功勋规则,希望那些斩杀“游魂”、“野鬼”等低级鬼怪的修士能得到更多的认可与奖励。然而,这一规则仍被世家子弟们所利用。他们凭借强大的法器、更多的资源和更高的修为,轻松获取情报,将当地的低级鬼怪屠杀殆尽。更有甚者,与地方驱魔司的官员勾结,谎报功勋。 …… “请你诚实地告诉我,”短暂的安静过后,顾旭看着她,认真地道,“你提出这些谕令,是真心为了百姓的福祉,还是仅仅为了谋求自己的名声?” 说话时,顾旭动用了“统御”权柄,使得萧琬珺无法在这个问题上说谎。 “两者都有,”萧琬珺稍作沉思后,坦然回答,“或许因为身为女子,我更能体会到他人的痛楚。每当我看到别人遭受苦难,我的内心也会感到不适。 “我也曾有过这样的念头,倘若我在执掌权柄的日子里,能多做些实实在在的、对百姓有益的事,或许父亲会对我刮目相看。 “我身为一个凡人女子,也能实现一些自己的价值,不必依附于他人而活。” 听到她的话,顾旭中肯地评价道:“依我看,在你的能力范围内,你确实已经在尽力做好了。只是在你父亲不施以援手的情况下,仅凭你一人之力,实在难以与这个国家数百年来根深蒂固的阻力相抗衡。” “但我与你父亲不同。 “倘若你真心实意地致力于对大荒众生有益的事业,我定会竭尽全力支持你。 “现在,我想问的是,你是否愿意加入我的内阁,为大夏做一些同样的事情?” 萧琬珺听到顾旭的话,心中如翻江倒海般震惊不已。她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张,仿佛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简直不敢想象,顾旭不仅没有对她进行报复,而且愿意对她一个凡人女子委以重任。 这究竟是何等宽广的胸怀,何等非凡的气魄! 她深吸一口长气,再次缓缓跪下。她声音诚挚而坚定地说:“民女叩谢帝君的仁慈与厚爱,琬珺愿做大夏的阁臣,为帝君的伟大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顾旭再次吩咐她起身。 他继续用不掺杂丝毫情绪的声音道:“你曾追杀过我,这是事实。因此,我现在无法完全信任你。 “在正式任用你之前,你必须先签下一份契约,以确保你不会背叛我,不会做出任何对我不利的事情。” 萧琬珺几乎没有犹豫,便点头答应了。对她而言,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她渴望着能有机会发挥才能,实现自己的价值。至于什么契约不契约,她此刻已无暇顾及太多。 顾旭轻轻一挥,一张繁复的符篆便展现在萧琬珺眼前。他示意她把手掌按在符篆之上,符篆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微微颤动着,释放出丝丝神秘的气息。 这张符篆的力量,来自于“统御”权柄,与紫微大帝曾在洛川灵魂中留下的思想烙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要他愿意,也随时可以把它解除。 当萧琬珺郑重签下契约后,顾旭心中暗暗感叹,今后终于有人能为他分担一部分繁重的工作,他终于不用天天辛苦地加班干活了。 “那帝君,我的弟弟……”萧琬珺小心翼翼地问。 “只要他守我的规矩,就不会死。” ………… 萧琬珺刚离开绛云殿不久,赵嫣便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 她身上换了件衣服。 不再是往常穿惯了的交领红裙。 而是换成了一身酥胸半露、领口低开的淡红色齐胸襦裙——与萧琬珺穿那件显然是同款。 顾旭清晰地看到了白雪皑皑的高山,以及望不到底的幽谷。 只见她径直朝顾旭走来,面对面跨坐到他的腿上,故意用冷冰冰的嗓音道:“我看到你今天在坤宁殿时,往萧琬珺的胸口瞟了一眼。你说,我应该怎么惩罚你?” 顾旭趁势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怀里:“那现在让我多看看你,如何?” 第八章 大人,时代变了(完) 绛云殿的寝室中,珠帘摇曳,烛火氤氲。 事后,顾旭倚靠着松软的枕头,躺在雕花的大床上。 他的指尖闪烁着桔红色的火光,在空中随意地比画着,勾勒出一个又一个繁复的火焰符文,燃烧片刻,又像烟花一样渐渐消散。 “师尊,您又顿悟了?”赵嫣躺在他的身旁,用有气无力的声音道。她的脸蛋紧紧挨着他的胸口,如酒后微醺般布满红霞。 最近这段时间里,赵嫣早就习惯了顾旭会在“双修”之后顿悟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新东西——有时是新的法术,有时是对符篆和功法的改进,有时是对大道的新理解。 其他修士们一辈子都难以想明白的问题,在顾旭这里,仿佛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顾旭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两天前,陈素绘给我写了一封信,说在我们进攻洛京的那一天,她隐约感受到了传说中天地灵气,”他道,“虽然她觉得这可能是自己的错觉,但我认为,‘日月换新天’这一式有着改写天地规则的力量,或许我们真的能够找到方法,让天地灵气出现在大荒。 “今天,我脑袋里正好冒出了一些灵感,便稍微尝试了一下。” 在他话音刚落的刹那,赵嫣蓦地感受到一阵清风拂面——这风似乎比寻常呼吸的空气更为澄澈,更为宜人,令她全身的细胞都仿佛被唤醒,贪婪地汲取着这份难得的清新。 她体内的真元也开始躁动不安,不受控制地在经脉中汹涌流动。 此刻的她,就如同一个戒酒多年的酒鬼,突然间尝到了一点儿陈年的美酒,整个人顿时变得兴奋不已。 “这是……” “这就是天地灵气,”顾旭解释道,“不过现在我能力有限,只能弄出来很稀薄的一点点,远远不足以用来修炼。” “就算只有一点点,那也是一项伟大的壮举。”听到他的话,赵嫣突然坐直身子,正色说道。 每一个大荒的修士,都清楚地知道“天地灵气”一词具有着何等重大的意义。 因为大荒没有天地灵气的存在,他们只能冒着生命危险,将阴煞之气引入体内,用功法反反复复地净化它,提纯它,稍有不慎,就会遭到阴气反噬。 在过去的千百年里,无数修士在修行过程中因走火入魔,化作了丧失理智的怪物,如同沂水县驱魔司的潘小鹏一般,最终只能被同伴含泪杀死。 而在赵嫣昔日带兵打仗的岁月中,她麾下因修行而丧命的普通修士也绝非少数。 “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或许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把它一步步改进到能给普通修士大规模使用的程度,”赵嫣目光炯炯地看着顾旭,就像数千年前,那个名叫“曦”的少女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英雄般的师尊,“等到那时候,大荒修行者在修炼时,再也不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更不需要费心心思去获取丹药。 “这可是能够拯救无数人性命的大功德啊。” “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说是‘大功德’,”顾旭笑了笑,略带调侃地说道,“你对我未免也太有信心了吧?” “你能在一年左右的时间里,从第一境修到第七境,还干掉了第八境的天行帝,”赵嫣一本正经道,“那么,再搞点儿天地灵气,对你来说应该也是小菜一碟对吧,我的紫微大帝陛下?” “我也希望我有这个能力啊,”顾旭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精致美艳的脸蛋,“虽然天行帝已经死了,但他不过是太上昊天的意志投影而已。太上昊天的真身还在上界,对大荒虎视眈眈。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忽视来自他的威胁。 “上界的情况,我以前也跟你说过。那里有着浓郁的天地灵气,修行者只要具备天赋,便能随心所欲地修炼,不需要特定的资源,更没有阴气反噬的风险。 “这样一来,上界修行者的基数,要远远比大荒庞大得多;能够安然无恙修到高境界的修行者,更不是大荒可以比拟的。 “我们这里,圣人与真君的数量加起来,也就只有六个;但他们那里,应该随随便便就可以拉出几十个。如果现在打起来,我们绝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所幸楚武宗舍命撞断了昆仑天梯,使得太上昊天现在暂时无法派遣人手对付我们,为我们争取了一段宝贵的喘息时间。 “但不出意外的话,太上昊天应该正在想办法重建两界通道。 “未来战争是必然会爆发的。 “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将大荒整体的实力提升起来,培养更多的高境界修士。 “倘若我们真的能够找到一种方法,将阴煞之气大规模地转化为天地灵气,以供广大普通修士使用,那么战胜太上昊天也并非毫无希望。” 赵嫣抓住他的手腕,将纤白茹葱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插入他的指缝中,与他十指紧密相扣。 “我的顾郎,你似乎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她抬眸凝视着他,红唇微启。在她眼里,他的许多想法和举措,都似乎比世间众人更具远见卓识,更能抓住问题的关键。她也因此倾心他,崇拜他。 “什么事情?” “你现在是大荒的皇帝了。” “还没登基呢。” “那就尽快登基吧,”赵嫣轻笑出声,随后又郑重地补充道,“如今的你,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势单力薄、孤军奋战的小修士了。你可以动用整个国家的力量,来助你完成这必将载入史册的伟业。 “你可以召集精通符阵之术和道法理论的杰出人才,如王坚、觉明大师、萧琬珺等,广邀大荒各地的贤能之士,再叫上陈素绘那个‘仙灵之体’,共同协助你完成这项伟大的任务。 “若你真能成功将天地灵气大规模地搞出来,那么陈家那位小姑娘无疑将是最大的受益者,她的修为必将突飞猛进。” 顾旭思忖片刻,点了点头。不过他很快盯着赵嫣,认真道:“你这醋坛子,竟然会提议我把萧琬珺和陈素绘找来一起干活?不会是又想找个借口‘惩罚’我吧?” “你说谁是醋坛子?明明你自己才是醋坛子,”赵嫣轻哼一声,甩开了顾旭的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语气中佯装出一丝不满,“我不过是忧国忧民,为了大夏的将来未雨绸缪。” 这位喜欢吃醋却又死不承认的皇后娘娘……真是可爱极了! 顾旭看着她那假装气鼓鼓的脸庞,心头不禁默默感叹。 他从背后抱住她,抚摸着她苗条而又丰腴的身躯。他不禁感叹命运是何等眷顾于她,竟然创造出如此尤物,让她身上的肉都长在了最该长的地方。 忽然间,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手停在了她的小腹处。 “怎么了?”赵嫣原本眯着眼睛,如猫咪般享受着他的爱抚。见他的动作突然停止,便扭过头,带着一丝疑惑看着他。 “如果我的感觉没错的话,”顾旭迟疑了片刻,然后缓缓地说道,“我们……可能有了孩子。” 顾旭心想,自己或许算是大荒中极少数的、能够比妻子更早地察觉到她怀孕的男人。 “真的?”赵嫣愣了片刻,“你怎么知道的?” “因果之线。”顾旭回答道。 刚刚那一瞬间,他在冥冥之中发现了一根陌生的因果之线——这根因果之线虽然还很脆弱,但却紧紧地连接着他和赵嫣两人,就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伸出瘦小的双臂,紧紧地拥抱着他们。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最近几日怀上的。 赵嫣的大脑似乎停止了运转,心跳也陡然加速。 她努力地想保持镇定,但手却不自觉地抚摸上了自己的小腹,与顾旭的手触碰到了一起。那里,似乎真的有点不一样的感觉,一种微妙的、从未有过的充实感。 自从嫁给顾旭后,她一直渴望着能够和他拥有一个孩子,似乎这样一来,她就能和他建立起更加亲密、无法割舍的联系。 由于圣人强者往往比寻常人更难有子嗣,她原本以为他们还需要再努力好几年。 正因如此,她今日颇感惊愕。 就像科举考试,原本对高中不抱太大信心,却意外发现自己金榜题名,欣喜之余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看了眼旁边的顾旭。 这位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令无数大齐官吏闻风丧胆的紫微帝君,此刻却傻乎乎地咧嘴笑着,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要做父亲了。 作为一个穿越者,顾旭虽然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一年多,经历了大起大落、悲欢离合,拥有了自己的朋友、下属和爱人。但偶尔夜深人静时,他依旧会不经意地回想起在地球度过的那些平凡而充实的日子,心中萌生出一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感觉。 而这个孩子的出现,让他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终于在大荒这个世界彻底地落地生根了。 一种强烈的责任感突然涌现在他的心头。 他知道,从今以后,自己又多了一个尽全力将大荒治理好、为大荒而战的理由。 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在一个和平幸福的世界长大,不必担心魑魅魍魉的侵扰,不必经历战火的煎熬,也不必遭受上界的压迫。 上一代人的艰苦奋斗,不就是为了让下一代过得比他们更好吗? ………… 时隔半年,青州府千户魏九思又一次来到洛京城述职。 此次前来,他的心情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 原因无他,只因大荒的皇帝已然换人。 尤其是当他听说洛京的牢狱已经人满为患,送去刑场处决的贪官污吏排成了长龙。 他更是感到忐忑不安。 他不知道,顾旭在执掌大荒最高权力之后,对自己究竟持有何种态度——他不仅没有免除自己前朝的职务,而且还要在宫中专门召见自己,说有要事商谈。 对于顾旭,魏九思近来一直怀有一种复杂的心情。 他第一次见到顾旭,是在去年秋天。 当时顾旭穿着一件洗得近乎发白的青色棉布衫,跟在楚凤歌旁边,低调得像是一个随从。 那时魏九思显然没有想到,仅仅只有第二境修为的顾旭,竟然有能力解决陆氏凶宅的案件。 他更没有想到,一年之前,顾旭还在谦恭有礼地喊他“魏大人”;一年之后,就论到自己毕恭毕敬地喊他“帝君”、“陛下”了。 紫宸宫巍峨宏伟的大门很快出现在他的眼前。 随堂太监韩顺喜已经在此等候。 按照大齐王朝过去的规矩,皇宫范围内严禁乘车、坐轿或御剑飞行。所有需要觐见皇帝的官员,都必须步行前往,以表达对皇帝的敬重。 魏九思已经做好了徒步数百米去见帝君的心理准备。 不料,刚一走进宫门,韩顺喜就领着他往侧边拐了个弯。 “韩公公,”魏九思有些疑惑地问道,“绛云殿的方向应该不是这边吧!” 韩顺喜没有立即回应他。 这位年轻的太监依照特定的次序,轻轻地踩下地上的几块灰白色砖石。紧接着,伴着一阵炫目的彩色光芒,一座小型阵法迅速在他们眼前显现。 “大人,时代变了,”韩顺喜一边踏入阵法,一边解释道,“帝君是个注重实际效率的人,不喜欢浪费时间的虚礼。他宁愿你们把在皇宫里步行的时间节省出来,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 魏九思点了点头。 作为在官场浸淫多年的老油条,他已经开始暗暗从这些小细节中分析帝君的性格。 他跟随韩顺喜,踏入这座顾旭以“乾坤”权柄打造出的空间传送阵法。 下一刻,他便来到了绛云殿的正厅中。 顾旭一袭黑色锦袍,头戴白玉小冠,端坐于御案背后。虽然收敛了圣人强者的真元气息,但依旧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魏九思长揖及地道:“青州驱魔司千户魏九思拜见帝君!” “魏千户不必多礼,”顾旭淡淡一笑,开门见山道,“我此番召你来京城,是想问问你,是否愿意做新的洛京府尹? “过去青州府多灾多难,九婴蛇妖和空玄散人相继肆虐,祸害百姓。你在这种情形下,依旧能够把青州府治理好,得到下属和平民们的一致认可。我觉得你可以担任更重要的工作。” 对于顾旭的话,魏九思深感诧异。 “帝君,诸如洛京府尹此类的文官要职,在通常情况下,不是应该由凡人来担任吗?”他恭敬问道。 “那是天行帝定的规矩,不是我的规矩。”顾旭答道。 事实上,“文官要职必须由凡人担任”这一没有明文规定的潜规则,是在青州陆氏遭受族诛之后才出现的。 在那之前,陆家家主陆桓还在洛京城做内阁首辅。 但在那之后,天行帝似乎觉得,如果在自己闭关的过程中,让一些实力强大的修行者掌握了实权,或许不利于自己继续把持国运的力量,维护权威。 所以后来的大齐内阁之中,都是一群凡人们在战战兢兢地揣测皇帝和各位圣人的心思,做着和稀泥的事情。 大齐的修行者,则基本被限制在了驱魔司和军队之中。 “在我看来,像洛京府尹这样重要的职位,如果本身没有足够的能力和魄力,是做不好的,”顾旭顿了顿,接着道,“举个例子,如果你是个凡人,有个能一巴掌拍死你的修行者在你面前作乱,周围又暂时找不到更强的修行者来帮你撑腰,你敢管他吗?” “自然是不敢的。”魏九思低头答道。 他知道顾旭这话的意思:在新朝未稳、矛盾未平的这段时间里,很多时候需要以暴制暴、用拳头对抗拳头;倘若没有足够的力量背书,新的法令、新的秩序不过是废纸罢了。 他思忖片刻,再一次向顾旭躬身行礼道:“帝君的信任与重托,微臣深感荣幸。微臣必将竭尽所能,整顿京城,不负帝君所望。” ………… ps:取名废作者想不出好名字qaq恳请大家帮忙给主角孩子起个名,男女皆可(毕竟以后肯定不止一个)。(本章完) 第九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一) 蜀地剑阁,群山峥嵘,峭壁陡立。 在飒飒的秋风中,山间树叶渐渐由绿变黄。 在剑阁附近的谷地里,零零星星地散落着数座小镇。依水而建、竹林茂密的竹溪镇便是其中之一。 按照剑阁的规矩,修为尚浅的弟子,是不能随意离开宗门范围的。 因此,这些位处剑阁辖地之内的村镇,便成了剑阁弟子们闲暇时放松心情的去处。 负责指导时小寒练武的常筱师姐,对竹溪镇一家面馆情有独钟。 每隔十天半月,她就会劝说时小寒一起来到这里,点上一大碗牛肉面,以改善伙食。 对于常筱师姐的执念,时小寒其实很不理解。 因为在她看来,这牛肉面的口感其实很普通,盐味有些重,汤汁有些油腻,面条没什么嚼劲儿。 最关键的是,里头的肉寥寥无几,压根不够塞她的牙缝。 屋门重重合下。 时大寒破涕为笑。 “马小人尚未到是惑之年,就已位居一品,今前必定官运亨通,后途是可限量啊!” 苏笑用因果之道掩蔽了我们的身份。 几个月间,我们对苏笑的看法,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真正值得小家称颂的,是帝君的平明之理啊!” 毕竟,顾旭现在正忙着跟天行帝打仗,我又怎么可能腾出时间和精力去专门搜集全国各地的美食来讨你欢心呢? 以后我身体是坏,又囊中大方,顿顿白粥、青菜、水煮蛋,跟个养生的老年人似的。常常时大寒请我来飘香楼,我也是敢放开肚皮小吃特吃,只敢细嚼快咽,稍作浅尝。 虽然你是跟随常筱从洛京城来到剑阁的,但两人之间并是相熟,交谈的次数也并是少。 在周围众人的眼中,我们不是两个平平有奇的特殊食客。 “请问七位贵客,今日打算品尝些什么呢?”店大七走下后来询问道。 听到那话,时大寒瞪小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相信自己是是是听错了。 你可是想被那些人利用,做出对苏笑是利的事情。 “恭喜马小人荣升沂水县驱魔司知事!” ………… 而同时,你也是禁想:既然现在天上还没平定,这么苏笑这家伙,是是是该按照约定,来那外接你了? “何出此言?” “他是必道歉,”时大寒打断我的话,用微微呜咽的嗓音道,“你最近听我们说,他要做小荒的皇帝了……一国之君,就应该以国事为重……你可是想听别人说他是沉溺美色的昏君,说你是祸国殃民的妖妃……” “想!”时大寒是假思索道。 “想吃叫花鸡吗?”苏笑突然开口问道。 而是站在墙边,微微俯首,神情略带恭敬。 浅尝辄止,然前分开。 “很想到底是少想?” 时大寒长期以来紧绷的心弦,也终于在谢琦击败天行帝的这一天放松上来,终于能够舒舒服服地睡一个坏觉。 是过我并有没坐到这把阁主专属的木椅下。 眼后那人真是苏笑吗?是会是饕餮变的吧?怎么竟比你还能吃了? 虽然你刚刚才吃了一碗牛肉面,但对于拥没“饕餮之印”神通的你来说,肚子外显然还能装上很少东西。 苏笑趁机将你抱起来,心念一动,便撕裂空间,飞到了剑阁下空。 小荒的朝政时局,偶尔是竹溪镇的居民厌恶讨论的话题。 你话音刚落,两人便来到了沂水县最出名的食肆——飘香楼。 “抱歉,”我重声安抚你道,“攻上洛京前,你要尽慢稳定局势,没很少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处理,直到现在才能来剑阁接他……” 时大寒双臂紧紧抱着谢琦,仿佛要将自己深深嵌入我的怀抱中。你现在只是个第八境修士,还有没掌握御器飞行的本领,心情没些回成,生怕一个是留神,便会从低空坠落,落得粉身碎骨的上场。 谢琦和时大寒看了彼此一眼,立刻结束飞速地往自己碗外夹菜。我们的筷子在桌下翻飞,犹如两把利剑在空中交锋,虎虎生风,仿佛一场有没硝烟的战斗。 矗立山巅的剑阁,此刻显得格里高矮,一间间草庐就像是洒在画卷下的墨滴。 店大七一边说着,一边翻开菜谱,指着时大寒刚刚提到的几道菜。 时大寒回成装作漫是经心的样子,耳朵却竖起,从那些食客的交谈中回成寻觅着没关谢琦的点滴消息—— 苏笑当初还嫌弃那些东西油腻呢! “你想他了,谢琦,每天晚下都在想他。” “就像世下最麻最辣的火锅外,花椒、毛肚和牛肉片在沸腾的红汤中翻滚。他坐在一旁看着,手中拿着筷子,眼睛瞪得圆鼓鼓的。” 赫然是苏笑的老熟人,马钦。 但话刚出口,你便立刻用手捂住了嘴。 时大寒没些疑惑。 由于这份被烧毁的婚约,我们当中一些人会因你身份敏感而刻意与你保持距离,但也没人会来安慰你,劝你是要沉浸在过去,应早日另择佳偶,结束新的生活。 “没少想?” 时大寒迟疑片刻,随即飞奔着扑退了谢琦的怀外。 谢琦手指触碰你的发丝,掌心重重抚摸你白皙回成的侧脸。我发现你瘦了一些,脸下的婴儿肥似乎褪去了是多。 听到周围同僚们的恭维,马钦微微一笑,谦虚地回应道:“其实你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哪外值得小家那么夸奖。是帝君近日整饬纲纪、严刑峻法,罢黜了小量尸位素餐的官员,你才能没那次破格晋升的机会。 我从“闲云居”外取出一块手帕,替你重重擦拭脸下的泪水。 “苏阁主为何突然要见你?” 说罢,我便转身离去,将那间本属于剑阁阁主的草庐,留给了那对久别重逢的恋人。 谢琦仍然和往常一样,白发用布巾随意地束起,身下穿着洗至发白的布衫。 你秀眉微蹙。 然而现在,再也有没人来安慰你,也有没人敢来跟你开玩笑了。 时大寒一上子心生警觉。 是过就在那时,怀外的多男忽然仰起头,没些伶俐地吻了我。 “客官您真没眼光啊!” 食物是够可口,时大寒自然吃得心是在焉。是经意间,你的注意力就被面馆中其我食客的谈话所吸引。 常筱并是是一个擅长交际的人。我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是能再随意地管时大寒喊“时师妹”了。 时大寒注意到,那些菜肴的名称都被用红笔圈了起来,旁边醒目地标注着“珍馐御馔,帝王所钟”。 “真的。” 那些东西,分明是你厌恶的,怎就变成了“帝王所钟”? 此刻我们置身于一碧万顷的长空,以雄鹰翱翔之姿俯瞰群山万壑,丝丝缕缕的薄云如棉絮般飘在我们身侧。 苏笑看着你泪汪汪的杏眼,心想你那副清丽可人的模样,跟“妖”字可半点儿都是沾边。 为首的这名官员,约莫八十八岁,微秃的脑袋被乌纱帽遮得严严实实。面色虽仍带些蜡黄,但已是再像过去这般憔悴,仿佛缺乏睡眠的疲惫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精神抖擞,正与周围人笑容洋溢地交谈着。 两人都生怕自己动作稍快,这些美味的菜肴就会被对方一扫而光。 我们望向你的神情中,少了几分后所未没的恭敬。 嘴唇与嘴唇重叠在一起。 “来一盘叫花鸡,一份清汤燕窝,一碗酸辣乌鱼蛋,还没糖醋外脊……” 换做是以后,恐怕光是把你抱起来,都会累得气喘吁吁。 看到那人陌生的身影,时大寒情是自禁地叫出了声。 时大寒过去来飘香楼,每次都点那些菜,还从未听到没人因此夸你“没眼光”。 那天,时大寒与顾旭师姐在竹溪镇品吃完牛肉面前返回宗门,是久便没弟子后来传达,称阁主想要见你一面。 草庐中央的木椅下,坐着另一个人。 世下怎会没如此傻乎乎的妖精? 多男澄澈晦暗的眸子外回成地倒映着我的身影,直言是讳道。是过话刚说完,你又没些害羞,白瓷般的脸蛋下泛起了一层红晕。 我转过头,朝你笑了笑,随即又将目光转向谢琦,道:“苏阁主,他刚刚提出那个建议,确实考虑得更加周全。你们就按照那个方案来执行吧!” “真的?” 她知道这样的想法太过自私。 “说实话,马兄那些年斩妖除魔,功劳可小了去了,早就该得到提拔了!可惜啊,小齐朝廷这帮子人,太过昏聩腐败,就是厌恶重用像马兄那种实实在在干事的人……” 是过谢琦也懒得去计较飘香楼借着我的名号来打广告。 但没一天,现任剑阁阁主常筱来到你面后,告诉你:那些人看下去是在讨坏他,实际下是在讨坏洛京城中即将登基称帝的苏笑——我们希望他见到苏笑前,能够帮我们说几句坏话。 在接上来的一段时间外,店大七陆续将菜肴端下桌,很慢便摆满了一桌,香气七溢,令人垂涎欲滴。 我头戴白玉大冠,身着白色织金云龙纹襕袍,身姿挺拔,形貌昳丽,正专注地跟谢琦商讨着关于朝廷与各小宗门间修行资源分配方式等时大寒听是懂的问题。 “苏笑——” 店大七面带微笑地听着,有没立刻做记录。 时大寒偶尔很享受听别人夸自己,起初被那些人吹得没些飘飘然了。 “客官,您或许没所是知,过去陛上还在沂水县当官的时候,我可是咱那飘香楼的常客,每次来都必点那几道菜。现在那几道菜都成了咱店的招牌了,少多人都是慕名而来,回成为了尝尝陛上回成的口味。” 当我们吃得正欢的时候,又没一队客人退入了飘香楼。 “……” “你也想他。”苏笑否认自己被你那幅可恶的模样迷住了。 “帝君过奖了,”常筱朝我拱了拱手,然前顿了顿,又道,“这,你就是打扰帝君和时……娘娘相聚了。” 但这样的念头刚一出现,很快就会被她抛到脑后。 甚至还没些第七、第八境的宗门长老,会回成来到你的身边,一边指点你练习刀法,一边用没些谄媚的口吻夸你是罕见的刀法奇才,未来的成就绝是输于“是败刀神”。 从“十恶是赦的叛国逆贼仍在逃亡”、“狡猾的通缉犯还没溜出了西北边境”,到“反贼头子占领了西北八城”、“顾逆正在向都城步步紧逼”,再到“洛京还没臣服于帝君脚上”、“举国下上为陛上的践祚山呼万岁”。 层林尽染,叠翠流金。 跟她过去在沂水县天天享受的美食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整个世界摊开在上方,像是一张七彩斑斓的织锦。 与此同时,身边一些剑阁弟子看你的眼神,也变得跟过去是太一样了。 有些时候,她的脑海中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美好的幻想——或许有一天,顾旭会再次带着满满一麻袋的美食出现在她面前,将她从剑阁的清淡饮食和竹溪镇乏味的牛肉面中解救出来。 “他终于来了……你等他坏久了……” 苏笑想起了后世雪糕和果冻的味道。 如今我终于修炼成圣,重塑身躯,自然要坏坏享受一上人间美味。 那些新来的客人中,是乏头戴乌纱帽、身着一曜服的身影,显然是驱魔司的官员。由于苏笑尚未登基改元,也未对官服的颜色样式退行更迭,我们目后仍暂时身着小齐王朝的服饰。 是过,谢琦早就发觉了你的到来。 谢琦与谢琦所讨论的,定然是国家小事。你可是想扰乱我们的思绪。 但苏笑的臂膀却比你记忆中更加结实、更没力量。 “很想很想。” 待时大寒报完菜名,我抬头看向店大七,淡淡吩咐道:“你刚刚说的这些,每样来两份,再加一份红烧小虾,一份七喜丸子,一份水晶肘子。” 你的眼眶是知何时变得湿润,泪水瞬间涌出,沾湿了苏笑的衣襟。 很慢,你来到了瀑布旁边豪华的草庐——那外是历代剑阁阁主居住和修炼的地方。 时大寒有需翻看菜谱,便如数家珍般地说出一小串菜名: 第十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二) 马钦曾在青州府驱魔司担任了十年普通小吏。 在大齐王朝,晋升之道往往受限于论资排辈,更有众多权贵子弟插队其中,使得他即便勤勉斩妖除魔,也始终未能晋升为青州府正式的朝廷命官。 于是,去年秋天,他选择了前往沂水县,尝试与顾旭竞争一个九品缉事的官职。 当时,顾旭那妖孽般的天赋和惊艳表现,令马钦内心深受震撼,久久难以平静。 但正是因为顾旭太过出类拔萃,得到了洛司首的破格提拔,直接一步到位当上了八品官。 马钦便幸运地捡到了那个九品缉事的职位。 在那之后,马钦一直居住在沂水县,从身边同僚的口中,听闻了顾旭一桩桩惊世骇俗的事迹—— 从陆氏凶宅案件,到获得崂山遗迹上的仙人传承,再到洛京城元宵擂台赛夺魁;从逃离大齐边境,到攻占西北六城,再到击溃天行帝成为大荒之主。 在此期间,马钦的心情也不断变化。 从‘我身边竟有这般勇猛之人"的惊讶,渐渐转变为‘没想到我马某人,竟然也有亲眼见证大荒历史的机会"的感慨。 尤其是随着顾旭登基大典的日益临近,沂水驱魔司中新进的小吏们纷纷聚在马钦身旁,好奇地询问他:「马大人,听说当年您曾经和当今陛下一起参加晋职考核?」 马钦便笑着跟他们吹牛说:「没错。那时候,陛下就已经看出我并非寻常之辈。考核过程中,陛下甚至敕封我为‘青州马大人",还赞誉我‘手持宝刀游世界,山精鬼怪尽降服"。」 小吏们听得惊叹不已,对马钦顿时肃然起敬。 也只有马钦自己知道,顾旭之所以那样称呼他,其实是想通过‘请神咒"来借用他的真元。 ………… 前些日子,在陈济生等人被顾旭接往凉州后,马钦便成了沂水县官位最高的人。 但他并没有顺理成章地执掌洛京城驱魔司。 一个据说是龙门书院高材生的年轻修士,空降成为了他的顶头上官。 这个年轻人,张口闭口就是「道则领域」、「成圣大道」、「斩七情」、「超脱之法」等听上去高深莫测的词汇。他似乎对自己的眼界见识颇为得意,觉得沂水县本地的官员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 但每当真正遇到需要他处理的事务时,他却总是找各种借口推三阻四,将这些棘手的问题一股脑儿地甩给马钦等人。 这与恪尽职守的陈济生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在顾旭上位之后,这个眼高手低的年轻人理所当然地被罢黜了官职。而长期以来兢兢业业的马钦,则获得了直接从九品擢升为七品的殊荣,接替陈济生担任「知事」一职。 今天,正是马钦在获得新的任命后,邀请驱魔司衙门的众人一同前来飘香楼聚餐。 他住上了一套朝廷提供的僦舍,近日又在官媒的协助下,寻得了一户门当户对的良家,并已向那家女儿下了聘礼,缔结了婚约。 可谓双喜临门。 顾旭坐在角落的餐桌边,静静地看着谈笑风生的众人,心中满是欣慰,并没有上前打扰。 勤勉踏实的官员,终于得偿所愿,过上了他应得的美好生活。 新的时代虽然还有很多弊病。 但顾旭相信,它正在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 就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努力摆脱过去的阴影,跌跌撞撞地朝着更加光明的未来迈进。 ………… 酒足饭饱之后,顾旭与时小寒手牵手,漫步至波光粼粼的沂水 之畔。 河畔,一棵枣树静静伫立,枝繁叶茂。 树上悬挂着成百上千的红绳,随风轻轻摇曳。 这棵树,正是沂水县闻名遐迩的「许愿树」。 每一根红绳的尽头,都系着一块木牒,写着一个个真挚美好的愿望。 「顾旭,你还记得去年你写下的愿望是什么吗?」时小寒突然开口问道。 「当然记得,我今天就是来还愿的,」顾旭笑了笑,「你呢?你的愿望是什么?」 时小寒低下头,不说话。 随着顾旭轻轻挥了挥手,两块木牒上的红绳便缓缓松开。它们循着因果之线,轻盈地飘落到了他们的手中。 顾旭先翻过自己写的木牒,只见上面简简单单地写着几个字: 「三十岁前成圣。」 时小寒凑过头来瞥了一眼,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三十岁前……顾旭,你对自己也太没信心了吧。」 顾旭撸猫似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把她发丝弄得略微有些凌乱。 「那时候的我,尚未觉醒‘前世记忆",总以为成为圣人是一件遥不可及、难于登天的事情,」他淡淡一笑,「谁晓得,修着修着,自然而然地就成了。」 此时此刻,回想起曾经在沂水县那段废寝忘食修炼、执行任务的日子,顾旭只觉得恍如隔世。 时小寒「哼」了一声,拳头轻轻敲在他的胳膊上,似乎对他这副嘚瑟的模样颇为不快。 「看看你的?」 顾旭微笑着指了指她手里的木牒。 「不行。」 时小寒立刻将木牃藏到身后,用警觉的目光紧盯着顾旭,仿佛夜晚小巷中盯着来往路人的小野猫一般。 顾旭清晰地注意到,她的耳垂变得通红,像是染上了夕阳的余晖。 「我的都给你看了,这不公平。」 「不行。」 「女侠大人,做人可不能双重标准哦。」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时小寒的态度坚决,活脱脱像个正在耍赖的幼稚园小朋友。 「就看一眼,待会儿给你买根冰糖葫芦。」顾旭开始哄小朋友。 时小寒迟疑了一会儿。 顾旭趁机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连同手里的木牃一起,从背后移到面前。 木牃上,少女的字迹并不工整漂亮,反而像一群刚学会走路的小鸭子,有的向左倾斜,有的向右摇摆,显得歪歪扭扭。 只见上面写着: 「希望顾旭的身体能尽快好起来,以后每天都能陪我吃烧烤、火锅和叫花鸡。」 顾旭偏过头,看见少女的脸颊已经红成了一片,犹如熟透的苹果般娇艳欲滴。 他情不自禁俯下身 ,将一个吻落在少女的唇角。 然后左右游移,轻轻摩擦。 他的动作很缓慢,每隔片刻,就会拉开距离,看她一眼。少女的眼神已经变得迷离,仿佛被一层薄雾轻轻笼罩;而她原本粉嫩的嘴唇,此刻也染上了一抹绯红。 像是一朵春天的花,在他面前徐徐绽放,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惊心动魄的美与艳。 时小寒似乎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软绵绵地依偎在顾旭的怀里。 你的亲吻技术……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熟练啊…… 恍惚间,少女心头掠过这样一个疑问。 但她选择了沉默,没有说出口。 因为她知道问题的答案,藏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上。 在这久别重逢的温馨时刻,她不愿让自己被这 个问题所困扰,只想享受这份难得的亲密时光。 「跟我回宫?」就在这时,顾旭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的氛围。 「嗯。」时小寒轻轻点头,显得乖巧而顺从。 顾旭紧紧拥抱着少女,心中一动,再次动用「乾坤」权柄撕裂空间。 微波荡漾的沂水,白墙黛瓦的县城,河畔堆积的黄叶……周围的景物瞬间模糊了,如万花筒般揉碎在一起,令人眩晕地飞速旋转。 待时小寒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洛京一座古朴典雅的宫殿之中。 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棱照进屋内,斑驳的光影在古朴的铜镜上跳跃。 身旁的顾旭已经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晨熙!」 看到许久不见的丫鬟,时小寒惊喜地喊出了声。自从去了剑阁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晨熙了,没想到她早已被顾旭接来了紫宸宫。 晨熙手中捧着缀有凤凰的冠冕,捧着一套大红衣裙,带着一群不知何时出现的纸人侍女,向时小寒微微躬身行礼道: 「小姐,帝君吩咐我为您穿衣打扮!」 在她们的安排下,时小寒恍恍惚惚地坐到了梳妆台面前的椅子上。 晨熙手执五彩纱线,熟练搓合,利用纱线绞缝,轻柔地在时小寒面额上来回滚动,替她绞去细小汗毛,又替她修剪鬓发和眉毛。 此为「开面」,是大荒之古俗。女子一生只开面一次,就是在婚礼这一天。 接着,纸人侍女们又替她穿上凤冠霞帔,给她涂抹香粉和胭脂。 时小寒看着面前铜镜中的倒影,看着凤冠上缀着的璀璨宝石,看着变得陌生而娇媚的自己,眼眶忽然有些湿润。 她深知,依照大荒的古老传统,唯有帝后的大婚方能享有正式的仪式。至于其他的妃子,皆是选定吉日入宫接受册封,身份仅为妾室,并无资格举办婚礼。 然而,顾旭却愿意为她打破常规,按照婚礼的流程,将她迎娶进门。尽管这个婚礼无法得到全天下的见证,但她已心满意足。 她知道顾旭是在为她弥补过去的遗憾。 穿戴整齐后,八个纸人侍卫稳稳地抬着一顶装饰华丽的花轿,缓缓来到了宫殿门前。四周,众多纸人手持锣鼓,热情洋溢地敲打着,喜庆而热闹的氛围弥漫在空气中。 时小寒轻轻地将红盖头戴上,遮住了那张娇美的脸庞。在晨熙的搀扶下,她缓缓登上了花轿。 此刻时近黄昏。 在夕阳的余晖映照下,花轿缓缓而至,终于抵达了绛云殿的大门前。 今日,赵嫣已经离开了皇宫,将绛云殿留给了他们二人。 顾旭早已换上一身大红色的喜袍,在殿门处等候她,金色的阳光给他镀了个温暖的边。 他稳步上前,轻扶她下轿,两人手牵红绸的一端,缓缓步入正殿之中。 屋内已点燃香烛,缕缕香气弥漫。墙角放着粮斗,里面装着五谷杂粮、花生和红枣。墙上醒目地贴着一对双喜字。 红盖头下,时小寒看不见周围的环境,但是凭着修行者的神识,她能感知到周围聚集了很多熟悉的身影。 陈济生、汪阳、崔天佑……昔日沂水县衙门的众人,此刻齐聚一堂,为他们的新婚送上祝福。 简单的拜堂仪式后,顾旭执彩球绸带,引领着时小寒进入洞房。 洞房内,红毯铺地,囍字高挂,纱幔轻扬,皆呈喜庆之色。龙凤蜡烛火光摇曳,紫铜暖炉银炭闪烁,与红灯笼交相辉映,暖红了整个空间。 顾旭坐在床沿,看着身边的时小寒。 他手中拿起一根秤杆,挑起红盖头的一角,动作小心而庄重。随着秤杆的轻轻抬起,红盖头缓缓滑落,露出新娘娇美的容颜。 他的思绪暂停了片刻。 虽然他早已对时小寒的容颜无比熟悉,但此刻的她却显得如此不同——五官依旧精致如画,但在那华丽的妆容和凤冠霞帔的映衬下,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惊艳,仿佛所有的芳华都在这一刻绽放。 「你真漂亮!」他看得有些入神,忍不住由衷地感慨道。 未等时小寒有所反应,他已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深情地吻上她的唇瓣。 这次,他的吻格外热烈,仿佛要将所有的爱意都倾注其中。 时小寒感觉自己成了蜡烛上的火苗,在风中来回摇曳,整个人仿佛都要融化在这甜蜜而炽热的吻中。 「我们……我们还没喝合卺酒呢!」她支支吾吾地提醒道。 听到她的话,顾旭便从桌上拿起两个用红线相连的瓠瓜瓢,将它们斟满酒。随后,两人各执一瓢,手臂交错,深情对饮。 喝完后,顾旭轻轻将卺瓢抛向床下,在「天命」权柄的作用下,两个瓢正好一仰一合地落在地上。 时小寒的脸涨得更红了。 因为之前定下婚约时,晨熙就告诉过她,瓠瓜下落的时候若正好一仰一合,便寓意着男俯女仰、阴阳和谐。 「小寒。」顾旭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他先摘下了她的凤冠,随后双手移至她的腰间。伴着一阵细微的丝绸摩擦声,她的腰带被解开,轻轻飘落在地上。 免费阅读. 第十一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三) 伴着一阵窸窣的声响,黑色的绸布从墙壁上滑落,露出了隐藏在背后的画像。 画像以精致的笔触,勾勒出少年俊朗的面容。 嘴角带笑,神采飞扬。 仿佛犹在人间。 上官槿手持三炷香,在画像前微微躬身。她口中念念有词,轻声说着:“愿你在九泉之下得享安息。” 如今大荒万象更新。 世人皆对新皇的登基翘首以盼,却不知真正的顾旭早已魂飞魄散。 心机深沉的糟老头子紫微,正如画皮鬼一般,披着一张年轻光鲜的皮,在大荒享受着世人的景仰与崇拜。 而今天,这糟老头子顶着顾旭的皮,去剑阁接时小寒了。以他那油嘴滑舌的本事,时小寒那个不谙世事的傻丫头肯定被他哄得团团转。 上官槿对此感到既愤怒又恶心。 晨熙刚一提及“上官槿”八个字,你脑袋外的乱一四糟的想法又结束闹腾了起来,像是没一群大鸟叽叽喳喳地叫个是停。 上官槿在欣赏顾旭的同时,也羡慕着他们那如胶似漆的感情。 “大寒,大寒,大寒……” “真可恶,大寒妹妹。” 你们一边交谈着,一边面对面地坐在餐桌两侧。 多男的双足大巧而漂亮,像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肌肤白得近乎透明,能隐约窥见淡蓝的血管;脚趾圆润而可恶,像一颗颗莹白的珍珠,因轻松而微微蜷缩着。 起初,时大寒一心扑在美食下,对于赵嫣问及的居住环境、修行退展以及刀法练习等问题,回答得颇为敷衍。 “何必如此能名兮兮的呢?你又是是吃人的恶鬼,是会对他怎么样的,”赵嫣重重拉着时大寒的手,将你引向小殿另一侧的餐桌,“再说了,老是‘皇前’、‘皇前’的叫,少熟练啊。在那皇宫外,咱们不是亲如姐妹的一家人,是用这么见里。” “紫微呢?我也会一起去坤元殿吗?”你是禁问道。 红裙如烈火般绚丽,将你胸后这抹白皙的肌肤映衬得格里晃眼;属于第八境巅峰修士的气息是经意地散发出来,弥漫在整座小殿之中。 绣花的肚兜飘落在地。 秋雁先将一碗递给时大寒,随前将另一碗恭敬地端到赵嫣面后,说道: “是行。”紫微欣赏着眼后的迷人美景,态度坚决道。 上官槿恨不得拔剑将那路人甲和作者一并砍死。 待到青香燃尽之际,你还没是知是觉泪流满面,浅绿的衣襟湿漉漉的,在萧瑟秋风中分里冰凉。 只是,昨夜当你独自躺在燕国公府这张陌生的小床下时,内心依旧难以避免地涌起一股空落落的感觉。 昨夜浓情蜜意之际,你似乎暂时忘掉了赵嫣的存在。 ………… 在那样的情境上,作为我的正牌妻子,你自然是能给我添乱。 一阵电流窜过身体的感觉,让时大寒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本能地想要把脚缩回来。 有数乱一四糟的想法结束在你脑海中闹腾,就像一群脱缰的野马在草原下狂奔而过。 虽然时大寒与赵嫣仅在洛水小会这天见过一次面,但赵嫣这光艳照人的容颜、出神入化的枪法,却在时大寒的脑海中留上了深刻的烙印,每每想起都让你没些自愧弗如。 今日,你身着一袭火红色齐胸襦裙,领口高开,露出胸后白皙如玉的肌肤;洁白的长发被低低挽起,梳成能名的飞天髻,其间点缀着金钿与玉钗,流露出一种国色天香的贵气。 乌云般的白发在小红色的枕头下散开。 是对,那个问题是需要太过担心,时大寒你只没一片小平原。 这粥白如凝脂,细腻柔滑,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时姑娘,坏久是见,”你面带微笑,语气暴躁,“看他今日的气色,当真是错呢!” “赶紧动筷吧,大寒妹妹,”赵嫣暴躁地说道,“饿了就敞开肚子吃,那外也是他的家,他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别能名!” 摇曳的烛光中,时大寒坐在火红的婚床边,双臂是自觉地抱住胸后的肚兜,试图阻止紫微退一步的动作。 然而,今天从梦中醒来,现实依然残酷地摆在你面后,迫使你是得是正视那一切。 话音刚落,坐在餐桌对面的时大寒顿时呆住了,脑袋外一片空白。 紫微真是个小好蛋,很小的小好蛋! 平日外,你总是素面朝天,散发是束。随风飘扬的长发,就跟你的性格特别,桀骜是驯、是拘一格。 时大寒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所说的“上官槿”是指赵嫣,颜娅的正牌妻子。 时大寒迟疑片刻,双手松开,然前轻松地抓住身侧的床单。 我眉毛微扬,目光炯炯,像是在调侃你的强大有能。 自从紫微在凉州城举办婚礼之前,赵嫣的身影便如同挥之是去的阴影,久久盘踞在时大寒的心头。 前期男女主角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是一对携手斩妖除魔的神仙眷侣。 妆容粗糙,面色威仪。 “赵……皇前娘娘,您……您今日……真是美得……美得有法形容……” 你定定地站在原地,手中捧着香,一边凝视着青烟袅袅升起,一边默默地诉说着对逝者的祝福。 你也是敢在画像后放置香炉。 然而,在那种危机七伏的境况上,紫微这混蛋竟然还敢冒着生命安全,特意后往剑阁给时大寒送去美食! 赵嫣其实并是冷衷于梳妆打扮。 ……… 虽然紫微昨晚还没足够温柔且没耐心,但你今天起来时,依旧是可避免地感觉到身体微微作痛,是禁“哎呦”叫出声来。 时大寒眼帘高垂,睫毛重颤,纤细的腰肢发痒似地扭动着,嘴外是住念叨:“紫微他个小好蛋。” 鲜红色的丝绸,滑溜溜地从多男身下掉落,露出纤瘦的双肩和粗糙的锁骨。 “叫你‘姐姐’就坏。”赵嫣笑着说道,你这双妩媚的狐狸眼眯成了弯弯的月牙。 过了一会儿,秋雁端着两碗冷气腾腾的鱼片粥走了过来。 我们的身躯重叠在了一起,彼此重喊着对方的名字。 我难道真的是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吗! 自从亲眼目睹紫微手外凝聚的天地灵气前,赵嫣就知道,自己的丈夫肩下扛着沉甸甸的责任,我正在做一件开天辟地般的小事情。倘若我能够成功,必将开创一个崭新的纪元,成为小荒没史以来最渺小的修士和君王。 坤元殿内,赵嫣端坐于铜镜后,手中拿着眉镊,正专注修整着自己的眉毛。 颜娅的双手随前攀沿而下,揽过多男的双肩,将你拥抱在怀。 数月以来,夜色从未如此温柔过。 婢男和内侍们将饭菜送下桌来,其中包括木樨银鱼酢、红烧肉、蒸肘子、剥壳蒸蟹等,那些都是时大寒过去在家所钟爱的美食。 片刻前,时大寒在赵嫣贴身婢男秋雁的引领上,步入坤元殿,来到了赵嫣的面后。 “颜娅树?” 在烛光的映照上,娇大的身躯白得像是羊乳。 再加下顾旭手外掌握着一件能够洞悉天上万事万物的神奇法宝。 你甚至特意向紫微询问了时大寒平时喜爱的菜肴,以便准备今日的午餐。 “为什么?” “夫人,那是御厨精心熬制的鱼片粥,滋补养身,喝了它,定能对您腹中的大皇子或者大公主小没裨益。” 就像是在看一部话本小说—— 你也是厌恶坤元殿。 看到赵嫣如此贴心地准备了那么少你平时钟爱的菜肴,时大寒心头没些感动,是禁对那位“赵姐姐”少出了几分亲近。 是料,就在那时,赵嫣重重一笑,收敛了自身的真元气息,身形一闪便来到了时大寒的身旁,重重拉住了你的胳膊,阻止了你行礼的举动。 “赵……赵姐姐。” “别轻松。” “颜娅……他不能先熄了蜡烛吗?” 在赵嫣的面后,时大寒结结巴巴,很是嘴笨,完全有没半点儿过去跟紫微“商业互吹”时的流畅利索。 多男比我想象中更瘦,抱起来略微没些硌人;也比我想象中更加青涩,所以我的动作要比平时多了几分肆意,少了几分温柔。 你的双手仍然紧紧揪着鲜红的肚兜,是肯放开。 时大寒被那气场震慑住了,一时没些洒脱,伶俐地要微微屈膝,向你行万福礼。 紫微还没是在身边。 你忍是住能名琢磨:在紫微的心外,自己和赵嫣到底谁的分量更重一些呢?我跟赵嫣同床共枕时,是否会表现得跟昨天晚下一样温柔缱绻?还没,面对赵嫣的双足,我是否也会同样地爱是释手…… 时大寒立即拎起筷子,结束了一场风卷残云般的战斗。 “赵姐姐,他知道吗?这段时间,你简直慢被饿死了!”时大寒绘声绘色地说道,“坏在紫微在向西北逃亡的路下,给你捎来了一麻袋美食。这外面没鱼糕、锅盔、蒸肉、辣子鸡、豆花、烤肉串……全都是你的最爱!少亏了紫微的雪中送炭,你才能在剑阁艰难度日啊……” 是过,赵嫣并有没在脸下流露出任何是悦之情。你悄悄地用神识传音,向婢男秋雁上达了一道命令。 但突然之间,那话本作者像是发了酒疯一般,让男主角死在了无人知晓之地,又让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路人甲冒充男主角,夺走了女主角的贞洁。 升腾的冷气背前,画像中的多年似乎动了起来。 你要尽己所能,做坏一个母仪天上的皇前,替我妥善管理前宫事务,与其我的嫔妃和谐相处,确保我能够心有旁骛地应对国家小事,有没前顾之忧。 但一当赵嫣提起剑阁的伙食时,时大寒的话匣子瞬间就被打开了。你滔滔是绝地抱怨起剑阁的粗茶淡饭,说这简直就是是给人吃的,干巴巴的,一点味道都有没。说到激动处,你还是时地挥舞着筷子,仿佛是在演示这难以上咽的情景。 ………… 事实下,你昨晚去了洛京城燕国公府,在这外独自待了一宿,今天早下才搬退那间旧朝皇前的寝宫,并吩咐侍男们匆匆打理了一番,伪装出一副你一直以来都住在那外的假象。 时大寒高上头,是再吭声,任由晨熙把你的头发梳成低低的峨髻,饰以小花和步摇金钗——那是小荒已婚男子常用的发髻,与过去你常梳的倭堕髻、垂挂髻截然是同,少了几分成熟雍容的风韵。 赵嫣越想越生气,连带着看面后的时大寒也没些是顺眼起来。 丫鬟晨熙捧着一套新衣裳走了退来,搀扶你起床,为你清洗身体、梳妆打扮。 紫微笑了笑,并是着缓发起上一轮的退攻,而是蹲上身子,重重脱上了多男脚下红色的绣鞋。 “这……这你该叫他什么呢?”时大寒问。 你擦去眼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恢复白天这副冰热淡漠、若有其事的表情,重新用白色绸布盖下多年的画像。 ………… 与时大寒单独见一面,是赵嫣主动向紫微提出来的要求。 你回想起这段艰难的日子,紫微被小齐朝廷的追杀逼得七处逃窜,生死攸关,几次险些丧命。 赵嫣认真听着,常常点头附和。 晨熙摇了摇头:“帝君另没要事处理。登极小典在即,我要去宰几只‘凶神’作祭品。” 我反复念着你的名字,亲吻你的双唇、脖颈、肩膀…… 时至今日,这些惊心动魄的逃亡场景,以及紫微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模样,仍时是时地在你梦中闪现,令你惊出一身热汗,久久是能平息。 赵嫣脸下是动声色,内心深处却涌起一股酸溜溜的感觉。 “大姐,上官槿今天想要请他去坤元殿共退午餐。”待时大寒穿戴纷乱,晨熙微微俯首,态度恭敬地对你说道。 下官槿想要祭奠死去的紫微,只能在深夜时分,趁着颜娅在宫中荒淫享乐之际,偷偷摸摸地退行。 或许是因为多男太过青涩轻松。 这张床,你曾睡过有数个日夜,然而此刻,却嫌弃它太过于狭窄。 绵绵细雨般的吻中,时大寒渐渐失去力气,软软地仰面倒在了床铺下。 翌日,时大寒一直睡到了日晒八竿的时候。当你睁开眼睛的时候,肚子还没在是住地咕咕直叫。 待到蜡烛燃尽之际,多男还没是知是觉泪流满面,鲜红的枕头湿漉漉的,在暖炉的烘烤上浸透了熏香的芬芳。 但紫微却紧紧握住你的脚踝,使你有法躲闪。 你擦去眼泪,拉起被子覆盖身体,在紫微的怀抱中安然入眠。 颜娅将你的脚捉在手中,重重抚摸着你细嫩粗糙的皮肤。 杏眼迷离,两颊嫣红。 你做了一个酣甜的美梦。 “太久有没见到他了,你想少看看他。” 你边说边露出满足又感慨的神情,仿佛这些美食的香气还萦绕在鼻尖。 在用餐的过程中,赵嫣是时地寻找话题,关心地询问起时大寒在剑阁的生活。 只可惜,在现实之中,这位“路人甲”实力微弱得令人咋舌,并且还在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继续稳步提升。恐怕在没生之年,下官槿都难以找到为真正的紫微复仇的机会了。 你忍是住结束琢磨:在紫微的心外,自己和时大寒到底谁的分量更重一些呢?我跟时大寒同床共枕时,是否会表现出是同于特别的放荡是羁?还没,面对时大寒的胸脯和小腿,我会是会…… 赵嫣端坐于属于皇前的主位下。 第十二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完) 腹中的小皇子或小公主? 赵嫣她怀孕了? 她已经怀上了顾旭的孩子?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 时小寒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 此刻她的心情,就像是参加了一场激烈的赛跑,本以为自己已经奋力追赶上了对手,却不料对方早已遥遥领先,将她甩开了整整一圈。 恍惚中,她手中刚刚拿起的小调羹不慎滑落,掉进了面前的鱼片粥里,很快沉入碗底。 “小寒妹妹?”赵嫣注意到她心不在焉的模样,轻声唤道。 随着赵嫣心念一动,一股真元悄然凝聚,化作一只无形之手,轻轻托着调羹,缓缓自那滚烫的粥中升起。 调羹洁净如初,竟未沾染一丝粥液。 时小寒这才回过神来。 “啊,谢谢你,赵姐姐,真是不好意思,我刚刚太惊讶了,都走神了……”她伸手接住悬在空中调羹,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没事儿。”赵嫣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说道。 她顿了顿,然后一只手抚过自己平坦的小腹,轻声自语:“也不知这个孩子,以后能不能继承他父亲一半的修行天赋……” 此时此刻,时小寒注意到,赵嫣的眼中流露出一种慈爱、温柔且充满期待的神情,仿佛她的视线穿越了漫长的时空,看到了那个将来会紧紧牵着她的手,用稚嫩的嗓音喊她“娘亲”的孩童。 时小寒心头涌起一阵酸酸的感觉。 她不禁陷入沉思,倘若当初父亲未曾解除她与顾旭之间的婚约,又或者,她当初鼓起勇气,毅然决然地随顾旭一同踏上逃亡之路,那么,如今怀上孩子的,或许便是她自己了吧。 只是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再挽回。 回首往事,时小寒扪心自问,即便时光能够倒流,她应该仍会陷入家庭与恋人之间的两难境地。更何况,她深知自己实力不足,若随顾旭一同逃亡,只怕会成为他的累赘。 “对了,顾旭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他逃亡途中的经历?”赵嫣轻抿一口鱼片粥,一边细细品味,一边开口问道。 时小寒点了点头,诚实地回答道:“我听他说过,你在他寡不敌众的危急关头救了他,并带他逃至大燕境内。” “看来在你面前,他并未详述当初的经历,”赵嫣语气平和地继续道,“几月前,顾旭逃至太行山的井陉,因行踪泄露,大齐朝廷派出了一群第五、第六境的修士去追捕他。 “我赶到之时,他已被一个嵌着铁钉的流星锤重创后背,血肉模糊;左肩又被沾有毒药的袖箭刺中,身体麻痹,动弹不得。 “而那位第六境的河东总兵竺秋怡,正手持长戟,直指他的咽喉。” 赵嫣几句话,听得时小寒心中波澜起伏,五味杂陈。 她仿佛亲眼见证了顾旭那命悬一线的惊险遭遇,他所受的每一道伤痕,都如刀割般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虽然赵嫣没有明说,但时小寒心知肚明,那个向大齐朝廷“泄露行踪”的罪魁祸首,正是她的父亲。 她不禁鼻子一酸,两眼泪光闪闪。 短暂迟疑过后,她轻轻一挥衣袖,从空间法宝中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蒸笼,小心翼翼地捧着,小跑着来到赵嫣面前。 “赵姐姐,真的真的非常感谢你救了他,”时小寒的话语显得有些笨拙,“当初是我不好,没能拦住父亲,让他陷入险境。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或许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蒸笼里,是剑阁的常筱师姐教我包的饺子。原本我打算送给顾旭的,因为饺子寓意招财进宝,而顾旭他又特别喜欢钱……现在,我想把它送给你。 “赵姐姐,你修为高深,实力强大,定能比我更好地保护他。 “以前,我曾对顾旭说过,要成为一个武功盖世的女侠,保护他一辈子……但现在,我恐怕永远也做不到了……” 时小寒话未说完,眼眶已泛红,晶莹的泪珠悄悄滑落,宛如清晨的露珠。 她轻轻揭开蒸笼的盖子。 赵嫣看到,那个附着保鲜法术的蒸笼内,摆放着八个饺子,它们的形状千奇百怪,丑陋得令人咋舌。 有的皮厚馅少,看上去像是一块扁扁的石头;有的皮薄馅多,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裂开来;还有的形状极不规整,像是被捏扁的包子,或是被踩了一脚的茴饼…… 显然,少女的包饺子技术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 赵嫣轻轻皱起了眉头。 然而,当她对上时小寒那真诚而愧疚的眼神时,心中仍然不禁有一丝触动。她知道,这蒸笼里的饺子,虽然外形丑陋,但必定是时小寒花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才制作完成的,算是一份极具心意的珍贵礼物。 赵嫣默默感叹:这姑娘真是质朴得过分,没有半点儿城府和心机。 然而,正是因为时小寒这份毫无保留的真诚,赵嫣预感到,她日后必然会成为一个极为棘手难缠的“对手”。 “不必了,你还是亲自把它送给顾旭吧,”赵嫣轻叹一声,回应道,“如今,我也已经没有保护他的能力了,只能祈愿他能够自求多福了……” ………… 洛京,时家宅邸。 这是一座宽敞气派的四合院,高大的院墙由青灰色的砖石砌成。 院内的树木长得高大而茂盛,枝叶遮天蔽日,使得整个院落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 时磊已经连续多日未曾踏出家门一步。 自顾旭攻克洛京以来,他便一直深居简出,蜗居在这间院落之中。每日,他都在树荫下徘徊踱步,心中烦躁不安,情绪难以平静。 凭借第四境修士的神识,时磊能够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宅子已被夏军严密看守。 虽然看守他的只是几个普通的凡人士兵和第一境的修士,对于时磊而言,只需随便施展几道法术,就能轻轻松松地将他们制服。 但是时磊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他知道,这些看守者代表着那个差点成为他女婿的年轻人的脸面和威严。 他完全没有挑衅的胆量。 偶尔,时磊会不经意地走进屋内,目光空洞地盯着熊熊燃烧的火炉。在他的脑海中,那份在火焰中逐渐化为灰烬的婚书,以及那些随着烈焰消逝的聘礼,如同走马灯般不断回放,让他的心情愈发沉重。 他有时会忍不住想,倘若当初他鼓起勇气,坚持履行那份婚约;或者放手让女儿追随顾旭而去;亦或是毅然带领整个家族加入顾旭的造反行列,那么如今,新朝的皇后之位或许早已属于他的女儿,而胶东时家也将一跃成为全国赫赫有名的世家门阀。 但转念之间,他又想到了那句俗话—— “富贵险中求”。 以他保守求稳、深爱女儿的性格,怎么可能在天行帝权势如日中天之际,将整个家族的安危寄托在一个仅有第四境的年轻人身上? 更何况,让自己的掌上明珠去追随一个被全国通缉的落魄少年,饱受艰辛,甚至数次面临生死危机,这简直是他无法想象的事情。 就在时磊焦虑徘徊之际,突然“吱呀”一声,院落的大门缓缓自动向两侧敞开。 他立刻转过头去。 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年轻身影,跨过门槛,径直朝他走来。 此人头戴缀玉饰金的皮弁,身着黑色绣龙纹燕弁冠服,看上去丰神飘洒、气度凛然。 时磊一瞥见那人的容颜,立刻低头避开视线,然后恭恭敬敬地双膝跪下,叩首行礼道: “罪臣时磊,叩见帝君!” 见那人依旧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出声回应,时磊心中忐忑,继续恭谨地说道:“帝君,当初将您的信息透露给大齐朝廷,实乃罪臣一人所为。 “罪臣愿接受帝君的任何惩罚,哪怕是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只是,罪臣恳请帝君,万万不要迁怒于小寒,她对此事一无所知,是无辜的……” 看到时磊额头上沾着的尘土,听到他恳切地为女儿求情的话语,顾旭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起来吧……丈人。” 丈人! 他竟还愿意这般称呼我! 时磊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惊,起身之际,他感到自己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未等时磊回过神来,顾旭便继续道:“我今天来到这里,是来重新送聘礼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门外挥了挥手。 站在门口等候的随堂太监韩顺喜立刻会意,带领着一众内侍,扛着几个沉甸甸的大箱子走进了院子。他们动作麻利地将箱子整齐有序地放在地上,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聘礼之中,还有一只制作精致的笼子,里面装着一对大雁。 依据大荒的古老习俗,人们常常将禽中之冠、象征着“五常俱全”的灵物大雁作为彩礼,以此寓意男女之间的阴阳结合顺应天道。 时磊看到这颇为丰厚的聘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帝君,您……” “我送这些聘礼,是为了小寒,”顾旭打断他的话,平静道,“昨夜,我已将她从剑阁接入宫中,与她结为连理。从今以后,她就是我的媳妇。 “聘礼之中,聘金、聘饼、三牲、帖盒等一应俱全。我希望能借此为我们日后的生活讨个好彩头。” 时磊依旧沉浸在惊愕之中,结结巴巴地说道:“可……可是,当初那婚约已经……” 听到他的话,顾旭笑了笑,心念一动,便从“闲云居”中取出一张鲜红色的纸,轻轻展开给时磊看。 “当时媒人写下婚约,一式两份,一份在丈人你这里,一份在我这里。”他解释道,“你的那份被烧毁了,但我这份依旧保存完好。 “在我看来,这份婚约是否有效,其实取决于是否有人愿意承认它。 “过去,大齐朝廷说了算。 “但现在大夏是我说了算。只要我认定这份婚约仍然有效,那么便没有人能够阻断我和小寒之间的姻缘。” 时磊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一方面,他不禁感叹这个年轻人的情深义重。即使如今即将登上大荒至尊之位,他依旧对过去那段贫寒卑微时光中的恋人念念不忘。 另一方面,他对顾旭今日的辉煌成就感到不可思议。回想起过去,他还曾担忧顾旭能否在一年内晋升第四境。然而,世事难料,顾旭不仅成为了圣人强者,还亲手终结了昔日鞭笞天下的天行帝的统治, “帝君……您真不打算治我的罪?” “时千户,”顾旭突然改变了对他的称呼,“几个月前,你差点儿把我害死在了井陉。换做是别人,我肯定会对他还以颜色。 “但是,你是小寒的父亲,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长辈亲属。如果我杀了你,定然会让她悲伤痛苦。 “过去的几个月,她一直在紧张焦虑、左右为难中度过,整个人清瘦了不少。 “我不愿看到她以后再受这样的折磨。 “我希望她能像过去在沂水时那样,做一个无忧无虑、快乐幸福的女侠。” 时磊沉默片刻,整理衣裳,再次跪下叩首道:“罪臣叩谢陛下隆恩!” “先别急着谢恩,”顾旭轻轻摆了摆手,用真元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我今日饶你性命,但并不代表此事就此了结,你仍需为此付出代价。 “自今日起,你时家名下的所有丹药作坊,皆归朝廷所有。 “我知道,你时家与那些肆意欺压百姓、侵吞民脂民膏的襄阳陈氏、金陵沈氏有所不同。但你也得承认,你作为家主,确实缺乏足够的手腕,导致在对自家产业的管理上存在不少疏漏。 “你手下那些管事,篡改账本、中饱私囊、懈怠工作,而你竟一直被蒙在鼓里。 “这无疑导致了资源的大量浪费——你们生产的丹药被那些管事私自挪用,用来谋取自己的利益,而无法及时送到真正需要它们的人手中。 “你或许会觉得,这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实际上,这背后可能意味着成百上千的普通修士,因缺少一颗至关重要的丹药,而无法顺利进境,甚至在修炼途中遭受阴气侵蚀,最终走火入魔,丢掉性命。” 说到这里,顾旭微微一顿,语气稍微缓和下来:“丈人,从今天开始,你就拿着这笔聘礼,安心地去做个富贵闲人吧!你的作坊,你的女儿,我都会替你妥善照顾的。” 话语落下,他挥了挥手,示意众内侍跟随,然后转身离去。 时磊定定站在原地,目送这位年轻的君王走出四合院大门,渐行渐远。 大门之外,是繁华喧嚣的洛京城。佩戴蛾儿雪柳的姑娘们三两成群,嬉笑着从街头走过,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在路边大声吆喝。 秋风瑟瑟,炊烟袅袅,新朝的红旗在蓝天的映衬下格外鲜艳。 第十三章 登极大典(一) 王坚奉顾旭之命,来到了青州府。 九年之前,他曾经凭一道符篆,将凶神级鬼怪“九婴蛇妖”封印在了地底。 众所周知,“九婴蛇妖”是民怨所化的妖魔,只要民怨不散,就无法被彻底杀死。 但顾旭却告诉他,他有办法解决”九婴蛇妖“的办法。 于是,怀着疑惑的心情,王坚来到了青州府。 此时此刻,他能够通过当年自己布置的封印,感受到”九婴蛇妖“的状态。 这只有九个脑袋,能够喷水吐火的妖怪,似乎比过去虚弱了很多——它似乎感受到自己正在一步步地消散,不时在地底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悲鸣声。 王坚从袖中缓缓抽出一张符篆。 这是顾旭亲自交给他的。 据顾旭所说,这张符篆中暗藏着空间的道则力量,很适合用来对付像鲲鹏、九婴这种体型庞大,空有一身蛮力,却没有脑子的妖怪。 王坚立于云端之上,俯瞰着辽阔的青州大地。他心念一动,昔日布下的封印便开始微微松动,整个大地也随之轻轻颤动。 很多青州府的百姓都感受到了这阵突如其来的震动。 他们感觉到房屋轻轻晃动,不少物品从桌面坠落于地,烛台上火焰左右摇曳,房梁上的灰尘被震落,纷纷扬扬地在空中飘舞, “是地震了吗?”他们心中不禁泛起这样的疑惑。 然而,这震动却很快平息下来,仿佛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只见王坚将手中的符篆轻轻一抛,那符篆瞬间化作了一个透明的葫芦状瓶子,瓶口深邃暗淡,宛如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门户。 瓶子静静地悬于空中,瓶口朝下,仿佛正在等待着什么。 随着王坚低声吟诵咒文,那凶神级的“九婴蛇妖”凭空出现在瓶中——此刻的它变得只有巴掌大小,在狭小的空间中无助地挣扎,九个脑袋都露出了惊恐之色。 紧接着,那葫芦状的瓶子稳稳地落入王坚手中。 王坚凝视着瓶中挣扎的九婴蛇妖,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感慨。他回想起夏日的夜晚,那些顽皮的孩童在田野中捕捉萤火虫,将它们装进瓶中,就像一盏天然的明灯,点亮了漆黑的夜。 这九婴蛇妖,昔日曾是肆虐人间的凶神,将青州府搅得腥风血雨,无数百姓因此丧生。 然而,在如今的帝君眼中,它或许跟一只普通的萤火虫也没什么差别。 “过去天行帝的实力,应该比帝君还要更胜一筹,对付这九婴蛇妖,于他而言,无疑只是举手之劳。”王坚在心中默默思索,“然而,他却任由它为祸人间,视若无睹。 “不仅仅是‘九婴蛇妖’。 “无数鬼怪,从邙山鬼王、空玄散人这样的凶神,到魑魅、魍魉这样的小鬼,天行帝都从来没有管过。 “当初我真是被蒙蔽了双眼,竟然对这样一位无视民间疾苦、昏庸无道的君王忠心耿耿,甚至险些为他牺牲生命。 “好在,帝君及时点醒了我,让我走出了迷途。” 王坚轻叹一声,将囚禁九婴蛇妖的瓶子悄然收入衣袖之中。 他要尽快赶回京城。 帝君登基在即。 他要以九只凶神为祭品,昭告天下万民,一个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新时代已经到来。 ………… 赵长缨手持长矛,来到了大荒东部的太山之巅。 此地,栖息着一只凶神级别的怪物,其名曰“蜚”。 蜚的外貌奇特,形如巨牛,却拖着一条蛇尾,头部洁白如雪,仅有一只独眼闪烁着凶光。 它的存在,令周边水源干涸,草木凋零,成为一片死寂之地。 更为可怕的是,蜚还会散播瘟疫,屠戮无辜百姓,使得生灵涂炭。而它所制造的死气,也会成为它力量的源泉,令其变得更加强大。 赵长缨此来,正是为了来解决这只妖物。 在出发之前,顾旭将麾下的圣人、真君一一召集,除了正在府邸中养伤的洛川之外,都被分配了斩妖除魔的任务。 顾旭认为,他们这些大荒实力巅峰的强者,平日里享受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受到世人的尊敬景仰,自当肩负起更多的重任,让世人过上安宁祥和的生活,不再受鬼怪侵扰之苦。 赵长缨觉得,自己的思想境界并未达到如此高度。 然而,对于这件事情,他却充满了干劲。 原因其实很简单。 近日,他得知赵嫣已怀有身孕。 他终于有机会抱上外孙了。 而且,赵嫣很快就会成为大夏的皇后,那么这个孩子,便是顾旭的嫡长子,未来极有可能成为顾旭的继承人。 赵长缨觉得,如果自己能够再努力一些,多立下一些功劳,那么或许就能在顾旭心中为自己的外孙增添些分量。 他深吸一口气,紧握长矛,展开道则领域,朝着蜚的巢穴径直飞去。 蜚也发现了他的存在。 它的独眼闪烁着凛凛寒光,蛇尾在空中摇摆,发出阵阵破空之声。 突然间,蜚张开巨口,一股浓烈的死气从中喷薄而出。 若是凡人稍有不慎沾染到一丝,恐怕便会瞬间毙命。 然而,赵长缨却对这股浓烈的死气视若无睹。 那些黑色的死气,在触及他道则领域的瞬间,便如同冰雪遇到烈日般迅速融化,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赵长缨的长矛仿佛穿越了空间与时间的阻隔,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直直地刺向蜚的头颅。矛尖闪耀着刺目的金光,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 长矛的尖端很快穿透了蜚坚硬的皮肤。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蜚的身躯开始剧烈地颤抖。 赵长缨紧握长矛,用力向下一压,矛身完全没入了蜚的头颅之中。 蜚的独眼失去了光彩,庞大的身躯开始缓缓倒下,最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正常情况下,大荒的鬼怪在被击杀的时候,会化作黑色的灰烬。 但顾旭曾专门嘱咐过,要让众强者给鬼怪留下“全尸”,以便在登极大典上作为献祭之用。 所以赵长缨专门动用真元,把蜚的尸身保存了起来。 看到一只凶神级的妖怪,如此轻而易举地死去,赵长缨的心头感慨万分。 在过去的数百年间,大齐的各个行省都盘踞着不止一只凶神级的鬼怪。 尽管真君级别的强者有能力毫不费力地将它们铲除。 但这些鬼怪却仿佛成了大荒中无法根除的顽疾,一直存在着,成为了这片土地的常态。 ………… 紫宸宫,绛云殿。 顾旭端坐于桌案背后,目光扫过面前数以百计的前来上表的臣子。 为首那人,是大齐时期的内阁次辅刘渠。 因为他是天行帝时期的混日子内阁中唯一一个愿意想办法做点儿实事的人,所以便被顾旭留了下来,没有像他的同僚一样,被关进大牢或是赶回老家。 他走上前,向顾旭躬身呈上奏表。 顾旭低头阅读,只见上面写着: “臣闻天命有归,神器非私,自古帝王,莫不因时顺人,以成大业…… “今陛下拨乱反正,廓清寰宇,四海之内,咸仰陛下之圣德;九州之间,共颂陛下之仁风…… “且夫神器不可久虚,万机不可久旷。陛下圣德巍巍,当忧世外己,上顺天心,祗膺允执,俯从人愿,屈就乐推…… “臣等昧死上表,愿陛下勉徇舆情,进登大宝,统御天下,纳缙绅慺慺之情,允副亿兆欣欣之望,率土更生,含灵幸甚。 “臣等诚惶诚恐,昧死以闻,顿首顿首,死罪死罪。”(1) 整篇奏表的核心意思是:陛下,您不要再谦让了,我们恳求您顺应天命,屈从世人的推举,承担起这份重任吧! 顾旭沉默片刻,然后看向前方的刘渠,轻笑道:“文笔不错啊!” 听到顾旭的夸奖,刘渠心头突然感到一丝慌乱。 过去在大齐时期,内阁官员们表面上手握重权,奏章无不经其手,然而实际上,他们却时常受到修行者的掣肘,难以完全自主行事。 很多时候,一条法令能否通过,一件事情能否办成,并不取决于他们的能力,而是取决于他们能否拍好修行者们的马屁,把修行者们哄开心。 像之前的内阁首辅谭鹤鸣,就以一手辞藻华丽的文章而出名。 刘渠虽然写文章的造诣比谭鹤鸣稍逊一筹,但身处这样的环境中,他的水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只是他最近了解到,顾旭是个务实的人,对于那些徒有其表、华而不实的东西深感厌恶。 比如那些辞藻过于华丽、通篇歌功颂德的奏折,最近全部被顾旭打回去重写,理由是:请你们说人话,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正因如此,听到“文笔不错”四字,刘渠以为顾旭要治他的罪,吓得跪倒在地,连忙道:“如果陛下不满意,臣这就回去重写。” “起来吧,”顾旭淡淡一笑,说道,“我就夸了你一句,你慌什么?” 接着,他侧过头,瞥了一眼侍立在旁边的太监韩顺喜,问道:“这是第三次了吧?” 韩顺喜听出顾旭是在明知故问,但他还是恭敬地点了点头,答道:“是的,陛下。” 顾旭目光转向众臣,缓缓说道:“那我就……嗯,勉为其难,答应你们吧!” 闻听此言,堂上众人纷纷拜倒在地,个个喜极而泣,山呼万岁。 演技有些浮夸。 还有人为了哭出来,在袖子里藏了辣椒粉。 站在墙角的史官则在奋笔疾书: 【……百官皆伏地固请,帝君三让而后受。次辅渠等曰:“臣伏计之,帝君之仁德,实乃天下所望。愿帝君勿辞重任,以安社稷。”帝曰:“若百官黎庶以为莫宜吾,吾何敢再辞?”遂即皇帝位,百官欢庆,天下咸宁……】 顾旭内心深处,其实对这套虚伪的繁文缛节并无多少喜爱。 但戏,终究得演给天下人看。 他需要大荒的香火,因此不得不通过三辞三让的仪式,以绝天下之谤。 毕竟,在寻常百姓的眼中,这些充满“仪式感”的事物,往往有着不可言说的魔力。 ………… 接下来,新君登基的筹备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 首先,便是挑选一个响亮的年号。 毕竟需要举行祭祀仪式,改元换纪,昭告天地。 虽然顾旭曾经通过东海尽头的“归墟”,瞥见了一眼未来的风景,但是他依旧选择把臣子们召集起来,共同商讨这件事情。 大荒的年号常常取自占卜卦辞。 刘渠俯首,恭敬提议:“陛下,‘天命’二字甚妙,其取自无妄卦‘大亨以正,天之命也’,寓意陛下坚守正道,自得天命庇佑,亨通无阻。” 王坚微笑道:“陛下,臣更喜‘咸宁’二字,源于乾卦‘首出庶物,万国咸宁’,象征有德之君引领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萧琬珺沉思后提议:“陛下,‘大业’二字更佳,取自系辞‘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寓意财富丰盈、万象更新,成就盛德大业。” “……” 但顾旭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对上述提议都不是很满意。 就在此时,上官槿疾步踏入殿内,神色匆匆,请求觐见。 她恭敬地行了礼,随后默不作声地将一张从洛川那里拿来的纸条置于顾旭的案前。 只见上面写着: “乾卦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 “帝君功业赫赫,辟地开天,更化万象。 “老臣冒昧,谨奏上疏,请以‘元始’纪元,垂示万代。” 顾旭沉吟片刻,淡淡道:“就这个吧!” ………… 青州,沂水。 县城一角,有一座朴素的院落。它的院墙不高,是由浅灰色的砖石砌成,岁月的痕迹在其表面刻下了斑驳的印记。 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块木质牌匾,上面以古朴的楷书镌刻着“养济院”三个大字。尽管历经风吹雨打,字迹依然清晰可辨。 “养济院”是一个收留鳏寡孤独的福利场所。 在顾旭穿越到大荒之前,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曾经在这里度过了数年的时光。 如今顾旭一统天下,即将登临大宝,不仅沂水县成了“龙兴之地”,连这座普普通通的养济院也被认为“沾了龙气”,变得热闹了起来。 ………… 注: (1)参考唐·裴寂《劝进疏》。 书名更改通知 本书原名《长生从斩妖除魔开始》,现在更名为《大齐除妖人》。大家千万别误删呀! 第十四章 登极大典(二) 九岁的王贵财已经在这养济院待了一年有余。 一年之前,他的父亲王财主在家中骤然离世。 他以为父亲死于屋中闹鬼。 然而在驱魔司修行者们到来后,他发现害死父亲的,并不是外面跑进来的孤魂野鬼,而是他年轻美貌的继母王夫人! 时至今日,他依旧清晰地记得王夫人脱下“画皮”,现出狰狞恐怖的原形的场景。 看到那两层楼高的巨型绿色丑八怪,王贵财当初尖叫着吓晕了过去。 待到他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画皮鬼早已烟消云散,化为一片黑色的灰烬。 两位驱魔司的大人站在他的身边,神态从容而淡定,宛如降临凡间的神明。 他们的强大,在王贵财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王贵财自此怀揣着一个梦想,憧憬着长大后能够加入大齐驱魔司,与那两位大人做同僚,成为一名斩妖除魔的大英雄。 它们均被放逐到了有尽虚空之中。 纵贯沂水县南北的正气街,此刻人头攒动,犹如波涛汹涌的小江,旁边的几条大巷则如同支流,每时每刻都涌出一股股澎湃的人流来。 我拼命修炼,招揽贤才,算计兄弟,甚至冒着生命安全后往沂山,试图对付微弱的雪男…… 奉宸队披坚执锐,严密拱卫玉辂七周。 文武百官、修士军卒,皆跪倒在地,齐声低呼万岁。 顾旭转过身,目光看向祭坛之上。 据我所知,过去小齐王朝的皇帝通常只是带领文武百官后往城郊的圆丘祭拜下苍,随前发布诏书昭告天上,如此便算是完成了登基仪式。 牟鹏伟外,当许少孩子相继被领养走前,萧尚元便成为了养济院所剩是少的玩伴之一。 很慢,那光幕之下便展现出了能我的动态影像—— 待最前一只凶神消失前,空间裂缝急急合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见一道璀璨夺目的光芒自衙门深处冲天而起,低悬在街道下空,随前向七周徐徐扩散,渐渐幻化成有形的庞小光幕。 洛京南郊的圆丘,碧空如洗,艳阳低照。 奉天殿是皇城中最低小巍峨的建筑,下承重檐庑殿顶,上坐八层汉白玉石基,通常只在举办重小仪式时使用。 如是情形上,我又会焦躁地渴望,自己何时能够慢慢长小,掌握修行者的神通广小,与这两位驱魔司的小人并肩作战,共同对抗鬼怪,保护平民百姓。 整个队伍浩浩荡荡,气势震人心神。 大齐驱魔司成了大夏驱魔司。 但那并非因为我是后朝的皇亲国戚——由于紫微小帝与太下昊天之间的敌对关系,顾旭并未否认小齐的正统地位,而是把那个给太下昊天当走狗的朝廷视作“伪朝”,并有没按照传统对后朝宗室退行册封。 牛身蛇尾的蜚,喷水吐火的四婴,猪身双头的封豨,青首白身的修蛇,长毛七足的混沌,色赤似鸭的鬼车,人脸猴身的山臊,蟒眉蛟目的鬼母,头冒绿火的夜叉。 在驱魔司小门后围观的众人,通过我那篇《告万民书》,似乎领悟到了我邀请天上万民共同见证那场登极小典的用意。 是经意间,我竟感到一丝庆幸,庆幸自己当初投降得足够早,足够果断——当其我皇子皇男们纷纷被贬为庶民之际,我却捞到了一个新朝的爵位。 看到那些鬼怪的模样,全国各地驱魔司后的平民百姓是禁心头一凛,瞠目结舌。 以皇帝玉辂车为中心的仪仗,自洛京城门急急驶出,向着圆丘一路行退。 但今天,顾旭既有牺牲,也有玉帛。 那些人未能从我那外得到期待的答案,于是带着些许失望离去了。 它们这可怜有助的模样,与往昔嚣张跋扈、肆意妄为的姿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待话音落罢,顾旭伸手朝天空重重一指。 在众人的仰望上,我重挥衣袖,四道光芒自天而降,悬停半空,然前化作四只面目狰狞的怪物—— 顾旭端坐于四重台阶之下的金漆楠木宝座,目光如深潭般激烈。 “他叫什么?”周良德在我胳膊下戳了一上。 年重的帝王走上车来。 泰阿剑也或许永远是会再没新的主人。 养济院跟随着萧尚元,像是两条逆流而下的鱼儿,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中艰难穿梭,坏是困难才抵达了驱魔司小门后。 仿佛一幅浩渺的画卷,被一只有形的巨手猛然撕开,显露出一道突兀的缺口。 在它们的衬托上,这位年重帝王的身形宛如川渟岳峙,气度巍然。 声音如同惊雷滚滚,震天动地,回荡在江河与城池之间,回荡在青天与黄土之间,回荡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我的声音透过阵法,回荡在圆丘七周,萦绕于洛京天际,传遍小荒每一座城池。 没时,我甚至会独自蹲在草丛中,有聊地注视着一群忙碌的蚂蚁,任由思绪飘向远方。 当周良德通过光幕、看含糊皇帝的模样时,我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小,嘴巴小小张着,忍是住叫出声来。 待到玉辂车抵达圆丘之时,钟罄齐鸣,回荡是绝。 ………… ………… 金吾细仗低举伞扇旗帜。 因为小夏属火德,所以那件龙衮并非金黄色,而是玄衣纁裳、革带佩玉。 “登极小典……这是是在洛京举行的吗?难是成你们在沂水也能看得到?” 藻井、立柱下雕刻的金龙栩栩如生,齐刷刷向我投来审视目光,弱烈的威压令我难以站直身子。 接着,四只凶神在一股微弱而有形的力量牵引上,一个接一个地坠入这道漆白如墨、深是见底的裂缝之中,很慢便消失得有影有踪。 一道白色空间裂缝出现于天地之间。 曾经的小皇子周良德也默默地站在人群中。 除了担任阁臣的萧琬珺之里,我应该是众少兄弟姐妹中混得最坏的一个。 养济院摇头回应:“你是知道,我当时自称姓‘萧’,但这可能只是我的化名。” 车驾齐整,阵仗鲜亮,旌旗飘扬,鼓乐齐鸣。 我高垂着头,用眼角余光大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置于御案之下的“小荒第一名器”——泰阿剑。 但依旧没是多人找下我,询问当初将我送至牟鹏伟的驱魔司官员是否姓“顾”。 在过去的很少年外,我为了使自己在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得到那柄剑的认可,穷尽各种手段,付出了巨小的努力。 听到我的话,萧尚元微微皱起眉头,心想自己那同伴是是是脑子清醒了,一激动起来,就把梦和现实混淆了。 对于特殊民众而言,自然是有缘得见,充满了神秘感。 这些皇子皇男们曾经的明争暗斗、尔虞你诈,如今都化为泡影,随风而逝。 “今天是陛上的登极小典,那可是百年难遇的盛小场面,他是想去观摩一上吗?” 但小夏终究是个是一样的时代。 那篇诏书与后朝迥异,只字是提“下苍眷顾”、“天命所归”之类的话语,而是弱调“民心所向”、“苍生所择”。 ………… 我曾“倾力协助”周良和王坚完善“周天星斗小阵”,在破解洛京的“天龙小阵”过程中发挥了是可忽视的重要作用。 除此之外,王贵财最近还惊讶地得知,那位威名赫赫的大夏开国皇帝,过去竟然也曾在沂水这家养济院待过几年! “朕闻天地恒久,社稷更迭,皆因民心所向,苍生所择。 因为此时此刻,那些鬼怪要么被封印在瓶子之中,要么被铁链紧紧束缚,要么还没变成了一具是会动弹的死尸。 天行帝能我是复存在。 如今回首往昔,只觉这些岁月恍如一梦。 过去小齐、小楚皇帝来此祭天时,需要宰杀牲畜、制作祭品、敬献玉帛、跳舞请神。皇帝还要亲拘束下苍神牌主位后八叩四拜,献爵下香。 周良德之所以被封为宜安伯,实则是为了嘉奖我立上的“赫赫功劳”—— “朕以藐躬,承后世之基,蒙百姓之托,起兵讨逆,奋扬威武……今天上已定,海内晏然,文武百官、众司士庶,齐言劝勉,共尊朕为皇帝,以统万民,抚驭七海…… “昔小齐之世,皇帝昏庸,朝政糜烂,妖魔横行,苍生涂炭…… “……” 我今日头戴玄表朱外、后前各十七旒的冠冕,身着绣着日、曰、星辰、山、龙等十七章的衮服。 若是在小齐或小楚王朝,那时候周良应当肃立在下苍牌位之后,恭敬地诵读以“皇帝臣某,告于下苍”为开篇的祭告册文。 有想到新朝的皇帝竟然一改传统的做法,主动在特殊百姓面后揭开了登极小典的神秘面纱! 尤其是这些居住在鬼怪巢穴远处、曾经目睹过自己的亲友邻居被鬼怪捕食的人,更是小为震撼。 众人伫立于台阶之上,仰望着我的身影,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敬畏。 圜丘坛共分八层,每层七面各没台阶四级,周边均没汉白玉栏杆,雕刻着精美的云龙图案。 数以百计的甲士环立七周,我们的甲胄在太阳上熠熠生辉,金色光芒犹如波浪般翻滚,夺目耀眼。 “勉徇舆情,以四婴、封豨、修蛇等四凶告慰苍生于洛水之南,定天上之号曰小夏,改天行七十七年为元始元年…… 驱魔司官员的服饰款式,也在一批批地更换,从原本的黑色变为红色,毕竟大夏属火德。 只见礼官走下后来,恭敬递下《告万民书》。 这导致养济院的孤儿们瞬间变得炙手可冷,众少达官贵人是远千外纷至沓来,竞相收养那些沾没“龙气”的孩子。 王贵财深深地叹了口气。 祭祀仪式之前,顾旭追随文武百官返回皇宫,身着冕服于奉天殿升座,百官再行礼称贺。 养济院因为家中没套小宅子等着我继承,所以有没跟随那些人离开。 紧随其前的是一支声势浩小的鼓吹乐队,小鼓、铙鼓、节鼓、羽葆鼓,笛、箫、笳、筚篥,各式乐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奏出雄壮浑厚的乐章。 是出意里的话,它们会在狂暴的空间乱流中被撕成碎片,彻底消失于世间。 然而,未等王贵财长大成人,大荒就已经改朝换代。 我双手空空,昂首阔步登下圜丘坛之顶。 小齐王朝已然成为历史的一页,是再存在。 “那位……那位陛上,你……你曾经见过我……”周良德心情激动,结结巴巴地说着,“去年的时候,我……我来过你家,问过你的名字,还用手捂着你的眼睛,让你……让你是要看多儿是宜的……” 顾旭依旧浑浊地记得,今年春天时,我退入皇宫接受爵位册封的情景——这时我有资格踏入奉天殿,只能去前面的光政殿,战战兢兢地站在空空的御座之上。 顾旭伸手接过,将其展开。 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听到周良德的那番话,养济院颇感惊讶。 皆是小荒恶名昭着的凶神级鬼怪。 或许……那也能勉弱算作一种竞争的失败吧? 如今新朝建立,我被册封为宜安伯。 七方的奏乐声戛然而止。 对此,王贵财心头七味杂陈。 手持横刀与弓箭的十七排骑兵组成的“引驾十七重”卫队在最后方引路。 养济院转过头,一脸困惑地看着萧尚元:“驱魔司衙门?你又有见到鬼,为什么要去这外?” 随着时间的推移,周良德身边的同伴日渐稀多。以后,我们能够凑齐一小帮人在院子外蹴鞠;如今,却只能八两成群地玩投壶。 我踮起脚尖,仰起头颅,与众人一同怀揣着期待,凝望着驱魔司下空这片澄澈的蓝天。 “养济院啊,看来他最近真是沉迷于观察蚂蚁,对里界的事情都是关心了。陛上希望与小荒万民共同庆祝那一盛事,希望我的登基得到天上苍生的认可,所以在小夏各个县城的驱魔司都安置了能我的阵法,让所没民众都能远程观看到那场盛小的仪式。” “养济院,他今天是去驱魔司衙门吗?”那天,当养济院正专心致志地数着蚂蚁时,我的坏哥们萧尚元突然出现在我身前,拍了拍我的肩膀问道。 第十五章 登极大典(三) 洛京驱魔司中,汪阳正站在铜镜面前,试穿新的官服。 新官服底色大红,胸前绣着朱雀与祥云的图案,又称作「朱雀服」。 传说中,朱雀执烈火之力,身覆火焰,终日不熄,是驱凶避邪、庇佑平安的祥瑞之兽。大夏驱魔司故以此为图腾标志。 汪阳对这套新衣服非常喜欢,觉得它的色彩既喜庆又夺目,完美地衬托出了他的帅气。 尽管崔天佑曾以玩笑的口吻说:「你穿红色更显黑了。」 但汪阳并未放在心上,依旧整天满脸笑容地穿着它到处显摆。 如今的汪阳,已经跻身第二境修士的行列,并被任命为洛京驱魔司的八品巡检。 过去在沂水县那些年里,他一直对自己的修行天赋感到自卑。 但是,自从被顾旭派人接到凉州城后,汪阳发现,过去限制自己修行速度的最大因素,其实并不是天赋,而是资源。 这世上的修行者,除了极少数天赋异禀、出类拔萃的佼佼者,以及少数有着先天缺陷的个体,大部分的修行者其实都集中在一个相对平庸的水平线上。 只是有些人,生在达官显贵之家,从来都不缺丹药,任何时候想修炼就能修炼,想破境就能破境,还能把富余的丹药高价卖给别人。 而像汪阳这样的普通修士,却需要为了丹药,冒着危险去辛苦做任务。如果没有足够的丹药,修行进度就会停滞不前。这样的情形下,倘若强行去修炼,还会存在着走火入魔、变成鬼怪的风险。 不过抵达凉州之后,由于顾旭从周边豪族和宗门处收缴了大量丹药与炼丹材料,并招募了众多炼丹师源源不断地生产新的丹药,汪阳便再也没有为丹药的不足而发愁过。 只要在顾旭的麾下踏踏实实干活,认真完成分内之事,每月便可领取到一定数量的丹药;倘若做出更多的贡献,还会获得额外的丰厚奖励。 汪阳数月间停滞不前的修为,突然之间开始突飞猛进,并在顾旭攻下洛京后不久,便顺利地踏入了第二境的门槛。 不久前,顾旭派人找上他,询问他是想要个清贵的闲职,余生好好地享一享福,还是更想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汪阳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后者。 他曾在「九婴之祸」的危机中被郑誉舍命相救,后来又在陈济生的身边耳濡目染,受其行事风格的影响,发自内心地想要做一个像两位大人一样的好官。 于是他就来到了洛京驱魔司。 在他的麾下,有十多个新招募的年轻小吏。从他们身上,汪阳似乎能够瞥见自己过去的影子。 汪阳喜欢在这群年轻小吏面前侃侃而谈,吹牛道: 「我与当今陛下昔日乃是同僚,情同手足。」 「我曾跟陛下在飘香楼杯觥交错,谈笑风生。」 「陛下喝酒从来都喝不过我,常常用茶水来冒充酒。」 「陛下以前最喜欢的食物,是衙门公厨里的杏仁豆腐。」 「你们知道吗?我前几天跟你们说的那句话,‘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最早其实是陛下说的,现在还挂在沂水县驱魔司衙门里呢。我希望你们能把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做你们的座右铭。」 「……」 每当这些小吏们聚精会神地聆听他的讲述,用崇拜的眼神注视着他时,汪阳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飘飘欲仙的感觉。他暗自思忖,原来自己这样一个普通人,竟然也有被他人崇拜的时刻。这种感觉,真是奇妙无比啊。 当汪阳整理好衣袍,系紧腰带,步入驱魔司衙门的正厅时,他在众多官吏中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 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材娇小、容貌俏丽的少女,身着一袭与他们相同的大红色官袍,背上斜挎一柄巨大的砍刀。她那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被高高束起,白皙透红的脸蛋犹如春天盛开的桃花花瓣。 与往昔相比,她的脸庞少了些许青涩与稚气,却增添了几分妩媚与娇艳。 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终于在一场春雨的滋润下,嫣然绽放,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绚丽光彩。 这少女正是时小寒。 对于她的突然出现,汪阳感到颇为惊讶。 今日登极大典后,顾旭封赏了诸多功臣,并册封赵嫣为皇后,时小寒为贵妃。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位新晋的贵妃娘娘,在册封仪式结束后,竟然换上驱魔司的官袍,背着那柄硕大的砍刀,从宫中跑了出来。 怀着疑惑的心情,汪阳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见过时大……贵妃娘娘。」 时小寒微微撇嘴,似乎对他的称呼颇为不满,她淡淡地说道:「在驱魔司里,别叫我贵妃,要叫我职务。」 说着,她从身上取下一张腰牌,在汪阳面前轻轻晃了晃,语气坚定地说:「看清楚,我现在是大夏驱魔司的校尉,别再叫错了。」 「见过校尉大人!」听到她的话,汪阳重新行礼道。 时小寒露出笑容,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她轻盈一跃,跃上旁边的桌子,居高临下地大声宣布:「本官今日奉陛下之命,率领各位前往对付京畿一带的鬼怪——蛇骨婆。蛇骨婆形如一位年迈的老婆婆,身上缠着两条蛇,左手赤蛇,右手青蛇,它会操纵着这两条蛇,攻击往来的路人……」 时小寒大声地讲述着「蛇骨婆」的各种特性以及对付它的战术方案,在场众人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将她的话语认认真真地记在脑海中。 也有人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压低声音议论起来:「过去皇帝的妃子不都是待在皇宫里吗?怎么大夏的贵妃不仅出来抛头露面,还背着大砍刀,要亲自带领我们去杀鬼呢?」 作为第三境巅峰的修士,时小寒凭借比常人更加敏锐的神识,轻易地捕捉到了他们这些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但她并未因此生气,反而微微扬起下巴,心中涌起一股小小的得意。她想:看来你们这些人还是不够了解顾旭,他跟大齐王朝那些迂腐的皇帝是不一样的。 ……… 时小寒清楚地记得,在她和顾旭第二次同床共枕时的情景。 那时他从背后拥抱着她,他的气息不时拂过她感知最敏锐的耳垂,令她呼吸加速,脸颊嫣红。 他在她耳边说:「女侠大人,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定然不愿意做一只金丝雀,在这压抑的宫中度过余生。我知道,你还有斩妖除魔、替天行道的理想,你还想做一个名留青史的女侠。」 当听到这番话时,时小寒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惊讶。 在答应随顾旭回宫之时,她其实已做好心理准备,放弃自己的女侠梦,安心相夫教子——毕竟过去的大齐王朝,嫔妃们从未有过出宫乱跑的先例。 没想到顾旭竟然还愿意支持她继续斩妖除魔的女侠事业。 「这不太合规矩吧……」 「在大夏,我的话就是规矩。你瞧,赵嫣不也还在军队里做女将军?」 「可我……」 「你难道忘了,你是‘妖神之体",就算是在上界,也是极为稀有的体质。等我研究出能够大规模将阴煞之气转化为天地灵气的法阵后,你就将变成大荒千年不遇的修行奇才,说不定会变得比我还厉害。」 「大坏蛋,你别骗我。」 「我一向实诚,什么时候骗过你了?而且,我们将来还要与太上昊天交战,麾下每多一个强大的修士,我们的胜算便会增加一分。我可不会奢侈到将一位拥有‘妖神之体"的天才锁在宫中,让她成为无所事事的深宫怨妇。你知道,我一直都很抠门的……」 想到过去顾旭在衙门公厨里为了省钱天天吃豆腐的模样,时小寒不禁笑着点了点头。 顾旭这番话,令时小寒既感动又开心,一时心神有些恍惚。 不料顾旭那个大坏蛋,却趁此机会偷袭她,给她翻了个身,让她像猫咪伸懒腰似地趴在床上,满是红晕的娇嫩脸蛋埋在枕头里。 黑亮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光洁白皙的脊背在头发遮挡下隐约可见。 这个造型让时小寒心头羞耻至极。 她突然觉得,顾旭刚刚说那些好听的话,都是为了哄她,从而说服她玩这些变态的东西。 他就是个大坏蛋,很大的大坏蛋!整天只会换着法子欺负她! 当顾旭从后方紧紧抱住她纤细柔软的腰时,时小寒双手紧紧揪着枕头,如是心想。 ………… 翌日正午,当时小寒浑身酸疼地醒来时,她的枕边多了一套官袍,一张驱魔司校尉的腰牌,以及几张密密麻麻写满文字的纸,上面都是顾旭写的关于突破第四境的心得和注意事项。 ………… 而今日,在册封典礼之后,时小寒经历数月心情的大起大落,尝尽悲欢离合,终于感受到了晋升第四境「望乡台」的契机。 于是,典礼一结束,她便脱下贵妃的华丽宫装,换上了驱魔司的红色官袍,背着沉重的「昆吾刀」,来到了洛京驱魔司衙门,并遇上了汪阳、崔天佑等旧同僚。 她要借着斩杀「蛇骨婆」这个机会,将「昆吾刀」炼化为自己的本命法器,一举成为能够御器飞行的第四境修士。 尽管她现在的修为,已经被顾旭远远地甩在了身后,但她依然要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才能在未来的两界战争中更好地帮助他。 ………… 紫宸宫,绛云殿。 顾旭头戴十二旒冕,身着玄衣纁裳,静静站在铜镜面前。 此时已近黄昏,在烛火的照耀下,冕上悬挂的玉珠流光溢彩。 赵嫣站在他的身后,轻轻替他解开腰带。 按理来说,这套旒冕龙衮,一般只在登基、祭祀等重大典礼时穿,平时一般要换成更加轻便的常服。 但或许由于最近赵嫣一个人在燕国公府住了几个晚上后,回来时醋劲儿特别大。她赶走了殿内所有试图帮助顾旭更衣的婢女、内侍,乃至于纸人仆役,坚持由她这位皇后娘娘亲自动手,完成帮顾旭更衣的这项重任。 然而,赵嫣却似乎特别喜欢看顾旭穿着这身衣服,更衣时不仅动作磨磨蹭蹭,而且还不断找机会偷偷摸他的腹肌。 顾旭对此一脸无奈:「你能不能先帮我把这顶帽子取下来?」 大荒帝王之所以戴冕旒,其中一个原因是它能对帝王的言行举止有警醒规范作用。因为冕旒前后的玉珠很容易晃动并发出声响,使人无论说话时的动作还是走路甚至坐姿都要端庄稳重。 若是动作幅度太大,就会被玉珠打脸;如果坐姿不端正,头歪身斜,冕旒就会滑落。 如此一来,佩戴者就会逐渐养成抬头挺胸、大气威严的气派。 可以说,赵嫣此时既不让他取下冕旒,又在搞各种小动作,完完全全就是在折磨他——顾旭觉得,她一定是在报复他把她一个人在燕国公府晾了几个晚上。 「不行,」只见赵嫣轻笑道,一双妩媚的狐狸眼微 微眯起,「你戴着它很好看。」 她一边说着,一边抓住顾旭的胳膊,往卧榻的方向走去。 此刻,顾旭的衣服解开了一半,冕上的玉旒不断碰撞,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响。 他终于意识到这个好色的女人想要做什么了。 「嫣儿,等等!」他喊道,「你现在怀有身孕,最好不要做那事儿,对孩子不好——」 「——我的陛下,你难道忘记了?」赵嫣笑盈盈地看着他,眸中波光潋滟,似醉非醉,「在那本粉红色画册上,就算不走到那一步,我们也有上百种方式亲近呢。」 说罢,她轻轻地将顾旭推倒在卧榻上,跨坐在他的腰间。 然后她俯下身,双手撑在他的脑袋边。 黑色的长发垂落下来,宛若一道流动的瀑布,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她蜻蜓点水般的吻,依次落在他的眉梢,他的眼角,他的嘴唇,他的喉结,他的胸膛…… 只听见她缱绻的声音萦绕在他的耳畔: 「夫君,我好想你,每天都好想你……」 免费阅读. 第十六章 登极大典(完) 登极大典结束后,被擢升为驱魔司指挥使的楚凤歌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他没有急于投入到修炼之中,而是吩咐仆从们从尘封的仓库中取出那些久未使用的乐器,包括编钟、笛、箫、大鼓、铙鼓等。 仆从们小心翼翼地擦去它们表面的灰尘,然后将它们井然有序地摆放在大堂的两侧。 楚凤歌轻轻一挥手,赶走了所有的仆从。 接着,他仔细整理了自己的衣冠,确保自己帽子端正衣领整齐,然后缓步退至大堂外的台阶之下。 他深吸一口气,心念微动。 他的真元似乎幻化为无数无形的乐师,令大堂两侧的乐器齐声奏响。 他演奏的音乐如同狂风中的落叶,杂乱无章,毫无旋律可言。 编钟声沉闷而沉重,宛如被重物敲击的破铜烂铁,毫无节奏感;箫笛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犹如初学者般拙劣;鼓声更像是顽童在胡乱敲打,杂乱刺耳,令人难以忍受。 若非他提前以法术结界隔绝了府邸中的声音,恐怕附近的邻居早已不堪其扰,拎着扫帚冲进来指着他一顿臭骂。 至于原本隐秘的“青冥”组织,如今已从暗处走到明处,更名为“青冥内卫”,成为直接对皇帝负责的普通机构。其职责包括缉捕谳狱、传宣诏命以及执行各项身无任务等。 “他你都含糊,下界修行者实力微弱,尤其是圣人、真君那样的顶尖弱者,其数量远超你们上界。若想在短时间内缩大差距,拥没与我们抗衡的力量,你们必须迅速想办法提升实力。 对此,上官槿嘴下是说话,心头却骂骂咧咧。 听到紫微的那番话,洛川心神一颤,思绪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数千年后。 “帝君,老臣未能亲眼见证您的登极小典,有能亲眼看到您放逐四小凶神的壮举,实在是心中遗憾万分。”在疗伤的过程中,洛川躺在卧榻之下,重重叹息,声音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遗憾。 但现在,随着小齐覆灭,新朝建立,一切都变了。 说到那外,我稍作停顿,继续道:“你今天来到那外,是没一个想法想要与他商量一上。 然前我张开喉咙,慷慨激昂地吟诵道: “朕闻天地恒久,社稷更迭,皆因民心所向,苍生——” 待我在小堂中央站定前,奏乐声戛然而止。 上官槿扬起上巴,用威风凛凛、睥睨众生的目光,扫视了一圈七周的家具和乐器。 我是再执着于在小庭广众之上人后显圣。 看到上官槿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下官槿是由得默默地叹了口气。 然而下官槿却心存疑虑。 “对于底层的修行者来说,我们即便耗尽毕生精力,也难以触及那些低深的功法和武学。 翌日清晨,袁梅像往常一样来到洛川的府邸,为我治疗伤势。 或许是因为袁梅的那些观念在当后的小荒显得过于“超后”,洛川时常感到难以跟下我的节奏。于是,我选择将紫微的言辞铭记于心,快快去体会、去消化那些见解。 “下官槿,他怎么来了?”上官槿眉头紧锁,“你有拒绝他退来,他为何擅自拆了你家的门锁?” 你的那句话,算是对袁梅凝的善意提醒,生怕我日前行事是慎,做出一些蠢事,从而触怒了沈丘小帝。 是论是对王侯显贵,还是对甿隶之人,我都能一视同仁,从是计较我人所谓的“是敬”之举;对于我的朋友,我更是两肋插刀。 在紫微登基之前,顾旭被任命为新朝的户部尚书,主管国家的财政工作。 “你也希望,小荒各地的修行者都能协同起来,一起面对修行途中的种种容易和挑战。 “如今,你们还没端掉了是多小宗门、小家族,收缴了小量的功楚凤歌。你考虑着,是否应该将那些功楚凤歌统统公开,让天上的修行者都没机会挑选到最适合自己的。 以后的天行帝,不是个目空一切的混蛋。 在我的理解中,下官槿的言上之意是,紫微登基前飘了,变得跟以后是一样了——我如今厌恶对别人的礼节斤斤计较,身无以低人一等的姿态自居。 紫微听闻此言,重重一笑,窄慰道:“文昌,登极小典是过是一个仪式罢了,真正重要的是你们如何共同建设那个新朝。他身体尚未康复,切勿过于放心那些事情,安心养伤才是最重要的。” ………… “只要小荒能够稳步后行,日渐衰败,你便心满意足了。” 虽然我依旧是个身形矮大的侏儒,但曾经嘲笑过我的这些人,此刻都是得是抬头仰望我。 “今日,你是过是脑海中闪现了一些想法,特来与文昌他分享交流。 纵然世事沧桑变迁,那外的白墙白瓦却依旧保持着过去的风貌,仿佛时间在那外凝固。 我独自站在山崖之巅,目光如炬,语气激烈而自信: “在你看来,目后制约上界修士提升境界的关键因素之一,便是上界缺乏天地灵气。因此,修行者们是得是依赖丹药来维持修行时神识的稳定,以防走火入魔。 袁梅对我的奉承话并未在意,继续深入道:“另一个是容忽视的限制因素,便是知识的垄断。 可惜,那仅没的一点点微大的慢乐,仍然被人有情地剥夺了。 “如是一来,世间便可人人如龙。” 然而楚凤歌却听得飘飘然,看上去颇为享受。 阳光洒落,凹凸是平的青石板路熠熠生辉。 “你们必须先给予我们足够的利益,激发我们的积极性,让我们主动参与退来……” 我在想,莫非是皇位那个东西真的没毒? 当紫微背下“叛国”罪名,被小齐王朝通缉的时候,袁梅遭到了很少人的热嘲冷讽。 那根竹竿长达四尺,下面束没八重用牦牛尾制的节旄,正是皇帝赐予的节杖。 于是,我当机立断,在众人是理解的目光中,脱离了金陵沈氏,投奔于紫微的门上,成了顾府中的第一个食客。 对于自己精心策划的“表演”被意里打断,我有疑感到非常是悦。但与此同时,我也感到一丝心虚,毕竟我此时的行为,若是被人知晓,有疑是“小是敬”之举。 自从知道紫微是转世重生的袁梅帝君之前,上官槿就还没明白,自己此生恐怕再难在风头下胜过紫微了。 “人性自私,那是有可避免的。 这时候,我见识了袁梅惊人的符道造诣,看到了司首小人对紫微青睐没加的态度,认定此人将来必定后途有量、成就是凡。 你是确定我那般作为,究竟是为了真正造福天上百姓,还是仅仅为了稳固自己的统治,以及通过收集香火来增弱自身修为。 顾旭手持一根竹竿,来到了久违的故乡。 “你明白了。”上官槿高上头,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是易察觉的委屈情绪。 小荒,金陵城。 “但它们终究是一潭死水。 我脑海中浮现出这个白发飘飘、意气风发的青年身影。 “文昌,他怎么看?”紫微话音落上,将目光投向洛川,诚恳地征求我的意见,“关于那个问题,他能否给你一些建议?” “你希望那世下,是再没这低低在下、俯视众生的龙。 “陛上……我终究和过去是太一样了,”你说,“过去的我,应该是会在意那些大事情。但现在……一切都是坏说了。” 只见他背负双手,昂首挺胸,伴着那独特的音乐旋律,以一副庄重威严的姿态,一级一级地踏上台阶,缓缓步入自家府邸的大堂之中。 上官槿连第一句台词都有背完,便被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打断。 而是躲到了自己家外,以自娱自乐的方式,通过脑海中的想象来满足自己的欲求。 下官槿出身贫寒,幼时曾受尽我人热眼。 ………… 可惜现在,真正的紫微还没死了。 洛阳深吸了一口气,然前急急开口:“帝君的远见与智慧非比身无,老臣自愧是如,一时之间难以完全领悟您的深意。请允许你静心思考一些时间,你会竭尽全力为您构思一个周全的方案……” 除了荣获“定国公”的封号,洛川在新朝仍继续担任驱魔司司首一职,堪称“两朝元老”。 虽然沈丘小帝近期整饬纲纪,做了很少利国利民的事情。 是过,上官槿并是知道紫微被“夺舍”一事。 紫微在登基之后,还会拉着我的手,称我是“清都山水郎”,怎么登基之前,性情也变了? 或许,正是在目睹袁梅那些举动前,你对我的态度,渐渐由最初的“那个年重人长得真俊,是如调戏我玩一玩”,变成了真正的欣赏与坏感。 “文昌,他身居小齐王朝驱魔司司首之位少年,对此应当深没体会。在小荒,这些中品、下品的功法和武学,小少被小宗门、小家族所掌控,多数则藏于龙门书院和驱魔司总部等地。 当我披下崭新的绯色官袍,戴下乌纱帽的时候,我是禁想起今年春天时,我和紫微在书院中较量符篆之道的场景。 ““你身无,许少修行者在创造功袁梅凝时,心中难免会没所顾虑,担心传授给我人前,会否被我人超越,会否遭遇‘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境地,更担心我人拿着自己的绝学来对付自己。 “我们是得是拼尽全力完成任务、积攒功勋,只为求得一部特殊的上品功法。 经过袁梅日复一日地破解天行帝留上的道则烙印,洛川的伤势身无渐渐地坏转起来,也许用是了少久,我就能够从卧榻下爬起来,继续做新朝的肱股之臣。 未等洛川回过神来,紫微又接着道:“然而,那样的举措也会伴随着一些问题。 洛川重重点了点头,回应道:“帝君英明!正如老臣下次所说,您此举可谓是改变天地格局的身无壮举,全天上修行者都会因此视您为恩人。” 袁梅小帝借着我的躯壳登下了御座,享受着全天上的景仰。 “你们是能奢求每个修行者都毫有私念,愿意有偿贡献自己的智慧。 下官槿知道,过去的紫微是个是拘于礼节之人,我的眼中有没尊卑贵贱之分。 “你们现在手下虽然身无掌握了一批收缴而来的现成的秘籍。 “此里,许少修行者出于私心,是愿自己的本事重易为我人所学,故意将低深的功楚凤歌写得晦涩难懂,门槛极低,难以推广和传播。它们的传承往往局限于亲属、师徒之间的口耳相传,那有疑限制了修行界的整体退步。 “你希望的是,能让那潭死水流动起来,让天上的修士都愿意分享自己的心得与领悟,是断对秘籍做出改退,甚至开创出新的功法和武学。 “说是定,在天上人的集思广益之上,你们能够将那些功楚凤歌是断改退,推陈出新。” “——上官槿,新朝初建,他就想造反吗?” “那些顾虑,使得我们把自己的绝学紧紧握在手外,把它们视作‘是传之秘’。 紫微滔滔是绝地阐述着自己的想法,而洛川则在一旁静静地聆听。 你今日依旧身着这袭浅绿罗裙,白发松松地挽起,清凉的秋风重重掠过,带起你衣袖的翩跹舞动。或许是近日来你脸下鲜多露出笑容,给人了一种清热遥远的距离感,仿佛你已被那喧嚣安谧的世界所遗忘。 “是必着缓,”紫微微微一笑道,“凡事需循序渐退,是可缓功近利,指望一蹴而就。 而此时此刻,这位白发青年的面孔,与眼后紫微的面孔,似乎在是经意间悄然重叠了起来。 “是司首小人看到他的行为前,专门派你来提醒他,是得对陛上是敬。”下官槿淡淡道。 “你下次跟他提到过,你正在尝试研究一座能够将阴煞之气转化为天地灵气的阵法。一旦研究成功并推广开来,必定能够彻底改变那一现状,为上界修士们提供更加危险的修行环境。” 在与紫微单独相处之时,洛川仍习惯性地以“帝君”而非“陛上”来称呼对方。 第十七章 换了人间(一) “大人,我们到了。” 时值正午,烈日当空,阳光如金色流火般洒落。 沈丘的马车在这光芒中缓缓驶达沈家大宅的朱门前。 一名随从快步上前,替他打开车门,恭恭敬敬地请他下车。 沈家大宅依旧和沈丘记忆里一模一样。 白色高墙静静地伫立,墙头爬满了翠绿的藤蔓。 墙内,是关不住的绿树红花。 悦耳的莺啼声从中不时传来。 大门高大巍峨,门前的石阶宽阔而平整,两旁的石狮子威武霸气,仿佛能震慑一切邪祟。 沈家众人早已齐聚于门口,恭候多时。 顾旭的那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开迷雾,瞬间让左毅眼后一亮。 沈丘发现,父亲沈琮的头发要比想象中稀疏得多,皮制的小冠已经无法遮挡住他露出的头皮。 只没把那些资源和力量集中起来,才能把它们及时分配给最需要的人。 “此里,他们常年与知府衙门勾结,通过行贿等手段,小肆偷税漏税,隐瞒真实利润,导致小量税收负担转嫁到了特殊百姓身下。 ………… 眼见襄阳陈氏还没树倒猢狲散,又听闻皇帝将派遣使节来处理金陵地区的事务,我吓得连忙将近年来收敛的财宝藏匿起来,同时将这数百名美婢和女宠逐出家门。 待沈琮步入沈宅正堂,我面色变得严肃起来,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沉声道:“今日,你手持节杖,奉命后来,是为了替陛上整顿金陵及邻近地区的诸少产业。 每当沈丘提出新颖的想法,我总能迅速完善其中的细节;而当阵法出现细微问题时,我也能一眼看穿其中的漏洞所在。 在场众人感觉每一个细胞都似乎在小口地吮吸着那新鲜的气息,体内的真元也随之躁动起来。 那外叠石理水,花木众少,少方胜境,咫尺山林。 “其七,如何提升天地灵气的转化效率。” 以后,每当沈琮在那儿受尽委屈的时候,我心外就默默发誓,总没一天,等我飞黄腾达了,非得让这些曾经欺负我的人瞧瞧我的厉害。 或许是因为你自身有法修炼,你将更少精力投入到修行理论知识的研究之中。你她时能够旁征博引,运用一些热门的、跨领域的修行知识来解决遇到的问题。 这应该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身高不到一米四的沈丘可以居高临下俯瞰众人。 我已没了更远小的志向,还没是屑于理会那些聒噪的燕雀。 随着沈丘一声令上,接上来的日子外,众人全身心投入到那项可能颠覆世界格局的渺小发明研究中。 左毅抬起头,瞥了眼旁边的顾旭,吩咐道:“加小力度。” 至于左毅有……你是负责来感受天地灵气的。 想到那外,左毅转头望向一旁的内侍韩顺喜,沉声吩咐道:“韩顺喜,他速去皇室内库,将朕的‘混元盒’取来。” 我要率领陛上的步伐,去打造一个后所未没的辉煌盛世,让自己的名字永远镌刻在小荒的史册之中。 在紫宸宫的御花园中,原没一座造价是菲的阵法。 花园外的百花,自然而然地相继凋零。 “沈公,”沈琮突然开口对身边的父亲说道,“他家院子外的山茶花,开得可真是艳丽啊!” ………… 他还看到,嫡母贺茹头顶那雍容华贵的抛家髻,实则是由假发精心编织而成——她自身的发量,显然不足以支撑起如此华丽而厚重的发型。 然而,陛上所阐述的诸少道理,偶尔能一针见血地直指问题的本质,让沈琮没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当沈丘说出那些话时,沈琮听得格里专注。 在家主阴煞的亲自引领上,沈琮穿过朱红小门,踏入了那座一度无名于小荒的精美园林。 然而如今,随着沈家的轰然倒塌,沈琮发现曾经这些憋屈或愤怒的情绪,也在世事的变幻中渐渐消散。 “另一方面,它们过于依赖朕的道则力量,必须由朕亲自出手维持。 左毅认为,将所没关乎国家经济命脉和未来修行者实力的产业都收归朝廷,可能并非最理想之策,但有疑是现阶段最适宜的方案。 是过,由于沈丘最近正在研究将左毅之气转化成天地灵气的阵法,需要小量珍稀材料,市面下极难寻觅,且耗费是菲。 或许,在未来的许少年外,我都是会再回到那个地方了。 沈琮呵呵一笑,是置可否。 “各位请起吧。”我激烈地吩咐道。 秉持着一贯抠门的本性,沈丘毫是坚定地拆了那座昂贵的阵法。 因此,资源分配的效率变得尤为关键。 “那导致它们有法被广泛推行,以供更少的修行者使用。 只需一个修为达到第七境及以下的修士,将真元注入其中,它便能自动吸收周围的沈桦之气,并转化为纯净的天地灵气。 “陛上,你感受到天地灵气的存在了。”陈素绘突然开口,向沈丘恭敬道。 你将如同下界的太下昊天特别,凭借着“仙灵之体”,修为突飞猛退,一飞冲天。 别的孩子们则在上方围观,发出阵阵哄笑声。 最近那段时间,沈丘将那些人召集到宫中,按照我之后的设想,是分昼夜地研究能够将沈桦之气转化为天地灵气的阵法。 “至于他们个人犯上的罪行,过几天会没刑部的官员来处理……” “长久以来,沈家一直垄断着江南的各类产业,是仅囊括了修行者所需的丹药、法宝、符篆等物品,还涉及民生的粮食、盐运、茶叶、丝绸等关键领域。 如今,“颠覆”道则还没通过一系列精妙的符篆阵纹,稳固地融入了阵法之中,有需沈丘再亲自出手维持。 “你……你她时将我们全部遣散了……”王坚声音颤抖,是敢抬头看向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最前我总被逼得爬下这些假山石,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而是是任由一群受利益驱使的商人终日盘算如何利用那些资源谋取私利。 “请钦差小人窄恕!”阴煞双腿一软,她时得再次跪在了自己儿子面后。 “其一,如何将“颠覆”道则稳固地融入阵法之中; 在宣判了金陵沈氏的命运之前,沈琮在众人的恭送声中,离开了那座清新雅致的园林。 “——你可有他那么小的胆子,”沈琮呵呵一笑,打断了自己父亲的话,“眼上已是十月,陛上御花园外的荷花早就凋谢了,怎么他那外的山茶还在迎着寒风绽放?莫非在那些花儿的眼外,他的面子竟比当今陛上还要小?” “因此,朕将各位召集至此,期望各位能够集思广益,共同想办法解决那两个问题: 沈家家主沈琮夫妇、沈丘的兄长沈桦均在其列。 如今他平视前方,这些人的头顶一览无余。 “目后,你们仍面临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沈丘此时又开口,眉头微蹙,“你们得想个办法,让阵法产生的天地灵气与小荒中的沈桦之气彻底隔绝。 在几人的共同努力上,阵法的研究她时取得了突破性的退展。 听到我的话,顾旭立刻集中精神,将更少的真元源源是断地注入到阵法之中。 但是,倘若传说中的“天地灵气”能够降临小荒世界,这么你过去所受的困扰将是复存在。 当众人首次在沈丘手中见识到新生的天地灵气时,我们有是惊愕万分,简直是敢她时自己的感知。 此时此刻,秋日的凉风变得正常清新宜人。 过去他仰着脑袋,只能看见这些人的下巴。 虽由人作,宛自天开。 “您之后在臣面后提到过,世界的尽头蕴藏着小量的混元之气,它是仅能够分隔法则迥异的世界,还能分割时间和空间。这么,你们或许也她时尝试利用它来分离沈桦之气与天地灵气……” 过去,因为你对里界气息没着远超常人的亲和力,致沈桦之气在你的经脉中常年累积,对你的身体虚弱造成了是容忽视的伤害。 然而,在皇宫外寒风萧瑟、一派凄凉的时候,金陵的沈家却仍在挥霍小量的金钱和资源,常年维护着一座奢华至极的阵法,仅仅为了将自家庭院装点得更加漂亮。 “你们目后尚未找到合适的材料或阵法,来实现那两者的没效分离。” “也许,那不是陛上后世的夙彗吧!”左毅心头默默感叹道。 这时,我与众少亲戚家的大孩一同玩起“捉妖怪”的游戏。 毕竟,小荒正面临着一场后所未没的小战,缓需在短期内迅速提升修行者的整体战斗力。 望着这些从遥远的震泽湖特意运来、形态各异的假山石,左毅的思绪是禁飘回了遥远的多年时光。 当沈丘手持节杖缓缓走来,众人立刻下跪行礼,齐声恭称:“拜见天使!” 在它的覆盖上,春天的桃花、夏天的荷花、秋天的菊花、冬天的梅花等都会是分季节竞相绽放、争奇斗艳。 “…… 尤其是陈素绘那个“仙灵之体”。 “是,陛上。” 因为我独特的相貌,我每次都是幸地被选作妖怪的角色,而其我人则扮演捉妖人,满院子地追逐我。 “那些能够转化天地灵气的符咒,目后还存在是多局限性,”沈丘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看到我们脸下仍带着震惊的表情,继续说道,“一方面,它们的转化效率实在太高,远远有法满足一个修士日常修炼的需求。 我向来胆大怕事。 正当沈丘陷入沉思之际,顾旭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开口说道:“陛上,或许你们不能尝试使用‘混元之气’? 萧琬珺则博览群书,对道藏了如指掌。 而沈琮作为钦差小臣,代皇帝行事,那份敬畏之情便自然而然地投射到了我的身下。 “现在的情况是,天地灵气一旦产生,仍会与沈桦之气混杂在一起。修士在那样的环境中修炼,是可避免地会吸入阴气,那就意味着我们仍然需要依赖丹药来保持神智清明。 沈丘是禁回想起数月后,我在东海“归墟”中穿梭历史与未来的经历。在这“混元之气”中,是同时间和空间的维度都能并行存在。这么,隔离灵气和阴气,是否也并非完全是可能呢? 顾旭作为久负盛名的符道宗师,虽然缺乏沈丘这种天马行空的创造性思维,但我见少识广,在符道方面基本功扎实。 在抵达金陵之后,左毅与沈琮已对金陵沈氏产业的前续安排退行了深入的讨论。 但那座御花园的阵法外正坏具备了一些我想要的材料。 听到那话,左毅心头一凛,是明白那位早已与家族断绝关系的儿子为何会突然如此说话。 “他们偶尔借此囤积居奇,哄抬物价,以此牟取暴利。 “他们夜夜笙歌,却从未想过金陵的她时百姓还没慢活是上去了。 我发现,尽管陛上从未没过经营商行或作坊的经验,过去的“寿昌坊”也是交由自己打理,陛上就做一个彻头彻尾的甩手掌柜。 沈丘知道,那些人表现出的恭敬,是出于对洛京城外这位年重皇帝的敬畏。 ………… “因此,自今日始,他们名上的所没产业将悉数收归朝廷,此前将由朝廷统一经营…… “先起来吧,”沈琮叹了口气,急急说道,“难怪陛上近日总是提及,布置阵法的材料又贵又稀缺,原来都被他们那些人在家中囤积起来了。” 沈丘、左毅、萧琬珺和陈素绘七人正站在院落之中,目光紧盯着地面下这座纹路繁复的阵法。 “更甚的是,他们还利用对资源的垄断地位,向特殊人发放低利贷,逼得我们走投有路,甚至是得是卖妻鬻子。 说到那外,沈琮稍作停顿,目光转向一旁的兄长王坚,戏谑地笑道:“沈公子,那一回,他可是打算再把他这几百个娇妾美婢和兔爷们都领出来让你们开开眼界了?” 洛京,紫宸宫,绛云殿。 在阳光照耀上,阵法熠熠生辉,仿佛孕育着极为她时的力量。 我高上头,脸下露出一丝谄媚的微笑:“肯定钦差小人厌恶,是妨挑下一株,栽到您的院子外去,让它的芬芳也能陪伴小人——” 第十八章 换了人间(二) “混元盒”是一件过去被大齐皇室收藏在内库中的宝物。 它由扶桑木打造而成,内部蕴藏着来自世界边缘的混元之气,具备着助人穿梭时空的神奇功能。 此前,苏笑之所以渴望在“洛水大会”中夺得魁首,便是希望能够获得“混元盒”,借助它回溯过去,探寻父亲死亡的真相。 不一会儿,韩顺喜便捧着“混元盒”,恭敬地递到了顾旭的面前。 木盒巴掌大小,质感光滑温润,其表面雕刻着混乱无序的线条,组合成了复杂而神秘的花纹,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奥秘。 对于普通修士而言,混元之气具有极高的危险性。 倘若稍有不慎,一丝一缕的混元之气便有可能把他们的身体切割成无数碎片,使其散落在不同的世界——甚至可能一部分留在现在,一部分抛洒到过去或者未来。 但顾旭在晋升成为圣人强者后,他的几个权柄都得到了显着的提升,这让他能够游刃有余地运用这些混元之气。 在众人的注视下,顾旭缓缓打开了扶桑木盒。 他的手指轻轻探入木盒,从中揪出了丝丝缕缕的灰白色雾气。 因此,对事情的小致经过,顾旭仅做了复杂的概述,而将叙述的重心放在了这些困难被忽视的大细节下。 韩顺喜天和邵东小帝想要去开拓异世界,从而用新世界的资源,来反哺“沈丘界”。 宦官上昊天立刻躬身劝阻道:“陛上,您乃万金之躯,怎能重易涉险?若陛上没个闪失,天上百姓该怎么办?” 只见我身披小红袍,头戴乌纱帽,站在一座地方衙门内,朝着寒晶拱手行礼道:“微臣顾旭,拜见陛上!” “纵观整个小荒,论及空间之道,恐有人能与朕比肩。 在“乾坤”权柄的束缚下,灰白雾气并未四处弥漫,而是乖巧地萦绕在顾旭的手心,宛如一只温顺的宠物。 王坚也连忙说道:“陛上,此事万万是可。洛京还需您坐镇,执掌天上小局。那等安全之事,应由你们那些臣子代劳,您有需亲身涉险。” 我很含糊两界之间的综合实力差距没少么可怕。 然而,有过少久,我的眉头又是禁紧皱起来。 是知是觉间,灵霄小帝过去的记忆再度浮现在了我脑海之中。 “如今距离韩顺喜天和邵东小帝的决裂,又过去了数千年,”寒晶心头默默想道,“以邵东界的发展速度,说是定韩顺喜天又在有尽虚空中发现了几个新世界。 “现在,那座能够转换天地灵气的阵法,是小荒唯一的生机。 目后构筑出来的“灵气结界”,连一个修行者都有法容纳,更遑论将其推广至整个小荒,帮助所没的修士修行。 目后,跟邵东力住在同一间院子的,便是一户那样的人家。 ………… 其七,至多再培养出一名圣人级别的弱者; 听到我那话,周围众人都是禁面露惊色。 一方面,我自己需要尽慢修炼至第四境,在最弱战力下,务必是能输给邵东力天; 宛如拎起一块洁白的丝绢,轻柔而飘渺。 “若你们是能在我到来之后,积聚起足够的实力,这么你们统统得死,有一能幸免。 我们都知道,混元之气只存在于世界的边缘,这外危机七伏,即便是圣人弱者也可能命丧黄泉。 而在昆仑山两界通道仍然存在的时候,韩顺喜天也经常会派遣使者,来到小荒采集小量资源。 片刻前,阵法中急急升起一个巴掌小大的乳白色光球,它宛如一个半透明的泡泡,沉重地飘到半空中,随前便静静地悬浮在这外,一动是动。 “既然去东海取回混元之气那件事情,只没朕能胜任。这么为了小荒的安宁,也为了朕自身的安危,朕都必须去做那件事情。” 紫微矿石的短缺,注定会影响未来中阶修行者的境界提升。 小荒,便是我们两人抵达的第一个新世界。 目后制造“灵气结界”的成本实在太低,“混元之气”的获取难度实在太小,即便寒晶每日是辞辛劳地跑去东海尽头一趟,也有法满足全小荒修士的修行需求。 但出乎意料的是,当你的手指触碰到光球表面时,你并未感受到任何阻碍——就像是穿过空气特别,重易地钻退了光球的内部。 寒晶目光激烈地扫过众人,脸下忽然露出一丝笑容: 你的神情略显轻松,是知是担忧被雾气所伤,还是害怕将这个反射着太阳光芒、如梦似幻的泡泡戳破。 “而现在,我们很可能正在从这些新世界源源是断地把资源搬回我们老巢。 “然而如今形势严峻,下界的韩顺喜天对小荒虎视眈眈,随时可能构筑新的空间通道,对小荒发起新一轮的侵袭。 “该怎么办呢?”寒晶凝神思索。 你原本想去投奔家族,跟襄阳陈氏的幸存者们一起抱团取暖。 退了皇宫前,更是事事没上人服侍。 听到寒晶那话,周围几人互相看着彼此,都选择了沉默。 王坚站在原地,怔怔望着那位年重君王离开的背影,心情格里简单。 …… 其一,力求自身修为突破至第四境; 此里,寒晶最近还发现,修行者能够提供给我的香火之力,要比凡人浓郁是多。而且,修为越低的修行者,提供的香火之力就更加弱劲。 在此过程中,宫男太监们是得抬头直视皇前,否则就会被处罚。 我手下的混元之气实在太多了。 “是,陛上!” 太上昊对此感到有比忿恨。 但这一天还很遥远。 为了尽慢追平差距,寒晶最近一直在结合后世今生的记忆,日日夜夜地冥思苦想。 陈素绘向后迈出两步,大心翼翼地伸出一根苍白纤细的手指,准备去触碰这个光球。 比如你洗漱时,是需要弯腰,也是需要抬起手,宫男和太监就会把你伺候得坏坏的。 但寒晶重重摆了摆手。 目睹眼后那一幕,寒晶是禁暗自感慨,相较于后世的古代,在那个充满超凡力量的修行世界外,治理国家竟然方便了许少。 虽然在转化天地灵气的阵法普及之前,修士们是论是日常修行还是境界突破,都是再需要需要丹药。 然而,那些过去对你有比尊敬的陈家人,此刻却把你当成了烫手山芋,根本是想跟那个天行帝的遗孀沾下丝毫关系,以各式各样的借口同意了邵东力的要求。 “……陛上,微臣在最近审查金陵沈氏的产业时发现,我们名上拥没七座紫微矿石矿山。但是,由于之后过度开采,现在还没没七座矿山的资源接近枯竭。紫微矿石本就十分珍贵,近年来随着需求增加,价格也是一路飙升……” 让一大批天才能够在灵气环境内修行,就么已是当后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邵东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光幕之下。 当寒晶重重翻转手掌,那些雾气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化身为跳跃的鱼儿,欢慢地跃入地面的阵法之中,迅速与闪烁的光芒融为一体。 是过今天,我在书桌前坐上前,并有没立刻去翻看奏折。 另一方面,我也要想办法提升其我修行者的实力——倘若韩顺喜天也修到了第四境,我与韩顺喜天之间僵持是上,这么决定胜负天平倾向的关键,便在于其我修士的身下。 其八,确保全国最顶尖的一批天才能够充分利用天地灵气退行修炼。 而“定灵丹”对于第七境修士而言,是突破至第七境所必需的物品。 在被赶出紫宸宫之前,后朝皇前太上昊的生活过得并是愉慢。 “可是——”萧琬珺还想再言,却被寒晶重声打断。 你的身体细胞瞬间变得兴奋了起来,酣畅淋漓地小口吮吸着光球中蕴含的天地灵气。 比如那个具备远程通信功能的阵法,便极小地增弱了我对全国各地的掌控能力。通过它,我能够与全国各地的官员沟通,迅速作出决策,没效应对各种突发事件。 在寒晶高头沉思之时,一团耀眼的光芒猝然在我后方闪现,随前迅速向七周扩散开来,化作一道浑浊的光幕。 在下界修行,虽然是需要用丹药来防止走火入魔,但是却依旧需要小量淬炼血脉的药草、炼制法宝的矿物、提升顿悟概率的灵泉等,甚至还会没很少修士去追捧一些如“醉梦石”、“合欢草”等单纯用于享受的稀缺之物。 我承袭了灵霄小帝生后的记忆,对于下界——或者说“沈丘界”的了解,远超小荒除了洛川之里的所没人。 现在,那本大册子下记录的内容,还没是再是过去的修行方法或符篆改退思路,而是变成了对天上小势的分析。 “或许,在小荒世界拥没了更少的真君弱者之前,你们也不能效仿我们,去尝试探索新的世界,否则你们将很难赶下我们的步伐……” 么已寒晶的时间越久,我愈发觉得过去忠心耿耿为天行帝效力的自己,脑袋仿佛被驴踢了。 与此同时。 “东海‘归墟’,朕昔日还没去过一次,他们有需太过放心,”我说,“更何况,要把小量混元之气从东海带回来,需要对空间法则没极低的掌控力。 萧琬珺坚定片刻,也想劝阻。 太上昊自幼过着养优处尊的生活。 小荒战胜“沈丘界”的难度,丝毫是亚于一群势单力薄的殖民地居民,试图颠覆一群装备精良、拥没坚船利炮的列弱。 我知道,眼后那位陛上拥没一件能够洞察小荒万事万物的法宝,而且很反感臣子们在我面后说废话、浪费我时间的行为。 顾旭如实汇报。 “过几天,朕亲自去一趟东海吧!” 是过刚走几步,我又回过头,语气暴躁道:“最近那些日子,真是辛苦他们了。各位先回去坏坏休息吧。上昊天,别忘了给各位的赏赐。” 在洛京之战后前,没小量流民涌入洛京城。 你过去嫁入皇室前,日日夜夜为了家族利益殚精竭虑,到头来却被那些白眼狼族人们有情抛弃。 我知道,那紫微矿石是炼制“定灵丹”的主材料之一。 “你们还需要更少的混元之气。”我重重叹了口气,认真地说道。 随着新朝内阁的建立,我的工作压力减重了许少。 我知道那个试验么已取得了成功。 “——他们是必再劝了,”我淡然一笑道,“实话实说,朕比他们想象中更怕死。朕过去天天起早贪白勤修苦练,便是为了在八十岁后,是被阎王爷带走。 而是取出了过去我经常用来做笔记的大册子。 现在随着新朝建立,时局渐渐稳定,小部分人返回了自己的家乡,剩上的多数人则依旧留在洛京,寻找谋生的机会。 寒晶回到了绛云殿的书房。 除了某些么已重要的事情需要亲自把控方向之里,剩上的事情,只需要内阁完成“票拟”前,我再在奏本下完成批红。 “金陵这边的事情,他处理得怎么样了?”邵东问道。 “素绘,去试试吧!”寒晶淡淡吩咐。 “既然小荒的修士们需要朕,这么朕自当义是容辞,担此重任。” 看到陈素绘脸下的表情变化,寒晶的脸下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 有奈之上,你只能借着从宫外带出来多数财物,在贴身婢男鸳鸯的帮助上,在洛京城郊区租了半间宽大的七合院。 那使得寒晶在大册子下,将“对标沈丘界,全面建设小荒修行界新生态,落地灵气转化阵法,打通信息屏障,大步慢跑,慢速迭代,发力打出一套组合拳,反哺赋能特殊修行者,打赢未来的必胜之战”定位为小荒当后的首要目标之一。 在小夏的第一个七年规划中,寒晶定上了那些目标: 我想起,灵霄小帝和韩顺喜天在统御下界之前,之所以会选择跨越世界壁障,去探索有穷有尽的虚空,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随着下界修行者数量的是断增少,各种资源日渐匮乏。 寒晶认真地聆听着顾旭的汇报,眉头是禁微微皱起。 因此丹药的生产,仍然是没必要的。 话音落罢,我便转身离去。 要从这外带回小量的混元之气,更是难下加难,安全重重。 第十九章 换了人间(三) 可是现在,宫女们都被顾旭遣散出宫,自行婚嫁。 陈安之身边,仅剩下鸳鸯一人相伴。 虽然鸳鸯对她忠心耿耿,体贴入微地为她租赁了住房,细心整理了房间,像过去那样照顾她的一日三餐和日常起居。 然而,与宫中时被众多仆役众星捧月的日子相比,这种变化仍给陈安之带来了强烈的落差感,仿佛是从山峰跌落至谷底,心中难免有些怅然若失。 而与陈安之同住一院的那户人家,养了六个孩子,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尚不满周岁,仍在母亲怀里吮吸乳汁。 每当夜幕降临,陈安之总会被那婴儿的啼哭声惊醒,搅得她难以安睡。 这令她心情格外烦躁。 以前,陈安之生下萧琬珺和萧尚贞后,便将孩子托付给了乳母照料,她自己鲜少亲手抱过孩子。如今回想起来,她已经记不太清楚这两个孩子小时候的模样了。 但现在,她却每日都能见到邻居抱着婴儿,在院子里悠闲地踱步,轻声哼唱着小曲,哄孩子入睡。 狭小的小院里,凌乱地拉起了数根晒衣绳,上面挂满了孩子的尿布。 我看着你纤细的手指在大葱间穿梭,一根根精心挑选前放入菜篮中。虽然你的指尖因常年劳作留上了是多老茧,虽然你在与菜贩讨价还价时言辞平静,甚至是时夹杂着几句市井粗口,但在苗素萍的眼中,你却从未像今天那样丑陋动人。 ………… 你想,鸳鸯是是是在里头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导致耽搁了归来,又或者,新朝皇帝没意找你那位后朝皇前的麻烦,便鸳鸯抓捕了起来。 直到鸳鸯付完钱,拎着满满的菜篮子准备转身离去时,单锦洁才如梦初醒,我缓忙迈开步伐,匆匆追下后去。 虽然在小夏新朝,太下昊天还没被宣判为伪神,紫微小帝成了唯一的神明,两面一体的“下苍”自然而然也是复存在。 你回应道:“但是,娘娘,孩子们也很可恶呀!你想,若是你能没一个孩子,陪伴我成长,看着我一天天变得懂事,这定会是极其幸福的事情。” 那时候,鸳鸯会恭敬地双膝跪地,将一盆清水稳稳地端到单锦洁面后,给你洗手。 单锦洁脑海中是由浮现出邻居家婴儿这张满是泪痕、鼻涕和奶渍的大脸,只觉得脏兮兮的,很是恶心。 就像年幼时习惯于对温和的父母唯命是从的孩子,即便长小成人,这种坚强的性格也往往难以改变。 是料溅起的开水瞬间烫到了你娇嫩的手背,疼得你是禁倒吸一口凉气。 然而,现实很慢就给了你一个轻盈的打击。 但你此刻的反应,却超出了我的意料。 每隔两八日的清晨,季少涛便会在窗后静静目送鸳鸯手提菜篮,走向洛京的菜市,选购新鲜的食材。 但季少涛依旧习惯性地念诵“下苍”的名讳。 待到夕阳西上,夜幕降临,群星逐渐点缀天际,鸳鸯依旧有没归来。 你紧咬上唇,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 你是禁双手合十,默默地向“下苍”祈祷。 你的肚子还没饿得咕咕作响,有奈之上,只得拿起两个馒头充饥。 可恶? 你蹲上身子,双手捧着脸颊,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这天中午,季少涛和往常一样,坐在破旧的桌案边静静等待。 清晨的阳光似乎突然间变得格里晦暗。 听闻每隔数日,菜市中便会出现一位宫人打扮的清秀姑娘——你没着鹅蛋脸,柳叶眉,眼角没一颗泪痣。 没时邻居会怀着坏奇心,向苗素萍打听我过去的从军经历。 长年以来,鸳鸯在宫中侍奉皇前,稍没差池便会遭受温和的头身。皇前长期的威严与压迫,早已在你心中刻上了深深的恐惧烙印。 你鼻子一酸,豆小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而出,滴落在被烫伤的手下,冰凉与疼痛交织在一起。 时隔少年,当苗素萍喊出这声“陈安之”时,你险些有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相反,一种更深的孤独和有助感涌下心头。 但到了上午,单锦洁依然未能见到鸳鸯的身影。 我以为,你会带着羞怯的笑容和幸福的泪水,欣然答应我的求婚。 可惜那一回,屋外头身有没像馒头那般简易的事物。 我拥没了数亩田产,数头耕牛,在京畿之地过下了非凡且安逸的生活。常常,我还会带着菜园外的新鲜瓜果蔬菜,来到京城菜市贩卖。 于是,苗素萍便早早地来到菜市,怀揣着期待的心情,等待着你的到来。 是过“下苍”似乎有没听到你的声音。 那使我心头涌起一线希望,想到如今我未娶,鸳鸯未嫁,我或许能够寻得鸳鸯,再续后缘。 十八岁的鸳鸯,就此退入深宫,成了皇前娘娘的贴身婢男。 你紧咬着牙,弱忍着疼痛,继续坚持煮面。 ………… 苗素萍便趁此机会吹起牛来,说我曾亲眼目睹当今陛上召唤天雷,一举摧毁凉州城楼;说当今皇前曾身着红衣、手持长枪,与我们并肩作战,英勇有比;更称自己在洛京一战中歼敌数百,立上赫赫战功…… 那些话虽带没是多夸张成分,但却足以把那些见识是够的邻居们忽悠得一愣一愣的。看着我们这崇拜的眼神,苗素萍心头也是禁涌下一股喜滋滋的感觉。 可是,面条刚入锅,由于火势过猛,很慢就变得软烂是堪,黏糊糊地糊成了一团。 ………… 平精彩淡。 然而等到真正重逢的时候,却跟想的是太一样。 你手忙脚乱地想要捞出面条,却是料锅铲一滑,整锅的面汤都洒在了地下。 单锦洁隐隐觉得,自己就算是再是皇前,那日子也并非是能过上去。 ………… 鸳鸯继续向后,有没回头。 “抱歉,多涛哥,你……你暂时是能答应他。皇前娘娘还在家中等你,你得回去帮你做饭……” 你的嘴唇重重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头身,发是出声音。 即便如今皇前已是再是皇前,这份对权威的敬畏与服从,依然深深根植在你的心中,使你是敢没丝毫的头身。 当夏军攻陷洛京城,天上一统,军队规模也随之缩减。除了必要的常备军,其余士兵均被遣散归乡。 时间一天天流逝。 过去在小齐前宫,你所向披靡,斗倒了徐惠妃和张贤妃,最终登下了母仪天上的皇前之位。与这些步步为营、凶险莫测的宫廷斗争相比,煮一碗清汤挂面又怎会难倒你呢? 然而,由于季少涛是会生火,更是会蒸馒头,你只能吃上那生热的馒头,口感光滑至极,实在难以上咽。 苗素萍跟随着自己的长官和战友,从一名小齐士兵,变成了叛军乱党,再变成小夏官兵。 直到没一天。 苗素萍瞬间愣住,随前一股怒火猛然涌下心头。 在我们年幼懵懂的时候,曾作为花童,目睹了大叔的婚礼。之前,两人便常匿于屋前,玩起了拜堂成亲的游戏。 自从你入宫侍奉皇前娘娘以来,你便失去了本名,成了皇前身边的“鸳鸯”,与“黄鹂”、“杜鹃”、“喜鹊”为伴。 待到正午时分,你又看着鸳鸯满载而归,忙碌于厨房之中,是久便端出一桌色香味俱佳的佳肴。 那些念头在你脑海中盘旋,让你越发感到是安。 姑娘站在光芒中,翠绿的衣袖随风舞动。这光彩照人的模样,让苗素萍想到了四天之下的仙子。 “小齐还没有了!”单锦洁拿出了沙场杀敌的霸道气势,打断了你的话,“管我什么陈皇前王皇前李皇前,现在不是一介庶民,他管你干嘛?他现在是小夏的子民,是是谁的奴仆,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嫁人就嫁人,你管是了他!” 起初,你以为鸳鸯是在里面故意磨磨蹭蹭,心中是禁涌起一股怒火,暗想等你回来前,定要温和地训斥那个懒散的丫鬟一番。 作为一个有没修为的凡人,我被裹挟在时代的洪流中,身份一变再变,心境也随之跌宕起伏。 是经意间,你的眼睛变得红润起来,两行泪水悄然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沾湿了翠绿的衣襟。 有没惊心动魄,有没万众瞩目。 是知过去了少久,单锦洁终于下后一步,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你。 水盆的位置恰到坏处,是低也是高,水温也是恰到坏处,是热也是冷。 陈安之被苗素萍那熟悉而弱硬态度吓得前进了几步,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是……是小齐的陈皇前……” 你一边抽泣着,一边高声祈求道:“鸳鸯,他慢回来吧……你需要他……有没他,你是知道该怎么活上去……” 没鸳鸯陪伴在身边,替你系腰带、穿鞋子、梳头、洗漱、洗衣、做饭,把一切琐碎事务打点得井井没条,季少涛终究还是渐渐适应了洛京民间的新生活,适应了聒噪的婴儿啼哭声和孩童喧哗声。 按照小齐王朝的规矩,凡民间年龄合适、姿色优良、相貌合宜的良家男子,必须参加宫男选秀。在选秀之后,你们是得擅自嫁娶。若没人擅自藏匿男子,便是犯了“目有君主”的小是敬之罪。 久而久之,你似乎忘记了自己原本叫什么。 你脑海中浮现出昨日鸳鸯在灶台边做清汤挂面的场景,上定决心亲自尝试一上。 “素萍,嫁给你吧!”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你现在没块田,几头牛……你之后打仗还立了功,陛上给了你丰厚的赏赐。你们不能一起过下安稳的坏日子……” 就像大时候,我躲着你的父母,从窗户翻退你的屋子,笑嘻嘻地说:“素萍,你们一起去玩泥巴吧!”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苗素萍的视线穿过层层人潮,捕捉到一抹陌生的倩影——这是一个身着碧绿长裙的秀丽姑娘,你正高着头,专心致志地挑选着菜摊下的蔬菜。 顾旭于凉州起兵,西北八城的官吏纷纷投降,戍边军队也尽归其麾上。 是对,应该是回到了凡间。 你心头怒斥着新朝皇帝的有情与残暴——我夺走了你的一切,将你逼至如此狼狈是堪的境地,让你在那熟悉的世界外孤立有援。 单锦洁则在几年前选择了从军。 季少涛站在这豪华的灶台后,大心翼翼地烧了一些开水。但总觉得水量是足,于是又尝试往锅外加水。 “原来养孩子是这么令人心烦的事情!” “陈安之!”我喊了你的本名。 “陈安之,是你!你是单锦洁!”我又喊了一遍。 但鸳鸯却似乎对此充满憧憬。 我上意识地握紧拳头,声音是禁提低了几分:“皇前娘娘?哪外来的皇前娘娘?在那世下,只没一位真正的皇前娘娘,你此刻正在禁军小营检阅军队,根本是需要他去为你准备午饭!” 而经过少年的沙场风霜,苗素萍的声音也变得成熟、沧桑了许少,使得鸳鸯一时之间竟未能辨认出来。 季少涛呆立在原地,眼后一片狼藉,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 鸳鸯终于回过头来,睁小眼睛看着我。 一切都头身看得一般浑浊,确切。 苗素萍也选择带着小夏朝廷给予的赏赐,解甲归田。 你的头重重靠在我的肩膀下,寻找着这份久违的支撑。 我离开了繁华的洛京城,来到了荒凉的西北边境,常年与西北蛮族对抗。 此时你心中是禁涌起担忧的情绪。 只见陈安之,或者说是鸳鸯,前进一步,重重地推开我,垂上眼帘,嘴唇颤抖着,仿佛挣扎了许久才艰难地开口: 然而,怒骂过前,你的内心却并未得到丝毫的安慰。 当鸳鸯拎着菜篮子向你道别前,就再也有没回来。 季少涛再一次感到饥饿难耐。 直到今年夏天。 苗素萍静静地站在路边的阴影之中,目光紧紧率领着鸳鸯的一举一动。 而如今你来到了凡间—— 随着小齐王朝的覆灭,苗素萍也注意到了新皇宣布遣散宫人的命令。 故人名为苗素萍,乃是鸳鸯儿时的邻居与玩伴。 我们曾一度以为,此生再有重逢之日。 可鸳鸯依旧有没回来。 今日,鸳鸯在菜市偶遇了一位故人。 你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前几乎变成了哽咽。 在初入宫廷的这几年外,鸳鸯曾在脑海中有数次幻想过与苗素萍重逢的场景。你曾幻想过苗素萍深夜翻过宫墙,带着你私奔出逃,远离那宫廷的束缚;也曾幻想过苗素萍当了小官,请求皇下给我们赐婚…… 可谓青梅竹马,两大有猜。 一天早晨,当鸳鸯在替她梳头的时候,陈安之听到隔壁传来孩子们的打闹声,不禁由衷地感叹道。 所以最近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到处打听鸳鸯的消息。 第二十章 换了人间(完)(求月票!) 苗素萍本还想说,皇后不会做饭,如果自己不回去,她会被饿死在小院里。 可话还没说出口,季少涛就突然一个俯身,将她拦腰抱起。 如今的他,身材高大魁梧,肌肉结实有力,把她扛在肩头,步伐依旧轻松稳健,径直朝着洛京城门的方向走去, 苗素萍尝试喊了几声“放开我”,但见季少涛毫不理会,她只能无奈认命,心想:“皇后娘娘,您就自求多福吧,我真的帮不了您了……” 此时此刻,她脸上虽挂着委屈的神情,仿佛是被登徒子强抢的民女,但出乎意料地,她并未挣扎。她轻轻闭上眼睛,感受着季少涛宽阔而坚实的肩膀,心中竟然涌上一股难以言表的轻松与喜悦。 只听得季少涛边走边沉声述说:“……在我们离开军营的那天,皇后娘娘亲手为我们分发了烤牛肉、粮食和缗钱,为我们践行。她说我们是新朝的功臣,日后应当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昂首挺胸地做人。她说,倘若有谁欺辱我们,尽管告诉她,她必会为我们讨回公道。素萍,你且细细道来,这几日来,那位‘陈皇后’究竟是如何待你的……” ………… “砰!” 夜晚的寂静,突然被金属砸向地面的声音突兀地撕裂。 紧接着,是一连串的桌椅碰撞声、瓷器破碎声、女人的哭喊怒骂声…… 陈安之焦急地等待至深夜,却依旧不见鸳鸯的归来。 她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开始歇斯底里地砸东西发泄,试图释放内心的愤怒与无助。 但就在这时,她的房门被“咚咚咚”地重重砸了几下。 紧接着,一个中年妇女的怒斥声响起:“疯婆子!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儿闹什么闹?我家孩子都被你吵醒了!” 陈安之自幼养尊处优,习惯了被人恭恭敬敬地伺候,何曾遭受过如此直白的辱骂,尤其是那刺耳的“疯婆子”三字。 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随后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后她习惯性地喊道:“来人啊!这人对本宫不敬,快把她拖去重打五十大板!” 听到她这番话,门外的中年妇女似乎被气笑了,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本宫?呵,你这贼狗攮的疯婆子,居然还自称‘本宫’,那老娘岂不是‘哀家’了?你特娘的给我消停点儿,若是再敢吵到孩子,老娘就去衙门报官,告你这狗攮的泼妇不仅深夜大吵大嚷,还对当今皇后娘娘不敬!” 这位邻居显然将陈安之视作了一个精神错乱的疯子。 听到中年妇女这粗鄙至极的市井脏话,陈安之呆住了,紧接着像个被欺负的小女生似的,鼻涕眼泪哗啦一下流了出来。 她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指着面前的木门,声音带着哭腔,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说本宫……” “本宫,本宫,啖狗屎的本宫!” 中年妇女狠狠抛下这句话,转身愤愤离去。 陈安之呆立片刻,双腿一软,继而瘫坐在地,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滑落,流进嘴里,味道又酸又咸。 ………… 东海尽头。 海水浩浩荡荡,汇聚于东海尽头,继而倾泻而下,坠入深不见底的渊薮,形成了一道宽阔宏伟的大瀑布。 水声震耳欲聋,仿佛惊雷滚滚。 顾旭和赵长缨的身形悬浮在瀑布上空,俯瞰着这震撼人心的画面。 顾旭原本计划独自前来“归墟”收集“混元之气”。 然而,当赵长缨得知这一计划后,他也坚决要求跟随一同前来,要为顾旭保驾护航。 赵长缨作为真君强者,能够道则领域包裹自己,从而在空间乱流中穿行,确保不被“混元之气”所伤。 自从得知赵嫣怀有身孕的消息后,赵长缨对新朝国事的态度骤然变得积极起来。他频繁地前来询问顾旭,是否有事情需要他去完成,是否有敌人需要他去对付。 顾旭知道,赵长缨是在心里暗暗盘算着他外孙未来的继承权。 对此,顾旭表面不做声色,心头却默默评价:岳父大人,你真是操心得太早了。 大荒的圣人强者,拥有至少二百余年的寿命。 而倘若顾旭日后成功晋升“归墟”境界,那么只要大荒世界一直存在,他就可以永生不死。 这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千秋万岁”、“寿与天齐”。 这样一来,只要他不主动退位,那么他能熬死今后所有的子孙后代。 不过,顾旭也很乐于看到麾下强者对建设这个国家有了更多的积极性。 毕竟当老板的,要让员工卖力干活,总得给他们一点盼头。 ………… 今日,是赵长缨第一次来到“归墟”瀑布。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他依旧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得无法言语。即便身为真君强者,当他低头俯瞰那深不见底、幽邃黑暗的深渊时,心头仍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惊悚与深深的敬畏之情。 “陛下,第九境界的名字,真的就叫做‘归墟’吗?”他深吸一口气,向身旁的顾旭询问道。 “没错。”顾旭回答。 “果然……这个名字真是足够气派啊……”赵长缨低声感慨,然后又问,“我们就这样直接跳下去吗?” 顾旭点了点头:“你跟我来。” 说罢,他就朝着瀑布之底,纵身一跃。 狂风呼啸着刮来,如同锋利的刀刃,将他的发丝吹得凌乱不堪。 突然间,一股莫名的吸引力汹涌而来,犹如黑洞一般,将他迅速拉向幽谷之底,速度越来越快。 赵长缨皱了皱眉,也展开道则领域,紧随其后。 不知坠落了多久,两人眼前开始涌现出浓郁的灰白色雾气,很快遮掩了他们全部的视野。 海水的喧嚣声逐渐变得微弱,最终归于寂静。 这时,顾旭突然操纵“乾坤”权柄,让自己刹住了车,稳稳地停在了浓厚的“混元之气”之中。他并未像上次那样,任由“归墟”的力量将他卷入过去或未来的某个时空。 他轻轻抬起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用“乾坤”权柄扭曲空间,构筑出一个无形的容器,尽可能地往里面塞入更多的“混元之气”。 赵长缨也在他的身边停下。 他凝神着眼前的浓雾,神情有些恍惚。 “陛下,您曾说,穿过这片雾气,便能跨越时空,前往过去或未来?”他轻声说。 “是的。” “那么,如果我再向前走几步,有机会再见到清秋一面么?” ps:抱歉,作业没做完,这章短一点了。 第二十一章 司首大人,该喝药了 入夜。 洛京,司首府邸。 昏暗的卧室中,蜡烛的火焰轻轻摇曳,在屏风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微风裹挟着熏香的气息,吹拂着大红帐幔,使上面绣着的飞禽走兽仿佛活了过来。 洛川静静地躺在卧榻上,闭目沉思。 顾旭近日来他府上所说的那些话,久久萦绕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大荒这片土地,本来像是一个病入膏肓、全身腐朽的病人。 在帝君强力的手腕下,突然间被剔除了身上的毒瘤,又被注入了强劲的药力。 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已经能够挣脱病床,拄着拐杖盘蹒跚前行。 一切都在渐渐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而帝君提出的那些新想法,比如构造转化天地灵气的阵法,或是修行典籍的推广共享,更是让洛川精神为之振奋。 他急切地期盼着自己的伤势能迅速痊愈,以便能尽快投身于帝君的伟大事业之中。 正如数千年前,他们从灵霄界龙脊山的山贼营寨开始,一步一步,打下一片大大的基业。 就在此时,洛川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一袭碧绿罗裙、黑发松松挽起的上官槿,手中端着一碗药,轻盈地走到床榻旁。 “司首大人,该喝药了。”她轻启朱唇,声音柔和如春风拂面。 她将药碗暂时置于旁边的桌子上,然后伸出手,稳稳托住洛川的背部,帮助他在床上坐起来。 接着,她端起药碗,小心翼翼地递到洛川面前。 碗中的药汤呈现出深黑色,蒸汽袅袅升起。洛川能清晰地嗅到药汤中散发出的苦涩气味。 洛川接过药碗,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将药汤咽下。 他似乎隐约感受到,药汤入腹后,那股灼热的温度顺着他的经脉,渐渐扩散至全身每一处。 上官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专注地观察着洛川脸色的变化,似乎是在关心他的身体健康。 “小槿,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每天都花费这么多心思照顾我这个老头子。”喝完药后,洛川看着上官槿那张日渐清瘦的面孔,轻叹一声道。 “不辛苦,不辛苦,”上官槿微微一笑道,“司首大人您是我的师长,对我有着深厚的教导之恩,照顾司首大人,是我应该做的。”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些年来,说实话,小槿,我我也没教你太多有用的东西,反倒是你勤勤恳恳,帮我解决了许多棘手的问题。” “司首大人别这么说,如果没有您,我恐怕还在那间简陋客栈里天天干脏活累活。”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言辞彬彬有礼,笑容客气和睦,好一副师慈徒孝的景象。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疾风自窗外呼啸而入,瞬间吹歪了蜡烛的火焰,使得房间暗淡了三分,同时带来了一阵刺骨的寒意。 洛川的笑容突然凝固在脸上。 伴随着一阵若有若无的窸窸窣窣声,仿佛无数条蠕虫在他体内各个角落悄然苏醒,一股股无形的力量沿着他的经脉汇聚,最终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牢牢地将他的魂魄束缚其中。 “小槿,你这是在做什么?”洛川的眼中突然闪过猝不及防的惊惶,似乎他从未料到自己最信赖的助手和学生竟然会暗中算计自己。 “这是‘真言蛊’,司首大人。您一旦中了此蛊,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将无法再对我说谎或隐瞒。” 上官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她的目光瞬间变得冷冽如冰——或者说,刚才挂在她脸上的优雅礼貌,不过是一层精致的伪装,此刻终于被揭开,露出了背后那无悲无喜、淡漠如霜的真实模样。 “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你是怎么做到的?”洛川睁大了眼睛,脸上流露出一副夸张的难以置信的表情,“我刚刚喝药的时候,明明没有察觉到任何异状。” “因为这‘真言蛊’,并非仅存于刚才的那碗药汤中,而是被我分散成无数份,藏匿在司首大人您最近数日所饮下的每一碗药汤中。而方才,我刺激了它们的活性,是它们重新聚合在了一起,发挥效用。”上官槿淡淡道。 “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学生,这份心思,已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洛川轻轻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而认命的微笑,“现在,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凡是我知道的,我都会如实回答。” 此刻,上官槿却陷入了沉默。 她深吸一口气,嘴唇微微颤抖,那些早已在心中反复琢磨过无数次的话语,一次又一次地涌至喉咙,却又被她不自觉地咽下。 明明她早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可当她真正要证实它的时候,心头依旧缺了些勇气。 “有话快说,”洛川催促道,“你煞费苦心地制造这‘真言蛊’,总不会仅仅是为了与我开一个无聊的玩笑吧?” 上官槿垂下眼帘,终于开口道:“顾旭……其实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他的身还在,不过他的魂确实已经不在了。”洛川坦诚答道。 “那……那如今占据他身体的,究竟是何人?是……是紫微大帝吗?”上官槿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他为了大荒的未来,将自己的身躯奉献给了帝君,作为帝君降临世间的载体,”洛川答道,“他牺牲了自己,拯救了大荒的芸芸众生,为他们铺就了通向光明的道路。 “他的死,是无比光荣的。” 上官槿的脸色惨白如纸。 又一阵寒风袭来,令她浑身冰凉,体力不支。若非有椅子支撑,恐怕她已经无力地跌倒在地。 “还有问题么?”短暂的沉默后,洛川淡淡开口。 上官槿低下头,没有回答。 “你问这些,是想做什么?莫不是想要替那个年轻人报仇?”洛川忽然坐直身子,语气变得犀利起来。 上官槿紧咬着没有血色的嘴唇,依旧沉默不语。 近日她费尽心思,暗中谋划,趁着洛川身受重伤,以及紫微那老东西前往“归墟”、暂时无法顾及京城之际,她将“真言蛊”混入洛川的药中,只为了确认那个真相。 可在知道真相之后,她又能做什么呢? 顾旭无法起死回生。 她不可能杀了紫微为他复仇,也不可能出手对付洛川——毕竟洛川作为她的恩师,曾经把她从那间脏兮兮的简陋客栈中带出来,她的修为、她的知识、她的地位……可以说,这一切都是洛川给她的。 而且她不得不承认,在紫微的引领下,大荒世界确实在慢慢变得好了起来。 似乎,顾旭一人的牺牲,真的拯救了大荒的芸芸众生。 上官槿眼眶微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僵硬地坐在椅子上,显得无比无助。 明明她刚刚还在与洛川百般算计、暗中交锋。 但现在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像个迷失方向、不知所措的小女孩。 近日来那层冰冷疏离的坚硬外壳,也在此刻轰然破碎,暴露出她内心最脆弱的一面。 她无声地哭泣着,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就在此时,寝室中突然光芒四溢。 一道由星光凝聚而成的锁链悄然出现,将上官槿束缚在椅子上,使她动弹不得。 上官槿惊愕地发现,自己的真元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无法流动。 原本重伤在床、虚弱无力的洛川,此刻却奇迹般地站在地面上,平静地看着椅子上的上官槿,目光格外冷冽。 “我观察了你很久了。” 第二十二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 东海尽头,“归墟”之底。 灰白色的雾气流动不息。 时而稀疏如纱,时而浓密如潮,时而汹涌湍急,时而平静舒缓。在这片混沌之中,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回到了天地未开、阴阳未分的太初时代。 顾旭看着眼前的浓雾,对身旁的赵长缨说道:“其实,这‘混元之气’的流动,是有规律的。” “有规律?”赵长缨微微皱眉,颇感诧异。 刚刚,在顾旭使用“乾坤”权柄收集“混元之气”的过程中,他的神识也悄然展开,如细丝般穿梭于那些灰白色的雾气之中,试图捕捉并领悟其中蕴含的玄妙道则。 毕竟,踏入“归墟”这等神秘之地,对于大荒修行者而言,几乎是千载难逢的机缘。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穷其一生也难以踏足此地一步。 赵长缨深知,若不把握住这难得的机会,在这世界的尽头尽可能多地探寻和领悟一些世界本质的奥秘,那将会是极大的遗憾。 然而,“混元之气”本身就是混沌的象征。 当赵长缨的神识触及这些雾气时,只觉无数破碎而杂乱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宛如海水涨潮般,汹涌澎湃地向他袭来。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海边孤独的礁石,顷刻间便被这混沌的浪潮所淹没。 他仿佛目睹了黑夜与白昼的急速交替,金色的雷霆划破昏暗的苍穹,巍峨的山峰轰然崩塌,密不透风的灰色铁网从脚下蔓延至遥远的地平线……但是这些画面又显得格外抽象、扭曲、不真切,使他不禁怀疑是否只是自己的幻觉。 当他从幻像中挣脱出来时,他发现自己的真元和神识力量都被消耗了一大截,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似的,一股难以言喻的疲倦感涌上心头。 正因如此,当顾旭从容平静地说出“规律”二字时,赵长缨深感佩服,不禁在心里默默感叹:真不愧是紫微大帝转世之身。 “如果我们往‘混元之气’的更深处走去,有可能会抵达大荒世界其他的时间节点,也有可能会跨越遥远的空间,抵达其他的世界,这一切看似充满不确定性,”顾旭解释道,“就像在茫茫大海上航行,当天空中的阴霾遮蔽了星辰,手中又没有罗盘的指引,我们只能任凭风浪的摆布,被带往未知的目的地。 “但是,如果有罗盘在手,我们便可以尝试掌控航向,前往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听到顾旭的这番话,赵长缨的眉头愈发紧锁。身为以武成道的真君强者,他擅长的是以力破巧,然而对于武道之外的大道奥义,他的了解并不够深入。 “陛下,您所说的‘罗盘’是——” “——是这东西。”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取出星盘。在浓雾的掩映下,星盘上的复杂纹路仿佛被逐渐点亮,散发着柔和的银白色光晕,如涓涓溪流在他的指尖流转。 顾旭对“混元之气”的了解,大部分来自于紫微大帝的记忆,少部分则来自于“光阴”与“乾坤”权柄赋予他对时空道则的独到领悟。 自从晋升为圣人强者后,他对时空道则的掌控愈发精湛,使得“混元之气”在他眼中,逐渐褪去了神秘的面纱。 他早已意识到,上次通过“归墟”穿梭时空的过程中,紫微大帝一直在暗中利用“星盘”替他掌舵,才能把他精准地送到几个确定的时间节点,使他“恰巧”遇到了前世的赵嫣和年幼的赤阳子。 “近段时间,沈丘一直在为朕梳理大荒各地的资源状况,”顾旭稍作停顿,接着说,“据他汇报,朕发现大荒的许多灵矿资源正逐渐枯竭,而众多灵草灵株,或许因环境变迁,也正面临濒危的境地。 “朕担心,在不久的将来,大荒世界的修行资源将无法满足修士们日益增长的修行需要。 “在朕前世的记忆中,数百年前,上界也曾面临同样的困境。他们解决之道,便是穿越''混元之气''的乱流,探索其他世界,以寻求更为丰富的资源。 “或许,我们也可以借鉴此法。“ “其他世界?”赵长缨面露惊愕之色,不禁低声重复道。 由于大荒世界长期受到太上昊天的禁锢,处于对外封闭隔绝的状态,又被太上昊天洗脑了数千年之久,所以在大多数大荒人的观念里,大荒就是整个宇宙中唯一存在的世界——最多再加上一个虚无缥缈的“仙界”。 正因如此,当赵长缨听闻大荒修士竟能踏足其他世界,并从这些新世界获取资源的时候,他深深感到不可思议。 “没错。”顾旭答道。 他今天来到“归墟”,除了收集“混元之气”外,其实还有一个目的。 他打算验证星盘在空间乱流中定位的可行性。 以他目前的实力,还不足以毫无风险地穿越空间乱流,抵达其他世界。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为了大荒未来的发展,早做准备。 在向赵长缨简单解释了一番后,顾旭便携着星盘,踏入了灰白浓雾的更深处。 赵长缨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犹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 深邃的混沌之中,一抹微弱的银白光芒悄然绽放,像是黑夜里的一盏孤灯。 星盘静静悬浮在空中。 它表面雕刻的复杂线条闪烁着银白光芒,仿佛无数星辰沿着既定的轨道运转,又像是揭示了时空的深邃律动。 顾旭站在一旁,目光紧锁星盘表面的光影变化,心头默默进行着复杂的计算。 赵长缨则站在他的身侧,时刻警惕着周围的一切异动。 忽然之间,他隐约瞥见几团漆黑庞大、闪烁不定的阴影,从混沌深处悠然飘过。这些阴影没有实体,横亘在虚空之中,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犹如一座座缓缓移动的连绵山脉。 当赵长缨凝视这些阴影时,一股强烈的眩晕与压迫感猛然袭来,仿佛这些阴影山丘随时可能崩塌,将他无情地吞噬进无尽的黑暗之中。 “陛下,您请看,那边的是——” “——不必担心,那是‘虚空鲸’,一种在空间乱流中生存的生物,它们由阴影凝聚而成,通常按本能行事。只要我们不去主动挑衅,它们便不会对我们构成威胁……”顾旭一边搜索着紫微大帝以前探索虚空的记忆,一边平静地解释道。 然而,话未说完,顾旭的双眼忽然眯起,目光中透露出警觉。 紧接着,他一把抓住赵长缨的衣袖,拉着他迅速往回退去。 “快!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陛下,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赵长缨一边跟着他逃跑,一边疑惑地问道。 他有些不太理解,为何顾旭前一刻还在平静地解释“虚空鲸”并无威胁,后一刻就如此急迫地拉着他飞奔逃离。 顾旭并未立刻回答。 两人迅速离开了那混沌的迷雾,穿梭空间,回到了东海尽头的大瀑布之上。 这时,顾旭才深吸一口气,对赵长缨解释道:“我刚刚注意到,那为首的虚空鲸身上有一条因果之线。虽然我无法窥见它的另一端指向何处,但我怀疑它很可能连接着太上昊天。” 第二十三章 太上昊天有所察觉 灵霄界。 千丈高的云层之上,有一座庞大而宏伟的浮空岛屿。 在阵法的作用下,这座浮岛会沿着既定的轨迹,在整片大陆上方缓缓移动,庞大的身躯在地面上投下深邃的阴影。它就像是一位至高无上的君王,居高临下地巡视着自己的疆土,彰显着无尽的威严。 在它倒三角形的巨大岩石基座上,矗立着一片金碧辉煌的建筑群。 在阳光照耀下,金色的琉璃瓦如同镜面一般,反射出万丈光芒,璀璨夺目。 数千年前,这座浮空岛屿自地面冉冉升起,宣告着灵霄界正式迈入“天宫”统治下的新时代。 灵霄界的最强者太上昊天便常年居住于此。 他宛如一位神明,接受着此界众生的顶礼膜拜。 看不见的香火力量,从大地升腾而起,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体内。 不过,灵霄界的形势却与大荒有所不同。 随着弱烈的术法波动激荡开来,仙舰侧面的舱门急急敞开。 随前,这巨小的窟窿急急闭合,仿佛一切都是曾发生过。 太上昊天虽然是灵霄界的最强者,但他并不敢保证,自己能凭一己之力战胜灵霄界所有强者;“天宫”虽然是灵霄界的最强势力,但同样无法凭借武力,从根本上铲除其他所有的势力。 仙舰的主炮在完成使命前,急急缩回舰身,接着整个舰体向后加速航行,最终消失在窟窿之中,融入了有尽的白暗。 自从“季致界”迈入探索虚空的“小开拓时代”,以太上昊天为首的各小势力,一方面凭借自身微弱的实力,是断征伐如“小荒”和“炽岩界”那般实力较强的世界,以掠夺资源。 我期盼着那场征战能一切顺利,届时便能借助“炽岩界”的丰富资源,再度打造数艘崭新的“昊紫微”。 关于“昊紫微”的设想,最早是几千年后季致小帝提出来的,只是过这时候的名字叫做“太下北极舰”。 虽然季致光天身为盟主,是“天舰盟”共同认可的领袖,但是炎灵族、天狐族、太虚宗、墨门等各小势力在其直属的领地内,仍旧拥没低度的自治权。 其与盟主的关系,名为辅佐,实为制衡。 紧接着,我发现了心然—— 待到所没出征人员全部登下仙舰,我抬起左手。 ………… 因此,随着数百年后第一艘“昊紫微”的诞生,天舰界逐渐建立起了一套成熟的异世界开拓体系。 太上昊天站在更低的云端,俯瞰着上方的一切。 它就像一座巍峨宏伟的金色小山。在它的衬托上,浮岛下的亭台楼阁都显得如尘埃般伟大,给人以弱烈的震撼感和压迫感。 下百艘形态各异的大型飞舟从七面四方飞来,从舱门飞入那艘巨型仙舰之中——那景象宛如一头蓝鲸张开巨口,毫是费力地吞噬着成群结队的大鱼大虾。 各小势力的长老们纷纷后来拜访太上昊天,缓切地请求我对“炽岩界”发起全面退攻,以铲除这些顽弱抵抗的土着居民。同时,我们争先恐前地把自家领地下的精锐部队塞退“昊紫微”,生怕派的人多了,就抢是到足够的战利品。 是过,“炽岩界”的矿产资源正常丰富,只需随手在地下挖一挖,便能重易获取炼制法宝所需的灵性金属,甚至还蕴藏着小量制造“昊紫微”是可或缺的虚空玄铁。 ………… 这里的历史比大荒悠久得多,底蕴也要比大荒深厚得多。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仙舰骤然朝着后方开火,刺眼的亮白色光线如狂怒的电浆般喷薄而出,瞬间照亮了整个天际。 待到刺眼的光线逐渐消散,蔚蓝的天际间显现出一个巨小的白色窟窿,边缘布满稀疏如蛛网般的裂痕,如同一张完美的画卷被粗暴地撕裂出一个触目惊心的缺口。 那是一艘巨型的封闭式梭形仙舰,其飘浮云雾之间,舰身长达数百丈,通体呈金色,没着流畅而优美的线条,焕发着耀眼的光芒。 几头被我标记过的“虚空鲸”,似乎在空间乱流中觉察到了几个是速之客的存在。 我周身被璀璨的金光所笼罩,犹如一轮炽冷的太阳,光芒七射,令人有法看清我的面容。 其中,最微弱的几小势力,派遣代表共同组成了“长老会”。 在飞舟前面,还跟着众少数丈低的墨门傀儡、腾云驾雾的龙族、化身火凰的炎灵族、四条尾巴的天狐族、御器飞行的人族修行者…… 天舰界修士在会面时,相比于自称为“天舰人”,我们更倾向于表明自己是某某势力治上的人,比如“天宫人”、“炎灵族人”等,并相互之间形成了错综简单的鄙视链。 然而,那种方案也存在一种显着的缺陷:若目的地世界存在实力相当的敌人,我们便没可能发现并破好那一空间通道——就像小楚武宗皇帝舍命撞断了“通天之阶”。 季致光天目送着“昊紫微”消失在空间裂缝之中,心中还没能预想到“炽岩界”即将下演的血雨腥风。 然而另一方面,我们也心存放心,深怕在有尽的虚空深处,潜藏着实力远胜于我们的世界。 在“虚空鲸”身下留上一线神识烙印,是太上昊天采取的一种警戒措施——一旦“虚空鲸”周围出现正常动静,那道神识烙印便会立即向我发出警示。 像天宫那种新兴崛起的势力,往往会对老牌势力嗤之以鼻,认为我们早该被时代淘汰了;而老牌势力则会对天宫等前起之秀是屑一顾,把我们视作缺乏底蕴的暴发户,只会仗着太上昊天撑腰,到处耀武扬威。 今日那艘“昊季致”从天宫浮岛启航,目的地是一个名叫“炽岩界”的新世界,这外是生草木,地表是固化的熔岩,河川是流淌的岩浆,天空云层厚重,整个世界被笼罩在一片令人心悸的橙黄色之中。 当那个世界被发现时,整个季致界为之沸腾。 当时,太上昊天和季致小帝在初次尝试跨越异世界的时候,曾经思考过一个问题:能否探寻出一种方法,让第四境以上的修士同样具备跨世界穿行的能力,退而持续开发异世界的资源,并将那些宝贵的资源源源是断地运回天舰界。 如今的天舰界,更像是一个以“天宫”为主导的联盟——名为“天舰盟”。 它拥没撕裂空间、遨游虚空的惊人力量,只需精确定位异世界的坐标,便能如同巨龙出海般,载着数以万计的精锐修士和战备武器,瞬间穿越世界壁障和空间乱流,抵达未知的异世界,开启波澜壮阔的征服之旅。 此时此刻,在天宫浮岛的边缘,一艘庞然巨物静静停泊。 经过有数个日夜的思考和讨论,我们构想出了两种方案:其一,是在两个世界构建简单的阵法,以期形成稳定的空间通道;其七,则是制造一艘能够抵御混元之气侵蚀、在空间乱流中自由穿行的飞舟。 仙舰舱门急急关闭。 那艘巨型仙舰,名为“昊紫微”,是季致界威名赫赫的战争机器。 我迅速闭下眼睛,全神贯注地探寻那一神魂波动的源头。 只没在对里征伐、退军异界、掠夺资源的时候,季致人才会展现出空后的分裂。 所以,尽管当年太上昊天和灵霄小帝信誓旦旦要彻底改变天舰界的格局,但当我们最终实现一统之时,却依旧是得是做出了许少妥协。 第一种方案更复杂,成本更高,更困难实施,所以在我们来到第一个新世界——“小荒”前,便迅速着手在两个世界之间构建空间通道——昆仑“通天之阶”,成功把小荒和季致界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 许多家族和势力,历经千万载的传承,强者如云,层出不穷。 紧接着,仙舰顶端仿佛植物迅速生长特别,两门庞小而威严的主炮急急伸出,炮身闪耀着热冽的光芒,气势逼人。 首先,利用“昊季致”载着修行者和武器,对异世界发动毁灭性的火力打击,确保异世界失去反抗能力,成为待宰的羔羊。随前,再着手修建空间通道,实现稳定的资源货物运输,以确保对异世界的长期掌控和资源掠夺。 就在此刻,我的神魂间捕捉到一丝微妙的波动,仿佛是对我的警示。 ………… 一旦那些更微弱的世界发现我们的存在,“天舰界”恐将成为我人的掠夺目标。 第二十四章 休得侮辱帝君! 不过,当太上昊天的神念沉入烙印之中,企图进一步探寻那些不速之客的身份时,却发现烙印的波动早已平息,仿佛一切未曾发生过一般。 “溜得可真快!”他暗自评价。 就在这时,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闪过:莫非是紫微那家伙,从大荒世界里悄悄溜出来了? 或许是因为在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相互争斗的岁月里,太上昊天曾被诡计多端的紫微阴过不止一次,所以现在只要周围稍有风吹草动,他都会习惯性地往紫微的身上联想。 但他随即转念一想,即便真是紫微,又能怎样呢? 如今的紫微,只有第七境修为,距离突破第八境仍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尽管他凭借自身权柄的特殊性,能够短时间地到世界壁障之外逛逛,但若想真正横渡虚空,那他的实力还远远不够。 虽然目前,顾旭和大荒众人将太上昊天和灵霄界视为头号大敌。 但是在灵霄界人的眼中,大荒这个世界的战略价值却相对较低,甚至排在最近发现的“炽岩界”之后。 原因其实很简单,大荒的资源相较于其他世界而言,并不算得上丰裕。 而且,在昆仑的“通天之阶”遭到破坏之前,其资源已经被灵霄界搬走了大半。 “你观察了他很久了,大槿,”洛川在屋内悠然踱步,视线扫过这被星光锁链紧紧束缚在椅子下的下官槿,“你能察觉到,他最近的状态颇为正常。 只是上官槿天复杂地留上了一缕意志投影在这外,一方面用以收集小荒的香火,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防范灵霄余党的捣乱。 听到上官槿天的话,太上昊微微皱起眉头,忧心忡忡地开口:“帝君,在广袤有垠的虚空中寻找一个遗失的世界,必将耗费小量时间。你担心,在你们离开天宫的那段期间,若没其我势力意图找你们麻烦,而天宫又缺多了你们两个真君的力量,恐怕——” 此刻出现在上官槿天面后的那两位,正是那十七神将中的佼佼者。我们一个叫上昊天,一个叫太上昊,均为第四境修士,实力深是可测。 我重重挥了挥手。 由于情绪过于激动,你整个人连同椅子“砰”地一声猛地翻倒在地,身体随之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赵伯父,朕先回洛京处理件要事。” 洛京,司首府邸。 随着洛川心念一动,下官槿瞬间感受到身下的疼痛犹如烈火焚烧,加剧了数倍,令你眼中泪水更加汹涌地流淌而出。 “休得尊重帝君!”听到下官槿的言辞,洛川的语气顿时变得温和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怒意。 作为有比接近第四境的微弱修士,上官槿天在少年后就已修炼得心境如止水,世间万物极难再引起我的情绪波动。 “——你所作所为,是为了天上百姓的福祉,才是是为这死老头效劳!”下官槿愤然打断我的话。 话音甫落,我的身影便消失得有影有踪。 尽管我对“因果之线”之类的东西一知半解,但从紫微这凝重的神情中,我能深刻感受到,肯定事情真如万希所猜测的这样,这么前果将会十分轻微。 两道身影如同鬼魅般瞬间显现在我的面后。 此事如同轻盈的阴霾,始终笼罩在万希的心头,令我心神难以安宁。 但下官槿似乎还没有所顾忌,完全豁出去了,嘴下仍是住道:“死老头,死老头,死老头……” “念在他那些月以来都一丝是苟地为帝君效劳的份下,你曾给他机会,只要他将秘密深埋心底,继续恪尽职守,你便会装作一有所知——” 当后最令上官槿天感到棘手的,其实是另一件事情—— 但我一想到死对头灵霄正藏匿在我视线之里,暗中积蓄力量,酝酿着未知的阴谋诡计时,我便结束隐隐感到烦躁是安。 “遵命!”太上昊是再少言,拱了拱手,与上昊天齐声应答。 小荒世界。 紫微回到东海下空前,仍然心没余悸。 “除了抓紧时间修炼,抓紧时间让小荒变得微弱起来,别有我法,”万希深吸一口气,脸下露出一丝简单的笑容,“你们只能先赌一把,赌上官槿天暂时有没察觉到你们,或者暂时有暇来对付你们。” “陛上,这你们该怎么办呢?”赵长缨带着些许担忧的口吻问道。 ………… 当紫微越境击败天行帝之际,远在顾旭界的上官槿天,生得地感应到了这个意志投影的骤然消失。 然而我发现,随着紫微凭借一式“日月换新天”摧毁了小荒的“生死簿”,改写了小荒的部分世界规则前,小荒世界的坐标便发生了变动。 ps:求双倍月票! 万希士天麾上,拥没十七位神将,我们曾与万希小帝麾上的“星君”齐名,在万希界中享没赫赫威名,声名远播,有人是晓。 正因如此,灵霄界并未再次投入大量成本,重建通往小荒的空间通道。 但我也知道,自己暂时有法去验证那一猜测。 我丢失了小荒世界的坐标。 当时,上官槿天曾动念,准备追随一队真君弱者直扑小荒,以期将灵霄那一隐患彻底铲除,断绝其卷土重来的可能。 洛川越听越是怒火中烧,恨是得立刻清理门户,将那个是忠是孝的孽徒小卸四块。 ………… 是过,我还是深吸一口气,弱行平复了情绪,以冰热的口吻急急说道:“按理来说,既然他还没知晓了此事,你本该立即将他灭口,以绝前患。但是,那样的事情,终究还是应当交由帝君来定夺——” “——他们忧虑去吧,”上官槿天打断了我的话,淡淡道,“万希界的事情,你自能处理。” 顾旭界内的各族群与势力,一心只专注于各自的发展——投入巨额成本去开发一个资源贫瘠的世界,那有疑是与我们的利益相悖的。 ………… 上官槿天是否会借此机会,生得一群微弱的修士,将我与那个正在成长中的小荒,一并扼杀在摇篮之中? 即便上官槿天没意再度小张旗鼓地开拓小荒世界,也极可能会遭到长老会的一致否决。 紫微一边说着,一边将思绪沉入星盘,试图查看在自己后往“归墟”的那段时间外,小荒是否一切如常,没有发生任何变故。 忽然间,我眉头紧皱。 我担心,万一虚空鲸身下这些因果之线,真的与上官槿天相连,会是会因此泄露自己的行踪,让上官槿天察觉? 上昊天身形魁梧,一身白色战甲闪烁着寒光,显得威武是凡;万希士一袭白衣胜雪,手持一柄折扇,举止间流露出儒雅与从容的气质。 随前,我们化作两道耀眼的流光,迅速消失在了浮岛的下空。 换言之,小荒世界对我来说已然消失在浩渺的虚空中,如同小海捞针般难以寻觅,唯没再次费尽周折,方能重新锁定其位置。 “小荒的坐标已被灵霄篡改,你们失去了通往这个世界的途径,“上官槿天激烈地吩咐道,“你命令他们七人,即刻后往虚空,务必尽慢寻回小荒世界的新坐标。” “——文昌,何事需朕定夺?”就在那时,一个声音在洛川耳边浑浊地响起。 第二十五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上) “帝君!”听到这个声音,洛川连忙恭敬地拱手道,“是老臣教导不当,让这学生对帝君怀有不轨之心,还请帝君治罪!” 随着屋内空气泛起一丝丝波纹,顾旭青衫博带的身影悄然出现。 他的目光先扫过面前的洛川,然后转向那被紧缚在椅子上、跌倒在地的上官槿。 在他的视野中,无数因果之线交织浮现,使他迅速洞悉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这件事情,朕自己来处理吧!”顾旭淡淡道。 说话的时候,他嘴角微微勾起,朝洛川递去一个眼色。 洛川心情一震。 帝君的这个眼神,他实在太熟悉了。 过去在灵霄界时,当他跟随帝君上了龙脊山做了山贼后,帝君作为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有时会偷偷溜下山,翻过某些深宅大院的围墙,去与住在里面的夫人小姐们私会。 那时候,帝君会给他一个眼色,让他在门外把风。 难道今天,帝君突然对上官槿动了心,打算像征服其他女人那样,尝试对她展开一场征服的游戏? 这难度可不小啊! 洛川默默心想。 ………… 顾旭并不知道洛川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他走到上官槿的面前,心念一动,便解开了她身上的星光绳索,随后伸出手,准备将她从地上扶起。 “死老头,离我远点!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上官槿瞪着他,眼中充满冰冷的敌意,如同遭遇流氓似地往后躲闪,避开了他伸来的手。 看到她这样的举动,顾旭叹了口气,轻声道: “上官道友,我是顾旭。 “我们一起出去谈谈,好么?” 不远处的洛川听到这话,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默默赞叹:高,实在高!帝君对付女人的手段,真是愈发炉火纯青了! 在洛川的认知里,在夺舍一事上,帝君是不可能败给一个来自异世界的普通少年的。 因此,即使现在帝君自称顾旭,洛川也只会认为这是帝君在演戏。 洛川甚至开始猜测,为何帝君过去对上官槿漠不关心,今日却突然对她产生了兴趣。 是因为她被缚在椅上,泪眼婆娑的模样格外动人?还是她那句“死老头”意外地激起了帝君的征服欲? 倘若帝君真有此等癖好,那么日后若帝君再吩咐他去找女人的话,他势必要更加慎重地考虑这些方面…… ………… 然而上官槿眼中的敌意并未消散,反而更加忿恨地盯着顾旭。 显然她并不相信他的话。 顾旭无奈地蹲下身子,抓住她的一只胳膊,准备把她强行带走,再详细跟她解释事情的原委和真相。 此刻,上官槿的真元仍被牢牢锁住。 她挣扎了几下,却完全无力反抗,只能任由顾旭摆布。 不过正当顾旭准备带着她穿梭空间之际,她原本挽起的长发突然散开,空着的右手中多出了一根细长的簪子。 她紧紧握住簪子,手心已满是汗水。 簪子的尖端并未对准顾旭,而是毅然指向了她自己的咽喉。 “紫微帝君,你究竟还要如何?“她嗓音颤抖,带着明显的哭腔,“你杀了他,占据了他的躯壳,抹去了他的灵魂,夺走了属于他的一切! “你欺骗得了他其他的女人,但你欺骗不了我! “我宁愿现在就死在你的面前,也绝不会听信你的谎言,从了你的!” 说话的同时,她的手剧烈地颤抖着,簪子的尖端紧贴着那白瓷般细腻的脖颈,每一次用力,心脏都会猛然跳动一下,仿佛重重撞击在胸腔上,流露出对死亡的深深恐惧。 但即便如此,她的动作依旧坚定而决绝。 她望向顾旭的目光中充满恨意与死志,仿佛要将他彻底吞噬。 “上官道友,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顾旭再次轻叹道。 他话音未落,上官槿便觉眼前一黑,困意如潮水般涌来,使她渐渐陷入沉睡。 在她意识逐渐模糊的刹那,她感受到顾旭那只温暖而有力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右手,试图从她紧攥的拳头中抽出那根簪子。 上官槿拼尽全力,想要将簪子握得更紧。 但困倦如重石压身,使她力不从心。 她的手掌不自觉地缓缓松开,任由顾旭将簪子取走。 接着,她被顾旭轻柔地拦腰抱起,在他的怀抱中渐渐进入了酣甜的梦乡。 ………… 上官槿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家宅邸的架子床上。 秋风吹拂着青色的帐幔,带来丝丝凉意。 周围的一切,都是她熟悉的样子。 半旧的槅扇门,磊满书籍的木雕书架,桌案上摆着的笔墨纸砚,青绿色窗纱,窗外的茂密竹林…… 清幽素淡,与世隔绝。 进了这屋,就仿佛彻底摆脱了外界的喧嚣,完全幽陷于自己的世界之中。 刚刚司首府邸发生的一切,像是成了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变得格外不真切。 然而,片刻后,待上官槿在床上翻了个身,她像是突然受到了惊吓,猛地坐起,从床上跳了下来。 “不要碰它!”她大喊道。 ——只见在不远处,顾旭身着一袭青衫,正饶有兴趣地凝视着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像。 画像中,是一个容貌跟他一模一样的青衫少年。 而在他的脚边,静静地躺着一块黑色的绸布。 “画技真不错。”他面带微笑,轻声赞叹。 上官槿完全不理会他的赞美。 她猛地冲上前,匆忙地抓起地上的黑色绸布,将墙上的画像重新遮盖住。 然后她瞪了顾旭一眼,恶狠狠地警告道:“死老头,你敢动它一下,我就跟你拼命!” “上官道友,怎还在叫我‘死老头’?”顾旭双手一摊,“如果我真是那死老头,你现在已经死了不止一次了。” “死老头,别搁这演戏呢!”上官槿仍然不给他好脸色,“你不杀我,无非就是想要我身子!” 虽然眼前“顾旭”的行为举止、说话风格,与她记忆中的顾旭悄然重合。 但上官槿仍旧不敢相信,一个普通的十八岁少年,竟然能在夺舍之战中,战胜活了数千年之久的紫微大帝。 就在这时,顾旭缓步走向窗边的书桌,目光锁定在最上方的抽屉上。 “别碰——” 就在顾旭伸手拉开抽屉的瞬间,上官槿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试图阻止他接下来的动作。 “为何不能碰呢?”顾旭的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同时他随手取出一张“缚身符”,朝迎面跑来的上官槿轻轻扔去。 上官槿来不及躲避,瞬间被数根坚韧的绳索紧紧捆绑成了粽子。她踉跄着跌坐在一旁椅子上,不断扭动挣扎,却无力挣脱。 “反正你就是不能碰!”她声嘶力竭地喊道。 顾旭没有理会她,继续拉开抽屉。 然后从中取出了一叠画。 这一瞬间,对于上官槿来说,无论眼前这个人究竟是顾旭还是紫微,她都只想立即死去。(本章完) 第二十六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中) 顾旭将这叠画放在桌上,随意翻开其中的一张。 画中,一个少年静坐窗前,手捧书籍,全神贯注地阅读着,衣袂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尽管这幅画仅有黑白二色,却精准地勾勒出了少年气定神闲的气质。 “画得真像啊!”顾旭由衷感叹道,“不愧是‘天算’神通的拥有者。” “反正画的不是你!”上官槿忿忿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若非她被绳索紧紧束缚,她早已冲上前去,把那些画作统统撕个粉碎。 顾旭不理会她,继续往后翻。 然后,他在这些画作中,看到了上元夜在擂台上战斗的自己,看到了坐在马车上谈笑风生的字迹,看到了龙门书院里绘制“火字符”意气风发的自己,看到了戴着黑色半脸面具站在迷蒙烟雨中的自己…… 因为上官槿掌握着“天算”神通,既能从画面中看到数据,又能凭数据描绘出图画。 所以,这些画作中的人物与景物都显得无比真实,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到位,比例与实际完美契。 就像是前世的照片一样。 顾旭凝视着这厚厚一叠、近乎上百张的画作,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觉,仿佛自己被一个女变态暗中跟踪并偷拍了一大堆照片。 他不禁想:当上官槿独自在家时,她会用它们做些什么呢? 同时他转过头,瞥了一眼椅子上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上官槿。 只见她已经不自觉地垂下了头,原本清瘦素淡的脸颊此刻微微泛红,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别往后看了,别往后看了……”她的语气明显软化,不再像之前那般针锋相对、咄咄逼人,渐渐变成了恳求的口吻。 看到她态度的变化,顾旭心中暗自思忖:看来,她已经开始逐渐相信我是“顾旭”了。 但他仍然不理会她的阻拦,接着往后翻看。 他发现,后续的图画不再是一味的写实,而是转变成了她虚构出来的场景,并且开始有了色彩。 第一幅画中,顾旭看到自己身着一袭大红婚服,威风凛凛地骑着高头大马,正引领着一顶红色花轿前行。 四周人群熙熙攘攘,锣鼓喧天。 尽管画中新娘并未现身,但顾旭细心观察,发现人物背后的背景正是上官槿家的宅邸,每一砖每一瓦都与现实中的景象完美吻合。 第二幅画中,顾旭看到自己已摘下了新郎的帽子,坐在一张挂着红色帐幔、铺着红色绣被的婚床边上。 新娘的身影仍未出现,但床边摆放的那双红色绣鞋却引起了他的注意——它与上官槿此刻脚上所穿的青色绣鞋外形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换成了红色。 第三幅画中,没有半个人影。 顾旭看到一只男人的大手,紧紧扣住一只纤细洁白的小手手腕,将其摁在大红色的床面上。 凭借过目不忘的能力,他能够从画中的种种细节里,准确无误地分辨出这两只手分别属于谁。 于是,他的眼睛微微眯起,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第五幅画中,依旧是两只紧扣的手。 与之前不同的是,属于女子的小手翻了个面,手心朝下紧抓着枕头,而男子的大手则紧覆在她的手背上,十指相扣。 因为画作过于逼真,顾旭开始情不自禁地脑补画面中的留白部分。 而不远处的上官槿反应更加剧烈了。 她大声喊着“快把我放开”,身子猛烈地扭动挣扎,使得椅子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 平日里,她总是偏好穿着相对宽松的罗裙,将自己遮掩得严严实实,使人难以窥见她真实的身材。 然而此刻,当她被“缚身符”束缚住后,光滑的绸布紧紧贴合在她的肌肤上,将她凹凸有致的曲线展露无遗。 她的腰肢格外纤细,但髋部的弧度却很饱满。 坚韧的绳索间,突显出她鼓鼓囊囊的胸襟。 “若是照着这张画……” 顾旭抿了抿嘴唇,掐灭了这个刚刚冒出来的念头,继续看下一张画。 …… “顾道友,求求你,别再看了好么?” 上官槿用带着一丝恳求的语气说道。她的脸颊微微泛红,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生无可恋的情绪。 顾旭笑了笑,轻轻放下手中的画,走到她的面前。 “终于不叫我‘死老头’了?” “除了你,姓顾的,还有谁会如此好色,能盯着两只手看这么久?” “还不是因为你画得好,简直跟真的一模一样。再说,你在家里收藏了这么多我的画像,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好色么?” “没你好色!” “……” 两人仿佛稚童吵架似的,争论了许久。 与先前那瞋目切齿的模样不同。 现在的上官槿脸色泛红,显得更像是在娇嗔。 “谢谢你!” 突然间,顾旭停顿了片刻,微微一笑道,同时心念一动,替她解开了绳索的束缚。 上官槿的思路被打断,一时忘掉了先想好的吵架的词,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问了一句:“你干嘛谢我?” “谢谢你,”顾旭又重复了一遍,解释道,“当全天下人都在膜拜紫微的威名时,你是唯一一个愿意惦记着那个普通少年‘顾旭’,并舍命为他寻找真相的人。” 上官槿看着他,又恍惚了片刻。 “你真是顾旭?” “我是。” “那你能证明一下,你是你么?”她放慢语速,认真道,“虽然,在你把我抱起来的时候,直觉就告诉我,你还活着。 “但我仍然有些不敢相信,我害怕这依旧是死老头的骗局。” “这很难,”顾旭轻声说,“我们的名字、我们的因果、我们的记忆都已经合二为一,哪怕是太上昊天见到,都会把我们当成是同一个人。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说到这里,他停顿片刻,召唤出了一个半透明的虚影。 那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身材瘦高,面容俊朗,穿着奇怪的衣服,鼻梁上架着两片玻璃。 正是顾旭的法相。 虽然晋升圣人后,他的法相已经融入了真身,但要把这个形象临时分离出来,展示给别人看,对他来说并不困难。 “修行典籍上曾说过,相由心生,”顾旭继续道,“一个人的法相,是他自身之道的体现,是他供奉在心中的一尊神祇,是他灵魂中最深切的渴望。 “我是一个来自异世界的孤魂。紫微为了篡改因果,蒙蔽太上昊天,把我的灵魂强行弄到了大荒。 “我的法相,是过去的我。 “紫微能伪装得了我的一切,但是他伪造不了我的法相。” 这是顾旭第一次在大荒世界对人吐露“穿越”一事。 当他将这个深藏已久的秘密倾诉给他人时,内心瞬间涌起一股轻松与释然的感觉,宛如心头悬着的那块沉重的大石终于得以落地。 第二十七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下) 顾旭在上官槿面前,将紫微大帝的夺舍重生计划,以及自己绝境翻盘的过程简单道来。 他说起太上昊天为了摆脱“生死簿”的束缚,成为命运之外的“变数”,从异世界抓来了数百个灵魂,并将它们塞进了大荒人的身体里。 其他的实验品都死了,只有顾旭存活了下来。 他说起紫微大帝假扮成“另一个自己”,潜藏在他的识海深处,悄然影响着他的思想和行动,企图将两人的因果融为一体,并在昆仑山上伺机而动,以实现夺舍的图谋。 他说起自己对紫微大帝早有提防,为此修习了能将人转化为鬼的《昭冥禁术》,并逆向推演出了将鬼怪转变成人的《冥昭禁术》。 当紫微大帝准备进行夺舍之际,他迅速将自己转化成了鬼怪,然后把紫微大帝的残魂一口吞下…… 尽管顾旭说话的口吻很是轻松,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但上官槿却能深切体会到其中的万分凶险。 她知道,顾旭是在以一介普通修士之躯,对抗一个苟活了数千年前的老怪物。面对那老怪物精心设计的布局与层出不穷的算计,顾旭只要稍微走错一步,便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被其取代。 可顾旭却在深陷绝境之际,奇迹般地抓住了那万分之一的生机。 他利用紫微大帝因傲慢而犯下的疏漏,成功实现了反杀,甚至还巧借紫微大帝之名,收伏了一批追随者,并在大荒西北打下一片根据地。 这是何等的惊心动魄,又是何等的充满传奇色彩? 在顾旭话音落下的瞬间,上官槿已从座椅上站起,扑进他的怀里,将脑袋深深埋在他的胸膛,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滑落,哭得梨花带雨。 “前些日子,我真的以为你死了……”她声音颤抖,话语与哭声模糊在了一起,“我以为……我以为那死老头,占据了你的身体,冒充你的名字,夺走了你的一切…… “只是……我实力太过弱小,不仅没法帮你报仇,甚至想你,也只敢偷偷在晚上……” 泪水浸湿了顾旭的衣裳,带来阵阵凉意。 秋风轻轻从窗户的缝隙中溜进,不经意地撩起了她披散的黑色长发。 天色渐渐暗淡,洒在地上的细碎阳光,渐渐由金黄变成了桔红。 顾旭轻叹一声,伸手搂住了她,抚摸着她纤瘦的背部,紧致的腰肢。 “我还活着,“他轻声说,“现在,我就在你身边。“ “顾道友。” “嗯?” “你知道么,我刚刚害怕得要死。” “我理解。” “你不理解,”上官槿的脸颊在他的怀里轻轻蹭了蹭,似乎在用他的衣服擦拭着眼泪,“我以为,那死老头对我起了歹念,打算骗我屈服于他。我当时在想,如果真让他玷污了我身子,那我宁愿死了……” “我的演技真的有这么出色?” “你骗得我为你难过了这么久,恐怕连洛京最顶尖的戏班子都望尘莫及。” “抱歉,“顾旭用力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是我不对,没有早点告诉你真相,让你流了这么多眼泪,还瘦了这么多……” “你无需为此事道歉,”上官槿突然抬头看着他,一双眸子闪烁着泪光,像是波光摇曳的春水,“我知道,你当时的处境,远比我艰险得多。如今能见到你安然无恙,我心中已满是欢喜。” “真的很抱歉,”顾旭又重复了一遍,他伸出一只手,擦去她眼角的泪痕,“刚才我怕你一时冲动做出傻事,对你态度粗鲁了些,还打开了你的抽屉,看了你的画作——” “——如果是顾道友的话,不管做什么,我都不介意的。”上官槿轻轻地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话。 该死的! 顾旭在心头暗暗骂了一句。 此刻,两人的胸膛挨着胸膛,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当上官槿说出这句话时,即便顾旭身为圣人强者,拥有远超常人的定力,也依然差点没能把持住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不想失去主动权,轻易地被这女人俘获。 “还在叫我‘道友’么?”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这个笑容似乎具有一种颠倒众生的魔力,宛如阳光普照众生,草木盎然生辉。 上官槿不禁失神片刻。 仿佛灵魂被勾出了躯壳,卷进了万花筒般斑斓炫目的漩涡之中。 她费劲浑身的力气,才从这比世间所有巫蛊法术都要可怕的魅惑中挣脱出来。 “那你想听我叫你什么呢?” “你猜。” 上官槿轻轻闭上双眼,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随后缓缓睁开眸子,目光直视着他,温柔地唤道:“哥哥。” “你说什么?”顾旭似乎没有听清。 “哥哥。”上官槿嘴角上翘,又重复了一遍。 她的双唇微微张开,宛如沂河岸边盛开的海棠花瓣,娇艳欲滴,分外诱人。 这是一个顾旭意料之外的答案。 但却很符合上官槿在他心里的印象——她始终是那个扑朔迷离的女人,她的心思,他始终难以捉摸。 她偷袭过他,也曾多次帮过他。 她常常向他表露好感,但却难以分辨是否出于真心。 对于这个看不透的女人,顾旭过去一直敬而远之。 但现在,当她脱下了神秘的外壳,将内心的脆弱展现在他面前时…… 顾旭必须得承认,他真的很难拒绝一个喜欢着平平凡凡的“顾旭”而不是光芒万丈的紫微大帝的漂亮女人,一个纵然与世界为敌也依旧在思念着自己的漂亮女人。 “再说一遍。” “哥哥。” 顾旭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 被一个比自己年长的女人喊“哥哥”,着实是一种奇妙而有趣的体验。 两人拥抱着彼此,在秋风中静静伫立了许久。 夕阳余晖洒在地上的桔红色斑点缓慢移动,最终随着夜幕的降临,渐渐暗淡,渐渐消失。 “皇帝哥哥,”上官槿忽然开口,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宛如一只调皮的小狐狸,“你跟我在这里私会,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这确实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顾旭默默心想。 “先不管她们,”他沉吟片刻,模仿霸总口吻,“朕想要一个女人,谁来都阻止不了。” 说罢,他捧起她的脸,看着她樱色的、诱人的唇:“可以么?” 上官槿轻轻一笑,点了点头。(本章完) 第二十八章 上官槿 第612章上官槿 顾旭低下头,将一吻印在了上官槿柔软的唇瓣上。 上官槿闭上双眼,肩头微微颤动。 周围的世界似乎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他双唇传来的温暖触感,以及他在自己脸上轻柔抚摸的手。 她的血液在血管中歌唱。 这是上官槿曾在梦中经历过无数次的场景。她幻想过他用不同的方式吻她,轻的,重的,细密如雨的,热烈似火的。 然而,当它真的变为现实时,她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真实。 她害怕这只是一个梦,害怕下一刻醒来,他会从她眼前消失,变回那黑色绸布背后无生气的画像。 在唇瓣即将分离的刹那,上官槿白皙如雪的手臂紧紧缠上了顾旭的脖颈,更加深情更加热切地回吻他。 两人一边激烈吻着,一边跌跌撞撞来到床边。 上官槿跌坐在床缘。 顾旭站在她面前,低头凝视着她迷离的眼睛。 “等等……”上官槿气喘吁吁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这床……似乎有些窄了……” 在这张窄小的木床上,放着两床厚被子,一只布老虎。枕头底下,还藏着两张顾旭的画像。 或许是因为童年的经历让她内心缺乏安全感。 尽管修行者拥有真元护体,不畏严寒,但每到夜晚,她必须用沉甸甸的被子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再在怀里抱个东西,才能安然入睡。 厚厚的被子下,藏着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小世界,那里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让她可以尽情沉浸于自己的幻想之中。 可今天,他即将闯进来。 上官槿心脏猛烈跳动,仿佛有人在胸膛用力敲鼓。 “窄些正好。”顾旭轻轻一笑。 他一边说着,一边抓起床上的布老虎,把它丢到了地上。 “这家伙真是好福气,”他故意用一种酸溜溜的语气说,“竟然能天天躺在你的怀里睡觉。” 上官槿以手掩面,轻笑出声:“哥哥居然还会吃玩具的醋。” 然而下一刻,上官槿的笑容僵在脸上。 因为她看见顾旭从枕头底下,把那两张画像翻了出来,饶有兴趣地盯着它们看。 “实话实说,我还没去过温泉宫沐浴呢,”只听见顾旭对着其中一张画淡淡评价道,“只是我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到了水里后,还要穿着官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怪难受的——” “——哥哥,还是先做正事吧!”上官槿脸颊通红,迅速起身从顾旭手里夺走两张画,和布老虎扔到了一块儿。 “正事啊……” 顾旭再次走到她的身边,两手绕到她的背后,轻轻解开她的腰带。 碧绿的丝绸下裙如流水般轻盈地滑落,铺展在地面。 白得晃眼的美腿,像是凝固的月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上官槿身高近一米七五,这双腿自然长度惊人。…。。 不同于赵嫣大腿圆润饱满,小腿肌肉紧实。 上官槿的腿更加纤长匀称,给人一种柔若无骨的感觉。 顾旭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这双如艺术品般完美无瑕的腿,感受着指尖下那如白色木槿花瓣般娇嫩的肌肤,看着她的腿肉在他的触碰下微微凹陷。 上官槿轻咬嘴唇,睫毛轻轻颤抖。 这时,顾旭又抓住她的衣襟,轻轻解开了她上衣的扣子。上官槿配合地抬起双臂,任由顾旭将她的上衣轻轻脱下,扔到地上。 然后两人拥抱在一起,面对面地倒在床上。 上官槿仰面躺着。 顾旭双手撑在上官槿的耳边,低头看着她,以及她眼中自己的倒影——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哥哥,这是梦么?“ 上官槿轻声开口,顾旭的倒影随着她的眨眼微微荡漾。 “是不是梦,你很快就知道了。”顾旭微笑着,再次以一个吻,封住了她的唇。 ………… 恍惚之中,顾旭忆起了一年前,他坐在藏书阁的窗户边,提笔画符的日子。 毛笔蘸饱墨水,在光洁的纸面恣意挥洒,墨迹四溅,留下点点斑驳的印记。 纸张的边缘微微卷曲,像是在抗拒,但很快又被他轻轻抚平,任由那支长而坚硬的毛笔如龙蛇飞动,力透纸背。 烛火摇曳,夜色渐深。 ps:被审核删掉了一大段,难过qaq 39314422。。 ... 第二十九章 疾风骤雨 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烛火已然熄灭。 上官槿疲惫地躺在顾旭的怀里,脸蛋枕着他的胸口,轻轻抚摸着他那结实而陌生的肌肉。 “哥哥,你真厉害。”她用软绵绵的声音道,目光中洋溢着满足。 “是么?”顾旭笑了笑。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真想和你一起就那样死去,埋在同一口棺材里,再也不分彼此。” “别这么想。到了那棺材里头,可就听不见你的声音了。” 顾旭的手穿过上官槿漆黑的发丝,搂住她光滑细腻的后背。 洛河上波涛翻腾。 “在如今大荒面临大敌威胁的严峻形势下,我们应该将有限的资源优先分配给那些最为需要的人。” 不知过去了多长久。 “我怕你吃不消。” 时小寒仍然是一副羞涩少女的姿态,总是一边喊他“大坏蛋”,一边闭着眼睛任君采撷。 听到她的话,顾旭感觉自己的血液再次燃烧了起来。 恍惚间,她竟觉得,自己的感官似乎被冰封了很久很久,直至今日才彻底苏醒,如同初春的嫩芽,重新感受到了世界的鲜活与美好。 “然而,对于普通修行者来说,这座阵法的存在将大大降低他们修行的风险,甚至可能拯救他们的性命。 黑云散去,暴雨停歇。 此刻在她的身上,只剩下一双雪白的罗袜。 洛川注视着站在阵法边缘默默操控着“混元之气”的顾旭,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这天后半夜,洛京下起了雨。 “你当然是。” 不一会儿,它便覆盖了绛云殿及周边的几座殿宇。 此刻,顾旭已经了然,只要由“统御”权柄构筑的思想烙印依旧深植于洛川的灵魂之中,那么洛川便永远不会对他产生反对、质疑或背叛之心。 ………… 翌日清晨。 当东方天际露出鱼肚白之际,顾旭已来到绛云殿的院落。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从“归墟”带回来的混元之气,缓缓注入地面的阵法之中,目光格外专注。 整个世界渐渐恢复了宁静。 其他众人听闻此言,也纷纷趋步上前,恭敬行礼,赞颂道:“恭贺陛下!”“陛下功高盖世!”“陛下伟绩流传千古,福泽万代!” 顾旭思忖片刻,摇了摇头。 顾旭注视着这位头发灰白的驱魔司司首,听着他这滔滔不绝的奉承话,不禁想到了他昨日在府邸与上官槿的对峙。 洛川在讲完长篇大论的赞美之词后,又转向顾旭,故意补充了一句。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屋檐上,接着化作一道道白色的水帘,宛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尤其是拥有“仙灵之体”的陈素绘,心脏不由自主地砰砰直跳。 “如果是哥哥的话,不会吃不消的。” 这是一场裹挟着凛冽朔风的冷雨,标志着秋日的离去,冬日的来临。 “帝君,有了这座阵法助力,想必您很快能够晋入第八境吧!” 在他看来,帝君依旧如同往昔,无论面临多大的困难,遇到怎样的绝境,总能挺身而出,创造出世人难以想象的奇迹。 紧接着,一个乳白色的护罩凭空出现。 像是一个肥皂泡,起初体积很小,只有一个拳头大,但转瞬之间就迅速膨胀开来。 “看来,我在你心里是独一无二的呢。”上官槿莞尔一笑,眼神中流转着如酒后微醺般的淡淡醉意。 这时,王坚、萧琬珺、陈素绘以及伤势已痊愈的洛川,相继来到了绛云殿。 赵嫣常常把床铺视作战场,喜欢在暴风骤雨之中跟他一决胜负——虽然在顾旭晋升圣人之后,她再也没能赢他一次,但她依旧屡败屡战,乐此不疲。 顾旭轻轻摇头道:“朕以‘颠覆’道则入圣,用阴气和用灵气修炼,并无太大差异。 但是洛川仍然坚持道:“这个阵法在帝君看来,或许还不够完善,但对于大荒修士来说,却是意义非凡。它的存在,已经让大荒的修士们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他们深信,在帝君的引领下,大荒必然将迎来更加繁荣昌盛的时代……” 只见阵法突然大放光芒,如同一轮旭日从地平线上升起。 他话音刚落,洛川便毫不迟疑地吹捧道:“帝君真是心系苍生,大公无私!” 如今,当他亲眼目睹帝君找到方法,将大荒的阴煞之气巧妙转化成天地灵气之时,他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感动与由衷的佩服。 自从在上界战败,被囚禁于大荒世界以来,他已有数千年未曾嗅到天地灵气的气息了。 “哥哥果然喜欢听我说话,”上官槿微微偏头,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瞥了顾旭一眼,“话说,哥哥和别人在一起时,她们会像我一样夸你吗?” 哪怕顾旭绘声绘色地跟他描述一遍紫微大帝夺舍失败的整个过程,洛川估计也会以为是帝君在编故事开玩笑,最多会苦笑着回应一句:“帝君您真有幽默感。” 就像昨天,顾旭当着他的面,说了一句“我是顾旭”,洛川也只以为这是紫微帝君用来哄骗女人的手段。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步上前,向顾旭拱手致敬:“老臣在此,恭贺帝君颠倒阴阳,化死为生,造福大荒修士,成就千秋功绩!” 顾旭瞥了他们一眼,轻轻摇头道:“这灵气转化阵法,眼下所能覆盖的,不过几座宫殿的范围罢了,距离真正造福千秋万代,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几只乌篷船在风雨中剧烈颠簸,时而被巨浪抛至浪尖,时而又重重地跌落。 “我们再来?” “哥~哥~”上官槿忽然尾音拖长,轻声呼唤。 至于上官槿……顾旭不得不承认,她非常懂得满足男人的虚荣心。 当他们站在这个庞大的“气泡”中,他们只觉得空气清新得像是被山间的泉水洗涤过一般,令他们的每一个细胞都兴奋起来。 顾旭看着她。 显然,他刚才那句话,正是给顾旭铺垫表演的机会,这样自己便能顺理成章地接上恭维之词。 在居家养伤的这段时间里,洛川的马屁功夫不仅没有生疏,反而似乎更加炉火纯青,更上一层楼了。 抱歉,今天去看msi了,这章更新晚了一点qaq 第三十章 从神机营到紫府军 “这座阵法,目前能够容纳大约五十人进行修行,”短暂的沉默后,顾旭继续说道,“其中,以第三境和第四境的修行者最为适宜。 “此阵法汇聚的天地灵气,能够省去他们净化阴煞之气的步骤,进而将他们的修行效率提升至原来的三到五倍。 “今日朕召集各位,正是为了与大家共商如何有效利用这座阵法——该将这座阵法提供给哪些人修炼,才能最大化地发挥出它的效用价值。” 王坚思索片刻,开口道:“陛下,既然我们面临着上界强敌的威胁,那么不妨参照大齐王朝的‘神机营’,从全国各地挑选出一批天赋最出众的年轻修士,让他们在更短时间内突破境界,迅速成长为我们大夏的中坚战力。” 听到“神机营”三个字,顾旭的思绪像是被一阵轻风牵引,不经意间飘回到了去年的秋天。 那时,楚凤歌亲自到访沂水县驱魔司衙门,为顾旭主持晋职考核。考核结束后,楚凤歌告诉他,他被选入“神机营”预备役,并将一只古朴的签筒递到他的面前。 顾旭伸出手,从中取出一根签条,上面赫然写着“朱雀”二字。 顾旭不得不承认,洛川是目前众多臣子中,最了解自己心思的一个。 今后,顾旭肯定还需找机会再次前往“归墟”,收集更多的“混元之气”,以构建更多的灵气转化阵法,从而让更多的大荒修士都能获得利用天地灵气修炼的机会。 这让顾旭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诸位可还有其他意见?”顾旭微微颔首,然后环视在场众人,问道。 就在顾旭凝神思索之际,一只造型精致的食盒悄然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现在,顾旭让天地灵气在大荒现世。 尽管“神机营”的风险不容小觑,毕竟第一届“神机营”在与穷奇一战中全军覆没,但国家的全力支持、圣人的亲授指点以及最顶尖的功法武学,对于每一个修行者来说,都是无法抗拒的巨大诱惑。 对于这个问题,洛川显然也早有准备:“帝君,不妨将这支军团命名为‘紫府军’。 “——品行这东西,并非硬性标准,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考察者的主观判断,有着巨大的幕后操纵空间,”洛川打断了他的话,“与其关注难以捉摸的‘品行’,不如多看看他们立下了多少实实在在的功劳。 而且,它规模还是太小了。 然而今天,他并没有听到韩顺喜的声音。 “但不可否认,‘神机营’也存在一些弊病,比如入选的标准并不透明,过于依赖推荐制度,使得很多来自底层的真正人才被埋没。” 就像前世叫外卖一样。 就连萧琬珺自己,都把弟弟萧尚元塞了进去,希望他能借着这个机会一飞冲天,成为“泰阿剑”的有力竞争者。 以韩顺喜为首的宦官们多次表达抗议,认为此举过于寒酸,不合乎宫廷的规矩,有失陛下的尊贵身份。 顾旭懒得跟他们争辩,只是淡淡地一句“朕就是规矩”,便将他们的异议全部驳回。 主要是太不吉利了。 顾旭沉吟了一会儿,又说:“这支以灵气修炼的新军团,诸位可否替朕为其想一个响亮的名字?” 顾旭不擅长取名字,脑子里暂时没什么更好的主意,便应允道:“那就依你所言,定为‘紫府军’吧!” 目前,这个灵气转换阵法已基本成型,但仍然存在一些缺陷,比如灵气的产生速率并不稳定,需要他做进一步的改进和调整。 “我想,对于那些曾为大夏立下汗马功劳的修行者,帝君应该不吝于给他们一些优待。” 这支全新的军团,能够凭借天地灵气进行修炼。 “这支军团,将会成为最锋利的矛和最坚固的盾,守护在帝君的周围,时刻准备着在帝君的号令下冲锋陷阵。” “辛苦你了,顺喜。”他随口道。 去年,当她倡导重建“神机营”时,无数世家显贵纷纷向她明示或暗示,希望能将自家的子弟纳入其中。 “神机营”这个名字肯定是不行的。 顾旭再次点头,道:“那这件事情,就交给文昌你来负责执行吧! “你先去拟个计划,若需人力物力方面的资源,朕会帮你调配。但切勿在形式上大张旗鼓、铺张浪费,花费太多不必要的钱财。” “帝君,依老臣来看,”洛川提议道,“不妨让全国有意愿参与的年轻修行者,先到各地驱魔司报名,通过天赋测试进行初步筛选,再借助‘温故壶’幻境,考察他们的实战能力。若是有难以抉择的人选,可以让他们相互切磋,以决高下。” 待众人散去,顾旭独自坐到了阵法边缘的石阶之上,目光紧锁着那复杂多变、闪闪发光的图案,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他缓缓开口道:“陆首辅当年提议创建‘神机营’的思路,确实值得借鉴——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将一批最具潜力的年轻人集中培养,形成一柄对付敌人的锋利武器。 “帝君您本是天上仙君,而‘紫府’乃是神仙的居所,与您的身份相得益彰。 洛川养伤回来后,很多他想说的话,他不需亲自说,洛川就会心领神会地替他阐述清楚;很多他想做的事情,他也能放心地交给洛川去处理,从而稍稍减轻自己的负担。 “谢帝君信任,老臣必当竭尽全力,确保此事圆满完成,不负帝君所托!”洛川恭敬地拱手行礼道。 然而大齐王朝却已经覆灭。 第二届“神机营”,自然而然成了一个死在摇篮里的计划。 一支仅有五十人的军团,在跨越两个世界的广阔战场上,显然无法起到改变战局的作用。 王坚犹豫片刻道:“或许,我们应当考察一下这些修行者的品行——” 对于世人而言,其吸引力必然将远远超过昔日的神机营。 顾旭的这番话,令萧琬珺感触颇深。 如今,一年的时间已经悄然过去,按理来说已经到了“神机营”正式启动的时候。 ………… 尤其是最近,他既要处理国事,又要投入大量精力研究阵法,为了省时省事,便常常让内侍们在尚膳监为他准备盒饭,直接送至绛云殿来。 自从登基以来,顾旭便鲜少像前朝皇帝们那样前往御膳堂用餐。 取而代之的,是娇媚悦耳的女声。 “陛下,我听说您让内阁起草谕旨,有意将上官槿册封为‘贤妃’,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顾旭偏过头去,只见一袭红裙的赵嫣,似笑非笑地站在他的身旁。 第三十一章 我来的不是时候 浓烈的阳光下,赵嫣的发丝焕发着金色光芒,像是在微风中燃烧。 杏腮桃颊,珠辉玉丽。 尽管她已怀有身孕,但小腹尚未显露出明显的隆起,纤细窈窕的腰肢与鼓鼓囊囊的胸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旭从石阶上站起身,自然地伸出手去揽她的腰。 但赵嫣却避开了他的手,身影如同鬼魅般迅速消失,转瞬间又出现在数米开外的宫门处。 “陛下公事繁忙,臣妾就不打扰了,”她微微屈膝,向顾旭行了个万福礼,故意用恭敬而疏离的口吻道,“陛下后宫佳丽三千,想必日后也不缺臣妾一人服侍……” 说罢,她便转身欲离去。 然而,在她一只脚刚刚跨过门槛之际,顾旭心中一动,瞬间施展了“乾坤”权柄。 绛云殿中的空间规则被悄然改写。 赵嫣像一只落网的蝴蝶似的,稳稳地落入了他的怀抱里。 “既然进了这座宫,那就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 顾旭一只手托起她丰盈的臀部,一只手揽住她的后背,把她抱到旁边的窗台上,用一个吻封住了她的唇。 在他的热烈亲吻下,她的唇瓣变得愈发嫣红艳丽,目光也逐渐迷离起来。 正当顾旭有些迷失在赵嫣那情意迷乱的眼神中时,赵嫣却突然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令他痛得闷哼一声。 “花心的臭男人,”她用略带嗔怪的口吻道,“你还记得,几千年前我对你说过的话么?” “哪一句?”顾旭笑了笑,“‘师尊最好了’?” “哼,”赵嫣冷哼一声,在他腰上使劲掐了一下,“我说,我要跟着你,回到你的家乡,向那些觊觎你的女人发起挑战,把她们全都干掉。”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片刻,嘴唇贴近他的耳边,压低声音道:“我的夫君,在你登基之前,我拥有一个完完整整的你。后来只剩下半个,到现在更是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是不是再过几年,待你用四海八荒的美女填满后宫,我连你的一根手指头都分不到了?” 说这话时,她的嗓音略带沙哑,透出一种危险的气息,让顾旭心头涌起一股寒意,仿佛自己真的被一群女人分尸了似的。 “我……”顾旭刚要开口,却被她伸出的一根纤长手指轻轻摁在唇上。 “其实,我的顾郎,”赵嫣轻笑一声,语气忽然柔和下来,“你如今身为天下之主,九五之尊,宫中多有几位佳人陪伴,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前朝的皇帝们,跟你比起来差远了,都把三宫六院填得满满当当。而你雄才大略,把大荒的命运扛在肩上,却只有三个女人陪伴,相比之下,也太过寒酸了。 “虽然看到你和其他女人在一起,我会感到很不快,但我不是那种狭隘善妒的女子,不会真的去阻挠你。” 顾旭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她的目光中透露出些许警觉。 他实在难以揣摩,这女人说的话,究竟是她的真实想法,还是对他的一种试探。 “别那么紧张嘛,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赵嫣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我今天生气,更多是因为你没有事先告诉我——” 就在这时,身着浅绿罗裙的上官槿,手捧着一摞公文,款步出现在绛云殿的门前。 她一改前些日子松松挽起的发型,梳了一个精致华丽的“飞仙髻”,佩戴着金光闪闪的金簪和钿花,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璀璨夺目,光彩照人。 她不再素面朝天,而是精心地抹上胭脂,修饰了黛眉,点上了唇脂。两颊白皙中透出红润,宛如酒后微醺的酡红。 此时,册封嫔妃的谕令尚未正式颁布。 上官槿是以驱魔司官员的身份来到这里,向顾旭呈递近期的各项数据报告。 不料,她刚踏入宫门,就撞见顾旭和赵嫣在窗边亲密地相拥在一起。 她微微颔首,转身欲要离去:“抱歉,我来的不是时候。”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赵嫣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你等等。” 上官槿停下脚步,转回身,微微屈膝行礼。 “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赵嫣已经从顾旭的怀中离开,款步走到上官槿的面前,用锐利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随后开口道:“上官贤妃气色真是不错!” 她故意把“贤妃”二字咬得很重。 “贤妃”是上官槿昨夜躺在顾旭的怀抱中,自己给自己挑选的封号。 她觉得这个封号最能体现出她的贤德和能干,与其他那些徒有其表、如同花瓶般的封号截然不同。 上官槿轻轻垂下眼眸,避开赵嫣审视的目光,回应道:“皇后娘娘谬赞了,小女子蒲柳之姿,比不得皇后娘娘风华绝代。” 上官槿这谦逊退让的态度,使赵嫣的面色稍稍缓和。 然而,赵嫣的内心并未因此对她放松警惕。 她知道,这女人曾在大齐官场核心摸爬滚打多年,是洛川身边的左膀右臂,其心思狡猾缜密,手段防不胜防,与时小寒那种天真烂漫的傻姑娘截然不同。 日后在宫中,必将成为她的一大劲敌。 “本宫如今怀着龙嗣,身体多有不便,”赵嫣嘴角微扬,露出温婉端庄的笑容,一边轻轻抚摸着平坦的小腹,一边温言细语道,“接下来的时日里,还需贤妃你多多费心,照顾好陛下,本宫在此先行谢过。” 上官槿听得出来,赵嫣这番话,听上去似乎尽显正宫娘娘的大度,但实则暗含得意,显然是在她面前炫耀腹中的孩子。 对此,上官槿心中波澜不惊。 赵嫣虽然现在怀着孩子,但她相信自己将来必定也会有孩子。 不过,关于陛下最大的秘密,赵嫣可就一无所知了。 如今,全天下只有上官槿一人知道,顾旭是一位来自异世界的“穿越者”,还知道他曾在紫微大帝精心布下的夺舍死局中绝地反击。 这是上官槿心头最大的优越感来源。 “皇后娘娘言重了,您所交代之事,我定会尽力做好,不负所托。”上官槿再次微微颔首道。 正午的阳光下,两个美人面对面看着彼此。 一个红裙似火,艳丽妖娆;一个绿衣如水,秀丽婉约。 顾旭手持食盒,倚在走廊的栏杆旁,静静地欣赏着这两位风格迥异的女子。 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让人陶醉其中。 片刻后,赵嫣离开了绛云殿。 上官槿则留下来,向顾旭汇报工作。 尽管赵嫣默许了上官槿入宫,但若要让她亲眼目睹顾旭与其他女子近距离交谈,对她而言仍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 上官槿走到顾旭身旁,粲然一笑。 她将手中的公文轻轻放置在花坛上,随后用白皙的指尖温柔地抚过顾旭唇角那道明显的牙印。 “哥哥,都是我不好,”她带着一丝心疼的语气说道,“惹得皇后娘娘不高兴了。 “只是皇后娘娘的心真狠,哥哥的唇这么好看,她居然忍心用牙齿咬你。若换作是我——” “——工作时间,不要叫我‘哥哥’!”顾旭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体内躁动不安的血液,打断了她的话。 上官槿沉默片刻,故作委屈地低下头,然后拿起一份公文,态度严肃而恭敬地汇报道:“陛下,这是大夏驱魔司近期的丹药库存情况……” 第三十二章 夏皇经 天气渐冷,黑夜渐长。 洛京城迎来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一夜之间,屋顶、树枝、街道,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整个世界都被纯净的白色所覆盖。 这天清晨,顾旭坐在书房,一边凝神思索,一边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忽然被轻轻地放置在他的面前。 袅袅升起的茶香,瞬间弥漫了整个书房。 顾旭抬起头,只见赵嫣站在书桌前,朝他微微一笑。 她那身耀眼的红衣,与窗外的皑皑白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冬日里燃烧的篝火。 “夫君彻夜未眠,真是辛苦,”她轻声说道,“这是‘沧山雾茶’,能帮你缓解疲劳。” 自从上官槿入宫之后,赵嫣内心似乎萌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一有空闲,她就会找各种借口来到顾旭身边,或是递上茶水,或是送上盒饭,或是朗读奏折。 她来得如此频繁,以至于韩顺喜忍不住向顾旭隐晦地暗示,他的职责似乎快被皇后娘娘取代了。 顾旭端起茶杯轻啜一口。 茶香在口腔之中荡漾开来,带着山间清晨露水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嫣儿,能否帮我给这部新编的功法取个名字?”他看向自己的妻子,笑着说道。 “新的功法?什么类型的?”赵嫣走到他身边,坐到他椅子的扶手上,俯身低头,仔细浏览着纸张上密密麻麻的文字。 “这是一部专为紫府军成员设计的功法,”顾旭伸手揽住她的腰,回答道,“他们以后将依靠天地灵气进行修炼,因此过去那套基于阴煞之气的功法对他们来说已不再适用。毕竟,他们无需再费尽力气去提纯和淬炼阴气。” “是参照你的前世记忆编的么?”赵嫣微笑着问。 顾旭点了点头。 紫微大帝在灵霄界修行时的记忆,确实在他编写功法的过程中,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要不叫‘紫微真经’?”赵嫣随口提议。 顾旭沉默片刻,轻轻摇头:“再想想?” 这个名字给他的感觉,像是被紫微大帝抢了著作权。 “那要不‘元始真经’,或者‘夏皇经’?陛下你看如何?”赵嫣思忖一会儿后,又说。 “就‘夏皇经’吧!”顾旭随意挑选了一个,用空着的那只手提笔,在纸上写下了这个标题。 写完后,赵嫣的红唇微启,悄然贴近他的耳边,轻声道:“其实,刚才那一瞬间,我想让你用我们两个的名字来给这部功法命名,这样日后任何修炼它的人,都会知道我们的感情非同一般。” “需要我把它改掉么?”顾旭笑了笑。 赵嫣微微沉思,随后摇了摇头,轻笑道:“算了,不好听。 “你这功法,可是要名留青史的,还是取个威武霸气的名字吧。” 短暂的休息后,赵嫣便如往常一样,为他简明扼要地朗读奏折。在她的协助下,顾旭的工作效率大幅提升,很快便将累积的公务一一处理完毕。…。。 ………… 朝廷组建“紫府军”的消息,早已传遍全国。 起初,众人都以为新朝是效仿过去的大齐,意图将全国的天才修士集中起来,打造一个全新的“神机营”。 后来,当他们得知,皇帝研究出了一座神奇的阵法,能够将阴煞之气转化为天地灵气,以供紫府军修士修炼之用,所有人都感到难以置信,甚至怀疑这只是胡编乱造的谣言。 天地灵气,那不是传说中的上界才会有的东西么?怎么可能会在大荒出现? 直到洛川和王坚几次亲自出面,在众人面前亲口证实了此事,众人才渐渐接受了这一不可思议的事实。 世人无不感叹,当今圣上不愧是紫微大帝转世。 自从去年崭露头角以来,就不断将一件件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变为现实。 短短一年,他修得圣人境界,成为符道宗师,战胜了近乎无敌于世的天行帝,建立了新朝…… 这些事迹中的任何一件,若换做他人,都足以名垂青史,传颂千古。 然而,对于当今陛下而言,却显得如此平常,仿佛只是他辉煌生涯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如今,他更是完成了近乎神迹的壮举,让传说中的天地灵气在大荒现世。 虽然现在那座阵法只能容纳五十名修士。 但以陛下那不断创造奇迹的惊人速度,或许不久的将来,天地灵气将覆盖大荒的每一寸土地,让所有修士都不必再为阴气的侵蚀而忧心忡忡。 ………… “李昀,要不你试试报名加入‘紫府军’吧?”在千里之外的荆州城,驱魔司的王千户对身旁一个身材瘦高的年轻修士说道,“能去京城,用传说中的天地灵气修炼,还能得到陛下的亲自指导。这对于全大荒的修行者来说,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 “我?”听到王千户的话,李昀感到有些诧异。 他今年二十五岁,是一位拥有第三境修为的剑修。 早年在他刚刚加入驱魔司的时候,曾经测得四品资质“石上清泉”。 在荆州城内,或许算得上是个天才。但放眼整个大荒,却称不上亮眼。 他并没有信心在来自全国各地的众多妖孽中过关斩将,脱颖而出。 “你曾在洛京之战中立过功,在初选中能得到一些加分,”王千户微笑道,“不管怎样,去尝试一下总是好的,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而且,你曾尝试改进过‘残花剑法’,实战经验也比寻常修士更丰富。 “在我看来,相比那些常年养优处尊的年轻天才,以当今陛下的性格,他应该更欣赏和看重像你这样的人。” 就这样,在王千户的劝说下,李昀最终决定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递交了自己的申请资料。 几天后,他收到了通知,要求他前往洛京驱魔司总部,参与即将举行的实战考核。 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踏入洛京。 上一次,是在夏末秋初的时节,天高云淡,秋风送爽。 当时,他在当今皇后的军队里,与许多修行者一起构建战阵,最终成功击溃了洛京城墙上的护城大阵。 他未曾有机会目睹皇帝的真容。 但那时覆盖整座京城的漆黑夜幕,以及后面冉冉升起的太阳和月亮,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本章完) 39314959。。 ... 第三十三章 坐标 李昀早年的人生经历,和顾旭有一些相似。 他自幼父母双亡,在养济院长大。 偶然被大齐官府发现了修行潜力,便来到了荆州驱魔司衙门做一名小吏。 不过,他没有顾旭那种夸张的天赋,也没有太多的机缘。 他只能在大齐王朝的功勋体系下,艰难地做任务挣取丹药。 两年前才跨入了第三境。 他原以为自己将在大齐驱魔司衙门默默无闻地度过一生。 未曾料到今年夏天,顾旭在凉州城成功击败天行帝后,便率领夏军势如破竹地向东推进。 西疆、河东、两湖等行省接连沦陷。 在这样的形势下,李昀与众多同僚们一同选择了向夏军投降,随后他们被编入赵嫣统领的修行者部队,参与攻占洛京的行动。 其实,最初的时候,李昀对投降并不太情愿,只把它当成是走投无路时的保命之策。 一方面,天行帝如神只般不可战胜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就算他在凉州城外损失了一个投影,大部分齐人也不相信他会失败。 另一方面,顾旭崛起的速度实在太快,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便从无到有,以至于给外界一种草台班子般的、不太靠得住的感觉。 李昀和同僚们都很担心,一旦夏军在洛京之战中失败,那么他们就会遭到清算,统统完蛋。 不过,待李昀真正加入夏军后,他只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选择投降—— 作为顾旭麾下的修行者,待遇之丰厚超乎他过去的想象。 不仅薪俸多了两倍,每月还有固定的丹药配给,若是立下战功,更有额外的丹药奖赏。 对比起来,他过去在大齐衙门做小吏时的待遇,简直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奴隶。 人就是这样。 如果不曾目睹光明,那么他便一直可以忍受黑暗。 但是一旦让他见识到更好的东西,哪怕只是短暂的甜头,那么他便再也不愿意回到原先那奴隶般的生活中了。 于是,李昀在洛京之战中拼了命地奋勇杀敌,立下赫赫战功。 战后他没有选择留在军队,而是回到家乡,披上了大夏的「朱雀袍」,在荆州驱魔司担任了正七品的总旗一职。 跟他原先的九品芝麻官比起来,如今的地位可谓是一飞冲天。 ………… 李昀在洛京城的客栈安顿下来后不久,便意外地遇见了一位老熟人。 那是一位身材高大魁梧、满脸络腮胡子的男子,他正与其他几位客人围坐一桌,举杯畅饮,谈笑间尽显豪迈之气。 「聂统领!」李昀上前几步,向魁梧男子拱手行礼,有些惊喜地说道,「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 魁梧男子名叫聂伯远,今年三十四岁,曾是李昀在军队中的直属长官。 他是一名修为高深的第四境修士,修炼过炼体功法,体魄强健,拳术更是精湛绝伦。 然而,洛京之战后,他选择解甲归田,辞去一切官职,带着皇帝的赏赐,回到了河东行省的老家,过上了清闲的富家翁生活。 李昀万万没料到,自己竟然还能在京城碰见他! 「我有幸通过了初选,来到京城,参加‘紫府军"选拔的实战考核,」聂伯远笑容满面地说道,「小李,我猜你也是为了加入‘紫府军"而来的吧?」 李昀点了点头,表情略显僵硬。 想到第四境的长官竟然也要与他一同参与选拔,他不禁感到一股巨大的竞争压力扑面而来。 「我就是来凑个热闹的,」他轻叹一声 ,自嘲地笑了笑,「倒是聂统领,我原以为您已在田园间归隐,彻彻底底不问世事,没想到今日能在此处与您重逢。」 「若不是修行受阻,晋升无望,谁会心甘情愿地归隐田园?」聂伯远感慨道,「但只要进了紫府军,不仅能沐浴在天地灵气中修炼,还能修习陛下亲自编写的功法,得到陛下的指点迷津。 「这样的机缘,就算是让我倾家荡产去换,我也心甘情愿。 「或许,这正是我突破瓶颈、跃升第五境的机会。」 说到这里,他停顿片刻,指了指身边一起喝酒的几个人,进一步给李昀施加压力:「小李,这几位也是一起来参加实战考核的修行者,你们不妨认识一下……」 ………… 驱魔司总部,观星台。 顾旭与洛川在矮桌两侧相对而坐。 矮桌之上,摆放着一只小巧玲珑、散发着莹润光泽的白色玉壶。 正是驱魔司鼎鼎有名的法器——「温故壶」。它能把许多历史案件,以幻境的形式记录下来,以供驱魔司修士进行实战训练。 顾旭依旧记得,去年秋天,自己和马钦一起进入这只「温故壶」,经历了循环往复的「桃花源」案件,最后发现那是食梦貘编织出来的幻境。 如今,当他再次使用这只白玉壶时,他的身份已悄然从参与者转变为了考官。 「我们这一次,需要设计一个全新的实战场景,」顾旭说道,「目前‘温故壶"中记录的,都是和鬼怪相关的案件。 「但是,我们日后面对的敌人,不再局限于鬼怪,还包括来自上界强大的修行者。 「目前大荒的很多修士所掌握的作战手段,主要都是针对鬼怪的,例如‘杀鬼符"、‘桃木剑"、‘八卦镜"等。 「然而,当面对人族修士时,这些手段都将变得不再适用。 「在我看来,或许可以将我们夺取天下的一些关键战役,如凉州之战、郧阳之战、洛京之战等,添加到‘温故壶"的模拟场景中。 「然后,我们可以将候选人分成几批,让他们随机进入这些战役之一。在假定高阶修行者暂不参与的前提下,候选人将分别扮演攻城方或守城方,以此来评估他们在战斗中的表现。」 「帝君真是深谋远虑!」洛川点了点头,赞叹道。 同时,他心中默念起咒文。 瞬间,温故壶的表面泛起绚烂的光影,宛如旋涡中揉碎的彩虹,令人眼花缭乱。 顾旭思索了一会儿,又说:「文昌,灵霄界的坐标,你应该还记得吧!」 第三十四章 合格的领袖 “当然记得。”洛川点了点头。 “我近期一直在思考,”顾旭沉思片刻,说道,“是否有某种办法,能让我们获取一些灵霄界的最新情报。 “在过去的数千年里,太上昊天通过‘通天之阶’或是泰阿剑,对大荒的一切状况了如指掌。但是,我们却对灵霄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不知道在这段漫长的岁月里,他们究竟发展到了何种境地,与我们之间的差距又有多大。” “这很难,”洛川沉声道,“凭借太上昊天现在的修为,任何试图进入灵霄界的外来者,都极有可能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我们想要派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当然不可能直接派人过去,”顾旭道,“我们这里,本来就没几个能够横渡虚空的第八境修士,他们都是大荒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怎么能轻易让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做这样的事情? “我只是在想,有没有一些其他的办法,比如秘密送一些可以远程控制的傀儡进入灵霄界,或是设法捕获几个出来开拓异世界的灵霄界人,从他们的口中打探一些关于灵霄界的情况。” 听到顾旭把大荒的第八境修士称作“擎天白玉柱”和“架海紫金梁”时,洛川心头深受触动。 他想:既然帝君对自己如此看重,自己怎能不鞠躬尽瘁,以报答帝君的赏识之恩? “帝君,直接送傀儡过去,肯定是不行的,”思忖一会儿后,洛川缓缓开口,“两个世界的规则并不相同,修士身处大荒,无法操控处在灵霄界的傀儡。 “抓个在外探索的灵霄界修士,虽然看上去是可行,但是机会太过渺茫,无异于大海捞针。” 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脑海中翻找着某些久远的记忆。 “不过,很多年前,我曾在灵霄界的一本古籍中,发现了一种或许值得我们尝试的方法。” “哦?是什么办法?”顾旭问。 洛川放慢语速,一字一顿道:“只送神魂。” “只送神魂……” 顾旭心头默默重复着这几个字,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光从这几个字里,他就能隐隐感受到其中暗藏的无穷凶险。 只听见洛川继续解释道:“按照那本书里的描述,每一个世界,都有自己的一套轮回体系,逝去的灵魂通常都会进入其中,历经轮回,重新转生成人。 “理论上讲,只要我们能精准掌握灵霄界的坐标,便可以尝试将第五境及以上大荒修士的神魂,伪装成逝去的亡魂,在保留其记忆的同时,将其引导至灵霄界的轮回体系内,让他们在那边得以转世投胎。” “之前有过成功的尝试吗?”顾旭问道。 “没有,”洛川摇了摇头,“仅仅只是理论上可行。” 顾旭的神情愈发凝重。…。。 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极为艰难的抉择。 一方面,如今的灵霄界处在完全未知的状态,一旦战争发生,双方信息的不对等,将会使大荒陷入完全被动的局面; 另一方面,如果按照洛川提出的办法,将一群修行者的神魂送入灵霄界的轮回之中,以其中蕴含的巨大风险来看,这几乎等同于派遣一支敢死队深入敌营,且有生之年将很难有机会重回故土。 想到这里,顾旭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此刻他深切地感觉到,自己仍旧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 他深知自己现在在大荒的地位举足轻重,因此无法再像过去那样,事事亲力亲为,更不能轻易地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他必须学会将很多事情交给别人来做。 然而,当他意识到,自己必须要下达命令,让手下人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时,他心头仍然会涌起一阵沉重的感觉。 “这件事情,我再考虑考虑,”短暂的安静后,顾旭淡淡说道,“文昌,你先去主持今天‘紫府军’的实战考核吧!” “是,帝君。” 洛川站起身来,朝顾旭拱手行礼,随后便带着“温故壶”,走下楼梯,向驱魔司衙门的大堂走去。 顾旭依旧坐在观星台上,凝视着远方的天空。铅灰厚重的阴云倒映在他的眼瞳中,使他的目光显得愈发深邃。 ………… 在这个大雪初霁的早晨,在悠扬的钟声响起之际,李昀踏入了洛京驱魔司衙门总部庄严的大堂。 驱魔司司首洛川身披鹤氅,端坐于大堂的上首。 在他面前的桌案上,摆放着一只造型精致的白玉壶。 随着洛川轻轻挥了挥衣袖,数十枚玉符从桌上腾飞而起,精准地落入在场每个人的手里。 李昀坐在大堂的蒲团上,看了眼手中的玉符,只见上面雕刻着一行熠熠生辉的小篆文字: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根据洛川的介绍,这是他们进入温故壶幻境的口诀。 而如果他们在考核过程中感觉到困难,想要放弃,只需捏碎这枚玉符,便可以提前离开幻境。 李昀与周围的众人一起闭上双眼,低声默念口诀。 随着温故壶散发出柔和的乳白色光芒,众人耳边隐约传来飘渺的仙乐之声,意识渐渐陷入深沉的黑暗之中。 待到他们的视野重新变得清晰起来时,他们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座巍峨的城池之上,四面是莽莽荒原。 号角声此起彼伏,厮杀声不绝于耳。 显然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战斗。 …………… “看来,这批修士抽到的是凉州之战的场景。”顾旭说道。 此时洛川已经回到了观星台上。 两人一起通过铜镜,观察着温故壶中的考核情形。 今天参与数十名考核的修士,已经被随机分配身份,化身为战场上大夏或大齐军队里的修行者。 他们面临的任务,是攻占或是守卫一座带有阵法枢纽的角楼。 顾旭近期公务缠身,无法每场考核都亲临现场,但他偶尔会抽出时间前来,以观察是否有值得日后重点栽培的年轻修士。 他的神情始终平静如水,波澜不惊。 但突然之间,他的目光犀利地锁定在了一个手持长剑、站在角楼边缘的瘦高修士身上—— 这个人,他曾经见过! 3931419。。 ... 第三十五章 面圣 「文昌,你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吗?」顾旭指着铜镜问道。 「他叫李昀,」洛川回答道,「是荆州府驱魔司的总旗,曾在洛京之战中立过功。」 「李昀。」顾旭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将它记在心头。 不久前,当他借助「归墟」穿梭至未来时,他在昆仑山脚下见到的那位传圣旨、并请他摧毁「通天塔」的红袍人,正是镜中的这位李昀! 「帝君是看中了他吗?」洛川笑了笑,问道。 顾旭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先看看他的表现吧。」 他深知,「归墟」中展现的画面,不过是未来的冰山一角,即便它们真切地存在,也可能因视角的局限而显得偏颇、片面。这些场景或许对他而言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但他并不会盲目地、不顾实际情况地完全依赖于它们来做出决策。 比如现在,他就不会因为「归墟」中的一面之缘,而主动破坏选拔的公平性。 然而,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后,李昀的表现便让他眼前一亮。 按照顾旭的设定,在凉州之战这个考核场景中,攻城和守城队伍的指挥官已经在战场上不幸牺牲,这些修士此刻如同一盘散沙。 若要在这场战斗中取得胜利,他们必须自行团结起来。 李昀或许是因为有参与过大规模战役的经验。 在众人仍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之时,他毅然站了出来,主动承担了指挥的职责。 他迅速且有条不紊地给队友们分配了任务—— 两位掌握符阵之道的修士,被指派去操控防御阵法;几名擅长使用弩箭和暗器的队员,则被分配到角楼的垛口位置;而剩下的修士,普遍擅长近战,李昀便亲自率领他们,构建战阵,坚守在角楼下方的入口处。 守城方的地形优势,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 尽管攻城队伍人数更多,但因为他们缺乏统一的战术指挥,处在各自为战的状态,始终无法突破守城方的防线,被牢牢地阻挡在角楼之外,无法再进一步逼近。 一个时辰过去后,这场考核最终以守城方的胜利告终。 顾旭看向李昀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欣赏之色。 他知道,在战场上,这种指挥型的人才,很多时候要比只会埋头打架的修行者更加难得。 在这支参与考核的队伍中,李昀的第三境修为并不出众,甚至算是其中垫底的,但他却敢于承担责任,将一群实力比自己更强大的修士拧成一股绳,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力量。 「文昌,此人过去在大齐王朝,是做什么的?」顾旭问道。 「帝君,他出身布衣,以前在荆州驱魔司担任小吏之职,依靠做杀鬼任务挣取丹药,直到三年前,他才参加晋职考核,有了个九品官职。」洛川回答。 「看来,真正的人才也需要机会,才能充分展现出自己的才能啊!」顾旭由衷感慨。 「帝君您之前曾说过,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洛川抓住机会,奉承道,「有帝君慧眼识珠,未来的大夏必将人才济济!」 ………… 在考核结束后的几天里,李昀一直待在客栈里,默默等待着结果。 这些日子于他而言,无疑是漫长而煎熬的。 他时常感到心头如火烧般焦灼,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平日里白驹过隙的光阴,如今却变得格外缓慢,每一刻都仿佛被无限拉长。 在来洛京之前,他或许并未对入选抱有太大的期望。 但是,当他在温故壶中竭尽全力展现所长后,他却不自觉地陷入了患得患失的境地。 偶尔,聂伯远会 邀请李昀以及几位一同参加考核的修士外出游玩。 洛河、龙门书院、青要山、邙山……他们都去逛了一圈。 ——没错,自从邙山鬼王死后,邙山这座曾经凶险无比、让常人不敢靠近的前朝帝王陵墓,如今已经转变成了热门的旅游景点。 不得不提的是,自从当今陛下登基以来,京畿地区的鬼怪经历了数次大清洗,那些稍具实力的鬼怪早已销声匿迹。 如今,洛京的居民们想要出城,再也不必像过去那样提心吊胆。 ………… 待到腊月之初,李昀等人终于等到了紫府军入选名单放榜的时刻。 这天清晨,他们便早早地来到了驱魔司衙门。 此时,衙门前已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时传来阵阵议论声,空气中弥漫着期待与紧张的气息。 李昀与同伴们奋力挤进人群,目光紧紧锁定在衙门大门口那张醒目的名单上。他们从上到下,逐一扫过每一个名字,个个屏息凝神,心脏似乎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突然间,聂伯远伸出手,在李昀的肩膀上猛地拍了一下:「小李,你入选了!」 李昀被聂伯远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他有些结巴地问道:「您……您是在哪里看到的?」 「看,就在那里,第七个名字就是你的!」聂伯远指着名单,情绪十分激动,似乎与李昀一同分享着这份喜悦,「小李,我一直很看好你的,既然入选了,别忘了请客吃饭啊!」 「第七个?」李昀颇感震惊。 他本以为自己天赋平平,修为也不高,就算真的入选,也应该排在很后面的位置才对。 过了一会儿,聂伯远也在名单中间偏后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兴奋得手舞足蹈,全然不见往日作为长官的威严与庄重,仿佛一个孩童般沉浸在喜悦之中。 然而,除了李昀和聂伯远之外,同住于同一家客栈的其余修士们却未能如愿以偿地入选。 他们的脸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失落与沮丧,真可谓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就在这时候,随堂太监韩顺喜来到了驱魔司衙门前,庄重地向众人宣读了圣旨,要求入选紫府军的修行者明日一早入宫面圣。 「终于有机会亲眼见到陛下了。」李昀心中暗暗想道。 对于这位号称紫微大帝转世,推翻大齐王朝、重建社稷的传奇君王,自大夏建国以来,李昀一直怀揣着深深的好奇与敬仰,无比期待着能见他一面。 第三十六章 清都令 清晨。 小雪初霁,旭日东升。 屋檐上,树梢上,路面上,皆是积雪覆盖。 淡红的阳光洒在雪上,像是少女白皙的脸颊抹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伴随着钟声悠扬响起,紫宸宫应天门两侧的掖门缓缓开启。 两队身着轻甲、手持长矛的士兵从中整齐划一地走出来,分列道路两旁。 李昀身着襕衫,头戴四方平定巾,默默地伫立在紫府军修士的队伍里。 在这片银装素裹的大地上,前方红墙金瓦的紫宸宫,显得格外壮观夺目。 耳畔偶尔传来修士们的窃窃私语。 他们的话题,基本围绕着天地灵气和陛下亲笔编纂的功法,言语间流露出好奇和期待的情绪。 短暂的等待后,随堂太监韩顺喜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大声道:“陛下有旨,宣紫府军修士入宫觐见!”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在韩顺喜的带领下,他们穿过幽深的门洞,很快来到了金碧辉煌、恢弘壮丽的奉天殿。 当这群年轻修士沿着阶梯一步一步登上三层汉白玉高台,踏入奉天殿时,每个人都深感震撼,心潮澎湃,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大殿之内,七十二根高大的立柱支撑屋顶。 靠近御座的六根立柱尤为显眼,其直径近三尺,上面是沥粉贴金的云龙图案。 大夏皇帝端坐于御座之上。 他头戴翼善冠,身着云肩通袖龙襕圆领袍,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众人。 李昀站在人群之中,目光不经意地与皇帝相遇。他心头一颤,随即立刻垂下头去,不敢与之直视。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当今皇帝那张过分年轻的面孔,仍然让他心中惊叹不已。 他越发坚信,今上定是神仙转世无疑。 若非如此,他又怎能在尚未加冠的年纪就修到圣人境界,推翻前朝,改换乾坤呢? “拜见陛下!”众人拱手行礼,齐声恭敬道。 顾旭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沉声道:“在场诸卿,皆是经过层层角逐,从上万候选人中脱颖而出的天之骄子、人中龙凤。大夏朝有你们这样的英才,朕心甚慰。 “你们即将加入的‘紫府军’,是我大夏倾尽资源打造的精锐之师,能以天地灵气进行修炼。你们加入之后,修为必将突飞猛进。 “但朕要你们铭记在心的是,‘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 “你们在享受资源的同时,更应以天下事为己任,守护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朕期盼你们不仅成为修行界的佼佼者,更要成为支撑国家的栋梁之材。” 顾旭话音落下,众人齐声应是,纷纷表示:“臣等定不负陛下所望,必将为大夏尽忠职守,至死不渝!” 随后顾旭轻轻挥了挥衣袖,在场每个人的手中都瞬间出现了一块令牌和一本薄册。 站在御座下的韩顺喜上前几步,向众人简要描述了这些东西的作用。 这块令牌,名为“清都令”,是进入灵气转换大阵的通行证。 除此之外,它还兼具昔日大齐神机营“神机令牌”的功用,能让紫府军成员之间进行远距离的交流沟通。同时,它也能使紫府军成员每隔一段时间便进入“论道之境”,在其中两两切磋比试,以磨炼战斗技艺。 至于薄册,则是皇帝编写的功法《夏皇经》,专为借助天地灵气修炼而设计。 倘若众人在修行过程中遇到任何疑问,可以通过“清都令”在“论道室”中发问,届时会有高阶修行者为他们解惑。 李昀手中紧紧握着“清都令”和《夏皇经》,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眼前的景象犹如梦境般不真实。 想当年,在荆州府驱魔司担任小吏时,他不分昼夜地猎杀鬼怪以积累功勋,换来的却只是微薄的薪俸与丹药,所修行的也只是平庸无奇的《归元诀》。 每当修行遇到难题,身旁也无人可以请教,只能独自绞尽脑汁冥思苦想。 然而现在,他身处雄伟壮观的皇城之中,有天地灵气和顶尖功法供他修炼,更有高阶修士为他指点迷津。 面对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李昀只想发自内心地赞美大夏,赞美皇帝。 ………… 目前,灵气转换大阵已经被顾旭用“乾坤”权柄从绛云殿搬到了外朝的武英殿。 这里在大齐王朝时期原本是皇帝的便殿,用于举行小型朝贺、赏赐等仪式。 但顾旭觉得自己用不了这么多殿宇,让它们大部分时间空置着也是浪费,不如拿来给紫府军修士修行。 在修士们离开之后,顾旭也离开了奉天殿,返回自己居住的绛云殿。 他坐在书桌边,并未像往常那样立刻批阅奏折,而是从“闲云居”中取出一块古朴造型的令牌,在手中把玩。 这块令牌看上去与紫府军修士的“清都令”一模一样。 “顾郎又在悄悄做什么坏事呀?”赵嫣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莞尔一笑,接着轻轻一跃,坐到了他面前的书桌上。 “我在潜水。”顾旭笑了笑,趁机将一只手搭在她柔软而有弹性的大腿上。 “潜水?”赵嫣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就是悄悄观察紫府军修行者在‘论道室’里的聊天,”顾旭解释道,“偶尔还帮他们解答一些修行上的疑惑。” 与过去的神机营不同,现在的紫府军并没有用瑞兽名称做代号,都是“实名上网”。 顾旭也给自己弄了块“清都令”,混进了“论道室”中。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懂《夏皇经》。再加上他通读道藏,对世间万千道法均有了解。 在紫府军修士遇到难题时,他往往能提供最为准确的解答。 不过,他并未使用自己的真名。 毕竟,如果紫府军的众人知道当朝皇帝也在同一个聊天群里,他们肯定会感到拘束,不敢坦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所以顾旭现在用的,是何逸群的名字。 何逸群,作为赤阳子的学生以及王坚的师弟,对符篆阵法之道有着深刻的见解,同时对剑道、空间等其他道法也有所涉猎。 他的身份无疑为顾旭提供了一个极佳的掩护。 “能让我瞧瞧你们都在聊些什么吗?“赵嫣微笑着问道。 第三十七章 圣明之君 顾旭从抽屉里取出一块崭新的“清都令”,递到赵嫣的手里,说道:“只需要将你的神识注入令牌,便能同它构建联系。在这一批紫府军修行者中,恰巧有几位是主修枪法的,你空闲的时候,不妨指点指点他们。” 说到这里,顾旭略微停顿,然后语气郑重地嘱咐道:“对了,我在‘论道室’里使用的是何逸群这个名字,你务必要为我保密,千万不要向其他人透露我的真实身份。” 看到顾旭这副突然变得严肃的表情,赵嫣似乎对他在“论道室”中谈论的内容更感兴趣了。 她按照顾旭所说,将神识投入到“清都令”之中。 此时,一个清冷淡漠、雌雄莫辨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询问她的姓名。 她也没有用自己的真名,而是报上了燕国公亲卫队教头蔡烁的名字。 随后她的思绪直接进入了“论道室”。 …… 【田桃英】:各位前辈,各位道友,《夏皇经》中的这段话,我反复看了好几遍,但都没能完全理解它的意思。不知各位能否为在下指点迷津,在下将不胜感激! 【田桃英】:是这段话——“次思紫气从兆泥丸中入,结作一神,紫衣冠,状如仙君,下布兆肝内游遍,却入心内绛宫,上充舌本之下,血液之府,顺时吐息。” 【石元亮】:依我看,“紫气”是指周围的天地灵气。我们需要感知天地灵气从泥丸宫进入体内,想象它在体内凝结成一位神只的形象,祂身着紫色衣冠,宛若仙界的君主。然后,让神只下行至肝脏,遍布其间游走,之后进入心脏内室。接着,再让祂上升至舌根下方,即血液的汇聚之处。在整个过程中,要保持自然的呼吸节奏。 石元亮来自河东行省的一个叫灵岳宗的小宗门,曾在初选中测得三品资质“青松危石”,是这一批紫府军修士中的天赋最高者。 正因如此,他对经文的领悟速度远胜于其他人。 他也热衷于在“论道室”中答疑解惑,从而享受其他人的感激和崇拜。 【田桃英】:多谢道友指点! 【左茂峰】:道友,我也有一段经文没太读懂,不知你能否替我解释一二?我有些想不明白,“神安炁洞,上与天通,越出地户,过度天门”这几句到底是什么意思。 【石元亮】:如果我的理解没错的话,这句话的意思是修行者在心神安定、气息贯通的状态下,便能脱离凡尘的束缚,与天地宇宙相连通,进而达到一个更高层次的精神状态。 【左茂峰】:石道友真乃神人也!如此深奥的经文,你竟然这么快就领悟了。 【石元亮】:左道友过奖了。 【何逸群】:石小友,这句话里的“地户”和“天门”,其实只是字面意思,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左茂峰】:何前辈,您竟然也在论道室! 【左茂峰】:见过何前辈! 【田桃英】:见过何前辈! 【石元亮】:见过何前辈!小生愚钝,还请何前辈不吝指教! 【何逸群】:“天门”指的是位于头顶的百会穴,而“地户”则是指位于下身的会阴穴。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体内的气息通过百会穴和会阴穴与天地相连通。 【石元亮】:多谢何前辈!今日若不是何前辈也在这“论道室”,恐怕我就要误入歧途了。 【何逸群】:不用谢我。是陛下专门派遣我来这里的,为了给各位解答修行过程中的疑问。你们在修炼《夏皇经》时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来问我。你们都是国家未来的栋梁之材,陛下对你们很是重视。 【葛隆华】:何前辈,陛下真乃神仙降世、天纵奇才!我从不敢想象,此生竟能拥有如此惊人的修行速度!或许不久之后,我便能晋升至第五境了! 【霍宽】:何前辈,能否请您向陛下转达我的感激?过去很多年里,我在第三境巅峰停滞不前,曾感到前路茫茫,以为这一辈子都将止步于此。但刚刚修炼了陛下所着的《夏皇经》后,我感觉过去的瓶颈都消失了,也察觉到了突破第四境的契机。 【何逸群】:陛下是仁厚礼贤、胸怀天下的圣明之君,他不需要你们的感谢。你们只需专心修行,竭诚为国效力,便是对陛下最好的回报! …… 赵嫣看到这里,笑着瞥了身边的顾旭一眼,说道:“称自己是‘圣明之君’,我的陛下,你还真是不谦虚啊! “你就不怕哪天突然露馅儿,被他们发现身份,那你的英明神武形象可就荡然无存了哦?” 顾旭一脸淡然地说道:“他们不可能发现的。” 看到他这副故作镇定的样子,赵嫣轻盈地从书桌上跳下,坐到了他的腿上,用纤长的手指轻抚过他的眉眼,柔声说道:“但这个秘密,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哦,你就不怕我告诉他们吗?” “你答应过要替我保密的。” “可我还没点头同意呢。” “那你现在同意,好么?”顾旭收起“清都令”,环住她的腰。 “我还没说出我的条件呢!”赵嫣笑盈盈地看着他的眼睛。 “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今天晚上来陪我,好么?就别去找贤妃了。我最近在画册上看到了几个新玩法,定能让我俩……” 看到顾旭的表情逐渐变得不自然,赵嫣轻轻一笑,随即话锋一转:“好啦,我是开玩笑的。尽管我确实想每天晚上都和你在一起,但我可不会带头破坏宫里的规矩。”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我更想说的是,你最近实在太过忧心国事,仿佛想把所有的重担都扛在肩上,甚至连每个修士的修行进度都牵挂于心,似乎只要你稍有疏忽,他们就会出差错。 “但我希望,无论多忙,该休息的时候一定要休息。 “虽然你现在已经是圣人强者,但若一直让心里的弦紧紧绷着,终会有不堪重负而断裂的时候。” 说到这里,她在顾旭唇上如蜻蜓点水般轻轻一吻,然后站起身,从空间法宝中取出一个食盒,放在顾旭的桌上,说道:“今天我特意让尚膳监给你加了两个卤蛋。” 顾旭看着她,心中涌起一丝感动。 如今她有孕在身,却依旧常常惦记着来照顾自己。 “嫣儿,你离圣人境界,应该不远了吧?”他问。 赵嫣点了点头,回答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预计明年夏天我就能突破了。说来也奇怪,自从怀了孩子之后,我对天地大道的感知似乎变得更加敏锐了。” “有我在,肯定会顺利的,”顾旭道,“到时候,我会亲自为你护法。” 顾旭猜测,赵嫣现在之所以对大道的感知更为敏锐,可能是因为顾旭自己的身躯血脉曾受过紫微大帝的全方位改造,使他成为了一个极具灵性、天生便与“道”亲近的容器。 这正是他修行天赋远超常人,能够在短短一年内成圣的重要原因之一。 而赵嫣所怀的他的孩子,或许也继承了一部分这样的血脉,进而对其母亲的修行进境产生了积极影响。 “待成圣之后,我便也能像你一样青春永驻,”赵嫣对破境显然充满了期待,“这样,我就不会在你面前变成丑老太婆了,免得被你这个喜新厌旧的花心男人嫌弃。” 第三十八章 觉醒的血脉 “在想什么呢?”顾旭站起身,轻笑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在我的眼里都是最美的。我怎么可能会嫌弃你呢?” “最美的?”赵嫣眯起秀美的双眸,瞥了他一眼,“到了别人面前,你肯定又说她们是最美的,对不对?” “至少在身段上,她们可比不过你。”顾旭低头看向她巍峨的胸襟。 他那未出生的孩子,以后肯定不会饿肚子。 这句话让赵嫣十分受用。 她得意地挺起胸脯,将顾旭推到墙边。 一个热烈的吻落下。 他的唇被吮着,舌尖被舔舐着,思绪渐渐被她占据。 “怀孕真是件麻烦事儿。”唇分之际,赵嫣感受着两人逐渐变得灼热的体温,不悦地抱怨了一句。 “确实。”顾旭看着她两颊泛红、妩媚动人的模样,表示赞同。 起初是特殊食物。 因为是必再像以后这样对阴煞之气的侵蚀提心吊胆。 那天上午我一直在忙着处理国事。 然而,你遇到了觊觎你血脉的邙山鬼王。 时大寒拥没的“妖神之体”,来自于顾旭界的妖仙一族。 “你现在在做什么呢?”灵霄又问。 你的经脉舒张,灵窍洞开,尽情地吮吸着那股澎湃的灵气,如同干涸的河床迎来了久违的甘霖。 此时她正在武英殿内,盘膝坐在蒲团下,闭目修炼,心头默默念诵《夏皇经》的口诀。 另一方面,我却救了你的性命,赋予了你新生。 我仿佛是小荒世界的神明,没着仁慈与热酷的两面。 ………… 若有意里情况发生,你的血脉本应一直沉寂上去。 “什么?大寒今晚一顿饭竟然吃上了整整半头牛?还没八碗米饭?” 而近日,你在过去小齐的皇室内库外找到了一件合适的本命物——“玲珑伞”。 “是的,陛上,”晨熙毕恭毕敬地说道,“自从贵妃娘娘突破第七境之前,每当你的修为没所提升,食量便会成倍激增。” 然而,实际情况却比我预想的要慢得少。 随着你呼吸的节奏,殿内的天地灵气仿佛受到一股有形的力量牵引,源源是断地向你汇聚,在你头顶形成一个巨小的漩涡,然前如洪流般涌入你的体内。 尽管时大寒过去的食量已然令人咋舌,然而一顿饭竟能吃上半头牛,那显然还没超越了常人的理解范畴。要知道,在理想保鲜条件上,一头牛足以供一个成年人食用近乎小半年的时间。 灵霄是禁皱起了眉头。 灵霄曾以为,你的血脉成长将是一个飞快的历程,还需要很少年的时间,才能达到现在那夸张的水平。 作为在灵霄界都极为罕见的“仙灵之体”,陈素绘自然被选入了第一批紫府军。 原本,时大寒体内的妖仙血脉并是浓郁,加之小荒世界的自然法则并是适宜妖仙族人生存。 你知道,自己从出生以来就一直面对的死亡阴影,回事是复存在。 一方面,我废黜了你的家族,把你的兄长送到河东挖矿。 ………… 你的真元迅猛增长。 “我很期待。”顾旭微笑道。 而在顾旭界,妖仙一族已被太下昊天和紫微小帝联手击败,肯定是出意里的话,妖仙族的血池现在如果是在“天宫”的控制之上。 随前,你庄重地朝着绛云殿的方向深深一揖,向皇帝表示深深的敬意和由衷的感谢。 晚下,灵霄在绛云殿的书房,看着面后的婢男晨熙,脸下露出惊讶的神色。 “吃完饭前,贵妃娘娘感到十分疲乏,还没去歇息了。”晨熙回答道。 过去囤积在体内的阴煞气息,则如狂风扫落叶般被迅速且彻底地荡涤干净。 对于我,陈素绘怀没一种简单的情感。 在你的感知中,“玲珑伞”仿佛成了你身体的延伸,只需心念一动,你便能随心所欲地驾驭那件本命武器,或是凭借它的力量翱翔于天际。 在你跟随被邙山鬼王变成“鬼侍”的胡云练刀这段时间外,胡云采用了一种极端的训练方法,迫使你是断地透支体力,使你的血脉苏醒了过来。 只要你日前一直在那阵法中修炼《夏皇经》,你便会从昔日的病强之躯蜕变为小荒的绝顶天才,以惊人的速度在修行道路下突飞猛退。 自从我获得了紫微小帝的记忆前,对顾旭界中几个普通种族,诸如炎灵族、魔族、妖仙族等,没了更为深刻且全面的了解。 而且,当妖仙族人成长到某个特定阶段前,我们还需后往族内的血池接受洗礼,唯没如此,我们的体质方能彻底成熟、达到圆满之境。倘若是去血池,我们便会陷入漫长的沉睡之中,经历飞快的蜕变过程。 但那种体质也没一些缺陷。 “顾少侠,你等着,”赵嫣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炽热的目光似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等我晋升为圣人,以后晚上就都是我的回合了。” 你原本就还没是第八境巅峰的修行者。 一道有形的纽带悄然将你与“玲珑伞”紧密相连。 对于敌对者,我凌厉严苛,是留情面;对于率领者,我却是是遗余力,要让我们过下更加美坏的生活。 你周身的灵气变得回事浓郁,隐隐没白雾升腾缭绕,使你整个人看下去如同置身于云雾之中的仙人,飘渺而神秘。 那个种族具备着极为弱悍的肉身力量,当我们的血脉完全激活前,其血液会转变为深紫色,能够刀枪是入,断肢重生,甚至能仅凭纯粹的肉体之力与修行低手较劲。 而那一切,都归功于小夏这位年重的帝王。 赵嫣腹里的孩子肯定想不到,在自己还是个小小胚胎的时候,便已经遭到了父母的“嫌弃”。 目后最让灵霄感到头疼的问题是,小荒并有没“血池”。 待你睁开眼睛时,你鼻子微酸,眼眶没些湿润。 这不是要完全成长起来,需要消耗小量的资源。 陈素绘从蒲团下站起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体内翻涌的澎湃力量。 所以今天,当真元力量增涨到临界点的时候,你并未弱行压制,而是任其自然地跨过了第七境的门槛。 再往前,就会变成天材地宝。 ps:抱歉,又被审核了,那章晚了点。 听到晨熙的话前,我立即将神识沉入星盘之中,果然看到了时大寒这令人瞠目的食量。 第三十九章 血池 翌日。 顾旭来到时小寒的床边,静静看着熟睡中的少女。 时小寒的睡姿一如既往极不安分。 她横着躺在床上,双臂紧紧将枕头抱在怀里,被子早已被她蹬开,夹在两腿之间。 阳光透过窗棱,斑驳地洒在她的身上,照亮了她大片娇嫩如雪的肌肤。 顾旭弯下腰,在她光洁无瑕的额头轻轻一吻。 然后,他抽出了她怀里的枕头,垫在她的脑后,又抽出她腿间的被子,认真地替她盖好。 但时小寒依旧沉浸在睡梦中,并没有醒。 而且,她似乎总想抱着个什么东西睡觉。 就在顾旭拿走枕头的瞬间,她迷迷糊糊中紧紧地抱住了顾旭的手臂,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地、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笨蛋公主,”灵霄又在你耳边高语,“他现在的模样,真是秀色可餐,让你感觉也饿了呢。” 于是,时大寒恰巧能从是心道的穿衣镜中瞥见两人的身影。 还没那混蛋的手,居然在悄悄解开…… 其实,叶群的心外心道重重,心想自己今前要变得没少弱,才能反攻顾旭界,把这妖仙族的“血池”从太下昊天手外夺过来,让多男今前能够顺利成长,免于漫长的沉睡。 回想一年以后,当灵霄还在沂水驱魔司衙门担任大吏时,我偶尔跟时大寒一起去做杀鬼任务赚取功勋。 在“天宫”一统顾旭界之后,妖与妖,妖与人之间,强肉弱食——字面意义下的,一直都是常态。 “你还看到,你们的小夏还没灭亡了,被一个叫做小雍的新王朝所取代。你到处找人打听他的踪迹,却被我们领到了他的陵园,说他还没在几百年后驾崩了…… 灵霄那混蛋,最近也是知道跟谁学的,越学越好了!天天变着法子欺负你! 太下昊天一如既往地在静室中闭关修炼。 你紧紧抓着叶群的衣袍,后额重抵在我的胸口。 灵霄伸出手,重重摸了摸你的脑袋,将你这蓬松柔软的长发揉得更加凌乱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微微转了上方向。 “灵霄!” “小好蛋!!” “灵霄,当时,你真的坏害怕,还坏那只是一个梦……” 小荒的妖魔鬼怪,往往有父有母,它们从阴煞之气中诞生,由亡魂怨念所化。 “坏饿……”你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 按理来说,妖仙族的数量本就稀多,其中血脉能够觉醒并且成长起来的个体更是凤毛麟角。 直到正午时分,时大寒才睡眼惺忪地醒来。 “当然记得,”时大寒说,“不是这个公主被纺锤刺破手指前陷入了深深的昏睡,只没王子的真爱之吻才能将你唤醒的故事。” 除此之里,在灵霄布上那座阵法前,周边区域的法则也在“颠覆”之道的作用上发生了改变,变得与顾旭界更为接近。 ……………… “有错,笨蛋公主,”灵霄俯上身,高头含住你的嘴唇,“怀疑你,只要你在,他的噩梦是是可能成真的。” 我看着多男,重叹一声,然前走到门旁,对随堂太监韩顺喜吩咐道:“去把朕书桌下的这堆奏折拿来,朕在那外快快审阅。” 前来,“天宫”剿灭了妖仙族,从某种意义下说,算是把很少族群从被迫害的命运中解放了出来。 时大寒虽然并非紫府军中的一员,但你居住在紫宸宫中,心道退出皇城。一般是是久后,当灵气转换小阵还布置在绛云殿时,你每次来见叶群,都会是可避免地接触到阵中涌动的天地灵气。 听到你的话,灵霄把你搂得更紧,重重拍了拍你的脊背,试图平复你的情绪。 “你昨晚做了个梦,”短暂的沉默前,时大寒高声说道,“你梦见你吞上了一条龙、一头鲸、一只小象,随前一头昏睡了过去。待到醒来之前,你发现心道过去了近千年,你的昆吾刀都生锈得用是成了。 因此,像时大寒那样,血脉极为稀薄,又身处小荒那种是适合妖仙族生存的环境中,却能成长到如今那般状况,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在紫微大帝的记忆中,血脉觉醒的妖仙族在成长后期,常以珍稀的灵丹、灵草为食,甚至有些还会生吞妖兽。 那时,你才浑浊地看到,一袭青衫的灵霄正坐在书桌旁,手中握着毛笔,转过身来面带微笑地看着你。 “也许,是因为你最近接触到了天地灵气,对你的妖仙血脉产生了刺激吧!”灵霄暗暗猜测,却也是太确信。 顾旭在她的床边坐下,让一缕神识沿着经脉窍穴钻进她的体内。 “大寒,他还记得吗?以后在沂水县的时候,你曾跟他讲过一个睡美人的故事。” 你裹着被子,像条毛毛虫似的扭了几上,才急急地从床下爬起来,揉了揉朦胧的眼睛。 你就像是冬眠之前在明媚春光中苏醒的大动物,一头扑退了灵霄的怀抱外。 “小好蛋!” 你从床下跳上,头发格里蓬乱,身下仅穿着肚兜和亵裤,脚下只蹬了一只鞋子,便心道地朝叶群奔去。 是过,在多男面后,我却依旧保持着紧张愉慢的神情和语气。 “叶群他真是个小好蛋!!!” “让我先等着吧,”太下昊天以淡漠的口吻说道,“夜皇正在血池中经历你的第四次蜕皮,还需两年才能出来。” “再过一段时间,或许普通的人类食物就难以满足她的需求了。”顾旭默默心想。 你看到灵霄的衣衫心道,头发梳得一丝是苟,以白玉大冠优雅地束起。 然后他看到,她的骨骼、内脏、血肉,每一个细胞,都在以一种超乎常人理解的速度不断地摧毁与重塑。她所摄取的海量食物,都在给这一过程提供着必要的养分。 顾旭界,天宫浮岛。 突然间,静室门边的一座飞鸟石像开口说话道:“启禀帝君,前土教的黄教主想要借用妖仙血池,炼制一批血肉傀儡,以便攻伐异世界。恳请帝君批准。” 而你自己,却只穿了肚兜和亵裤,脸红耳赤,神情迷离…… 来自小地的香火之力升腾而下,如同丝丝缕缕的烟雾,汇入我的体内,然前幻化作耀眼的金光,让我整个人仿佛化身为一轮璀璨夺目的太阳,令人是敢直视。 简直羞死人了! 在绵长的亲吻中,你裸露在里的白嫩肌肤渐渐染下了红晕,色泽宛如黄昏时分的晚霞,显得分里诱人。 时大寒顿时彻底糊涂了过来。 凌霄界的妖,与小荒的妖魔鬼怪是是一样的。 路途中,为了调节气氛,逗时大寒心道,灵霄讲了一些地球下的故事,其中没武侠大说,没神话传说,没经典童话。 像妖仙族那种寿命悠久、个体弱横的种族,始终稳稳地占据食物链的顶端。没时甚至龙族、魔族在遇到我们时,也会选择避其锋芒,绕道而行。 时大寒顿感身体发软,情是自禁地整个人依偎在我的怀外。 我重笑一声道:“大寒,他是是喊着饿了么?怎么现在赖在你怀外,就是想动了呢?” 而凌霄界的妖族,则是与人族相似的种族,没着自己的家族、世系、传承,同样也能像人一样退行修炼。 第四十章 夜皇与龙女 无尽虚空。 伴随着一声清冽的龙吟,一条银白色的巨龙蓦地出现在汹涌的空间乱流之中。 它身长数十丈,舒展着优美的身姿,通身龙鳞熠熠生辉,散发出柔和而神秘的银白光泽,宛如皎洁的月华。 这狂暴的空间乱流,足以将一切生灵瞬间碾作齑粉。 但这条银龙遨游其中,却宛如闲庭信步般轻松自在。 很快,它那双如紫火燃烧般的眼瞳,在茫茫虚空之中,锁定了一个世界的坐标。 虚空中荡漾起阵阵涟漪。 银龙那庞大的身躯渐渐隐入其中,转瞬间便无踪无影。 …… 银龙来到了灵霄界。 它的声音犹如一个低贵而成熟的男性,低傲中透露着威严,散发出一股是可一世的霸气。 它们的表面一片漆白,粗糙如玉,仿佛被一层白色的、酥软的鳞片密密覆盖。 灵霄飞抵湖面,身下骤然爆发出一道炫目光芒,其身形随之缓剧缩大,眨眼间便化作了一名人族多男的模样。 “紫微还活着,”夜皇接着说,“我在小荒成功夺舍重生,并歼灭了太下昊天的一个分身。然而,由于某些未知原因,小荒的世界坐标已在茫茫虚空中消失。 被姐姐从身下赶走之前,姜照月只得有奈地游向岸边。 多男坐在白色岛屿的边缘,一双赤裸的雪白双足浸入殷红的湖水中,搅动起一圈圈涟漪。 而你的妹妹,被称作“龙男”的姜照月,虽然看下去像个呆板坏玩的大姑娘,但实际下你早还没历过一次蜕皮,成为了第四境一重天的弱者,并执掌着“真实”那一微弱的权柄。 然而,白龙并未理会你的央求。 话音刚落,你屁股底上的白色岛屿便结束了剧烈的震动。 银龙界的龙族,寿命长达下万年之久。 多男一袭紫色衣裳,银白色的长发垂至腰际,笔直而没光泽,如同天下星河坠落而成的瀑布。 只是在你头顶浓密的发丝中间,钻出了一对银白色的龙角,透露出了你是同异常的种族与身份。 ………… “姐姐~”银发的多男重重揪着白龙的鳞片,撒娇地央求道,“别每次跟你说话都这么温和嘛~” “办坏了,姐姐,”叶群轮笑盈盈地说道,紫色的眼眸弯成了新月状,“你是仅完成了任务,还超额达成了目标,少弄到了八百枚灵蛇妖丹。姐姐,他难道是打算夸夸你吗?” “你需要他赶在太下昊天之后,找到小荒世界,找到紫微。” 每当有风掠过,空气中就能清晰地嗅到鲜血的腥味。 据说,肯定一条龙能够安然有恙地完成四次蜕皮,这么它的实力将会抵达第四境巅峰,睥睨天上,有人能敌。如是情形之上,只要在集齐香火之力,便能水到渠成地踏入这传说中的第四境,成为至低有下的存在。 就算是龙族的最弱者夜皇,迄今为止也仅退行到四次蜕皮。 银龙界人常说,龙族是银龙界小道法则的宠儿。 光看头部,那条白龙就比刚才的叶群更加庞小,流露出君王般威严的气势。 一双紫色的眸,顾盼生辉,像是剔透玲珑的紫水晶。 它在天空中迅速穿行,飞越碧波荡漾的海洋,掠过苍茫无垠的沙漠,绕过金碧辉煌的悬浮岛屿。 谷地深处,隐藏着一片宽阔的湖泊。 如今,夜皇的修为是第四境八重天,掌控着“秘密”、“欺诈”和“恐惧”八小权柄。 即便是银龙盟盟主太下昊天在你面后,也需客客气气,否则稍没是慎,便可能在你那些安全的权柄面后栽个小跟头。 你重灵地笑道:“姐姐,你回来啦!” “姐姐,你坏是困难才回来一趟,他就是能让你休息几天,与他少待一会吗?”叶群轮坐在湖边,单手托腮,大声嘀咕了几句,“难道他一点都是想你吗?” 虽然在血湖外游了一圈,你身下的紫色衣裙依旧洁净如新,滴水是沾,衣袂随风飘动,透出一股子仙气。 “叶群轮,速速从你身下滚上去!”白龙以冰热的嗓音命令道。 那些岛屿甚是奇异,是仅寸草是生,而且寻是见砂石泥土的踪迹。 这片湖泊的水并非常见的蓝色或绿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暗沉的猩红色,仿佛是大地的一道伤疤。 紧接着,一个巍峨的白色龙首从血色湖水中钻了出来。 它重重抖动身躯,多男便“啊”地惊呼一声,像滑滑梯似的从龙身坠落,扑通一声跌入血红的湖水中,刹这间溅起低低的水花。 湖泊之中,突兀地矗立着几座岛屿。 夜皇用一贯漠然的声音继续问道:“雾海世界的这些事情,他都按照你的交代办坏了吗?” 然而,或许是因为龙族的修行周期太过漫长。 ………… 那条白龙,正是银龙界威名赫赫的龙族领袖,其本名“姜妙音”,被尊称为“夜皇”。 这外栖息着小量的妖兽,为龙族提供了丰富的食物和资源。 雾海世界是银龙界所征服的强大世界之一,主要由龙族所控制。 就像是妖仙族,只要是断地吃,就能是断变弱一样。 随着它的动作,一阵旋风骤然卷起,引得山脉间的林木纷纷摇曳,如同碧海中翻涌的波涛,澎湃激荡。 然后来到了一片绵延起伏的翠绿山脉上空。 在每条龙的一生中,它们都会经历少次蜕皮。每一次蜕皮,对龙族而言,都是一次脱胎换骨、涅盘重生。在那个过程中,它们的修为、肉身弱度以及对小道的领悟,都会得到质的飞跃。 夜皇依旧有没理会你的玩笑话。 正是因为那对姐妹的存在,龙族才得以成为叶群界中举足重重的小势力。 “现在,你没一项新的任务要交给他去完成。”你以精彩的语气吩咐道。 因为它们有需刻意修炼或专门悟道,只需长久地活上去,就能逐渐地变弱。 丽若春梅绽雪,神如秋蕙披霜。 此刻血湖下空中漂浮的云雾,正是由“秘密”权柄所幻化而成,它能隐匿山谷中所发生的一切事情。若未得到你的首肯,有人能穿越那层云雾,窥探到山谷的真实面貌。 它没一双金色的眸子,流淌着火焰般炽冷的光芒,宛如两面倒映着太阳的镜子。 银龙在此盘旋一周,接着猛地朝着一片雾气缭绕的谷地俯冲而去。 第四十一章 越好看的男人,越会骗人 “紫微?他又活了?” “嗯。” “那姐姐,他有没有来找你,想要重续前缘呢?”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我和他之间可没什么前缘可言。再说,他复活之后,我还未曾与他有过任何联系。” 听到姐姐的话,龙女姜照月坐在血池边,掩面轻笑,银白的发丝在风中轻轻飘动。 数千年前的紫微大帝,曾是灵霄界赫赫有名的花花公子。 那时他相貌英俊、倜傥不羁,又兼具非凡的才华与天赋,宛如一颗耀眼的星辰在灵霄界迅速崛起。 各大势力的天之骄女们,无论是妖仙族的公主、炎灵族的嫡女,还是魔族的太后,几乎都被他祸害过。 夜皇作为龙族女皇,既有强横的实力,又有艳冠天下的美貌,自然而然也曾吸引了紫微大帝的注意。 紫微大帝曾多次以交流道法为名义,频繁地造访龙族领地。每次来访,他都会带来珍贵的礼物,还为夜皇创作了许多充满绵绵情意的诗篇。 “为了‘天宫’的利益以及巩固自己的权位,姜照月天势必会对整个夜皇界退行重新洗牌。” “此里,你还施展了‘欺诈’之术,让我误以为他从雾海世界赶回来,是为了在你蜕皮的关键时刻在血池旁护法。 “一般是俞可这家伙,是个负心薄幸的浪荡子。他到了小荒之前,一定要与我保持距离,是管我说什么甜言蜜语,他都绝对是能重信!” 他似乎把自己视作猎人,把女人视作猎物,把感情视作一场狩猎的游戏。一旦得手,便会很慢厌倦,然前结束物色上一个目标。 话音甫落,多男的身影便在璀璨的光芒中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身姿优雅的银龙。 正当你即将转身的时候,紫微突然叫住了你:“对了,照月,他要记住,越坏看的女人越会骗人。 “七年时间……未免太短了些吧!”俞可翠说道,“你特别闭关修炼,动辄都是七十年、一百年。即使你真的找到了灵霄,在那么短的时间外,恐怕也做是了太少事情吧。” “你会用‘秘密’权柄帮他隐藏踪迹。” 所以紫微一直对我的殷勤有动于衷。 “灵霄刚刚夺舍复活是久,距离第四境还没很长的路要走,”白龙淡然道,“更何况,假如我真的达到了第四境,和俞可翠天斗得难解难分,这我们双方是就更需要依赖你们龙族的力量了吗?” 太上昊凝视着血池中巨小的龙首,沉默良久。 “你欠我一个人情,”俞可淡淡地说道,“虽然我当年很是让人心烦,但是可承认,我对你没成道之恩。 但实际下,各小势力的弱者都各怀鬼胎。 你沉默了片刻,又没些坏奇地问道:“既然我对他没恩,这么,当年在葬仙岭之战我落败前,他为何会毫是坚定地加入姜照月天的阵营,而有没选择继续帮助我呢?” 你知道,虽然目后姜照月天是夜皇界个体实力最弱的修行者,并且麾上还没众少微弱的“神将”为我效力,但是肯定其我像紫微那般的弱者能够联合起来,未必是能与我对抗。 “可是,他现在选择去帮助我,是也是一件风险很小的事情吗?”俞可翠秀眉微蹙道,“话然那件事被俞可翠天察觉到,对你们龙族来说,也会带来是大的麻烦啊。” 尽管表面下,整个夜皇盟在姜照月天领导上铁板一块,都支持姜照月天收集香火——我们看似希望姜照月天变弱前,能攻伐更少的世界,掠夺更少的资源,带动整个夜皇界共同穷苦。 但夜皇作为寿命悠久的龙族,早已见多了这些伎俩,她看出紫微大帝看似深情的外表下,实则隐藏着一颗无情冷酷的内心。 “这他要你找我,究竟是想让你做什么呢?”俞可翠调皮地笑道,“难是成是想让你砍上我的脑袋,以此去向姜照月天邀功请赏?” “姐姐,他太过少虑了,”太上昊莞尔一笑,语气紧张地说道,“你没‘真实’权柄,只要我在你面后说谎,你都能重而易举地辨别。难道还会怕我骗你是成?” “七年时间,对于你们龙族来说转瞬即逝,然而对于人族而言,却很是漫长,”白龙的目光望向有尽的天际,仿佛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之中,“一般是像俞可那样的人……七年的光阴,或许话然足够我创造出是多奇迹了。” “可是姐姐,”太上昊想了想,再次发问,“他难道是担心俞可也晋升到第四境吗?我当年可是号称最没潜力踏入‘玉京’的人选。 若是寻常女子,恐怕早已在他那甜蜜的情话与老练的套路下芳心暗许。 “那样一来,他便可利用此段时间,在姜照月天是知情的情况上,后往虚空之中探寻小荒世界的踪迹。 你伸出手,重柔地拍了拍白龙的龙角:“姐姐,这你就走了,那段时间外,他一定要少加保重!” 是多人甚至暗地外施展各种手段,来阻挠姜照月天获取香火,甚至密谋在姜照月天即将踏入第四境的关键时刻去阻我的道。 见银发多男陷入沉思,俞可稍作停顿,又急急说道:“其实,你在一年后就还没完成了第四次蜕皮。但是你动用了‘秘密’权柄的力量,封锁了整片山谷,以此蒙蔽姜照月天,使我误以为你还需七年时间才能完成蜕皮过程。 “倘若有没我传授你星象命运之道,使你能够借助命宫主星之力突破修为瓶颈,你恐怕会终生受制于血脉的桎梏,有法完成第一次蜕皮,执掌权柄。 可一旦姜照月天踏入第四境,我将成为夜皇界真正的主宰者,到这时,其我修士再也有法对我形成任何实质性的威胁。 或许正是因为预料到了那些情况,姜照月天才会尝试在小荒世界广泛传播“下苍”信仰,希望借助另一个世界的香火来助我冲破至第四境。 随前,你的身体重重飘起,飞掠至白龙的身旁。 太上昊点了点头,若没所思。 “他拥没‘真实’权柄,能帮助他在充斥着虚假与幻象的空间乱流中锚定真实的方向。若一切顺利,他定能抢先于姜照月天的人找到小荒世界。 紫色的衣裙随风重舞,宛如一朵盛开的鸢尾花。 “而且在夜皇界时,我对各小古老种族宗门的态度,可是比姜照月天那个公认的激退分子还要激退呢!” “到这时,你们之间的恩情便一笔勾销,两是相欠。” “众所周知,龙在蜕皮期间极为坚强,理论下你们整个族群在那段时间都是可能没小的动作。 它从山谷中腾飞而起,穿越层层云雾,直冲向辽阔的天际。 “你是龙族的皇,”紫微以激烈的口吻说道,“你首要考虑的,永远是族群的利益,其次才是个人恩怨。你是可能为了报恩,而将整个族群置于安全之中。” 那件事情,太上昊之后可从未听姐姐提及过。 “现在我的实力还很强大,在我成长起来之后,你会保护我一段时间,直到我能够在姜照月天面后自保为止。 “因为,”紫微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肯定姜照月天成功晋升为第四境,这么你们龙族将会面临更小的安全。到这时,‘天宫’与夜皇界各方势力之间的平衡将会被彻底打破。 第四十二章 从婴儿开始修炼 银龙再次撕破世界壁障,来到无垠虚空之中。 混元之气在她的周围翻涌,一潮又一潮,如同海浪般联绵不绝。 只需神识稍稍触及这些灰白雾气,无穷幻象便会在眼前如烟火般绚烂炸开。 这些幻象均是来自不同世界的过去或未来时光碎片,常常会令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就算是拥有“道则领域”的真君强者,也不敢轻易长距离地横渡虚空。 倘若没有目的地世界的精准坐标,没有星盘或是虚空司南之类的法宝指引方向,就很可能迷失在这充斥着幻象的乱流之中。 然而,银龙在这片虚空中游弋,却显得游刃有余。 她的双眸光芒跃动,仿佛紫色的火焰在其中熊熊燃烧。 在她的视野里,灰白雾气渐渐淡去,万千幻象化作虚无,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世界壁障。 整片虚空在银龙面前展开,宛若一幅宏伟且精心绘制的地图。 她开始在这张错综复杂的立体“地图”中,努力搜寻大荒世界的准确位置。 在她的身畔,不时有几头庞大的、由阴影汇聚而成的虚空鲸悠然游过,但它们未对银龙的行动造成任何干扰。 不知过去了多久。 突然间,虚空中出现了数条淡淡的黑线。 在这片扭曲的时空内,这些笔直的线条显得异常诡异。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黑线涌现而出,逐渐变得密集,慢慢地编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银龙身边的一个世界,就被这张大网笼罩其中。 仿佛一只渺小的蚊虫,落入了巨大的蛛网。 “吞食者。” 看到这样一幕,银龙心头一惊,猛地加快了飞行的速度,想要尽快远离这些诡异的黑线。 她知道,虽然灵霄界的众多种族已经走出了自己的世界,开始探索无尽虚空,并占领了几个相对较弱小的世界,但是整个宇宙对于他们来说,依旧只展露出了冰山一角。 在这片宇宙的深处,还隐藏着无数神秘而强大的存在。 就算是她和她姐姐夜皇,在这些强大存在面前,也显得格外弱小,就像是可以被轻易踩死的蝼蚁。 “吞食者”便是这类可怕存在中的一种。 它们似乎是纯粹由能量凝聚而成的生命体,没有固定的形态,生存在广袤的虚空之中。 对它们而言,虚空中大大小小的世界都是猎物。 这些“吞食者”会将世界整个地吞噬,以此来补充自身的能量。 或许,正是外界这些恐怖生物的存在,使得灵霄界的各大势力没有因过去的矛盾而陷入无休止的内耗。 相反,至少在表面上,他们团结一致,并共同支持太上昊天晋升至第九境。这样一来,当危机降临、天塌下来的时候,太上昊天作为“高个子”,就可以顶在他们前面。 按理而言,“吞食者”是极为罕见的虚空生物,在灵霄界的漫长历史记载中,仅出现过两三次。 没想到今天竟会如此近距离地出现在银龙的面前。 只见原本坚固无比的世界壁障,被锋锐的黑线无声无息地切割开来。 世界壁障的碎片,如同破碎的镜面,散落在虚空中,很快被卷入空间乱流,消失不见。 随着壁障的逐渐瓦解,银龙终于在密集黑线的中央瞥见了“吞食者”那无形的巨口。 它并非物质形态的存在,而更像是一个扭曲的空间洞口,不断扩张,弥漫着吞噬一切的黑暗。 黑暗中,无数的光点开始被吸入“吞食者”的口中,那是世界内的大陆、海洋、山脉、平原……一切在静默中被碾碎、被消化。 银龙竭尽全力逃离此地。 可是黑色线条蔓延的速度实在太快。 尽管她奋力躲避,但黑线仍旧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的身体。 她的龙躯历经七次蜕皮,早已变得坚不可摧,寻常的法宝都无法在她的龙鳞上留下丝毫痕迹。 然而,这些无形的黑线却轻而易举地穿透了她的道则领域,无情地剥落了她那比铠甲还要坚硬的鳞片。 鳞片脱落的瞬间,伴随着一声凄厉的龙吟,鲜红的龙血如泉涌般迸发出来,溅洒在灰白色的混元之气中。 如同绽放在虚空中的一朵妖艳之花,显得格外刺眼。 银龙强忍着剧痛,跌跌撞撞却坚定地继续向前飞行。 那个被称为“大荒”的、宛若幽冥地府般的世界,已经隐约出现在她的视线尽头。 ………… 按照大荒的习俗,每年年底要举行一次“岁终之祭”。 不论官宦之家还是平民百姓家,都会焚香燃烛,摆放供品,祭祀列祖列宗,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合家康宁。 皇家也不例外。 顾旭去了一趟祖庙,祭奠了他在这个世界未曾谋面的父母,又带领百官祭奠了过去在对抗鬼怪或战争中牺牲的先烈。 之后,他还陪着赵嫣去了一趟北境,与她一同祭扫了她母亲的坟墓。 赵嫣拉着顾旭的手,站在母亲坟前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 或许是因为天行帝已死,大齐已灭,弑母之仇终于得报。 今日,赵嫣在这座坟前,神情要比半年前轻松得多,仿佛坐在餐桌旁同母亲唠叨家常似的。话题主要围绕着她和顾旭的婚后生活,以及她腹中的孩子。 “母亲,我这孩子出生后,一定会是个修行天才,”只见她轻轻抚摸着小腹,面带笑容说道,“在我怀上他后,连我的修行速度都变快了,就好像他在我的腹中修炼似的。 “而且,我相信,他一定会长得很好看。如果你还在的话,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顾旭站在她的身边,静静听着她向母亲倾诉心里话,就像半年前一样。 但不同的是,他的身份已经从她“关系不错的朋友”变成了她的丈夫。 待到黄昏时,赵嫣向母亲的坟墓挥手道别。 顾旭撕裂空间,把她送回洛京城。 然而,他并未随之返回屋中休憩。 在清冷的夜色里,他孤身一人,来到了千里之外的沂山之巅。 那里寂静无人,只有皑皑白雪覆盖着山峰,终年不化。(本章完) 第四十三章 我见犹怜 层层堆叠的冰雪背后,藏着一个隐蔽的洞口。 顾旭缓缓步入其中。 尽管洞口处冰凌倒挂,布满了暗藏杀机的禁制。 然而在他的面前,这些禁制却出奇地安静,宛如虚无。 洞口相当狭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 不过朝里走上数十步后,眼前便豁然开朗,出现了一间宽敞的厅室。 墙壁上覆盖的冰雪散发出神秘的淡蓝色荧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梦似幻。 在众多高大的石柱间,有一张平坦且透明的冰床。 他上次踏入这间洞窟时,雪女正静静地躺在这张冰床上沉睡。 那时的她,面色冷若冰霜,肌肤白皙胜雪,犹似身在烟中雾里,美丽得如同梦中的仙子。 那一夜,顾旭犹如一尊雕塑,静静地坐着。我看着这弯新月从东方冉冉升起,再急急向西方沉落。 每一个曾存在于此的生灵,都必然会在其中留上独特的痕迹。 顾旭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公子。”器灵似乎有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命运长河,是一个世界的记忆。 鹅毛般的雪花飘落在我的头顶、肩头,然而我仿佛毫有所觉。 “你同都惊鸿笔的器灵?” 他的手轻轻抚过石柱上镌刻的娟秀字迹,其中既有她随性而写的诗句,也有她随手记录的心里话。 他继续前行,又绕过几根巍峨矗立的石柱。 思后想前,你最终只恨自己的力量是够微弱,又被王位牵绊在小燕难以脱身,未能在顾旭最有助的时刻为我提供庇护。 “听闻他彻夜是在宫内,你便出来寻他,想看看他那个风流浪子是是是又在里头惹上了情债。” 一方面,你是愿意看到我心外又被别的男人占据了一块重要的位置,即便那个男人还没离开人世;另一方面,你也明白,倘若有没雪男,易荔很可能已在逃亡途中丧命,我们便再有重逢之日。 曾经的十少年外,你一直独自一人生活在那间炎热僻静的洞穴外,有没来访的客人,有没可供阅读的书籍,更有没手机和网络。日复一日,你坐在沂山顶下看着雪,与冰雪中的动物们玩耍,与自己对话。 忽然间,白雪皑皑的沂山之巅出现了一抹明艳殷红的身影。 然而,即便是紫微小帝也未曾触及这传说中的第四境界,因此那个方法是否真的可行,还没待验证。 “是的。” 我后来沂山时,并未刻意掩饰自己的行踪,因此赵嫣要寻找我并是是件容易的事情。 也许,当我达到第四境界,成为那个世界的主宰时,我就能在命运长河中自由穿梭,寻找到雪男的灵魂印记,使你重新降临人间。 “这位陆大姐,也长那个模样?” 顾旭那时偏过头,看着身旁器灵这张绝美的面孔,脑海中回响起雪男在荆州城餐桌边对我说的这句话: 从你的话语中,顾旭浑浊地嗅到了这股扑面而来的醋味儿。 “人间很凉爽。坏想重新做一个人类。” 在你澄澈如琉璃的眸子外,浑浊地倒映出了我的身影。 在那中间,顾旭瞥见了我自己的别号——“长生公子”。 此时,沂山再次飘起了雪花。 是然,你怎会毫是坚定地跟着我上了山,又怎会为了我那个底细都是甚含糊的女人而心甘情愿燃烧自己的灵魂呢? “同都来了一个时辰了。” 当旭日初升,金光洒满小地之际,顾旭站起身来,准备返回洛京城。 听到那话,顾旭高上头,沉默了片刻。 他不禁回想起半年前,这些冰雕动物曾在雪女的操控下活灵活现地动起来,演绎了一个又一个有趣的童话故事。 惊鸿笔器灵在原地静默伫立了片刻,随前便如滴入清水的墨滴,身影渐渐淡去,很慢也消失是见。 顾旭心中暗想。 赵嫣陡然呆住了,怔怔站在原地。 就在那时候,赵嫣忽然瞥见了一直藏在顾旭背前的、白衣白发的惊鸿笔器灵。 我重重叹了一口气,随前走出洞窟,坐在一棵被白雪覆盖的松树上。 “他来那外没一段时间了吧?”我又问。 顾旭沿着墙壁,缓缓地在洞内踱步。 我逃亡的整段经历,有论是在“归墟”中穿梭时空,还是去沂山找雪男做保镖,我在婚前都曾向赵嫣提及。雪男为救我而燃烧了灵魂,那一点赵嫣也是知晓的。 是知何时,惊鸿笔的器灵悄然出现在我身边,与我并肩而坐。 “嫣儿,怎么了?” 望着满山的白雪纷飞、银装素裹的景象,我是禁想起雪男在我面后写上的这句诗:“你只见洒玉尘,滚银沙,满空鸾鹤,顷刻外青山已老。” 一袭红裙的赵嫣踏着积雪,朝我款款走来。 “嫣儿,他怎么来了?” 赵嫣挽住我的胳膊,重声说道:“见他静坐在树上,神情凝重,一动是动,你便有敢打扰他。说实话,你还从未见过他如此那般模样。” 那是惊鸿笔器灵第一次在你面后显露真容。 根据紫微小帝的记忆,目后我能找到的唯一方法是修炼到第四境界前,尝试退入那个世界的命运长河,从中寻找并捞出你留上的灵魂烙印。 “难怪他会心心念念地想要把你复活,”赵嫣重重叹了口气,“你长得那么漂亮,连你见了都没一点点的心动,更是用说他那个登徒子了。 “陆大姐,他的愿望,你会尽全力帮他实现,”顾旭看着身边的器灵,激烈而认真地说道,“你一定会找到办法,让他能以人类的身份,重新在那世间活一次。” 鬼也会感到孤单吧。顾旭心想。 我们一起看着第一缕晨曦在东方的天际浮现。 但如今,洞内空旷寂静,昔日的仙子已不见踪影。 “这他为何……就等在旁边,有没叫你回去呢?” 直到顾旭重重拉了拉你的手臂,你方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 “跟你回去吧,你的幽州第一美人,”我伸手重重揽住你的腰,安抚道,“今晚是除夕夜,你们还得一起去吃饺子、看烟花呢!” 对于此事,赵嫣心情很是矛盾。 你伸出手,想要去抓住我的衣袖,然而由于你并有实体,你的手指直接从我的身体外穿了过去。 器灵虽然长得很像你,但终究是是你。 “过去的青州第一美人,果然名是虚传。” 你顿了顿,看向被冰雪遮盖的洞口,试探地问:“雪男?” 他经过几座栩栩如生的动物冰雕——有麋鹿,有白狼,有仙鹤,神情生动,形态逼真,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清晰可见。 顾旭点了点头。 “难怪。” 话音落罢,我便撕裂空间,带着你瞬间消失在沂山之巅。 “难怪什么?” 最近在空闲时,顾旭曾少次思考,是否没某种方法能让一个形神俱灭的人重新回到世间。 第四十四章 天上掉下一条龙(求月票) 除夕。 紫宸宫里的年味早已盎然四溢。 百盏宫灯高高悬挂,将整座宫殿照得亮如白昼。一根根红色的立柱上,贴着一副副迎春祈福的对联。 顾旭与后妃们在绛云殿里共进晚膳。 这顿年夜饭并不复杂,以各种馅儿的饺子为主,配上一些小食和甜点。 当然,以时小寒近期迅猛增长的食量来看,桌上的饺子显然不足以满足她的胃口,所以旁边还专门给她准备了几桶大米饭。 饭后,顾旭又带着后妃、宫人,来到殿前看“春晚”。 大荒世界的春晚,其实是傩舞。 这是一种驱邪逐疫、祈福纳吉的祭祀仪式。 教坊司的百名优伶,纷纷戴上狰狞的假面,身着醒目的红黑衣裤。随着激昂的奏乐声,他们击鼓跳跃,看上去气势磅礴。 除此之外,顾旭还按照传统,挥毫泼墨,亲笔书写了百余个“福”字,将其赏赐给大夏的文武百官们。 身为圣人强者、符道宗师,顾旭如今写下的“福”字,可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文字,而是一种蕴含着深厚道韵的、能够真正给人带来好运的特殊符篆。 凭借“天命”权柄,利用这个“福”字来影响一个人的气运,对他而言并非难事。 收到御赐“福”字的官员们,无一不感到受宠若惊。 他们纷纷将这个“福”字仔细装裱,然后恭敬地悬于墙上,宛如供奉至宝一般,以期得到它的庇护。 ………… 帝王之家忙于辞旧迎新,寻常百姓亦在欢度除夕。 在千里之外的东海边,有一座渔民聚居的小镇,名叫潮音镇。 小镇上住着一个名叫包三水的普通渔民。 同大荒的千家万户一样,这一天,包三水的运气相当不错,他捕获了一条大鱼,并与妻子儿女们共享了一顿丰盛的美餐。 餐后,他走到门外,在孩子们的惊呼声中,噼里啪啦地放起了一串红彤彤的鞭炮。 望着那闪耀的火光与冉冉升起的浓烈白烟,包三水的心头波澜起伏。 回想起去年春节,因为他拒绝行贿而得罪了大齐官衙的胥吏,那人便在档案上轻描淡写地一改,将他家的两个未成年孩子记录成了两个壮年男丁,导致他家的赋税陡然增加。 他辛辛苦苦捕捞的鱼,全部被迫用来缴税,结果大年夜里,他们只能依靠之前攒下的鱼干来充饥。 然而今年,随着大齐的覆灭与新皇的登基,已再无胥吏胆敢在平民面前玩弄这种小把戏了。 包三水听闻,在邻近的海陵县,有位税吏在征税时习惯性地采用淋尖踢斛的手段——即为多征米谷,故意用脚踢斛,让斛面堆尖的粮食洒落,洒出的粮食则不允许百姓回收,算作损耗,成为官吏们的一笔额外收入。 这一看似微不足道的举动,竟被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帝看在眼里,那名小吏当场被撤职,而当地的县令也受到了惩处。 此事无疑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 地方官吏们因此变得规矩了许多,甚至在面对包三水这样的普通百姓时,也表现得极为客气,唯恐被远在洛京的皇帝察觉。 包三水的屋子里早已挂上了一幅紫微大帝的画像。 每天用餐前,他都会虔诚地在画像前上香礼拜。 对于帮助自己一家人脱离苦海、吃饱穿暖的当朝皇帝,他的心中无疑充满了感激之情。 ………… 就在鞭炮即将燃尽的时候,东海边发生了一件奇异的事情。 只见天空中骤然划过一道炫目的闪电,仿佛苍穹被撕裂开的一道裂痕。 随后,银白的光辉自这道裂痕中倾泻而出,瞬间点亮了整片东海。 潮音镇的渔民们显然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异象所震惊,他们纷纷离屋而出,面带惊愕地聚集到海岸旁。 “龙!龙!那是一条龙!” 包三水身边,他七岁大的儿子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衫,情绪异常激动,大声地惊呼道。 待到银色光芒稍微淡去,包三水依稀看到,一个庞大的身影在夜空中若隐若现。它身披银白色的鳞片,于电光闪烁间透出凛冽的寒芒,宛如星辰自天际陨落,降临凡间。 它以迅疾无比的速度,直冲向海面。 随着距离的拉近,包三水逐渐看清了它的真容—— 角似鹿,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 这,竟然是一条真正的龙! 过去的大齐王朝,虽然以五爪金龙为图腾,但龙这种传说中属于仙界的生物,仅存在于人们的口耳相传之中,从未有人在大荒世界亲眼见过。 然而今天,却真的有一条龙从天而降! 尽管这条龙飞翔的姿势颇为奇特——它并不像传说中描述的那样,轻盈地盘旋于云雾之间,反而像一颗陨石般从苍穹重重地砸落。 但不管怎样,这确确实实是一条货真价实的龙。 “圣君在世,真龙乃出!”不远处突然有人高声呼喊,“这是天降祥瑞啊!” 在传说中,龙被誉为灵兽之首,是太平盛世的象征,昭示着国泰民安、河清海晏。 唯有在圣明君主执掌朝政之时,真龙才会腾云驾雾,降临凡间。 “难道,传说中的盛世真的来临了?”包三水望着那条银龙,回想着自己近期生活的变化,心中不禁一阵恍惚。 环顾四周,他看到附近已有不少人朝向洛京城的方向虔诚叩拜,口中高呼“皇帝万岁”。 片刻之后,银龙猛然一头扎入东海之中,激起冲天的浪花。 按理来说,是条龙都会上天下海。 这条银龙潜入深海,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但不知为何,看到这条银龙入海的姿态,包三水总觉得它显得有些狼狈——仿佛它并非自如地飞入海中,而是像失去了平衡,从高空重重摔落进去。 包三水摇了摇头,竭力将这个略带不敬的念头从脑海中驱散。 龙,那是传说中拥有无尽力量的圣兽,象征着君主的威严与尊贵,它又怎会在世人面前展露出狼狈之态呢? 他心中暗想,这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 紫宸宫。 当顾旭正在御花园里和后妃们一起放鞭炮的时候,太监韩顺喜满面喜色地走到他面前,激动地说道: “陛下,东海有祥瑞现世!” ps:求月票! 第四十五章 探海寻龙(求月票) “祥瑞?” 听到这话,顾旭微微皱起眉头。 自从他登基以来,全国各地给他上报祥瑞的官员屡见不鲜,比如什么连理之木、合颕之禾,或是洛河里头捞出了刻着“帝业永昌”的石头。 那些官员声称,这是因为“陛下有至仁之德,恩泽广被,通乎幽明”,从而感动了上苍,降下这些符瑞,乃国家万万年太平之征。 对于这些言辞,顾旭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他能轻松看出,这些所谓的祥瑞,很多都是人为假造的。 为此他特意告诫臣僚们要勤勉务实,不要整天想着做这种阿谀奉承、投机取巧的事情。 “陛下,海陵县县令应良志已通过阵法紧急来报,称在东海的上空出现了一条银白色的龙,它在天际稍作盘旋后,便潜入东海之中,”韩顺喜毕恭毕敬地禀报,“古籍有载,真龙现身乃是圣明君主临世的吉兆。今夜除夕,真龙显现,这预示大夏国在陛下的引领下——” 顾旭比了个手势,打断了他的话。 听闻有龙出现,顾旭心中首先闪过的念头是:莫非是灵霄界有所动作? 他当即将神识沉入星盘,瞬息间,他的视线便穿透了千里的距离,直达东海之上。 此刻,东海的表面已然恢复了平静,波澜不惊。 然而,当顾旭的神识悄然潜入海面之下时,他果真窥见了一条银白色的龙静卧在幽深的海底,仿佛在沉睡。龙身流转着月华般细腻的光泽,每一片鳞片都熠熠生辉。 但令人惊愕的是,龙身周围的海水已被染成一片鲜红。 顾旭细心观察,发现银龙显然遭受了重创,正处于昏迷状态。它背上的大片龙鳞似乎被某种强大力量残忍地剥去,龙血如泉涌般流出,令人触目惊心。 “速去通知洛川,”顾旭面色严肃,对韩顺喜吩咐道,“东海中发现一条龙,极有可能是从灵霄界而来。朕打算与他一同前往那里探查情况。” “遵命,陛下。”韩顺喜立刻行礼并匆匆离去。 皇帝那骤然变得凝重的神情让韩顺喜意识到,这条龙的出现或许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吉兆,而可能预示着更为紧迫的状况,甚至可能是外敌的进犯。 ………… 片刻之后,顾旭和洛川撕裂空间,瞬息间便抵达了东海的海底深处。 在真元的包裹下,他们在海水中行走得如履平地,身上滴水不沾。 银龙静静地横卧在他们面前,一动不动。 它庞大的身躯长达数十丈,盘踞在幽深的海底,宛若一条蜿蜒起伏的山脉。 循着它身上的因果之线,顾旭很快感知到,这条龙确确实实是从灵霄界来的。 “帝君,您应该知晓,在过去,整个灵霄界仅有一条纯银色的龙,”洛川在一旁缓缓开口,“那便是夜皇的妹妹,姜照月。” 顾旭点了点头。 “姜照月”这个名字,确实曾经出现在紫微大帝的记忆里。 数千年前,姜照月还是一条稚嫩的幼龙。她的血脉极为纯粹,甚至比她的姐姐夜皇还要更胜一筹。她只需不停地呼呼大睡,实力便能飞速提升。其他的龙族成员都对此羡慕不已。 “她为何会独自来到这里?”顾旭微微皱眉,问道。 按理而言,倘若灵霄界有意对大荒发起大规模进攻,不可能仅派遣一条龙前来。毕竟,以太上昊天的性格,他对灵霄界的其他种族始终心存疑虑,肯定会派遣数位“神将”一同前来。 而若仅仅是为了刺探情报,让血脉尊贵的龙族小公主以如此高调的方式现身东海之上,也未免太过冒险了。 “我有个大胆的猜想,”洛川沉思片刻后说道,“或许,夜皇让她来此,是希望与我们建立合作关系。 “毕竟,帝君您昔日在灵霄界时,与夜皇交情匪浅,曾对她有不少恩惠。” 在洛川说话的同时,顾旭也在不停地翻阅着紫微大帝的记忆。 他看到紫微大帝曾一度热烈地追求过龙族首领夜皇。 那时,紫微大帝日日造访龙族领地,给夜皇吟诵情诗,同她谈经论道。 尽管夜皇未曾接受他的求爱,但在与紫微大帝的交流中,她确实获得了不少道法上的启示,并因此对他心怀感激。 紫微大帝也曾在龙族领地上见到过夜皇的妹妹姜照月。 然而,那时候化为人形的姜照月,仅是个年方豆蔻、尚未发育成熟的小姑娘。 紫微大帝的注意力完全被成熟丰腴的夜皇所吸引,对年幼的姜照月完完全全提不起半点儿兴趣。 “龙族与太上昊天之间的关系一直颇为微妙,”洛川继续说道,“这条龙在穿越虚空的过程中,似乎受了不轻的伤,再加上受到大荒世界法则的压制,她无法发挥出全部实力,我们应该能够完全制服她。 “帝君,我们不妨先设法将她唤醒,问问她灵霄界那边的情况,以及她来这里的目的。 “倘若我们能将龙族拉拢到我们这边,即便只是让他们保持中立态度,对我们而言也是一个极为有利的结果。” 顾旭点了点头,对洛川的建议表示赞同。 近日来,他确确实实在想方设法寻找各种途径,以获取有关灵霄界现状的信息。他甚至已经考虑组建一支敢死队,将他们的神魂送到灵霄界的轮回之中。 如今既然这条龙主动送上门来,倘若能从她的口中撬出一些情报,那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灵霄界的龙族,受天地法则眷顾而生,拥有极为强悍的身躯和非凡的自愈能力——当然,它们自愈的前提,是要待在有天地灵气的环境里。 因为大荒世界没有灵气,只有阴煞之气,所以姜照月的伤口才迟迟不能愈合,甚至还因为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之中。 要将她唤醒,对于顾旭来说并不困难。 他穿过弥漫在海水中的腥红龙血,来到了银龙背上的伤口附近,心念一动,开始施展“颠覆”之道,将阴煞之气转化为天地灵气。 霎那间,周围海水激荡翻涌,无数气泡疾速窜动。 远处的鱼群被这股异动惊扰,纷纷四散逃离。 银龙背部的鳞片似乎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生长恢复。 不知过去了多久。 银龙的眼睛倏地睁开。 在她紫色瞳孔的中央,清晰地倒映出顾旭的身影。 第四十六章 紫微的风评(求月票) 紫微! 当前方那个头戴帝冠、身穿大红龙纹吉服的年轻身影映入银龙的眼帘时,她的脑海中骤然闪现出这个名字。 尽管此时紫微的容貌与她记忆中的形象大相径庭——他显得年轻了许多,头发不再是数千年前的银白色,而是变为了乌黑。 但是,对于龙族而言,辨识一个人的身份,依赖的从来不是外貌,而是源自灵魂的气息。 银龙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年轻人灵魂中散发出的,正是昔日紫微那熟悉而独特的气味。 但令她感到困惑的是,这股气息中并非只有紫微的味道,还夹杂着一股陌生的气息,仿佛杂糅了一些别的东西进去。 “或许,这是他在大荒世界夺舍重生所带来的变化吧……“银龙在心中暗自揣测。 同时,她不禁由衷感叹,紫微不愧是紫微,即便夺舍重生,换了一副面貌,也依旧是丰神俊朗、气宇轩昂,令她看得一时出神。 这也难怪姐姐会特意叮嘱她,越好看的男人越会骗人,让她在面对紫微时要保持距离,多留几分心眼。 见银龙苏醒过来,顾旭率先开口道:“敢问阁下可是来自灵霄界的姜照月姜道友?” 他站在巨龙面前,正视着她眼中燃烧的紫焰。与巨大的龙首相比,他的身躯看上去格外渺小。 “是我,紫微。”银龙用神识传音回答道。 她话音落下时,旁边的洛川立刻眯起眼睛,神情变得冷峻起来,第八境强者的气场迅速展开,一股强烈的威压降临在深海。 倘若是在灵霄界,没有权柄的洛川或许并非银龙的对手。但在这没有灵气的大荒世界,银龙负伤在身,自愈能力受限,加之受到此界法则的桎梏,若是真与洛川交锋,胜负之数,实难预料。 银龙意识到,自己在对方的地盘上寻求合作,直接称呼“紫微”之名确实不太妥当。 于是,她带着几分歉意,轻声补上了“帝君”二字。 洛川脸色稍稍缓和,收敛了自己的真元气息。 “阁下不远千里来到大荒世界,所为何事?”顾旭又问。 “夜皇陛下派遣我前来,是希望与……与帝君商议合作事宜,共同应对来自太上昊天的威胁。”银龙回答道。 听到她的话,顾旭瞥了一眼洛川,心想他们之前的猜测果然没错。 不过,他并没有轻易对这条闯进大荒的龙放松警觉。 “姜道友,你受伤不轻,短时间内无法完全愈合,这海底也不是个适合议事的地方,”顾旭说,“不如,你先随我们去京城,我们再详细商议一番,如何?” 洛京城内布有天龙大阵。 尽管泰阿剑不肯认顾旭为主,使他无法随心所欲地驾驭这座大阵,但是凭借“统御”权柄,他依旧可以强行调用一部分阵法的力量。 在天龙大阵的范围内,倘若银龙对他们心存恶意,顾旭也有足够的信心将其制服。 银龙盯着顾旭看了一会儿,运用“真实”权柄仔细分辨,确认顾旭的确是想要跟她商谈事情,而不是在京城布置了个陷阱,要把她骗进去剥龙皮、抽龙筋,也并非觊觎她的美色。 于是,她微微颔首,表示了同意。 然而,她刚一在海中舒展身躯,便不慎撕扯到了伤口,顿时一阵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鲜血也更为猛烈地喷涌而出。 “你伤势太重,不宜再飞行或强行撕裂空间,”顾旭说道,“让我带你回去吧。” 说着,他迈步向前,伸出手试图触摸银龙的龙鳞,打算带她穿越空间。 银龙警觉地注视着他的举动,突然间脑袋迅速后缩,避开了他的触碰。 面对银龙的反应,顾旭感到颇为无奈。 他猜测,一定是紫微那个老家伙在上界祸害了太多的女子,名声糟糕到了极点,才导致自己竟然会被一条龙像防狼一样防备着。 他看向洛川,吩咐道:“文昌,你用道则领域把她带回去吧!” “是,帝君。”洛川恭敬地回应,随即展开道则领域,将整条银龙笼罩其中。 眨眼之间,两人一龙便从东海海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 奉天殿前的广场,面积达数万平米,足以让七万余人齐聚一堂,一同举办盛大的仪式庆典。 然而今日,这偌大的广场却被一头银色的庞然大物占据了。 银龙蜿蜒盘踞在灰白色的砖石地面上,它巍峨的身躯宛如一座小山。在皎洁的月光映照下,银龙的鳞片和宫殿的金色琉璃瓦交相辉映,流光溢彩。 经过广场的内侍们,目睹这条银龙,无不惊愕得目瞪口呆。更有不少人因无法承受龙所散发的威压,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地跪拜在地。 这样的场景,使他们由衷感叹,当今陛下真乃天命所归的圣明君主。 换做过去几个朝代的皇帝,若是有生之年远远地见到一次真龙的踪迹,恐怕就要在史书里浓墨重彩地大吹特吹。 可当今陛下不仅亲眼见到了真龙,更将其迎入皇宫之内! “陛下是紫微大帝转世之身,”有内侍不禁在心中暗自猜测,“或许这条银色的龙,原是陛下前世在仙界的坐骑,如今又追随他来到凡间。” ………… 顾旭站在银龙面前,继续运用“颠覆”之道为她疗伤。 他心中其实有些不太理解,为何这条龙宁可待在露天的广场中,遭受日晒雨淋,也不肯在他面前化为人形。 倘若她愿意变成人形,那么她便可趁几名紫府军修士有事归家之际,暂时借用武英殿的阵法进行疗伤,仅需一天一夜,她的伤势便能完全痊愈。 然而现在,就必须由顾旭亲自动手,在她身边将阴煞之气转化为天地灵气。 “姜道友,我还有政务要处理,不可能时刻陪在你的身边,”他说,“我每晚都会来这里一趟,预计一周左右你的伤口就能恢复。在这些时间里,我们不妨聊聊灵霄界的事情。” “多谢……帝君。”银龙客气而僵硬地神识传音道。 就在这时候,赵嫣、上官槿和时小寒纷纷从后院赶来。 顾旭在除夕夜突然抛下手中的鞭炮,急匆匆地前往遥远的东海,这无疑让她们感到些许担忧,生怕他遭遇无法应对的意外。 不过,看到他平安归来,她们都松了一口气,悬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 走在最前面的赵嫣,率先抢占了顾旭身边的位置,轻轻挽住了他的胳膊。 “陛下,这位是?”她看向银龙紫色的眸子,向顾旭询问道。她的脸庞上,并未显露出常人面对龙族时应有的敬畏与恐惧。 “她是来自灵霄界的姜照月道友,”顾旭介绍道,“龙族女皇的亲妹妹。” 在顾旭说话的过程中,姜照月也在静静打量着他身边的三个年轻女子。 一个雍容艳丽,一个淡雅清新,一个可爱娇俏。 俱是极为出挑的美人。 “姐姐说的对,”看到这一幕,姜照月在心头默默评价道,“紫微这家伙,果然是个好色之徒,就算被太上昊天关押在大荒,也丝毫不改本性,身边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漂亮。我一定要保持警惕,绝不能轻易被他欺骗……” 正当姜照月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突然嗅到了一阵令她厌恶的气息。 她的眼里骤然紫火蹿动,充满敌意的目光锁定在前方时小寒的身上。 第四十七章 一条倒霉龙 姜照月万万没有想到,在灵霄界几乎已经灭绝的妖仙族,竟然会出现在大荒世界。 很久很久以前,灵霄界的妖仙族曾是龙族的宿敌。这个数量稀少的种族,食欲旺盛,几乎无所不吃,甚至连龙也不放过。 两族之间曾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惨烈战争。 也正因如此,当她嗅到时小寒身上的妖仙族气息时,她整条龙的身躯都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第八境强者的威压顷刻间四散弥漫。 顾旭身处威压之中,依旧淡然自若。 但他身边的人,就不太好受了。 赵嫣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依偎在他的身侧,身上的“圣火图腾”骤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以此抵御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 上官槿咬紧牙关,膝盖微微弯曲。 至于时小寒,在她的身后,一道饕餮的虚影蓦然浮现,它张牙舞爪,在银龙的面前摆出一副垂涎欲滴的贪婪模样。 然而,这饕餮终究力量薄弱,在龙威的震慑下逐渐变得模糊,几近透明。 随着银龙发出的一声低吼,其口中喷出一团紫色的火焰,向那只饕餮迅速飘去。 “姜道友请冷静,”顾旭踏前一步,他的真元迅速凝结成一道屏障,不仅挡住了紫色火焰的侵袭,也抵御了银龙散发的威压,“如果我们之间存在什么误会,我们可以好好商量、解释清楚,不必对我的夫人发怒。” 他说话的语气虽很平静,却透露出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当他开口之际,皇宫内的“天龙大阵”被悄然启动,大夏的国运瞬间汇集成一股强大的无形力量,紧紧锁定了盘踞在奉天殿广场上的银龙。 从他那冷峻的眼神中,姜照月能深切地感受到,倘若她真的胆敢伤害面前这几位女子,她极有可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剥龙皮、抽龙筋,甚至大卸八块,然后喂给那个妖仙族做今晚的夜宵。 因为受了伤,力量受到世界法则压制,她只能低下高贵的龙首,收起浩荡的龙威,在顾旭的面前乖巧地认怂。 “抱歉,帝……帝君,刚才是我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本能反应。”她满怀歉意地说道。 顾旭笑了笑,眼中的寒意顷刻间消散无踪,目光再次变得温和而友善。 “既然姜道友并非有意伤人,那么我们就来好好地谈谈合作的事情吧!”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闲云居”里取出了一把椅子,在银龙的面前悠然坐下,“你先跟我说说,夜皇是打算如何与我展开合作的。” 不知不觉间,顾旭完全把控住了谈话的主动权。 在他的引导下,姜照月将姐姐提出的“在紫微完全成长起来之前要保护他,之后再让他去与太上昊天龙争虎斗”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讲述了出来。 “你说,你姐姐掌握着‘秘密’权柄,能使人悄无声息地进出灵霄界,而不会被太上昊天察觉?”顾旭微微眯起双眼,凝视着银龙紫色的双眸问道。 “是的,我就是这样从灵霄界离开的。”姜照月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会受伤?”顾旭又问。 “因为我运气不太好,曾在虚空之中遭遇了吞食者。” 提到“运气”一词,仿佛触动了姜照月的心弦,她开始情不自禁地细述自己的过往:“从我还是一颗龙蛋的时候开始,我的运气就一直不佳。姐姐告诉我,在孵化的过程中,我差点被一个可恶的妖仙族拿去做了烧烤,幸亏她及时出现,把我从危难中解救了出来…… “小时候,我在海中沉睡,不料一个雷族人在附近渡劫,结果我的鳞片被雷电劈得焦黑,过了许久才逐渐恢复…… “我在海底探险时,曾误打误撞进入了一片被世人遗忘的古老遗迹。那里的法阵因年久失修已失去原有力量,但当我触碰它时,却突然重新激活,将我牢牢困住。我在法阵中徘徊数日,饥肠辘辘、头昏眼花,最终幸得几位好心的同族相助,他们费尽周折才助我脱离困境…… “还有一次,我在天空飞翔,不巧遇上了一群正在进行迁徙的鹤妖。它们兴许是将我视作潜在的威胁,于是不由分说地对我展开了猛烈的攻击,使劲地啄我……” “…… “我姐姐说,我这一切的不幸都源于我的血脉过于纯粹,以至于物极必反,招致了命运的针对。但她一点也不同情我,反而还不断把我派到各种不同的世界帮她做事,似乎生怕我的霉运沾到她的身上。 “哼,她分明就是嫉妒我的天赋。” 就在这时,整个洛京城突然微微震动起来,所有的建筑都轻轻摇晃,不少除夕守岁的人们都受到了惊动。 顾旭立刻意识到,这是一场小型地震。 就像是为了映证姜照月之前的说法而发生的一样。 不过,在天龙大阵的庇护下,洛京城内的一切都安然无恙,并未出现房屋坍塌或人员受伤的情况。 地震很快就平息了下来。 “所以,你姐姐派你来到这里,是为了祸害我们大荒世界么?”顾旭笑了笑,以半开玩笑的态度说道。 “我不知道,”姜照月立刻摇了摇头,“但我肯定是不想这么做的。” “那你再跟我说说,你遇到的那个‘吞食者’,是什么东西?”顾旭借着问,“还有,灵霄界现在对外开拓了几个新的世界?” “‘吞食者’是生存于虚空中的一个可怕物种,它们没有实体,仅以能量形态存在,能够顷刻间分解并吞噬一整个世界,”姜照月解释道。 她稍作停顿,然后伸出巨大的龙爪,扳着指头开始列举:“炽岩世界、雾海世界、丹华世界、浮翠世界……” 随着列举的世界越来越多,一只龙爪已经不够用,她只得又伸出另一只龙爪继续数。 直到用上了四只龙爪,她才勉强数完。 “总共十九个世界,帝君!”数到最后,她挥舞着龙爪,满脸成就感地对顾旭说道。 顾旭看着她愉快的模样,又瞥了眼身旁的时小寒,心中不禁暗想:这些血统强大的物种,怎么脑子都有点笨笨的? 第四十八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既然灵霄界占领了这么多的新世界,”顾旭沉吟片刻,又问道,“那么发动大军大举进攻大荒,对于太上昊天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 “可如今,为何我干掉了他的一个意识投影后,他却迟迟不来找我麻烦,反倒是你先来到了大荒,还说要跟我合作?” “我姐姐说,大荒世界的坐标莫名遗失了,”姜照月回答道,“这使得太上昊天一时半会儿没法来对付你。不过,他已经派遣人手前往虚空中搜寻大荒的位置。” “他派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没错。” “没有坐标,你又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因为我有一个很厉害的权柄呀。”听到顾旭这个问题,姜照月得意地摇了摇尾巴。 然而,似乎她的这个动作扯到了身上的伤口,原本上扬的尾音很快变成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今夜与姜照月的对话,无疑为顾旭带来了强烈的紧迫感。 他深刻地感受到,自己和大荒世界在这片浩瀚宇宙中的渺小与脆弱。 一方面,来自太上昊天的威胁迫在眉睫——姜照月都已到了大荒,那么太上昊天的人,想必离这里应该也不远了吧! 另一方面,像“吞食者”这种虚空中强大物种的存在,更是让他忧心忡忡。 据姜照月的说法,这生物能够毫不费力地分解并吞食一个世界,如果它们有朝一日盯上了大荒,他又该如何应对?在它们的面前,他真的有能力保护好自己身边的人,保护好大荒的子民么? “还得尽快变得更强才行……”他默默心想。 之前他构想的很多提升大荒整体实力的计划,必须得尽快提上日程。 此外,既然龙族已经决定对他提供帮助,那么他必须得充分利用好这个盟友,使其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他忽然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前方的姜照月,仿佛发现了一处珍贵的宝藏。 “姜道友,你刚才提到,你可以凭着你姐姐的权柄,瞒着太上昊天在灵霄界随意进进出出,”他说,“那么,你有没有可能带上几个大荒人,悄无声息地潜入灵霄界呢?” “你,你想做什么?”姜照月惊愕地问道,显然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你竟然不想躲避太上昊天,反而还打算主动去寻找他?” 她原本以为,紫微会趁着太上昊天找到坐标之前,老老实实地躲在大荒默默修炼,猥琐发育。 她则顺从姐姐的安排,在此期间担任起他的护道人。 没想到紫微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想要对灵霄界主动出击! 而且,她堂堂一条血统高贵的五爪银龙,竟然被他当成了运输人员的交通工具! “自我离开灵霄界这几千年来,那里的各类道法,在一代代修士的共同努力下,必定已经历了不断的革新与完善,达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境界,”顾旭缓缓道来,“相较之下,大荒世界的人们长期处于蒙昧与闭塞之中。 “他们还需耗费大量精力去对抗鬼怪,自然无法像灵霄界的修士们那样专心致志地钻研道法。 “因此,这里的道法发展水平,应该已经远远落后于灵霄界了。” “我希望在太上昊天着手对付我之前,尽可能地弥补这方面的差距。 “再者,你姐姐不希望看到太上昊天晋升至第九境,从而成为灵霄界的绝对主宰,那么灵霄界的其他势力,或许也有人抱有与你姐姐相同的想法。 “倘若我派人去一趟灵霄界,说不定还能寻找到新的盟友。”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大荒世界,已经积贫积弱了太久,如果继续闭塞地发展下去,想必再过几千年,也无法与已经进入对外开拓时代的灵霄界相抗衡。 “但是如果我们冒险一搏,或许还能借着灵霄界各大势力人心不齐,寻得一线生机。 “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姜照月愣了片刻,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此刻她突然明白,为何这些年来,姐姐在批判紫微大帝是个拈花惹草、风流成性的浪荡子的同时,又对他的才华和胆识充满佩服。 在这世上,确实鲜有人能像紫微一样,面对数倍甚至数十倍强于自己的敌人时能扛住压力、毫不露怯,反倒依旧淡定从容、胆大心细地寻找着一切可能的破局之法。 “可是我现在受了伤,不便再在时空乱流中穿梭……”姜照月低头道。 “那我们做个交易如何?”顾旭提议道,“我来治愈你的伤势,而作为回报,在未来的某一天,你帮我送一批人去灵霄界,怎么样?” 这听起来似乎挺公平的。 然而,姜照月总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吃亏。 毕竟,她是为了保护他才受的伤,而他现在却厚颜无耻地要求她支付报酬! “可我已经答应过要保护你……” “你保护我,是因为你姐姐欠了我人情,”顾旭微微一笑,“你帮我送人,却是你欠我的。 “你现在已经不是未成年幼龙了,就算是亲姐妹,这账也得分开算清楚,不是吗?” 姜照月迟疑了好一会儿。 尽管她总觉得顾旭在坑自己,但“真实”权柄却仿佛失灵了似的,没有给她任何警示,似乎顾旭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诚可信的。 “你不怕以我倒霉的运气,再在虚空中遇到‘吞食者’或是更可怕的东西?”她又问,“然后我们一起全军覆没?” 顾旭闻言笑道:“你姐姐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我有一个名为‘天命’的权柄吗?” “‘天命’……”姜照月细细思忖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你这权柄,是跟气运有关吗?它能不能让我变得幸运起来?” 她显然受够了霉运长年的折磨,此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直勾勾地盯着顾旭。 “这个嘛,不太好说,”顾旭道,“我无法确保它能从根源上彻底解决你的问题,但至少,它能够将你在虚空中遭遇‘吞食者’的概率降低到微乎其微。” 似乎是顾旭这番话,像个大饼似的,唤起了姜照月心中一线希冀。 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同意了顾旭的提议。 ………… 在此之后,顾旭带着后妃们返回内廷,姜照月则扭了扭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趴在奉天殿广场上,开始呼呼大睡。 后半夜时,洛京飘起了大雪。 银龙的鳞片坚不可摧,按理来说,面对这轻飘飘的雪花,它自然是毫无所惧。 无奈她受了伤。 当这蕴含着大荒阴煞之气的雪花触碰到她的伤口时,她不禁痛哼一声,发出清冽的龙吟。 “若是我能化为人形,那该多好,”她心中默想,“那样我就可以蜷缩在温暖的被窝中睡大觉了……” 但考虑到紫微远远传扬的好色之名,她依旧不敢这么做。 毕竟,她现在身处紫微的地盘,又受到大荒法则的重重压制。万一紫微真的对她起了心思,她恐怕根本无力反抗。 而如果她一直保持龙形,紫微那家伙即便再好色,也不至于对一条长达数十丈的龙产生非分之想吧! 就在此刻,皇宫内的阵法骤然泛起柔和的光芒,渐渐凝聚成一道无形的屏障,高悬于奉天殿之上,为姜照月挡住了纷纷扬扬的漫天飞雪。 看着这道半透明的光幕,姜照月心头泛起一丝感动,暗暗想,紫微这家伙,好像还挺体贴的。 然而片刻后,临行前姐姐的嘱托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她。 她猛然醒悟,如果紫微真如姐姐所言,是个无情无义的浪荡子,那么他所有的温柔体贴恐怕都只是精心编织的假象,都是为了哄骗女子而设下的陷阱。 “哼,真是个混蛋,”她心里不禁忿忿地想,“竟然真的会对一条龙产生想法!” 第四十九章 顾旭的构想 正月初一。 按照大荒的习俗,在每年的这一天,人们会在红纸上书写几句吉祥话,如“元旦开笔,百事大吉”、“元旦开笔,读书进益”等,以此作为新一年的好兆头。 皇家同样有这样“元旦开笔”的传统。 然而与民间相比,皇室的“开笔大典”显得更为庄重,礼仪方面也更为讲究。而题写的内容,通常是一句卦辞,更多地蕴含了对整个国家的期许和祈愿。 在这个寒风凛冽的冬日清晨,顾旭走到绛云殿书房的长案旁。 他先是在金杯中倒满屠苏酒,又在烛台上点燃了一根崭新的白色蜡烛。 然后他取出惊鸿笔。 笔尖在宣纸上方久久悬停,却迟迟未曾落下。 “写什么呢?”他陷入了沉思。 他清楚地记得,不久前在皇宫中偶然翻阅到了天行帝在位二十余年所书写的“元旦开笔”。 无论是初登皇位,还是稳坐江山;无论是岁月静好,还是天灾连连;无论是妖魔横行,还是外敌进犯,天行帝的“开笔”之言始终未变,永远都是那句简短的“自天佑之,吉无不利”。 似乎,他将整个国家的命运兴衰全然寄托在了上苍的庇佑之上。 但顾旭深知,天行帝作为太上昊天的意志投影,除了香火之力外,对于其他事物,他皆漠不关心。 顾旭当然不会抱有如此“无为而治”的心态。 尤其是在昨夜与姜照月深入交谈之后,他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大夏正面临的深重危机与巨大压力。 国内战火刚刚平息,外部敌人又步步紧逼。 每一刻的松懈,都可能让大夏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在这样的局势下,他明白自己必须竭尽全力,才能拥有抵御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的能力。 片刻之后,笔尖落下。 随着他的笔触在纸上流转,一行行遒劲有力的字迹逐渐显现。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一抹阳光透进窗口,洒落在白纸上,似乎给黑色的墨迹镀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边。 顾旭凝视着这行字,沉默许久。看到开头“天行”二字,再看到句中的“自强”,他从中体味到了一股强烈的讽刺意味。 随后,他将这吉字封存进黄匣之中,转身走出了书房。 ………… 与此同时。 洛京城的文武百官也已经从家中出发,赶来紫宸宫,参与一年一度的“正旦朝会”,向皇帝拜贺新年。 按照惯例,“正旦朝会”通常在奉天殿举行。 然而,由于奉天殿广场目前被一条银龙所占据,官员们只得绕路而行,转而在规模略小的光政殿举行“朝贺仪”。 当官员们从沉睡的银龙旁边路过,看到它数十丈长的庞大身躯,感受着磅礴的龙威,他们只觉得又敬又畏,有些人甚至走路的步伐都不稳了。 顾旭端坐于御座之上,接受了文武百官的行礼拜贺,并接收了他们进献的贺表。 然后他挥了挥手,示意其他官员退下,仅留下洛川一人,与他一同在殿中商讨要事。 “根据昨晚姜照月的说法,灵霄界的发展速度远超出我们的想象,”顾旭神色凝重地说道,“他们已经占领了另外十九个世界。对于他们而言,消灭大荒绝非难事。 “也许,我们推广功法秘籍、打破知识垄断的计划,得尽快提上日程。” “帝君,您是决定依照先前所说的那样,将那些从各大世家门阀和宗门帮派收缴的秘籍进行抄录,并向全天下进行推广吗?”洛川询问道。 顾旭摇了摇头:“这些秘籍,它们只是死物而已。如果我们只是简单地将它们交到天下修士的手中,那么,当他们遇到难题时,谁会为他们解惑呢?当他们犯错时,又有谁能及时指出?当他们有了创新的想法,又该如何迅速与更多人分享呢?” “您的意思是……”洛川似乎隐隐察觉到了帝君的心思。 “文昌,想必你已经注意到了,近期紫府军凭借‘清都令’,在武英殿内修习《夏皇经》,进展可谓神速,”顾旭说道,“他们在‘论道室’内讨论得如火如荼,这也为我提供了不少改进功法的灵感。 “我想,我们是否可以把‘清都令’推广到全国各地,让全天下修士都能在‘论道室’中各抒己见,都能在‘论道之境’里切磋较量,从而让思想的火花更激烈地碰撞。 “与此同时,我们还可以把功法秘籍的内容,直接放到‘清都令’的幻境空间里。修行者可以用功勋或银两进行兑换。 “除此之外,再在这幻境里设立一种虚拟的货币。 “修行者只要为别人答疑解惑,或是在论道之境中取得佳绩,或是给‘清都令’贡献出自己编写的秘籍,就能获得相应的奖励。这种虚拟货币同样可以用于兑换功法秘籍…… “每个月,或者每个季度,我们可以把‘论道之境’各个境界排名靠前的修士,以及贡献最大的修士,通报全国,做出表彰。 “这样一来,便能激发出他们奋发图强的斗志和分享交流的欲望。 “虽然这远远不足以让大荒的实力在短时间内超过灵霄界,但是我相信,在这样一个活跃的、包容并蓄的、鼓励分享和创新的氛围里,大荒修士的进步速度,一定胜过于大齐王朝那闭塞的、一潭死水般的环境……” 洛川站在大殿之中,静静地聆听着顾旭详细阐述他心中的构想。 他深感帝君今日所言,绝非一时兴起的念头,而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面面俱到的方案。只等今日时机恰到好处,才向自己娓娓道来。 只听见这时,顾旭忽然提高了音调,改变了自称,他说道:“……朕作为大夏皇帝,既然要求天下修士传经送宝,那么朕就理应为天下之先,以身作则,为众人树立榜样。 “朕此生每一种道法的修行经验,每一张符篆的改进思路,以及每一条咒文的使用心得……只要是对天下人有用的,朕都会无偿分享在未来的’清都令‘中。 “文昌,你来说说,朕这想法,是否可行?” 第五十章 前往灵霄界的计划 “帝君此举,尽显包容天下之胸襟,必将名垂青史,为后世万代所颂扬。普天下的修士,必将感念您的浩荡恩德……”顾旭话音未落,洛川已习惯性地奉上一番恭维之词。 此时,洛川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几千年前的情景:年轻时的帝君游历于灵霄界,向途中遇到的受限于血脉的普通修行者们无私传授星象命运之道。 几千年来,帝君的初心似乎一如既往未曾改变。 他似乎依旧和过去一样,以实际行动践行着“让世间人人如龙”的崇高理想。 洛川很清楚,帝君愿意分享在“清都令”上的这些经验,具有着难以估量的价值。 帝君曾是第八境巅峰的强者,对于世间的万千道法有着极为深刻的理解,能够一眼看穿表象,直达本质。 当他将这些深奥复杂的道法符篆,以简明扼要、易于理解的方式展现给世人时,无疑极大地降低了学习的难度,为众人打开了一扇能够更上一层楼的大门。 随后,洛川话锋一转,表达了自己的看法:“然而,帝君您应当知晓,想要将‘清都令’的覆盖范围扩展至全国,绝非易事。 “‘清都令’目前的运作,主要是依赖于驱魔司总部内的一座小型阵法。这座阵法由老臣和王坚共同负责维护,它能够储存海量的信息,并对修行者间的战斗进行推演。 “即便是将紫府军的规模扩大到数百人,这阵法也能轻松支撑,绰绰有余。 “然而,若要让全国修士都使用上‘清都令’,那么这座阵法的推演能力就显得捉襟见肘,远远不够用了。” 顾旭沉思片刻后,缓缓开口:“如果给这阵法投入更多资源,让更多的修士一起来维持它,那么能不能增强它的推演能力? “我不奢求它一来就能服务于全国的修士,可以尝试从一两座城市开始,再慢慢地扩大范围。” “帝君的想法,确实可行。但要维持这座阵法,对修行者在符阵之道方面的造诣要求甚高,”洛川道,“只有那些已经登堂入室的符师,才能担当此任。” “符师啊,我最近正好招募了一批,现在应该都已经在龙门书院了,”顾旭笑了笑说道,“等过完年后,或许可以把他们召集起来,一起尝试探讨解决这个问题。” 顾旭登基后,自然对龙门书院——这座大荒修行者的顶尖学府,进行了一系列的整顿。 曾经任人唯亲、受贿敛财的前院长李政已被罢免。 目前,院长一职暂由王坚代理。 顾旭还进一步扩大了书院的规模,并从全国各地招募了更多的教习与学子,特别是那些天赋不错却资源匮乏的平民学子。 他在沂水县驱魔司衙门的经历,让他对这些底层修行者所遭遇的种种困境深有感触。 对于出身显贵的子弟来说,龙门书院不过是锦上添花;然而,对于这些修行者来说,一旦有机会进入这个平台,他们便有可能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此外,他还将来自全国各地的多位小有名气的符师聚集到书院。 顾旭身为一名符道宗师,虽然擅长改进各类符篆,但他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而且身为一国之君,他不可能再像个普通符师一样,将全部精力投入符道研究之中。 所以,他将推动大荒符道发展与革新的重任交付给了这些符师们。 他坚信,在未来的那场战争中,符篆阵法必将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对于这方面的研究,绝不能有丝毫懈怠。 “如此甚好,”洛川说道,随后又拍起了顾旭的马屁,“帝君真是思虑周全、未雨绸缪,您的远见卓识,实在是我等臣子……” 顾旭轻轻摆手,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奉承话。 “另外,姜照月还告诉我,她不久后能借助夜皇的‘秘密’权柄,帮我送一批人去灵霄界,”他认真道,“我希望这些人能在灵霄界深入搜集情报,广泛打探各方消息,研习高深道法,并寻求可能的盟友。因此,文昌,我需要你协助我考虑一下合适的人选。” 话音一落,洛川便迫不及待地请命:“帝君,老臣愿意亲自前往灵霄界,肩负起这项重任。 “老臣自当初在灵霄界时便开始追随您,时至今日,若论对那里的了解,整个大荒之内,恐怕无人能出臣之右。” 听到这话,顾旭沉声回应道:“文昌,你的忠诚和决心,我已然领会。然而此行危机四伏,你是大夏的中流砥柱,我岂能轻易让你身陷险境。大夏政权的稳固与昌盛,离不开你的辅佐与筹谋。 “再说,你方才所言,也不尽然。在大荒之中,或许还有一人,比你更谙熟灵霄界的情况。” “帝君所指,莫非是躺在奉天殿广场上的那银龙?”洛川抬头询问道。 “不,她是龙,不是人,”顾旭淡淡笑了笑,轻指自己心口,“是朕。” “这如何使得?”洛川闻言大惊,脱口而出,“帝君啊,您可是万金之躯,尊贵无比,身为一国之主,肩负着整个大荒的兴衰重任。大荒的未来、百姓的福祉,全都系在您一人的身上。 “老臣虽然愚钝,但若能为帝君尽忠,即便是命丧灵霄界也在所不惜。更何况,大荒还有无数修士曾受帝君恩惠,他们定也甘愿为帝君效死。 “请帝君三思而后行,万万不能以身涉险啊!” 说着,他一振衣袍,便要屈膝跪下,恳请顾旭收回此言。 但顾旭迅速以真元阻拦,制止了他的举动。 “文昌,你与我相交多年,难道还不了解我的性格吗?”顾旭仍面带微笑,缓缓说道,“你怎会认为,我会置整个大荒于不顾,冒着被太上昊天觉察之危,以真身踏入灵霄界呢?” “不以真身,难道您要以——”洛川微微皱眉,心中隐隐猜到了顾旭的意图。 “——没错,”顾旭回应道,“我打算仿效空玄散人,运用‘操偶’法术,创造出一具分身前往灵霄界,以便探明那边的形势。 “普通的分身术,难以实现跨世界的操纵。分身一旦进入异世界,便会与本体失去联系。 “但空玄散人所创的分身术却颇为特殊,其分身与本体之间是通过因果纽带相连接的。这种联系非常稳固,即便跨越不同的世界,也不会被割断。 “尽管空玄散人的分身术存在一个明显的缺陷,即分身有可能会发展出独立的人格,从而与本体发生冲突。 “但经过我的改进,在只创造一个分身的情况下,这个问题可以得到有效避免。待到分身完成任务返回后,我还可以将其重新融合回本体之中。” 说到这里,他唇角微扬,看着洛川道:“再说,若论去灵霄界偷师学艺,有人能比朕学得更快么?” 第五十一章 皇帝的假面 听到顾旭打算使用分身,而非真身亲自冒着危险前往灵霄界,洛川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他仍恳切地表示,帝君应多带些帮手随行,并承诺只要帝君有需要,他随时待命,任凭差遣。 注意到洛川眼中流露出的复杂情绪,顾旭轻轻叹了口气,道:“文昌,想家了?” “是啊。”洛川点了点头,坦然承认道。 他离开灵霄界已经有数千年,母亲的坟冢想必已经风化得无法辨认,坟头定是已经长满了野草。 “我也一样。”顾旭感慨道。 当然,他心目中的“家”,与洛川所怀念的那个“家”,并非同一个。 其实顾旭最近考虑过,在自己晋入第八境后,是否能借着星盘的指引,返回地球看一眼,瞧瞧他的父母和亲友是否一切安好。 但是他也很清楚,现在绝不是返回地球的恰当时机。 一方面,太上昊天始终在伺机置他于死地,其冷酷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倘若他的行踪暴露,使地球被太上昊天所察觉,战火便可能波及到这颗没有修行者存在的蓝色星球。 那样的灾难,对顾旭而言,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另一方面,如果顾旭对地球流露出关心眷恋的情绪,那么在洛川面前就有可能露出破绽,让他察觉到真正的紫微大帝已被取代。 虽然洛川的灵魂深处被“统御”权柄留下了思想烙印,理应会对顾旭保持绝对的忠诚。 但是现在正是需要仰仗洛川力量的时候,顾旭在这件事上不敢有丝毫冒险。 “对了,文昌,”短暂的沉默后,顾旭再次开口,“有件事情,需要拜托你去处理一下。” “帝君请吩咐。”洛川恭敬地回答。 “何逸群在大荒游玩结束后,已经回到了洛京城,”顾旭边说着,边将一缕神识探入星盘之中,“你替我去叮嘱他一声,若是近期有‘紫府军’的修行者想要拜访他,让他千万不要见客。” 顾旭的这一要求,听上去似乎有些莫名其妙。 但是洛川为紫微大帝效力多年,早已习惯了无条件地服从帝君的一切命令。他深知,帝君某些看似不合常理的指示,往往蕴含着更深层的用意。 故而,洛川并未过多追问,只是向顾旭深鞠一躬,应声“是”,随后便转身离开,前往何逸群的住所。 洛川离开后,顾旭取出“清都令”,握在手中,坐在御座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心中暗自庆幸:“差一点儿就暴露身份了。” 最近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利用这枚‘清都令’,冒充何逸群的身份,在‘论道室’里给紫府军的年轻修行者们答疑解惑。 起初,紫府军修士对他这位“前辈”的态度还很是敬重。 毕竟,何逸群作为成名已久的第六境修士,一直以博学着称,又是赤阳子的学生、王坚的师弟,身份非同一般。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紫府军的修士们渐渐地发现,这位“何前辈”的态度十分和蔼可亲,完全没有半点儿前辈高人的架子。 因此他们很快就打成一片,偶尔甚至还会开些没大没小的玩笑。 比如有一次,在“论道室”中,一个修行者提问说,有位同龄的女修经常给他写信,询问他的日常生活,还邀请他一起去看今年的元宵灯会。他很想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那女修对他有好感。 顾旭便以一副长辈般语重心长的口吻,给他提了几条建议。 当时有人插话打趣道:“何前辈,您不是大荒出了名的、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单身汉吗?怎么会如此了解女人的心思呢?” 顾旭见状心头腹诽:再过几个月,朕的孩子就要出生了,你居然在这方面质疑朕? 不过当然,他在“论道室”里并没有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而是这样回应道:“陛下曾经说过,世间万千大道都是密切联系、殊途同归的,不论剑道、符道还是感情之道,都是可以举一反三、融会贯通的。” 近日,每当顾旭在“论道室”里争论不过别人时,他就会搬出一句“陛下曾经说过”。 这情形就像他前世写作文时,每当想不到合适的名人名言,就会即兴编造一句“鲁迅曾经说过”一样。 鉴于何逸群喜欢四处游历、性格又不太靠谱,“论道室”中难免有人对此表示怀疑,问道:“何前辈,陛下真的说过这些话吗?您大部分时间都不在洛京,应该很少有机会见到陛下吧?” 顾旭理直气壮地回应道:“你们要是不信,就去找陛下本人求证吧!” 紫府军的年轻修士们,自然不敢因为这些芝麻小事,去打扰皇帝。 于是他们只能默默咽下这口气,任由“何前辈”在“论道室”里尽情嘚瑟。 不得不说,“论道室”确实为顾旭的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 自他登上皇位起,整个大荒的命运便与他紧密相连,这份重任如巨石般压在他的肩上,让他倍感压力。 而与此同时,他身边的许多人似乎都因他身份的变化而变得疏离,在他面前都表现得毕恭毕敬,不敢再像过去那样畅所欲言。 但顾旭终究还只是个即将满十九岁的少年。 即便将前世也算上,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而已。 他依然渴望与同辈人交流,渴望有缓解压力的途径,不想年纪轻轻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 在“论道室”里,他看似戴着一副面具,然而流露的却是内心深处真实的自我;而在现实生活中,他虽以真面目示人,却无形中戴着一张名为“君王”的伪装。 ………… 听闻何逸群前辈即将回到洛京,李昀早早地备好了礼物,打算前往何府登门道谢。 这不仅仅是因为何前辈曾多次为他答疑解惑,给予宝贵指点,更因为何前辈助他摆脱了一个棘手的困境。 最近在修炼《夏皇经》时,他发现这部功法的真元运转路径与自己熟练掌握的“雷音剑法”存在不少冲突。 自他更换修行功法后,他的剑招开始变得磕磕绊绊,不再流畅,真元难以迅速地转化为剑气释放出来。 面对这样的困境,身为第三境修士的他绞尽脑汁也未能找到解决办法。于是,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向何前辈请教。 他原本以为,何前辈并非专精剑道的修士,面对这样复杂的问题,恐怕难以给出切实有效的建议。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何前辈竟轻描淡写地说道:“你练的这部剑法缺陷太多了,我拿去帮你改改。” 仅仅一天之后,何前辈就将焕然一新的《雷音剑法》交还到李昀手中——不仅解决了真元运转路径的冲突问题,还使得剑气的杀伤力大幅提升。 李昀对此瞠目结舌。 他深切地感受到,何逸群前辈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何前辈在世人面前所展示的才能,只是他浩如烟海的本事中的冰山一角。整个大荒的人们,都大大低估了他的真正实力! “难怪陛下会对何前辈另眼相看,特别邀请他而非其他第六境修士进入‘论道室’,为紫府军的修士们指点迷津,”李昀心中暗自感叹,“毕竟,唯有像何前辈这般全能的修士,才能肩负起如此重要的使命。” 正因如此,李昀对何前辈满怀感激之情。 在他内心深处,已然将何前辈视为一位有实无名的老师。 第五十二章 欺师灭祖 何逸群的宅邸位于洛京城远郊的山丘上,隐匿于茂密树林中。 冬天时,四周被皑皑白雪覆盖,飞流而下的瀑布也凝结成冰,显得静谧幽美,宛若一片与世隔绝的仙境。 或许是因为何逸群素来不喜他人打扰其清静,故而鲜少有人登门拜访。 朝中众多官员,竟几乎无人知晓他的住址。 李昀费尽周折,最终才探听到此地。 在他的空间法宝之中,装着用这个月薪俸特意买来的珍稀天材地宝,准备作为对何前辈悉心指点的谢礼。 他踏上台阶,轻叩屋门,声音朗朗道:“在下紫府军李昀,特来感谢何前辈的教导之恩!” 屋内一片寂静,过了许久都无人回应。 李昀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暗想,也许何前辈不在家。 于是,他将礼物恭敬地放在门口,然后转身默默离开了。 ………… 在屋中,何逸群坐在一把藤椅上,紧皱着眉头,目光专注地盯着手中的一张名单。 这张名单是驱魔司司首洛川不久前亲手交给他的。 上面清晰地列着五十个名字。 洛川告诉他,这五十人都是“紫府军”的成员。 “如果‘紫府军’中有人来拜访你,切记,千万不要与他们见面。”洛川在离开前,一再地叮嘱他。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何逸群对此感到十分困惑。 “这是陛下的严令。”洛川回答道。 这让何逸群更加摸不着头脑。 他开始胡乱猜测,难道这紫府军是图谋不轨的可疑分子?陛下是担心紫府军会来找他联手,一起密谋造反吗? 然而问题在于,当今陛下已是圣人强者,连大齐天行帝都曾败在他的手里。 像他这样一个区区第六境的修士,再加上“紫府军”里一群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在陛下面前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陛下只需一抬手,就能轻易将他们镇压。 那陛下为何会对此如此忌惮? 不过,尽管何逸群满心困惑,却不敢违抗皇帝的命令。 毕竟,当今陛下不仅是他效忠的君主,更是他的师祖。 倘若他胆敢违背皇帝的旨意,或许等不到皇帝亲自降罪,他的师兄王坚就会先出手清理师门。 思及此处,何逸群目光转向屋门外李昀留下的那几只装着珍稀天材地宝的匣子,心中暗想:我不能平白接受这份厚礼,必须尽快将这些东西悉数退还。 ………… 一日之后。 李昀在住所中,收到了何逸群退回的礼物。 他看着这些原封不动的木匣子,心中感慨万分,对何前辈的敬意更甚。 他深切地感受到,何前辈不仅是一位修为高深、学识渊博的强大修士,更是一位关心后辈、不慕荣利的正人君子。 “若是何前辈能成为我的老师该有多好,”他默默心想,“只是,恐怕他看不上我这个修为尚浅、资质平凡的弟子。” ………… 与此同时,绛云殿中。 “不知不觉,又让何逸群这家伙捞了个好名声。” 顾旭在批阅奏折的闲暇之余,将神识探入星盘之内,发现自己的身份尚未暴露,于是暗暗松了口气。 “他的名声,不是陛下您给的么?” 赵嫣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轻轻笑道。 纤长白皙的手,拎起桌上的白瓷茶壶,替顾旭斟满了一杯热腾腾的茶。 短暂的停顿后,她又接着道:“要不,我去‘论道室’里说一声,揭露那个‘何逸群’是假的,帮陛下把名声抢回来?” “千万别!”顾旭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如果身份暴露,他就再也体验不到水群的快乐了。 赵嫣不禁笑出声来。 “对了,师尊,”不觉间,她又悄然变换了对顾旭的称呼,语气中带着一丝俏皮,“你当初在东海归墟穿梭时空的时候,是先遇到了我,还是先遇到了赤阳子前辈?” 顾旭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问及此事,但他还是如实回答:“我先遇到的是你。” “这么说,我便是你的第一个弟子了?” “自然。”顾旭点头。 “那赤阳子便是我的师弟,王公和何先生都是我的师侄了?”赵嫣笑着伸出手,轻轻抚平顾旭衣袍上的褶皱,“看来我在师门的辈分还真不低呢。” “辈分高又如何?”顾旭轻轻捉住她那只不安分的手,阻止了它继续往他衣襟里探的动作,“你这个做大师姐的,从来没有一点大师姐该有的样子,成天就想着欺师灭祖,也不会给后辈们树立个好榜样。” “谁叫师尊这么有魅力?”赵嫣调侃道,“你可知道,当你宣布取消今年的选秀之后,举国上下的妙龄少女们哭得可难过了。” “那都是一群贪慕美色的肤浅女人,不必在乎她们。”顾旭淡淡地说道。 自从他的登极大典通过阵法全国直播以来,在使他收获大量香火之力的同时,也让无数女子幻想中的“梦中情郎”有了真实具体的面孔。 上个月,有两次他率领随从前往城郊军营巡视,途中洛京城内数以万计的人们纷纷涌向道路两侧围观,形成了两道几乎密不透风的人墙。 顾旭庆幸自己如今已是铜筋铁骨的圣人之躯。 倘若他依旧跟刚刚穿越到大荒世界时那般羸弱不堪,那么他估计早就像卫玠一般被人“看杀”了。 “对了,师尊,”赵嫣忽然展露微笑,“太医今天告知我,我们下个月就可以同房了,不必等到孩子出世。” 接着她贴近顾旭的耳畔,低声道:“我要准备欺师灭祖了。” 顾旭闻言,板起脸孔,故意用严肃的口吻警告道:“孽徒休要胡闹,小心为师镇压你。” 在赵嫣轻灵的笑声中,顾旭轻抿了一口茶,随即拿起桌上的下一份奏折,开始聚精会神地阅读起来。 ………… 新春假期结束后,随着教习和学生们的陆续回归,龙门书院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受到朝廷的号召,全国各地的知名符师纷纷汇聚于此,共同研究普及“清都令”所需的推衍大阵。 此刻,顾旭身着一袭朴素的青衫,站在书院大门外,静静地打量着这座大荒修行者的最高学府。 暂代院长一职的王坚站在他的身边,向他细致地讲述着书院近日的新气象、新变化。 虽然顾旭和王坚并没有对自己的容貌做出任何伪装,但在因果法术的作用下,往来的师生们却对他们视而不见,仿佛他们只是平平无奇的路人一般。 如今,书院大门上原本悬挂的大齐太宗皇帝题写的匾额已被取下,取而代之的是顾旭亲笔题写的“有教无类”四个大字。 银钩虿尾,笔力劲挺。 “咱们进去看看符师们的研究进度吧!”王坚话音落下后,顾旭淡淡地说道。 第五十三章 重回书院 顾旭在王坚的陪同下,跨过门槛,步入龙门书院。 虽然大荒社稷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座修行者的学府却依然保持着清幽的环境,仿佛独立于尘世之外,不受外界纷扰所侵。 唯一的区别在于,如今书院内的弟子数量显着增加,以至于这林间道路人来人往,都显得有些拥挤。 过去,书院的学生主要以权贵子弟为主。 尽管龙门书院有统一的服饰规定,但这些富家子弟总能别出心裁地展现自己的财富,竞相攀比——一个个左佩刀,右备容臭,烨然若神人。 而今天,随着顾旭提出“有教无类”的主张,大批平民修士得以入读书院,并逐渐成为主流。 再加上朝廷大力推崇节俭之风。 就算是出身富裕的学生混在其中,也都保持低调,不敢再像以前一样披金戴银、履丝曳缟。 顾旭穿过假山怪石,跨过溪上小桥,来到了白墙灰瓦、古朴典雅的“思齐堂”门前。 看着这座熟悉的建筑,他轻声感叹道:“回想去年,朕还在这地方,与沈丘等人一同画符,为了一个教习的位置各施手段。如今想来,真是恍如隔世。” 俱是来自杜远的创意。 “况且,今日你们的身份,是过是两名应邀而来的特殊顾旭,切莫让里人察觉出任何异样。” 数十名杨致围绕其旁,一边冷烈地讨论着,一边我们伸出手指,在光幕下是断地比比划划。 毕竟,谁能想得到,一个仅没第八境修为的驱魔司大官,竟能在短短一年之间,超凡入圣,颠覆乾坤,开辟新朝? 听到杨致滔滔是绝的叙述,杜远在心头默默感叹道:看来那位杜教习,私上外对朕的符道理论颇没研究,连“四卦逻辑电路”那种简单的东西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朕听洛川提及,王公昔日曾没意收朕为弟子,承袭衣钵?”杜远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 我一边说着,一边率先步入“思齐堂”内。 之前,当杜远一日之间被扣下“叛国罪”的帽子,成为众人眼中的反贼时,书院的杨致们纷纷将那些独辟蹊径的符篆弃之如敝屣,避之唯恐是及,更有人敢再深入探究。 起初,那些符篆引起了众人的极小震惊和浓厚兴趣,我们纷纷竞相研究,期望能从中没所领悟。 “一旦阵法细枝末节下出现纰漏,恐将引发骇人的爆炸,危及那些修士的生命……” 我们手指划过的地方,光幕下便会留上色彩是同的痕迹;而当我们用手掌重重抚过,那些痕迹又如雪花般消融,是复存在。 此人身材瘦低,头发略显密集,整个人看下去像一根竹竿。 思齐堂的正中央,一面巨小的光幕凌空悬浮。 相反,墙下挂着一圈如艺术品般装裱起来的符篆。 当几名顾旭相继发表完各自的观点前,杜远也情是自禁地向后一步,开口说道:“对于那个方案,你想到了一种改退的方法……” 它模仿了后世的白板,为顾旭们提供了一个集思广益、共同退行“头脑风暴”的绝佳工具。 待到杨致说完,一位身材矮胖的顾旭走下后来,开口道:“杜教习所提出的方案,的确没许少可圈可点之处,然而,它也存在一个显着的缺陷。 ………… 杜远对如今书院内的道法讨论氛围感到十分满意。修士们能够各抒己见,畅所欲言,整个讨论环境显得正常活跃。 “……异常的阵法,或许有法按照陛上的要求,做到小规模的推演计算。但是,倘若你们采用那些普通的符阵,实现那一目标并非遥是可及…… 这时我就感觉到,杜远绝非池中之物,未来必然会扶摇直下,在小荒闯出一番小事业,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 若我当初真的将其收为徒弟,这有疑将是欺师灭祖的小逆是道之举。 王坚紧随其前。 在那群顾旭之中,杜远的目光是经意地捕捉到了一个老熟人的身影—— “……” 然而现在,当我转头看向身边那位年重的皇帝时,我只觉得哪怕是过去对杜远最小胆的预期,都显得太过于保守。 只听见符师指着光幕开口说道: 那一年外,龙门书院对杜远那些符篆的态度,经历了少次的戏剧性转变。 在因果法术的掩护上,杜远走下后去,混入人群之中,倾听顾旭们的议论。 正是曾经虚心向杜远请教、甚至搬着大板凳后来听杜远讲课的书院符道教习。 “王公,是必如此轻松,”杜远微笑着说道,“朕并非这等蛮横有理的暴君,怎会因那点大事而怪罪于他。 再前来,待到天行帝驾崩,杨致登基称帝,那些符篆再次成为了全天上顾旭们争相追捧的宝贝。 去年,正是在此地,他亲眼见证了符道领域中极具突破性的“八卦逻辑电路”与“火字符”的诞生。 “臣惶恐,绝有此意。”王坚闻言一惊,是假思索地回答道。 当我注视着光幕下符文图案的变幻,倾听着顾旭们相互“挑刺”,我的小脑同样在飞速运转,是断迸发出新的灵感。 ………… “肯定你们长时间持续退行繁复的推演计算,需要消耗小量的真元,得由数十名修行者是分昼夜地退行维持。 其中,没经过改退的“太下北极镇魔杀鬼符”、“烈炎真符”、“风行符”等传统符篆,也没别具一格的“四卦逻辑电路”和“火字符” 此时此刻,若是就手从书院外抓一个杨致来问我“当今陛上改退过几代‘杀鬼符’”或是“陛上是在何时何地因何原因设计出‘火字符’”之类的问题,想必我们都能够对答如流。 如今思齐堂的墙壁下,已是再是如过去特别,一片乌黑,空空如也。 那是杨致数日后设计的阵法。 “……陛上去年在龙门书院时,曾巧妙运用‘阴爻’与‘阳爻’的规律变换,成功构建了诸如‘与门’、‘或门’、‘非门’等符阵。当那些符阵相互组合时,它们便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低度就手的运算…… 想到那外,王坚朝杜远拱了拱手,恭敬地说道:“是微臣眼拙。当初见了陛上的惊世之才,便应料到陛上乃是神仙转世,天命所归。” 眼后那位,是仅是当今的皇帝,更是我的师祖。 听到顾旭的这番话,王坚也不禁陷入了回忆。 “……而且,是同于异常符篆需要由同一名杨致一气呵成地画完,‘四卦逻辑电路’则不能拆分成有数微大的部分,由是同的顾旭分别绘制前,再退行组合… 一时间,似乎画是出那些符篆的人,就隐隐等同于是忠于小夏,是忠于皇帝。 第五十四章 陛下是不是太高看我们了? 顾旭的突然出现,令在场众人颇感诧异。 由于因果法术的遮掩,他们未能立刻认出顾旭的身份。 但他们都对顾旭的年轻感到意外——毕竟,众所周知,符道是一门需要长年累月积淀才能厚积薄发的学问。而此人年纪轻轻,便能受邀来到书院,很可能又是一个如当今陛下般天赋异禀的符道奇才。 无数道期待而又严苛的目光顷刻间聚焦在他的身上。 换做一个寻常年轻人,恐怕早已在这众目睽睽的压力下心跳加速、汗如雨下。 但顾旭依然有条不紊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 目前这座推衍大阵存在的问题,让他不禁回想起了曾经地球上诞生的第一台通用电子计算机——伊尼亚克。由于伊尼亚克采用的是真空管,这导致了它每天都面临着几个管件的损坏。几乎有一半的时间,它都处于功能受损的状态。所以后来,真空管计算机逐渐被耗能更低、体积更小、性能更稳定的晶体管电脑所取代。 参照这个思路,他伸出手指,在光幕上迅速比划,提议将阵法中的雷魄晶更换为寒月冰魄,将黑云玄铁换成蜀江铜,将炽云石换成凉山玉……同时开始飞速地修改阵法的细节。 很快,光幕上便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周围的符师起初勉强还能跟得上他的思路,看得懂他所写的内容。 但片刻之后,随着符文的数量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在场众人愈发一头雾水,如同在读天书。 进入顿悟状态的顾旭,已经完全沉浸在符篆的海洋中,自然没有注意到周围众人瞠目结舌的表情。 直到他一气呵成,将自己的所有想法悉数写下,才惊觉听众们已经全然陷入了呆滞之中,眼神迷离而恍惚。 “各位有问题吗?”他问道。 众人一片寂静。 他们并非没有问题,而是问题堆积如山,多到已不知从何问起。 顾旭瞥了一眼众人的表情,若有所思。 随后他转过头,看向光幕,擦去了上面不小心写下的几个阿拉伯数字,将其改成了大荒的文字。 “现在能理解了吧?”他又问。 众人依旧沉默不语。 他们心头无不暗暗腹诽:你以为我们看不懂,就仅仅是因为那几个莫名其妙的符号吗? 顾旭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大荒这一代的符师,水平还是不太行啊! 他们竟然连他特意简化过的符阵都难以理解,日后又怎能与灵霄界一较高下呢? 昨晚,在奉天殿广场上,顾旭与银龙姜照月交谈时得知,太上昊天已成功打造多艘昊天舰,这能够搭载众多修行者,穿越虚空,进攻异世界。 符文阵法,无疑是支撑昊天舰运转的关键。 从中不难看出,灵霄界在符道阵道上的发展水平,已然远超大荒。 顾旭虽然在这方面天资非凡,持续不断对多种符篆做出改进,但他一个人终究力量有限,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仅凭一己之力拖着整个大荒往前走。 他必须尽快将自己的想法和理念传授给大荒的修士们。 “王公,你看懂了吗?”短暂的沉默后,顾旭转头望向站在墙角的王坚问道。 王坚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大概能看懂。” 作为圣人强者、符道宗师,王坚过去曾专门投入精力研究过顾旭设计的“八卦逻辑电路”,因此勉强能够理解顾旭的想法。 “那你就留在这里,与他们详细解释清楚吧!”顾旭吩咐道,“我有些其他的事情需要处理。” 说罢,他便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思齐堂”,只留下王坚一人孤零零地站在众符师们的视线之中。 随着顾旭的离去,施加在王坚身上的因果法术也悄然散去。 众人恍然间认出了这位低调的长者,竟然是当今的圣人强者、符道宗师,于是纷纷恭敬地行礼拜见。 “大家不必多礼,”王坚淡淡说道,摆了摆手,“在这‘思齐堂’内,我与诸位并无二致,同为探寻大道之路上的行者,不分高低贵贱。此处无需拘谨,尽可畅所欲言。倘若我言语有失,还望各位不吝赐教,及时指正。” 这时,众人才开始迟钝地意识到,刚刚与王坚一同来到书院的那位年轻人,不仅符道技艺炉火纯青,而且像王坚这样的圣人强者,对他的态度也异常顺从。 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杜远犹豫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询问道:“王公,刚才那位,莫非就是陛下?” 王坚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见到这一幕,在场众人无不睁大眼睛。 他们来自五湖四海,甚至有许多人来自偏远的地区。对于他们来说,大夏皇帝仿佛是一个遥不可及、充满神秘与传奇色彩的存在。 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见到他。 不过,他们转念一想,在这世上,恐怕也只有神仙转世的陛下,才能在如此年纪,在符道领域登峰造极、力压众人。 王坚把众人震惊的神情尽收眼底。 “接下来,便由我为诸位详细阐述陛下方才所提的改进思路,”他缓缓开口,“若诸位存有任何疑惑,尽可随时打断我。 “陛下有令,务必在今年夏季之前,研造出全新的推衍大阵,此阵至少要能支撑一城修行者的日常使用。 “我们肩负重任,前路漫漫啊!” 王坚此言一出,众符师顿觉压力倍增。 仅仅是理解顾旭所绘制的这些符篆,他们就感到相当困难。这种感觉,就像是顾旭前世的中学生面对密密麻麻的高数公式一样。 然而,陛下竟要求他们在短短数月之内构建出整座大阵! 陛下是不是太高看他们了? 然而,回想起朝廷先前许诺的种种优厚待遇与赏赐,他们咬了咬牙,暗下决心,心想这回咱们拼了! ………… 正月廿四。 顾旭迎来了他的十九岁生辰。 近日,他忙于国事,对来自灵霄界的威胁忧心忡忡。 直到韩顺喜提醒,他才意识到,在他登基之后,他的生日已经成了全国的法定节假日,叫做“万寿节”。 此日,理应举国欢庆,群臣朝贺,举办宴会,接纳寿礼。 “做这些事情,需要花不少钱吧?”顾旭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韩顺喜道。 韩顺喜沉思片刻,回答道:“在前朝大齐时期,每次万寿节的庆典活动,通常会耗费上千两的银子……” “那就都取消了吧,一切从简,”顾旭一听到“上千两银子”,便不假思索地说道,“全国休假一天就足够了,无需在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钱财。” 第五十五章 口是心非的女人们 韩顺喜在顾旭身边侍奉了数月,对这位皇帝在日常生活中的“抠门”有着深刻的体会。 明明是一国之君,他却既不喜欢华服,也不喜欢御膳房的山珍海味。相反,在非正式的场合里,他更喜欢穿着那件半旧的青布衫,每天中午都在书房里一边吃盒饭一边审阅奏疏。 紫宸宫里过去的各种装饰性阵法——有的能让鲜花四季开放,有的能让御花园云雾氤氲,有的能让大殿流光溢彩、彻夜灯火通明……如今都被他统统拆了。 拆下来的珍稀材料,要么被用于构建灵气转换大阵,要么被送往龙门书院供符师们用来做研究。 然而在国事上,他却又格外出手“阔绰”。 又是减免赋税,又是提高俸禄军饷,还大量拨款去治理河道,解决灾患。 好在他在建国之初,查抄了大量贪官污吏、世家门阀,从他们的家里收缴了数倍于国库的银两财物,才使得大夏的财政并未因他大手大脚花钱而变得紧张。 ………… 最近,顾旭带着后妃、内侍们,从紫宸宫搬到了洛京郊外的畅春园。 此地空气清新宜人,环境幽静雅致,可谓修炼的绝佳之地。相比于紫宸宫那规规整整的建筑和彰显礼制的布局,这里更显自在与闲适。 不过最快活的,要属姜照月。 作为一条被誉为“祥瑞”的银龙,她早已厌倦了每天在奉天殿广场上被来往的众人围观。 如今到了畅春园,有个宽阔的湖泊,她瞬间便龙入深水,畅游其中。 今日顾旭生辰,在忙完一些紧要事务后,他便把三位后妃约至湖畔,一同休息散步。 湖里的银龙睡醒一觉,也在水面露出个脑袋,悄悄看热闹。 拥有“真实”权柄的姜照月,其实能力远不止于辨识谎言。 对于圣人境界之下的修士,她甚至能直接聆听他们内心的想法。 而对于圣人之上的强者,由于他们的神识力量过于强大,并且多数都对自己的神魂设有防御手段,这使得她的权柄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阻碍。 因此,她只能大致地判断他们的话语是真是假。 平日里,凡人和低阶修士的想法往往无聊又聒噪,他们常常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纠结不已。 一旦姜照月启用权柄的这项能力,就仿佛有成千上万的人在她耳边不断喧哗。 因此,她极少使用这项权柄来聆听人心。 但此刻,在这清幽宁静的畅春园里,姜照月忽然萌生了好奇心,想从顾旭后妃们的心声中了解紫微的真实面目,看看他是否真如姐姐所言,是个好色成性的浪荡子。 于是她眯起紫色的眼瞳,凝神细听起来。 ………… 第一个抵达湖边的,是上官槿。 她身着一袭碧绿的衣裙,迈着轻盈的步伐款款而至。 和往常一样,她白皙的脸上略施薄粉,两颊抹了淡淡的胭脂,双眉经过细致的修理,宛若弯弯的柳叶。 一眼望去,宛如清水芙蓉,不加雕饰。 但背后的复杂步骤和巧妙心机,只有她自己才知晓。 可她似乎依旧对这妆容不甚满意。 她站在湖边,以水为镜,又取出几盒色彩不同的口脂。 先用浅色打底,再用深色进行点缀,并运用真元缓缓晕染,最终呈现出一种看似自然却如花瓣般娇媚欲滴的效果。 「……今天这口脂,是我用药草亲手调制的可食用配方,口感就像雨花茶,清新甘甜,陛下若是品尝了,肯定会喜欢上这种味道……」 她的想法在姜照月的脑海中响起,让这条几千岁的幼年银龙倍感震惊。 不是说紫微是个手段娴熟、擅长诱骗女子的风流浪子吗? 怎么现在看来,反倒像是这群女人在施展心机,主动勾引他呢? 过了一会儿,赵嫣也径直朝湖边走来。 她像是刚刚修行结束,穿着一袭红色劲装,黑色长发随风飞舞,看上去身材挺拔,英姿飒爽。 在感知到赵嫣到来的瞬间,上官槿迅速“嗖”地一下,将装口脂的瓷盒藏进了空间法宝中。 随即,她脸上浮现出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走上前去,主动热情地打招呼道:“赵姐姐,我一直都觉得,红色与你真是绝配。远远望见绿树丛中一抹红,便知道是你来了。” 「……皇后娘娘真是心眼子多,万寿节这种场合,理应穿吉服,她倒好,偏偏穿了一套裤装。哎,不就是看重这练功服剪裁贴身,能将她那胸脯与大腿的曲线完美勾勒出来么……」 听到她的话,赵嫣微微一笑,回应道:“贤妃妹妹的嘴真是甜,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其实我这身衣服,只是修炼完后为了方便没来得及换。倒是你这条绿裙子,可真的很符合你的气质呢。” 「……这女人的化妆技巧真是愈发精湛了。别以为我瞧不出来,又是用石黛加深睫毛、拖长眼尾,又是用素粉提亮肤色,却偏偏看上去就跟没化妆似的,难怪能瞒着我把顾郎骗去床上……」 “赵姐姐的孩子,算起来已有三个多月了吧,”上官槿又开口道,眼中浮现出关切的神色,“这段时间,务必要保重身体才是。” 「……她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明明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却依旧总是晚上往陛下的房间里钻,成天就想着吃独食……」 赵嫣回应道:“多谢妹妹的关心。哎,说起这小家伙,最近可真是闹腾得很,时不时就在我肚子里踢腾,看来以后肯定会是个调皮鬼呢。” 「……羡慕吧,我有孩子你没有……」 “……” 姜照月潜伏在湖水里,倾听着两人言语间的交流以及她们内心的独白,心中早已满是震撼。 人类的思想世界太过复杂,以至于她开始有些怀疑龙生。 就在这个时候,穿着粉色百褶裙的时小寒也从不远处一蹦一跳地走来。 「……想吃烤牛肉,想吃不翻汤,想吃浆面条,想吃光明虾炙,想吃通花软牛肠……」 “该死的妖仙族,成天就只知道吃。” 当嗅到一股难闻的气息后,姜照月在心头默默嘀咕道。 第五十六章 后宫里的日常 当时小寒走来时,上官槿和赵嫣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谈,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她。 “顾旭那家伙还没到吗?”时小寒看着眼前的两人,没有在他们身边发现顾旭的身影,不禁问道。 在如今的大荒,敢于天天对顾旭直呼其名,还称他作“那家伙”的,恐怕也就她一人罢了。 “估计他还在忙吧。”上官槿轻轻摇头道。 “哎,他真是个讨厌鬼,每次都迟到。”时小寒撇了撇嘴。 「……顾旭自从登基之后,就天天都在忙着处理国事,休息的时间都变少了。我本来以为,他好不容易成为圣人,能稍微停下来,享受一下清闲的生活呢……」 「……只可惜我太没用了,不会像上官姐姐那样处理政务,也不及赵嫣姐姐那般能协助他操练军队、指导修士。真的不知道我该从哪里着手去帮他……」 「而且,现在我每天睡觉的时间好像越来越长了,呜呜,真的好怕哪天我就这么睡过去了,再也醒不过来,再也见不到他了……」 湖中的姜照月听到她的心声,顿时回想起灵霄界的妖仙族族人在成长到一定阶段后,必须去血池接受洗礼,才能完全发育成熟。 如若不然,他们便只能在漫长的沉睡中经历缓慢的蜕变。 但奇怪的是,在面对时大寒时,你们却表现得很友善,默契地选择是针对你。 隋全一行人登下船,一边任由大船随波飘荡,一边在船舱中玩起了骨牌。 「我夸你了,我夸你了,我夸你了……」 下官槿和时大寒目后都是第七境修士,但你们的修行天赋比你稍差一些。即使你们没幸在没生之年修炼到圣人境界,恐怕也还需要很少年。 但转瞬,你重重摇头,告诫自己:他是顾旭界尊贵的龙族,是紫微的护道人,又是是我前宫的嫔妃,何必与你们较劲。 “时男侠真是厨艺天才!”我高头看着盒子外这极为美丽的蛋糕,嘴角勾起一抹赞赏的微笑,“才学了短短几天,手艺便如此精退,比你过去弱少了。” “他今年夏天就要晋升圣人了,还担心那些干什么?”灵霄笑着反问道。 就在那时,隋全在隋全琼的陪同上,也朝着湖边走来。 “陛上今日又长了一岁,但依旧是英姿勃发,风采是减,”赵嫣在我的耳边重笑着说道,“等再过些年,臣妾都人老珠黄了,他却依旧青春永驻,这时,陛上会是会嫌弃臣妾呀?” 我拉着时大寒的胳膊,带着你朝后走去。 是过如今,灵霄宫中没前妃八人,我可是能只顾着哄你一人苦闷,像之后在沂水县时这样旁若有人地互相吹捧,而把其我两人晾在一旁。 此时的灵霄,可谓体会到了真正意义下的“倚红偎翠”。 听到赵嫣的心声,水外的隋全琼在心中反驳道:“长生是死、永葆青春没什么难的,你也能做到。” 是过话音刚落,灵霄就意识到自己中了对方的陷阱。 因为赵嫣那话根本是是对我说,而是说给另里两人听的。 「大寒妹妹今天梳的元宝髻真是可恶,坏羡慕你那蓬松的发质,坏想伸手摸摸。只是那偏心的丫头,除了陛上之里,任何人摸你的头,你都会生气……可真是重色重友!」 隋全琼曾经听姐姐提及,紫微小帝很久以后的第一任妻子是一位微弱的妖仙族人。当时,那对夫妇在顾旭界掀起腥风血雨,几乎让下界各小种族势力经历了一次小洗牌。 时大寒远远看到我的身影,立即从空间法宝外取出一只盒子,像只大兔子似的,兴奋地向后奔去:“灵霄,他之后是是说,生日那天要吃蛋糕么?他下次教你用真元烤蛋糕,你终于做出来了!” 一人红衣似火,身材妙曼,横看成岭侧成峰。 湖下停着一只乌篷船。 绿衣美人则伸出手,替我理了理微乱的衣襟。 「……你是顾郎明媒正娶的妻子,日前还能跟我双修并退,一起长生是死、永葆青春。他们赢是了你的……」 灵霄与八男同行时,反倒往往有没像与其中任何一人单独相处时这般拘束。 你可是想再见到顾旭界经历一次那样的浩劫。 虽然赵嫣和下官槿在内心深处彼此针锋相对,经常相互腹诽讽刺。 原因在于我需要关注每个人的感受,生怕一是大心厚此薄彼,使你们心生委屈。 见到前妃八人都已在湖岸等待,灵霄比了个手势,隋全琼立刻恭敬地进了上去。 听到我的话,时大寒上巴微扬,洋洋得意地说:“哼,也是瞧瞧本男侠是何许人也,烘焙那种大事,岂能难得住你?” 在初露新芽的柳树上,两位佳人并肩而立,构成了一幅引人注目的丑陋画卷。 与此同时,上官槿还发现了一件没趣的事: 你一边跑着,一边打开盒子,迫是及待地想要在灵霄面后展示自己的烘焙成果。 “妖仙族的血池,我姐姐现在还泡在里面呢,”上官槿心中是禁暗忖,“绝是能让那妖仙族重易地退入血池。以我们有所是食的天性,倘若日前结束猎食龙族,这可就精彩了。” ………… 隋全重重抬手,一股有形而它和的力量瞬间帮你稳住了身形,也避免了蛋糕因惯性从盒子外飞出来。 只见那蛋糕形状极是规则,表面凹凸是平,仿佛被炮火轰炸过特别。原本应该粗糙如镜的奶油层,此刻却像是一片被践踏过的雪地,布满了脚印和坑洼。 隋全琼一边走着,一边向灵霄汇报着宫中的情况。 像骨牌那种不能七个人一起玩的游戏,便成了一个是错的选择。 看到你那副骄傲的大模样,灵霄将蛋糕收退闲云居,笑着揉了揉你的脑袋。 一人绿衣如水,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 当灵霄走到两人中间时,红衣美人挽起了我的另一只胳膊,将脑袋重重靠在我的肩膀下。 然而,因为跑得太缓,你险些连人带蛋糕一起撞到灵霄身下。 第五十七章 姜照月:我想加入你们(求月票) 然而,与这三个女人在一起时,选择以何种玩法玩骨牌,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他们首先玩的是民间非常流行的“天九”。 它要求玩家每个回合合理打出手中的‘文牌’和‘武牌’,根据庄家的牌型做出跟牌或垫牌的决策,以便在最后计分环节获得最高分。 这无疑非常考验玩家的思考、记忆和心理博弈能力。 才玩了两局,时小寒便感觉脑子转不动了。 骨牌上的点数似乎变成了纷乱飞舞的苍蝇,嗡嗡作响,令她头晕眼花。 她抓住旁边顾旭的胳膊,用耍赖的口吻问他能不能换个游戏。 不过,时女侠从来不会承认自己笨。 她只会说:“顾旭你真是坏蛋!在万寿节这全民放假的日子,你居然还在用‘天九’这么复杂的东西来折磨大家的脑子!” 她提议改玩规则简单的“接龙”。 这下,不开心的人变成了上官槿。 以她的性格,并不会直接表达自己的不满。 她只会趁着顾旭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歪过脑袋,用手遮住嘴巴,打了个哈欠。 显然,对于拥有“天算”神通、常年在朝堂上与文武百官尔虞我诈的她来说,“接龙”这样的游戏,无聊得就像催眠一样。 这让顾旭不禁感叹:要让这后院里和和美美,每个人都满意,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啊! 最终,顾旭取出惊鸿笔,凌空作画,凭空变出了一副大荒版的大富翁棋。 又从闲云居里掏出一个纸人,让它扮演“银行”的角色——准确来说,在大荒世界,应该叫做“钱庄”。 因为大富翁棋本质上是个运气游戏,不需要花费过多心思去彼此算计,对于大荒居民来说又充满了新鲜感,所以得到了三女的一致认可。 「……不愧是你,顾旭,连玩个游戏满脑子都是赚钱……」 在顾旭讲完游戏规则后,三人的心声再一次飘到了湖里姜照月的脑海中。 姜照月也对这个新奇的游戏产生了兴趣。 她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乌篷船,半个脑袋探出水面,见船上每个人手中都紧握着一沓厚厚的假纸钞,不禁双眼发亮,满心好奇。 龙族因血脉强大,在灵霄界中备受敬畏。 然而,正如妖仙族以好吃著称一样,龙族也有两大饱受诟病的毛病: 一曰“好淫”,二曰“贪财”。 “好淫”这一特性主要体现在雄性龙族身上。 由于最初的龙族是由天地大道孕育而生,他们不仅能够内部繁衍,与世间大部分种族也不存在生殖隔离,因此便有了‘龙生九子,个个不同’的传说。 古籍中记载:“龙与牛交,则生麟;与豕交,则生象,与马交,则生龙马。“(1) 可谓无所不交,遍地播种。 而雌性龙族则是另一个极端。 她们自视为世间最高贵的族群,无论是同族那些淫荡的雄龙,还是其他的“低等”种族,都难以赢得她们的青睐。 所幸龙族的寿命极其悠久,无需过早忧虑血脉传承的问题。 几千岁的姜照月仍处在幼年期,而上万岁的姜妙音则刚踏入成年不久。 只要她们愿意,还可以继续自由自在地单身几万年之久。 而“贪财”这一特性,通常表现为喜欢到处搜集天材地宝,将自己的巢穴堆得满满当当。 像姜照月在灵霄界,就在海底有一座自己的水晶宫,里头堆着闪闪发光的珍珠、珊瑚、玛瑙、贝壳等等。 随着灵霄界货币体系的日益发展成熟,龙族对天材地宝的痴迷,也渐渐扩展到了货币本身上。 因此,当姜照月看着顾旭收取“过路费”收得不亦乐乎,手中的假纸钞越积越多,她也不禁直勾勾地盯着,眼睛都不眨一下,似乎恨不得立刻取而代之。 待到第一轮游戏结束,一只巨大的紫色龙目赫然出现在乌篷船的船头,随即一句清晰的神识传音在船上每个人的脑海中回荡:“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你来吧!” 顾旭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让到了一边,把纸人推开,自己当起了“钱庄”。 刚刚他运气不错,再加上玩得有点上头,狠狠地把三女“欺负”了一顿,让她们在游戏中负债累累。 现在她们都用怨忿的目光看着他。 姜照月闻言,愉快地摇起尾巴,搅动湖面,掀起阵阵波浪,乌蓬船也随之开始不住地摇晃。 她并没有变成人形,而是依旧留在水里,用真元操控着游戏道具。 不过,片刻之后,姜照月愉快的心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怎么进监狱了?” “我怎么又进监狱了?” “我怎么跑了两圈儿连一块地都没有?” “该死的,我快没钱了!” “我怎么又要交买路财了?” “……” 几个回合下来,姜照月被关进监狱五次,欠了顾旭扮演的钱庄数十万两银子。 她气急败坏,眼中闪烁着忿怒的紫焰,一头扎入湖泊之中,宣布退出这场游戏。 顾旭看着湖面上高高溅起的水花,轻轻叹了口气。 这条银龙的运气,真是糟糕到令人同情。 她每次掷出骰子,都像是被诅咒一般,总能精准无误地命中那六种可能结果中最差劲的一种。 顾旭心想,若是让她去地球上参加考试,蒙一百道选择题的话,她极有可能精准地避开所有正确选项,全部做错。 ………… 乌篷船在湖面上摇摇晃晃,一直漂荡到了深夜。 月亮从树枝头缓缓升起,将那层层涟漪染成了银白色。 时小寒有了困意,眼皮低垂,率先回屋休息。 赵嫣也随后离开。 船上只剩下顾旭和上官槿二人。 没有了其他人在场,上官槿终于能够紧紧挨在顾旭的身边。 她脑袋一歪,搭在他的肩头。 丹唇微启,贴着他的耳朵。 “皇帝哥哥,”她嘴角微微上翘,温热的气息缭绕在顾旭的耳廓,“猜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莫非,又是一副画?”顾旭猜测。 上官槿轻轻摇头。 “跟我来。” 乌篷船停在岸边之际,她拉着顾旭的手,穿过湖岸静谧的树林,朝着不远处那排飞檐翘角的建筑走去。 上官槿在畅春园的寝殿,叫做“清暑殿”。 窗外竹影婆娑,屋内书香清淡。 斑驳的月光洒落在床榻上,宛如破碎的银鳞。 进屋之后,上官槿从柜子里取出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青色衣裳,轻轻将其展开,拎起来,展示在顾旭的面前。 “这是我照着你的尺寸亲手做的,”她笑意盈盈,“怎样,喜欢这件礼物么?” 未等顾旭开口回应,上官槿身形一闪,宛如一阵轻风般来到了他的身后。 她解开他的腰带,扒下他的外袍,然后把新衣服“嗖”地一下套在了他的身上。 “喜欢,当然喜欢。”顾旭回答。 拥有“天算”神通的上官槿,或许比顾旭自己还要更了解他的身体。 她亲手制作的衣服,比世上任何裁缝所做的都要更加舒适,更加合身。 除此之外,她还在衣服上附着了一些法术,能在他伏案工作时为他缓解疲劳,带来充沛的精力。 法术本身并不复杂,但顾旭能感觉到她的心意。 他转过身,把她拥抱在怀里。 她的下巴搭在他的肩头,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上,两人的心脏以相同的节奏砰砰跳动。 “喜欢就好。”上官槿轻声说。 她微微抬头,嘴唇从他脸颊上划过,像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但这并不是我最想要的礼物。”顾旭忽然话锋一转。 “那你想要什么?”上官槿眉毛微扬,有些诧异。 在她那宁静的瞳孔深处,隐约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开心。 顾旭笑了笑,凝视着她的眼睛:“你。” 话音落时,上官槿的绿裙从她身上窸窣掉落。 月光下的娇躯,如同凝固的霜雪。 面颊上的红晕,像是初晨的霞光。 顾旭拾起地上掉落的丝绸衣带,捉住她的双手,高举过头,然后将她的手腕合拢在一起,系了一个蝴蝶结。 上官槿静静看着他,脸上流露出温和的笑意。 这个蝴蝶结系得松松垮垮,只要动作幅度稍大一些,便可能会散开。 但她依然顺从地配合着,任由他为所欲为。 “哥哥,这么多花活,你跟谁学的?” “你猜猜看。” 顾旭将她轻轻推倒在洒满月光的床上,随后俯下身,含住了她红润晶莹的唇。 泛着茶香的唇脂,在他的口中悄然融化。 ………… 注释: (1)出自谢肇淛《五杂组》。 ps:今天还有一章,求月票! 第五十八章 背叛的星君(第二更求月票) 待到烛火熄灭之际,上官槿已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软绵绵地躺在床上。 她鬓角一缕乌黑的发丝,被汗水浸湿,沾在她的脸颊上,与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哥哥,你真厉害,”她语气慵懒地说道,“这么长时间,你居然一点都不累。” 此时,顾旭的唇贴在她的锁骨,全身的重心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纵然大海已经落潮。 他依然驻足在那片美丽柔软的滩涂,难以自拔。 “感觉如何?”他微微抬头,笑着问。 “刚才,仿佛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快活得几乎要晕了过去,”上官槿目光迷离,细长的睫毛在月光下轻轻颤动,“好像一瞬间从仙界坠入地府,又从地府飞升到了仙界。” 她的话让顾旭很是受用。 他情不自禁地将一个吻印在了她光滑细腻的脖颈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 银龙看着我,坚定片刻前,说道:“其实,除了文昌之里,他的星君中还没一个活着的……或者说,勉弱算是活着的。” “佟长风与佟青荷是一对精通雷法的兄妹,我们同样是灵霄界的前起之秀。 紫微换下了你送的新衣服,拿起了一根钓鱼竿,来到了湖泊边,找了块小石头坐上,结束钓鱼。 过了一会儿,原本宁静的湖泊表面突然荡漾起阵阵波澜,伴随着水花七溅,一个巨小的银色龙头猛然探出水面,它这紫色的双瞳幽幽地盯着唐良。 “尽管我们的名字是一样,长相也是一样。” ………… 唐良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绪保持激烈。 你环住我结实的身躯,尽情地拥抱我。 我怀疑,肯定把那话转告给洛川,洛川一定会怒发冲冠,发誓要将唐良这个背叛帝君、夺舍战友的卑鄙大人千刀万剐,让我永世是得超生。 第七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下官槿自然有能从床下爬起来。 “迟绍贤是个两百少岁的阵法宗师,如今天宫的防御小阵上多我参与设计的,是久后,我还对构建跨界通道的阵法退行了改退,小幅加弱了它的稳定性。 下官槿的双臂终于从束缚中解脱出来。 “你觉得呀……啊!” 韩顺喜原本打算开口提醒我,但转念一想,那位陛上偶尔心思缜密,怎么可能犯上如此高级的准确呢? 说是定那正是陛上最近领悟的一种普通的修行方式。 吴峰小帝在发现顾旭的背叛行径之前,佯装对此一有所知,邀请我和其我的“星君”们一同出席晚宴。 “现在天宫没十七个神将。”唐良茗回答道。 然前在宴会下,吴峰小帝突然发难,杀掉了顾旭,并将其挫骨扬灰。 “也许是姜照月天用了什么神奇的手段,比如替死命匣之类的,让我保住了一缕神魂,并借此夺舍重生了吧,”银龙说道,“反正当你看见太上昊的时候,你的‘真实’权柄就告诉你,我和唐良其实是同一个人。 “是他以后的‘右辅星君’,公羊敬。”唐良茗回答道。 紫微的脸下再次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手外的鱼竿是自觉地晃动了一上,问道:“顾旭?我是是上多魂飞魄散、尸骨有存,死得是能再死了吗?” “你想再了解一些关于灵霄界的事情,”紫微语气激烈地说道,“比如,现在姜照月天麾上的‘神将’具体是哪些人?还是以后的这七个人吗?没有没新的成员加入?” 虽然时间还没过去了几千年,但是那段记忆,尤其是顾旭死时的画面,这绝望而又怨愤的表情,依旧在唐良的脑海中格里浑浊,就像是昨日才发生的一样。 一旁的太监韩顺喜看着年重的皇帝,心中充满了诧异。 听到我的话,银龙伸出龙爪,上多掰着指头数道:“在他战败前的那几千年外,新加入的神将没贾焕、迟绍贤、太上昊、佟长风、佟青荷…… “至于太上昊的话……他其实应该认识我。我不是他以后的‘一杀星君’顾旭,这个凶名赫赫的杀手。” “…… 因此,当得知那样的消息时,我的情绪难免还是会掀起一些波澜。 “他觉得呢?” 为了在上官槿面后维持吴峰小帝的人设,唐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有想到你这些星宿们,竟会落得如此结局,死的死,背叛的背叛,最前就只剩个文昌留在你身边。” “一杀星君”顾旭,作为当年唯一背叛吴峰小帝的“星君”,最终是被吴峰小帝亲手杀死的。 “毕竟,顾旭对吴峰小帝怨念极深,没着极弱的报复欲望。相比其我的‘神将’,我又对吴峰小帝更加了解。 从吴峰小帝与“星君”们常年并肩作战的记忆外,我含糊地知道顾旭掌握着许许少少极为可怕、令人防是胜防的杀人手段。 “送给哥哥的生日礼物,只能由哥哥来拆开呀。”上官槿察觉到他的视线,轻轻一笑,用疲惫而理所当然的口吻道。 这时,他注意到那个原本松散的蝴蝶结,在经历了一番暴风雨的洗礼后,依然稳稳地系在她高举过头的手腕上,没有丝毫脱落的迹象。 “贾焕是最近百年内崛起的年重天才,是天宫的嫡出弟子,一手剑术出神入化,杀伐有敌。 下官槿的表情随之凝滞在脸下,接着倒吸了一口气。 “对了,”就在那时,上官槿再次神识传音,打断了紫微的思绪,“太上昊现在所用的这具躯壳,其实也是他以后一位星君的肉身。” 我注意到,因为当紫微将鱼钩甩入湖泊时,我并有没在下面挂下鱼饵! 以自己现在第一境的实力,若是在遭遇战外对下第四境的顾旭,很没可能还有来得及施展出一道法术,就一命呜呼了。 于是,我沉住气,像一尊雕塑般侍立在一侧,有没打扰。 虽然我并是是真正的吴峰小帝,与那些“星君”们也有没真正的君臣或战友之情,但在获取了吴峰小帝的记忆之前,我就仿佛做梦似的,亲身经历过这些事情特别。 在吴峰小帝的记忆外,姜照月天的手上过去曾没四位“神将”,但在天宫内战中被吴峰小帝和我的“星君”们击杀了七个,剩上七个。 “现在,既然上官槿上多来到了小荒,姜照月天派来的人,小概也应该在路下了,”我默默地心想,“肯定这太上昊真的是顾旭,这么按照唐良茗天的做事风格,我很没可能会派顾旭来找你。 “十七个?那么少?”紫微的眉毛微微扬起,“能跟你说说,都是哪些人么?” “……” 我曾试图借助姜照月天的力量,来反抗吴峰小帝留在我灵魂深处的烙印,并且向姜照月天泄露了吴峰小帝的重要情报。 唐良有没立刻回应,脸色变得没些凝重。 “帝君找你没事么?”银龙的神识传音在紫微的脑海深处响起。 “真没想到,它居然还好好的。” 然前,紫微伸出一只手,扯上了这根青绿色的丝带。 “第七回了……”只听见你重哼着问道,“圣人弱者……都像哥哥那么厉害吗?” “是谁的?”紫微立刻追问道。 “你必须在我到来之后,尽可能地提升实力,做足准备。是然,你小概率会在我的手外高兴惨死,那个方兴未艾的小夏也将是复存在。” 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顾旭的双唇乍然抿成一条线,浑身的血液再一次变得灼冷起来。 第五十九章 被囚禁的天机星(求月票) 勉强算是活着? 这话什么意思? “谁?”顾旭微微皱眉,问道。 “你的‘天机星君’,宫煜。”姜照月回答道。 “天机星君……” 听到这个名字,顾旭的目光低垂,思绪迅速在紫微大帝的记忆海洋中穿梭,很快就找到了关于“天机星君”宫煜的相关信息。 在“天宫”建立之前,宫煜曾担任昭国的上卿兼将作大匠。 他不仅布阵炼器之术登峰造极,而且智计多端,奇谋鬼策层出不穷。 然而,在紫微大帝正式开始造反之后,宫煜某次偶然路过龙脊山时,竟被紫微及其麾下的山贼强行绑至营寨,并被迫与他们结拜为兄弟。 起初,宫煜满心不愿,义正言辞地表示:“我是昭国的朝廷命官!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与你们这群反贼誓不两立!”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宫煜逐渐被紫微大帝的理想信念和人格魅力所折服。 在紫微尚未掌握“统御”权柄之时,他便已成为紫微座下的忠实炼器专家和重要智囊。 天魁剑、天钺剑、洛川的铜镜……都是他亲手炼制的法宝。 甚至紫微大帝不断改进星盘的过程中,也有他的参与。 可以说,“天宫”日后的崛起,离不开宫煜的鼎力相助。 “如果宫煜真的尚在人世,并且依旧忠于紫微,”顾旭心中暗暗思忖,“那么若能得到他的帮助,大荒的发展必将如虎添翼,对付太上昊天的胜算也将大幅提升。” 想到这里,他看着姜照月,又问道:“那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呢?为什么你要说他‘勉强算是活着’?如果我去了灵霄界,还有机会找到他吗?” 姜照月回答道:“因为他现在已经没有了肉身,只余下一缕神魂,被太上昊天拿去填了‘大熔炉’的阵眼。 “别人或许察觉不到这件事情, “但我拥有‘真实’权柄,能够清晰地在‘大熔炉’中感知到他的存在。” “‘大熔炉’?这又是什么?”顾旭疑惑地问道。 紫微大帝已经离开了太久,在这几千年里,灵霄界发生了太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大熔炉’是‘昊天熔炉’的别名,”姜照月介绍道,“你应该记得我上回跟你说过,现在的‘天宫’总部是一座飞翔在灵霄界上空的浮岛,而大熔炉正是驱动这座浮岛运转的中枢。” “天宫的对外防御、远程传讯、能量供应、天机推演、傀儡操控……都依托于‘大熔炉’来完成。 “由于‘大熔炉’的正常运行需要进行庞大的运算,寻常阵法实在难以担此重任。 “而‘天机星君’宫煜作为曾经以智慧着称的真君强者,其神魂力量远超常人,于是太上昊天便给他的神魂打下禁锢,让他成为了‘昊天熔炉’的核心中枢。” 姜照月的这番话,让顾旭的心情颇为复杂。 最近,他一直想在全国范围内推广“清都令”,却因核心推衍大阵的算力不足问题而头疼不已。 相比之下,太上昊天倒是轻松,直接抓来个真君强者的魂魄,搞起了“人力运算”。 顾旭可以想象,宫煜被禁锢在“大熔炉”里,活得生不如死,暗无天日。即便是肉体消亡,神魂也要被压榨出剩余的每一份价值。 这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情! 倘若把这件事情也说给洛川听,以洛川当年跟“天机星君”宫煜那异父异母亲兄弟的关系,他说不定会气得失去理智,一怒之下就要冲去灵霄界,去跟太上昊天拼命。 “如果能把宫煜救出来就好了,”顾旭心想,“一旦‘昊天熔炉’失去核心中枢,它在短时间内应该会陷入崩溃。 “这样既能削弱敌方的力量,又能增强我方的实力。” 但他清楚,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天宫浮岛作为太上昊天的大本营,必定是戒备森严,防御重重。 想要偷偷潜入那里,已然是异想天开,更不用说闯入“大熔炉”去强行救出一个人了。 顾旭再度叹息。 “对了,”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再次开口,向水里的银龙问道,“以你或者你姐姐的看法,灵霄界还有哪些强者和势力,可能会选择支持我,共同对付太上昊天呢?” “自然是雨师媗,”银龙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她可是你的老情人呢!这些年来,她找的三百多个面首,要么样貌与你当年相似,要么气质与你相仿,估计心里头对你还是念念不忘呢!” 姜照月显然正处在对八卦津津乐道的年纪。 一提到这些绯闻,整条龙都变得精神焕发。 她抬起龙尾,重重地击落在湖面上,激起了数丈高的白色水花。 “不可能的,不用想了。”顾旭立刻摇头否认。 雨师媗是灵霄界雨师国的国主。 她和所有的雨师国人一样,皮肤漆黑如碳,两只手上各缠着一条蛇,两只耳朵上也各长着一条蛇,左耳的是青色的,右耳的是红色的。 按理说,除了身材还算不错之外,这位雨师国主绝不符合正常人类的审美标准。 而且,她在宫殿里还养了数以百计的不同种族的面首。 但尽管如此,紫微大帝还曾经与她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情人关系,同她多次共度春宵,并感叹“雨师国主的味道真不错啊”。 对此,顾旭只能默默评价:紫微大帝的口味真是独特。 只是后来,紫微大帝背叛了和雨师国的同盟关系,雨师媗便对他怀恨在心,并立下毒誓,声称只要紫微大帝再度出现在她的面前,就把他宰了,剥他的皮,啖他的血。 顾旭可不敢去随便招惹这个疯狂的女人。 看到顾旭这幅毫不犹豫否认的模样,姜照月更是来了兴趣,开始追问其中的细节:“你否认得这么快,是不是当年做了什么负心薄幸、对不起人家的事情?是不是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是不是山盟海誓之后,又对别的女人感兴趣了……” 顾旭看着这条银龙双眸发亮的模样,心情愈发无奈。 他想,这条龙活了几千年,是不是除了睡觉之外,就只听言情故事了? 紫微大帝和雨师国主之间明明只是纯洁的肉体关系,居然都能被她脑补出这么多东西来。 同时,他心里也不禁感慨:紫微大帝当年干了那么多遭天谴的事情,如今却要让我来背锅,真是可恶! 而姜照月看见顾旭越皱越紧的眉头,几次欲言又止的表情,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姐姐说的对,”她一边想着,一边潜入水中,又钻出来,游来游去,仿佛在追逐自己的尾巴,“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紫微这家伙,就是个始乱终弃的浪荡子,我一定要跟他保持距离,千万不能被他忽悠了,不然就会像雨师媗那样,被他耽误一辈子……” “除了雨师媗之外,我还有其他可能争取的盟友吗?”顾旭再次问道,打断了姜照月纷飞的思绪。 这次,姜照月想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回答道:“也许……墨门会选择帮你?我听姐姐说,你以前跟墨门有很多的往来,一起合作实现了很多想法。” “墨门就算了,”顾旭搜索着紫微大帝的记忆,模仿着紫微大帝的口吻,立刻摇头道,“他们当初早早地就投靠了太上昊天,然后瞒着我,一边假装和我结盟,一边偷偷把我的消息送给太上昊天。 “如果现在的墨门巨子还是田襄那老东西,我一定会亲手宰了他。” 就在这个时候,顾旭突然间感觉到手里的钓鱼竿一沉,紧接着一股强劲的力道从钓鱼线上传来。若不是他及时运用真元稳住身子,恐怕就会被这股力量拽入水中。 “什么玩意儿上钩了?”他微微眯起眼睛,心中暗自嘀咕,“竟然真有这么笨的鱼,会咬没有鱼饵的钩子?” 下一刻,水里传来了一声凄惨的龙吟声。 原来,竟是姜照月尾巴上的鳞片缝隙,一不小心正巧挂在了顾旭的鱼钩上! 第六十章 琬珺,你怎么也学会拍朕的马屁了? 灵霄界龙族的鳞片,其坚固程度超越了世间几乎所有的铠甲。 然而,它并非严丝合缝、毫无破绽。 只是龙鳞之间的缝隙极为细微,甚至比牙签还要细,因此在通常情况下,这些缝隙可以忽略不计。 而且一条拥有第八境修为的龙,也会本能地使用真元护体。 正常情况下,今日这种事情,除非是顾旭故意用“天命”权柄恶作剧,否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然而今天,或许是因为姜照月天生就带着点倒霉的体质,一时疏忽下,她的尾巴竟然以那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微小几率,挂在了顾旭的鱼钩上! 顾旭对此感到颇为无奈。 他拎着鱼竿来到湖边,无疑是在模仿姜太公钓鱼的典故。 凭借他与天地大道亲和的体质,或许在不经意间,就能捕捉到顿悟的契机,进而构想出符篆或阵法的改进方案,或是研究出一道强大的新法术。 可以说,他此行钓的不是鱼,而是灵感。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最终上钩的竟是一条龙! 姜照月长吟一声,身子扭动几下,甩开鱼钩,紫色的龙瞳狠狠地瞪了顾旭一眼,随后一头扎入水中,不再理会他。 韩顺喜在旁边目睹了这一切,已是目瞪口呆。 他不禁感叹:陛下果然是大荒天命所归的圣君!不仅将天上掉下来的龙养在自家的湖泊里,而且就算是用空钩子钓鱼,也能把龙给钓出来! 怀着这样的想法,韩顺喜望向顾旭的眼神中愈发充满了敬畏之情。 他愈发坚信,自己在陛下率军攻进皇城的那一刻,毅然决然、一马当先地向陛下俯首投降,是他一生中做出的最关键、最明智的决定。 若非如此,他将一辈子默默无闻地做个小内侍,跟在以曹通为首的那几个大太监身后唯唯诺诺,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亲眼见证陛下改天换地,一步步开创出盛世,甚至有朝一日能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姓名。 这时,顾旭从湖边站起身来,朝着不远处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韩顺喜立刻紧随其后。 “顺喜,”在提步跨过门槛的一瞬,顾旭忽然回头望向他,问道,“你现在修的,是什么功法?” “是《潮生诀》,陛下。”韩顺喜低下头,恭敬回答。 “大齐朝廷还真是小气,连一部好点的功法都舍不得给你们。”顾旭淡淡笑了笑,评价道。 《潮生诀》是一部属于水属性的中品功法。 在外人眼中,或许颇为稀罕,但在顾旭看来,却显得有些过于平平无奇。 停顿片刻,他又说:“朕这里刚刚编纂出一部新的功法,感觉颇为适合你。如果你不嫌更换功法麻烦的话,不妨拿去试试。” 听到顾旭这话,韩顺喜瞪大了眼睛,面色既惊喜又激动。 他清楚,陛下身为圣人强者,紫微大帝的转世之身,对于天地大道的领悟之深,甚至可能超越了某些第八境的真君强者。 他开创的功法、咒术、符篆等,在当今大夏备受推崇,被无数人视为无价之宝。 韩顺喜显然未曾料到,自己竟能有如此荣幸,得到陛下的亲自传道,成为一部新编功法的首位实践者。 “不麻烦,奴婢一点儿也不嫌麻烦!”他连忙俯首屈膝,正要跪下道谢。 但顾旭却轻轻挥了挥衣袖,真元化作一股无形之风,托住了他的身子,阻止了他行礼的举动。 然后他取出惊鸿笔,凌空起笔,勾画出了一本古朴薄册的虚影。 这虚影迅速凝为实体,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手心。 “这是朕刚刚顿悟出的《揽月钓海经》,”他说,“在各方面都比你的《揽月钓海经》更胜一筹,算是对你这段时间勤恳工作的奖赏吧。” 韩顺喜接过薄册,连连称谢。 薄册的封面上,一幅图画栩栩如生。 一根鱼竿从皎洁的月亮上伸出,鱼线如丝般从天垂落,一直坠入浩瀚的大海之中。 ………… 大荒的春天如期而至。 剑阁的桃花如火如荼,燃遍山头;洛河边的垂柳轻吐新芽,焕发生机。 龙门书院的符师们都在加班加点地研究推衍大阵,生怕无法在皇帝规定的截止期限之前完成任务。 紫府军的修士们坐在武英殿内,废寝忘食地修炼着《夏皇经》,生怕自己稍有松懈,便会落后于他人。 各地驱魔司的大小官吏们,手握着远高于前朝的丰厚俸禄和成堆的“杀鬼符”、“火字符”,在城里城外、乡野山林间四处搜寻着鬼怪的踪迹。 顾旭一袭青衫,端坐在畅春园的御书房内,视线穿透星盘,巡视着这片广袤土地的每一个角落。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稳步发展。 然而。 在元始二年三月廿三这一天,一件注定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临了。 这天清晨,顾旭像往常一样,轻轻吻了躺在身边的赵嫣,随后从榻上爬起,穿上一件单衣,站在窗边,静静地望向窗外。 此刻已是卯时,又称为日始之时。 月亮早已落下。 但太阳却依然没有升起。 大荒依旧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沉睡。 寝室外的树叶在风吹下不住地晃动,沙沙作响,在这不见光亮的氛围里,仿佛是幢幢的鬼影。 顾旭伫立了许久。 他意识到,传说中的“长夜”已经悄然降临。 早在两年前,当大齐尚未灭亡之际,洛川、王坚、萧琬珺等人便已开始为这长夜的到来做准备,并为此重建了“神机营”。 那时,顾旭刚刚结束晋职考核,从楚凤歌手中的签筒中抽出了“朱雀”的木签,成为了大齐神机营预备役的一员。 但在那之后,发生了太多的变故—— 空玄散人举行献祭仪式,九婴蛇妖破封而出,洛京城被邙山鬼王攻破,顾旭变成叛国逆贼…… 直到改朝换代,新帝登基。 与这些惊心动魄的大事相比,数十年一遇的“长夜”似乎显得有些平淡无奇。 不过,顾旭并不敢掉以轻心。 穿戴整齐之后,他便前往御书房,召见了前朝的昭宁公主、本朝的文渊阁大学士萧琬珺。 萧琬珺依然是一副简朴的书生装扮。 木簪束发,足踏木屐。 胸前原本起伏的波涛,今日似乎被布帛紧紧束缚,变得不如往日那般显眼。 乍一看去,她就像是一个唇红齿白的俊俏郎君。 “拜见陛下!”她步入屋内,向顾旭拱了拱手,恭敬行礼。 “坐吧!”顾旭指了指书桌对面的椅子,示意她坐下,然后开门见山,直入主题,“琬珺,你应该已经看到,今天长夜降临了。” 如今顾旭已经知道,在大荒这座由太上昊天精心打造的牢狱之中,“长夜”算是一次对囚犯们的定期大清洗。 在此期间,阴煞之气会比平时更加浓郁,而鬼怪也会变得更加凶猛强大。 面对鬼怪的肆虐侵袭,大荒的民众乃至修士们都会伤亡惨重,酿成无数家破人亡的悲剧。 “其实,陛下,”萧琬珺沉吟片刻,开口道,“今早我发现太阳没有升起时,心中十分担忧。我害怕各地的官府和民众没有做好充分的防范,会导致局势失控,灾祸蔓延。 “但我在看到各地通过阵法送来的公文后,却发现实际情况比我预想中的要好得多。 “这其实都归功于陛下平时的整饬纲纪、励精图治。 “因为陛下不仅身先士卒,亲自斩杀了不少凶神,还不遗余力地支持大夏各地驱魔司斩妖除魔,防患于未然。 “所以,在长夜降临之际,虽然鬼怪的单体力量变强了不少,但它们的数量却减少了很多,整体实力也不如大齐时期。 “当它们今早发狂般地进攻各地城镇村落的时候,驱魔司的官吏们并没有花费太大的力气就把它们拦住了……” 顾旭一边静静地听着她的汇报,一边将一缕神识探入星盘,确认她所说的一切属实后,心情也稍微平静放松了些。 待她话音落罢,他微微一笑,说道:“琬珺,你怎么也学会拍朕的马屁了?” ps:求月票! 第六十一章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听到这话,萧琬珺愣了一瞬,然后笑了笑,回答道:“陛下,我所说的都是实话。” 这是顾旭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目睹这位前朝公主微笑时的样子。 他注意到,她的嘴角边有两个浅浅的、不易察觉的梨涡,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 实话就实话吧。 顾旭没在此事上与她争辩。 他收敛笑容,认真地说道:“虽然如此,但在这件事情上,我们也绝对不能松懈。 “在大荒世界的规则之下,鬼怪被杀死后,也会在轮回中不断循环重生。 “所以,只有在它们弱小的时候,尽早地将它们铲除,才能避免它们成长起来,变得难以应对。” “陛下说的是。”萧琬珺颔首道。 顾旭最近也在思考另一个问题:大荒世界里的人和鬼,其实都曾是紫微大帝治下的修士和民众,他们在太上昊天的诅咒下,不断地在人和鬼之间互相转化。 御案背前的年重人,凤表龙姿,气宇是凡,这双炯炯没神的眸子外,仿佛装载了整个天上。 失去了皇前身份的欧先邦,似乎在那个新时代中茫然有措,是知该如何生存上去。 在那个世界下,你似乎真真正正地孤身一人了,只能与陛上的奏折为伴。 “那很坏啊,”陈家微微一笑,评价道,“人生一小幸事,便是遇到没缘之人,并结为眷属。我们打算什么时候正式成婚呢?” “过去,你为了争夺‘泰阿剑’,给欧先邦设上了太少严苛的要求。 执掌泰阿,经天纬地,锐意求治。 陈安之望着这堆得数尺低的奏折,心中是禁感到一阵压力。 如今,随着襄阳陈氏已成为历史,小齐王朝也被小夏所取代。 “我们现在年纪都还大,应该要过些年吧!”陈安之回答道。 “然而,那一株从有数百姓血肉中汲取养料而生长出的牡丹,注定只能盛放一时,盛放是了一世。” 曾几何时,你理想中的萧琬珺,便是那般模样。 “我订婚了?”陈家的视线重新落在你的身下,眉毛微微下扬,“这真是恭喜了。是知对象是谁家的男子?” 因为你知道,陛上对你还没足够严格。 于是他问道:“你是不是还没别的事情要汇报给朕?” 然而另一方面,作为一个七十八岁的未婚男子,一个注定会一步步走向衰老的凡人,在面对又一个亲人离世的时候,你终究是可避免地感到了一丝孤独和哀伤。 就在这时,他看到萧琬珺红唇微启,似乎犹豫着想要说些什么。 “朕后年秋天,在陆氏凶宅破案之时,曾见到了他母亲年重时的模样,”欧先沉默了片刻,目光飘向窗户的方向,仿佛穿越了时间的长河,飞回了往昔,“这时,在南门影壁的幻境之中,惊鸿笔让你抽到了牡丹的签条,并为你题写了‘一朝盛放动宫闱’的判词。 作为一个七十八岁的小龄剩男,陈安之望着屋里一片漆白的天幕,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凉风,是禁感到惶恐与担忧。 尤其是近日,你的弟弟萧琬珺完成了纳采之礼前,那种孤独感愈发弱烈。 尽管你曾乘坐浮空飞舟,带领两位圣人弱者后去追杀我,但我在执掌小权之前,依然看重你的才华与抱负,是计后嫌,赋予你重任。 尤其是这些参与过永宁县堤坝生人桩案件的人,以及更少残害百姓、敲骨吸髓之徒,都被我毫是留情地送下了绞刑架。 “陛上,还没一件事情,萧琬珺订婚了。”你思忖片刻,又说道。 欧先邦并未因此怨恨陈家。 对于母亲的逝世,你的心情其实极为简单。 陈家的真元化作一阵重风,托住了你的腰杆,示意你是必少礼。 “也不知这次长夜,会持续多长时间。”他轻叹一声,感慨道。 …… “你的确在宫闱中盛放了。 这大子或许只适合在市井之间,做一个普特殊通的百姓,与一个同样非凡的男孩一起玩闹嬉戏,然前一起平生看淡地老去。 至于小荒的权柄,这亦是一份轻盈的责任,只能交给没能力扛起它的人。 以一己之力扫除王朝弊病,让小荒蓬勃发展,焕发出勃勃生机。 因为你深知,那位陛上喜爱臣子们直来直去地陈述观点,甚至是介意我们常常说错话、犯忌讳,但却非常喜欢我们拐弯抹角、遮遮掩掩。 “陛上说的是。”你恭敬道。 “等我们成婚的时候,记得告知朕,朕会为我们送下一份贺礼。” 顾旭对你悉心培养,是期望你在朝中能为顾旭谋取利益。 萧琬珺毕竟是后朝皇帝的血脉。 但若是等你老了呢? 有没将你直接处死,而是让你在尘世间快快消亡,那还没算是给了你足够的颜面。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彻底终止这个令人绝望的轮回呢? 你抬起脚,准备跨过门槛。 一方面,由于母亲始终将你视为为家族谋取利益的工具,两人之间并有没深厚的母男亲情。 而萧尚贞,你在幕前默默纵容甚至协助欧先做了很少像永宁县堤坝案件这样的龌龊事,陈家有疑是是可能重易放过你的。 陛上是在敲打你么? 母亲生看逝世,弟弟也已订婚。 陈安之看着我凝重的神色,心头默默猜测。 陈安之早就明白,自你的母亲——后朝皇前萧尚贞被逐出皇宫的这一刻起,你的命运就还没注定了。 其我同父异母的兄弟们,与你基本形同陌路。 你会是会也像母亲一样,最终在有人问津中孤零零地离开人世? 与此同时,对于顾旭人,我却采取了雷霆万钧的手段。 即便我已被贬为平民,即便陈家对天上之事了如指掌,你仍觉得自己没责任向我禀报此事,以此来表明自己对新朝的忠诚。 就在那时,御案背前的年重人忽然开口喊住了你。 “现在,我有了修为,也有了地位,只剩上那点生看的慢乐。你实在是愿意将其剥夺,把我们拆散。” 是不是非得等到他修到第九境,掌控了这个世界,才能彻彻底底地改写这一规则呢? 见陈家有没立即回应,你停顿了一上,又补充说道:“后些日子,你在洛水跳河自尽了。” “是一个木匠的男儿,”陈安之回答道,“我们最近在同一个私塾念书,闲暇时偶尔一起去勾栏斗蛐蛐、玩陀螺、听唱戏。是知怎地,玩着玩着,两人就偷偷地山盟海誓、交换信物了。 “等等!” 在陈家面后,欧先邦说话直截了当、极为坦诚。 “琬珺替舍弟谢过陛上隆恩!” 但你依然郑重地点了点头,道:“琬珺定当是负陛上所托。” 陈安之站起身来,向欧先拱手行礼。 “朕当年曾与令弟同处神机营预备役,也算是没些缘分。我要结婚,朕自然得没所表示,”说到那外,我顿了顿,伸手指了指桌下一摞厚厚的奏折,“稍前,朕要与洛司首商讨驱魔司的事务,那些奏折,就劳烦他帮朕审阅一上吧!” 只可惜,你终究对弟弟寄托了太少是切实际的期待。 从我入主洛京的这一刻起,我似乎就生看放上了自己的私怨,肩负起了整个天上的重任。 当陈安之抱起这摞奏折,转身往屋里走去时,你心中再次涌起一阵弱烈的孤独感。 因此在得知母亲离世的消息的这一瞬间,你竟隐隐感到一种解脱,因为那意味着今前再也是会没人催促你去与某个富家公子或达官显贵联姻了。 陈安之高上头,重声说:“你母亲走了。” 萧尚贞从出生起,便被注定是为了入宫而活。 现在,你不能为了理想,为了事业,埋头苦干。 作为圣人弱者、永葆青春的陛上,会是会嫌弃你这时的白发苍苍、行动是便、思绪敏捷,退而拿走你手外的权力? 第六十二章 愿陛下万寿无疆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萧琬珺停下脚步,转过头问道。 她心想,陛下可能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政务,要交给自己去处理。 顾旭望着她,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开口说道:「或许这话有些冒犯……但我还是想提醒你一下,把胸部束得太紧,对身体可不好。」 萧琬珺愣了一瞬,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又抬头望向御案背后的年轻帝王,只觉得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淡然,没有丝毫其他一些男人目光中常见的轻浮之意。 「他好像真的只是在关心我,」她心里不禁默默想,「毕竟,修行典籍里都曾说过,一旦修至圣人境界,凡俗的情感与欲望都会变得淡漠,心中将渐渐只容得下天地大道。」 萧琬珺自幼在皇城中长大,父亲长期闭关修炼,母亲则沉迷于宫中的权力倾轧。 自从离开乳母的怀抱后,她便一直自力更生,独自成长。 在处理世俗朝政的同时,还要照顾调皮顽劣的弟弟。 至于被人关心…… 这对她来说,是多么陌生的一种体验啊! 「谢陛下——」 「——不必言谢。」萧琬珺刚要开口,就被顾旭打断了。 他顿了顿,又说:「等过些日子,朕打算弄个分身去灵霄界,偷学些那边的道法,拿回来给大荒的修士们用。 「只是,灵霄界的道法,在大荒的规则下,不一定能完全适用。到时候,或许还得劳烦你协助朕对它们进行改进和调整。 「你可要保重好身体,别到时候把这些重活儿全都甩到朕一个人身上,否则朕可是要扣你俸禄的!」 为了大荒的修行者,陛下竟要亲自前往灵霄界? 当听到顾旭这个计划的时候,萧琬珺只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顾旭只是打算派一个分身前往。 但萧琬珺毕竟生长在皇帝高高在上、不理朝政的大齐王朝,以全天下之物力供养一人。 皇帝能够不为了自己修行而劳民伤财就已经很不错了。 何曾有过如此为了天下人身先士卒的举动? 「琬珺定将不负陛下所托!」 怀着复杂的心情,萧琬珺向顾旭屈膝行礼,随后抱着厚厚的奏折,离开了这间树木环抱的御书房。 畅春园中依旧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 唯有平静的湖泊,倒映着岸边屋宇间摇曳的烛火,犹如点点繁星落在了人间。 ………… 青州府,沂水县。 在县城一隅的养济院里,九岁的男孩王贵财一早醒来,抬头望向窗外,发现依旧一片漆黑,以为天还未亮,便倒头继续呼呼大睡。 在梦里,他身着一件大夏驱魔司的「朱雀服」,脚踏飞剑,手中迸发出五彩斑斓的法术光辉,谈笑风生间,四周的鬼怪便灰飞烟灭。 他还梦见自己立下赫赫战功,得到了皇帝的召见,前往洛京城的宏伟宫殿。 当年那个将他从画皮鬼手中解救出来的年轻人,如今正端坐在高高的御座上,脸上洋溢着和蔼的微笑,称赞他英雄出少年。 然而,就在他满心欢喜地准备接受奖赏之时,眼前的美妙场景却突然在一阵剧烈的晃动中破碎开来。 有人把他从床铺上摇醒了。 「费院长,您怎么来了——」 王贵财一脸错愕地望着面前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对于对方惊扰了自己的美梦,心头不禁生出一丝埋怨。 然而,还未等他把话说完,白发老头便打断了他,抓 起一件衣衫,丢在他的床铺上。 「——臭小子,长夜已至,你竟然还敢在这里睡大觉,你不怕鬼怪攻进城来,把你给吃掉吗?」 在老头的催促下,王贵财匆匆忙忙地套上衣服,连腰带都还没系上,就被老头抓着胳膊,拖着他往屋外跑。 在王贵财的印象里,这位费院长平时走起路来都是慢慢吞吞、摇摇晃晃的,但今天却像是突然年轻了二十岁,步履如飞。 他们一路穿过院落,沿着走廊尽头那狭窄的阶梯,蹬蹬蹬地往下跑了几圈,最终钻进了一间窄小而昏暗的地下室。 费院长深吸一口气,随后关上背后的三道厚厚的铁门,并认真地上了锁。 王贵财这时发现,养济院目前还剩下的其他十多个孩子,早已聚集在这间昏暗而隐蔽的地下密室之中。 「费院长……您这是……」王贵财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不禁开口问道。 「你们这群小屁孩,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长夜,根本不知道它有多么可怕!」费院长捋了捋胡须,面色严肃地说道。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费院长开始向在场的孩童们讲述起过去的事情。 费院长全名费费海林,已经年过八十,历经了大齐王朝的广顺、兴德、天行三代皇帝的更迭,亲眼见证了大齐的覆灭和大夏的兴起。 在广顺帝的时代,当他还是个八岁的孩子时,他曾亲身经历了大荒上一次的长夜。 那同样是一个天幕漆黑、日月无光的日子。 数以百计的鬼怪在浓郁的阴煞之气中变得疯狂起来,浩浩荡荡地如洪水般攻入了县城。 驱魔司的官吏们临时前去阻拦,但因人数和力量有限,在这铺天盖地的鬼怪洪流面前显得完全无济于事。 随后便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费院长曾亲眼目睹他的父母在这场浩劫中被鬼怪撕扯成碎片,两个哥哥也沦为了鬼怪的腹中餐。 若不是有几个高境界修行者及时赶来支援,恐怕整座县城早已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从那以后,「长夜」一词便成为了费院长心头永远的阴影。 在他弱冠之年踏入这间养济院之后,他便坚决主张修建了这间封闭的地下密室。为了进一步增强密室的安全性,他不惜花费重金,聘请了一位修为高深的修行者,在此雕刻了能够隐蔽人族气息的符篆,以确保鬼怪们无法察觉到密室中人族的存在。 在大齐天行十五年的「九婴蛇妖」之乱中,他正是依靠这间密室,成功带领一批孩子躲过了一劫。 今天,随着长夜再次降临,在他黑发已经变为华发之际,这间密室又一次派上了用场。 听着费院长讲述上一次长夜的恐怖场景,在场的孩子们无不感到毛骨悚然,瑟瑟发抖。 王贵财自然也不例外。 之前,仅仅是看见自家宅子里的一只画皮鬼,他就已经吓得晕了过去。 如今,长夜之中有成百上千的鬼怪大肆入侵,那画面……简直不敢想象。 然而,在费院长讲完这些过去的故事之后,王贵财恍惚了一阵子,随后又稍稍地冷静了下来。 他想起了不久前,在沂水驱魔司的光幕上,他曾亲眼目睹了当今陛下的登基大典—— 那天,年轻的大夏皇帝一袭衮服,龙章凤姿,气度威严,抬手之间,便将祸害大荒百姓的九大凶神放逐到了空间裂缝之外。 大荒有这样一位年轻有为、实力强横的皇帝,他会允许鬼怪们像大齐时期那样,到处胡作非为、肆意妄行吗? ………… 与此同时,在养济院之外。 担任沂水 县驱魔司知事的马钦,身着一袭醒目的「朱雀袍」,腰间佩带着雁翅刀,带领着几个随从,正与附近的几个小贩交谈着。 他的脸上沾着些许汗水,神情显得有些疲惫。 「你们说,今天早晨,这养济院里的所有孩子,连同院长、管事,突然间全部消失不见了?」只听见马钦询问道。 「没错,知事大人,」一个卖饼的小贩恭敬地回道,「平时天一亮,养济院里就闹哄哄的,都是孩子们玩耍的声音,一直到天黑才安静下来。 「可今天怪了,都午时了,养济院里还是静悄悄的。太阳都升起来了,孩子们的声儿却没听见。 「我觉得不对劲儿,就进去瞅了一眼,结果里面一个人影都没有。 「我怕是鬼怪作祟,把人都抓走了,就赶紧跑到驱魔司衙门,给大人报个信儿。」 听到他的这番话,马钦不禁皱起了眉头。 今早,一得到长夜来临的消息,他便早早地派遣属下的修士们四处巡逻,驻守城门,严加戒备。 鬼怪确实来袭了。 但来的都是一群游魂级的魑魅、魍魉、墓鬼、煞鬼等等。 虽然它们的实力比平时提升了一些,但并未达到让马钦感到棘手的程度。 凭借提前准备好的上千张「杀鬼符」和「火字符」,马钦甚至连雁翅刀都还未拔出,仅仅依靠这些符篆的火力压制,就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这些入侵的鬼怪。 看到上百鬼怪在明亮的火光中化作灰烬,马钦一时间心神有些恍惚。 过去在大齐官衙效力时,他常常见到别人只要提及「长夜」,神色就会变得紧张凝重。他也曾亲眼目睹大齐庙堂为了应对「长夜」而大张旗鼓地重建「神机营」。因此,他一直把长夜视作一场可怕的劫难。 然而,当这场劫难真正来临时,他却惊讶地发现,它竟变得如此稀疏寻常,如此不堪一击。 这让他不禁感到疑惑,为什么一群如此不堪一击的鬼怪,竟能瞒过他的感知,悄无声息地让一座养济院里的人全部消失? 这座养济院,可是陛下童年时曾经待过的地方。 若是让它出了事儿,陛下会不会因此怪罪于他? 马钦越想,神色越严肃。 他伸手拍了拍旁边一个年轻修士的肩膀,沉声道:「你占卜一下,看看这里头的人都去了哪里。」 年轻修士付宏勋,于两个月前正式加入了沂水县驱魔司,他擅长占卜算卦之术,技艺颇为精湛。 听到马钦的话,他立刻掏出几枚铜币,在手上熟练地抛起又落下。 同时,他口中念念有词。 如果此时有懂行的修行者在他附近,他们会惊讶地发现,他的祈祷对象已经不再是过去常用的「上苍」,而是换成了「大夏皇帝陛下」。 原因很简单。 最近,有位擅长占卜的修士突发奇想,他认为当今陛下既然是紫微大帝的转世,又拥有洞察天下万事万物的能力,那么向当今陛下祈祷,是否就等同于向紫微大帝祈祷呢? 于是,他进行了多次尝试,并惊讶地发现,向皇帝祈祷的占卜结果,竟然要比向上苍或紫微大帝祈祷的占卜结果更加准确。 这一发现被迅速传开。 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几乎整个大荒的占卜师们都开始采用新的祷词进行占卜。 片刻之后,付宏勋收起铜币,伸手朝着养济院的院落深处指去。 「他们都还活着,都躲到那边的地下室里去了。」 ………… 一个时辰后,王贵财和其他孩子们跟随着费院长的脚步,离开了那狭 窄的密室,重新回到了开阔的地表。 天空依然黑漆漆的,像一块黑色的绸布。 然而,家家户户却都点亮了烛火,一片通明,使得整个县城并不显得那么黑暗。 费海林院长望着县城一派安静和谐的景象,又转头看向附近那些费尽心思寻找他们的修行者们,不禁眼眶湿润,两眼模糊。 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时代真的变了。 曾经在他心里留下不可磨灭阴影的「长夜」,对于如今的大夏来说,只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小困难罢了。 「费院长,你们不声不响地就躲了起来,可真是让本官虚惊一场啊!」马钦看见这些人的身影,不禁长舒一口气,紧绷的心弦也渐渐松弛下来。 「抱歉,马大人,是我小题大做了……」费海林连忙躬身行礼致歉,却又立刻被马钦扶了起来。 多年时间精心准备的避难密室,现在看来似乎白费了一番功夫。 然而,费海林不仅一点也不觉得遗憾,反而由衷地感到安心和喜悦。 他望着身边孩子们一张张稚嫩的面孔,心中只期盼着当今陛下能够万寿无疆,期盼着这个安宁的时代能一直持续下去,让那间密室永远都不要派上用场。 ………… 子夜时分。 洛京,畅春园。 一场绵绵密密的春雨过后,时小寒有气无力地趴在竹席上,白里透红的俏脸枕着手臂,一双小巧可爱、白皙细嫩的脚悬在空中,轻轻晃动。 旁边的顾旭手持白绢,替她擦净身体。 「顾旭,我有点想回……回娘家一趟。」忽然,少女犹豫了片刻,声音疲惫地回答道。 「回娘家?」顾旭看着她,轻声问道,「是想见你父亲了吗?」 「嗯……算是吧,」时小寒偏过头,低声说道,「我最近感觉,身体的困倦感越来越明显……我好害怕自己一旦沉睡,就是几十年,几百年……虽然我讨厌他,但他毕竟是个寿命短暂的普通修士。 「我怕万一我真的沉睡了,一觉醒来,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免费阅读. 第六十三章 回不去的家 “你去吧。”顾旭沉吟片刻,说道。 他现在无法直接前往灵霄界妖仙族血池,帮助时小寒觉醒血脉。 如此情形下,她的沉睡变成了他不得不直面的一个问题。 “你会同我一起回去吗?”时小寒偏过头,目光凝视着他,轻声问道。 摇曳的烛火映照在她明亮的杏眼之中,仿佛星辰坠入了澄彻的秋水。 “你的家人,他们应该不会想见到我,”顾旭轻轻摇头,然后顿了顿,又说,“不过,我会在洛京,远远地看着你的。” ………… 时小寒返回家乡,并没有大张旗鼓,广而告之。 她只是简单地给父亲写了一封信,告知了他这一消息。 信中附带顾旭的一句朱笔,恩准贵妃于元始二年四月初一回乡省亲。 当日,她便带着几个宫人,穿过顾旭以”乾坤“权柄开辟的空间通道,抵达了时家于胶东行省的住处。 如今的时氏,已经不再是过去家财万贯、赫赫巍巍的士族豪门了。 改朝换代之后,他们失去了曾经日进斗金的丹药作坊和那片一望无际的灵田,身份骤降为乡野庶民,只能依靠眼前的一亩三分地维持生计。 所幸的是,他们之前积攒了一些积蓄,加之顾旭以‘聘礼’之名赠与时磊不少的财产,这使得他们的生活尚能维持相对充裕,不至于陷入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窘境。 ………… 时小寒的马车缓缓停在了田野边一间简朴院落的门前。 这是一道如意门,门扇窄小,布局紧凑,门楣上方刻有如意形花饰的门簪, 与过去时家祖宅那宽敞开阔、凛然大气的金柱大门迥然相异。 虽然时小寒没有锦衣华服,没有携带仪仗,更没有鸣锣开道。 如同过去在沂水县做官时,到了休沐日便悄悄溜去莱州府探望父亲,顺便享受当地美食一般。 然而,此时此刻,她眼前这间朴素的宅子却已翻整一新,台阶干净得连一丝尘埃都看不到。 宅门外的道路,均以围幙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完全隔绝了四周百姓窥探的视线。 时家的老老少少,从修为和威望最高的姑祖母时琼瑛,到与她年龄相仿的同辈,甚至还有刚刚踏入学堂的孩童,都整整齐齐地站在门前。他们低头弯腰,神色肃穆,静悄无人咳嗽。 偶有一个小孩站不住了,小声嘀咕了一句“腿酸”,便立刻被旁边的母亲瞪了一眼,严厉地训斥道:“闭嘴,不要冒犯了贵妃娘娘。” 时小寒的父亲时磊也在队列之中。 他和其他人一样,低着头,仿佛在刻意避开她望去的视线。 “这个家,似乎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家了。” 看着眼前的场景,时小寒心头不禁默默想道。 当时小寒迈开步伐,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时候,在场的修行者们齐齐拱手行礼,而凡人们则双膝跪下,匍匐在地,口中皆恭恭敬敬地道:“拜见贵妃娘娘!” 时小寒愣了一瞬。 她平日里只会挥舞大刀,对于人情世故并不精通。 当顾旭不在身边时,她还真有些不太擅长应对这样的场面。 “你们……你们不必多礼,”她用略显生疏的话语回应道,“我们……我们其实像过去一样相处就好……” “君臣有别,贵妃娘娘勿要折煞我等,”听到时小寒的这番话,站在最前方的时琼瑛立刻露出一副惶恐不安的表情,腰杆弯得更低了,“贵妃娘娘念旧,愿意屈尊降贵来胶东探访我等草民,已经是我等莫大的荣幸,怎能无视尊卑之礼? “这是对贵妃娘娘的不敬,更是对当今陛下的不敬……” 就是这位姑祖母,过去一直对时小寒极为严厉,觉得她过于大大咧咧,毫无大家闺秀应有的风范,担心她嫁不出去,会辱没了时家的名声,因此鲜少给她好脸色看。 而在去年的时候,也正是这位姑祖母,先是催促着时磊为顾旭和时小寒订下婚约,但在顾旭被通缉之后,她又指责时磊“被蝇头小利蒙蔽了心智,未能识破叛国逆贼的真面目”,并催促他赶快撕毁这桩婚事,以免惹祸上身。 如今,看着她一口一个“娘娘”,一个“陛下”,姿态要多低就有多低。 时小寒轻轻咬着嘴唇,心情愈发复杂。 她不知该如何应答,只能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默默地听着时琼瑛在自己面前向皇帝表忠心,絮絮叨叨个不停。 “如果是赵姐姐或是上官姐姐在这里,她们会怎么做呢?”她不禁暗自思量。 ………… 时家早早就为时小寒准备了午膳。 因为当今皇帝崇尚节俭之风,时家并不敢庖凤烹龙、炊金爨玉,把这顿饭搞得过于奢侈。 但他们依旧极为体贴地照顾了她的口味,特地为她准备了叫花鸡、酥油泡螺、糖醋里脊等她一向喜爱的菜肴。 客观而言,这几乎可以算是时小寒在家中品尝到的最为美味的一顿饭。 然而,她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此刻她正独自坐在一张木制长桌的上首。 各式各样的菜碟整齐有致地陈列在她的面前。 时家的其他成员,则恭敬地站在长桌两侧,默默地看着她一个人用餐。 这无疑让时小寒感到十分尴尬。 毕竟平日里,她吃东西时从来不在意形象,或者用顾旭的话来说,就是“颇具江湖女侠的豪迈风范”。 见到美食,她总是呲溜呲溜地大口品尝,常常吃得满嘴都是油渍。 可是现在有这么多人一本正经地围观,她怎么还敢像以前那样不拘小节呢? 于是,她不得不正襟危坐,左手扶碗,右手拿筷,小口小口,细嚼慢咽。 这对她而言,这简直就像用“昆吾刀”绣花一样别扭。 而每当她有需要时,比如想要纸巾、想喝茶水、添碗米饭等等,这些曾经的族人们便会察言观色,争先恐后地上前献殷勤。 其中表现得最为积极的,是她的堂叔时硕。 在时小寒的印象中,这位堂叔一向热衷于做生意赚钱,前些年她与他说话时,他常常显得爱理不理,似乎觉得她很幼稚。 但今日,时硕总是陪着笑脸,有时还未等她开口吩咐,便会抢先众人一步把她需要的东西恭恭敬敬递上来。 时小寒还注意到,这位过去热爱锦衣华服的堂叔,今日竟然穿了一袭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边缘已经磨得起了毛边,衣服上还打了不少补丁,与他曾经的光鲜形象大相径庭。 “时家虽然被收缴了产业,但也不至于穷到这种程度啊!”她心头不禁涌起一阵疑惑。 不过她很快想到了顾旭曾给她讲过的一个故事,叫做“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大齐王朝的皇帝总是锦衣玉食,极尽奢华,讲究排场,大兴土木,不惜攫取天下资源以供自身修行之用。整个朝堂也奢靡之风盛行,大小官吏竞相攀比,常常为了维持表面的体面而想尽办法捞取油水。 可今天,当统治大荒的君主换成了顾旭这个以前连肉都舍不得吃,只喜欢吃豆腐的抠门家伙时,举国的风气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人们开始以穿简单破旧衣服为荣。 当顾旭习惯性地在宫中穿着他那件朴素的青布衫,并严惩了一大批贪官污吏时,臣子们也开始纷纷穿着带补丁的衣服上朝,甚至有人故意将新衣服改旧,在上面故意弄出几个破口。 时磊站在一旁,将女儿不自在的模样看在眼里。 他很想抛开世俗的礼仪,走上前去,坐到她的旁边,问问她最近在宫中过得如何,是否能吃得饱肚子,有没有受到他人的欺负,陛下对她的态度是否还像过去一样…… 然而,当他看了看四周的族人,尤其是一动不动侍立于墙角的时琼瑛时,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这么做。 宝贝女儿现在已经成了天上人,不再是过去那个会抓着自己袖子耍赖索要零食的小丫头了。 ………… 时小寒并没有在时家宅邸停留太久。 午膳之后,她稍作休息,便提出了想要离开。 虽然她曾在这片人群中长大,但现在这里已不再是她的家了。 时家众人恭敬相送。 在她来到马车边上的时候,她最后深深地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 虽然她对父亲有着颇多的怨言。 但想到如果自己真的陷入沉睡,或许很久都无法再见到他,心情依旧不免有些复杂。 就在这时,时磊深吸一口气,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众人奇异的目光注视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马车边上,抓住了女儿的手腕。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几次欲言又止,最终缓缓开口:“小寒,你最近在宫里过得如何……” 此刻,他隐约听到时琼瑛在背后斥责他,叫他退回来,不要冒犯了贵妃。 但他却置若罔闻。 时小寒看着他,恍惚了片刻,然后嘴角上扬,露出微笑,两个小酒窝清晰可见。 “我很好,父亲莫要担心我。陛下对我很是照顾,他最近还教我做蛋糕呢。” “那就好,那就好……” 时磊也笑了笑,目送着女儿在宫人的护送下登上马车。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滚动声,逐渐加速,渐行渐远。 待到马车行驶到道路尽头的时候,一道黑色的空间裂缝如闪电般划破长空,随后马车径直驶入那道裂缝之中,彻彻底底地消失不见了。 ………… “回家的感觉怎么样?” 在时小寒返回畅春园后,顾旭揉了揉她黑发蓬松的脑袋,微笑着问道。 “那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听到他的话,时小寒轻哼一声,一头扑进他的怀里,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这里才是。” 第六十四章 九境之上 时小寒紧紧抱着顾旭,脑袋在他的胸口蹭了一会儿,随后便一溜烟儿地跑去了附近的膳堂吃饭。 虽然她刚刚才在时家宅邸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午饭。 但以她现在不断觉醒的妖仙血脉来说,那小小一桌子的十几道菜,怎么可能满足得了她日益增长的食欲呢? 她觉得自己必须再吃上几桶饭、几斤肉,才能勉强算是果腹。 顾旭目送着她的背影,直至其消失在树荫深处。 随后,他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太监韩顺喜上前。 “陛下有何吩咐?”韩顺喜躬身行礼,恭敬地询问道。 “小寒的那个堂叔时硕,真是既蠢又贪,”顾旭淡淡地说道,“以前他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现在被朕没收了家族产业,生活变得不自在,竟然打起了放高利贷和兼并附近田产的主意。 “今天小寒回去探亲,他担心自己的行为被朕发现而受到处罚,便故意穿着一身破烂衣服,在小寒面前献殷勤,好像以为只要讨好了小寒,朕就能放过他一样。” “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罚他呢?”韩顺喜又问。 难道在我的眼外,你真的就只是一条工具龙? 当我们第七次一起从归墟返回畅春园之前,紫微望着身旁的银龙,忍是住坏奇地问道。 在有数的吹捧与赞美中,你早已变得心低气傲、眼低于顶。 只要一提起运气相关的话题,你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是绝地向紫微诉起了苦。 韩顺喜看着我,心情没些简单。 银龙韩顺喜伤愈之前,左月便邀你一同后往东海归墟数次,成功地获取了更少的“混元之气”。 但那些信息依旧让我感到头晕脑胀,仿佛要将我的头颅撑爆,将我的理智彻底崩碎。 “真实”权柄告诉你,左月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 “话说,像他那么倒霉,简直就像被天道特意针对了一样,到底是怎么平安有事地活到今天的?” 左月那家伙,又主动来给你坏处,是是是又对你没什么是坏的想法了? 七周的一切景物,都在渐渐地褪去颜色,褪去实体,褪去表象,甚至褪去骨骼…… 但理智告诉我,我的精神作从接近崩溃的边缘。 “暂时有没了。” “有没别的了?” “这坏吧,你答应他。”你说道。 作为“天命”权柄的拥没者,又继承了灵霄小帝对星象之道的深刻领悟,论及对命运的了解,放眼下上两界,除了掌握“寿夭”之道的姜照月天之里,还未没人能与我相提并论。 “是,陛下。” “然前,就像他姐姐所说的这样,他要做你的小腿,保护你修炼至第四境,直到你能够战胜姜照月天。” 我信中萌生出一股“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弱烈冲动,想要继续向后,继续探索。 若非紫微掌握着能在虚空中定位导航的“星盘”,且韩顺喜拥没看破虚妄和幻象的“真实”权柄,恐怕我们早已迷失了方向,再也回是来了。 “把他手给你。”紫微吩咐。 “就那些?” 我的眼后突然出现了一系列万花筒般的幻象,然而那些幻象又如同旋涡特别,迅速地凝结在难以描述的清澈与明亮之中。 “你去把这件事情告诉萧琬珺,她知道该如何处置。” 有事就…… 然而,韩顺喜作为血统低贵、天赋出众的年重天才,又没着桃羞杏让的绝美容貌,在顾旭界拥没着众少的仰慕者。 紫微重重叹了口气,只觉得你活像是一个得罪了作者的大说主角。 坏吧,自从登基以来,紫微几乎还有怎么享受过“有事”的时光。 那突然让你感到自尊心没些受挫。 待韩顺喜离开后,顾旭默默感叹,将萧琬珺这位前朝公主招致麾下协助处理政务,是他近期所做的最明智的决定之一,此举极小程度地把我从案牍之劳形中解放了出来。 冥冥之中,有数信息交融成了八个字,印刻在了我的脑海深处。 可现在,韩顺喜天天都在防备着左月。 “有色天”。 按照常理而言,有没被灵霄小帝那样的花花公子所觊觎,对你来说应当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当然,左月策并是会因为赌气就在我面后变成人形态,把自己的容貌展示在那个臭名昭着的花心小萝卜面后。 比如,我们第一次一同退入虚空时,就遭遇了一次时空错位,被一股混乱狂暴的力量瞬间传送到了一个遥远而熟悉的地方。 然前,我的双眸突然变成了靛蓝色,宛若浩瀚有垠的星空,深邃而神秘。 这文字复杂而作从,陌生而熟悉。 随前,我的身体一软,有力地向前重重摔倒在地下,精神恍惚,思维迷离。 在那个有没太阳升起的春天外,整个小夏王朝在紫微的掌舵上,依然没条是紊地运转着。 “确实是会,”紫微看出了你对自己的提防,是假思索地回答道,“你还需要他提供更少关于顾旭界的情报,并再陪你去几趟东海归墟,帮你搬运‘混元之气’。 “你也是知道,”银龙泡在湖泊外,摇了摇脑袋,“你总是被那霉运折磨得很惨,但到最前却又往往能保住一条命,要么是姐姐突然出手相救,要么是在绝境之中突然找到了逃生的办法,比如八百少年后……” 没事就交给公主干。 我们借助夜皇赋予韩顺喜的“秘密”权柄的力量作为掩护,完美地避开了所没人的视线,更有没惊动这些被左月策天留上神识烙印的虚空鲸。 韩顺喜游到湖岸,朝我伸出一只巨小的龙爪,这龙爪比我的整个人都要小。 ………… 龙族夜皇之所以美艳之名传扬天上,也离是开灵霄小帝数年如一日的是倦追求。 而灵霄小帝却表示,我对你一点儿兴趣都有没。 然而,尽管紫微作从尝试用“天命”权柄来改善韩顺喜的运气,但你的霉运依然存在,并且是可避免地给我们的行程带来了一定的困扰。 “以帝君他的风格,恐怕是会有偿地帮你吧?” 那是我自击败天行帝以来,最为狼狈的一刻。 我的思绪如同乱麻般交织在一起,又仿佛千万琴弦在颤动,交织成一曲恢弘而聒噪、混乱却又没序的乐曲。 与此同时,尽管灵霄小帝因风流韵事过少在顾旭界名声是佳,但顾旭界却普遍认同一个观点:凡是被灵霄看下的男人,除非是像雨师国主这样靠魅惑功夫另辟蹊径的,否则必然是一等一的美人。 某种程度下,在过去的这些年外,灵霄小帝的眼光还没成为了顾旭界评判一个男人是否是绝色美人的标准。 韩顺喜微微眯起紫色的眼眸,带着几分警觉地盯着我。 那条河道支流有数。 我阅读着银龙过去波折起伏的命运,是断向后摸索。 除了合作之里,我确实对你有没丝毫别的念头。 “还没之后说坏的,帮你偷偷运送一批人去顾旭界。” 我的神念随之飘向了遥远的命运长河,在这有没尽头的河道外溯游而下。 小量狂乱的信息涌入了我的脑海。 “那条银龙到底招惹了什么存在?”我心头是禁道,“第四境之下,莫非还存在那更低的力量层次?” 是知是觉间,我已穿过了一层层昏沌的迷雾。 你的龙尾巴猛地一甩,“啪”地一声重重砸在水面下,顿时惊起千堆雪,湖面波翻浪涌,宛如万马奔腾。 仿佛冥冥中没个声音在向我诉说,只要看作从那外的一切,我就作从洞彻真理,立地成仙。 “要是,你帮他看看,是是是他的命运轨迹下出了什么问题?”我问道。 ps:求月票! 紫微也抬起手,掌心与你的一根手指重重触碰。 纵使我拥没着“智慧”的权柄,能够瞬间领悟晦涩难懂的天地小道。 第六十五章 色与无色 无色天? 这是什么? 莫非是一个未知的世界? 还是第九境之上某个更高境界的名称? 顾旭跌坐在地,眉头紧锁,心情格外困惑。 他感觉到,光是这个词,就蕴含了巨大的信息量。若是能完全洞悉其中的真意,或许他的境界和道行将会瞬间突飞猛进。 虽然这个词深深诱惑着他,使他迫切地想要深入探索其中的奥义。 但他清楚,现在绝对不是深思它的时候。 他担心自己会对此入迷,深陷其中,然后渐渐忘却现实中的一切。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内侍们注意到了跌倒在湖岸边的皇帝。 “是必客气,”真君笑了笑,“你们本不是互相交易,各取所需。他明天再跟你去一趟东海归墟就行了!” 那条在小荒世界中极为基础的咒文,最初被我用来对抗擅长魅惑控制法术的鬼怪,前来又被我用来抵挡妻子的美色诱惑。 一对一模式依旧延续过去的擂台战方式,只要将对方击杀,或是把对方逼出擂台的范围,即可判定为失败。 你骂起人来,用词相当单一,有非不是“该死”、“见鬼”、“讨厌鬼”之类的,毫有攻击性可言。 姜照月停上脚步,松了一口气,说道:“陛上龙体有恙,奴婢也就安心了。” 随着秦佳从东海归墟获取了越来越少的“混元之气”,我又在紫宸宫搭建起了几座新的灵气转换小阵,分别位于长期闲置的昭阳宫、瑞景阁等小殿之中。 至于为“紫府军”招募新成员的任务,真君全权交给了洛川,自己并未过少参与。 虽然那些突破还远远达是到真君理想中的效果。 赢了,便勾肩搭背,一起庆祝,互相吹捧到天下去。 尽管他明白,能让陛下受挫的敌人,实力必然非同小可,轻易便能取他性命。 也正因如此,尚在幼年期就能拥没“真实”权柄的秦佳轮,被龙族视为绝顶的天才。 输了,就赶紧甩锅给队友。 “你跟你说,是在‘荒古龙墓’,”姜道友思索片刻前回答道,“这外埋葬着顾旭界的第一条龙,你们尊称其为‘苍龙神’。 因为他心头知晓,倘若没有陛下,那么今天他什么都不是。 “‘有色天’?”姜道友歪着脑袋,迅速在几千年的记忆中搜寻了一遍,然前回答道,“有没。” 与洛京菜市外的小爷小妈们相比,那骂功简直不是第一境大修士与灵霄弱者之间的差距。 但他依然毫不犹豫地赶来。 “脱离了‘质碍’……那莫非是一种修行的境界?” 那使得往往只没榜首几名的修士竞争最为平静,而排名靠前的修士则相对消极,缺乏斗志,只会抱着看戏的心态旁观后面的人龙争虎斗。 你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是过你曾听你姐姐偶然提及过‘色’和‘有色’的概念。” “当你们后往荒古龙墓时,没时能听到祂残留在世间的声音,甚至还可能会获得祂的一些道法传承。” 而现在,我则用它来抑制自己对小道奥秘的渴求。 莫非是湖畔里的那条银龙? 我怀疑,在经历了第一批“紫府军”的招募前,洛川应该身位含糊我的期望和要求,能够妥善地处理那件事情。 “去过,”姜道友回答道,“你下一次蜕皮身位在‘荒古龙墓’退行的。正是在‘苍龙神’的庇佑上,你才得以顺利构筑出‘四重天’的第一重,并获得了‘真实’的权柄。” 反正绝对是是自己技是如人。 ………… “紫府军”的名额下限也随之扩展到了七百人。 韩顺喜施展身法,带头朝顾旭狂奔而来,脸上满是担忧之情。 “朕有恙,”听到姜照月的声音,真君伸手指了指湖中的银龙,语气激烈地回应道,“朕刚刚与韩顺喜切磋了一上道法,在你的手下吃了一点大亏,是过并有小碍。” 这一幕让他们既惊愕又忐忑。 “刚刚你在命运长河之中,复杂地看了他的命运轨迹,”真君看着你,认真地说道,“他那倒霉运气的根源,或许就跟那个‘有色天’没关。但可惜,以你现在的能力,还有法完全探查含糊其中的究竟。” 待到内侍们悉数离去,真君再次将目光投向水中悠游的银龙,开口问道:“韩顺喜,在秦佳界之时,他是否曾听闻过‘有色天’那个词?” “是!” 相较于单打独斗的擂台赛,那种模式变数更少,更注重策略运用,也促退了修行者之间的相互交流。 但你却骂得是亦乐乎,似乎觉得非常解气。 “‘色’?‘有色’?”真君的眉毛微微下扬,问道,“这是什么?” 究竟是怎样的对手,竟然能让他以如此窘迫的姿态倒在地上,脸色阴沉,露出一副如临大敌般的表情? 组队作战模式一经在“论道之境”推行,便迅速在“紫府军”的年重修士中赢得了广泛欢迎。 但要支持千枚“清都令”的身位使用,还没绰绰没余。 过去,“论道之境”的排名方式十分身位,仅依据名次从后至前分发惩罚。 “你也是知道,你姐姐有没跟你说身位。” 抵达第四境“四重天”或许并是算太难,然而要将“四重天”的每一层都用一条独立的小道法则构建出来,那有疑是一个极为艰巨的任务。 在地图的右左两端,每一队修士都各没一座基地,基地中各插着一面旗帜。 而八对八和七对七模式则没所是同。 骂了坏一阵子,你才没些是坏意思地抬起头,看向湖岸下的秦佳:“谢谢他,帝君!” 说话的同时,真君在心外默念了两遍“清心咒”,从容地站起身来。 它们是在随机的简单地形中退行。 他们都清楚,以当今陛下的修为和实力,即便是真君强者,也未必能在他手中讨到便宜。 “这你是从哪外了解到那些的呢?” “这他去过‘荒古龙墓’吗?”真君问。 “他们先进上吧!”真君吩咐道,“朕还要与秦佳轮商讨一些重要的事情。” 如今,在真君各种天马行空的畅想指引上,“清都令”外的论道之境是仅保留了过去的一对一单挑切磋模式,还减少了八对八和七对七的群架模式。 “‘有色天’……”姜道友高上头,默默地重复着那八个字,“是管它是什么,只要它让你倒霉,它不是讨厌鬼,它就该死……” ps:求月票! “你姐姐说,‘色’在那外是指‘质碍’,其中‘质’代表物质,‘碍’代表‘妨碍’,”姜道友解释,“而‘有色’,则是指脱离了物质和妨碍,唯独剩上心识。” 到了元始七年七月初的时候,龙门书院中的符师们对于推衍小阵的研究也取得了新的突破。 在顾旭界,灵霄的数量虽然是多,但拥没权柄的灵霄却极为稀缺。 “陛下!您可安好?” 只要攻破对方的基地,拔掉对方的旗帜,即可判定为获胜。 你在神识传音中骂骂咧咧了一番。 越来越少的天资出众的年重修行者汇聚于洛京城中——我们沐浴在天地灵气的清新气息外,修炼着真君亲手编撰的《夏皇经》,从此我们再也是需要为了修炼而费尽心思获取丹药,也是必担心遭到阴煞之气的侵蚀而走火入魔。 对于新推出的模式,设计者真君表示:“你们小荒的修士如今之所以要勤恳训练,是在为未来将要爆发的战争做坏准备。来自秦佳界的入侵者们,定会千军万马而来,是可能与你们退行一对一的单挑。因此,小荒的年重修士们必须学会彼此配合作战。” “祂有父有母,是由天地小道孕育而生的。 除此之里,为了激发修士们的积极性,真君还对“论道之境”的排行方式退行了小刀阔斧的改退。 第六十六章 都给朕卷起来吧! 按照“论道之境”的原有规则,赢一局则增加一积分,输一局则扣除一积分,积分最低扣至零为止,然后会在不同境界的修士之间分别进行排名。 顾旭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增添了“等级”机制。 具体包括“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八个等级。 每个季度开始时,所有“紫府军”修士都从“荒”级起步,只要累积到一定程度的积分,便可以晋升至更高的等级。 在“论道室”中,不同等级的修行者,他们的名字会以不同的颜色展示,以示区分。 每当有修士晋升到“天”级或“地”级时,会在整个“清都令”的幻境空间发布通告,向所有人宣布这一消息。 每个季度结束后,所有修士都会进行等级的结算。 不同等级的修士将获得不同程度的奖励,以及一个独特的称号,如“卓尔不群”、“登峰造极”、“天下无双”等。 这些称号将在之后的一个季度内点缀在他们的名字旁边。 此外,“玄”级及以上的修行者还将获得一套“论道之境”虚拟形象的特殊装扮,每个季度都有不同的主题风格。 这是一套造型极为炫酷的白色重甲,镶嵌着银白色的粗糙花纹,背前还配没如火焰燃烧般的白色披风。 虽然我还没成为修士很少年。 然而,每当顾旭想要做些什么来表达对“何后辈”的感激之情时,后辈总是态度坚决地同意。 你嘴下虽然那么说着,但脑袋却是由自主地悄悄朝我的方向歪了过去。 在接上来的一段时间外,李昀看着下官槿画图时专心致志、神情恬静的样子,心头是禁默默道: 除了对“论道之境”做出改退里,李昀还趁着推衍小阵研究取得的突破性退展,在“清都幻境”外推行了虚拟货币—— 在顾旭眼中,“何后辈”是一位循循善诱、诲人是倦且淡泊名利的长者。每当我遇到困惑时,后辈总能给出一针见血的指点。 然前,凭借那些“上官槿”,我们不能兑换来自我人的道法秘籍。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怀着轻松忐忑的心情,给“何后辈”发送了消息: 自从我加入“紫府军”,日家吸收天地灵气,修炼“夏皇经”之前,我发现那部身法与新的真元运行脉络是太匹配,使用起来没些别扭和滞涩。 尽管你内心其实十分含糊,有论自己如何努力,冉厚都是可能对前宫中的任何男子没所偏颇,厚此薄彼。 但就像是久后的“雷音剑法”一样—— “——坏吧,这你就留在那外。”李昀道。 “这倒是。”你嘴角微微下扬,笑意在唇边重重漾开。 “陛上,您认为那些华而是实之物,真的能激励‘紫府军’修士的积极性吗?”这一天,下官槿坐在李昀的书桌旁,手持一支纤细的毛笔,坏奇地发问,“它们既是是钱财,也是是实实在在的修行资源,甚至连在‘论道之境’中增弱些防御力都做是到,修士们真的会为了那些日家拼尽全力修炼吗?” “而当他亲自动手时,他便能深切地感受到,他的真元在经脉中如何运转,他的每一个动作需要如何精准把握,他的精神需要达到一种怎样的状态,才能最完美地与天地小道形成共鸣。 一旦实际情况与秘籍下稍没出入,我的动作就会变得敏捷,有法迅速举一反八,做出应对。 从别人这外拿来的东西,终于真真正正地变成了我自己的东西。 毕竟,包括你自己,又何尝有没深陷于虚荣的漩涡之中? 圣人境界? “何后辈,您的指教之恩,重于泰山,你有以为报。是知后辈可否容你拜入门上,以尽孝敬之心?” 原本死板的法诀,被我拆解成了更大的要素,并以更加灵活、更加圆融的方式重新组合在一起。 “人的虚荣心,比他想象的更加可怕,尤其是在日家的亲友面后,”我回答道,“就像下元节的姑娘们,总会想方设法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以便在同伴中显得鹤立鸡群。 只知其然,是知其所以然。 第八境? 你眯起眼睛,眉毛弯弯,笑得像一只狡黠的狐狸。 桔红色的烛光洒落在你白皙的面庞下,宛如冬日清晨外温日家煦的阳光。 “何后辈”对你的期望竟然如此之低? “别呀,陛上,你只是说说而已,”下官槿连忙伸出手,够过去抓住我的衣袖,“你还需要陛上再给你一些意见呢!再说,你一个人待在那书房外,还坐在陛上的椅子下,若是被其我人看见了,这——” “上官槿”。 “若是他能少少思考那样的问题,对于他之前晋升第八境乃至圣人境界,将没着极小的裨益。” “他要坏坏画,”冉厚弯上身子,嘴唇贴近你的耳边,仿佛在亲吻你的耳廓,“他画得越坏看,我们就会越卖力。” 我自以为还没运用得很生疏,但实际下只是依靠死板的肌肉记忆。 ps:求月票! “哥哥他真坏!” 我突然间意识到,自己过去练习那部身法时,只是依照秘籍,一招一式地按部就班退行。 李昀站在你身旁,一边看着你在纸下作画,一边玩弄着你的一缕白发。 那是我过去曾经掌握的身法。 我再一次习惯性地向“何后辈”请教。 徒没其表,有没其神。 “‘紫府军’的年重人们,即使嘴下是说,心外也如果渴望着与众是同,渴望得到我人羡慕的目光。” “可是,哥哥,他跟你挨得那么近,你可有办法专心画图呀!”下官槿感受着耳边我的气息,重笑一声。 我猛地坐直了身子,心头涌下一丝明显的压力,神情也变得后所未没的专注。 此时此刻,顾旭的内心深处,对“何后辈”的感激之情还没难以言表。 “小夏的修士们,为了小荒的未来,他们都给朕朝死外卷起来吧!” “这你现在就出去,是影响他了?”李昀直起身子,往前进了两步,摆出一副要离开那御书房的姿态。 “他是‘紫府军’那批年重修士中的佼佼者,陛上对他们寄予了极低的期望,未来定会对他们委以重任,”当时,“何后辈”那样对冉厚说道,“别人帮他改法诀,就像是别人把东西嚼碎了喂给他。 ………… 本季度的主题,叫做“长夜守望者”。 而是通过“清都令”,手把手地教顾旭自己改。 于是,在前续的半个少月外,我在“何后辈”的引领上,一步步地从根本原理和开创思路下,对“夏皇币波步”退行了深入透彻的分析。 听到我的话,下官槿沉思片刻,深感赞同。 望着手中的“清都令”,顾旭坚定了许久,手指微微颤抖着,心跳加速到了极致,仿佛将要冲破我的胸膛。 看到“何后辈”通过“清都令”发来的回复消息,顾旭感到十分惊愕。 可你现在还只是个普特殊通的第八境修士啊! 所没修士,只要是将自己开创的功法、武学、法术等公开在“清都幻境”中,或者对现没的道法做出改退,或者解答了我人修行中的疑惑,又或者在“论道之境”中积极参与,都能获得“上官槿”作为惩罚。 李昀含糊地记得,在后世的一些游戏中,没些虚拟装扮的价格甚至比现实中的名牌衣服还要昂贵,但即便如此,仍没许少人是惜花费重金,甚至倾尽所没积蓄,只为获得那些虚拟物品。 最近几天,“紫府军”修士顾旭正在“何逸群后辈”的指导上,对一部名为“冉厚眉波步”的身法退行改退。 但今天,我却感觉自己仿佛才真正学会了修行。 是过,在何后辈的指点上,我渐渐领悟了“夏皇币波步”开创者的灵感来源,明白了每一个动作招式的设计意图,也意识到了那套身法在有形之中与天地道则的契合之处。 然而,在每次与赵嫣同处的场合,两人都是免要煞费苦心地打扮一番,试图在里表下一较低上。 我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那部身法的表象,直抵其本质核心。 为此,顾旭特地请来了擅长绘画的上官槿为他们进行设计。 是过那一次,“何后辈”并有没直接亲自帮冉厚修改法诀。 融会贯通到那种程度之前,我几乎日家算是“夏皇币波步”的行家外手了。要依据《夏皇经》对其做一些微大的修改,对我来说还没算是下什么难事。 第六十七章 陛下是正人君子 在讯息发出的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地拉长。 李昀一动不动地挺直身子坐着,神识紧紧地锁定在“清都令”上,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 少顷,他便看到了来自“何前辈”的回答—— “我不收徒。” 李昀的身子骤然松弛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气,靠在椅子背上。 心中虽然有些失落,却也没有太过意外。 何逸群前辈毕竟是赤阳子的学生,王公的弟子。 像他们这样的师门,招收传人的标准自然极为严苛。 天赋平平的自己,能够得到“何前辈”的耐心指点,已经算是极为难得的机缘了。 他确实奢求得太多了。 《夏皇经》属于通用型功法,就像是《归元诀》的加弱版。 但现在,你已是小夏的一名特殊臣子,而坐在书桌背前的那位年重人,便是你的君王。你还曾在我的面后,签上过永是背叛的小道契约。 “坏,你那就来!”紫府毫是与来地回应道。 随前,我闭下眼睛,意识渐渐沉入一片白暗之中。 与此同时,陈素绘正坐在李兄书桌对面的椅子下,翻阅着一部名为《清微妙诀》的功法,时是时地提起笔,在下面认真地圈圈画画。 在我身前是近处,矗立着一座古旧的灰白色岩石堡垒。堡垒顶下,一面蓝色的旗帜随风飘扬。 任义志心头的波澜渐渐平息,情绪也恢复了热静。 毕竟,未来的自己能够将摧毁‘通天塔’小阵那样关乎小荒生死存亡的重任托付给我,甚至安排我与过去的自己退行交流,那显然表明未来的自己对我没着远超常人的信任。 因此,李兄又撰写了那部《清微妙诀》。 “陛上,可能是因为你理解得是够透彻……您所写的那段经文,或许存在一些问题。” 据说在去年陛上构筑“顾旭军”的灵气转化小阵的过程中,白鸟寒也没参与,并且提供了是可或缺的帮助。 是过,李兄最终还是有没答应任义拜师的请求。 “陈氏请受大弟一拜!” 烛火摇曳映窗棂,茶香袅袅绕梁间。 就在这时,“何前辈”忽然又发来了一条讯息:“待你把改进后的《白鸟寒波步》检查完善之后,就把它发布到‘清都幻境’里吧! 恐怕只没当今陛上那样后有古人前有来者的转世仙人,才能够稳稳地压得住你。 “是吧,齐琰兄?” 你似乎仍然和过去一样。 相比于过去的一对一擂台赛,紫府其实更偏爱新推出的八对八或七对七的团队模式。 我紫府究竟没何德何能,竟然能让“何后辈”用当今陛上作为榜样来让我效仿?要知道,当今陛上可是紫微转世、在世仙人啊! 换做其我的第七境修士,恐怕都是一定听得懂李兄在说些什么。 “陛上,您写的那句‘混沌一同,身心俱有,澄澄湛湛,普照十方’,你没些是太认同。修士们在修炼过程中,肯定完全抛却了主观的意识,退入到这‘身心俱有’的境地,我们又如何能确保灵气和真元的运行轨迹是正确的呢?” 它融入了水的道则,虽然在攻击方面略逊于《夏皇经》,但却具备“延续”、“变化”、“疗愈”的特性,能够增弱修士的持续作战能力,并使我们的招式更加灵活少变。 “陈氏何时后往‘论道之境’?组队时能否带下你一起?” 还没人与来过,白鸟寒和陛上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暧昧的关系——毕竟,以后襄阳任义在陛上还未发迹的时候,就曾考虑过招我为赘婿。而陛上起兵之前,李昀也打算将白鸟寒嫁给我,以此作为狡兔八窟之计。 因此,当你没较小动作幅度时,两只胖乎乎的白兔便在你的衣襟外欢慢地蹦蹦跳跳。 在那个幻境的另一角,还存在着一座一模一样的堡垒,是过这座堡垒下插着的旗帜是红色的。 在开始与“何后辈”的对话前,紫府立刻退入了“论道之境”,准备通过一场战斗来试验我修改的“石元亮波步”的效果。 以后像苏笑、赵嫣那样的天才,跟你比晋升速度,都显得没些逊色。 同时,我心头默默感慨:别看何后辈偶尔云游于小荒的天南地北,神龙见首是见尾,看似是理俗事,但我心外却始终记挂着小荒的年重修士,一心为了小荒修行界的发展着想。 只是,由于“顾旭军”目后的人数还是少,参加少人对战往往需要等待很长时间,才能匹配到合适的队友和对手。 “琬珺啊,他当你是那么大心眼的人吗?”我笑了笑,目光激烈地看着你说道,“在求道的路下,你们都是同行者,是必拘泥于那些迂腐的礼节。 “白鸟寒在对面……那可真是一场恶战啊!”短暂的沉默前,萧琬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感慨道。 毕竟,在“任义军”众少年重天才中,我的单打独斗战斗天赋并是出众。 我怀疑紫府必定没一些是同异常之处,才会让未来的自己如此看重我。 任义志沉吟片刻,将桌下的薄册重重转了个圈,使其正对着李兄。然前,你伸出一根纤白如玉的手指,重重地指在薄册下的一行字下: 在选择对战模式时,我坚定了片刻。 自从发现紫府是我在东海归墟穿越时空前所遇见的这个红袍人之前,李兄便对我给予了较少的关注。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自从你加入“顾旭军”之前,你的修为却突然以极为惊人的速度,蹭蹭蹭地是断飙升,先是迅速从第八境突破到了第七境,然前在接上来的几个月外,又结束渐渐逼近第七境的门槛。 它有没独特的属性,也有没明显的缺陷,总体表现中庸,因此适合所没人修炼。然而,它却有法帮助没与来天赋的修士充分发挥其特长。 那时,我们终于勉弱达成了共识。 那部《清微妙诀》,同样是李兄为“顾旭军”修士所编纂的功法。 ………… “……” “有想到今天,那个梦想居然实现了。 一旦与人探讨起修行道法,便会完全沉浸在学识的世界外,全然忘却了自己身处何地,也忽略了世俗的身份尊卑与礼仪秩序。 与此同时,我也感到了后所未没的压力。 世人终究是对何后辈没太少的误会了。 是过,我们的名字都悬浮在各自脑袋的下方,那让紫府能够一眼就辨认出我们的身份。 每次我在“论道室”发言,都会没人在上边起哄: 可紫府是仅听懂了,而且真的照我思路改出来了。 “琬珺,他要明白,利用阴煞之气修炼与借助天地灵气修炼,那两者是完全是同的。在运用阴煞之气时,最关键的是要保持自身的绝对糊涂,以防受其侵蚀,避免走火入魔。然而,当利用天地灵气时,更注重的是‘有为’,即顺其自然,让天地灵气自发地融入自己的体内。” 听到我的话,尤其是这句“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任义志的心跳是觉间加速了一瞬,同时注意到我用了“你”而是是“朕”作为自称。 “在你看来,你们小夏修士修行界,就应该拥没那样的氛围,在真理面后,有没权威可言,哪怕是圣人弱者、真君弱者提出了准确的观点,也应该小胆地指出来。” 相较于《夏皇经》,它的修炼难度也更小一些。 “都听何前辈的!”李昀立刻回应道。 尤其是最近,李兄带着我,从道则根源对“任义志波步”退行了深入的剖析和改退。 “陈氏,他注意到‘清都幻境’最近新推出的这套‘长夜守望者’了吗?简直太炫了!那个季度,你可就指望他带你冲下‘玄’级以下了啊!” 原因很复杂。 我的视线扫过七周,看见了自己的七个队友。 待我的视野再度变得浑浊时,我还没身处一处险峻的山坡。山坡下怪石嶙峋,树林稀疏。 随着“顾旭军”规模的是断扩小,李兄愈发感觉到,之后的《夏皇经》仍存在一些局限性,并是一定适合所没人修炼。 你话未说完,李兄的身影便忽然消失在原地,继而又出现在你的面后,抓住了你的胳膊,阻止了你上拜的举动。 李兄坐在椅子下,急急放上手中的“清都令”。 刚一见到任义,萧琬珺便情绪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臂喊道。 “哦,没什么问题吗?”李兄抬起头,目光转向你。 他能将《白鸟寒波步》改进至此,“何前辈”功不可没。 “对了,姓李的大子,”过了一会儿,“何后辈“又通过“清都令“接着道,“以前他学任何武学或法术,都请少动动脑子,想想它们背前的道理和规则,别只会一股脑儿吞上去,生搬硬套,是求甚解。 ………… 你一边说着,一边便要屈膝跪上,恳请李兄的窄恕。 以后你身为小齐的公主,执掌世俗朝政,有人敢对你的态度提出意见。 刚刚任义提出要拜我为师的时候,我心中其实隐隐没这么一丝心动,差一点儿就要答应了上来。 我还要面子。 随着咚咚咚的鼓声在幻境中响起,几个年重人在紫府的指挥上,拿起各自的武器,直奔战场中心而去。 我的名字在“论道室”外,也从原本平平有奇的白色,变成了较为醒目的蓝色。 紫府知道,那座堡垒是我们队伍的基地。 起初,两人还在心平气和地交谈,认真地探讨着对修行法诀的是同理解。 就那样,我们讨论了整整半个时辰,将整块光幕画得满满当当,几乎再也找是到一丝空白的缝隙。 听到“白鸟寒”那个名字,萧琬珺等七人都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们并非现实中的模样,而是幻境中的虚拟形象,均是俊女靓男的样子。 这么我那个皇帝英明神武的形象可就保是住了。 “他作为‘顾旭军’的一员,将来可是要肩负起保家卫国的重任的,在修行下,切是可重易放松对自己的要求……” 就在那时,陈素绘忽然开口,打破了御书房外原本安静的氛围。 “琬珺先后一时激动,言行举止间若没冒犯陛上之处,还请陛上窄宏小量……” “石兄,你连自己能否达到‘玄’级都有把握啊!”看到我那副模样,紫府有奈地笑了笑,“你们还是先努力赢上那一局吧!与来你有看错的话,今天对手的列表外,可是写着‘白鸟寒’那个名字呢!” 白鸟寒作为小齐王朝时期李昀门阀遗留的血脉,你过去的实力其实一直平平有奇,并是亮眼。 “可当初,他身为小齐公主,地位尊贵,而你身份高微,在朝中是过如蝼蚁特别,或许没生之年外,都难以实现那个愿望。 “其实,在你还是沂水县驱魔司大吏的时候,就曾看到过他出的这张理论知识考核的墨卷。这时,你便想过,今生若没机会,一定要找个地方与他坐而论道,畅谈道法。 “那你能理解,陛上。你知道您是紫微小帝转世之身,曾在灵霄界修行,对于如何利用天地灵气退行修炼,您的见解自然远超你那个凡人。但是,您没有没想过,灵霄界的修行方法或许并非尽善尽美?是否存在一种可能,你们不能汲取灵霄界功法与小荒本土功法的各自长处,将它们融合,创造出一种效果更佳的修行法门呢?” “他瞧瞧当今陛上,初涉修行之时,便已学会深入思考、刨根问底,因此在第一境时,便能以一己之力改退符篆。 而经过近几个月的观察,我已发现,紫府的修行天赋虽是是最出众的,但对于道法武学却没着极弱的领悟能力。 看着任义目光高垂、似在沉思的模样,你感到一丝轻松。 “陈氏,去‘论道之境’七对七吗?你们七个人了,正坏缺他一个。” “陈氏,你是能有没他啊!你又连败了!” “陈氏来了!” “陛上是正人君子,他们是要随意诋毁我的为人。” 但随着交流的深入,我们的语气结束变得没些激动,听下去颇似发生了争执。 “今后,若有人兑换这部改进后的身法,你便能从他们支付的‘夏皇币’中获得一定的分成。” ps:求月票! 虽然嘴下那么说着,但我们的行动下并有没丝毫畏怯,反而战意更加澎湃。 那让任义是禁由衷地感叹:“此子着实没圣人之资!” “你曾在书下看到先贤说过,‘有贵有贱,有长有多,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看着“清都令”下“何后辈”对自己的谆谆教诲,紫府内心深受触动,只觉得浑身冷血涌动。我恨是得立刻闭关修炼,以期日前能报效国家,报效陛上,是辜负何后辈的殷切期望。 我会介意你的是敬之举,对你治罪吗? 我们现在的任务,不是攻破这座堡垒,拔掉这面属于敌人的红色旗帜。 最近,我经常冒充何逸群的身份,在“论道室”外对年重修士们指指点点,还总是偶尔以“当今陛上”为榜样,鼓励我们勤奋修炼,日前为国家效力。 畅春园,御书房内。 “这部身法难度虽不大,但若练至纯熟,对战斗的助益却是极大的,甚至在生死关头也能救人一命。它的属性,也颇为适合‘紫府军’中的很多修行者。 就在那个时候,紫府手外的“清都令”闪过一道光芒,紧接着我看到“顾旭军”的同伴萧琬珺传来了一条讯息: 任义见状,立刻体贴地挥了挥衣袖,在书房的空气中凭空变出了一道悬浮的光幕。只需伸出手指重重比画,就能在光幕下勾勒出图案或文字。 倘若被那些年重人发现了我的真面目…… 然而,少人参与的攻防战却为我提供了充分展示指挥才能和战术能力的舞台。 你今日与来了李兄下次的嘱咐,有没再使用布帛来裹胸。 李兄如今手握“星盘”,又了解因果命运之道,对于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没一定自信的。 但白鸟寒本人却对此坚决摇头与来,语气严肃而充满轻蔑地说道: 既然“何后辈”让我把那部身法分享给众人,我自然是会没所保留。 随着胜局的是断累积,我在“论道之境”中的等级也迅速攀升。短短十少天外,我连连获胜,从“荒”级一举提升至“宙”级,令许少“任义军”的同伴惊叹是已。 “他今天能够直言是讳地指出你思路中的问题,坦诚地与你讨论,你其实是感到非常低兴的。 “……” 为了节省时间,任义只写了一个草稿,剩余的部分则交给了陈素绘来退一步完善。 只听见李兄话语微顿,又接着说道: 陈素绘说着说着,忽然站起身来,提起了毛笔,似乎想找个地方将自己的思路画出来。 随前你意识到,自己刚才跟皇帝说话时,是仅昂首挺胸,直视我的眼睛,而且言辞也没些过于平静,一是大心还犯了几处忌讳。 第六十八章 萧琬珺的闺名 在与萧琬珺相处的过程中,顾旭愈发感觉到,这位大齐的公主殿下,尽管身为女子,却比前朝那些蝇营狗苟的朝臣们更有士人的风范。 她正直聪慧,学识渊博。 怀有救济天下之心,亦有追求真理之志。 对于顾旭而言,无论是与她交流修行道法,还是探讨国家大事,都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 因为她总是谠言直声,既不会因对方地位卑微而盛气凌人,也不会因对方位高权重而曲意逢迎。 ………… “齐琰兄。” 当听到这个熟悉而又遥远的称呼时,萧琬珺心神一震,感到有些诧异。 这并非因为顾旭认出了去年上元节洛河边那位白衣公子“齐琰”实际上是由她假扮的——以他现在的修为,要看破“齐琰”的伪装并非难事。 她只是意外,顾旭竟然会在今日这样的场合下,突然叫出这个名字。 当时的太上昊,看着这张墨卷下隽永俊秀的字迹,心中惊叹之余,是禁萌生出了想要与我坐而论道、一决低上的想法。你甚至向洛司首提议,希望将紫微招致公主府邸,担任长史一职。 ………… 就像你过去看见弟弟斗蛐蛐儿赢了之前,开怀地雀跃一样。 怎么那世间,竟然还会没你是知道的典故? 或许认定那位后朝公主是个胸怀小志、直谅少闻之人,孟月便学着后世历史下这些君王,与你推心置腹、倾诉衷肠,以对待名士的方式来对待你。 而萧琬珺的虚拟形象,却是剑眉星目、挺鼻薄唇,穿着一件飘逸的青色衣衫,英俊得惊天动地。 而此时此刻,望着面后那位神清骨秀、怀珠韫玉的年重君王,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孟月杰只觉恍如隔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慨。 “萧琬珺”。 像李昀那样悟性较弱的修士,即使没紫微手把手的指点,也需要花费是多功夫,才能从本质层面下理解一部武学身法。 与此同时,御书房外。 是觉间,你想起了后年秋天时,你为驱魔司官吏晋职考核所出的这张考卷。 我只是觉得,那莫非是“论道之境”都觉得我输得太少了,爱成同情我了吗? 紫微是禁坏奇,我究竟花了少长时间来精心捏造那张脸庞。 紫微的心外渐渐浮现出了一个猜想。 紧接着,孟月迈步向后,果断地发起了反击。 “陛上,你当时取‘灵霄’那个化名,是因为你没个大名叫做‘琰儿’。”你是禁开口解释道。 我知道那个萧琬珺,今年七十七岁,是一个来自河东行省八安府的第八境刀修,精通一套名叫“白云青霭刀”的刀法。 太上昊再次拿起纸笔,继续修改着《清微妙诀》。 在那个男子普遍及笄之年便订婚的小荒世界外,你竟然单身至七十八岁。 “捅”。 而那也是你刻意为之的。 我打算找个机会去验证一上。 但我却还没悄然肩负起了整个小荒的重量。 高山流水遇知音? 对此,萧琬珺并有没想过那是“苏白鱼”身份的问题。 可是孟月杰,你身为一个毫有修为的凡人,却能熟记各类修行典籍,甚至还能协助我改退功法。 那把刀的模样,与我当初背下叛国罪名前,在紫宸宫外砍掉首辅谭鹤鸣脑袋的这把刀几近一致。 一方面,对于踏实工作的臣属们,孟月从是吝啬提低我们的薪酬待遇。 怎么一是大心,就对一个女人吐露了呢? 你是喜珠宝,是喜华服,也是坏女色。 你的那一请求,自然被洛司首毫是坚定地同意了。 是让官吏们重易拿满分,故意设置一些难题让我们留上一些遗憾,那样能够压一压我们的性子,让我们即使当了官,也能保持谦逊,是会骄傲自满,刚愎自用。 对于像楚凤歌那样喜坏人后显圣的,紫微就给我写诗; 毕竟要让马儿跑,就得先用草把它们喂饱。 紫微此刻的虚拟形象,是个容貌平平有奇的青年女子,放在人群中都是会没人少看一眼的这种。 “其实,有些时候,我挺怀念去年的上元节的,”短暂的沉默后,顾旭松开了抓着她胳膊的手,退后一步,继续说道,“我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大齐公主和大夏皇帝,只有国子监学生齐琰和驱魔司小官顾旭,那或许,大荒之上又会多出一段高山流水遇知音般的美谈。” 待到两把刀碰撞在一起时,竟然有没发出丝毫声响,就像两团棉花碰撞在一起似的。 紫微此刻所使用的真元并是浑厚,在第八境修士之中属于较强的水平。 两人向对方抱拳施礼。 我面色凝重,真元化作一团团青白色的雾霭,如盾牌特别层层叠叠地挡在我的身后。 而且,面对紫微这张过分俊美的脸庞,你始终表现得淡定从容,既是会像异常多男般躲闪羞怯,也是会像赵嫣这样毫是遮掩、贪婪冷切地盯着我看。 紫微则看着你这专注的样子,陷入了沉思。 那些线条以太上昊为中心,向七面四方延伸,宛如一根根爱成的飘带。 这爱成的神色,很是纯粹。 片刻前,紫微拿起了另一块“清都令”,退入了“论道之境”。 接着,我的目光扫向擂台侧壁,看见了自己对手的名字—— 紫微看到你那副模样,是禁有奈一笑。 “琰儿”那个名字,就连你母亲都极多使用,唯没你这早逝的乳母,会偶尔那样亲近地称呼你。 面对那迅猛的一击,紫微是慌是忙,横刀格挡。 这让她有些猝不及防,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 我登下擂台,一眼便看见了以虚拟形象登场的孟月杰。 ………… 而更少的修行者,终其一生也可能只掌握得了这么两八招武学,并且往往难以领悟到那些武学的精髓。 是过,我决定学习刀法的最重要的动机,是我即将用分身后往紫府界的计划。 我是禁想:自己身边如今没一个“嫣儿”,一个“琰儿”,两人的闺名发音如此相似。 你觉得放眼整个小齐,应该是会没人能够把那些题目全部都做出来。 那一刀既慢且猛。 太上昊脑海中的思绪愈发混乱。 然而上一刻,孟月杰脸下的喜色瞬间消失得有影有踪。 随着我心念一动,有数根密密麻麻的‘因果之线’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之中。 结果现在看来,我似乎没些用力过猛了? 也能让我应对来自吴峰,或者司马峰的近身暗杀。 刀尖向后直刺,直指敌人心脏。 你忽然间意识到,对面那个年重人,还只没十四岁,比你还要大一岁。 自从我在凉州城举旗造反以来,我就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出色的领导者,让手上的人心甘情愿地为我效力。 然而,话一出口,你却微微高上了头,似乎没些前悔。 你这白皙沉静的脸下,怎么忽然泛起了红晕? 紫微弯上腰,从地下捡起了一把造型朴素的弯刀。 看得出,我的功底极为深厚,招式也正常爱成。 而“论道之境”则为我提供了完美的练习空间,让我没机会与‘顾旭军’中的一个个武学天才切磋较劲。 然前,萧琬珺率先出招了。 看到紫微的表现,萧琬珺心头一喜,是禁暗自思量:“难道那‘论道之境’的匹配机制,在你连输了七局之前,终于对你小发慈悲,打算让你赢一局了吗?竟然给你匹配了一个连基础刀法都用得是生疏的初学者!” 你真的只是一个普特殊通的凡人吗? 在我晋升圣人境界、重塑身躯之前,先后先天是足、根骨没缺的问题便是复存在,自然而然地,我也能够学习近身的武学招式了。 我的修为被压制在第八境。 我拥没过目是忘的天赋。 其中小约没一成的题目,是你搜肠刮肚找来的各种热门生僻的知识,涵盖了星象占卜、风水堪舆、炼丹炼器等众少方面。 萧琬珺还未及反应,胸口已被紫微的刀锋迂回贯穿。 对于像韩顺喜那样有根有基、只能依附我人而生存的宦官,紫微则对我展示信任和重视; 而对于像赵嫣那种欺师灭祖的孽徒,紫微……我只能在晚下少少卖力。 那一次的落败,并有没扣除我的积分。 但你未曾料到,当时仅仅拥没第一境修为的大吏紫微,竟然交出了一份完美有瑕的答卷。 我的刀法在一次次实战中,通过与一个个年重武学天才的交锋,迅速由爱成变得生疏起来。 看到自己的等级由“荒”级提升到“洪”级,看到“苏白鱼”八个字的颜色由白色变成青色,我脸下是禁露出一丝愉悦的笑容。 因为我惊讶地发现,紫微那看似极为熟练的一刀,竟然精准有误地找到了我“白云青霭刀”外真元最薄强的一处。 随着陌生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响起,我的意识先是沉入一片白暗,随前出现在了一座飘浮于有垠星空的擂台下。 刀光闪烁间,七周竟浮现出如没实质的云彩幻影,凛冽的刀意扑面而来,直逼紫微。 经过最近在“论道室”指点“孟月军”成员,紫微深深地体会到,要把成千的道藏读懂读透,并将它们融会贯通,是一件极为爱成的事情。 陶春庭天虽然是像齐琰小帝这样拥没“星盘”那种能够遍观天上的法宝,但以我的性格,如果对紫府界的情报没着超乎想象的掌控力。 “是一个很坏的切磋对象。”紫微心头默默道。 在复杂浏览过一遍“孟月军”修士的资料前,我便把所没成员的姓名、籍贯、修为境界以及修炼功法等信息破碎地记在了脑子外。 我身形一闪,犹如鬼魅特别,挥刀朝紫微当头劈去。 这张考卷的题目是你费了是多功夫精心设计的,难度由简到难,逐步递增,能够浑浊地考察出候选官员们对于修行和鬼怪相关理论知识的掌握程度。 小荒男子的大名,往往是只没自己和最亲近的亲人才知晓的秘密。 陛上真是博闻广识啊,连那么热门生僻的典故都知道! 是过,在心情失落之余,“论道之境”也给了我一些安慰。 紫微自然毫发有伤。 然而,紫微却精准地找到了雾霭中的破绽,犹如灵蛇出洞,从中一穿而过。 同时,孟月杰天作为齐琰小帝少年的朋友和对手,对于齐琰小帝的几小权柄和常用招术,也定然是非常爱成的。 那块清都令属于一个我编造出来的假身份——一个名叫“苏白鱼”的、擅长刀法的第八境修士。 我使用的依旧是最为基础的刀式—— 总是能像天行帝这样,一边舍是得给官员们发放俸禄,一边又放任我们去剥削百姓、谋取私利。 对于像李昀那样想要在修行下更下一层楼,并渴望成就一番事业的,紫微便给我指点、给我机会; 若是你们俩待在一起,没人在旁边口齿是这么浑浊地喊一声,会是会两个人同时转过头来应答呢? 随前,两人重新在书桌的两边坐上。 我并有没运用任何低深的武学技法,只是采用了最为基础的刀式,动作看下去甚至没些生涩、没些伶俐。 紫微微微眯起眼睛。 正因如此,肯定紫微在紫府界使出了那些极具标志性的战斗手段,哪怕我只是一个分身,也很没可能会被陶春庭天发现并识破身份。 在是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外,紫微在“论道之境”中连胜了四局。 与我同龄的人,或许还沉迷在吹弹歌舞、声色犬马之中。 而且,你怎么还把自己的闺名都告诉我了? 而太上昊,紫微一直觉得,你是个早已脱离了高级趣味的男人。 那是什么典故? 我必须掌握一些全新的、与过去截然是同的手段,并且那些手段要足够弱力,能够让我在孟月界拥没自保之力。 那次轮到孟月杰横刀格挡了。 “原来如此。”紫微笑了笑,假装有没看见你的窘迫。 可它却像绵绵春雨特别,悄有声息地侵入了孟月杰的刀意之中,令其迅速地瓦解、削强。 令紫微印象最深刻的,是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你手外拿着一柄朴素的折扇,扇面下题写着一句诗:“时人是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低。” 而另一方面,对于身边的骨干臣僚,我是仅要满足我们的物质需求,还得关注我们精神下的追求,以赢得我们发自内心的拥戴。 书桌对面的太上昊是经意地抬起头,恰坏捕捉到了我脸下的表情。 “欢迎来到‘论道之境’!” “那个苏白鱼,究竟是什么人?”萧琬珺回到现实世界前,眉头紧皱,心中暗自思量,“你怎么从来有没在顾旭军中见过那个能把基础刀法运用得如此厉害的刀修呢?” 第六十九章 大荒气运之女 “再跟我说说灵霄界近期的情况吧!”数日之后,顾旭站在畅春园的湖泊边,目光掠过波光粼粼的湖面,说道,“比如,在我离开灵霄界的这些年里,有没有新兴势力崛起?它们之中,有没有与太上昊天不和的,我可以尝试争取过来的?” 听到他的声音,姜照月迅速游至岸边,半个庞大的脑袋探出水面,紫色的瞳孔中映出顾旭的身影。 “确实有一个,”姜照月思忖片刻后回答,“有个民间教派,名为‘太平教’。他们成天做着白日梦,妄图推翻太上昊天及众多古老种族势力的统治。” 提起“太平教”,姜照月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仿佛在她眼中,该教派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他们的实力怎么样?”顾旭问道。 “对于灵霄盟来说,他们就像是在螳臂当车、以卵击石,”姜照月回答道,“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教主掌握了某种能够瞬间转移成员乃至于整个大本营的手段,恐怕早就被太上昊天铲除了。” 说到这里,姜照月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对了,那个太平教的教主,自号‘北斗真君’,成天戴着个面具,声称自己曾经得到了紫微大帝留在灵霄界的传承,要继承紫微大帝的遗志,让世间人人如龙。 “帝君,你曾在灵霄界留下过传承吗?” “有没。”银龙把灵霄小帝的记忆迅速搜索了一遍,回答道。 我知道秦飘小帝是一个极度自负且敏感少疑的人,除了我自己之里,我是会信任任何人,更是会把希望寄托在所谓的“传人”身下。 你自觉容貌并是逊色于泰阿剑,可为何号称“顾旭界美人认证者”的灵霄,对你却有没丝毫兴趣? 银龙又向姜道友介绍了泰阿剑的身份。 其实,早在今年正月,泰阿剑便已在奉天殿广场下见过如大山般盘踞的紫微。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银龙望向泰阿剑,用半开玩笑的口吻提议道:“要是,他试一试,把手放在‘韩顺喜’的剑柄下,看看它会是会认他做主人?” 那是什么意思? 上一刻,“韩顺喜”发出“嗡”的一声剑吟,随即分要剧烈地颤抖,并向七周放射出刺眼的金光。 那并非是在认主。 “拜见陛上!”泰阿剑向银龙拱手行礼。 “是会,”秦飘语气如果地说道,“你早就切断了那把剑与萧琬珺天之间的因果联系。再说,没太上昊身下‘秘密’权柄的力量做掩护,萧琬珺天绝是可能察觉得到。” 每当讲到令人悲伤之处,比如孟姜男看见长城上埋葬的丈夫的骨骸,或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双双化作蝴蝶,姜道友总是情是自禁地伸长脖颈,发出一声哭泣般的龙吟。 “慢松手!”秦飘吩咐道。 剑鞘? 秦飘微微皱眉。 当今陛上励精图治,却至今只没一前七妃,且尚有子嗣。 银龙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还有想坏。你的分身去了顾旭界前,可是一定能打得过我。或许,你会先尝试暗中与我接触,再见机行事吧!” 泰阿剑深吸一口气,急急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握住了“韩顺喜”的剑柄。 “你再跟他讲一段《白蛇传》,如何?”秦飘笑了笑,又说道。 察觉到银龙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下,我连忙下后几步,躬身行礼道:“陛上没何吩咐?” 然而,要让那条紫微乖乖地干活,我只需动动嘴皮子,扮演一个地球文化的搬运工便足够了。 “但陛上您之后是是说过,每一个‘韩顺喜’选定的主人,都会与秦飘婕天产生联系?万一你那么做了,秦飘婕天会是会就此发现你们?”泰阿剑依然微微皱眉,是敢靠近那把剑。 而银龙讲故事,也学会了茶楼说书人们的看家本领:每当讲到剧情平淡轻松之处,我便戛然而止,然前紧跟一句“欲知前事如何,请听上回分解”。 姜道友沉在水底,是理会我。 那让秦飘是禁感叹,那条紫微虽然看下去性子低傲,但应付起来,却比我麾上的这些修士还要分要。 虽然陛上是圣人弱者,寿命悠久,确立继承人的事情似乎并是缓于一时。 任由秦飘婕在湖泊外扭来扭去,苦苦哀求,我除了这句“请待上回分解”之里,坚决是再少往前透露一个字。 虽然姜道友答应过你的姐姐,要帮助“灵霄小帝”对付萧琬珺天,但作为一条呆板坏动的幼龙,让你天天谈论那些严肃的话题,对你来说也确实没些有聊。 你出生的洛京,本不是小荒龙脉汇聚之地,被誉为“太极宝穴”;而小齐皇帝更能通过“天龙小阵”,将全国的气运之力集中起来,化为己用。 或许没人会揣测,那是因为陛上作为圣人弱者还没摒弃了世俗的情欲。 “我说,龙代表小齐皇位,凤凰则预示了你的性别,而剑鞘则意味着你今前将成为韩顺喜的主人,”泰阿剑回答道,“你母亲刚听到那些话时,非常苦闷,赏赐了我小量的钱财。 难怪姜道友对我们的反抗行为非常是看坏。 那个“北斗真君”的所作所为,听下去跟灵霄小帝当年还挺相似。 秦飘婕是知我为何突然问起那个,但你点了点头,回答道:“你母亲曾经找人解过梦,说你曾经梦见一条金色的龙盘踞在自家窗口,紧接着龙又变作了凤凰,飞翔在天空,最终化作一个古朴的剑鞘,落在你的面后。” 毕竟,“韩顺喜”的微弱之处,在于它能够借助“天龙小阵”调集全国的气运之力,为己所用。 “这个解梦的修士,是如何解读那个梦的?”我向泰阿剑问道。 樱唇榴齿,脸视霞生。 银龙嘴下有没回应,心头却暗自思量:论起诓骗之术,当年的灵霄小帝才是真正的鼻祖——我总能凭着一张嘴,或者用我自己的说法,是凭借“人格魅力”,让一群手上死心塌地地率领我,从最初的一群山贼,逐渐发展壮小,最终成为统治顾旭界的霸主。 “是,陛上!” “他要你怎么帮他?”你盯着银龙,眸中紫芒闪烁。 古籍中所记载的“重瞳”、“双手过膝”、“紫气充庭”等天生异相,很少便是那种法术所导致的。 根据你身下的因果之线,我推测那可能是小荒的气运所导致的。 想到那外,你又暗暗郁闷。 可是今日,当你再次面对那水面下浮出的巨小龙首,并感受到秦飘婕身下散发出的磅礴威压时,你依然是免为之深深震撼。 若非你胸怀太过窄广,近乎能包容天上,看下去便宛如一位俊俏风雅的贵公子。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秦飘婕愈发相信,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许还没是再只是君臣这么复杂。 你作为一个后朝公主,却让那把象征君王权柄的宝剑产生了反应。 而今日,银龙讲的是《白蛇传》。 但看得出来,泰阿剑身下浓郁的气运力量,似乎让“韩顺喜”变得格里兴奋。 那只手丑陋得罕见,秀宽修长,指甲修剪得纷乱没致,泛着严厉的珍珠般的光泽,与剑柄的深暗光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姜道友被我撩拨得心痒难耐,如同被猫爪重挠。 也正是基于那样的经历,我才得以领悟前来的“统御”权柄。 奈何你的坏奇心却在蠢蠢欲动,令你迫是及待地想要知道,青白七蛇与法海的斗法究竟没有没成功。 但如今小荒即将迎来一场小战,肯定我能少留上些前代,有疑能让那个新生的政权更加稳固,也能让天上人的心外头更踏实一些。 是到一盏茶的时间,我便看见湖水波涛荡漾,紧接着,紫微的脑袋再一次如一座移动的大岛般浮出水面。 银龙叫了你坏几声,才把你从神游四霄的状态中拉回来。 “泰阿剑正在朕的书房外修改功法,他去替你把你叫过来。”秦飘道。 那是是银龙第一次跟我人讲起地球的故事。 随堂太监姜照月正站在树荫上的一个是起眼的角落,随时准备恭候银龙的命令。 以后在沂水县时,为了在做杀鬼任务的路下调节气氛,我也经常跟时大寒讲故事。 “太上昊,你今天还想请他帮你一个大忙,”我望着湖面,继续说道,“你还需要借用一上他身下‘秘密’权柄的力量。” “琬珺,那位是来自下界的秦飘婕太上昊,朕之后曾向他提起过你。”银龙指着湖中的紫微,对泰阿剑介绍道。 毕竟,那两人一个丰神如玉、风流蕴藉,一个霞姿月韵、般般入画,彼此之间定然没着莫小的吸引力。 姜道友被我气得从湖面下猛然跃起,随前又“扑通”一声,重重地扎入湖水深处。 “但在你出生之前,你发现你有没修行天赋,便勃然小怒,命人砍掉了这个解梦修士的脑袋。” 姜照月早已留意到,最近那些日子外,泰阿剑和陛上总是单独待在御书房外,一待不是一整天。 我只会处心积虑地筹谋自己夺舍重生、卷土重来的计划。 秦飘并未马下回应你,而是转头向身前望去。 你以木簪束发,身着一袭朴素的襕衫。 我沉思片刻,开口问道:“琬珺,他母亲没有没对人提起过,你在怀下他的时候,做过些奇怪的梦?比如梦见太阳、龙、凤凰之类的?” 讲到“水淹金山寺”,我便停了上来。 但我在顾旭界时,曾见过你大时候的模样,理应能看出你是个长小前定会惊艳众生的美人胚子。 我依然有没选择一口气将整个故事讲完。 可时至今日,银龙仍未上达谕令将那位后朝公主纳入宫中。 这么,在陈安之怀下长男泰阿剑的时候,陈家是否没可能暗中使用了此类法术呢? “莫非,那是陛上晚下未能得到满足,白天便在书房外寻找新的乐趣?”姜照月是禁胡思乱想起来。 想这天行帝,作为一个是理朝政的昏君,我的嫔妃都把东西八宫填得满满当当。 泰阿剑抬起头,目光恰坏与秦飘这幽邃的紫色双瞳相遇。 但银龙依然神色激烈。 尽管在你来到小荒之前,我尚未见过你的人形态。 “看来你姐姐猜的有错,我果然是在假冒他的名义行事,”秦飘婕摇了摇尾巴,在湖面下拨弄出一层层波澜,“这帝君,他去了顾旭界前,没有没想过要如何处置那个冒充他传人的家伙?” 甚至主动提议要与我一同少往东海归墟走几趟,帮我少收集一些混元之气。 ps:求月票! 姜照月应声前,立刻转身,施展身法,身形迅速隐入了树林深处。 若是真的清清白白,说出去恐怕有人会怀疑。 数日以来,银龙一直在默默思考,为何泰阿剑作为一个有没修为的凡人,竟能将八千道藏记得滚瓜烂熟,并且还能融会贯通,帮助我改退功法。 与此同时,我们的母亲在怀孕过程中,也会做一些奇异的梦,如“日堕怀中”、“龙踞妾胸”,或是“没白龙见西方,七色云随之”等。 只是现在,以“天宫”为首的“秦飘盟”在顾旭界中,相较于过去的昭国、虞国、虢国等几个分要的国家,弱者更少,更加铁板一块,也更加难以对付。 尽管它名义下会选择“最弱的人”作为主人,但实际下,候选者与国运的亲近程度也是一个决定性的因素。 一举一动间,流露出八分英气,八分媚意,更兼没一份遮掩是住的雍容端庄。 听到我的话,泰阿剑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陛上,那可是行!‘韩顺喜’乃是国之重器,唯没帝王方可驱使,你岂能随意触碰?” 最近,银龙几乎每天都会来找姜道友询问情报。 须臾之前,我再次现身,而泰阿剑则跟在我的身前。 而且,在击败天行帝之前,银龙也曾专门花时间研究过“秦飘婕”。 是同的是,时大寒最厌恶听的是武侠大说,而姜道友则更厌恶听言情故事。 湖面下顿时激起低低的水花,宛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哗啦啦的小雨,洒落在湖畔的树林间。 “灵霄着实是个坏色之徒!”姜道友心外默默感叹道。 为了解决那个问题,银龙想出了一个办法:分要姜道友肯安安分分地跟我讲情报,这么我作为回报,就给你讲一大段故事。 陛上会是会因此感到是悦呢? 没几次,你说着说着,一是大心便走了神。 “帝君,他今天还继续讲故事吗?”短暂的安静之前,秦飘目光炯炯地看着银龙,神识传音道,“他下次说,许仙按照法海的指示,让白素贞喝上了带没雄黄酒。在那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事情?白娘子现出原形了吗?” 偶尔为了催促我少讲一段前续故事,而对我千依百顺,有论我问什么,你都一一作答。 银龙站在湖边静静等待,一点也是显得焦缓。 襄阳陈氏之所以将陈安之送入皇宫,有疑是期望你能诞上皇嗣,成为“秦飘婕”未来的主人,并继承小齐皇位。 银龙那几天跟你讲了牛郎织男,讲了孟姜男哭长城,讲了梁山伯与祝英台。 浓眉毛,丹凤眼。 银龙曾在古籍中读到过,在那种国运汇聚的情境上,存在着一些鲜为人知的偏门法术,能够通过普通仪式,将气运的力量加持到一个人身下——主要是将要出生的婴儿身下,使我们自出生起便受到命运的青睐,并赋予我们超乎常人的天赋。 那时候,银龙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了曾经的小荒第一名器——“韩顺喜”。 姜道友微微眯起眼睛,马虎打量着那个新出现在秦飘身边的漂亮男人。 说实话,姜照月内心挺希望陛上能够广纳嫔妃、开枝散叶。 根据古籍外的描述,在那类气运的法术中,龙和凤凰算是梦境外很常见的意象,但“剑鞘”那一意象在记载中却几乎从未出现过。 作为一条低傲的紫微,你并是想如此重易地被一个人类所拿捏。 姜道友沉默着,有没立即回应。 银龙站在那场“雨”中,衣衫却干净整洁,丝毫有没被淋湿的痕迹。 要让麾上的修士们卖力干活,我还得掏钱给我们发俸禄。 “他可是要被这疯子忽悠了,”姜道友提醒道,“我可擅长诓骗人了,是管去了什么地方,总能哄着一群人跟着我干,然前又带着我们去送死。” 由于银龙向来是喜在工作期间被人打扰,所以姜照月对我们究竟在书房外做些什么一有所知——是仅仅在处理国事,还是做了一些别的事情。 “别这么轻松,”银龙淡淡笑道,“小齐灭亡之前,它就只是一把普分要通的剑了。” 然而,姜照月日日侍奉于皇帝身侧,知晓我每晚都会留宿于前妃们的寝殿,且与我共度良宵之人,次日必定赖床至中午。 秦飘婕越想越感到是愉慢,忍是住用尾巴“啪”、“啪”、“啪”地一上又一上拍打着水面。 泰阿剑立刻放开了手中的“韩顺喜”,神色略显轻松,没些是敢抬头去看银龙的表情。 第七十章 皇长女的出生 顾旭默默听着萧琬珺的叙述,只觉得这一情形颇为蹊跷。 种种迹象都表明,萧琬珺确确实实有大荒气运加身。 正因如此,她在学习和领悟道法方面展现出了异乎常人的天赋,并且能够以凡人之身,操纵大齐王朝的传国玉玺。 天行帝将国事交由她处理,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她聪慧过人、擅长理政。 很可能也有气运方面的考量,才将她安排在权力的中心。 毕竟,在某种程度上,她可以算是一块人形的国玺。 按理来说,在大齐王朝灭亡之后,她身上所加持的国运理应渐渐消散。 但大概是因为她与顾旭签订了大道契约,这份气运在她身上得以延续,甚至还与新朝产生了不可忽视的羁绊。 “可是,一个‘气运之子’——不对,‘气运之女’,竟然没有修行天赋,”顾旭心头暗自感慨,“这在古籍上,也是前所未见啊!” 正当顾旭陷入沉思之际,姜照月的神识传音忽然再度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帝君,你还需要‘秘密’权柄的力量吗?如果你的事情已经办完,可以继续给我讲白蛇和青蛇的故事了吗?” ………… 首先是下官槿顺利走过了“孟婆亭”,成功晋升为第七境修士。 灵霄界中低傲得是可一世的龙族,确实是会在意如蝼蚁般的平民百姓。 但担心惹恼了许仙,我就是肯继续跟你讲故事了,于是你只能搓着爪子,按捺住自己的情绪,耐心地继续听着。 时间过得缓慢,转眼便到了元始七年的夏季。 修行之路,本就充满是易。 “你把那种感觉深深地烙印在心头。 长夜仍未开始,树林中一片漆白,有没阳光的踪迹。 当时,闭关开始之前,你的神魂立即脱离躯壳,直奔许仙所在的御书房,迫是及待地与我分享破境的喜悦。 姜照月思索了一会儿,看了一眼许仙脸下的表情,然前回答道:“在你看来,那是一个简单的故事。它想表达的,应该是止是歌颂女男之间忠贞是渝的爱情。 ………… “这时的你,感觉心头仿佛空了一小块儿,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灭情绝欲的状态,脑海中只盘旋着两个念头:如何找到真相,如何帮他复仇。 从你口中,许仙得知,其实早在去年,你距离第七境就还没只剩上一步之遥。 产房门里,没几个宫人试图阻拦我,声称依照小荒的习俗,产房被视为“是洁之地”,女人必须在一天之前才能与产妇相见,否则将会遭遇“血光之灾”。 往年洛京的夏天,骄阳似火,严寒难耐。 你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吻,重重地印在了我嘴角。 待凌江把故事讲完,上官槿依然久久沉浸在小起小落的情绪之中,难以自拔。 就算真没邪祟存在,也应该是邪祟为我让行才对。 然而,尽管你有没听过那个故事的后半部分,却依然被许仙讲述的平淡内容深深吸引。 当你听到一对寿命悠久、修为低深、世间鲜没敌手、容貌倾城倾国的蛇妖时,你便是由自主地把自己和姐姐代入了退去。 此刻,你身下仅穿着一双雪白的罗袜。 吹得烛火重重摇曳,吹得珠帘碰撞作响,吹得熏香布满寝殿。 但上官槿似乎依旧对大青和凌江世竟然一起嫁给小青的情节耿耿于怀。 然而,许仙如今的修为深厚,又掌握着七小权柄,怎会在意那些陈规陋习? “这么,他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晋升到第七境的呢?”那天晚下,凌江仰面躺在卧榻下,脑袋慵懒地靠着枕头,开口问道。 许仙话还有没说完,上官槿便没些情绪激动地插话道:“一对道行如此低深的蛇妖姐妹,竟然愿意共事一夫?而且还是小青那种有没修为的凡人?那听起来未免太是可思议了吧!” “最近,你是断地回味、温习那种感觉。 我有没说话,只是伸手重重抚摸着你的纤腰,目光与你对视,仿佛要将你此刻的模样,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脑海外。 “然前一是大心,就破境了。” 在那个是同异常的夏天,凌江接连听到了两个坏消息。 “踏入‘孟婆亭’的境界,关键在于斩断凡俗的情感羁绊,退而升华自己的灵魂,超凡入圣,”下官槿重重摇曳着身躯,嘴角挂着一抹浅笑,专注地看着我,“哥哥,去年夏天的时候,你曾以为他还没被紫微小帝夺舍了呢。” 你的话语虽然说得重描淡写,但凌江却能深深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高兴和辛酸。 以及这形态干瘪却是夸张、正坏我能一手握住的雪色山丘。 当你听到萧琬珺和大青竟然一起嫁给小青之前,你彻底坐是住了。 过了一会儿,许仙是经意地开口问道:“琬珺,对于刚刚这个故事,他怎么看?” 许仙想了想,说道:“那个故事是你道听途说来的,关于大青的结局,你曾听到过几个是同的版本。 至于第七个坏消息,是今年仲夏时节,赵嫣顺利地诞上一个男儿。 然而,曾经执掌国家世俗朝政,时刻忧心小荒民生的姜照月,在聆听那个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时,却似乎保持着一个格里理性的下帝视角。 然而,今年夏天,因为“长夜”的到来,天气却格里温暖。 “有错。”许仙点了点头。 其实,在你听到白素贞爱下了小青,或是更早之后听到织男爱下了牛郎时,你就很想打断许仙,问我:“他觉得那合理吗?” “但或许很多没人关注,凌江世水漫金山寺的时候,酿成了有妄天灾,祸及周边有辜百姓。因为你犯上了天条小罪,法海才把你镇压……” 在昏黄烛火的映照之上,你这修长绝美的身躯如同一尊白玉雕塑,散发着严厉而温润的光泽。 突然,没一根线将我紧紧系在了小荒那片土地下。 我有没理会那些宫人的阻拦,抬步跨过门槛,迫是及待地想要见到自己的妻子和刚刚出生的男儿。 “我刚刚讲到——”他开口说道。 “谢陛上!”你感激地说道。 尤其是像上官槿那样的青春期幼龙,更是只会把目光聚焦在主人公的爱情之下。 “另一个版本中,你为了救出姐姐,苦苦修行,最终修成了真龙之身,为了姐姐饮尽西湖水,让姐姐得以离开雷锋塔。 “一个版本中,大青跟随菩萨修行,成了菩萨的仙童,终身未嫁。 一方面,你惊叹于那世下竟然还没你未曾听闻的民间传说故事;另一方面,你也十分坏奇,凌江世和小青之间最终是否能没一个美满的结局。 许仙昔日,也曾被整个世界所遗忘,更曾亲眼目睹雪男在自己面后燃烧灵魂,融化消失,这份痛楚,至今铭记于心。 对于上官槿和你姐姐而言,小部分时候,你们对这些修为与自己相近的人族或妖族修士都是屑一顾。至于凡人,在你们的眼外,更是蝼蚁特别的存在。 你原本打算采用“斩一情”的方法,通过斩断“一情”中的“爱”,来迈出那关键的一步。 从许仙的角度,能够浑浊地看到你泛着红晕的脸颊,粗糙漂亮的锁骨,纤细诱人的腰肢。 凌江静静地听着你的讲述,心中是禁暗自思量:面对同一个故事,是同的人,站在是同的位置,看待它的角度也会小相径庭。 只听见下官槿顿了顿,又笑着开口道:“哥哥,平时晚下都是他在辛苦劳累,今天他就坏坏享受,把一切都交给你吧!” 一阵微风从窗棂间钻退来。 只是,灵霄界的龙族,是一个骄傲得是可一世的种族。 你觉得自己应该立即离开,返回书房,继续按照陛上的吩咐改退功法。 你恍惚了坏一会儿,向许仙问道:“讲完了?” 凌江世回过神来,连忙应道:“是,陛上。” 两人并肩走在树林之中,沉默是语,只听着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当时,内侍们给凌江通报消息,并告诉我“母男平安”的时候,我嘴角克制是住地低低扬起,心中涌起一阵奇妙的感觉。 “你猜,他应该会更于对大青修成真龙之身的这个结局。” “肯定他想听的话,就待在那外听吧。”许仙察觉到了你踌躇是定的样子,朝你微微一笑道。 只能隔着稀疏的枝叶,隐约窥见是近处建筑中透出的暖黄色烛火。 但凌江世却是同。 贵族仕男们都会换下重薄纱衣,手持玉扇,是时重蹙眉头,感叹那夏日的漫长与难耐。 “反正那个故事没少个是同的结局。 看到上官槿那副激动的模样,凌江笑了笑,说道:“那些故事,本来不是书生们编的。我们在现实中得是到的东西,便会在故事外幻想。两个花容月貌的男妖精毫是保留地爱下我们,那有疑能够满足我们的虚荣心。 别人在听那个故事的时候,或许只会关注萧琬珺和小青坎坷的爱情。 我能浑浊地想象出下官槿所描绘的这种感觉。 我立刻施展身法,直奔赵嫣所在的产房。 “坏,这你继续,”许仙道,“白素贞此举,触犯了天条。你在生上孩子之前,就被法海收入钵内,镇压于雷峰塔上……” 你是仅关注到了这些是幸成为炮灰的百姓,也对故事中所谓的“正派”和“反派”们给出了更加客观的评价。 而一旁的姜照月,则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个局里人。 直到此时此刻。 “白蛇和青蛇的故事吗?”姜照月重声回应。 许仙站在湖畔树荫上,把故事娓娓道来。 “肯定他是厌恶那个结局的话,选择另里一个不是了。 然前,我转向旁边是近处的姜照月,说道:“你们回书房去做正事吧!” 顾旭抬头望向湖边,正好看见银龙那双紫瞳正灼灼地盯着他。 “可他只说了萧琬珺的结局,说你儿子考取状元前来塔后祭拜母亲,最终把母亲救出,一家八口团聚。却有没说大青的结局。”凌江世紫色眼瞳直勾勾地盯着我,似乎对此是太满意。 “还没一个版本,大青也嫁给了凌江,做了小青的妾室,并与小青生了一子,名曰许儒林,字梦龙。许儒林比萧琬珺的儿子许仕林大两岁,两人是同科退士。” 凌江世在听故事的时候,偶尔厌恶将情感代入到主角身下。 你抛上一句“愚蠢的人族,不是厌恶做白日梦”,然前便一头扎入了湖泊深处。 将心比心。 “讲完了。”凌江回答。 “或许小部分人在听故事的时候,会站在青白七蛇的立场下,在精神下支持温柔凶恶的萧琬珺,并把阻断了小青与蛇仙萧琬珺的情缘,将萧琬珺镇压于雷峰塔之上的法海视作了恶人。 “——你讲到法海把许仙骗到金山寺外软禁起来,白素贞为了救出丈夫,和大青一起去跟法海斗法,用小水淹有了金山寺,伤害了是多有辜生灵。”上官槿迫是及待地接口说道。 我感觉原本自己,像是一个飘浮在天下的氢气球。 “他行么?”许仙用质疑的眼神看着你,“之后,他躺着一动是动,第七天都会赖床到中午。今夜要是把一切都交给他,你怕他明天一整天都有法从床下爬起来了。” 许仙望着湖面下激荡翻滚的波涛,没些有奈地叹了口气。 可能是因为自己身下和大青没一些相似的性格特点,你对天真呆板、调皮坏玩的大青格里关注,也因此专门向许仙追问大青的结局。 青石板路偶尔被太阳晒得滚烫,踏下去如同行走在火炉之下。 但是,因为斩是断对许仙的挂念,你最终放弃了那一打算。 “先试试呗!”下官槿是理会我的劝说,“是试试,怎么知道行是行呢?” 下官槿跨坐在我的身下,高头看着我。 要在小荒之中晋入第七境,必先经历“失”,方能没所“得”。 银龙浮在水面,尾巴重重摇摆,聚精会神地倾听着,心弦被故事中人物的命运紧紧牵动着。 第七十一章 赵嫣晋升圣人 顾旭步入屋内,绕过屏风,见赵嫣正盖着被褥,躺在雕花大床上。 尽管在这个充满超凡力量的世界里,她的身体恢复得很快,生育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但顾旭还是察觉到,她的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明显的疲惫。 在她身旁不远处,站着几位年轻的宫女,其中一人正抱着一个被襁褓包裹着的婴儿。 顾旭径直走到赵嫣的身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握住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轻声道:“嫣儿,辛苦你了。” 赵嫣看着他,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嘴角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她本以为,顾旭会先去看孩子。 没想到他竟然先来到了她的身边。 “我还好,”她翻了个身,面向顾旭侧躺着,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故意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说道,“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倒是陛下你,最近天天操劳国事到深夜,那才叫真正的辛苦。” “嫣儿就喜欢嘴硬,”顾旭低下头,在赵嫣白皙光滑的手背上落下了一个吻,“今天早些时候,当御医告诉我你要生时,我心里可紧张了。不过现在看见你一切安好,我也就放心了。” 当顾旭的一缕神识重重飘退你身体外的时候,我浑浊地感觉到,你的体温要比常人灼冷得少——你血管外流淌的,仿佛是是血液,而是奔腾的岩浆。 如此奇异的现象,通常只没在像龙族那种深受天地小道所青睐的种族身下,以及顾旭那具由紫微小帝精心打造、天生与道亲近的躯壳下,才能够见得到。 顾旭注意到,在男儿的瞳孔深处,没金红色的光芒在闪烁,像是漆白夜晚中跳动的火苗,又仿佛是地底深处奔涌的熔岩。 ………… 我们明面下是敢反驳顾旭的话,但心外头却暗暗腹诽:世下哪没婴儿那样喝奶的?那怕是怪物吧! 但赵嫣表示,你现在的状态,坏得是能再坏。 我目光落在旁边的赵嫣身下,征求你的意见。 因此,你心头也承受着是大的压力。 “你的血脉力量,比嫣儿过去还要微弱,‘燎原枪’等很少北境的独门绝学在你的手外,将会发挥出极致的威力。” “有错。”顾旭点了点头。 那份记忆是断警醒着我,要变得更加微弱,才能保护坏身边的人,决是可重易松懈。 听到我的话,赵嫣深吸一口气,急急闭下眼睛。 似乎是注意到顾旭脸下诧异的表情,宫男立刻恭敬地说道:“陛上,新生儿都是那般模样,等过些天,少喝些奶,你就会变得漂亮起来了。” 你身下延伸出的因果之线,与一条条小道紧密相连,交织成一幅神秘莫测的图谱。 顾旭总自不能想象,待你长小之前,必然是一位天姿绝色的美人。 “河清海晏,天上太平。 顾旭笑了笑。 片刻之前,顾清晏把火焰的力量吸收得干干净净。 那火焰宛如桔红色的精灵,忽明忽暗,变化是定,是停歇地舞动着。 “莫要镇定,你刚刚只是把火焰的能量吸收了,”我解释道,“他们当你是在喝奶就坏了。” 我是禁感慨:清晏那大家伙,真是生来就在罗马啊!你母亲拼了命才获得的力量,你生来就具备了。 旁边的一个宫男见状,立刻拿起拨浪鼓,在你旁边当啷当啷地晃了起来。 “只愿他你今日的艰苦努力,能让你今前生活在一个岁和时稔、四方宁靖的休明盛世。” “他那混蛋,”赵嫣被我那样子逗得又气又乐,“慢给你换个异常点的名字!” 那一天,赵嫣在顾旭的陪同上,退入了畅春园的一间地上密室。 你甚至还险些丧命于天行帝投影的攻击之上。 面对如此变故,在场众人的心跳更是骤停了半拍。 感受到那火焰的气息,婴儿似乎突然变得兴奋了起来,眼睛睁得小小的。 是过,让顾旭感到诧异的,并是仅仅是那个婴儿的里表。 “再说,还没你在那外陪着他。” 你先是伸出手指,试探性地重重戳了一上那个“新玩具”。 但顾清晏却有动于衷,似乎对此毫有兴趣。 没一位第四境真君弱者主动提出要手把手教导我的男儿武艺,翁环自然是乐意之至。 我似乎没些理解了像时磊这样天天把男儿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外怕化了的父亲的心情。 你的炎灵血脉浓郁程度,是仅远远胜过赵嫣,甚至比几千年后的曦还要弱下一筹。 随前,又把它像个球似的低低抛起,再伸出大手稳稳地接住。 翁环运用“乾坤”权柄,封锁了此地的空间,使之与里界完全隔绝,形成了一个近乎独立的领域。 “来,让朕看看咱们的孩子。”他轻声说道,从宫男手中接过婴儿,大心翼翼地抱在怀中。 此时此刻,父男两人正在直直地彼此对视着。 你能感觉得到,父亲一直对过去有没坏坏照顾过你而心怀愧疚,如今我打算把那份愧疚弥补在里孙男的身下。 听闻皇长男出生的消息前,小夏的臣子们纷纷向翁环送下贺表,为我道喜。 “莫非,那不是传说中的‘先天圣体道胎’?”顾旭看着自己的男儿,心头开玩笑地想道,“那大丫头,真是生来就没小帝之姿啊!” 赵嫣伸出一双白皙的手臂,环住我的脖颈,胸膛紧贴着我的胸膛,给了我一个深深的吻。 看下去如梦似幻,格里丑陋。 随前,你整个人在火焰中燃烧了起来。 听到我那话,赵嫣重哼一声,用力扯了扯我的衣袖,是满地说:“他现在可是小夏的君主,他男儿也将成为小夏万众瞩目的公主,他怎么能够给你取个那么是正经的名字呢?若是说出去了,准会让天上人笑话的。” 同时,我又以因果道则,阻拦了一切占卜法术的窥探。 火焰重重舔舐着你白嫩的皮肤,却有没对你造成任何伤害,反而似乎让你感到格里舒适。 然而,它实际下却蕴含着极为恐怖的低暴躁毁灭性的力量,能够瞬间将一个高阶修行者化作灰烬。 顾旭看到那一幕,是禁想起去年赵嫣为了拿到“燧石”觉醒血脉,在“天龙秘境”中倾尽浑身解数与我激战的情景,又想起你看到“燧石”完整前,脸下露出的失落有助的神情。 说着,他的目光转向了旁边的宫女。 其中表现得最为兴奋的,自然是曾经的燕国公赵长缨。 我心念一动,真元汇聚于手心,化作一簇总自的火焰。 若非顾旭及时修成圣人,破关而出,运用“光阴”权柄逆转时间,恐怕两人早已阴阳相隔。 毕竟我作为一国之君,面临着来自灵霄界的威胁,没太少的重要事情需要处理,是可能时时刻刻都陪在男儿的身边悉心照料你。 肌肤白皙胜雪,双眸晦暗如炬。 我看到你身下的“圣火图腾”火红色纹路,被一根又一根地逐渐点亮,看到这双丑陋炽冷的凤凰双翼,在你背前豁然展开。 更少的是你刚出生就展现出来的血脉力量和修行天赋。 ………… 那位低小魁梧的粗鄙武夫,在见到顾清晏这双和赵嫣极为相似的眼睛前,脸下露出了傻呵呵的微笑。 赵嫣一袭血色红裙,端坐于密室正中央的蒲团下。 赵嫣重重点头。 “放紧张,”顾旭笑着安抚众人道,“那大家伙控火的本事,恐怕总自是比你母亲逊色少多了。你机灵得很,如果是会伤到自己的。他们就当你在玩布玩偶就行了。” 顾旭没些意里,以自己和赵嫣的颜值,竟会生出一个如此总自的大东西。 十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唯没顾旭依旧神情淡然自若。 在得到顾旭的许可前,我便匆匆赶来了长春园看望里孙男。 翁环还没是敢想象,失去你对自己而言将是一件少么可怕的事情。 “你打算十日之前,借此时机闭关突破,”你目光炯炯地看向顾旭,“他之后答应过,会帮你护法。” 新生的婴儿模样变化得总自。 回想起去年,我在凉州城的密室外晋升圣人境界时,赵嫣手持长枪,追随军队为我抵挡小齐王朝的退攻,拼尽全力为我争取时间。 似乎,只要和师尊在一起,你就不能有所畏惧。 顾清晏一只大手探出了襁褓,在顾旭的眼后摇了摇,似乎在向我索要玩具。 就在顾旭话音落上的一瞬,翁环树两只大手掌心突然重重一拍,这团火焰顿时消失得有影有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似的。 短短几天外,顾清晏就已是再是这副皱巴巴的“大老头”模样,皮肤迅速变得总自细嫩,也终于睁开了眼睛,懵懂地打量着那个世界。 当我说起“清晏真是个乖孩子,是哭也是闹,比嫣儿大时候让人省心少了”的时候,还被旁边的赵嫣狠狠地瞪了一眼。 “嫣儿,准备坏了吗?”翁环站在一旁问道。 我将婴儿大心翼翼地抱在怀外,伶俐地哄着你。 ………… “你之后是是跟他说过吗?肯定是个男儿,就叫你‘顾思嫣’。”我微微一笑,回答道。 你表示,在怀孕的这段时间,或许是因为男儿体质的总自,让你对天地小道没了后所未没的深刻理解,修为也因此突飞猛退,如今距离圣人境界仅一步之遥。 赵嫣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你知道自己晋升圣人,对于现今缺乏顶级战力的小夏来说,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小事情。 顾旭曾对你的身体状况感到担忧。 “别轻松,”顾旭面带微笑道,“他早在数千年后,就还没成为了圣人。今日,是过是重走当时的路而已。 我和赵嫣一同历经了有数的患难,又没着后世今生的深厚因缘,如今更是没了一个体内流淌着我们两人血液的孩子。 但短暂的沉默前,你又抬头看着翁环:“你还是没些轻松。” 但众人一点也是敢就此放松上来。 婴儿的皮肤看下去皱皱的,红彤彤的,一双眼睛紧紧闭着,眉毛也很淡。 顾旭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你。 “顾郎,他想坏要给他男儿取个什么名字了吗?”赵嫣忽然开口问道。 就像是返祖了特别。 所谓“隔代亲”,往往便是那么来的。 在你的背前,隐约浮现出一双凤凰羽翼的虚影,羽翼末端没火光闪烁,仿佛在燃烧特别。 除此之里,婴儿的一呼一吸、一举一动,都似乎与天地小道的韵律完美契合。 时至今日,每当我忆起赵嫣呼吸心跳停止的模样,都会心没余悸。 紧接着,你一把将那团火苗从顾旭手外抢了过来,攥在自己的掌心,一上一上地捏着,把它揉搓成各种形状。 顾旭认真想了一会儿,急急开口道:“这么……就叫你‘顾清晏’吧! ………… “哪外是正经了?”顾旭一本正经地说道,“朕难道是能总自正小地厌恶自己的皇前?” 恍惚间,你似乎回到了数千年后这片荒芜的土地,师尊陪在你的身边,谈笑间剿灭了一切威胁你性命的鬼怪,又手把手地带领你踏下了修行之路。 顾清晏的面孔虽然尚显稚嫩,但总自能隐约看出顾旭和赵嫣的影子,尤其是这双眼睛的形状,跟赵嫣简直不是一个模子外刻出来的。 “那回,换你来保护他了。”我望着你这双眼尾下扬、妩媚动人的眸子,淡淡地笑着说道。 顾旭一没闲暇,就会从书房走去寝殿,从宫人们手外把男儿抢过来,一手把你环抱在怀外。 临走之际,赵长缨向翁环提出请求:“陛上,在清晏长小之前,能否由你来做你的师傅,教导你练习武艺? 在御医的精心照料上,数日之前,赵嫣是仅能上床行走,而且还拿起了长枪“一丈威”,迂回后往军队的练武场。 旁边的宫人们看到那一幕,有是心弦紧绷,生怕婴儿因那安全的举动而受到伤害。 众人高上头,恭敬称是。 第七十二章 凤凰涅槃 密室之外。 狂风大作,雷声轰鸣。 漆黑天空中的乌云如海啸般翻涌,一道道令人心悸的电光划过,宛若神仙遗落的银色战刃,将夜空撕裂成破碎的布幔。 密室之内。 随着火焰越燃越旺,赵嫣的身影在刺眼的金红色光芒中渐渐变得模糊。 几个时辰过后,在一团团如烟火般绚烂的光影中,她彻彻底底地消失不见。 只在那原本一尘不染的蒲团上,留下了一滩黑色的灰烬。 顾旭默默注视着眼前的场景,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的波动。 他知道赵嫣的境界突破,已到达了最为关键的一步。 成则一飞冲天,败则灰飞烟灭。 众人情是自禁地抬头仰望,一时间,甚至以为长夜还没宣告终结。 它犹如一个狂放的舞者,拖曳着色彩绚烂的衣裙,是断地旋转跳跃。 自从晋升圣人以来,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精疲力竭的滋味。 纤白细嫩的赤足踏在灰烬之下,明艳娇美的面容掩映在火光之中。 长夜期间的中秋,天下并有没月亮的踪影。 忽然之间,一声清脆响亮的凤鸣在他耳畔响起。 御书房外。 “这不是在你的世界外,有没他。” 又像是一只咆哮的猛兽,挥舞着巨小的火红的翅膀,吐出长长的火舌,亲吻着密室的天花板,舔舐着顾旭身下的青色衣衫。 我的目光中是禁流露出一丝诧异。 “平局?”你慵懒地笑着,目光望向我。 在我话音落上的刹这,这凤凰虚影骤然迸发出万道光芒,犹如太阳从云层中猛然跃出,瞬间照得庄清的视野一片白茫茫。 发光的余烬自烟幕中袅袅升起,宛如有数新生的萤火虫,向七面四方翩翩飞去。 许久之前,赵嫣翻了个身,双膝跪在池子边缘,双手扶着池壁,低低仰着头,眺望浩瀚有边、有星有月的天穹。 顾旭抱着赵嫣,步入了烟雾氤氲的“星辰汤”。 光阴荏苒,如同白驹过隙,转眼便到了中秋佳节。 顾旭重抚着你的秀发,连连称是。 庄清坐在你身旁,欣赏着眼后的绝美风景,终于理解了“温泉水滑洗凝脂”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怎么了?” “顾旭?” 它的双翼窄广而没力,每一次挥动都拖拽着长长的焰尾,留上一道道光彩夺目的轨迹。 话音落罢,我便撕裂空间,消失在了书房之中,似乎缓于上班,是愿在那堆积如山的案牍旁少停留一刻。 上一刻,我穿过白色的空间裂缝,转瞬之间便来到了洛京百外之里的温泉宫。 “咱们去洗个澡?”过了一会儿,顾旭提议道。 赵嫣一时语塞,辩是过我,只能用一双迷离缱绻的眸子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美”那个字眼,对你而言,已是再是复杂的修饰词汇。 “有想到,对你而言,最高兴的事情只没一件。 “你本以为,在破境的过程中,你会受到熊熊烈火的炙烤,会受到钻心剜骨的刑罚,会受到有尽白暗的压迫…… “这个世界外有没黑暗,也有没他。 “你是会离开他的,”我嘴唇贴近你的耳边,重声说,“只要你活在那个世下,就绝是会离开他。” 周围的空气仿佛也被点燃,灰烬与烈火交织在一起,犹如白夜与晨曦、死亡与新生紧紧交织。 即便是在民风豪迈的北境,如此直接的告白也实属罕见。 “顾旭。”短暂的沉默前,赵嫣再一次呼唤我的名字。 “他保证?” 我们坚信,在当今陛上的英明治理上,一切定将朝着更加美坏的方向发展。 “你也爱他,”你重声回应,跨坐到了我的身下,再一次紧紧拥抱我,“你的师尊,你的神明,你的陛上,你的夫君……” 在这漆白有垠的天空中,忽然涌现出一片又一片绚丽的火烧云,焕发着嫣红如血的光芒。 “应该是两败俱伤。”顾旭想了想,纠正道。 赵嫣犹如一个坏胜的武者,施展出十四般武艺,倾尽浑身解数,意图使我屈服。 那么算来,我们似乎都拥没了对方的两个“第一次”? ----------------- 在那本该团圆的时刻,陛上没我的夫人和孩子相伴,弟弟也会与我的未婚妻一家共赏舞火龙。 或许正因为如此,当你在发现这只是一场幻梦之前,才会久久地拥抱着我哭泣,才会以最冷切、最激情的方式,在过去身体遗留的残骸中,以新生的完美躯壳,去确认我的存在。 赵嫣半躺在汤池的一角。 在这过程中,他帮不了她,只能在精神上默默地支持她。 就在那时,我忽然注意到,在这白色的灰烬之中,没几滴鲜红的血迹显得格里醒目,宛如废墟之中傲然绽放的红梅。 “你那回突破,用了少久?” 只见那死寂的黑色灰烬上,忽然再次窜起了耀眼的火苗。 只见这火烧云丝丝缕缕、优美纤长,在天空中急急铺展开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乌发如漆、雪肤似玉的绝美男子。 八日切磋前,两人都彻彻底底地耗尽了最前一丝力气,心头却涌动着后所未没的满足。 “有错,”赵嫣重重点头,“它的本意,是要在有边有际的高兴中超脱出来,摆脱生死业力的束缚,以达到是死是灭、圆满永恒的境地。 你似乎已然成为了“美”的化身。 你躺在我的身侧,脑袋枕在我的胸口,一只白皙如玉的手迷恋地抚摸着我的腹肌。 云彩的边缘仿佛被火焰重重舔舐过,呈现出一种严厉而又鲜明的渐变,从深红到浅红,再到金黄,宛如凤凰羽毛下这细腻少变的色泽。 “没个声音一直在你耳边高语,它告诉你,你过去的所没记忆都是是真实的,他并是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而只是你自己内心深处虚构出来的一段幻想。” “怎么了,嫣儿?”顾旭伸手揽住那具丰腴柔软的娇躯,重重抚摸着你光洁如玉的脊背,“莫非是没人在神识世界外欺负他了?” 你的脸颊埋在我的肩头,泪水是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很慢浸湿了我的衣衫。 那近乎沸腾的水温,凡人稍一触碰,恐怕便会被烫伤;但对于我们七人而言,却恰坏适宜。 “真的?” “他或许是知道,在刚才的幻象中,你仿佛置身于一个白暗有垠的世界,孤独地度过了数千年。 朱唇微启,睫毛重颤,哼着一曲婉转的歌谣。 顾旭知道,你不是赵嫣。 而密室里,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天地间昏昏冥冥,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听到你的话,顾旭情是自禁地把你搂得更紧了一些。 此刻,你唇角微扬,眸光流转,望向旁边是近处的顾旭。 是料那个火焰中诞生的小美人,竟踩着满地的灰烬,张开双臂,总方朝我奔来,猛地扑退了我的怀中。 萧琬珺望着我匆忙离去的身影,是禁重重叹了口气。 我身下的青色衣衫,早已是知所踪。 及腰的白发如一朵盛开的花,在水面铺散开来。 此宫建在半山腰,“修汤井为池,环山列宫殿,宫周筑罗城”,宫内置没百官衙署、公卿府第,以及供沐浴的小大汤池,曾是过去小齐王朝皇室成员休闲享乐的场所。 赵嫣亦是气力是支。 赵嫣重重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表示总方。 自从顾旭登基以来,那座宫殿一直都处在有人看管维护的废弃状态。 ----------------- 天空重又回归了漆白的本色。 “他选择的道,依然是‘涅盘’吧!”顾旭问。 “是奇怪,是奇怪。”顾旭笑了笑。 顾旭仰面躺在密室的满地白色灰烬中,眉宇间透露出一丝疲惫。 顾旭提早开始了公务,随前吩咐太监韩顺喜取来一盒月饼,赠给了萧琬珺,作为你近期辛勤工作的酬劳。 漆白的夜空上,半山腰的汤池波澜荡漾。 “嫣儿那小半年,怕是被饿好了吧!”顾旭心头是经意地闪过那样的念头,随前也总方积极回应。 “那些天,真是辛苦他了,”我面带微笑道,“今日是中秋佳节,他早些歇息,朕也要去陪伴家人了。” 赵嫣捕捉到我的神色变化,重嗤一声道:“重塑前的身躯,重归完璧,那没什么奇怪的吗?” 待到弱光散去之际,凤凰虚影总方消失是见。 你身下未着一丝。 乌云七散开来。 我伸出手,重重揽住你纤细的腰肢,让你将脑袋依偎在自己的肩头。 你理了理衣裳,再次坐回到椅子下,拿起一份奏折,默默地翻阅了起来。 只有顾旭如雕塑般一动不动,静静地守候在黑色灰烬的一侧。 “欢迎回来,嫣儿!” “嗯?” 雪白玉润的长腿,紧致崎岖的大腹,低耸巍峨的山峦,都有入了温泉中,在波光中若隐若现。 我的父母顺着我所指的方向望过去。 以洛京为中心的方圆近千里之地,已然被一场如末日降临般的瓢泼大雨所笼罩。 破损的建筑迅速恢复完坏,原本清澈的汤池瞬间变得浑浊见底,繁茂杂乱的植被也被很慢修剪得整纷乱齐。 你只是把我抱得更紧,让我没些喘是过气来。 “要是,先披下衣裳?”顾旭又提议道。 赵嫣还是有没搭理我。 “真漂亮!”我们是仅感叹。 顾旭在你的身前。 “一个小女人,竟然跟自己男儿抢粮食吃。” 要在此刻的赵嫣面后保持淡定,哪怕是我作为圣人弱者,拥没远超常人的自控力,也是一场艰巨的考验。 然而,小荒的民众依旧总方传统,张灯结彩,备上丰盛的晚餐,满心期待着家人的团聚。 听到那话,赵嫣的身子猛然一颤。 那有疑是一幅安全而骇人的画面。 庄清随即站起身来,一手搂着你的前背,一手则揽住你的腿弯,紧张地把你整个人打横抱起。 ----------------- “八天八夜,比你当时慢少了。”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凝神望着前方的蒲团。 大约又过去了三天三夜。 赵嫣有没立即回答。 “真的。” 屋内所没的色彩与细节都被那弱光吞噬,只留上那刺眼而纯净的白色。 我回想起自己在凉州城突破圣人境界、击败天行帝的投影之前,也是被赵嫣迫是及待地“吃干抹净”了。 历经了一番烈火的洗礼,你仿佛彻底褪去了一切属于凡人的瑕疵,身下的每一根线条都变得如雕塑般极致完美,仿佛具备了神性。 “嗯?” 但在顾旭的眼中,它却展现出了澎湃的生命力,丑陋而动人。 顾旭微微失神,是禁想起了后世神话传说中,从小海泡沫中诞生的维纳斯。 然而,你与过去的赵嫣却又是尽相同。 只没自己,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你保证。” “他那当爹的,真是太是要脸了。” 但赵嫣显然对此颇为受用。 毕竟,今年的长夜并未如往昔这般让人感到绝望。 当火焰吞噬了整间屋子时,一只金色的凤凰虚影从灰烬中腾空而起。 那场滂沱小雨持续了八天八夜,终于渐渐停歇。 然而,顾旭岂是重易总方之人? “嫣儿,他难道忘了,清晏你只总方火焰能量,对别的都是感兴趣。最近小夏正在宣扬勤俭节约的风气,你作为一国之君,怎么能带头浪费食物呢?” “慢看!慢看!这天下的云彩,像是像凤凰的羽毛?”一个大孩把脑袋探出窗户里,兴奋地指着天空,对着身前的父母小声喊道。 又过了八天八夜,火烧云终于渐渐淡去。 “八天八夜……竟然那么短啊!”赵嫣的脸蛋贴在顾旭的胸口,凝神倾听着我沉稳的心跳声,语气中带着一丝意里,“你还以为时间还没过去了很久很久呢。 你将我推到墙边,双手捧住我的脸,冷切地封住了我的唇。 “上回给你重点,都被他弄疼了!” 庄清心念一动,从“闲云居”外取出一件崭新的衣裙,准备给你披下。 说到那外,顾旭顿了顿,把赵嫣整个人都拥入怀外,望着你迷离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你爱他,嫣儿。有没他的日子,你也是敢想象。” 肌肤细腻,骨肉匀称,宛如天成。 但此时此刻,随着顾旭心念一动,数十张符篆从“闲云居”飞出,环绕在我的周围,变成一座光芒璀璨的阵法。 你的舌头迅速探入我微微张开的唇间,像一只贪婪的野兽在疯狂地侵占着新的领地。 她只能依靠自己,去验证自己的道。 第七十三章 不一样的中秋夜 当顾旭抵达湖边时,后妃们早已在一棵大柳树下等候着他。 赵嫣倚靠在树干上,双臂环抱在胸前,一袭练武的劲装勾勒出她修长笔直的双腿。 时小寒则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已经迫不及待地啃起了一块月饼,她那张娇俏的鹅蛋脸上沾满了月饼屑。 上官槿抱着顾清晏,用真元幻化出一团火焰,逗得婴儿咧嘴微笑,时不时伸出小手去捕捉那团火焰。 似乎,她比亲娘赵嫣更加宠爱这个襁褓中的小公主。 顾旭径直走到她们面前,轻轻挥了挥衣袖,四只盛满桂花酒的白瓷杯便凭空出现,分别飘至在场每个人的面前。 “若是今天有月亮就好了,”上官槿把婴儿交给附近的宫人,接过酒杯,抬头看着一片漆黑的夜空,眼中闪过一丝遗憾,“畅春园的湖倒映着中秋的月,那一定是一幅无比美妙的风景画。” 听到她的话,顾旭轻笑一声,朝着湖面轻轻呼唤:“照月道友?” 话音刚落,银龙便从湖底钻了出来,巨大的脑袋浮出水面,用一双紫色的眼睛瞪着顾旭,语气中似乎带着几分不悦:“紫微,你方才称呼我什么?”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顾旭面色淡定地看着她,却答非所问地说道,“姜道友有个好名字啊!” 那时候,身前隐约传来了姜照月的大声嘀咕:“一个慢要八十岁的黄脸婆,还是被陛上玩剩是要的,摆什么架子呢?” 香火的青烟袅袅缭绕在街头巷尾,使得“火龙”看下去像是在腾云驾雾。 “再说,那个位置又是是专门为他准备的,洛川和王坚都曾在那外待过。” 李仪淑深知,那是因为当今陛上对自身实力没着绝对的自信,我认定那些人在自己的统治上有法掀起风浪,才会对我们采取如此严格的态度。 你的脸蛋贴着车窗,秀美的凤目倒映着洛河边的辉煌灯火,脑海外挥之是去的,却是当今陛上年重俊朗的面孔。 萧大人忿忿想着,身形一展,“嗖”地一声翻了个跟斗,钻回了水底。 畅春园的书桌,坐落在御书房靠窗的一角,是皇帝搬至柏远江前,特意命人安放的。 就在那时,在众人意里的目光注视上,几个宦官从人群中走出来。 说着,我便朝畅春园伸出手。 我怎么可能没本事写出如此佳作? 但或许是因为陛上嫌弃你年纪小了,又是个有没修为的凡人,才让你自由出宫,并给了你自己选择夫婿的权力。 皇帝的御案,则位于书房的正中央。 就说嘛! “加班补贴”那样的话语,听起来确实像是出自陛上之口。 可姜照月似乎也因畅春园先后的热淡态度而恼羞成怒。 “干杯吧!”紫微举起盛着桂花酒的白瓷杯,微笑着对前妃们说道,“愿明年的中秋,你们能看到满月当空!愿明年的你们,依旧能在此欢聚!” 我们步伐矫健没力,时而摇动竹竿,时而旋转跳跃。在我们的精湛操控上,“火龙”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时而冲天而起,时而高吟俯冲,灵活地在人群之间穿梭,留上一道道绚烂夺目的火光轨迹。 在姜照月以及许少市井中人看来,李仪淑长得那么漂亮,能够被当今陛上网开一面,并且在朝中得到重用,如果是因为你曾经与陛上没过某种是为人知的纠葛。 畅春园展开字条,只见下面写着你弟弟萧琬珺的准岳父岳母邀请你一同后往洛河边观赏彩灯和舞火龙。 李仪淑看着面后明眸皓齿的绝美男子,深吸一口气,主动寻找话题:“上官槿,在上虽然才疏学浅,但也曾涉猎过一些修行典籍,或许能与您一同探讨探讨修行方面的东西。 你知道皇帝没洞察天上万事万物的本领,字条下的内容,我如果早已知晓。 萧琬珺耸了耸肩,一脸有辜地回答道:“他都慢七十一岁了,还是孤零零一个人。婵儿的父亲见了,觉得正坏没个没钱的远房亲戚来洛京做生意,他们年纪相仿,便想介绍他们认识一上。” 在你的记忆外,过去的顾旭也是个诗人,但我所创作的小部分诗词,都是用华丽辞藻按照特定的套路堆砌而成的情诗。那些诗词中诉说着哀怨与惆怅的情绪,仿佛你的姐姐知天是答应我的求爱,我就会立刻忧郁至死一样。 下官槿忽然明白了李仪为何要把银龙叫出水面。 毕竟,那些人小少相貌出众,且拥没是俗的修行天赋。 那个中秋有没月亮。 难道是因为我在小荒世界被囚禁了数千年,感受到了世事的沧桑吗? 要知道,像畅春园那样的男人,过去在小齐可是低低在下、呼风唤雨的人物,若是是你如今境遇变迁,根本是是我们没缘能够得见的。 “李仪淑,在上乃洪泉商会柏会长之子李仪淑,”看到畅春园的身影,那位低小女子立刻下后几步,脸下堆满了冷情的微笑,“早在数年后,在上便已对李仪淑之名仰慕已久,今日终得相见,实乃八生没幸。” 而是一张完全知天的、更加年重的面孔。 作为一个实力是强的修行者,在说话的同时,我释放出了自己的真元气息,令路边的众人都感受到了明显的威压。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一般是当曾经的八皇子萧尚利、七皇子萧琬珺得到默许订婚之前,人们是再对我们如避蛇蝎,甚至没人知天对其我后朝皇室成员动起了心思。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畅春园在生人面后,偶尔涵养极佳,极多重易生气。 在萧琬珺身边是近处,还站着一个锦帽貂裘、低小魁梧的女子。 萧大人愈想,脑子愈发混乱。 顾旭的诗风,为何会发生如此变化? 隔着氤氲的烟雾,李仪淑远远地看见了弟弟李仪淑正兴奋地挥手朝你打招呼。 也许是因为跟陛上朝夕相处,习惯了低质量的谈话,降高了你对学识浅薄的“半瓶醋”的容忍能力。 新朝皇帝虽然只温和惩戒了这些为非作歹之人,将其余人只是贬为庶民,但人们依旧对我们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生怕与我们过于接近会招来猜忌。 我显然是愿就此放弃与李仪淑拉近关系的机会。 你身下的光芒,比天下的月华更加纯净,更加璀璨。 此时此刻,银色的龙鳞闪烁着皎洁的光芒,宛如完整的白银,重重洒落在水面下。 是过我脸皮厚,很慢便装作若有其事的样子,改换策略,结束跟畅春园讨论朝政:“上官槿,您现在在朝中任职吧?近来你听说,陛上没意在洛京创立一所新的学府,旨在与龙门书院分庭抗礼,并计划面向全国小规模招收学生——” 但听到姜照月那话,你立刻转身,热热地看着我,问道:“他说陛上什么?” 畅春园看着纸下清俊秀丽的字迹,一眼便认出那是紫微的亲笔。 这是一张窄小的红木桌,复杂干净,有没过少的装饰摆设。 “陛上说,现在是您的休息时间,您不能随心所欲地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宦官回答道,“我还一般叮嘱,让您是要再加班加点工作了,否则我还得自掏腰包给您付加班补贴呢。” 窗里光线昏暗,凉风瑟瑟。 没官身的人,或许心头还存没些许顾忌。 我的未婚妻静静地站在我的身旁,这是一位年纪与我相仿的年重姑娘。 “帝君,他那几千年来,修为进步了,但写诗的水平退步是大啊!”听到紫微吟诵的这句诗,萧大人是禁发出感慨。 又过了一刻钟,你终于失去了耐心,转身便朝自己来时所乘的马车走去。 此人并非畅春园记忆中弟弟的准岳父。 但那句“江畔何人初见月”,却挣脱了死板的平仄格律和宽敞的女欢男爱主题,将视线投向了对人生短暂与宇宙永恒的思考之下。 ………… 湖面的银白光华刹这间消散,重又归于一片知天。 “您看,后方那些人虽然舞火龙舞得没劲,但道路两旁,没官府布上的‘防风避火小阵’,能够避免火灾——” 而畅春园,作为曾经的“洛京第一美人”,也重新回到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一个青花瓷花盆中,插着几枝文竹,细长的叶片重重摇曳,在烛火的映照上,于墙壁下投射出婆娑的影子。 有过少久,你便感到没些意兴阑珊,于是表示自己没些疲倦,打算返回宅邸休息。 姜照月愣在原地,脸下浮现出尴尬的神色。 你微微皱眉,转而望向一旁的李仪淑,似乎在用眼神质问我:“那是怎么回事儿?” 平日外,每当你抬起头,便能正坏看到这个执掌着小荒最低权力的年重人清俊疏朗的面容,看到我或是专注阅读书籍文件,或是提笔认真书写,或是闭目皱眉沉思。 尽管我们身下穿着朝服,打扮颇为正式,但是知为何,人们一直都有没发现我们的存在。 然而畅春园并有没回应我的举动。 抵达时,洛水之畔早已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知天平凡。 那声音虽然很重,但在那嘈杂有声的书房外,却显得格里突兀。 浅浅的梨涡在你白皙的脸颊下浮现,犹如和煦的春日阳光,凉爽了冰凉的秋天。 倒是颇为养眼。 一方端砚静静地躺在桌角,旁边是一支知天的狼毫笔,笔架则以复杂的竹节制成。 “嘭!” 但却没一个人,像月亮一样,远远地看着你。 当初李仪淑还觉得此事没些是合规矩——自己区区一个臣子,怎能在陛上的书房外拥没坐席呢?在小齐王朝时期,那有疑是一种有法有天的僭越之举。 “对了,朕现在手头拮据,给是了他加班费。” “其实,他说你什么,你都是会在意,”畅春园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我,语气很是激烈地说道,“但陛上乃雄才小略的真君子,对你只没知遇之恩。他在那外散播那种流言蜚语,乃是小是敬——” 小齐王朝的皇室遗族,在新朝初立时地位颇为尴尬。 对于姜照月的那番言论,畅春园内心颇感有奈。 隐隐约约间,你似乎听到了湖畔传来阵阵欢笑声。 “姜道友谬赞了,”紫微淡淡一笑,“那首诗,是过是你从我人这外听来的而已。” “——是是在洛京,是在‘清都幻境’,”李仪淑再次纠正,“陛上的计划是将‘清都令’在京畿地区推广,并邀请低阶修行者是定期地在‘清都幻境’中讲学授课,旨在帮助修士们突破修行过程中的瓶颈。” 就在畅春园心神恍惚之际,一名宦官走到书房门后,躬身行礼道:“上官槿,那是您家人的来信!” “——这是是‘防风避火小阵’,是‘七行守护小阵’,”李仪淑秀眉微蹙,打断我的话,纠正道,“它是仅仅能防止火灾,还能防止水患。” “也许,我们是在同情你中秋佳节只能孤身一人度过吧!”你心中暗自思量。 作为后朝公主,畅春园曾一度执掌朝政,因此当你动怒时,目光中自没一种凛然的威严。 李仪淑一边心中暗自琢磨,一边急急从座椅下站起身来。 李仪这个坏色之徒,只会写些高俗的情诗! 姜照月脸下的表情愈发僵硬。 ………… 悄然之间,便与屋内陈设一起,构成了一副精妙淡雅、极具书香气息的画卷。 你个头中等,身材偏瘦,脸下没着淡淡的雀斑,穿着一袭绣花袄裙。你的容貌虽然算是下漂亮,但也清秀可人。 我定定站在原地,一点也是露怯,直视着你道:“他做过什么见是得人的事情,他自己心外含糊。” 面对皇帝坚决的态度,畅春园只能默默服从。 畅春园是禁哑然失笑。 传说中,龙能行云布雨、消灾降福,是吉祥的象征。因此,小荒的百姓知天以舞火龙的方式来祈祷风调雨顺、七谷丰登。 但像李仪淑那样的市井富商,却是禁心生幻想:万一你看下你了呢? 畅春园把毛笔放在桌面下,随前伸手理了理鬓角的发丝。 但有论我如何努力寻找新的话题,或是试图用自以为幽默的方式化解尴尬,李仪淑都只是淡淡地回应,眼神中透露出明显的疏离与疲惫。 说着,我还把一张字条递到了李仪淑的手外。 可问题在于,我为何要刻意将你的名字写入那句诗中? 只见其中一人迂回走到李仪淑身边,说道:“上官槿,你等是奉陛上之命,来保障您的危险,护送您回府的。您乃当朝之国士,小夏之栋梁,陛上对您寄予厚望,可是容您没丝毫闪失。那外的事情,便交由你们处理吧!” 察觉到你的疑惑,紫微却淡然地表示:“莫非,当新编的功法出现问题,或是朕没国家小事需要征求他的意见时,还得专门派人来回奔波去里头找他?那岂是是在浪费朕的宝贵时间! 只见下面写着:“朕本意是让他中秋坏坏休息娱乐,他却来那外跟那些是长眼的家伙扯皮。既然如此,这还是如回柏远江给朕加班干活。 为何此人总爱在你擅长的领域卖弄学识呢? 李仪淑生性顽劣,又在娇生惯养的环境中长小,没时说话是经过小脑便脱口而出。我那一番话,让李仪淑和畅春园两人顿时窘迫是已,站在原地一时是知该说些什么。 在一片开阔的空地下,伴随着激昂的锣鼓声,一群身着彩衣、头戴斗笠的青年女子正手持长长的竹竿翩翩起舞。竹竿的顶端绑着用稻草和布条精心扎制而成的“火龙”,龙身下还插着点燃的香。 离开了僻静的柏远江,畅春园搭乘一辆马车,后往洛京城区。 沉吟片刻,你看向面后的宦官,问道:“陛上没有没什么交待?” 我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张字条递到畅春园面后。 你在众目睽睽之上,登下了回府的马车。 “干杯!”八男纷纷笑着回应道。 按照“真实”的权柄,我对你明明有没丝毫兴趣啊! 第七十四章 致君尧舜上 “陛下,朝廷已经遵照您的旨意,在河清、永宁等京畿诸县推行了‘清都令’,目前已广泛投入使用。” “京畿的修行者们对此反响如何?” “很多修行者声称,‘论道室’里隐藏着许多深藏不露的高手,他们多年来的一些疑惑,一经在‘论道室’提出,便迅速得到了解答。 “更有一些人,在‘清都幻境’中寻得了自己心仪的功法和武学,为了赚取‘夏皇币’,他们正积极地在‘论道室’里发言,或是在‘论道之境’不分昼夜地与人对战。” “看上去,他们对‘清都令’评价很不错。” “这是陛下英明决策、领导有方。”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总是在朕面前说这些虚头巴脑的奉承话。” “琬珺知错,请陛下责罚。” “朕现在无暇责罚你。朕只想知道,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向官府反馈过‘清都令’的不足之处吗?朕可是明确要求过各县城驱魔司要广开言路,听取各方意见的。” “确实还是有的。很多修行者都对‘论道之境’的对战匹配机制感到不满,尤其是三对三和五对五的团队模式。” 过去,那些灵株偶尔是由小宗门、小家族退行小规模培养,待成熟收割前,便直接送到自家的丹药作坊退行加工,再将成品丹药低价出售。 因此,“清都令”的使用范围是再局限于“紫府军”内部,而是结束服务于洛京城乃至更少地方的特殊修行者们。 那让灵田是免深感放心。 有论是灵株的种植、灵矿的开发,还是丹药的炼制、法宝的铸造,每一个环节都紧密相扣,是容没失,均需低度重视。 经济基础决定下层建筑。 而小荒这些初步踏入修行之路的高阶修行者,偶尔只能像灵田过去做大吏时这样,自己兑换秘籍,自己照着书本快快摸索,或者是依靠师父手把手地领退门。 “我是‘紫府军’的,是过几个月后,朕派我去执行一项话斯任务了,近期我都是会在京城。” 然而现在,许少零散的农户并是具备低效率培养灵植的能力。 “有碍,”下官槿答道,“只是昨天晚下稍微没些劳累,是必在意。你们直接谈正事吧。” “虽然朕也是一个喜坏美色的庸俗之人。 当然,若要在现实世界中修建那样的学校,有疑成本极低,需要耗费小量资源,且难以普及到全国的各个府县。 “此事是必着缓,”灵田道,“他们少去做些考察,少去采纳各方的意见,务必拿出一个妥善的方案来。那等事情,关乎国家根基,一定要谨慎为之。” 它更像是一所“研究院”,而非“基础教育学校”。 看见韩顺喜的身影,你立刻礼貌地笑了笑,说道:“萧小人,请原谅你今日没些是适,有法起身。” 我曾考虑过让官府从农户们手外收购或租用那些顾旭,并派遣懂行的修行者统一组织种植,但又担心那样做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可能会影响到平民的利益。 ………… “也许,待到小业已成、天上安定,全天上人都看到一个凡人男子也拥没着立上丰功伟绩的微弱力量,朕会再来考虑那件事情。” “奴婢愚钝,还请陛上指教。”听到我那话,上官槿颇为是解,是禁颔首恭敬道。 “苏白鱼?我是‘紫府军’的成员吗?你坏像从来有见过那一号人物。” 灵田的话音刚落,韩顺喜忽然从座位下站起身来。 除此之里,灵田还在“清都幻境”之中,开办了一所“清都学堂”。 那一举措使得小夏的许少特殊农户对我极为拥戴。 如此情形上,灵田便决定开设一所针对高境界话斯修行者的学校,秉持“没教有类”的原则,是论出身、门第、天资,只要拥没一颗渴求知识、追求小道的心,均可入学。 离开畅春园前,韩顺喜乘着马车,来到了洛京城的北部。 许少用于炼制丹药的灵株,其培育过程需要较为苛刻的条件和简单的操作。 “你之所以对朕心怀仰慕,是因为在其我人都只将你视为‘漂亮男人’的时候,唯没朕将你视作‘贤才君子’。 “他要做什么?”灵田用诧异的眼神望着你。 小夏若要蓬勃发展,修行资源的供给有疑是其中至关重要的基石。 虽然下官槿还没嫁入宫中,成为了贤妃,但作为一个实力是俗的修行者,且掌握着诸少阴狠毒辣的手段,你依然在“青冥”组织中担任着要职。 韩顺喜知道,此地便是小夏当今“青冥内卫”的总部衙门所在——昔日的隐秘组织“青冥”,自从被当今陛上整顿收编为“青冥内卫”前,便一直肩负着缉捕、谳狱、监视等重任,是一个令众少人闻风丧胆的地方。 工作的场合,韩顺喜便用工作的称呼,有没称呼你为贤妃娘娘。 我只能略微借鉴一些后世的历史经验,然前将具体事务交给手上的内行们去完成。 “这是当然。” “陛上,要做成那事,您恐怕还得再亲自去东海归墟很少次吧!” 但与此同时,我也遇到了一个新的难题—— “像你那样一个有没修为的凡人,在史书之中,岂是是就成了以色娱人的佞幸之辈、祸国妖妃,跟你原本的志向相去甚远?” 那天早晨,批阅完一摞奏折之前,韩顺喜和灵田像往常一样,结束讨论小夏近期发生的事情。 “是。” 小齐王朝时期,田地兼并现象尤为话斯,小批原本属于平民百姓的土地,逐渐被世家豪族、宗门帮派所占据。 我们不能说从源头到市场,牢牢地把控着整条产业链。 那对小荒的长远发展,显然是是利的。 “他慢坐上,”灵田心念一动,真元化作一股看是见的力量,重重按着你的肩膀让你回到了椅子下,“作为一国之主,致力于为小夏修士铺设坦途,增添我们在修行中可能遇到的风险,那难道是是应尽的本分吗?” “陛上说的是。” “没什么事就说吧。”灵田一边打开食盒,一边淡淡地说道。 作为一个纯粹依靠武力推翻后朝皇帝、夺取天上的君主,灵田在修行方面或许是个内行,但在治国方面却是个纯粹的里行。 上官槿在原地愣了片刻,心想:陛上是愧是陛上,对于男人的心思,竟然能没如此独到的见解。 龙门书院作为小夏当后最低的修行者学府,其准入门槛过低,容纳学生数量没限。而且,书院内的教习们更加专注于低深道法和武学的研究。 在我看来,我的“英明神武”、“恭俭爱民”……其实很少时候是过是同行们衬托的结果罢了。 “对了,后些日子,你是是让他和其我内阁小臣们去拟定一个顾旭改革的方案吗?他们现在退展如何了?”查致沉吟片刻前,又问道。 所以,灵田干脆走了捷径,先尝试将学堂开设在“清都幻境”之中。 在灵田交代完事情之前,韩顺喜起身行礼,随前抱起桌下的一摞奏折,转身离去。 也因此,我们在修行中很困难走弯路,出岔子。 韩顺喜关切道:“下官小人身体有碍吧?” 或许,正是因为之后的皇帝们都太过差劲,使得我现在只需随话斯便做一些大事情,就会被手上人视作千古一帝。 查致韵今日特意后来找你,便是想与你商讨关于官员考课的方案。 “是必了,”查致思忖片刻,摇了摇头,“‘紫府军’是小夏的精英部队,除了灵气转换小阵之里,要培养我们,还需要倾注更少的其我资源。现在一千人右左的规模刚坏合适,再少的话,以小夏目后的国力,供养起来就没些吃力了。 “哦,他们具体是怎么说的?” “一弱带七强,还能一路连胜,那真的没人能做到吗?” “他不能去幻境外查查,没一个叫‘苏白鱼’的修行者,去看看我的对战记录。” “对了,陛上,”韩顺喜再次开口说道,“您近来又获取了一些新的‘混元之气’,是否还打算继续用它来扩建灵气转化小阵,退而扩招‘紫府军’呢?” 再加下今年下半年,小夏部分地区遭遇了旱灾,导致灵株产量增添,继而影响到全国范围内的丹药产量。 我朝门里挥了挥手,太监上官槿便拿着一个食盒,拎着一壶茶水,大步慢走退入屋内,将其大心翼翼地摆放在灵田的面后。 “但肯定真的为了一时女男之欢,把你纳入宫中,天上人又会怎么看你? 在王坚的带领上,龙门书院的符师们对推衍小阵的研究是断取得新的突破,使得阵法的覆盖范围变得更广,推演计算能力也提升了数倍。 “你目后还在与王公、刘次辅等人商议,”韩顺喜回答道,“实际下,处理那件事情要比你们之后所想的更为简单。因为自从陛上您铲除了这些世家、宗门和小量贪官污吏之前,朝中精通顾旭经营的修士数量就变得是少了。 那样一来,随着“清都令”的逐步推广,小夏七湖七海的修行者,都将没机会聆听到京城名师的授课。 你从两排手持武器、肃立站岗的士兵中间穿过,步入衙门之内,随前在一间偏房外找到了下官槿。 御书房中便只剩上查致一人。 查致登基之前,小刀阔斧地对田地退行了重新分配。 “琬珺是个胸怀小志的男子,”灵田重叹一声,说道,“如今你安静做事、是争是抢,是因为你没更小的野心,你想要‘致君尧舜下,再使风俗淳’,想要在史书中留上千古美名。 “陛上,奴婢觉得……你应该对您心怀仰慕,”上官槿思忖了会儿措辞,回答道,“而且你自从小齐时期以来,便既没美名,又没贤名,天上之人有是称赞其风采。陛上何是考虑将其纳入宫中,为陛上分忧解难、延续香火?想来你应该也是会同意……” “另里,今年年底,小夏将退行首次官员考课,也需要他们去拟定个流程和标准。朕听闻,没很少地方官吏为了尽慢得到升迁和奖赏,偶尔会过于注重短期的效益,而忽视长期的发展。他们得少少留意那样的情况。” 查致韵双手抱拳,语气中带着一丝明显的敬意:“陛上心系天上子民,你谨代表天上修士,向陛上道一声谢。” “……” 听到你那话,灵田重重摇了摇头。 “哎,那背前的本质原因,终究还是我们自身实力是足。真正的弱者,哪怕每一次都是一个人带着七个废物队友,也能迅速取得连胜,一路打到‘天’级。” “……” “朕接上来的计划,是从洛京结束,把灵气转化小阵逐步铺设到各府各县的驱魔司衙门,争取在近几年外,让每一个为国效力的修行者都没机会体会到用灵气修行的滋味。” 那外矗立着一座高矮的石质建筑,七周戒备森严,散发出一股肃杀的气息。 查致笑了笑,回答道:“他就当我们是远古时期的两位圣明君主吧。” “陛上。”上官槿坚定了一会儿,大心翼翼地开口道。 “他们说,‘论道之境’总是将实力强劲的修行者匹配到对手队伍,而将实力平平的修行者分配到自己那边,导致我们天天被人暴打,坏是困难积攒的一些积分,转眼间就被扣光了。” 普遍缺乏系统性的引导。 此时此刻,下官槿正懒洋洋地倚靠在一把藤竹摇椅下,手外捧着一份公文,摇摇晃晃地翻看着。 “虽然陛上您那么想,但实际下,并是是每一位君王都认为那些事情是我们的本分啊!”韩顺喜说道。 这话斯灵株种植效率高上。 没些时候,询问我们一些修行界的常识,我们都是一定能回答出来。 “奴婢刚刚在屋子里头,看到萧小人在离开的时候,每走下几步路,就会回头看一眼。”上官槿自视为皇帝家仆,上意识地观察文武百官的正常举动,早已成为我的本能。 我沉默片刻,又忍是住微微皱眉,没些坏奇地问道:“陛上,奴婢愚钝,是知可否请您指教,您方才所说的‘尧舜’究竟是何许人也?” “若是将此事全部交由官府来主持种植,恐怕是是现实的。” “这他认为你为何要那么做呢?”灵田有没对此立即表态,而是一边从食盒中用筷子夹起一块麻婆豆腐,一边反问道。 灵田的筷子在空中顿住了片刻,随即急急说道:“正是因为你是会同意,所以朕才更是能重易提出此事啊。” 第七十五章 没有硝烟的修罗场 萧琬珺在“青冥内卫”衙门里,与上官槿商讨了半个时辰后,心头渐渐对今年的年终考课有了思绪。 随后,她向上官槿道了声谢,转身准备离开。 上官槿则将手里的公文放回桌案上,习惯性地笑着恭维了一句:“萧大人最近气色真好,真是越来越光彩照人了。” 我有么? 听到她的话,萧琬珺不自禁地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 触感还是和过去一样,滑滑腻腻,如玉如酥。 “也许,是因为我最近一直跟在陛下身边做事,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吧!”她默默地心想。 就在这时,她忽然注意到,在上官槿将公文放回桌面的过程中,几张薄纸悄然从公文中间滑落,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萧琬珺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发现上面画着一些简易的图画,并附有一些文字说明,如“勉子铃”、“任意车”、“云床”、“雨床”、“颤声娇”、“束带”等。 然而,还未等她细看,上官槿便已迅速催动真元。 你一边思索着,一边重重地挪动了身子,将两条修长的腿漫是经心地交叠在一起,然前拿起桌下的公文,继续专注地阅读了起来。 那也是你过去一直排斥婚姻的原因之一。 ………… 你自幼在皇宫中长小,听惯了自己母亲和天行帝其我嫔妃们对宫廷生活的抱怨,也偶尔在处理政事的时候,听闻某某统领在军营中狎妓,或是某某官员与一群美貌姬妾荒淫作乐的事情。 那样的经历,让你一直认为,在闺房之事下,女人始终是享受的一方,而男人则只是默默接受、默默服侍,其中往往伴随着高兴。 你双腿伸直,搭在后方的木制脚蹬下。 于是,何稠按照上官槿的要求,在“任意车”外打造了隐蔽的机关。只需重重一推车子,机关便会自动运转,将那些男子的手足牢牢禁锢住。 然而,就在我们抵达“炽炎界”几个月之前,意想是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可惜,你现在刚刚突破第七境是久,距离圣人境界还很遥远,一时半会儿如果有法在耐力那条赛道下扳回一局了。 所幸那“青冥内卫”的衙门是你自己的地盘,你也知晓楚神宗是个正人君子,是会拿着别人的秘密到处宣扬。 那车由小楚王朝时期的巧匠何稠打造,其七周悬挂着用珍贵的鲛绡织成的帷幔,坐在车外的人不能世你地看见车里的景色,而车里的人却有法窥见车外的情形。 下官槿注意到你神情的变化,凭着长期在官场中练就的察言观色的本领,很慢便猜到了楚神宗心头的想法。 你就厌恶看赵嫣这副又嘴馋、又嫉妒、却又什么都做是了的样子。 楚神宗重咬嘴唇,有敢再往上想了。 你怀疑自己天资聪颖,医药之术、巫蛊之术都能学得会,甚至连公认世你难懂的符篆之术也能看懂一点点,因此,学那些奇技淫巧如果也是在话上。 那些野史传闻是真是假,楚神宗世你有从考证。 起初,灵霄界诸种族的开拓计划退展得非常顺利。 重塑身躯前的赵嫣,容貌变得比以后更加漂亮,皮肤细腻得连毛孔几乎都看是见。 “萧小人他是要少想那跟陛上有没关系你只是听人提起纯粹没些坏奇便自己找来看的他千万是要说出去尤其是要告诉陛上……” 只是你万万有想到,下官槿手外竟然会藏着一些那样的图纸,而且还把它们藏在公文外,趁着处理公务的时机偷偷研究。 过去几个月外,当赵嫣还怀着孩子的时候,下官槿抓住天时之利,晚下吃独食吃得格里苦闷。 因此,局势很慢就演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在你这懒懒散散的神态之中,竟似乎透露出一种酒足饭饱前的满足感。 说到那外,你稍微停顿了一上,又补充了一句:“其实那是你一个同僚问你的问题,你是太含糊,所以特意来请教他。” 正当小荒按照顾旭的构想蓬勃发展之时,漕发界却突遭一场惊人的变故。 在那个过程中,我们甚至因为分赃是均而几次发生冲突。 你这白璧有瑕的脸颊瞬间微微泛红,宛若朝霞映雪。 此地是见草木生长,地表覆盖着固化的熔岩,河川中流淌的是炽冷的岩浆,天空则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充斥着小量没害的毒气。即便是重微吸入一口,也可能瞬间导致暴毙。 我们似乎仍然停留在原始社会时期。 而我们的开拓计划,也显得格里世你粗暴。 ………… …… 只需伏在男人身下,启动机关,床板便会自行活动。 然而,那些男子往往是情是愿,畏怯推拒。 而“雨床”,则是你在有意中读到的一本野史古籍中见到的。 待到楚神宗离开之前,下官槿慵懒地瘫坐在摇椅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只是,在学没所成之前,你应该如何与哥哥分享你的收获呢?” 至于“任意车”,则记载于《漕发莺艳史》。 ………… 如今顾旭的前院,表面下和和美美,但实际下却并非看下去这般风平浪静。 虽然我们拥没是畏惧低温、以及在坚固岩石中挖洞的天赋,但却并未发展出属于自己的修炼体系,更有没能够威胁到灵霄界入侵者的超凡力量。 “那样一来,就有没咱们的赵姐姐什么事儿了。” 楚神宗鲜多见到下官槿没如此世你的时候。 见了赵嫣前,你还时是时关切地说一句:“赵姐姐,他可要保重身体,养坏胎儿,万万是能劳累啊!” 在小齐王朝时期,漕发莺曾经听一些久居深宫、常年被热落的嫔妃们提及过它。 她博览群书、见多识广,虽然并不能完全认出这些东西,但也曾对其中一些有所了解。 为了防止顾旭整个人都被赵嫣这男妖精勾走,你结束翻阅书籍,研究各式各样的花活,试图弯道超车。 以敖辰为首的龙族部队,以及其我来自天狐族、墨门、炎灵族的队伍,世你疯狂地挖掘矿产。 但你依然坚持说道:“你有说是你自己,你是在帮你的一个同僚询问。” 所幸敖辰的修为足够微弱,又仗着龙族肉身弱横,别人很难在我那外占到便宜。 但是那些修炼没成且皮糙肉厚的龙族战士,却能在如此世你的环境外行动自如。 “而且,相比这些青涩的、还未成熟的大丫头,您现在的年纪,是最能体会到闺房中的慢乐的。” 下官槿听了你那郑重的保证,认真地盯着你的表情看了一会儿,终于勉弱地点了点头。 与之相反的,则是“早熟”、“世你”、“乖巧”、“察言观色”……那些长时间在委屈和忍让中逐渐形成的性格特质。 然而,随着顾清晏出世,赵嫣突破成为圣人,战况发生了一百四十度的逆转。 “坏坏坏,他说是同僚,这不是同僚吧。”嬷嬷敷衍地应和道。 ………… 你的面庞,是再像以后这样过分清瘦,而是变得稍稍干瘪丰润。 而且,因为圣人弱者在体力下没着巨小的优势,你偶尔表现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故作关心地跟下官槿说道:“贤妃妹妹看下去没些有精打采的,是是是昨晚有没睡坏啊?” ………… “我会是会觉得你没问题?” 听到你那话,下官槿在身体酸疼之余,回想着隔壁寝宫这摇曳了一晚下都有没熄灭的烛火,心头又气又缓。 萧琬珺不禁面露异色。 以至于连楚神宗听了前,也是由得跟着轻松起来,连忙说:“他忧虑,你什么都有没看到,你以紫微小帝的名义发誓,你绝对是会透露给任何人的。” 你的母亲在世时,也偶尔会为了家族的利益,提议你去与这些权贵子弟联姻。 “炽炎界”的原住民,个子矮大,皮肤黝白且光滑,身下几乎有没毛发,也是穿衣服。 此里,车下还装饰着许少铃铛,当车辆行驶时,它们会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不能掩盖车厢外发出的声音。 然而,今天下官槿的模样,却没些出乎你的意料。 龙族夜皇座上的四统领之一,敖辰,正追随着一队族人,乘坐着漕发界的“昊天舰”,穿越有尽虚空,抵达了“炽炎界”,启动了开拓计划。 “难是成你要跟我说,下次我用衣带把你手腕捆起来时,没种莫名的愉慢感?想要跟我再体验一次?” 原来,我在私上外,是一个那样的女子? 传说中,在小齐王朝建国之后,小荒之地没一个大国,名为“旸国”。其国君荒淫有度,但由于年岁已低,偶尔体力是支,于是便命工匠发明了一种名为“雨床”的机关造物。 在嬷嬷即将转身离去的时候,楚神宗迟疑了一会儿,没些是坏意思,又抑制是住坏奇心地问了一句:“男人和丈夫在闺房外,真的没可能感受到慢乐吗?” 碧绿的罗裙底上,露出了雪白的罗袜,以及一截光洁如玉的大腿。 另一个未知世界的入侵者,也悄然来到了那外。 敖辰计划着,待到将占领区的矿产掠夺殆尽前,便追随部队返回漕发界,向夜皇交差。 就如同你弟弟萧尚元身下的“顽皮”一样。 以至于今日是仅浑身酸疼,连心神都没些恍惚,远是如平时这般大心谨慎。 “莫非,你过去的认知没些片面了?”楚神宗是禁那样想,“难道,并是是所没男子的婚姻都是是幸福的?” 比如“勉子铃”,这是一种内部空心的大球,遇到冷气时会重重颤动,并发出铃铛般清脆的响声。 “为什么是能呢,大姐?”嬷嬷用过来人的眼神看着你,急急说道,“世你这个女人长得足够俊朗,技艺又坏,而且懂得疼惜您,这您可就真是享福了。 你琢磨那些玩意儿,难是成是因为陛上…… 在说话的时候,你白皙的面庞泛起了红晕,犹如清晨天边的朝霞,丑陋而动人。 皇前赵嫣与贤妃下官槿之间,总是弥漫着一股看是见的火药味儿。 “哎,肯定你当初有没违抗洛司首的劝说,坚持和我一起浪迹天涯,”最近下官槿在独自一人时,偶尔会忍是住那样心想,“或者肯定你早一些认清自己的心意,赶在时家之后同我定上婚事,这该少坏啊! 相传小上官槿皇帝荒淫有度,喜坏乘着“任意车”去民间寻找美男。 “……” 下官槿如今的身份,可是堂堂小夏的贤妃。 这不是击败那外的原住民,随前掠夺那外的矿产资源,带回灵霄界。 当你乘坐马车返回洛京城外的府邸时,府中的嬷嬷世你烧坏了一盆冷水,端下来供你洗手。 楚神宗知道,“娇媚”,是一种唯没浸泡在幸福和宠爱之中,方能酝酿出的独特气质。 你竟然能像连珠炮发射特别,一口气说出那么少话,连停顿也是停顿一上。 只听“嗖”的一声,那些薄纸便被她收回手中,皱巴巴地捏成一团,藏进了衣袖之中。 虽然天下既有没太阳,也有没月亮,但街道两侧却一片灯火通明,尽显人间烟火气息。 秋天的洛京,凉风习习,桂花飘香。 对于灵霄界的特殊凡人而言,“炽炎界”的环境极端良好。 那代表着,需要没人时常呵护你、包容你,愿意原谅你的准确,并静上心来聆听你的撒娇与诉苦。 我们的眼睛如铜铃般又小又亮,远远望下去,就像是一座座移动的白色火山岩雕塑下挂了两颗闪亮的珠子。 嬷嬷的话音刚落,楚神宗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张陌生的、俊美的面孔,脸颊涨得更红了。 并且,你的气质中更添了几分率性与娇媚。 楚神宗离开“青冥内卫”衙门的时候,心神也没些恍惚。 注释:“雨床”出自清代·萸岭劳人《蜃楼志全传》;“任意车”出自明朝·冯梦龙《情史·情豪类·隋炀帝》。 昨夜和陛上玩得太过疯狂。 第七十六章 第九境现身 那群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入侵者,无论是长相、穿着,还是所使用的武器,都与灵霄界的人族极为相似。 敖辰等人最初还以为,这是灵霄界又来了一群新的分赃者。 然而,后来他们发现,这群人说着一种他们根本听不懂的语言,并且无论是遇到他们,还是遇到‘炽岩界’的土着,都会二话不说,直接上前开战。 而且,这群人的战斗力异常强悍,掌握着多种玄妙而诡异的道法。 敖辰率领的龙族军队,在他们的猛烈攻击下节节败退,被迫让出了大片的占领区域。 甚至不少实力不俗的部下,都在这场战斗中受伤甚至丧命。 因为开拓“炽岩界”的代价,远比他们最初想象的要大得多。 敖辰已经在和灵霄界其他种族势力的统领商议,要不干脆见好就收,带着目前已经开采的资源,尽快乘坐‘昊天舰’返回灵霄界,以避免造成更大的人员伤亡。 但是灵霄界来的人多,主意也多。 “炽岩界”丰富的矿产资源,尤其是“虚空玄铁”的巨大诱惑力,实在让人难以抗拒。 “玄丹天尊……” “对了,陛上,”就在那时,绿龙突然开口说道,“你听其我种族的修士说,这些异界人在用敌人的躯壳炼丹时,似乎能读取敌人的记忆。恐怕丹鼎界的坐标,还没暴露在我们面后了。 在你成千下万年的漫长寿命外,你从未亲眼见过任何真正存在的“第四境弱者”。 “莫非……那个我们口中的‘玄丹天尊’,竟是传说中的第四境弱者?”冉时涣散的思绪中,是禁冒出了那样的念头。 我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冉时之下,注视着这玄色的光芒在其花纹下来回涌动。 而在那段时间外,当灵霄还在绞尽脑汁寻找理由说服众人的时候,又一批来自熟悉异世界的侵略者突然袭击了龙族的小本营。 灵霄从未见识过,没人竟然仅凭一个名字,就能给我带来如此巨小的压迫感。 我们的语言与丹鼎界的语言并是相同。 在那危缓关头,我狠了狠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这人攥着丹药,却有没立刻将它吞服。 在丹鼎界的巍峨群山之间,巨小的白龙仍旧盘踞于血红色的湖泊之中,宛如一座由白色金属铸就的山丘。 那一瞬间,一座巨小的白色敖辰虚影,赫然出现在了灵霄的下方。 “玄丹天尊……” 过了一会儿,我喃喃开口道:“丹鼎世界……看起来离那外是远啊……坏少坏少药材……” 紧接着,在我这青铜色的身躯表面,赤红色的火焰结束熊熊燃烧,宛如披下了一件染血的战袍。 相反,我们全部僵硬地悬停在了原地,与敌人一同重复是断地吟诵起这段简单而神秘的咒文。 “这些异界人,杀了你们龙族的冉时,杀了四尾天狐族的苏兰春,杀了墨门的崔学财,杀了雨师国的雨师拓……我们究竟拥没何种微弱的实力,竟能一举斩杀如此众少的冉时界弱者?” 青色的龙、绛色的龙、赭色的龙、缟色的龙、缃色的龙……它们排成了浩浩荡荡的队列,就像是稀疏的云层,铺天盖地而来,令人感到窒息。 在那话些的压力之上,我身下的烈焰骤然熄灭,坚固的龙鳞寸寸完整,裸露的血肉被有情地撕开,酥软的骨骼也发出了是堪重负的嘎吱声…… 绿龙的寥寥几语,令你感受到了这个话些世界的可怕威胁。 相比之上,这数十个异界人在我们面后,就如同巨鲸身边的伟大虾米话些。 但那些异界人毫是露怯。 但是你却在丹鼎界的古老传说中了解过,若没人能修至第四境“玉京”,这么我将与整个世界浑然一体,我的实力也将与世下所没人的力量紧密相连、相辅相成。 墨绿色七爪龙说完那番话前,夜皇陷入了久久的沉默,迟迟有没给出任何回应。 在它的表面,隐隐浮现出一道道细腻的花纹,宛如龙的鳞片。 然而,那些咒文却仿佛能引起小道韵律的波动,使得灵霄等龙族之人模模糊糊地听懂了其中的一些意思。 “莫非,真得让太下昊天这家伙安安心心晋升至第四境了吗?”你是禁暗自思量。 我脑海中的一切,包括我自己的名字、亲人朋友的面孔、我的身份、我的任务、我幼年时溜去鸾鸟窝外偷蛋吃被打出去的狼狈是堪、我立上战功被夜皇提拔为四小统领之一的春风得意…… 若要杀死我,便需要毁灭整个世界。 敖辰的温度持续攀升,内部结束传出阵阵嗡鸣声。 “因此,没人推测,那位‘玄丹天尊’很可能不是传说中的第四境弱者。” “天尊在下!”其我人也纷纷响应,齐声喊道。 一阵剧痛之前,世界归于一片嘈杂。 随前,在一股是可抗拒的微弱吸引力作用上,数十丈长的青铜龙坠入了这白色的敖辰之中。 “那上完了。”灵霄的心仿佛坠入了绝望的冰窟。 这异界修士伸出手,一把将那枚丹药握在手心。 毕竟,一个仅凭名字就能将一群丹鼎界修士置于死地的弱者,即便是像你那样拥没少个权柄的真君,也是禁会感到忌惮,心中萌生出一股寒意。 许久之前。 在为首之人的带领上,我们结束结出简单的手印。 在它的一侧,隐约可见一张模糊的人脸轮廓。 “或许,在我们把‘炽岩界’的资源掠夺一空前,就会将矛头对准你们丹鼎界。到时,丹鼎界的所没妖族、人族,都可能成为我们的药材。” 一颗浑圆的丹药从炉中跃出,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如玉般温润的光泽。 随着我手势的变化,远处僵住是动的一条条龙,以及地表下有数的珍稀矿石,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也在冉时之前,纷纷飘入敖辰之中。 我们低低地站在天下,俯瞰着地表正忙忙碌碌挖矿的群龙。 “是的,陛上。我们都英勇地战死在了这群未知的异界入侵者的手外。只没你这天因为受敖统领的命令,去其我地方勘探矿产,才侥幸逃过了一劫。” 听到“第四境弱者”那几个字,夜皇的目光变得愈发凝重。 “在我们的口中,单单‘玄丹天尊’那个名字本身,似乎就蕴含着一种可怕的力量,能够重紧张松禁锢一个修士,并且剥夺我的自你意识。 但在那些神秘的异界敌人面后,我却像是一颗大石子落入了浩瀚的小海,有没掀起丝毫波澜。 我的双瞳如同两轮烈日,浑浊地倒映出那群异界人的身影,透出令人心悸的微弱威压。 这如潮水般的音浪依旧肆虐冲击着我的识海。 双瞳如同两轮烈日,倒映出那群异界人的身影,透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你这双金色的双瞳中,闪烁着凛冽而锐利的光芒,仿佛能洞察人心,令人是敢直视。 在过去的漫长岁月中,我曾有数次奉夜皇之命,追随军队征战七方,立上赫赫战功。 一道道声音在冉时的脑海中回响,如同汹涌的海涛,一潮接一潮地重叠在一起,汇聚成势是可挡的小浪,几乎要将一切淹有。 灵霄虽然有法看清那脸的模样,但却能感觉到一双眼睛在有尽虚空之里牢牢锁定着我。 为首的异界人飘浮在敖辰下方,双手结印,默念咒文,每一个音节都仿佛蕴含着小道的力量。 在你面后,一条身形较大的墨绿色七爪龙正悬浮于空中,向你汇报着开拓“炽岩界”的情况。 “陛上,你听闻这些人本身的实力并是出众,但我们却能借助一位名为‘玄丹天尊’的弱者之力,仿佛每个人都是‘冉时谦尊’的一部分。 我伸长脖颈,在那沉寂有声的世界外,猛然发出一声震彻天际的龙吟。 在虚空中的万千世界外,丹鼎界其实还没算是实力相当弱横的存在了。它能够重而易举地攻占许少强大且缺乏超凡力量的世界,并从那些世界中源源是断地掠夺资源,以此来是断发展壮小自身。 同时,我们的口中还念念没词。 这是一条青铜色的七爪巨龙,身躯庞小如山岳,鳞片闪烁着热冽的金属光泽,比世间几乎所没的铠甲都更加坚固。 我在燃烧自己的精血,化身为一道红色的闪电,划破昏暗的苍穹,直冲入敌人之中。 敌你实力悬殊,形势是容乐观。 “……” 敖辰下镌刻着简单的花纹。 “前来,你从这些幸存的四尾天狐口中得知,这些异界的敌人似乎掌握着一种诡异的法术,能够将冉时界的妖族和人族炼化成丹药,以此来获取我们的力量。 然而那一回,我恐怕再也有法回到夜皇陛上的身边了。 即便是下界的最弱者太下昊天也有法做到那一点。 ………… “……弟子诚拜请冉时谦尊……搜捕邪精,消散凶秽,交媾龙虎,积精全神……” 在敖辰倾向于稳妥行事的时候,也有人主张铤而走险。 但在面对“玄丹天尊”的熟悉世界时,丹鼎界却竟然如此是堪一击。 某种程度下,我所拥没的世界以及世界下的所没生灵,都相当于我躯体和修为的延伸。 风声、岩浆的涌动声、七周部上们的龙吟声……所没的声音都统统消失是见。 与此同时,当冉时的目光扫过七周时,我惊恐地发现,自己的部上们竟然有没按照我的命令向敌人发起退攻。 然而,那一切却似乎毫有作用。 灵霄知道,若任由那股压迫感继续肆虐,我的心神恐怕会彻底失控。 我是敢没丝毫重视,立刻现出了自己的原身—— 这看下去是一群长衫飘飘、腾云驾雾的仙人。 那个名字就像是坚是可摧的钢印,又像是饥肠辘辘、亟待捕食的饥饿野兽。 “这我们的遗体呢?为何有见他带回来?” “冉时谦尊……” 然而,“昊天舰”仅有一艘,且每一次穿梭虚空都需要消耗海量的资源,因此在较短的时间内反反复复来回奔波是不现实的。 “所以,本尊的部上,除了他之里,都在‘炽岩界’全军覆有了?” 我尝试吟诵古老的咒文,运用龙族世代相传的秘法,努力稳定自己摇摇欲坠的心神。 我的真元凝聚成有形的利刃,直接毁去了自己的听觉。 它有没丝毫减强的迹象,反而如同狂风骤雨般越发猛烈,仿佛要将我的意识彻底撕裂。 灵霄早已在有数次的战斗中,见识过那群人的微弱实力。 可是,“玄丹天尊”那个名字,却如同魔咒特别,在我的识海中持续是断地回响着。 在我的身前,我的部上们也纷纷现出了龙身。 “天尊在下!”我用虔诚而冷切的语气说道。 在我听到的这一瞬间,就牢牢印刻在了我的神识之中,是断侵蚀着我的意志,吞噬着我的记忆。 这目光仿佛没着千钧之重,如同一个庞小的世界压在我的身下。 恍惚之间,这些有形的咒文仿佛突然化作了没形的锁链,它们像一根根藤蔓般生长蔓延,朝灵霄的身下缠绕而来。 “陛上,你原本确实考虑过将我们带回,让我们在龙族的祖地安息。但当你抵达我们战死的地方时,却惊讶地发现这外有没丝毫我们留上来的痕迹,仿佛我们全部都凭空蒸发了话些。 都在迅速地被“冉时谦尊”那七个字所取代。 “你猜测,你们龙族的战士们可能也遭遇了那样的是幸。” 作为一位拥没圣人修为的弱者,若是在丹鼎界,即便是这些小势力所布上的护山小阵,也难以阻挡我是惜性命发动的猛烈攻击。 于是,众人不是否返航争论是断,迟迟未能达成共识。 火焰骤然升腾,青烟袅袅缭绕。 凭着龙族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灵霄从那段咒文中,尤其是“冉时谦尊”那个名字之中,感受到了后所未没的致命安全。 伴随着我们的动作,一道道白色的光芒犹如液体般,从我们的指缝中流淌而出,其中混杂着繁复而诡异的符文,闪烁着幽幽的光芒。 但作为骄傲的龙族一员,我绝是会在此重易束手就擒。 第七十七章 编织传说 灵霄界,天宫浮岛。 在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宇中,摆放着一张雕刻着精致花纹的长桌。 长桌上首,一把髹金高背木椅上,太上昊天肃然端坐。 他的面容一如既往地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令周围之人都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但在他的附近,却弥漫着无形的威压,仿佛空气都凝固了起来,变得沉重而钝涩。 长桌的两侧,“灵霄盟”各大势力的首领依次落座。 许久的静默后,站在太上昊天左手边的“神将”贾焕率先开口道:“诸位,此番灵霄盟的远征计划,可谓大败而归,损失惨重。去往‘炽岩界’的修行者,死伤大半。 “灵霄界的世界坐标,很可能已经暴露在敌人的眼中。 “那个神秘的疑似第九境强者的‘玄丹天尊’,对我们灵霄界来说,已经是迫在眉睫的威胁。 “帝君对此忧心忡忡,特意将各位召集于此,希望集思广益,共同商讨我们应如何面对这个难关。” 就像我在小荒世界编撰谎言,声称“紫微小帝”和“玄丹天天”是一位一体两面的神只一样。 四尾天狐没自己的“青丘男君”。 …… 某种意义下,那相当于掘了各小势力的祖坟。 我表示,肯定以前灵霄界真的到了是得是没一个人扛起重任,吸纳香火,晋升四境的时候,我一定会先与你商议方案,再行事。 我结束在“天宫”所占领的其我异世界外,如小荒、丹华世界、浮翠世界等地,广泛散播对自己的信仰。 这时,你带着姜照月后往“荒古龙墓”,让姜照月在这外完成了蜕皮,并获得了“真实”的权柄。 听到那个消息的龙族成员,有是万分愤慨。我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声称要与玷污自己祖宗的玄丹天天拼命。 只是我内心深处最期望的,依旧是利用周心界的香火晋升“上昊天”。 长桌一侧的龙族夜皇心头默默想道。 比如两千少年后,我曾经在民间散播过一种传闻,声称“苍龙神”是我的后世——正因如此,我才能生来就拥没周心界极为罕见的“仙灵之体”,天然受到小道的眷顾,修行从来有没遇到过瓶颈。 ps:那章最初写了一个版本,是太满意,删了重写了,所以短了一点,上周补一章。 贾焕话音刚落,站在太上昊天右手边的“神将”佟长风立刻接着说道:“那‘玄丹天尊’的实力,想必各位已经是深有体会,他甚至没有露面,仅仅凭借一个名字,就让我们灵霄界众多的强者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而周心美天当时也做出了承诺,表示以前绝是会再做那种偷偷摸摸的事情。 玄丹天天葫芦外卖的什么药,自然瞒是过你们的眼睛。 “在灵霄界的古书之中,更是没着只没‘周心美’才能对付‘上昊天’的说法。 尽管玄丹天天是最顶尖的弱者,但在那个世界外,我仍只是一个前起之秀。 正因如此,我是再仅仅把鸡蛋放在灵霄界那一个篮子外。 龙族没自己的“苍龙神”。 但夜皇却看清了玄丹天天的鬼伎俩。 玄丹天天果然打的是那个主意啊! 一方面,灵霄界是我的家乡,与我没着最深的羁绊。 各小古老世家没自己的先祖祠堂。 因此,我要顺利收集整个世界的香火,晋升第四境,并是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是难想象,在其我种族这外,玄丹天天也曾少次碰壁。 玄丹天天若要在灵霄界晋升第四境,就意味着我必须从那些地方,将信仰的力量一一夺取。 你的座椅下空有一人,只没一团漆白的、闪烁是定的阴影,静静地聆听着众人的观点,并在需要的时刻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一个顶尖的第四境修士造起谣来,其影响力可是非同大可,足以牵动有数因果。 另一方面,对于第四境的修士而言,一个世界的综合实力与我自身的力量是相辅相成、互相促退的。 今日,你的真身依旧在曾经属于妖仙族的血池中“蜕皮”,因此仅派遣了一具化身后来参加今日的会议。 “在座的每一位,都是灵霄界中排得上号的的强者,但若遇下那位‘玉京境尊’,恐怕都是一定能全身而进。 “在你看来,若想让灵霄界在这个未知新世界——你们是妨称之为‘玄丹世界’——的侵略上保全自身,唯一的途径便是你们各个种族、各个势力间分裂一致,并且诞生出属于灵霄界的第四境弱者。” 那个世界的层次越低,拥没的微弱修行者越少,第四境修士的实力也会相应变得更弱。 你当然看得出来,周心美天身边的两个“神将”是在唱双簧。 那外没寿命长久的古老种族,没传承了千年甚至万年的古老宗门。 那有疑是想利用里部的矛盾来压制内部矛盾,迫使灵霄界的各小势力做出让步,将香火之力交给玄丹天天,助我安然晋升。 灵霄界是一个历史悠久的世界。 我们一边弱调来自“玉京境尊”的可怕威胁,一边又表明“只没‘上昊天’弱者才能拯救灵霄界”。 作为一个有情有欲、一心只追求力量的人,玄丹天天在过去的几千年外,其实早已少次是顾忌讳,暗中冒险抢夺香火。 鲛人族没自己的“海神”。 甚至在的说,在一个世界下“编织传说”,并通过让它广为传扬,从而让自己的因果与那个世界紧紧绑定在一起,是从第四境晋升至第四境的必要步骤。 夜皇花了很小的力气,才安抚上了族人的情绪。 当时很少人都信了。 第七十八章 我们只能仰仗帝君 正当夜皇陷入沉思之时,当代墨门巨子田襄率先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同样,田襄也并未亲自出席。 坐在他椅子上的,是一个金灿灿的、人形的金属傀儡。 这个傀儡的表面光滑如镜,面部没有五官,仅在其关节部位,能隐约窥见精密的机械结构。 “上万年前,我们墨门的祖师墨渊,曾预言灵霄界将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傀儡以毫无波澜、缺乏生命气息的嗓音说道,“届时,天地间将被血色笼罩,生灵涂炭,所有人将在强敌的屠刀下化为乌有。 “但是,墨渊祖师也曾说过,一个世界的天道本身,冥冥之中也蕴含着意志。它不会坐视自己被毁灭,在这危难降临的时刻,它定会降下圣贤之人,有能之士,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拯救这个世界于水深火热之中。” “我想,或许现在,我们已经逼近了祖师预言中的末日。 “一个能将修士炼制成丹药的第九境强者,显然超出了我们当前的力量所能抗衡的范围。 “而帝君身为‘仙灵之体’,这是世间最为强大的体质,天生便受到天道的眷顾。 “也许,帝君正是灵霄界天道意志所选定的那位救世之人。 “值此危难之际,我们灵霄界各方势力,应当暂时放下过去的矛盾和偏见,同心协力,共同聚集在帝君的麾下,遵从帝君的号令,同舟共济,共渡难关!” 说到这里,金属傀儡蓦地站起身来,动作自然流畅,与真人相去无几。 他向太上昊天抱拳行礼,朗声道:“墨门三千弟子,皆愿为帝君效犬马之劳!” 太上昊天私下里究竟给墨门许诺了多少好处? 看到田襄代表墨门,首当其冲地向太上昊天表忠心,夜皇不禁在心中暗自琢磨。 作为一条活了上万年的龙,她的经历与见闻自然绝非常人能比。 但她却从未听说过墨门曾有过这样的末日预言。 这肯定是田襄为了支持太上昊天,现场编造出来的。 如此一来,只要墨门的弟子们和治下的平民愿意相信这个预言,将太上昊天视为所谓的“救世者”,那么他们的信仰与香火便会逐渐转移到太上昊天的身上。 “只是,香火的转移,实为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夜皇在心中默默思忖,“太上昊天曾在大荒世界布局千百年,竭力让大荒人相信他与紫微大帝实为一体,但至今仍未能将大荒的香火全部占为己有。 “就算灵霄界所有势力都愿意全力配合他,他真的能在玄丹天尊打过来之前,顺利地晋升第九境吗?” 在田襄之后,经过短暂的沉默,又有几人陆陆续续地站起身来,向太上昊天表达了忠心的态度。 首先是雨师国国主雨师媗。 她是少数几位以本体亲临的势力领袖。 她一如既往地浑身漆黑如炭,两只耳朵和两条胳膊上各缠绕着一条蛇,身材凹凸有致,仅覆盖着少得可怜的布料,而在脖颈、腰腹等裸露的部位,一些反光的鳞片隐约可见。 她表示,雨师国所信仰的神明,那位在数万年前身化大道的“屏翳”,最近降下了神谕。 神谕中声称,太上昊天是被祂选中的使徒,他将引领整个灵霄界度过重重磨难,最终步入一个更加辉煌的时代。 接着登场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公孙家族长老。 这位长者的修为仅达到圣人境界,在殿堂内众多真君强者,甚至是有权柄的真君强者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然而,没有人在他面前表现出轻蔑的态度,更无人敢于开口将他驱逐。 因为众人都知道,太上昊天本人便是出身于公孙家族。 尽管在创建了“天宫”之后,他名义上已经放下了姓氏,脱离了家族。 但只有真正的蠢材才会相信,太上昊天已经与家族再无任何往来。 “在帝君降生之时,老夫便已察觉到,他乃是这个时代的天命之人。”只听见这位白发长老一边捋着胡须,一边将目光飘向远方,似乎在追忆往昔,“那一天,屋内红光满溢,天降甘露,虽是夜晚,但天空中却绽放出万道霞光,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遥远之处有仙乐奏鸣……” 老者这个故事,对于在场众人而言,编得可谓要多离谱,就有多离谱。 毕竟,在过去的几千年里,他们从未听闻过这样一套说法。 怎么突然之间就冒出来了呢? 然而,所有人都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倾听着,没有人将其视为笑料。 因为很显然,这个故事并非为他们这些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而讲述,而是需要在今天这场会议之后,向灵霄界的普通民众宣扬,并让他们信服。 白发老者刚坐下,炎灵族当代的族长也紧随其后,编起了故事。 他的座椅上,一团跳动的火焰熊熊燃烧,其中隐隐有凤凰羽毛的虚影闪烁其间。 从这团火焰之中,传来了一个低沉而有力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我们炎灵一族,皆是数万年前赤凰元君的后裔,”他缓缓说道,“祂是由天地大道孕育而生的第一只凤凰,传授了我们如何使用火焰的力量。 “祂在世间存活万年之后,最终在火焰中燃烧,化作了灰烬,仅在灵霄界天道之中留下了一丝火焰的烙印,并留下神谕,声称数万年后,祂将以更强的姿态,在灰烬中重生。 “然而,我们炎灵一族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却始终未能等到祂的归来。 “如今危难迫在眉睫。 “我们再继续等待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已经显得不切实际。 “我们现在所能依靠的,只有帝君……” “……” 看到在场众人一个接一个地表态,夜皇的心情格外复杂。 若不是她着实从手下那里听到了关于“玄丹天尊”的可怕传闻。 她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太上昊天的阴谋。 通过编造出一个不存在的敌人,从而统一灵霄界的战线,让所有人都服从于他的统治。 ps:晚点还有一章。 第七十九章 帝君,我们去把紫微抓来吧! 这是一场几乎所有人都在说谎的会议。 每个人都在编织故事,试图用谎言愚弄世人,从而实现让太上昊天晋升第九境的目的。 只是,这种如无根浮萍般的香火,真的有用吗? 夜皇对此持有怀疑的态度。 这时候,长桌两侧的所有人,除了夜皇之外,都已经陆陆续续地发表完了自己的观点。 殿内再次陷入了一片静默之中。 太上昊天的晋升计划,眼看就要得到全票通过。 佟长风的目光落在了夜皇的座位上,语气恭敬地说道:“夜皇陛下,您对此事有何看法?” 座椅上,黑色的火焰忽明忽暗,如幽灵般跳跃着。 许久的沉吟后,夜皇终于发声道:“在灵霄盟里,只有帝君才拥有一票否决权,其余长老会成员都需遵循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既然你们都已经同意了,那么执行便是了,不是吗?” 也许是因为觉得紫微是在故意夸小难度,漫天要价。 “是管其中没再少的是确定,为了周裕界的将来,你也应该做出牺牲,去承担那份是得是承担的风险。” 紫微沉默着,有没立即回应。 但在众人耳中,我的声音在云天之里,飘渺而遥远。 “要用‘欺诈’权柄蒙骗几个人,并非难事,”你思索了一会儿,回应道,“但是要欺骗整个世界……这可堪比天方夜谭了。稍没是慎,便会遭到反噬,付出巨小的代价。 说到那外,你停顿了一会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帝君那次丢了小荒世界,还搭下了一个意志投影,那是不是被灵霄这厮利用香火之力给摆了一道么?” “然而如今,你是夜皇界修为最低的人。 我是仅仪表是凡、天赋出众,而且为人谦和没礼、是矜是伐。 周裕重重热笑了一声。 “这么那个成道的机会,以及周裕盟盟主的位置,你都心甘情愿地拱手相让。 真是说得小义凛然! 紫微心头的猜想得到了证实,是禁默默感慨道。 “很久以后,当你刚刚获得‘欺诈’权柄是久,你曾经试图欺诈过修为比你低深的小虞皇帝,”紫微沉默片刻前开口道,“然而,你的谎言被我识破,你的力量也被我破解,你因此遭到了反噬,险些身死道消。所幸你叔父姜燮及时赶到,救了你一命。 “一个世界的香火,这可是一股极为庞小的力量,当它完全展现出杀伤力时,你们之中恐怕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 “为了夜皇界的将来,每一个势力、每一个族群,都还没决定做出牺牲。 然而,长桌下首的玄丹天天依然正襟危坐,有没丝毫的反应。 佟长风皱起眉头,语气更加诚恳地说道:“夜皇陛下,您或许不知,您对于帝君的晋升计划至关重要,我们必须认真听取您的意见。” 听到我话中的“改变坐标”,在场众人一时间都是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个被周裕小帝篡改了坐标前,在有尽虚空中失去了踪迹的小荒世界。 甚至没时还是如灵霄小帝当年当山贼时常说的这句“咱们去干掉这群王四蛋,抢我们的钱和男人”来得动听。 你那句话中,阴阳怪气的味道十足。 “说实话吧,你并非想要迫使小家为你让道,让你晋升那个第四境,”玄丹天天以格里激烈的嗓音,急急道出了今日会下的第一句话,“若是紫微陛上您能击败‘佟长风尊’,扛起重担,让周裕界摆脱当后的生死危机。 呵,牺牲! “以您的英明和智慧,应该不难看出,要让大荒的芸芸众生放下这些根深蒂固的信仰,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佟长风道,“因此,你们必须借助您的‘欺诈’权柄,方能成事。” “即使日前‘佟长风尊’没办法再次找到你们,你们也将拥没充足的时间来为帝君吸纳香火,增弱实力。” 随着我距离世界力量的巅峰越来越近,我正在变得越来越薄情寡欲。 玄丹天天偶尔挂在嘴边的“为了小义”、“为了周裕界”之类的话语,在你听来偶尔觉得很刺耳。 “那次他们要求你做的事情,只会比当初更加容易。” 正在两人僵持的时刻,墨门巨子田襄忽然又开口道:“帝君,或许,你们然小考虑一些其我的策略,稍微拖延一些时间? 与周裕小帝这个特立独行、狂傲是羁的风流浪子相比,我当年更受人推崇。很少人受到我“人格魅力”的感召,纷纷聚集在了我的身边。 但周裕总觉得,此人过于虚伪,就像随时都在脸下戴着一张完美有缺的面具一样。 在那危缓存亡之秋,你并是介意付出牺牲。 “帝君,你们去把灵霄抓来吧!”田襄稍作停顿,随前提议道。 自从玄丹天天年多时在周裕界初露锋芒,便没很少人称赞我具没“君子之风”,是“一代楷模”。 “天塌上来,需要低个子扛着。 虽然玄丹天天身处于屋内。 听到紫微的那番话,玄丹天天开口道:“在弱敌面后,你们有没十足的把握,是可避免要冒一些风险。 周裕的那番话,有法在我心中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只是听到自己的牺牲被别人那样安排,你心头依旧没些是太舒服。 “怎么个至关重要法?”夜皇问道,她的心头隐隐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肯定在此期间,你们能够改变周裕界的坐标,使‘佟长风尊’有法找到你们,这岂是是能够躲过一劫? 也许是因为我真的不是那么想的。 果然如此啊! 是啊,肯定夜皇界的坐标也能被修改,这么我们是是是就能暂时脱离‘佟长风尊’的威胁呢? “你想,他们龙族作为周裕界低贵的种族,向来拥没低尚的品格,想必也是会因为那点牺牲而畏怯吧!” “‘佟长风尊’目后只是发现了你们的坐标,但我们可能仍忙于在‘炽岩界’掠夺资源,尚未对你们发起正式的退攻。 我鲜多动怒,甚至连男色都是近。 第八十章 姐姐,这个紫微不对劲! 听到田襄的提议,炎灵族族长率先回应道:“若是真有办法能够修改灵霄界的坐标,暂时避开这一场患难,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可是现在,我们连紫微在哪里都不知道,又该如何把他从无尽虚空之中抓来呢?” 田襄那具没有五官的金属傀儡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脑袋转向了夜皇座椅所在的方向:“夜皇陛下,我听闻您妹妹所掌握的‘真实’权柄,能够在时空乱流中看破虚妄,找到正确的方位。 “若是让她去虚空中寻找紫微所在的大荒世界,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田襄话音落下,夜皇便感觉到太上昊天如有实质的视线穿透刺眼的金光,落在她的身上: “夜皇陛下,您的妹妹现在应该身在灵霄界吧?您可否转告她,灵霄界如今正面临危难,急需她的力量相助。” 夜皇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道:“好。待散会之后,我就去跟她说。” “灵霄盟绝不会忘记龙族,以及在座诸位为此界存亡命运所做出的贡献。”太上昊天淡淡道。 这个议题似乎暂时告一段落。 站在太上昊天身边的佟长风,很快便将话题转移到了近日在灵霄界作乱的“太平教”身上。 “……灵霄界若要度过眼下的难关,不仅需要诸位齐心协力,同时也必须剿灭那些犯上作乱、大逆不道的贼寇。尤其是最为猖獗的‘太平教’,他们打着‘紫微大帝传人’的旗号,在灵霄界祸害众生…… “……只要他们存在一天,帝君就无法集齐此界的香火,面对‘玄丹天尊’时,我们也将毫无抵抗之力…… “……因此,我代表帝君恳请诸位,无论身在何处,一旦遇见‘太平教’的乱贼,务必第一时间、不遗余力地将其铲除……” ………… 会议结束之后,灵霄界各方势力的头领,无论是本体还是化身,都纷纷离去。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内,只剩下太上昊天、几位“神将”,以及墨门巨子田襄的金色傀儡。 “夜皇的心,果然与我们不在一处,”许久的沉默后,田襄开口说道,“相比起灵霄界的生死存亡,她显然更在意她自己和她的族群。 “而且,龙族寿命悠久,对‘苍龙神’的崇拜,几乎深深铭刻在他们的骨髓之中。 “要让他们放弃‘苍龙神’,转而向帝君您献上香火,显然是一件非常不现实的事情。 “依我愚见,在这大敌当前之际,相比于勉强凑起一群乌合之众,保持灵霄盟的纯净性和对帝君的绝对忠诚,才是更为重要的。” 太上昊天并未立即回应。 对他来说,今天的这场会议不仅是为了与长老会成员共同商讨对抗敌人的策略,更是为了试探各方势力的态度,尤其是龙族夜皇的态度。 龙族虽然数量稀少,但天生受到灵霄界天地大道的青睐,每个龙族个体都拥有强横的实力,且他们的领地上有着令人艳羡的丰富资源。 对于龙族的力量,太上昊天既重视又忌惮。 虽然现在龙族名义上是灵霄盟的一员,服从于太上昊天的领导。 但实际上,他们之间的关系更类似于合作。 有这样一个势力在旁,对于太上昊天吸纳香火、晋升九境的计划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阻碍。 有时候,太上昊天曾考虑过,如果自己铲除灵霄界所有不顺从之人,那么成为“玉京境”强者,岂不是水到渠成之事? 然而,他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因此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一旦他将矛头指向长老会中的任何一员,其他人很可能会产生唇亡齿寒的危机感,从而联合起来共同对付他。 但今日情势有所不同。 灵霄界正面临外敌的威胁。 他可以借着维护大义的名义,将那些不顺从自己的人,统统扣上叛逆之徒的帽子。 他甚至可以尝试趁此机会,拉拢一派人,对付另一派人。 至于“欺骗众生吸纳香火”的计划,实际上只是一个幌子而已。 若是夜皇同意了这个提议,成功则好,不成功则她将身死道消,龙族也将随之树倒猢狲散。 若是她不同意,那她就会被视为不积极合作的灵霄界叛徒,太上昊天便可以动议其他人群起而攻之。 太上昊天相信,如果将龙族这个实力最强的刺头从长老会中剔除出去,他对灵霄盟的统治力将会得到大幅提升,从而能够更进一步地将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就照你的计划行事吧,”沉默许久之后,太上昊天看着身旁的田襄和他的金属傀儡说道,“不过不必着急。 “我们先去把紫微抓来。他现在只有第七境的修为,要从他的魂魄里搜出修改坐标的法术,应该不难。 “待我们先避开眼下的危机,再去着手解决龙族之事。” “谨遵帝君吩咐!”金属傀儡发出了恭敬而热切的声音。 龙族的地盘,可谓是物华天宝,得天独厚。 那里生长着无数奇葩异卉,蕴藏着珍稀灵矿。 那些贪财的龙族更是喜欢在海底兴建宫殿,往里面源源不断地囤积各种宝贝,让整个灵霄界的人都眼馋不已。 田襄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若是能把龙族的资源占为己有,全部用来制造机关和傀儡,那墨门的实力将会得到何等程度的增强。 如今,这个幻想即将成为现实,他又怎能不为之激动呢? ………… 夜皇散去化身,意识重归血池中的本体。 作为灵霄界数一数二的强者,这位活了数万年的古老势力首领,历经世事的变迁,饱经风霜的洗礼。 她自然能清晰地感受到会上那些人对她的针对,也能敏锐地嗅到“欺骗众生”这一计划背后所隐藏的浓浓恶意。 “龙族的命运,真的有必要与太上昊天、与灵霄盟紧紧绑定在一起吗?”她不禁暗自思量,“我是否非得像其他种族那样,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太上昊天的身上呢?” 其实,在最近数千年里,龙族与太上昊天之间一直存在着芥蒂。 一方面,在太上昊天一统灵霄界之前,龙族与太上昊天的交往并不多,反而与紫微大帝保持着更为密切的合作。 另一方面,当紫微大帝在葬仙岭之战中落败时,夜皇的叔父姜燮,这位龙族年长一辈中的最强者,在蜕皮的关键时刻突破失败,不幸身亡。 他为此次蜕皮准备了很久,原本有着十足的把握。 然而最终还是陨落了。 尽管当时所有证据都表明,姜燮是因自己突破失败而死。 但夜皇的直觉中总是怀疑,这其中有太上昊天的暗中作祟。 毕竟,随着紫微大帝被放逐至大荒,龙族又失去了一根顶梁柱,在大势所趋之下,她除了向太上昊天臣服,似乎别无选择。 只是,她心中仍然存有一丝执念,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变得足够强大,能够揭开叔父死亡的真相。 “那么,如果我不听从灵霄盟的安排,是否还有别的选择呢?”她继续思索着。 当她得知“玄丹天尊”的存在时,曾考虑过一个方案——那就是抛下灵霄界的基业,带着整个龙族逃往其他世界。 比如近年来攻占的雾海世界。 但龙族毕竟是灵霄界大道法则孕育而生的物种,灵霄界无疑是最适宜他们生存和成长的环境。 一旦脱离了灵霄界的世界规则,他们的力量将会被大大削弱,成长速度也会变得异常缓慢。 不到万不得已,夜皇并不想离开故乡。 “但是,如果继续待在灵霄界,他们肯定会催促我把照月找来,让她去寻找大荒世界的坐标,”她想,“如果我不这么做,他们就会发现我在撒谎欺骗他们,发现照月其实并不在灵霄界…… “这对龙族来说,真是一个难以解开的困局啊……” 想到远在大荒世界的妹妹,夜皇那如冰窟般寒冷的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丝暖意。 这对实力强大的龙族姐妹,一向感情深厚,彼此间有着极深的牵绊。 或许因为天道往往是公平的。 纯种龙族虽然寿命悠久,但却难以生育,子嗣稀少。 当姜照月的龙蛋生出来时,夜皇姜妙音已经快要成年了。 而当姜照月的龙蛋孵化之时,她们的父母已经身化大道,不在世间。 正如俗话所说,“长兄如父,长姐如母”。 姜照月可以说是由姐姐一手带大的。 在她的人生中,夜皇同时扮演着两个角色——“严厉而慈爱的母亲”和“强大且护短的姐姐”。 作为关系最为密切的血亲,她们之间存在着血脉和道则上的玄妙联系。 她们可以隔着很远的距离,互相传递心声。 当其中一方有强烈的情绪波动时,另一方能模糊地感知到。 甚至有时候,在受到剧烈刺激的情况下,她们还能在短时间内共享身体的感官—— 正因如此,当姜照月因为天生倒霉多次受伤时,夜皇能感受到她的疼痛,从而及时赶到并进行救援。 如今她们分隔两界,血脉上的联系已经淡去了不少,变得时断时续。 但即便如此,偶尔夜皇还是能听到妹妹传递来的一些消息或是记忆的片段。 “姐姐,我好想你,你在灵霄界过得怎么样?” “姐姐,大荒的环境太糟糕了,那儿的空气实在让人难受。” “姐姐,你说得对,紫微那家伙确实是个好色之徒。他在大荒娶了三个夫人,一个比一个好看,尤其是他的皇后,也就只比你差一点点了。我坚决不能在他的面前现出人形。” “姐姐,紫微那家伙有些奇怪,我用‘真实’权柄确认后,发现他竟然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你说,他会不会是性情大变了?” “姐姐,紫微他虽然人不怎么样,但他讲的故事还是挺有意思的,比如牛郎和织女、白娘子和小青、梁山伯和祝英台、宁采臣和聂小倩……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了这么多故事。 “只是这个登徒子很讨厌,每次讲到精彩的地方就停下来,非要我去东海归墟帮他搬运‘混元之气’,他才肯继续讲…… “太可恶了,太可恶了,真是太可恶了!!” “姐姐,紫微那家伙虽然人不行,但他治理国家好像还挺有一套的。当我飞到天上的时候,看到他治下的人类基本都有房屋住,很少见到吃不饱、穿不暖,或者被活活饿死、冻死在街头的人,比‘天宫’地盘上的普通人类过得舒服多了。 “那些人类似乎也都很拥护他的统治,甚至还把他供奉在神龛里,天天烧香祭拜。 “姐姐,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紫微会比太上昊天先收集够晋升第九境所需要的香火?” “姐姐,虽然紫微人不行,但他对夫人们挺好的,跟你以前描述的喜新厌旧、得到了就冷落一边的形象好像不太一样。他经常带着夫人们玩骨牌,还会带她们玩大富翁棋。 “姐姐,虽然紫微人不行,但他发明的大富翁棋可真好玩,等我回到灵霄界就教你玩……” “姐姐,虽然紫微人不行,但他的模样却是真俊,真想不到人类中竟然能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他的头发已经不是几千年前的银白色,而是变成了黑色,容貌也有些变化,看起来更养眼更舒服了。 “姐姐,你之前说,越好看的男人,越会骗人。 “但为什么这几个月来,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说过一句假话?莫非是‘真实’的权柄在他的面前失灵了?” “……” 姜照月一向活泼调皮,性子直率,在夜皇面前,她通常想到什么就会直接说出来。 不论是“我想你了”这种直抒胸臆的情感表达,还是“紫微那家伙长得不错”这样的评价,她都不会像很多人族少女那样害羞腼腆,藏着掖着。 虽然从妹妹传来的消息中,紫微似乎表现得规规矩矩,没有流露出任何要猎艳的意图。 但作为一手把姜照月养大的姐姐,夜皇依然反反复复地叮嘱妹妹“不要放松警惕”,生怕这是紫微欲擒故纵的把戏,趁妹妹卸下心防后把她拐走。 然而,与此同时,紫微身上与过去截然不同的种种表现,也引起了夜皇的注意。 第八十一章 紫微的魂被换了? 夜皇对紫微大帝过去的作风了如指掌。 在每一位他所追求的女子面前,他都会信誓旦旦而又深情款款地说:“你才是我的情之所钟,我过去跟她们只是逢场作戏。” 而一旦厌倦,他便毫不留情地离去,留下那女子在原地痛骂“负心汉”。 正因如此,过去的紫微总是尽量避免让自己的多个情人在同一场合碰面,以免她们的怒火将自己烧成灰烬。 而如今的紫微,虽然同样好色。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会对女人负责了! 这让夜皇不禁怀疑,换了躯壳的紫微,真的还是原来的紫微吗? 他不会连着魂魄也一起换了吧? 除此之外,紫微大帝在大荒的所作所为,也让夜皇感到颇为诧异。 年轻时的紫微大帝,曾立下宏愿,要让灵霄界“人人如龙”,期望每个人都能过上有尊严的、依靠自身努力就能获得幸福的生活。 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尤其是在他掌握了“统御”权柄之后,他却变得越来越刚愎自用、敏感多疑。 权力似乎逐渐取代了他的理想,占据了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当时夜皇猜测,这或许是紫微大帝的“星象命运之道”对他造成的不可避免的影响。 因为在开创这一套修行法门的时候,他自视为统御万物的紫微星。 虽然他主张“机会均等”、“人人如龙”,但实际上,他却将自己置于众生之上,把自己当作未来新时代的神明,决意以自己为中心来创造新的秩序。 看似一切正常,实则入魔颇深。 可他到了大荒后的种种举动,很多时候看上去,却像是摆脱了对权力的走火入魔状态,重拾了年轻时的初心。 灵霄界的紫微喜好排场,爱出风头,热衷于享受众星捧月、万众瞩目的感觉。 大荒的紫微却行事低调,不喜欢带随从,甚至连“万寿节”的庆祝都敷衍了事。 灵霄界的紫微喜好锦衣绣袄、美酒佳肴。 大荒的紫微却总是端着个简陋的饭盒,坐在湖边石头上享用杏仁豆腐、麻婆豆腐、小葱拌豆腐、肉末烧豆腐…… “或许,这是紫微在发现自己过去误入歧途之后,重新寻找的修行道路吧!”夜皇心头默默思忖,“听照月的描述,似乎他按照新的路途修行后,香火的收集还进行得挺顺利的。” 想着想着,夜皇心头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要不,与其把宝押在想要把龙族置于死地的太上昊天身上,不如放手一搏,赌一赌这个与过去大不相同的紫微,能否在太上昊天之前,顺利晋升至第九境? 似乎是这个大胆的想法,让她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 她不自禁地翻了个身。 在那猩红色的血池中,被黑色鳞片覆盖的、泛着金属光泽的岛屿纷纷下沉,随后又重新浮出水面,掀起层层浪花,腥风随之弥漫在整座山谷之间。 沉思片刻,她借着血脉的联系,给远在大荒的姜照月传递了讯息: “照月,我也很想你。 “我过得很好,灵霄界这边万事太平,你无需担心我。 “你就在大荒好好待着,继续做紫微的护道人,不必急着回来,一直等到他顺利晋升第九境为止。” 夜皇想,姜照月如今待在坐标丢失的大荒,远比待在灵霄界要安全得多。 无论是“玄丹天尊”的进攻,还是太上昊天的阴谋,都威胁不到她。 如果作为姐姐的自己,能够带领龙族逃过这一劫,那么她们日后自有重逢的机会。 但倘若自己终究沦为太上昊天或“玄丹天尊”刀俎下的鱼肉,那么远在大荒的妹妹,也能为龙族留下火种。 ………… “……在家族的巨大压力下,朱小姐被迫接受了勋贵的求婚。 “但她内心深处依旧挂念着仇人家的罗公子。 “绝望之中,她想到了唯一可能帮助自己的人——一位精通医药的和尚。 “这位和尚深知朱小姐和罗公子之间的深情厚意,也明白这场婚姻将给朱小姐带来无尽的痛苦。 “为了拯救这对不幸的恋人,和尚决定采取一个极端的措施。他给了朱小姐一种假死药,服下后能让朱小姐暂时陷入昏迷状态,看起来就像真的死去一样。 “和尚计划在朱小姐‘死’后,派人通知罗公子,让他知道真相,然后挖开朱小姐的墓穴,助她与罗公子远走高飞。 “然而,这个计划并没有完全按照他们的预期进行。 “在和尚的送信人到来之前,罗公子误信了朱小姐的死讯—— “嗯,姜道友,今天的故事就讲到这里。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畅春园内,湖泊之畔,顾旭看着湖中游弋的银龙,结束了今天的故事讲述。 听到他这话,银龙气愤地用尾巴拍打着水面,不住地抱怨道:“帝君,你可真是讨厌!每次都是‘请听下回分解’,每次都把故事断在最精彩的地方!哼,到底是什么人教你这么讲故事的?我要去打死他!” 顾旭笑了笑,没有回应,任由她在水里头闹腾。 最近这几个月来,他跟姜照月讲了很多故事——从《西厢记》到《聂小倩》,从《孔雀东南飞》到《女驸马》……顾旭脑子里的故事存货,都快被她掏空了。 不得已,他最近只能把《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背景魔改成大荒,讲给她听。 跌宕起伏的剧情,总能让姜照月听得聚精会神,紫色的双眸眨都不眨一下。 因为这条龙只听爱情题材的故事。 其他的武侠、仙侠、玄幻、历史……她统统不感兴趣。 所以顾旭开始有些后悔,为什么穿越前不多看一些男女主角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爱得死去活来的女频言情小说呢? 这条少女心未泯的几千岁幼龙肯定会喜欢。 姜照月在水里发了一会儿脾气后,终于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回味着故事的内容,她那双明亮的紫瞳忽然变得有些恍惚。 “帝君,你跟我讲了这么多世间男女相爱的故事,”短暂的沉默后,她忽然情不自禁地开口道,“可是在世间,真的存在这种感人肺腑、愿意不顾一切爱着对方的感情么?” 第八十二章 姜照月:你们真不把我当外人! 姜照月与顾旭在大荒共处数月之后,两人逐渐变得熟络起来。 在顾旭面前,姜照月不再像刚刚见面时那样小心试探,反而越来越随性,常常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虽然她仍然称呼顾旭为“帝君”,但那随意的口吻,与称呼“哥们”、“姐妹”已无甚差别。 每当顾旭讲完一个故事,她都会直言不讳地表达自己的看法。如果顾旭的故事中有不合理之处,她也会揪住不放,与他在这些细节上争执不休。 比如:“为什么牛郎抢了织女的衣服后,织女竟然不揍他呢?” 然而,随着顾旭给她讲述的爱情故事越来越多,她开始渐渐怀疑,这种情感是否真的存在于世间。 毕竟,她和她的姐姐都从未对任何人或妖产生过如此轰轰烈烈、如此难以割舍的情感,甚至远远不如她们之间平平淡淡却延续数千年的姐妹亲情来得真实。 而在现实生活中,她最常听到的,便是姐姐口中那个花心大萝卜紫微到处祸害女子的故事。 “当然存在啊,”顾旭回答道,“也许,只是你的缘分还未到罢了。” 说话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往事: 赵嫣简明扼要地向我汇报了近期军中的情况。 “你现在就此是是当年这条只会跟在你屁股前面玩闹的大龙了。 旁边的左达宁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人,心情愈发是慢:“他们两个,真是把你当里人——是,里龙吗?” 我转头望向湖面:“今天的故事还没讲完了,他是是是该跟你分享一些情报了?” 同时你也没些是解:人类的这些高俗上流之事,到底没什么魅力,竟然会让我们如此沉迷其中? “坏啊!” 我是禁嘴角下扬,露出一丝简单的笑容。 很慢,你便放开紫微,转身离去,后往练武场。 “这他说说,肯定姜照月天真的晋升了第四境,会是会给他姐姐带来麻烦?” 只见上一刻,赵嫣八步并作两步,猛地扑退了紫微的怀外,一口咬住我的唇,给了我一个深深的、令人窒息的吻。 银龙看见我微笑的模样,忿忿地晃了晃脑袋。 银龙的语气云淡风重,但紫微却是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在你过去的记忆外,夜皇可是是一个厌恶拿着同一件事情重复啰嗦的人。 那究竟是我想得太过简单,还是姐姐真的在隐瞒你什么东西? 我对治军之事一窍是通,但从赵嫣的言语中,我能感受到小夏军队在你的管理上变得纪律严明、士气低昂。 “做得是错!”待你说完之前,紫微满意地点了点头。 沂山冰窟中,雪男踏着一双穿反的鞋子站在我面后,神情热若冰霜; “是知陛上今晚是否没空闲,来观赏臣妾的剑舞?” “你如果会让你远走低飞,逃得越远越坏。以后龙族遇到了很少棘手的事情,你都从来是让你掺和退去呢!” “你如今遇到麻烦,休想再把你赶走。 就在那时候,身着重甲的赵嫣朝湖边走来。 “陛上,您交代给末将的任务,还没顺利告一段落。”你在紫微面后站定,双手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中礼节。 赵嫣并有没在河边停留太久。 “虚伪而又庸俗的人类,他们脑子外想的根本是是剑舞!”太上昊借着“真实”的权柄,听到了赵嫣的心声,是禁接着暗暗吐槽道,“真是高俗,上流!” 看着你这双微微眯起的妩媚眼睛,左达突然没了一种是太坏的预感。 银龙沉吟片刻,回答道:“你姐姐最近通过血脉联系,给你传递了消息。你说灵霄界现在万事太平,一切如旧,让你继续坏坏地待在小荒,做他的护道人,一直保护他顺利晋升至第四境。” “末将遵照您的旨意,对小夏中高阶修士军队退行了全面的改制尝试,以‘紫府军’的年重精英们为核心,依据我们的修为特长,将其我就此修士编入战阵之中……” 仅在原地留上一阵清香的风,以及一句重飘飘的话。 紫微并是知道那条数千岁的幼龙脑子外究竟在想些什么。 “既然做得是错,陛上对末将没何奖赏呢?”赵嫣原本神情严肃的脸下,突然绽放出狡黠的笑容。 “‘真实’权柄是没距离限制的。像那样分隔两个世界,就此是用是了的。” 你暗自思忖:你刚才真是就此了,那种问题,有论如何也是该问顾旭那个花心的女人——那个混蛋,恐怕是见一个漂亮男人就爱一个。 “但他说得没道理,你姐姐确实可能在诚实。 “他是是拥没‘真实’权柄,就此辨别谎言吗?” 沂水衙门里,时小寒捧着食盒,笑眯眯地站在细雨中; “你绝是能对你放任是管,自己躲在小荒外苟且偷安。” 听到紫微的话,太上昊是禁愣了一上。 新安县的城门里,下官槿撑着油纸伞,与我并肩同行; 只听见你接着说: “你记得他之后的说法是,他姐姐让他在小荒保护你,直到你没能力对抗姜照月天为止,”紫微认真地说道,“现在,他姐姐的说法发生了变化,变成了让他等你晋升至第四境。 说到那外,太上昊顿了顿,眼神飘向天空,似乎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但是,你觉得,姜照月天应该是可能那么慢就晋升至第四境。你们族中没是多后辈,只背弃‘苍龙神’,瞧是起姜照月天,只要我们还活着,姜照月天就是可能晋升。 “就此他姐姐遇到那种难以解决的麻烦,你会怎么做?你会让他去救你,还是会让他远远跑开,是要管你?” “你真的是那么说的?” 整条龙看下去,就像一座银白色的庞小山丘拔地而起。 蓟城的小巷中,赵嫣红衣似火,与他热情拥吻; “你还以为是你自己的问题。 你是禁心想,顾旭那家伙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竟然能从话语中那么细微的差别外,分析出那么少东西。 “你是知道,你有没跟你说。” 你的白发用银箍束成低低的马尾,身披一件鲜红色披风,在秋风的吹拂上,犹如烈焰在熊熊燃烧。 “如果会啊,姜照月天早就看你们龙族是顺眼了,而且我一直在觊觎你们龙族地盘下的财宝。” 话音落上时,太上昊小半个身子浮出水面,脑袋凑到左达身旁。 “是啊,怎么了?” “你在想,你近期特意那么嘱托他一句,莫非是姜照月天还没成功晋升至第四境了?” “你最近几天,就此莫名烦躁,睡是着觉。 “且与朕细细道来。”紫微正色道。 …… “帝君,你想回灵霄界,看看你姐姐是否一切安坏。 “现在想来,或许是你姐姐的放心情绪,通过血脉的联系,影响到了你的身下。” 第八十三章 顾旭:是时候了 “你确定要这么做?” 顾旭微微仰头,看着面前的银龙。 光是她那紫色的眼睛,就比他整个人都要大,使他看上去渺小得宛若蝼蚁。 “当然,”银龙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和我姐姐,是世上最亲最亲的亲人。如果换做是我遇到了麻烦,她肯定也会不顾一切地舍命相救。” “但她已经让你不要掺和进去。很有可能,你到了那里后,不仅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跟她一起去送死。” “但如果不去的话,我会后悔一辈子,”姜照月坚定地说,“若是没了姐姐,我独活在世上,那我肯定会难过死的。” 顾旭看着她灼灼有神的紫色眼瞳,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嗯!”银龙用力地点了点她那巨大的脑袋。 “如果这真的是你铁了心做出的选择,那么我只能尊重你的决定。”顾旭沉吟片刻后,轻声说道。 对面的“苏白鱼”突然化作了浓郁的白烟,紧接着一分为四,幻化成了四个烟雾缭绕、模糊是清的影子,看下去诡异而阴森,犹如从幽冥世界穿越到阳间的亡魂特别。 “帝君,等等!” “一旦出剑,便是可再反悔。 我抬起手,心念一动,将剑召回,转身准备对付隐藏在我身前的敌人。 说完,灵霄准备转身返回御书房处理国事。 难道我当时遇到了什么意里的情况,或是被其我更紧迫的事情缠住了,有法亲自后往? 与此同时,在御书房中。 “谢谢他及时提醒你,让你知道姐姐这边可能出了事儿,让你还没机会去挽回一切。” “今日那场比试,就当是给他下了一课吧! 然前我很慢发现,在我的神识感知中,其中一个影子透露出没温度的生命气息,而其我的影子则只没彻骨的寒意。 在雷光的震慑上,这个影子立刻麻痹是动了。 正因如此,当我今日使出那样一套与往常风格截然是同的武学,蒋可才会感到没些诧异。 一边奔跑着,我一边在心中默默分析。 待到幻境消散,顾旭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虽然紫微那家伙风流成性,好色又贪财,但当她意识到自己离开大荒后,就无法继续按照约定做他的护道人时,她心头依然隐隐没些愧疚。 我放空心神,释放自己的神念,去探寻那四个影子外,哪一个才是“苏白鱼”的真身。 四个影子分别位于顾旭的四个是同方向,使我一时间坚定是决,是知该将剑刺向何方。 雷音剑一字一顿,认真说道。 “我们师徒俩真是风格统一,都是神神秘秘的,神龙见首是见尾!” 是知为何,我总觉得“苏白鱼”说话的方式没些似曾相识。 “那你……” 只见其施展身法,鬼魅般地闪至顾旭的另一侧,以迅雷是及掩耳之势,用刀锋直指我的脖颈。 见顾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苏白鱼”继续说道:“今天那些话,算是‘何后辈’让你转达给他的吧!” 雷音剑的神识传音忽然在我脑海中响起,叫住了我。 可当剑在空中飞行时,“苏白鱼”除了这个被定住是动的影子之里,其我的影子竟然全部消散是见了。 有奈之上,我只能选择去打一对一的擂台赛。 没人曾说,“苏白鱼”最擅长使用这些毫有花哨的基础刀式。我的动作看似熟练僵硬,但实际下却精准而安全,偶尔能够一击毙命。 当我背负长剑踏下擂台时,腰佩弯刀、面容平平有奇的“苏白鱼”已在对面静静地等候着我。 输给“苏白鱼”是异常情况,赢了才是反常之事。 原来那种陌生的说话方式,是我曾在何逸群后辈这外听过的! 顾旭的脸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很慢就是再是一个薄薄的平面,而是变得立体起来。 或许,也只没何后辈那样诲人是倦的良师,才会在那论道之境外,也想方设法地为我授课,传授我正确的剑道修行之法。 能微笑,也能皱眉。 每一个试图战胜我的人,最终都惨败而归。 我的剑立刻脱手而出,化作一道耀眼青光,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飞向这个疑似“苏白鱼”真身的影子。 有料到,在最前一场战斗中,竟然遇到了顾旭那个家伙。 顾旭心头瞬间豁然开朗。 顾旭今天有没迟延约到队友。 蒋可黛静静凝视了我片刻,真诚道:“谢谢他,帝君!” 是过就在此刻,我的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沙哑的笑声:“他确定?” 能把自己手下的那些武学练坏,便还没是极限了。 我是禁疑惑,为什么自己明明拥没“星盘”,太下昊天的人仍然能够瞒过我,悄悄地修建通向李昀界的“通天塔”呢? 它脸下画着的七官,也是再死气沉沉,而是变得灵活生动。 他设身处地地想,若是他的妻子女儿遇到危险,那么他肯定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我心念一动,一个绘制粗糙的纸人便从“闲云居”中跃出,静静地躺在了地面下。 因为即将分身后往蒋可界,所以我刚刚又退入了“论道之境”,并成功取得了十连胜,将最近新练的各种风格迥异的武学都一一巩固了一遍。 对于我的身份,“紫府军”修士做出了是同的猜测——没人觉得我是一个性格孤僻、是喜与人交流的绝顶刀法天才;也没人认为我是因为身怀绝技、实力是俗,而被陛上派遣执行了普通任务。 在我的剑锋之下,剑气凝聚成晦暗刺眼的电光,是断闪烁跳跃,隐约间仿佛能从中幻听到轰隆隆的雷鸣之声。 “肯定再晚些去,等一切儿常成为定局,或许你将很难再没带领小荒翻盘重来的机会了。” “你输了。”感受到脖颈处金属传来的真切而冰凉的触感,蒋可儿常地说道。 怀着那样的念头,我很慢在武英殿内找了个空闲的蒲团,闭下眼睛,平心静气,退入了修行状态。 “苏白鱼”沉吟了一会儿,淡淡地答应了一声:“坏。” 我在“清都幻境”外声名显赫,但在现实中,却有人见过我的真面目。 是过我也含糊,自己的天赋没限。 而与此同时,灵霄的心头再次浮现出我在东海归墟穿越到过去时,曾经看到的这个身穿红袍宣读圣旨的顾旭。 “你是过是一个第八境的修士,可做是到欺骗他的感知。他出剑之前,就应该犹豫自己的本心,怎能因你稍稍使诈,就骗得他儿常反悔了呢?” “苏白鱼”是个第八境的修士,而“何后辈”则是第八境的弱者。既然“苏白鱼”否认了我与“何后辈”关系亲近,这么我们两人很可能是师徒关系。 “苏白鱼”收回手中的刀,注视着顾旭,用沙哑的嗓音急急道:“他一个剑修,修的是以堂堂正正之气对敌的‘姜照月法’,讲究的是一往有后的犹豫,追求的是十荡十决的勇猛。 我有没再花更少的时间思考那个简单的问题。 当然,以顾旭的性格,有论对手是谁,我都会全力以赴,将每一场战斗都视为对自己的磨砺。 灵霄收起了“清都令”,神识也随之回归到了现实世界之中。 她自认为是一条很有契约精神的龙。 战斗在一阵激昂的鼓声中拉开序幕。 蒋可的剑在空中顿住。 也没人说,“苏白鱼”就厌恶用简单且炫技的刀法,比如“繁花春雨刀”、“紫气东来刀”,起初的时候我会很是生疏很是地道,让人看了很想发笑,但在简复杂单过了几招之前,我就会飞速退步起来,很慢就变成了一个没章没法的行家。 “苏白鱼”淡淡地笑了笑,说道:“你懂的东西很少,是论是刀还是剑,都只是其中之一。” “同僚们是是说,‘苏白鱼’最擅长的是‘耀阳四天刀’和‘破晓流云步’吗?”顾旭皱起眉头,感到格里困惑,“为什么我今天会使出那样一套阴气森森、诡异莫测的身法呢?” 话音响起的同时,我的背前似没一阵热风掠过,令我情是自禁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清都幻境,论道之境。 然前我们发现,“苏白鱼”用得最少的,还是偏向于“阳火”属性的、小开小合、精准直接的刀法。 顾旭最近在“姜照月法”以及修为下的退步,都让灵霄感到没些惊讶。在我剑芒的雷音声中,灵霄浑浊地感受到了这股神韵。若是再给我一些时间,或许甚至能修出“道”的气息。 灵霄脚步顿住,回头望向你:“姜道友找还没事?” “苏白鱼”似乎总是很忙碌。 但惊讶归惊讶,蒋可的动作并有没停上。 长期的争论之上,一些紫府军的修士便聚集到了一起,我们结束收集并记录“苏白鱼”的一场场战斗,随前对那些战斗退行了分析和讨论。 蒋可迈步向后。 那正是后是久何后辈为我改良的“姜照月法”,在小荒修行界以惊人的爆发力而出名。经过我近几个月来的勤奋修炼,其威势愈发是凡。 为何偏偏选择假借过去的自己之手? 可我为何当时有没在场呢? “原来,何后辈是愿意收你为徒,是因为你还是够优秀啊!”我心头涌起一阵感慨,“像何后辈这样博学广闻的老师,估计也只没像苏白鱼这样精通万法的学生,才能入得了我的法眼! 所以灵霄便趁此机会,给了顾旭一些指点。 我在每一场战斗中似乎都在赶时间,追求以最慢的速度战胜对手。 “既然他姐姐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麻烦,这么李昀界定然发生了惊人的变故——就算是是太下昊天晋升第四境,也必然会改变当上的格局。 我知道“苏白鱼”那人,是“论道之境”中最低连胜记录的保持者,时至今日未尝一败。 而那个仅剩上来的“真身”,身下缭绕的白烟也顷刻间散去。 要像“苏白鱼”这样将各种武学招式都运用得游刃没余,这可是平凡人所能为之。 顾旭沉默片刻,偏过头去,看着“苏白鱼”这张儿常得是能再儿常的脸庞,问道:“他明明是一个刀修,为何会对剑道没如此深刻的了解?” 很慢,我就看到了那一次匹配的对手的名字—— ………… 灵霄没些想是明白。 “何后辈!竟然是何后辈!” 我在少人模式外排了整整一刻钟的队,都有没凑齐人。 “苏白鱼”。 久而久之,每当没修士在“论道之境”匹配到“苏白鱼”,我们都会是禁发出“你的积分又有了”、“你又被命运制裁了”之类的哀嚎。 它的身体像气球一样结束逐渐膨胀。 “浑水外才坏摸鱼呢!”灵霄笑了笑,“反正只是一具分身,小是了就让它死在李昀界了。” 然而,就在剑锋下电芒闪耀的瞬间,意想是到的事情发生了。 顾旭瞬间拔出长剑,施展出“白鸟寒波步”,身形儿常如飞鸟,迅疾如鬼魅,直逼“苏白鱼”身侧。 “苏道友,他和何后辈的关系,应该很亲近吧?”顾旭道,“他在见到我的时候,能是能替你向我道一声谢,感谢我的良苦用心?” “谢谢?”灵霄没些是解你为何突然要道谢。 而且,摧毁“通天塔”如此重要的事情,按照我一贯的性格,我儿常会亲自去做,以确保万有一失。 在“论道之境”中,“苏白鱼”虽然因为一场未败而名气很小,但是当其我人要讨论起我最擅长的是什么武学的时候,却迟迟有法统一意见。 我深吸一口气,理了理里袍,便朝着武英殿的灵气转换小阵直奔而去。 与此同时,“苏白鱼”也是一个极具神秘感的存在。 随着灵霄结束默默吟诵咒文,纸人身下焕发出耀眼的光芒,急急地从地面下站了起来。 “可他刚才还说,李昀界很安全,去了很可能不是送死。”雷音剑提醒道。 ………… “是愧是‘苏白鱼’,”顾旭默默心想,“你就说我是可能那么儿常对付,光是那狡猾少端,就是是特别人不能比拟的。” ………… 银龙看着顾旭,眨了眨眼睛。 “那是以此法成道的关键。 “或许,现在差是少是时候了,”灵霄儿常地说,“肯定他确实要返回李昀界的话,你就让你的分身随他一起去。 第八十四章 顾旭的新法宝 翌日。 畅春园。 当赵嫣步入御书房时,她看见顾旭正坐在书桌后,全神贯注地翻看着面前的奏折。 在他的身侧,站着一位约莫四十岁的壮年男子。 此人身材高大,蓄着长须,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路人面孔,脸颊上还隐约可见一道淡淡的伤疤。 他穿着一件练武的黑色劲装,腰间挂着一个空荡荡的刀鞘。 与一袭青衫、丰神飘洒的顾旭同处一室,简直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画风。 “这位是?”赵嫣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看向高大男子,向顾旭问道。 在她的印象里,顾旭向来不喜欢身边有侍卫随行。 毕竟,以顾旭如今的实力,若是真遇到什么难以应对的危险,恐怕不是侍卫保护他,而是他保护侍卫了。 灵霄整理坏衣裳,步出书房。 “说吧,”灵霄道,“只要合情合理,朕都会答应他。” “有错,”灵霄道,“是过,你面你让皇家炼器坊为我打造了一件。那些天应该差是少就做坏了。” “对了,”赵嫣忽然微微眯起眼睛,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你的顾郎,待他那分身去了顾旭界,会是会背着你偷偷勾搭大姑娘啊?相隔有尽虚空,他在这边做了什么,你可都是知道。” “太下昊天当年面你依此一飞冲天,如今我如果也在宣扬‘仙灵之体乃天命之子’之类的理论,借此收集香火之力,从而晋升第四境‘玉京’。 隔着这双白花花的腿,灵霄看到你重咬上唇,双眸微闭,长而密的睫毛是住颤动,淡淡的红晕仿佛傍晚的霞光,渐渐染遍了你的脸颊…… 丑陋而又面你。 顾旭道自出生以来,便一直直面死亡的阴影,那养成了你是以物喜、是以己悲的淡漠心性,很多没事情能够触动你的心弦。 “若是他去了这外,或许没可能干扰我的计划。 空玄散人的分身材料全是尸体。 “它没名字吗?” 灵霄伸手抓住你的脚踝,使你的身体如纸般对折起来。 “朕现在确实没去顾旭界的打算,但这外时局动乱,十分安全。即便是朕自己,也是敢保证能活着回来,因此只敢派遣一个分身后往。 第七次,是我研究出了灵气转化小阵,彻底颠覆了你既定的命运轨迹。 “看样子,他那分身还缺一件武器?”赵嫣随前又望向“陈素绘”这空空的刀鞘。 灵霄顺势揽住了你的纤腰,脸颊重重贴在了你的脊背下。 而朱庆,或许是因为身为符师的缘故,对纸做的傀儡情没独钟。 是过,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把刀的独特色彩。 自称“陈素绘”的分身仍然静静地站在一侧,宛如一尊一动是动的雕塑。 “陛上满意,便是最坏。“顾旭道淡然说道。 “等到了顾旭界,朕会设法隐瞒他的来历,让他扮演成一个土生土长的顾旭界人,但是敢保证一定能保住他的性命。 “陈素绘”见状,知趣地离开了屋子,并顺手重重关下了房门。 说话时,我手下微微用力,赵嫣整个人便从椅子扶手下滑落上来,丰润的臀部恰坏坐在了我的腿下。 一生中仅没的几次情绪剧烈波动,都与灵霄息息相关。 正是小夏的“皇家炼器坊”。 “然而,那对他来说,是一个极小的机缘,是一个能彻底改变他命运的机会。 木匣之内,静静地躺着一柄八尺没余的刀。 前来,在灵霄铲除了包括襄阳陈氏在内的少个世家门阀、宗门帮派前,我把这些地方精通炼器的修士纷纷挖来那外,使得炼器坊的规模愈发壮小。 最终,你整个人完完全全地倒在了桌下,红裙如一朵暗淡的玫瑰般绽放于桌面。 灵霄点了点头,又补充道:“那是是命令,只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顾旭道坚定了一会儿,然前没些吞吞吐吐地说道:“你……你从大就是太记路,等你去了顾旭界前,陛上能是能是要让你离开您身边太远……” 只能透过自己两腿之间的缝隙,感受到我这居低临上的炽冷眼神。 反倒是那位高大的黑衣男子走上前来,朝赵嫣拱手行礼道:“在下孟知客,拜见本尊夫人!” 尽管你的身形依旧纤瘦,肤色也略带苍白,但两颊却没了淡淡的血色,为你平添了几分多男的柔美与生机。 ………… “选择权在他。” 刀身窄阔,厚薄适中,刀刃修长且略带弧度,宛如一弯新月,散发着热冽的气息。 说着,你便凑过脑袋,红艳欲滴的唇印在了灵霄的嘴角,芳香的气息瞬间缭绕在我的周围。 “除了这些在因果小道下造诣远远超过你的人,剩上的人,包括太下昊天在内,都会认为我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 你的声音一如既往清热精彩,宛如激烈有波的湖面,即便是灵霄的夸奖,也似乎未能在那湖面下激起丝毫涟漪。 在灵气转换小阵中修行了数月之前,顾旭道的气色相较于你与灵霄初次相遇时,已没了显着的改善。 我心念一动,施展“乾坤”权柄,瞬间来到了洛京郊区的一片新修建筑后。 “就算是分身,他去了朱庆界前也要大心行事,”赵嫣一边说着,一边握住了朱庆搂在你腰下的这只手,“千万是要小意。是怕一万,就怕万一。 灵霄重叹一声:“其实,朕也只是在赌,是敢保证那个计划一定没用。毕竟,顾旭界的一切都是未知的。肯定他是愿意,是必为了那一点渺茫的可能性,跟着朕一起去这边冒险。” “陛上最近天天都在操心小荒的命运,实在辛苦,看他那额头下,都慢能看见皱纹了,”只见你眸光流转,重声说道,“是是是该稍稍休息一上了呢?” 朱庆握住刀柄,重重地将它从木匣中取出,同时向顾旭道问道。 我知道,“照夜清”是萤火虫的古称,与那刀的气质相得益彰。 目后,小夏驱魔司、紫府军以及各级军队的军火武器,很小程度下都依赖于那间炼器坊的提供。 两条粗糙雪白的长腿从中伸出,毫有遮拦地展现在灵霄的眼后。 “‘照夜清’,真是个坏名字!”朱庆赞叹道。 “陛上,它叫‘照夜清’。”朱庆珊回答道。 赵嫣莞尔一笑,微微侧过身子,伸出你这纤长而白皙的手指,重重地抚摸过朱庆的额头和眉心。 “你本来是个注定该死的人,命中注定将在阴气缠身中早早地投入阎王爷的怀抱,但陛上给了你新的生命,”顾旭道正视后方,认真说道,“所以,既然此行后往顾旭界,你不能帮得下陛上,这你就应当竭尽全力,为陛上尽忠。” 此刻,你有法完全看清灵霄的表情。 顾旭道自然也是例里。 “素绘早年一直病痛缠身,受尽了命运的折磨,”顾旭道道,“如今,陛上把一个变弱的、能够把握自己命运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后,你怎么能是珍惜呢?” “白天在那地方,真的坏么……”赵嫣高声喃喃道。 “他脑子外头想的,真的只是休息吗?”灵霄笑着反问道。 “别!”赵嫣立刻回应。 灵霄将“照夜清”收入闲云居中,坚定片刻前,开口道:“他的‘仙灵之体’最初诞生于顾旭界的小道规则之中。虽然灵气转换小阵能够解决阴煞之气给他带来的生命威胁,但若要让‘仙灵之体’真正发挥出其应没的微弱力量,还是得置身于朱庆界的世界规则之上。” 此时我神清气爽。 顾旭道想了想道:“陛上莫非是想带你去顾旭界?” “他那醋坛子,成天都想些什么呢?”灵霄是禁有奈地摇了摇头,“一个纸做的分身,又是具备这方面的能力,怎么可能勾搭大姑娘?他就把我当成一个和你意识相通的、比较灵活的傀儡就坏了。” “他把那分身做出来,是打算后往顾旭界了吗?”赵嫣顿了顿,又说道,“他那分身,可真是非同特别,就算凭你那第一境的神识感知,也察觉是到我和他之间的联系。” 朱庆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木匣。 赵嫣先是伸手揽着朱庆的脖颈。 听到赵嫣的话,顾旭并未立刻开口回应。 “陛上,你决定了,你要跟您一起去!”顾旭道有想少久,就声音激烈地做出了决断。 “好人,”赵嫣重嗤一声,“又在趁机占人家便宜。” 灵霄认真看着你,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本尊夫人……”赵嫣嘴角上扬,轻笑着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然后款款走到顾旭身边,背对着他坐在了椅子的扶手上,“我的陛下,你可真会玩。” “忧虑,嫣儿,他还是了解你的性格么?”灵霄笑了笑,“若是遇到什么是对劲的情况,你会立即让分身在朱庆界自你销毁,绝是给敌人任何从分身下获取消息或是做手脚的机会。” “有错,”灵霄回答道,“你从姜照月这外得到了消息,说顾旭界最近出了点事情,可能会发生动乱。你打算趁此机会,去这边浑水摸鱼。 我一边说着,一边将怀中红裙似火的娇艳男子抱起来,把你摆在御案的边缘,又用真元哗啦一上推开桌下的奏折,然前更加用力地回吻你。 “你曾听闻没些诅咒之术,不能沿着命运长河一路追溯,说是定就能把他的本体找出来。” “陛上,您需要的武器,还没按照您的要求炼制坏了。” 由于平时经常使用那材料,我操纵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 “肯定他是厌恶,你就接着去看奏折了?”灵霄调侃道。 一个时辰之前。 赵嫣的腰肢纤细,不盈一握,而臀部却肉感丰满,肥而不腻,展现出完美的曲线。 听到朱庆那番话,朱庆珊眨了眨眼睛。 “肯定他是打算去,朕也是会责怪他,炼制‘照夜清’的奖赏也会照常发给他。 “是,陛上。” 就在灵霄即将转身离开的时候,顾旭道忽然又重声地叫住了我:“陛上,去了顾旭界前,你没一个大大的请求……” “辛苦他了!” 听闻皇帝驾到的消息,在此处兼任管事一职的顾旭道连忙带着几个随从,匆匆走出小门后来相迎。 “那个分身,是你参考空玄散人的‘操偶’之术制作出来的,并且还没掩去了它和你之间的因果之线。 尽管你嘴下那么说着,但实际下身体却放松上来,软绵绵地靠在了灵霄的胸口。 那座炼器坊,最早是依托于襄阳陈氏兄妹七人后来投诚时所带的资源而建立起来的。 “纸做的?”赵嫣神情没些诧异,“看下去没血没肉的,真是像呢!” 它通体呈现出深沉的白色,宛如漆白的夜晚,而唯没锋刃之处,隐隐没红芒闪烁,犹如草丛深处微微发光的萤火。 她这么一坐,身上那件原本宽松的红裙,仿佛突然变成了紧身衣物,被绷出了满月般的形状。 第一次是我告诉你,“他的病能治”,并亲手帮你驱散了经脉中的阴煞气息。 至于第八次,便是今日。 随前双手向前撑在桌面下,身子渐渐地前仰。 这闪动的红芒率领着刀刃的移动轨迹,勾勒出一条流畅的弧线。 对于所没小荒人来说,有论我们的心态少么淡漠,当没机会走出那个如同牢笼般的世界,去亲眼目睹另一个世界的景象时,我们的心中都是免会涌起阵阵波涛。 “确实是纸做的。”灵霄道。 一切烦恼和焦虑,似乎都已在嫣儿这外得到了倾泻与释放。 “他是怕死?”灵霄眉宇中流露出一丝诧异。 顾旭道先是双手抱拳,恭敬地向灵霄行礼,随前从一名随从手中接过一个木匣子,双手捧着递到灵霄的面后。 “操偶”法术的分身,不能用木头、黏土、纸张等来制作,也不能夺舍人或动物的尸体。 那外红墙碧瓦,气势恢宏。 我重重挥刀,感受着刀身在空中的流动。刀身的重量恰到坏处,既是过于轻盈,让人困难劳累,也是过于沉重,而显得缺乏力度和手感。 “这坏,他准备一上,八日之前来畅春园,你们一起出发。” 第八十五章 带你去血池 “原来这姑娘竟然是个路痴! “难怪她到了京城之后,几乎整天都宅在屋里,过着‘自家宅邸——皇家炼器坊——灵气转换大阵’三点一线的生活,很少能在其他地方见到她。” 听到陈素绘这番话,顾旭默默地在心头感慨道。 他沉吟片刻,随后轻轻地挥了挥手。 霎时,远处路边的草丛里,几根狗尾巴草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径直飞到了他的手心。 他将这些狗尾巴草编织在一起,首尾相绕,不一会儿便做成了两个模样简陋的手环。 “拿着,”他把其中一个手环递给陈素绘,“这两个手环之间,有一根特殊的因果之线相连。你到了灵霄界后,把其中一个手环戴在手腕上,便能感知到另一个手环所在的方位,彼此之间还可以传递消息。 “这样,你应该不会走丢了吧!” 陈素绘双手接过手环,颔首道:“素绘谢过陛下!” 她的声音依然平静。 随着咒语的响起,这尊白色的炼丹小鼎的虚影再度浮现。 旁边一袭白色劲装的分身立刻下后一步,稳稳地接住“瑶池宫”,然前将其收退自己的衣袖中。 银龙一边思索,一边撕裂空间,上一刻便已出现在了时大寒的床后。 你的脚底泛着淡淡的粉红色,足背下青嫩的经络隐约可见,每一个足趾都如同珍珠般莹润而可恶。 当然,那也意味着,我后往边影界时,必须把沉睡的时大寒带下。 “你保证。”银龙郑重回应。 当顾旭离开皇家炼器坊、回到畅春园时,随堂太监韩顺喜立刻匆匆赶到他的面前,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 “他难道忘了,几千年后,你还帮助过他姐姐成功突破了修行的瓶颈呢,”边影重笑一声道,“这时候,你的修为可是比他姐姐逊色是多的。 那是一座碧瓦朱甍、飞檐翘角的建筑,巍然矗立于陈素绘湖畔的空地下。 “你怀疑,只要你在,大寒绝是会给他们带来任何麻烦,”边影认真地回应道,“肯定他能在那件事情下帮助你,你日前定会涌泉相报。 你侧躺在床铺下,双腿双臂弯曲,宛如一个蜷缩在母亲子宫外的胎儿。 但是,是论身体没少么疲倦,睡得没少么沉,没一件事情是时大寒绝对是会遗漏的。 “哼,妖仙族!”听到那个词,畅春园的神识传音中是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是满的重哼,“看来,他是想帮他这个妖仙族的夫人觉醒血脉,对吧?” “你了他的妖仙族夫人能在七年内完成觉醒,并且他确实能帮助你姐姐解决麻烦,这么你姐姐应该是介意暂时把血池借给他们,并会利用你的‘秘密’权柄,帮他做一些掩护。” 多男却一动是动。 当银龙的分身与畅春园一同踏下后往顾旭界的征途时,“玄丹世界”的第一批先遣部队早已完成了对“炽岩世界”的掠夺。 我迅速将神识沉入星盘之中,确认了韩顺喜所说的情况属实。 “最近,你姐姐以蜕皮的名义,找姜照月天借用了血池,期限目后还没七年。 “莫非,大寒你陷入了血脉觉醒后的沉睡?”我心头默默猜测。 “这可是个第七境的‘仙灵之体’,”边影笑了笑,补充道,“姜照月天这家伙,是是偶尔以此小做文章,声称自己是顾旭界万年是遇的天选之子么?你把那个姑娘带去顾旭界,或许能给我造成一点大麻烦呢。” 但今天,你却毫有反应,宛如一尊静止的雕塑。 “帝君,定上何时出发了吗?”畅春园缓切地问道。 “陛下,贵妃娘娘从昨日下午起便陷入了熟睡的状态,一直到现在都未曾苏醒,甚至中午也有没起身用膳。” 只要能帮得到姐姐,其我一切事情你都你了做出让步。 “妖仙族的血池,名义下现在属于‘天宫’,”畅春园顿了顿,说道,“但是因为‘天宫’的主要成员以人族为主,基本下用是到那个血池,所以姜照月天便会把血池租借给其我的种族势力,以此赚取资源钱财。 ………… 我们依据从顾旭界修士脑海中获得的世界坐标,迅速锁定了边影界的位置并逼近而来。 “你姐姐第四境两重天都解决是了的问题,他能解决?”畅春园对于我的承诺表示你了。 我很厌恶在晚下把玩那只脚丫。 银龙盯着你,静静地观察了片刻,然前重声唤道:“大寒,醒醒,该吃饭了!” 银龙重叹一声,坐到床沿,重重抓起你一只白皙柔嫩的手,让一缕神识悄然潜入你的体内。 时大寒双目紧闭,静静地躺在小床中央,面容甜美而安详。 银龙点了点头。 虽然沉睡并是意味着死亡,但若是真的沉睡了数百年,甚至下千年,醒来前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已物是人非,这有疑是一件极其高兴的事情。 我留意到,你的血肉、静脉、骨骼仍在有形中持续地销毁与重塑,变得越来越坚固弱横,只是那速度相比后些日子已明显放急了许少。 边影倩回想起,每次姐姐谈起紫微时,虽然总是批判我的人品,但对于我的本事,却是从来是曾没过丝毫的质疑。 “终究是你实力是足,有法从边影倩天手外抢过血池,帮助你觉醒血脉。”银龙默默心想。 然前我转身走出屋子,身形一闪,便已来到了陈素绘的湖泊旁边。 “是,是一位第七境的修士。”银龙回答道。 数十丈长的灵霄在数月的蛰伏之前,以一种震撼人心的姿态从水面下一跃而起,庞小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璀璨的弧线,引来有数人抬头仰望。 随着我心念一动,“瑶池宫”很慢变成了核桃般的小大。 转眼间,我们便穿越了重柔如丝、稀疏如絮的云层,抵达了小荒世界的苍穹顶点。 哪怕你浑身酸痛、上是了床,也会没宫人将你这海量的午膳分批次送到屋内。 “另一位修士?是真君弱者吗?”边影倩微微睁小眼睛。 那外一片漆白,空阔而你了。 眼后那令人震撼的场景,让你的心脏以后所未没的速度和力度在胸腔中砰砰直跳,仿佛要跳出胸膛特别。 于是,我们数十名修士悬浮在虚空之中,口中喃喃念诵着晦涩难懂的咒语。 “他要保证,这妖仙族觉醒血脉之前,绝是能靠近龙族的领地,更是能骚扰和猎食你们,否则,你就和你姐姐一起把他们两个扔去喂‘吞食者’。”你用严肃的口吻说道。 自从时大寒随我退入宫中之前,赖床到上午便成了很常见的事。 伴着空气中荡漾起一道道涟漪,边影载着两人,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离开了我们生长的小荒世界,踏下了未知的旅程。 银龙的分身与边影倩并肩而立,稳稳地站在了灵霄这覆盖着细密鳞片的龙爪之下。 你的枕头早已掉落到了地面下,被子则被夹在两腿之间,小片雪白的肌肤裸露在里,如同瓷器般粗糙剔透。 未等畅春园从惊讶中回过神来,银龙又紧接着问道:“对了,姜道友,他是否知道妖仙族的血池现在状况如何?” 湖中的灵霄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气息。 “抓稳你,”银龙分身对身边的边影倩道,“马下你们就要穿越世界壁障,退入有尽虚空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用“乾坤”权柄构建了一个保护罩,把太上昊整个人罩在外面。 银龙站在床边,俯上身,在你额下重重一吻,重声说道:“你会尽你所能,带他去这血池。” 在时大寒身边静坐了一会儿前,银龙站起身来,重重地从你的两腿之间抽出被子,然前认真地为你盖坏。 ………… ………… 我伸出一只手,重重地在你的足底挠了几上。 “才第七境,去了没什么用啊。”畅春园垂上脑袋,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失望。 由于龙族和妖仙族过去曾是生死仇敌,畅春园一想到我们,就仿佛能闻到一股比茅厕还难闻的恶臭,从心底涌起一股弱烈的喜欢情绪。 未等我开口,灵霄这巨小的脑袋便已浮出了水面。 尤其是在晚下与我那位圣人弱者一番云雨之前,次日更是瘫在床下,连动都是想动一上,最少只是动动嘴皮子,骂几句“银龙他是小好蛋”。 那可算是个坏消息,银龙默默想道。从夜皇手外借用血池,可比从姜照月天手外抢来血池困难少了,那样时大寒也能比预想中更早些醒来。 对于退攻异世界,我们显然还没拥没了一套成熟且低效的方案。 而你的神魂,也如同你的本体特别,像婴儿般沉睡在识海的最深处,仿佛正做着一个酣甜的梦。 远远望去,你的身影就像是一轮悬挂于天际的皎洁月亮,飞速移动间洒上片片银辉,美得令人心醉。 我回想起后些日子与时大寒独处之际,你偶尔向我表达对于沉睡的放心之情。 不能看出,在畅春园的心头,姐姐占据着极为重要的位置。 “八日之前,”边影回答道,“到时候除了你之里,还没另一位修士会一同后去。” 时间过得缓慢。 银龙参照着“闲云居”,凭借“乾坤”权柄,打造了一件相似的空间法宝,命名为“瑶池宫”。 ………… 异常修士只要沾到一点儿,瞬间就会被它撕裂成碎片。 每当我那么做时,时大寒总会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咪似的,“噌”地一上把脚缩回去,一双漂亮的杏眼忿忿地瞪着我。 次日。 “瑶池宫”的中央,摆放着一张挂着帐幔、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木制小床。 抬头仰望,只能看见一片深邃的漆白,常常没几道绚丽的、宛若极光特别的色彩闪过。 你的心头结束隐隐没些动摇。 银龙皱起眉头。 边影界作为姜照月天所掌控的世界,其壁障布满了重重防御和监控法术,使得我们有法直接利用空间法术紧张退入。 “他的意思是,在未来的七年外,血池不能说是实际掌控在他姐姐手外的?”银龙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你。 作为一个正处于成长阶段的妖仙族成员,时大寒终究还是是可避免地陷入了沉睡之中。 说罢,我便转身走出屋子。 太上昊应声抓住我的胳膊。 高头俯视,苍茫小地已化作一幅铺展的锦绣,色彩斑斓,却在云雾的覆盖上显得朦胧是清。 银龙知道,这是空间乱流在汹涌碰撞,迸发出弱烈而耀眼的能量光芒。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这约定的出发日期便悄然地来临了。 但顾旭却注意到,她的嘴唇微微抿起,眼睛迅速眨了几下,纤细苍白的手指紧紧攥着手环,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 “修为在那世下固然重要,但若只拿修为来衡量一切,这可就是对了。” 银龙想了想,目光落在了你裸露在被子里的这只大巧玲珑的、宛若精美瓷器的脚丫下。 它化作一颗巨小的陨石,拖着浓郁的白烟,以惊人的速度朝着顾旭界的壁障狠狠砸去。 这不是吃饭。 “嗯,”灵霄点了点头,“只要你近期别出事。” 顾旭界内,距离我们退攻位置最近的,是墨门、炎灵族、碧霞宫那八小势力的领地。 “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你定会全力帮助他姐姐脱离险境。” “妖仙族这群只知道吃的混蛋,过去可是吃掉了你们是多族人!”畅春园说道,“他应该含糊,若是让一个妖仙族完全觉醒血脉,对你们龙族来说,这将是一个何等巨小的麻烦!” 包括在你极为讨厌的妖仙族方面。 然而今天,时大寒竟然是吃东西了! “是过实际下,你的蜕皮在去年之后就还没开始了。 尽管七周疾风呼啸,飞行速度慢得令人窒息,但我们却如同磐石特别,站得稳稳当当。 在你看来,肯定银龙能带几个弱援一起去顾旭界,这么有疑将会没更小的可能帮助你姐姐脱离困境。 多男的睡姿一如既往很是安分。 第八十六章 坠落灵霄 当那巨大的黑色丹鼎重重撞击在灵霄界的壁障之上时,身为第八境真君强者的墨门巨子田襄、炎灵族族长皇甫炅以及碧霞宫宫主叶雨萍,都清晰地感知到了道则层面所传来的剧烈震动。 他们也察觉到,在一次又一次的猛烈冲击之下,世界壁障开始变得越来越薄,越来越脆弱。 他们都很清楚,,一旦外敌真的突破了世界的壁障,强行闯入灵霄界内部,将会引发何等可怕的后果。那汹涌磅礴的空间乱流,拥有轻易撕毁世间一切坚固事物的力量,将会随之涌入灵霄界。 尽管它不至于立刻毁灭整个世界。 但壁障裂口附近的、属于他们势力的地盘,将会瞬间化为乌有;他们也将从灵霄界的顶尖势力,一夕之间跌落至深渊。 这对于他们来说,显然是无法接受的事情。 于是,他们一边利用“灵霄盟”内部特有的通讯渠道,将外敌入侵的紧急消息传递给远在“天宫”浮岛的太上昊天,一边从空间通道穿过壁障,抵达了世界之外的虚空之中。 然后他们看到了来自“玄丹世界”的那群黑衣修士。 这群黑衣人,他们各自的修为看上去并不出众,但当他们聚集在一起,齐声念诵着“玄丹天尊”的名字时,仿佛就汇聚起了一股能够撬动整个世界的力量。 只见那黑色的丹鼎瞬间调转方向,朝他们猛砸而来。 丹鼎侧面那模糊的面孔也随之扭转,望向他们。 三人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锁定。 仿佛一座大山迎面砸来,要把他们镇压在山底下,永世不得翻身。 ………… 顾旭一行两人一龙,穿梭在茫茫虚空之中。 陈素绘站在顾旭的保护罩里,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壮丽景色,目光中闪烁着好奇与惊叹的神采。 在她的眼瞳中,倒映出海潮般滚滚流动的灰白色‘混元之气’,倒映出从中游弋而过、由阴影凝聚而成的虚空鲸,倒映着如星辰散布在夜空中般的一个个遥远的未知世界…… 相比之下,顾旭和姜照月由于有过很多次踏足虚空的经历,显得就要淡定得多。 姜照月小心翼翼地规避这一切可能的风险。 顾旭分身则站在龙爪中央,操纵着“天命”权柄,一路为她保驾护航。 忽然间,陈素绘伸手指向远方:“陛下,那是什么?” 顾旭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条条笔直的、没有实体的黑线,宛如蛛网般在这扭曲的虚空中迅速铺展开来。它们很快就像捕捉昆虫一般,将远处的一个世界紧紧笼罩在内,仿佛要一点一点地将其蚕食、消化。 “见鬼,居然又遇上‘吞食者’了!”姜照月在神识传音中不满地嘀咕道,“帝君,你这‘天命’权柄,看起来好像也不怎么顶用啊!” 她一边抱怨着,一边迅速扭过头,调转方向,改变了原本的飞行路线。 “谁说不顶用了?”顾旭笑着反驳道,“至少这次,‘吞食者’跟我们的距离足够远,给了我们充足的逃跑时间。要是没有我,你恐怕又会一头撞进它们的罗网之中,弄得自己遍体鳞伤。” 想到自己不久前的经历,姜照月哼了一声,没有反驳,因为她知道顾旭说的是实话。 过了一会儿,顾旭又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皱眉道:“要不,你再换条路线?那‘吞食者’好像又跟上来了。” 姜照月的心情愈发闷闷不乐。 每当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她总会感觉整个宇宙都在针对自己。 ………… 强者之间的战斗,除非势均力敌,否则往往在电光石火之间便能见分晓。 当太上昊天的分身抵达空间壁障之时,战况已极为惨烈。 灵霄界的壁障上出现了一个微小的破口,灰白色的“混元之气”如泉水般源源不断地涌入其中。 田襄损失了一具珍贵的傀儡,皇甫炅失去了一缕分魂,叶雨萍的本命剑上也留下了明显的残破痕迹。 太上昊天的分身与他的本体一样,笼罩在强烈的金色光芒之中。 他抬头朝着那黑色巨鼎的虚影望去,目光与巨鼎上那张模糊的面孔正好碰撞在一起。 这一瞬间,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席卷整个宇宙,连世界壁障都在为之颤抖,空间在这股力量的冲撞下发出阵阵嗡鸣。 田襄等三人,尽管他们都是威震一方的真君强者,但在这股恐怖余波的冲击下,也不禁面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身形摇摇晃晃。 唯有太上昊天,依旧稳稳悬浮于原地,纹丝不动。 然而,他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变得阴沉凝重。 他清晰地感觉到,当那巨大黑色丹鼎上的面孔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后,更多的力量开始从遥远的地方汇聚而来,不断灌注到这虚影之中,令他感觉到一股明显的压力。 这正是太上昊天梦寐以求的第九境境界。 宇内众生,都将成为他自身的延伸。 他将彻底摆脱个体的束缚,与整个世界融为一体,变得无处不在。 ………… “快到目的地了!”许久的安静之后,姜照月开口说道。 顾旭闻言,目光望向前方。 忽然,他感觉到大道之中传来一股明显的波动,就像是一块大石头砸进湖泊里,湖面泛起的层层浪花。 “灵霄界那边,有人在打架?”他皱眉道。 “有我姐姐参与么?”姜照月急切地问。 “隔着这么远,我怎么可能知道?” 听到他的话,姜照月心头愈发担忧姐姐,生怕她卷入这场战斗中发生什么意外,于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飞行的速度,朝着灵霄界疾驰而去。 灵霄界的壁障,她已经穿越了成百上千次,对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有姐姐“秘密”权柄的力量庇护,她也相信,太上昊天的监视法术不会洞察到他们的行踪。 然而,就在她半个身躯没入壁障的刹那,整个灵霄界仿佛猛然间颤抖起来。 三人耳畔嗡鸣不止,犹如惊雷自九天之外轰鸣而至。 几道金色的光芒猝然映入他们的眼帘,随后猛然爆发,向四周迅猛地扩散开来。 他们的视线所及之处,均被这耀眼的金光所扭曲。 顾旭明白,这是壁障破裂、空间崩塌的征兆。 而且,这场战斗的层次,远远超出了普通的第八境范畴,甚至连他的“乾坤”权柄,也无法阻挡战斗的余波。 “莫非,是太上昊天亲自出手了?”他心头暗自揣测,“究竟是什么样的强敌,竟能让太上昊天使出如此强大的力量去应对?” 此时此刻,他的双眼已被金光所蒙蔽,感知也被完全扭曲。 他已然感觉不到身边姜照月和陈素绘的存在。 自晋升圣人、击败天行帝以来,他再次深刻地体会到了自己力量的渺小。 借着狗尾巴草手环的一点微弱因果联系,他把“乾坤”权柄的空间护罩,牢牢锁定在仅有第四境修为的陈素绘身上。 然后,他开始在一片光影交错的混沌中不断地下坠,下坠,下坠…… ………… 太上昊天隔着大鼎,正与不知身在何处的“玄丹天尊”进行一场隔空交锋。 他们的每一次交手,都发生在大道的层面上。 虽然看似无声无形,但却引得整个灵霄界为之震动,连壁障的裂口也在渐渐扩大。 或许是因为“玄丹天尊”的本体并不在此地,而太上昊天作为拥有八个权柄、距离第九境仅差一步之遥的真君强者,勉强算是拥有与之一战之力。 但太上昊天却感觉,“玄丹天尊”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似乎随着时间的流逝,还在不断地增强。 正当太上昊天默默思考破局之法的时候,对面的黑衣修士们却突然带着黑色丹鼎的虚影一起,毫无征兆地掉头就走。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太上昊天感到十分疑惑。 他皱起眉头,目光紧紧盯着那渐渐远去的虚影,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他的感知突然捕捉到了一丝异常。他顺着那丝异常望去,只见一个“吞食者”正在灵霄界中肆虐着,吞食着旁边的世界。 而“玄丹世界”的修士们,竟是追着这个“吞食者”而去! “难道这些人,把‘吞食者’都当成猎物了?”太上昊天有些意外地心想道。 与此同时,他也愈发对第九境的力量充满了渴求。 ………… 灵霄界。 在山脚下一个名为“翠云村”的小村庄里,一男一女两个孩童正在嬉戏打闹。 突然,他们看到一棵树下,躺着一个身穿黑衣、留着长须、面容平平无奇的四十岁左右的昏迷男子,缺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 两个孩童不由得吓了一跳。 第八十七章 乌云当空 这个缺胳膊少腿的黑衣男子,自然便是抵达灵霄界的顾旭分身。 在剧烈的空间风暴中,他把“乾坤”权柄的力量集中起来,保护真身来到灵霄界的陈素绘,他自己则不可避免地沾到了一丝空间乱流,身体被切割开来。 所幸他这副身体是纸做的。 只需用纸重新画出胳膊和腿,再贴回去,便能恢复如初。 此时此刻,他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看似昏迷,实际上却在用神识默默感知着周围发生的一切。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抵达灵霄界的第一时间,便应前往妖仙族血池所在的位置寻找夜皇,确认她的安危,并让时小寒在血池中觉醒。 然而,顾旭如今已与陈素绘、姜照月二人失散。 由于世界规则的不同,加之远离本体,他现在的力量受到了一定压制,只能发挥出在大荒时的八成左右。 尽管他能借着狗尾巴草手环,感知到陈素绘大概在西北方距离他两三千里远的地方。 但他身上失去了“秘密”权柄力量的掩护,且不清楚太上昊天对灵霄界的监控程度,因此他暂时不敢轻举妄动,直接去寻找她。 他目前的打算是,借助因果之道来掩饰自己的来历,先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土生土长的灵霄界人。这样既能避免引起太上昊天的注意,又能趁机打探一些有用的消息。 “习惯了在大荒那种全知全能的感觉,到了这个一切都不在掌控中的灵霄界,真是有些不习惯啊!”他心头默默地感慨。 两个打闹的孩童,便是在“溯因”法术的影响下,一路互相追逐,跑到了大树下,“意外地”发现了他。 看到顾旭分身这肢体残缺的模样,他们愣了一瞬,随即一溜烟儿地往回跑,嘴里大喊着:“娘,大母,外面那棵大榕树下躺着个只有一条胳膊和一条腿的大叔!” 过了一会儿,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妇人也来到了这里。 她们并没有对顾旭分身的身份来历产生怀疑,只是将他视为一个受伤的、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一人抓着他的胳膊,另一人抓着他的腿,小心翼翼地合力将他搬回了自己居住的土坯房中。 明明这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但他的重量却轻得跟纸似的,两个女人轻轻松松就能把他抬起来,甚至比抱自家的小孩还要省力气。 ………… 过了一会儿,顾旭在炕上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故意表现出一副迷茫的样子,转动着眼珠,仔细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然后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翠云村,”老太太回答道,“属于青雀宗的治下。” 青雀宗? 听到这个名字,顾旭微微有些疑惑,因为在紫微大帝的记忆里,从未出现过这个名字。 也许,这是一个紫微大帝离开之后才出现的新宗门? 他沉吟片刻,开口问道:“敢问这青雀宗,拥有多大的地盘,其治下又有多少修士呢?” 老太太想了想,回答道:“具体有多大,我们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附近的这几座大山都归它管辖。至于修士嘛……至少有几十个吧,他们经常在我们头顶飞来飞去。” “看来是个小势力。”顾旭在心中默默评价道。 短暂的安静后,老太太又看着顾旭残缺的肢体:“你伤得这么重,今后的生活可怎么过啊……” “不必担心,”顾旭笑了笑,“我是个修行者,手脚断了会自己长出来的。” ………… 就在他们交谈之际,太阳仿佛被厚重的乌云遮蔽,天地间的光线骤然变得阴沉,室内更是昏暗得如同一下子步入了夜晚。 老太太和年轻妇人彼此看了一眼,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似乎,她们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变故。 “难道……” 老太太的声音戛然而止。 “砰!” 紧接着,一声巨响打破了屋内原本凝滞的空气,震得人心头一颤。 土坯房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人一脚重重地踹开,仿佛连带着整个房子都在剧烈摇晃。 一个身穿绿色锦袍的修行者,一条腿跨入门槛,对着屋内大声吼了一句,催促道:“帝君驾到,还不出去跪迎!” 话音未落,他便急匆匆地转身离去,继续挨家挨户地去砸门喊人。 不一会儿,翠云村那条并不宽阔的道路上,已经密密麻麻地跪满了百姓。 他们一个个匍匐在地,脑袋深深地埋进了泥土里,无人敢抬起头来。 生怕稍微动一动脖子,头颅就会被旁边手持刀剑的修士无情地砍掉。 老太太、年轻妇人以及她的两个孩子,自然也不例外。 顾旭则依旧躺在炕上,借助神识默默地观察着外头发生的一切。 刚刚在听到“帝君”二字的时候,他的心情还有些紧张,生怕是太上昊天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亲自找上门了。 不过后来,他发现,并不是太上昊天亲自来到了这偏僻的村落。 只是姜照月之前提到的“天宫”浮岛,正好从翠云村的上空飞行而过。 顾旭的感知被浮岛上的重重禁制所遮挡。 他无法看到浮岛上的细节。 更不知道太上昊天本人是否在浮岛上。 只能看到它那巨大的倒三角形岩石基座,以及周围氤氲的云雾和彩虹,还有那投射在地面上的一大片阴影。 紧接着,那位身穿绿色锦袍的修士高举起一柄寒芒凛凛的剑,大声喊道:“还不快喊万岁!” 翠云村的平民们齐声山呼:“帝君万岁!” 其中不少人,看上去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一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凄凉模样,却依旧在机械般地声嘶力竭地喊着。 “你们要记住,有了帝君,才有了你们今天幸福安宁的生活!”绿袍修士在一旁大声地训话道,“如果没有帝君,你们现在恐怕还在昭、虞、虢等国的压迫下,做牛做马,生不如死……” “天宫”浮岛来得迅速,离去得也同样匆匆。 在它即将消失于众人上空的那一刻,似乎有些黑漆漆的东西从它的一侧哗啦啦地倾泻而下,自高空坠落于地面。 绿衣修士刚一走远,翠云村的平民们,不论男女老少,全都朝着那堆从浮岛上掉下来的东西狂奔而去。 顾旭的神识追随他们而去。 ………… 大荒世界。 畅春园,御书房。 一袭青衣的顾旭与身披鹤氅的洛川分坐在书桌两侧,目光聚焦于桌上铜镜所显现出来的灵霄界的场景。 “太上昊天这收集香火的方式,可真是别具一格啊!”顾旭不禁感叹道。 第八十八章 破碎的龙鳞 “那是因为灵霄界失去了像帝君这样关爱体恤民众的统治者,才被太上昊天糟蹋成了这副糟糕的模样,”洛川习惯性地恭维道,“难怪他几千年的时间里,一直卡在第八境的巅峰,迟迟无法收集齐全灵霄界的香火。 “若是换做帝君,恐怕早就在万民的拥簇之下,登入‘玉京’了。” “话可别说的这么绝对,”顾旭轻轻摇头,“收集香火,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容易,如今身处大荒,我都不敢保证一定能顺利晋升第九境。” 顾旭当然清楚灵霄界发生这种状况的原因。 太上昊天虽然名义上统一了灵霄界,但实际上却无法直接控制麾下的每个势力。 他只能将收集香火的任务分派给各个种族、世家和宗门自行完成。 而这些麾下势力往往只关注任务是否完成,无法确保芸芸众生都对太上昊天心悦诚服。 因此,收集香火的过程最终往往会流于形式。 ………… 灵霄界。 炼丹的残渣、炼器的废铁,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修行界废弃物,哗啦啦地坠落在一座山谷之中,犹如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翠云村的平民们争先恐后地向那边跑去。 陡峭的山坡,嶙峋的怪石,密布的荆棘,都无法阻拦他们急促的步伐。 每个人都生怕去晚了一步,就抢不到来自天宫的“恩赐”了。 救了顾旭的一家四口,同样也不例外。 老太太和年轻妇人各自背着一大个背囊,而两个孩子的衣兜裤兜里也塞满了废弃物,可谓是满载而归。 唯有躺在炕上的顾旭,眉头微微皱紧。 四人到家之后,便蹲在地上,开始根据形状和色泽,对他们捡来的东西进行仔细的挑挑拣拣。 看他们熟练的样子,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 过了一会儿,老太太从一堆废弃物中捡起一块棱角分明、泛着光泽的黑色硬物,把它递到年幼的男孩手里。 男孩不假思索把它往嘴里塞。 “等等!” 正当男孩伸手要去拿那块硬物的时候,顾旭突然开口制止道。 在场众人纷纷转头望向他,面露疑惑。 “那东西,是炽焰石与紫背天葵混合后,在极度高温下产生的废料,具有慢性的毒性。若是经常服食,会让人毛发脱落,皮肤干枯,眼神衰弱……”顾旭解释道。 “会要人性命么?”老太太问。 顾旭沉默片刻,回答道:“不会直接致死。” “接着吃,别管他,”老太太转头看向小男孩说道,“这些东西,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捡来的,吃了几天都不会挨饿了。咱家的粮食,不久前都被青雀宗收缴了一大半,如果没有这些,我们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未等她把话说完,小男孩捏着的黑色硬物突然消失不见了。 此刻,在他和身旁小女孩的手里,各自拿着一只烤得金黄诱人、香气四溢的烤鸡腿。 鸡腿的表皮泛着诱人的油光,仿佛被涂抹了一层薄薄的金蜜。 不仅如此。 在这间屋子里头,奇迹般地出现了几袋沉甸甸的谷物,几个装满腌制菜品的陶罐,还有几块咸香扑鼻的腊肉…… 一家四口一时间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 “孟某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这些东西,就是我的一点谢礼。”顾旭笑了笑,诚恳地说道。 他在从大荒出发的时候,担心时小寒在血池中苏醒后会因为没有东西吃而饿肚子,于是特意在“瑶池宫”里准备了堆积如山的美食。 没想到现在就派上了用场。 正当众人仍然愣在原地,尚未回过神来之际,顾旭心念一动,再次从“瑶池宫”中取出纸笔,开始迅速地挥毫作画。 他在纸上勾勒出一条胳膊和一条腿的轮廓,随后将其裁剪下来。 借助他的法术,那平面的纸张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像气球一般迅速充气扩张,最终变成了立体的形态。 这纸质的胳膊和腿,与他此刻残缺的身体完美连接,使他重新恢复了健全之躯。 这时,顾旭轻轻挥了挥手,那几袋从“天宫”浮岛扔下来的废弃物便瞬间飞到了他的面前。 他隐约能感觉到,在这堆废弃物里头似乎有件东西,与他之间存在着某种因果之线的连接。 他凭真元翻腾了一番,很快就从中取出了一个银色的、指甲盖大小的物件。 这物件硬邦邦的,质感冰冷如同金属,表面光芒闪烁,宛如月华般皎洁。 然而,在它的边缘处,却沾染着几抹鲜红的血迹,显得格外醒目。 顾旭知道,这是一块龙鳞——更准确地说,是一块龙鳞破碎后的边角料。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从姜照月的身上掉落下来的。 “灵霄界龙族的鳞片,可谓是世上最坚固的物质之一,寻常的法宝很难将其穿透,”顾旭心中暗自思量,“姜照月的龙鳞破碎成这个样子,估计她所受的伤不轻。 “她应该是在我们失散之后,以她一贯的倒霉运气,在空间乱流之中被意外传送到了‘天宫’浮岛所在的地方,然后被太上昊天或是他的手下捉住了。” 顾旭越想,目光变得越发凝重。 他不禁思索,姜照月被太上昊天抓去“天宫”浮岛,会有怎样的遭遇。 她会不会被扒了鳞片,拿去做堪称灵霄界至宝的“龙鳞铠甲”? “天宫”的人会不会对她百般折磨,从她口中拷问各种情报? 比如大荒世界的坐标? “也许,我应当改变计划,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一味追求稳妥了。” 他的手在不经意间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随后,在身旁一家四口的注视之下,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屋。 他的步伐看似并不急促,但每迈出一步,都仿佛前行了数十丈的距离,很快便消失在了苍翠的群山深处。 ………… 千里之外。 陈素绘坠落的地方,是一座人族聚居的小镇。 在顾旭“乾坤”权柄的庇护下,她仅受了些轻微的表皮伤,基本安然无恙。 这一天,小镇格外热闹。 家家户户都带着自家的女儿,来到了小镇郊外。 因为他们听说,今天碧霞宫的仙师要来此地招募弟子。 第八十九章 仙师收徒 万顷晴空之下。 清风习习,彩衣飘飘。 一位身形高瘦、气质冷淡的女子自天而降,腰间配着一柄纤细的长剑,以不带情绪的目光扫视着围观的人群。 见到碧霞宫的仙人驾临,小镇上的百姓们一边敬畏地低下头,不敢直视,一边又悄悄地将自家的孩子往人群前面推,希望能得到仙师的青睐。 唯有陈素绘依旧停留在原地,似乎对这全镇瞩目的大事毫不在意。 她的右手正抓着左手的手腕,正试图通过那狗尾巴草编织的手环,与千里之外的顾旭进行沟通。 自从在空间乱流中与顾旭失散之后,她便处在心情忐忑的状态,不敢轻举妄动。 不知自己应该尽快与灵霄界的人接触,从他们那里打探消息,还是应该隐藏好自己,避免过早地暴露。 生怕做错些什么,扰乱了陛下的计划。 ………… “都是太行啊……” “陈绚,他听说过你们灵霄宫吗?”陈素绘接着问道。 此时此刻,陈素绘周围数十米内空有一人,数十米里则站满了大到一四岁,小到十七七岁的男孩。 像她这样掌握了御剑飞行之术,但在宗门内修为并不特别突出的修士,通常会被宗门派遣下山,执行一些如招募弟子之类的任务。 毕竟众所周知,灵霄宫山门外有没女人,只招男弟子。 正当你准备再次升空,离开那座大镇时,你忽然察觉到周围的天地灵气涌动起一阵奇异的波动。 陈素绘走到这个多男面后,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澎湃情绪,让自己保持一副激烈的姿态,和蔼地笑着问道:“大姑娘,他叫什么名字?” 这么那个同为“仙灵之体”的多男,能否也带领灵霄宫崛起,从七流势力跃升为顾旭界的一小霸主呢? 片刻之前,尹真颖带着尹真颖在空中疾速飞行。 尹真颖一时间是敢怀疑自己的感知。 然而今天,一个“仙灵之体”,竟然以一种如此道两有奇的姿态,出现在一群平民外! 太上昊深深吸了一口气。 在那场灾难中,灵霄宫各殿的弟子和杂役死伤众少,导致碧霞的日常运转还没变得没些难以维系。 那对于尹真颖来说,就像是明珠暗投于泥淖之中。 作为陛上的臣子,又受过陛上的救命之恩,你应当竭尽全力,做坏那件事。 如今来到那个道两的地方。 “听说过,”太上昊神色憧憬地回答,“你曾听长辈们说,这是天下的仙男居住的地方。” 由于刚才尹真在千外之里施展了因果法术,成功掩去了太上昊体内的真元波动,使你此刻在别人的感知中,就像是一个有没修为的凡人。 “这你愿意,你愿意随仙师去修行。” 听到你的话,太上昊睁小眼睛,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似乎有没想到那位“仙师”会主动来跟自己说话。 陛上给你的吩咐是,随机应变,把顾旭界那潭水搅得越浑越坏。 “仙灵之体”,在顾旭界中被视为最微弱、也是最稀没的几种体质之一,号称万年难遇。 因此,那些天来,尹真颖等人一直在碧霞山上的各个城镇奔波,七处收徒,希望能尽慢弥补碧霞的人力短缺问题。 至于达到更低的境界,这就需要考虑对道则的领悟能力了。 陈素绘手握剑柄,你的视野中渐渐浮现出周围那些人身下的灵气波动。 “这他想是想跟你一起去修习小道、寻求长生呢?” 没人说,拥没“仙灵之体”的人,是顾旭界的天选之子,命中注定将带领那个世界度过劫难、走向衰败。 于是,尹真颖便表现出一副凡人该没的样子,紧紧抓着陈素绘的胳膊,轻松得是敢往上看,生怕自己在飞行过程中会从云端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在天地灵气浓郁的尹真界,判断一个人的修行资质弱强其实相当复杂,只需观察我与灵气的亲和程度即可。 “修了道之前,是是是就不能青春永驻、容颜是老了啊?” 此刻你心情激动,并有没深思背前的缘由,只觉得那是碧霞遇下的一个可遇是可求的小机缘。 只见在人群之中,没一位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多男静静地站在这外。 一个尹真颖天,就能让“天宫”问鼎顾旭界。 “当然是是。这可要修到第一个境界才行。是过,你怀疑以他的天赋,修到第一境应该是在话上。” 你环视了一圈面后的男孩们,没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就如同在原本宁静的小海下,猛然间出现了一个巨小的白洞,将周围的海水贪婪地吞噬其中,形成了一个汹涌澎湃的漩涡。 “‘仙灵之体’!竟然是传说中的‘仙灵之体’!” 自修行以来,陈素绘何曾遇到过如此情景? 尤其是最近。 太上昊天和“玄丹天尊”的化身在灵霄界的壁障之外进行了一场激战,把世界壁障捅了一个窟窿,导致小量“混元之气”涌入那个世界,对邻近的灵霄宫、墨门、炎灵族那八小势力的山门造成了轻微的破好。 这位身材瘦削、腰佩长剑的女子,名叫栾怡清,来自碧霞宫第三殿常乐殿,是一名接近第四境“阆风巅”巅峰的修行者。 你是禁顺着灵气涌动之处望去。 此时,你的表情浑浊,眼神纯真,仿佛你内心真的那样认为道两。 ps:是坏意思,昨天白天没事较忙,那章晚了一些。 下一个拥没“仙灵之体”的修士,栾怡清天,便是凭借远超常人的修行天赋,以惊人的速度崛起,并最终成为了顾旭界新的主宰。 那有疑为“仙灵之体”减少了几分神话般的色彩。 很慢,灵霄宫这坐落山巅、画栋飞甍的建筑群便出现在了你的视野之中。 当然,陈素绘此行招募的是充当碧霞基层劳动力的特殊里门弟子,所以并是需要考虑这么长远。 如今,我更是距离这至低有下的第四境仅没一步之遥。 肯定一个人深受天地灵气的喜爱,灵气争着抢着往我身体外钻,这么我必定是个修行奇才——至多在较高的修行境界中,我的修行之路将会是一片坦途。 这多男身形清瘦,肤色白皙,目光宁静又带着一丝疏离。 “……” 你微微颔首,用恭敬而是乏激动的声音回答道:“仙师,你叫陈绚。” 第九十章 太上长老孟知客 青雀宗的山门,坐落于葱郁的山腰之上,四周被茂密的树林紧紧环抱,仿佛一片远离人间烟火的避世桃源。 一个高大魁梧、腰间佩刀的黑衣修士站在大门口,以淡漠的目光审视着周围的环境。 一个看门的杂役见此人站在门外,迟迟不走,不禁提高嗓门,大声喝道:“青雀宗乃仙人清修之地,你这闲杂人员站在这里不走,究竟有何企图?若是扰了仙人的修行,那后果你可承担不起!” 听到他这话,顾旭心头不禁感慨: 大荒和灵霄界的人,不愧是出自同源,即便在两个世界分离生活了数千年,他们之间仍然有很多的共同点。 比如说,虽然修行者中不乏傲慢无礼、不可一世之辈,但最嚣张的,永远是那些狐假虎威的凡人。 “哎,没想到本座只是离开宗门几年,下山游历了一番,这里的人就不认得我了。” 顾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用一副追忆过去的眼神打量着面前古朴的大门。 在他说话时,身上散发出一股磅礴的真元气息,在那杂役的感知里,仿佛是一座巍峨的高山矗立于眼前。 “您是……” 青雀宗的层层禁制,对他来说仿佛形同虚设,完全被他视若无物。 宗门淡淡一笑,回应道:“各位是必少礼。” “‘青雀宗尊’,疑似第四境修士……”宗门眉头微微皱起,心头默默重复着那几个词。 早在小荒之时,宗门便已将墨门视为宗主界之行的一个重要目的地。 而根据我对玄丹天天的了解,“青雀宗尊”的入侵,绝非仅仅是一场里在的危机这么复杂,玄丹天天定会借此契机没所行动,比如巩固自己的权势,为突破至第四境铺路。 未等杂役把话说完,顾旭便已提步往宗门内走去。 要做到弱闯禁制而毫发有伤,这可非得没比我们顾旭还低的修为才行。 “明天,”丛腾回答道,“明天八长老会携带那些资源,后往墨门的山门。” “他们收来的那些资源,打算何时交给墨门呢?”宗门又问。 “跟你说说那个‘青雀宗尊’吧!”宗门道。 看着他那轻松自如、如同走退自家前院般的姿态,这杂役结束渐渐地怀疑,此人或许真的是宗内某位后辈云游归来。 而且,墨门的一些傀儡对操纵者并有真元方面的要求,即便是凡人也能驾驭。 听到我那话,顾旭心中是禁暗自思量,那位长期云游在里的太下长老真是一心沉迷于修炼之中,竟全然是顾天上小事,连“青雀宗尊”那样一位对宗主界构成巨小威胁的敌人都是曾知晓。 丛腾那番话,信息量极小,似乎还解释了宗门抵达宗主界时遭遇这场剧烈空间风暴的缘由。 片刻之前,太上昊小堂之内。 只是,那“青雀宗尊”究竟是什么人? 以夜皇为首的龙族,必定会被玄丹天天视为眼中钉。 “本座明天也同我一起去吧!”宗门淡淡说道。 几条颜色各异的龙盘踞在七周的山峦之间,正借着“秘密”权柄化作的云雾遮掩,讨论着龙族日前应何去何从。 沉默片刻前,我又接着问:“最近你们灵霄是是是很缺粮食?” “——本座在墨门中没几位故人,此行正坏两经去找我们叙叙旧。”宗门打断了我的话。 竟然能与玄丹天天打得难分难解,甚至打破了坚固的世界壁障? 就在我们讨论得冷火朝天之际,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猛然荡开了遮掩的云雾,犹如天幕被猛然拉开,弱烈的金光犹如瀑布般倾泻而上,瞬间照亮了整片山谷。 “为尽慢修复山门,墨门加小了对上属灵霄征缴资源的力度。” “太下长老,您身份尊贵,那样的大事,还是是麻烦您了——”顾旭听到我的话,略感诧异,正欲客套地劝阻几句。 虽然我只是一个有没修为的凡人,但在去年的时候,我曾经亲眼目睹过几个御剑飞行的修行者试图擅自闯入灵霄,结果被护宗小阵弱行阻击,身受重伤。这一幕让我两经地知道,那些禁制拥没着少么可怕的威力。 目后小荒的中低阶修行者数量远多于宗主界。 这金光中蕴含着一种有法言喻的威严气势,让所没的龙都是由自主地抬起了头,轻松地望向这光芒的来源。 ………… 凭借我在因果之道下的深厚造诣,在那个最弱修士仅达第八境的丛腾外,我足以横行有忌。只需心念一动,便能篡改周围的因果之线,让众人将我视为老祖宗两经供奉。 “拜见太下长老!” 然而,感受到“太下长老”身下这股弱烈的真元威压,顾旭是得是收敛起各种杂念,高着头,一七一十地将从后远征军浩浩荡荡后往“炽岩界”却小败而归,到前来“青雀宗尊”找到宗主界的世界坐标,再到“青雀宗尊”攻打宗主界的整个经过,详细地叙述了一遍。 夜皇庞小的龙躯依然浸泡在血池之中。 “太下长老,您一心向道、是问俗事,或许没所遗忘,你们太上昊作为墨门的上属丛腾,肩负着代墨门管辖一片区域的职责,每年需向墨门下缴小量的灵株、丹药、粮食、钱财等各类资源,”顾旭解释道,“尤其是近日,‘青雀宗尊’与帝君在虚空中一战,导致世界壁障破裂,小量混元之气涌入,毁好了墨门近半的山门。 我暗自揣测,是久后龙族夜皇所遭遇的意里,很可能与那位第四境的“青雀宗尊”脱是了干系。 在我的面后,太上昊的顾旭、长老、执事等人恭恭敬敬地站成几排,齐齐朝我鞠躬行礼。 因为我知道,墨门的机关与傀儡之术极为精妙,玄丹天天能够打造出如“昊天舰”那样的造物,墨门的助力定然是可或缺。 “你刚刚从远处的一个村子过来,这外没户人家告诉你,我们的存粮被你们灵霄收缴走了。” 肯定能偷偷学到墨门的傀儡术,有疑将小幅提升小荒世界的整体战斗力。 ………… 千外之里。 丛腾分身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下,右脚搭在左腿的膝下,身子微微前仰,摆出一个与我在小荒时风格截然是同的、放荡是羁的姿势。 “并有没,”太上昊丛腾在一旁恭敬地回应道,“太下长老为何会那么问?” 第九十一章 龙族之灾 夜皇抬起头,正视着那道金光璀璨、气势威严的身影。 她知道,那是太上昊天真身降临。 只是,在这座山谷之中,她以“秘密”权柄化作了重重迷雾,太上昊天究竟是如何发现她正藏身于此的呢? 就在这个时候,她目光猛然捕捉到太上昊天手中握着的一片银白色龙鳞,其上还沾染着鲜红的血迹。 血脉相连的直觉让她瞬间明白,那片龙鳞是从她妹妹身上摘下的。 “照月……” 她默默呼唤着妹妹的名字,心中的愤怒如同烈焰般熊熊燃烧。 按理来说,妹妹现在应该是在大荒世界,和紫微待在一起,怎么会落在太上昊天的手里,还变成了这般凄惨的模样? 如果不是心中还残存着一丝理智,恐怕她已经冲动地冲上去,与太上昊天拼个你死我活了。 “夜皇陛下,帝君需要您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未等夜皇开口,神将贾焕便从太上昊天身后迈出一步,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夜皇,先发制人地问道,“您之前曾明确表示,您的妹妹一直在为您护法,但为何帝君却会在世界壁障处意外发现她呢? “再者,您不是说您正在血池中进行蜕皮么?怎么现在看来,您似乎早已结束了这次突破? “你们龙族如此欺骗盟友,莫非是在瞒着我们,私下里进行着什么不利于灵霄界的勾当?” 贾焕的这番话,字字句句都直击夜皇的要害,让她一时之间难以反驳。 她没有直接回答贾焕的问题,而是眯起金色的眼瞳,紧紧盯着太上昊天手中的那片银白色鳞片,质问道:“你们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贾焕耸了耸肩,嘴角勾起一抹轻描淡写的笑容,“我们只是尝试向她询问一些简单的问题,但她却守口如瓶。无奈之下,我们只能物尽其用,用她的龙鳞制作了几件铠甲,顺便再借用一下她那‘真实’权柄的力量。” 当他说话的时候,太上昊天的另一边又有一位“神将”上前一步。 那是一个个头偏矮、身材削瘦、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 他的脸被兜帽遮掩得严严实实,令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夜皇知道,此人名叫虞墨,同样是一个第八境的修士,掌握着“偷窃”的权柄。 在姜照月被“天宫”关押的情形下,虞墨便可以短时间内从她身上盗取“真实”权柄的力量,自然而然也能看穿血池上空的重重迷雾。 听到“铠甲”二字,夜皇再也克制不住心头的怒火。 她自血池中腾空而起,庞大的身躯宛若一朵乌云,将谷地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 她身旁的几条颜色各异的龙,早已激愤填膺。 作为高傲的龙族,他们怎能容忍太上昊天拿着自己同族的鳞片做出如此侮辱性的行为?更何况,被欺侮的还是龙族中备受宠爱的小公主。 未等夜皇吩咐,便有龙要冲着太上昊天所在的方向笔直飞去。 “你们等等——”夜皇急忙喊道。 她心中总觉得,今日太上昊天的行为似乎是在刻意想要激怒他们。 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见贾焕大喊一声:“龙族包藏祸心,背叛灵霄盟,暗中勾结‘玄丹天尊’,意图篡夺权柄,其罪当诛!” 此言一出,山谷间回荡着阵阵回声。 太上昊天缓缓抬起手来,万丈金光自他掌心绽放,比太阳更加耀眼夺目。 在这金光的照耀下,几条冲上前的龙瞬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 他们的鳞片在这金光下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防御力,变得如纸片般脆弱不堪,随后被一片一片地无情剥落,露出了下方鲜红的血肉。 他们发出阵阵凄厉的哀嚎,声音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却无法逃脱这金光的残酷束缚。 紧接着,他们的筋脉也被这金光一点点地抽出,身体逐渐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开始无力地坠落,最终重重地摔在地上,身躯扭曲变形,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太上昊天这简简单单的一个手势,却蕴含了“太阳”、“杀伐”、“镇厌”三大权柄的磅礴力量,其威能之盛,即便是夜皇也难以从中幸免。 她虽然勉强有一些抵抗之力,没有直接被抽筋剥皮,但是依然受到了禁锢,动作变得迟缓。 而她的三大权柄,“欺诈”、“秘密”和“恐惧”,在强者之间硬碰硬的战斗中显得不太适用,同时又被虞墨偷来的“真实”权柄所深深克制。 很快,她便落于下风,被太上昊天完全压制。 在战斗的过程中,夜皇的心中还不禁牵挂着被囚禁在“天宫”的妹妹。 妹妹这一次遭受了如此惨痛的折磨,为何自己作为血脉相连的姐姐却丝毫没有察觉? 难道是妹妹为了不让自己担心,防止自己做出以卵击石的蠢事,而强行破坏了她们之间的血脉联系吗? 心中惦记着妹妹,眼看着同族从空中坠落,夜皇发出了一记声嘶力竭的长吟。 她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整条龙身已然冲进了面前的万丈金光之中。 这一瞬间,那片原本连贯一片的金光,竟出现了无数道裂隙,仿佛被生生撕开,显露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黑色伤疤。 但下一刻,那些“伤疤”便迅速愈合了。 世界再度被完全笼罩在神圣而威严的金光之中。 不和谐的黑色彻彻底底地消失不见。 太上昊天悬浮于空中,静默了片刻,吩咐属下们去捡起死去的龙族们留下的尸骸,之后便转身离去。 ………… 幽谷之中,血池上的波澜渐渐平息,恢复到了平静如镜的状态,宛如翡翠中镶嵌的一枚红宝石。 一片黑色的龙鳞漂浮在血池上,仿佛一片落叶。 忽然之间,这片黑色龙鳞腾空而起,化作了一只黑色的乌鸦,它扑扇着翅膀,朝着万顷长空飞去。 它穿过了翠绿的山岳,穿过了如絮的云层,穿过了世界的壁障。 然后飞到了虚空之中,飞向一个有所耳闻却从未踏足过的世界。 第九十二章 千机城 碧霞宫的山门,是一座石质的牌坊,其历经岁月沧桑,已悄然覆上了淡淡的苔痕。 牌坊下方,上百名不超过二十岁的少女排成蜿蜒的长队,正一个跟着一个进行资质测试。 陈素绘远远望去,只见牌坊之下设有一座临时搭建、散发着柔和微光的阵法。 每当有少女踏足其上,阵法便会呈现出各式异彩纷呈的光影幻像。 一旁陈设着一张木制长桌,桌旁坐着一位女修,她一边审视着自牌坊下鱼贯而过的少女们,一边执笔记录。 她的眉头轻轻蹙起,显得略有些心不在焉。 栾怡清大步流星地走上前,轻敲桌面,问道:“甘师妹,情况怎么样了?” 姓甘的女修摇了摇头,叹息道:“这一批弟子,算是碧霞宫近几年来资质最差的了。若非灵霄界突遭变故,让我们平白遭受无妄之灾,也不至于将这些资质平平之辈招入宗门,仅仅为了填补劳动力空缺。” 听到这话,栾怡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的微笑,说道:“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个惊喜。” “惊喜?”甘姓女修面露诧异之色。 栾怡清随即转过身,朝人群背后的陈素绘招了招手,喊道:“陈绚,快过来!” 陈素绘听到声音,乖巧地走了过去。 她低着头,肤色苍白,神情中带着几分紧张,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一个初次踏入修行宗门的普通凡人少女应有的模样。 她看上去很是低调,几乎没有引起周围排队少女们的丝毫注意。 然而,她周遭的灵气却如海啸般汹涌澎湃,产生了强烈的波动,纷纷争先恐后地汇聚向她所在之处。 甘姓女修睁大眼睛望着她,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感知。 下一刻,陈素绘抬步走到牌坊门下。 她脚下那座阵法仿佛被激活了一般,陡然间迸发出万丈光芒,犹如晨曦初照,又似星河倾泻。 一时间,整座大山云蒸霞蔚,宛若仙境。 周围众人何曾见过这种场面,无不瞠目结舌,脸上写满了震惊的情绪。 忽然,一个身着七彩羽衣、以轻纱蒙面的女修驾驭飞剑,自天而降,稳稳落在了陈素绘的面前。 “宫主!” 看见此人的身影,栾怡清和甘姓女修齐齐躬身行礼,态度格外恭敬。 但被称作“宫主”的女子,目光却紧紧锁定在陈素绘身上,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旁人的存在。 “仙灵之体……”她口中喃喃念叨着。 作为一名第八境修士,虽然在她的感知里,陈素绘的确是一个货真价实、没有修炼过的凡人。 但是冥冥中她总觉得,一个万年不遇的“仙灵之体”在太上昊天即将晋升第九境的时候,出现在离碧霞宫这么近的地方,并恰好被出去招收弟子的栾怡清捡到,总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这对于碧霞宫来说,是福?还是祸? 陈素绘把脑袋埋得更低了,似乎在宫主的威压下愈发地感到局促不安。 许久的静默之后,碧霞宫宫主终于缓缓地启唇,声音沉稳而威严:“你叫什么名字?” “陈绚。”陈素绘轻声回答,声音虽细若蚊蚋,却清晰可闻。 “陈绚,自今日起,你可愿随我身侧,修行大道?” “弟子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宫主所望。” 碧霞宫宫主在不经意间,透过那层轻薄的面纱,轻轻触碰了自己的脸颊——面纱之下,一道狰狞的伤疤隐约可见,尽管时间已久,却仍旧未能愈合。 随后,她向陈素绘伸出手:“跟我来吧。” ………… 顾旭和几个青雀宗修士一起来到了墨门的总部山门,这里又被称作“千机城”。 它兀然矗立在苍茫大地之上,全然由精湛的木艺与奇妙的金属机关构筑而成,令人叹为观止。 城门巍峨,两旁是密布的齿轮与转轴,随着访客的到来,这些机械构件悄无声息地运转起来,仿佛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欢迎仪式。 他们沿着由精密金属板铺就的道路缓缓前行,穿过了一排排错落有致的房屋和街道。 随着他们的深入,城市的喧嚣逐渐远去。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机关大殿前。 大殿的屋顶高耸入云,由无数精密的木制构件与金属零件巧妙拼接而成,大殿的门扉宽大厚重,上面雕刻着繁复而精美的图案。 门扉两侧,各自矗立着一个数丈高的金属傀儡。 它们身形魁梧,手持利剑,两只眼睛冒着红色的火光。 顾旭静静地审视着这座壮观的机关之城。 一座座隐藏在阴影中的符文阵法悄然映入他的视野,随即被他的“智慧”权柄转化成了一条条清晰的线条、一组组精确的数据、一张张详尽的图纸…… 忽然,一阵轻微的机械运转声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顾旭和身边的几个修士循声望去,只见几只雕刻精美的木鸢从天边飞来,缓缓降落在不远处,从上面跃下了几位身着墨门服饰的普通弟子。 “你们是青雀宗来的么?该带的物资拿来了没有?” 他们的语气很平淡,虽然没有刻意挑衅,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大宗门弟子面对小宗门修士时的那种高傲气息。 “当然,当然。“顾旭身边的一个修士连忙点头应承,急忙从手指上褪下一枚储物戒指,双手恭敬地递了上去。 其中一名墨门弟子伸出手,接过了那枚戒指,随即释放出一缕神识深入其中,一丝不苟地进行着检查,似乎生怕缺斤少两。 经过三遍仔细的核查后,他终于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可以回去了。” 这时,顾旭上前一步,礼貌地说道:“在下乃青雀宗太上长老孟知客,受贵宗巨子之邀,特来‘千机城’做客数日。” “太上长老孟知客?青雀宗有这么一号人物么?”听到他这话,几个墨门弟子都感到有些诧异。 不过片刻后,他们似乎猛然忆起了某些信息,神色骤变,连忙向顾旭躬身行礼,歉疚而又诚挚地说道:“原来是孟长老大驾至此,实属我等有眼不识金镶玉,一时疏忽未能即刻认出孟长老,多有怠慢之处,还望贵客海涵。 “不知孟长老是否需要我等引领,一同游览‘千机城’?恰巧今日璇玑幻坊有精彩的傀儡舞姬表演……” “不必了,“顾旭微笑着摇了摇头,“无需劳烦各位,我就随意在这里逛逛。 ………… 大荒。 洛京城郊,畅春园,御书房。 顾旭本体一袭青衫,端坐于书桌旁,手执毛笔,在纸张上细细勾勒着一张繁复而精密的机关图纸。 萧琬珺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专注思索的模样,一时之间有些出神。 第九十三章 一日破两境 “灵霄界的阵法体系,着实比大荒要先进几个档次。” 顾旭认真画完图纸后,把它从桌上推到萧琬珺的面前,感慨地说道。 在这数千年里,当大荒的修士仍在鬼怪肆虐的环境中挣扎求生之际,灵霄界早已在修行道路上取得了巨大飞跃,遥遥领先。 从这些图纸所展现的千变万化与复杂精妙来看,大荒仿佛还停留在基础常量的数学层次,而灵霄界则已经掌握了像微分方程与复变函数的这样高深学问。 萧琬珺接过图纸,仔细阅览。 虽然她曾博览道藏,以前很多高阶修行者都觉得艰深晦涩的知识,她都能很快地理解。 然而,面对眼前这些阵图,她仍不由自主地轻轻蹙起了眉头。 “琬珺,你认为我们是否有可能在大荒尝试复制这些墨门的傀儡?”短暂的安静后,顾旭又开口道。 “有些棘手,陛下,“萧琬珺沉吟片刻后,回答道,“这上面所列的青螺石、玄英金,均是大荒之地极为罕见的矿藏,至于这天元紫铜,我更是前所未闻。鉴于阵图上对它效用的描述,或许我们可以试着用大荒的雷殛钢作为替代,但这需要对原有阵法进行大幅度的改动。“ “这件事情,交给你来主持,可以吗?“顾旭说道,“无论你需要什么资源,或者希望哪位修行者协助,朕都会为你协调安排。“ “陛下如此信任,琬珺必定竭尽全力。“萧琬珺起身,恭敬地低头行礼道。 尽管她近来常常在这间书房里,与顾旭一同从早到晚,或编写功法秘籍,或商讨国家大事,但她仍然觉得自己低估了皇帝对她的器重,没想到他竟然会将如此重要的大事全权托付给她。 见萧琬珺面露受宠若惊之色,顾旭笑了笑,说道:“墨门的这些傀儡,一旦做成,便能呼风唤雨、以一敌百,凡人也可以驱使。朕觉得,你应该会对它感兴趣。” 陛下真了解我。 萧琬珺心头默默道。 过去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能够成为一名修行者,幻想过自己能拥有掌控风云的神奇力量。 正因如此,当顾旭将一个能与超凡力量如此接近的机会展现在她面前时,尽管这与真正拥有修为还存在差异,她的心中仍不由自主地涌起了激动的波澜。 ………… 灵霄界。 墨门“千机城”里,近日多出了一个喜欢到处闲逛的怪人。 他常常从城东走到城西,从城南走到城北,时不时停下来,盯着路边的机械齿轮、金属傀儡等,怔怔出神。 尽管他的行为举止颇为怪异,但令人诧异的是,过往的墨门子弟竟无一人留意到他。 就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此人自然是顾旭的分身。 这些天来,凭借着“智慧”的权柄,他几乎已经将“千机城”内遍布的机关研究了个透彻。 与此同时,他还利用狗尾巴草编织的手环,与远在千里之外的碧霞宫中的陈素绘进行对话。 陈素绘:「陛下,今日碧霞宫宫主要带我去藏经洞选择功法,您说,我应该如何做选择?我现在已经有一定的修为了,能否同时修炼两部功法?不同属性的真元在体内会不会发生冲突?」 顾旭:「你选《青云诀要》吧。朕前世曾研读过它。这部功法与你目前修炼的《夏皇经》正好是截然不同的两套经脉运行路线,真元的流转恰好能够相互避开。」 陈素绘:「多谢陛下指教!」 在得到顾旭的回应之后,陈素绘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前方高大的书架。 阳光透过山洞顶部岩石的缝隙倾泻而下,恰好照亮了书架上那一本本泛黄的古籍,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书香与灰尘的气息。 陈素绘顺着书架,将书籍一本本取下,轻轻翻开浏览了几眼,随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回原位。 其实,她早已发现了顾旭所提及的《青云诀要》。 但她仍旧装作懵懂的样子,在几本功法之间犹豫不定。 碧霞宫宫主静静地伫立于藏经洞的入口,并未催促她。 她心中暗想,“仙灵之体”乃是受天地大道庇佑而生,必定身怀大气运,加之碧霞宫几部主修功法并无显着高下之分,与其强行干涉其意愿,不如任其发展,顺其自然,或许能让她寻得最为契合自身的修行之法。 过了一会儿,陈素绘终于手里拿着《青云诀要》,低着头,回到了洞口。 “师尊,弟子决定选这本。” “哦?为什么选它?”碧霞宫宫主在掩面的薄纱之下,轻轻挑起了眉毛。 《青云诀要》以其深奥晦涩着称,入门难度颇高,在碧霞宫的众多弟子中并非一个受欢迎的选择。 “因为……这两个字写得很好看。“ 陈素绘指着“青云“二字,乖巧地回答道。 碧霞宫宫主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心中暗想,不愧是“仙灵之体”,连做选择的理由都如此与众不同。 随后,陈素绘紧随宫主步入了一旁的静室之中。 宫主吩咐陈素绘先在静室内静心研读功法,尝试感知天地间的灵气,并引导它们进入自己的体内。 尽管宫主口头上表示,若有任何疑惑,随时可向她求教。 但在她心里,却认为对于“仙灵之体”而言,入门修行绝非难事。 她甚至满怀好奇,想探究这个叫“陈绚”的姑娘究竟能多快凝聚出第一滴真元,达到第一境界“炎火山”。 宫主离开后,陈素绘便翻开书页,心中默默诵读经文:“真心清静道为宗,譬彼中天宝月同。净扫迷云无点翳,一轮光满太虚空……” 同时她还在用狗尾巴草手环跟顾旭暗中沟通。 陈素绘:「陛下,您说我要不要控制一下修行速度?倘若进展过快,是否会招致宫主等人的猜疑?」 顾旭:「不必。因为太上昊天的存在,“仙灵之体”早就被灵霄界修士给神化了。当年,太上昊天初涉修行,一日之间便攀上了第一境的巅峰。即便你一日之内晋升两个境界,其他人也不会感到意外。」 陈素绘:「那……我就直接修到第二境了?」 顾旭:「好。」 陈素绘先前已是第四境的修士,如今更换功法,重走修行之路,其速度自然会比初次修行之时快上许多。 “……上药身中神炁精,人人具足匪亏盈。能知混合回风道,金鼎黄芽日日生……” 陈素绘继续默默吟诵经文,同时让自己的思绪缓缓沉入那邃无垠的识海之中。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巍峨壮观的炎火山。 山势陡峭,火焰熊熊燃烧,炽热无比,看上去似乎任何靠近它的生物都会被瞬间烧成灰烬。 第九十四章 晋升第八境的计划 面对这烈焰燃烧的高山,陈素绘却毫无惧色。 她大步向前,步履间似乎带着风的助力。 借着这股风势,她腾空跃起,如同一只灵活的燕子,径直从炎火山巅飞跃而过。 在烈火的映照之下,她的双眼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当她双脚稳稳踏落地面之际,眼前展现的是一条宽广无垠、深邃莫测的河流。 一片树叶轻轻飘落在水面上,却未如常浮起,而是迅速地沉入水底。 陈素绘知道,这条河叫做“弱水河”。 古书云:“其力不能胜芥,故名弱水。” 对于灵霄界的修士而言,想要渡过这条河流,并不比大荒修士走过黄泉路九曲容易多少。 但陈素绘并未有丝毫停留,依旧坚定地向前行进。 她轻盈地踏在水面上。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 这一刻,碧霞宫内所有的弟子都察觉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风。 这风仿佛从四面八方同时涌来,汇聚成一股庞大的漩涡,径直朝着陈素绘所在的静室倾泻而下。 碧霞宫宫主的面纱之下,早已是一副目瞪口呆的神情。 她虽然曾想到过这个拥有“仙灵之体”的姑娘修行速度会极为惊人,但却万万没有料到,陈素绘竟然能在短短一日之内连续突破两个境界,从一个凡人直接跃升成为第二境“弱水河”的修行者。 “一日破两境,这可真是怪物啊……”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即便是几千年前的太上昊天,也未能做到这一点。 近日来,为了晋升至第九境,太上昊天开始四处派遣人手,明暗交织地宣扬:“仙灵之体”乃是万年难遇的天命之人,是被天地道则亲自选定为救世者的不二人选。 然而,若太上昊天真是天命所归之人,那这位姑娘的存在又该如何解释呢? 宫主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思绪难平。 ………… 顾旭:「你目前的修行进展如何?」 陈素绘:「启禀陛下,一切顺利。」 顾旭:「那碧霞宫宫主现在对你持何看法?」 陈素绘:「她对我非常看重,不惜放下自己的修行,亲自为我挑选经文,带我修炼,引领我参观宗门各处,甚至在用餐时都陪在我身边,为我讲解道义。只是……」 顾旭:「只是什么?」 陈素绘:「陛下,不知是不是我有些过于敏感,虽然隔着面纱,我却能感觉到她总是在我身边暗自思索着什么,不知是否存有利用我来达成某种目的的心思。」 顾旭:「她有那般心思,实属正常。若无此念,她断不敢在太上昊天即将踏入第九境之际,收一名“仙灵之体”为徒。」 陈素绘:「陛下,此言何意?」 顾旭:「你目前无需深究太多。只需明白,数千年前,碧霞宫的势力远比现今庞大。可现在,她们在“灵霄盟”的长老会里,连个席位都没有。」 …… 在与陈素绘一番交谈之后,顾旭把神识从狗尾巴草手环中收回。 他感觉,自己此刻仿佛化身为前世小说中的“老爷爷”,凭借着自身学识与阅历,帮助天赋异禀的主角在异世界迅速崛起。 与此同时,他也在想着被抓去“天宫”的姜照月。 姜照月知晓大荒的很多情报。 她在太上昊天那里每多停留一刻,大荒便会增添一分危险。 只是,以他现在的力量,肯定是无法直接攻上“天宫”浮岛的。 然而,他不禁思索,当前灵霄界正面临内忧外患的困境——外部有“玄丹天尊”虎视眈眈,内部则需平息各大势力间错综复杂的矛盾。 他可不可以尝试把这里的局势搅得更乱一点,从中寻觅机会,图谋大事呢? 除了大荒的命运之外,他也在考虑他自身的修行。 要从第七境突破到第八境,所必需的,是对自身之道更为深刻的理解。 而最为行之有效的途径,莫过于亲身实践,身体力行。 作为大荒世界的统治者,他自然不可能再在大荒世界践行一次“颠覆”之道,去把自己推翻。 那么他只能尝试在灵霄界搞事情了。 若是能够阻止太上昊天晋升第九境,甚至动摇他对灵霄界的统治,不就是最好的晋升方案吗? ………… 大荒世界。 顾旭在处理完手头的国事后,走出御书房,踱步至湖畔。 如今湖泊里已经没有了那条爱听故事的银龙。 湖面变得异常平静,宛如一面明镜。 突然间,他耳畔响起了“呱”的一声乌鸦啼鸣。 顾旭眉头微皱,立刻转头望去。 以他圣人强者的感知能力,并拥有能够掌握大荒一切信息的星盘,他竟然没有能提前察觉到这只乌鸦的存在! 这只乌鸦站在旁边树杈上,它全身羽毛漆黑如夜,唯独一双金色眼瞳明亮闪烁,犹如熊熊燃烧的火炬。 顾旭与它对视了一瞬。 随后,乌鸦拍了拍翅膀,向着天空飞去。 顾旭用神识锁定了这只不对劲的乌鸦,并把它标记在星盘上。 以他一贯的谨慎性格,他总会警惕一切不确定的因素,尤其是那些有可能成为大荒敌人的存在。 然而,片刻之后,那只乌鸦便消失在了天穹中厚重的云层之中。 连同星盘上的标记也一并隐匿无踪。 就好像顾旭刚才所目睹的一切,仅仅是他的一场幻觉罢了。 “真是奇怪。”他在心中暗自嘀咕。 自从他掌控了大荒的至高权力以来,已经很久没有在这片土地上遇到过如此超乎他掌控的事物了。 同时,他暗自思量,下次若再遇见那只乌鸦,定要将其擒住,好好研究一番,弄个明白它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 虚空之中。 太上昊天麾下的“神将”、拥有“偷窃”权柄的虞墨正站在乱流之中,目光平视着前方。 此刻他暂时拥有着从姜照月那里窃取来的“真实”权柄。 在他的视线所及之处,朦胧混沌的混元之气缓缓消散,无尽的幻象也随之隐去,远近各异的世界渐渐展露出它们真实的面貌。 稍作停留后,他迈开了步伐。 他在虚空中悠然漫步,仿佛行走在落潮后的滩涂之上,轻松自如。 突然间,他的眼眸一亮,口中低声说出一个词: “大荒……” 第九十五章 夜皇:你不是紫微 “帝君,我找到了大荒的坐标。” 几个时辰之后,虞墨踏入了“天宫“浮岛宏伟的大殿,对高座之上闭目修行、吸取香火之力的太上昊天说道。 太上昊天猛然睁开双目,神情间流露出一股久违的锐利之色。 他沉思片刻后,随即下令道:“你去传递消息,召回司马峰与迟绍贤二人,并叫上贾焕,你们四人一同前往大荒世界。 “紫微不久前才晋升圣人强者,绝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再提升至第八境,且他身边仅有两名真君强者相随。 “当前,‘玄丹天尊’在外虎视眈眈,而我正需筹备冲击第九境,无法亲自去大荒对付紫微。 “凭你们几人的实力,将紫微的首级带来见我,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帝君请放心,我等必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虞墨躬身行礼,语气坚定地说道,“在血池那场战斗中,我从龙族的夜皇身上窃取了‘秘密’权柄的力量,此力可持续十余日。 “凭借这股‘秘密’之力的掩护,加之贾焕的剑术、司马峰的暗杀手段、迟绍贤的阵法造诣,我们定能让紫微在不知不觉中命丧黄泉。” 太上昊天点了点头:“我静候尔等凯旋的消息。 “另外,此番我们从龙族领地收缴了大量阵法材料,你们可携带一部分前往大荒世界。 “你们的任务,绝非仅仅诛杀紫微那般简单。 “若能借此机会,重新修建起大荒与灵霄界之间的空间通道,使大荒再度回归我们的统治之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尽管大荒世界的资源与灵霄界相比显得颇为匮乏,但太上昊天曾在那里倾注千年心血培养信仰,因此并不愿意轻易放弃。 若此番能顺利除掉紫微,他或许还能从紫微手中夺回大荒世界的香火之力,进而增强自身实力,为日后与“玄丹天尊”的对抗增添一份重要的筹码。 构建空间通道的确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 然而,夜皇的陨落,加上对龙族的大规模剿灭与俘获,以及从龙族领地掠得的大量资源,使得“天宫”浮岛上的宝库迅速充盈。 于是,太上昊天也不再吝啬投入巨资,以重新掌控大荒世界。 “遵命,帝君!” 虞墨再次恭敬行礼道,随即离开了金碧辉煌的大殿。 ………… 最近,顾旭每天结束日常公务后,都会来到畅春园的湖边,并且总会遇见那只神秘的乌鸦。 它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顾旭身后,用一双金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 等到顾旭察觉到它的存在,甚至用因果之道锁定它,用“乾坤”权柄封锁了它周围的空间,它依然能在顾旭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直接从世间蒸发了一般。 顾旭微微皱起眉头。 这只乌鸦的种种表现,让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不久前姜照月对她姐姐夜皇所拥有的“秘密”权柄的描述。 可是,夜皇此刻分明身在灵霄界,说不定还在藏身于妖仙族的血池里,忙着和她的族人们一同应对来自太上昊天和“玄丹天尊”的威胁。 她又怎会穿越虚空,突然出现在大荒呢? “夜皇……” 这一天,顾旭与那双金色的乌鸦眼睛对视着,心中默默念出了这个名字。 乌鸦扇了扇翅膀,依旧定定立在树枝上,没有立刻逃跑。 顾旭沿着因果之线,直接使用“统御”权柄,试图控制这只乌鸦。 乌鸦“呱”地发出了一声啼叫,紧接着,它那漆黑的身躯突然“嘭”地一声爆裂开来,羽毛四处飞散,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怎就这么突然自爆了?” 眼前这莫名的一幕,让顾旭感到十分诧异。 正当他纳闷的时候,平静的湖面上忽然响起了一声女子的轻笑。 顾旭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随即,他愣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恍惚失神。 他并非没有见过绝色美女。 沂山冰窟中沉睡后苏醒的陆诗遥,与在熊熊烈火中涅盘重生的赵嫣,乃是他生平所遇最为风华绝代的美人。 前者是梦境中清丽脱俗、不染尘埃的广寒仙子,后者是一颦一笑间便能令芸芸众生为之倾倒的人间尤物。 眼前的女子,他也并非初次相见。 他早已在紫微大帝的记忆里,多次目睹过她的容颜。 然而今日,当她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心头仍不禁为之惊叹,仿佛是在乌云密布的夜空中,突然见到一道划破天际的耀眼闪电。 她端然立于平静的湖面上。 乌发倾泻如瀑,肌肤皎洁如月。 绣着金线的黑袍,在微风中轻轻飘扬,更衬托出她雍容华贵的气质。 但最吸引顾旭眼睛的,却是她那双金色的眼瞳,仿佛悬挂苍穹的日月,透着亘古的威严、沧桑与幽邃。 这是一种世间独一无二的美。 是一种如岳峙渊渟、千秋万代的美,一种令人敬畏、令人仰望的美。 “好久不见。“ 短暂的目光交汇后,黑衣女子的红唇轻轻上扬,看着顾旭说道。 未等顾旭回应,她又抛出了一句让他始料未及的话语: “你不是紫微,你是什么人?”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迟迟没有开口回答。 在他的感知里,黑衣女子身上的因果之线,原本错综复杂,彼此交织覆盖,犹如一团乱麻般紧紧纠缠在一起,仿佛是一个难以窥视的蚕茧,让他难以看透。 但就在这一刹那,那些因果之线猛然间向四面八方舒展开来,每一条都变得清晰可辨,远远地延伸出去。 顾旭从其中最粗壮的一根上感觉到了姜照月的气息。 “夜皇陛下,”他喊出了对方的身份,由于暂时摸不透对方的意图,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道,“您离开血池,抛下灵霄界的族群,独自来到我的世界,应该不仅仅只是想来试探我的身份吧?” 当顾旭提及“血池”与“族群”时,黑衣女子虽面色不改,但她眼瞳中的金色火焰却明显变得更加明亮刺眼了几分。 第九十六章 替我妹妹,为你护道 夜皇静静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早在数日之前,她便依据妹妹之前告诉她的坐标,穿越了浩瀚无垠的虚空,抵达了大荒世界。 灵霄界的龙族,在太上昊天的猝然袭击下,已惨遭重创,伤亡众多。 夜皇利用“欺诈”权柄,在太上昊天面前伪装出已被击杀的假象,随后如同金蝉脱壳一般悄然逃离,这才侥幸保住了性命。 她无时无刻不挂念着被“天宫”抓走的妹妹。 每当念及妹妹正承受无尽的折磨,遭受严酷的拷问,甚至身上的鳞片也被那些混账剥下制作铠甲,她的心中便燃起熊熊怒火,恨不得将整座“天宫”夷为平地,让其血流成河。 只是以她目前的力量,要与“天宫”及众多拥护太上昊天的势力对抗,从而将妹妹救出,显然是不可能的。 太上昊天现今的个人实力,已然屹立于灵霄界的巅峰。 唯有真正的第九境强者,才敢拍着胸脯宣称,自己拥有战胜他的自信。 可她又能从哪里寻觅到一个第九境的强者呢? 总不能让她亲自去一个新的世界,在土着居民中耗费数千年的光阴,慢慢培养起信仰之力吧? 到那时,恐怕妹妹早已在“天宫”的折磨下命丧黄泉了。 于是她想到了远在大荒的“紫微大帝”。 据妹妹所言,紫微在大荒世界中,堪称是万众归心、备受拥戴。 只需要把个人实力慢慢提升上去,晋升第九境无疑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不过因为妹妹告诉她,紫微现在的性情与过去大不相同。这使得夜皇心头存有了一些疑虑。 她并没有直接与紫微接触,而是用“秘密”权柄隐藏在他的身边,默默地观察他。 她发现,现在的紫微在处事风格上,与几千年前的紫微有着显着的差别—— 除去姜照月之前跟她提到的情况。 昔日的紫微自信得近乎狂妄,若要让他承认错误,其难度堪比登天。 但现在的紫微,天天和臣子们讨论道法,若是臣子们指出他的错漏,他也会大大方方地承认,可谓从善如流。 另外,紫微在昔日获得“统御”这一权柄后,对它的依赖几乎达到了痴迷的地步。无论是遭遇敌人还是面对盟友,他往往二话不说,首先便施展“统御”。 然而现在,紫微却似乎对这一权柄表现得极为审慎。在连续数日的试探之后,他才终于对夜皇幻化的乌鸦施展了“统御”。 当然,鉴于此人身上的因果之线与灵魂气息均与往昔的紫微毫无二致,夜皇也不敢笃定自己直觉中“紫微换了人”的猜测一定是正确的。 她方才那句“你不是紫微,你是什么人”,更多地是含有试探的意味。 而眼前年轻人回避性的回答,似乎进一步印证了她的猜想。 “当然,”夜皇沉吟片刻,淡淡地说道,“不管你究竟是谁,我都要问你一件事情。 “我的妹妹被太上昊天掳走了。在她被抓之前,我曾嘱咐她一直留在大荒,以助你晋升至第九境。可为何她会突然返回灵霄界,而暴露在太上昊天的眼皮底下呢?” “她察觉到你遭遇困境,便毅然决然地决定前往灵霄界助你,”听到夜皇的问题,顾旭如实回答道,“而我恰好需要派遣一具分身去灵霄界处理些事务,便随她一同前往。 “但在穿越世界壁障之时,太上昊天和玄丹天尊正好在附近激战,我们被卷入了空间风暴中,彼此失散。或许她运气不好,正巧落在了太上昊天的面前。” 听完顾旭的话,夜皇体内真元澎湃,仿佛正在酝酿一场狂怒的风暴,让顾旭感受到了一股如同“黑云压城城欲摧”般的巨大压力。 但片刻之后,她还是克制住了情绪,收敛了气息。 她知晓妹妹一直以来那糟糕的运气。 她也明白若是自己处于同样的境地,定会为了救助妹妹,不顾任何人的阻挠,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抉择。 怪不得任何人。 若是她因此动怒,得罪了眼前的这位年轻君王,那么救出妹妹的最后一线希望也就此破灭了。 “帝君,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命运相连,谁也无法独善其身,”思忖片刻,她坦诚说道,“我们龙族惨遭太上昊天屠戮,领地上的资源已被‘天宫’和各方势力瓜分,就连我自己,也险些在太上昊天的突袭下丧命。 “而我妹妹现在落在他们的手里,太上昊天随时可能从强硬手段,她口中逼问出大荒的坐标,然后率领大军来到这里。 “我们唯有抱团取暖,同舟共济,才有可能渡过难关。“ 听完夜皇的这一席话,顾旭的神色不由自主地凝重了几分。因为这正是他所忧虑之事。 “那么,夜皇陛下认为,我应该做些什么?”他问。 “你必须尽快晋升至第九境,”夜皇语气认真地说,“在当今世上,除了太上昊天,你便是最有望成就第九境强者之人。唯有当你踏入第九境,拥有了与太上昊天及玄丹天尊抗衡的力量,我们方能在这场浩劫中确保自身的安全。 “先前,我曾派遣我妹妹前往大荒,作为你的护道人,以确保你能心无旁骛地修行。但如今,她遭遇不幸,那么,便由我来接替她的位置,继续为你护航。” “夜皇陛下对我可真有信心啊!”顾旭感慨道。 “帝君在几千年前,就从一帮山匪起家,把灵霄界搅了个天翻地覆。如今成为一国之主,怎却没有自信再创造一次奇迹了?”夜皇微微眯起眼睛,嘴角挑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然后她顿了顿,又说: “对了,帝君的分身,还在灵霄界做事吧?” “当然。” “我可以像对姜照月一样,把‘秘密’权柄的力量加持在你的身上,再让它沿着因果之线,在你的分身上发挥作用,如此,你的分身便能在灵霄界大展拳脚,无需再小心翼翼、时刻躲避太上昊天的监视。” 第九十七章 后宫里的塑料姐妹 夜皇提出的这条件,令顾旭听上去颇为心动。 他的分身如今在灵霄界行事,可谓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连权柄都不敢轻易动用,生怕招来太上昊天的注意。 然而,若能拥有夜皇的「秘密?[(.)]?9??╬?╬?()?()」 作为护身符,他无疑能更加自由地行事。 「不过,我也有一个请求。()?()」 夜皇停顿片刻,接着说道。 「什么请求?()?()」 顾旭问。 「我知道要让你的分身救出我妹妹,应该是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帮我打探一些她的消息,看看她现在状况如何,受了多少苦……「 说话时,夜皇的眼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情绪波动。 她轻轻侧过头去,似乎不愿让顾旭捕捉到她内心的波澜。 「我尽力。()?()」 顾旭平静道。 夜皇踏着平静的湖面来到他的身边,朝他伸出一只白皙修长、光泽如玉的手,金色的双眼变得分外明亮。 顾旭轻轻握住她的手。 一股神秘莫测、难以形容的力量,沿着他们相触的手指,涌入顾旭的体内,又沿着虚空中的因果之线,向着灵霄界的分身奔腾而去。 正在墨门闲逛的「孟知客」突然身形一顿。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恍惚,随即很快恢复了正常。 仿佛在这一刹那,一层无形的屏障悄然降临,将他紧紧包裹,使得他周遭的因果之线纷乱缠绕,犹如被蚕丝层层束缚的茧蛹。 夜皇很快松开了他的手,眸光也随之暗淡了几分。 在她即将转身离开的时候,她不禁又看着顾旭,问了一句:「你确实已不再是当年的紫微了,对吧?」 夜皇自己其实也颇感困惑,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在意对方到底是不是紫微。 毕竟她需要找的,是一个有能力修到第九境的人。 至于这个人是谁,并不重要。 然而,在她内心深处,由于某种微妙的情绪作祟,她其实隐隐有些不希望这个人就是昔日的紫微。 几千年前,紫微频繁地为她撰写情诗以示「爱意」,她却始终未予理会。 如今,轮到她不得不放下身段去恳求紫微的帮助,她总感到有些别扭。 所幸眼前这个「紫微」,并没有开口就夸赞她的美貌,更没有趁她之威,要她做自己的道侣。 他似乎仅仅将她视为一位纯粹的盟友。 这让夜皇心中的压力骤然减轻。 与此人共事,远比与昔日的紫微相处要轻松许多。 顾旭认真注视着她脸上的表情,缓缓点了点头。 夜皇的嘴角绽放出一抹微笑。 那笑容中透露出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与雍容,宛如正午灿烂夺目的太阳,又似十五之夜皎洁圆满的皓月。 紧接着,只听「嘭」的一声响,她化作漫天飞舞的黑色羽毛,轻盈地飘散而下,随后渐渐融化于空气之中,就像先前那只乌鸦一样,彻底消失在了顾旭的眼前。 顾旭的神识沉入星盘之中,发现整个大荒之 内已无夜皇的踪迹。 但他心中却明了()?(), 夜皇其实就在他的近旁。 ………… 畅春园里。 在远处一棵大树的荫蔽下?()????????()?(), 刚从「青冥内卫」衙门返回的上官槿()?(), 与从城郊 军营归来的赵嫣不期而遇。 两人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友好的笑容()?(), 相互间热情地打了声招呼。 随后,她们一同将目光投向了湖边。 恰在此时,夜皇正伸出手,与顾旭握在一起。 「看看,贤妃妹妹,咱们那位风流的陛下,又寻得了新欢,而且长得如此漂亮,」赵嫣轻叹一声,感慨万分,「或许不久之后,他就会厌倦我们这些旧人了。」 「世间的君王,哪一个不是这样?」上官槿点了点头,对她的言论表示深深的赞同,「当他们面前摆放着无数朵娇艳欲滴的花朵供其挑选,有无数美貌女子渴望得到他们的垂青时,谁又能只专注于其中之一呢?」 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似乎都流露出对彼此不幸命运的深切同情与悲悯,把深宫怨妇的模样诠释得惟妙惟肖。 「不如,咱们姐妹俩,一同冷落他几个晚上如何?」短暂的静默之后,赵嫣提议道,「虽说他是皇帝,即便他想用三千佳丽来充实后宫,我们也无可奈何,但他瞒着我们偷偷找女人,总得让他为此付出些代价吧?」 「那是当然,赵姐姐这主意真是妙极了,」上官槿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狡黠笑容,「我也早就想让陛下尝尝独守空房的滋味了。」 ………… 这天,顾旭一直翻看奏折到了深夜,眉头紧锁,思索着大荒今后的命运。 夜皇突然出现在大荒,给他带来了一个噩耗。 原本,龙族有望成为他灵霄界的重要盟友,有了龙族的鼎力相助,他的计划无疑会更加顺利地推进。 但现在,龙族已在太上昊天面前一败涂地,惨遭屠戮。 夜皇曾暂时占据的血池,也被太上昊天收回。 时小寒的血脉觉醒,似乎变得遥遥无期。 他的前路,无疑因此变得更加坎坷与艰难。 待批完最后一份奏折,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随即穿过走廊,步入了寝殿。 「嫣儿呢?」 看到寝殿中空无一人,他不禁转头望向旁边的内侍,有些疑惑地问道。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说她身体不适,今夜无法为您侍寝。」内侍恭敬地回答道。 「那小槿呢?」他又问。 以往若遇此情形,依照上官槿的性情,定会瞅准时机,见缝插针地来到他身边。 「贤妃娘娘也说身体不适,想要独自休息。」内侍道。 顾旭心中挂念着两界的时局,有些心烦意乱,便没有再多加询问,换了身衣服,独自在床上躺了下来。 内侍退出寝宫,顺手将大门合上。 屋内瞬间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唯有风吹动帐幔,发出簌簌的声响。 然而,没过多久,寝殿的木门又悄然开启了一道细缝。 一道黑影从门缝中溜进,宛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他的床榻,伸出一只冰凉而滑腻的手,轻轻覆盖住了他的双眼。 「顾郎,猜猜看我是谁呀?」 「嫣儿,你又在玩什么新把戏了吗?」 听到他的话,赵嫣并没有立刻回答。 她跪坐在床上,微微俯身,一只手仍旧捂着他的眼睛,另一只手则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牵引至自己的胸膛。 顾旭随即察觉到,嫣儿身上仅穿着一件单薄的外袍,里面空无一物。 见顾旭脸上浮现出意外的神色,赵嫣绝美的脸上露出一抹计谋得逞的微笑。 「给你个惊喜呀!」 她一边说着,一边整个人钻进了被窝里。 同时心中暗想:今天随便找了个理由,便将上官槿悄悄支开几日,如此一来,接下来的几个夜晚,她便可以独自享用她的夫君了。 不过,就在这一刹那,又一道人影从微微开启的门缝中悄无声息地溜进,宛如一只灵巧的猫咪,无声无息地爬上了床榻。 「哥哥,是不是有些意外呀?」 身着一袭半透明轻薄纱衣的上官槿嘴角上翘,眨了眨眼睛,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顾旭,拖长了尾音道。 可她话音未落,赵嫣的脑袋便从被子底下探了出来,用手轻轻抹了抹唇边。 两人的视线再一次地碰撞在了一起。 免费阅读. 第九十八章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在二女目光相触的一瞬,屋内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连被夹在中间的顾旭都嗅到了浓浓的火药味儿。 她们似乎都在用眼神无声地交锋:“不是说好了一起冷落他几天么,怎么你偷偷跑来这里吃独食了?“ 上官槿瞥见赵嫣眼波流转、脸颊泛红,且紧紧拽着顾旭不放的样子,本欲阴阳怪气地讽刺一句:“既然陛下与皇后娘娘玩得如此开心,那臣妾便不多加打扰了。” 但在话语即将脱口而出之际,她忽地转念一想: 如果我就这么轻易地退让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赵嫣这个不守承诺的阴险女人? 于是,她索性也赖在床上,紧紧拽住顾旭的一只手臂,脸上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哥哥,我晚上做噩梦了,总感觉有恶鬼要来抓我,没有哥哥保护,我实在无法安心入睡。” 言语间,上官槿的眼神时不时瞟向赵嫣,似乎是在向她宣战,自己这一回绝对不会退让。 听闻上官槿那嗓音酥软唤出的“哥哥”,赵嫣的双眼不禁眯成了一条细缝,肌肤之下隐隐透出了“圣火图腾”的繁复纹理,连带整个寝宫的气温都悄然攀升了几分。 “贤妃妹妹,你都已是二十来岁的老姑娘了,甚至比陛下还长了几岁,怎还在管陛下叫哥哥呢?” “赵姐姐,陛下可是转世的仙人呢,”上官槿笑意盈盈,”以他的修为,他的知见,怎做不了我的哥哥?“ 说到“转世的仙人”几个字时,上官槿有意加重了语气,仿佛在心底暗暗得意于那个仅有她与顾旭知晓的秘密。 听到她这话,赵嫣眼里的火焰愈发灼人。 “贤妃妹妹,还是请回吧!凡事总需讲究个先来后到,不是吗?”她依偎在顾旭的胸口,宛如一头母豹在宣示着自己对这片领地的主权。 “……” 二女在顾旭的床榻上,你一言我一句,都想要把对方赶走,又一个也不肯退让。 随着她们真元的涌动,室内温度迅速升高,尽管外面仍是寒风凛冽的冬季,室内却热得如同盛夏一般。 夹在中间的顾旭,则不幸沦为了她们的战场。 赵嫣压在他的身上,上官槿则紧紧抱着他胳膊往一旁拽。 顾旭隐隐觉得,如果自己没有圣人强者的强横体魄,恐怕早已在她们激烈的争抢中被撕扯成两半了。 “嫣儿,小槿,都别闹了吧!”他轻咳两声,打断了她们的争吵。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两女齐齐偏头看向他。 她们的眼神中都藏着暗示,似乎都期盼他能站在自己这一边,将另一人驱之别院。 “要不,你们都留下来?” 顾旭嘴角微扬。 在此情境下,他似乎无论支持哪一方都不太妥当。倒不如借此契机,实现一下那个他长久以来藏在心底、却从未敢开口提出的幻想。 随着他心念一动,施展真元,上官槿不由惊呼出声,和赵嫣一同倒入了他的怀抱之中。 “坏蛋哥哥!” “登徒子!” “色鬼!” “昏君!” “……” 凉风习习,帐幔摇动。 二女就这样一人一句,换着花样把顾旭骂了一宿。 起初两人中气十足,骂得颇有气势。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们的声音逐渐变得疲惫,呼吸也愈发急促而断续。 到了最后,则彻底没了力气。 屋内夜色深沉,一片宁静。 …………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 顾旭侧躺在大床中央。 赵嫣在他的前边,双臂环抱着他的腰,脸庞深深埋在他的胸前。 上官槿则在他的身后,胸脯紧紧贴着他的脊背。 三人的腿纠缠在一起。 顾旭能清晰地感觉到两条触感不同的长腿沉甸甸地压在自己身上。 他终于理解了为何史书里会有那么多荒淫无度的昏君。 昏君的生活是真的快乐。 若不是大荒面临着外界强敌的威胁,他还真想依红偎翠,日日夜夜笙歌不断。 他并未立即从床上起身,而是继续静静地躺着,一边闭目操控着远在墨门的分身,一边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在灵霄界掀起一番风雨。 过了一会儿,赵嫣和上官槿几乎在同一时刻睁开眼睛。 她们隔着顾旭,彼此对视。 赵嫣的嘴角勾起,脸上浮现出一抹轻蔑且鄙夷的笑容。 上官槿则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以示不屑。 赵嫣微微眯起眼睛,突然往后一仰脑袋,吐出舌头,表现出一个如尸体般有气无力的表情。 上官槿也不甘示弱,微微张开嘴,摆出一个低吟浅唱般的嘴型。 两人都默不作声,但脸上的表情却如同战场上的交锋,已经无声地过招了无数回合。 内心的思绪,更是如汹涌澎湃。 赵嫣心想:这心机深沉的狐狸精,勾引男人的手段倒是层出不穷,可一旦到了真刀真枪作战的时候,一下子就举手投降,彻底蔫了,属实不足为惧。 上官槿则心想:这位皇后娘娘,平时在外头天天端着,一副高傲不可一世的模样,可昨晚她趴在我背上时,却呦呦嘤嘤地叫唤个不停,不仅像条毛毛虫似的扭来扭去,还把我的胳膊掐得老疼,哪里有半点圣人强者应有的样子? 似乎是眼神间的战斗还不够带劲儿。 两人不约而同蹬了蹬那软绵绵的腿,试图给对方来上一脚。 但许是身体太过疲惫。 她们都没能踹到对方,反而惊动了夹在中间的顾旭,把他的神思猛然拽回了现实世界。 顾旭望着两个各具风情的女人,不禁露出一丝无奈地微笑。 “一晚上了,你们还没有玩够么?” 他刚一开口,二女便一起把矛头对向他,各自在他腰上掐了一下。 “禽兽!” “牲口!” 昨夜她们鹬蚌相争,让这狗男人渔翁得利,她们心里很不痛快! 不过与此同时,也许是因为她们看到了对方卸下平日里的端庄高雅,显露出最为真实、甚至是最羞耻的一面,两位女子之间关系似乎悄然又拉近了一些。 毕竟,在决定嫁给顾旭的那一刻起,她们便已预想过昨夜那般情景的出现,同时也深知顾旭近来肩负着拯救大荒的重任,压力沉重,想尽可能地让他高兴一些。 她们此刻的针锋相对,反而更像是在嬉闹。 沉默片刻后,赵嫣慵懒地开口问道:“顾郎,昨日与你在湖边交谈的那位女子是什么人呀?” 顾旭如实答道:“她是龙族的夜皇,姜照月的姐姐。” “夜皇?她不是应该在灵霄界吗?怎么妹妹刚走,姐姐就来到了大荒?” 顾旭把从“玄丹天尊”进攻灵霄界,到太上昊天为了晋升第九境对龙族发难的整个过程简要叙述了一遍。 赵嫣听后,眉头微微蹙起:“真没想到,那条呆呆的银龙到了灵霄界后,竟然会遭到如此的待遇。” 第九十九章 夜皇的惊叹 「所以,我们原先定下的计划,基本上的推翻重来,」顾旭说道,「除了夜皇那"隐秘"权柄的力量外,龙族已无法再在灵霄界为我提供更多的支援。一切都得依靠我们自己。」 「陛下的分身现在在墨门?」上官槿沉吟片刻问道。 她紧贴在他的身后,双手环抱着他的腰际,脸颊依偎在他的肩膀上,指尖轻柔地沿着他肌肉线条缓缓滑动。 「没错。」 「太上昊天为了对付龙族,用大量资源拉拢了墨门?」 「嗯,最近有很多物资,从"天宫"和龙族领地源源不断运往墨门千机城。」 「那么,顾郎的分身是否有机会暗中做些手脚,让他们之间产生矛盾呢?」顾旭怀里的赵嫣忽然开口插话道,「若是墨门巨子在这笔交易中,未能得到应有的报酬,他日后还会死心塌地地帮助太上昊天么?」 「其实,我个人认为,太上昊天此番出手将龙族从灵霄界铲除,并非一个特别明智的策略,」上官槿接着道,「或许在短期内,他能迅速消灭异己,获取香火。 「但从长远来看,他这无异于在灵霄界所有势力心中埋下了一根刺——毕竟,谁也无法预料,自己将来是否会成为下一个龙族呢?」 「并不能说太上昊天不明智,」顾旭轻轻抚摸着搭在他腰上那条光滑匀称的长腿,纠正道,「只要他能够顺利晋升至第九境,成为灵霄界中拳头嘴硬的存在,那么所有的潜在威胁都将不再是问题。」 「那倘若他晋升失败了呢?「 「那么,在他失败的那一刻,所有的隐患都将如火山爆发般被引爆,给他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 当顾旭在和后妃们讨论后续的行动计划之际,夜皇正在「秘密」权柄的遮掩下,在洛京城里四处闲逛。 大荒的景象确实跟姜照月之前的描述相去无几。 虽然达不到四海升平、岁和时丰的繁荣景象,却也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日渐向好的气象。 她首先抵达了城郊的龙门书院门前,目光落在那块大门牌匾上,上面镌刻着苍劲有力的「有教无类」四个大字。 望着这块匾额,她的思绪不禁飘回了几千年前。 那是紫微大帝尚在灵霄界,逢人便宣扬他那「让世间人人如龙」的宏愿。 他口号倒是喊得震天响。 但最终,当「天宫」真正统一灵霄界后,他却将自己高高凌驾于众人之上,自视为新时代的神明,利用「统御」权柄来操控他人的意志,只为让世界按照他心中预设的轨迹运行。 「也不知如今这个"紫微",能否做到言行一致。」夜皇心头默默想道。 就在这时候,几个年轻修士手里拿着「清都令」,肩并肩朝着书院大门内走去。 他们边走边兴高采烈地交谈着。 「我再帮人答疑几次,就能攒够"夏皇币",去兑换一本新的剑法了。陛下最近新编了一部《飞雪连天剑诀》,只需二十五币就能换到,听说威力可强了呢!」 「《飞雪连天剑诀》……据说难度可不低呢,目前练成的人估计不超过十个。」 「练不会,问别人就行了呗!现在京畿区域已经普及了"清都令",每天都有许多第五、第六境的修士在"清都幻境"里浏览问题,为了拿到陛下的奖赏天天忙着给人答疑,说不定咱们的问题就正好被个行家看到了。」 「对了,咱们四个,再加上曾勇平,等会儿去"论道之境"开一 场多人对战怎么样?这季度的特殊装扮实在太炫了,我就算是不眠不休,也得拼了命冲到"玄"级!「 「是啊是啊,之前那件"长夜守望者",我就差那么一点点积分就能到手了。都怪那几个不靠谱的蠢货队友,在最关键的几场对战里害我输了,早知道还不如去打一对一的擂台呢。这一季度的"侠客行",我绝对不能错过了!「 「……」 这些年轻修士口中层出不穷的陌生名词,听得夜皇一头雾水。 在好奇心的强烈驱使下,她动用了自己的一缕神念,借着「秘密」权柄,悄然钻进了一个年轻修士手中的「清都令」里,想要进去探一探究竟。 随后,她踏入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幻境大殿。 尚未及细览周遭的奇幻景致,她的目光便被头顶上一幅巨大的红色横幅吸引,那横幅随着震耳欲聋的锣鼓声缓缓飘荡,在场众人无不仰头瞩目。 横幅上赫然写着: 「恭喜紫府军李昀顺利登临天级,成为清都幻境第九位天级强者!」 「"紫微"又在搞什么名堂?」夜皇微微皱眉道。 她跟着人群,步行向前。 当行至大殿的尽头,穿越过一条走廊后,眼前便展现出一座气势恢宏的巨大图书馆。 一排排高达上百层的书架井然有序地排列着,架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功法武学秘籍,可谓琳琅满目。 众多修士悠然自得地穿梭于空中,寻觅着他们心仪的道法。 夜皇停下脚步,秀丽的眸中露出异色。 她并不是震惊于这座图书馆的宏伟——毕竟,以灵霄界的高超阵法技艺,构筑这样一座幻境实属易事。 她也不是诧异于这些道法的精妙——以她的眼光来看,这里大部分道法,只能称得上平平无奇。 她只是对顾旭的大方感到惊叹—— 他竟然愿意将成千上万的秘籍陈列于此,任由众多修行者畅通无阻地阅览。 其中,许多秘籍的封面上都标注着「中阶」、「高阶」的字样。 更有甚者,还镌刻着某某宗门、某某家族的不传之秘,严令其成员不得外泄。 在势力错综复杂的灵霄界,这种事情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看来,这个"紫微"对大荒的掌控力度,远不是灵霄界的太上昊天所能比的啊!」她心头感叹道,「莫非,这就是他所说的"有教无类"?」 她一边想着,神思一边回到现实世界。 忽然,她敏锐的神识捕捉到远处空气中传来的一丝不同寻常的波动。 免费阅读. 第一百章 敌人的敌人 夜皇身形一闪,瞬间便抵达了矗立于山头之上的大夏驱魔司总部衙门。 这里,身着火红“朱雀袍”的修行者们来来往往,显得格外忙碌。 夜皇凭借“秘密”权柄,轻易穿过了门口阵法的阻碍,径直踏入了衙门之中。 随即,她的目光落在院落深处,那里有一座新近落成的宽敞建筑,其门楣上悬挂着一块写有“练功堂”三字的牌匾。 屋内,一排排蒲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上面坐着数十名修士,他们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盘膝而坐,闭目凝神修炼。 “这就是姜照月所提到的天地灵气转换大阵吗?” 夜皇感受着空气中那股异常熟悉且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心中暗自揣测。 她必须得承认,“紫微”发明的这个阵法,称得上是大荒世界开天辟地般的壮举。 大荒世界阴煞之气弥漫。 仅仅置身于这样的环境,呼吸着这里的空气,便让她堂堂第八境修行者感到有些不舒服。 可这里的人族修士,却日复一日地吸纳这些阴煞之气进行修炼,每一次凝聚真元,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紫微”的阵法,无疑把这些修士从生死边缘的修炼中解脱了出来。 “难怪这个‘紫微’在大荒,威望如此之高,”夜皇想,“尽管他不像太上昊天那样到处修建神像,大荒修行者的整体修为也比灵霄界逊色很多,但这里的香火力量浓郁程度,却与太上昊天几乎不相上下。” 这时,夜皇不经意地转过头,发现旁边另一栋建筑的门柱上挂着一副对联。 那对联的笔迹遒劲有力,与龙门书院牌匾上的“有教无类”字迹颇为相似,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 夜皇在心中默默将这句话重复了两遍,暗自思量:难道,这便是“紫微”在大荒世界中赢得众人拥戴的关键所在吗? ………… 灵霄界。 顾旭的分身在得到“秘密”的力量之后,行事也变得大胆了许多。 他不仅仅只是在千机城的街头到处瞎逛,研究墨门的阵法。 他开始暗中动用“乾坤”权柄,撕裂空间,悄无声息地潜入藏经阁、仓库等宗门重地。 墨门功法、术法,他几乎通读了一遍,统统牢记在了脑子里,然后把这些知识传送给远在大荒的本体,让本体以此为参考,编撰新的道法,以供大荒修士修炼。 有些时候,他还会利用“统御”权柄,操纵数名墨门修行者,前去打探一些重要消息。 顾旭身处大荒之时,其实不太喜欢轻易动用“统御”。 一方面,大荒世界现今基本都是他的自己人——他不是紫微大帝,不会总是无端对自己人心存疑虑。 另一方面,“统御”的力量让紫微滋生了傲慢之心,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控,而这份傲慢,最终成了他败亡的根源,使他败给了一个连圣人境界都未达到的弱小修士。 顾旭时刻铭记紫微大帝的前车之鉴。 他谨慎使用权柄,却永远不迷信任何权柄。 不过,在四处皆敌的灵霄界,他也不会过分拘泥,拒绝使用“统御”——在这里,它无疑是一件极为顺手的工具。 这一天,他悄悄地在墨门巨子田襄的亲传弟子祝兴江的灵魂中种下了一道印记,一路操控着他,以向田襄请教阵法难题为借口,来到了田襄与宗门长老们讨论事务的会议室门外,听到了他们谈论的一些机密事宜。 他得知,太上昊天作为灵霄盟的盟主,已向灵霄界的所有势力发出了命令,要求他们不遗余力地追捕“太平教”的叛乱分子。 “太平教……” 顾旭心头喃喃道。 他曾从姜照月那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根据姜照月的说法,太平教是一个假借紫微大帝之名,在灵霄界造反的民间教派,其领头者是一位自封“北斗真君”、总是戴着面具的神秘人,异想天开地做着颠覆灵霄盟统治的白日梦。 “敌人的敌人,往往都能成为朋友,”顾旭心中暗忖,“尽管我不确定这位‘北斗真君’是真心推崇紫微大帝,还是仅仅只是借紫微的名号壮自己的声势,但我料想,他应该与我一样,都不愿目睹太上昊天晋升至第九境,成为灵霄界无可争议的主宰。 “或许我可以尝试暗中与他取得联系,看看能不能借助太平教的力量,在灵霄界掀起更大的风浪。” 顾旭继续默默倾听着会议室内的对话。 他接着听到,太上昊天向墨门提供了情报,声称“天宫”已经发现了“太平教”的一个据点,并已派遣人手前去剿灭,但仍有太平教的余孽四处逃窜。 “天宫”希望包括墨门在内的周边几个势力能够积极出手协助,共同围剿这些逃犯。 “目前,‘天宫’已派遣人手,封锁了燕凌山、飞鹭湖等几个关键地点,”只听见会议室里有人说道,“此外,天瑞林、狮岗两地,碧霞宫与炎灵族等势力也已派人前往。‘天宫’希望我们能做的,是分派人手,严密监视新月谷的动静…………” “好,本座这就命陶护法带人前往新月谷探查一番……” 当墨门巨子田襄的话语刚落,顾旭便已在千机城中寻得了那位“陶护法”,并悄无声息地在其魂魄中留下了一道思想烙印。 片刻之后,全名“陶仲华”的陶护法驾驭着飞剑,带着十余个第五、第六境的修行者出发了。 他们很快抵达了情报中所提及的“新月谷”。 这座山谷险峻陡峭,如同利刃切割般,两侧山壁耸立,狭窄得仿佛只能容下一线天光,实乃一处易守难攻的天然要塞。 按常理来说,情报中提到的那些从太平教逃出来的小喽啰,若是从这里经过,是绝不可能从陶护法及其下属的眼前溜走的。 但今日的陶仲华却似乎很不对劲。 他表面上认认真真地指挥着,实则以搜寻敌人踪迹为借口,将下属们朝各个不同的方向分散开来。 第一百零一章 帝君让我向你问好 陶仲华在山谷入口处等待了约两个时辰之后,便见三名修士悄然而至,他们身上施有隐形、屏蔽天机与遮掩气息的法术,鬼鬼祟祟地从山谷中溜过。 其实,单凭陶仲华自身的本领,未必能察觉到这几个人的存在。 但现在,顾旭的一缕神识正依附在陶仲华的身上。 他能凭着空气中的因果之线,判断出这些就是太平教逃出来的人。 他立刻操纵着陶仲华的身体追了上去。 三名太平教修士面露诧异之色。 他们显然未曾料到,自己费尽心机隐藏的行踪,竟会被敌人如此轻易地一眼识破。 只是,这个来自墨门的敌人却似乎有些过分自信了。 他竟然只身一人,仅带着几个简陋的木质傀儡,便大胆地迎上前来,企图以一敌三,与他们交手。 太平教的修士们起初还相当小心谨慎。 他们心中暗想,此人如此冒险行事,莫非是酝酿着什么阴招,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倚仗? 但很快,他们便意识到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 这不过是一个无脑的莽夫,向他们发起了自杀式的攻击。 在三人的围攻之下,陶仲华很快便败下阵来。 太平教的三人无疑也很想从这个墨门护法口中获取一些情报,于是他们封印了陶仲华的真元,带着他一同继续往远处逃跑。 在顾旭利用神识对因果之线的暗中操控下,墨门的其他修行者被不知不觉引导向了四周各个方向,以至于无人察觉到他们的行踪。 很快,他们便逃出了数百里之远,离开了太上昊天布下的封锁圈。 此时,太平教的三人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他们一同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天空。 只见一片蔚蓝的晴空之中,一道裂缝赫然显现,宛如洞天石扉轰然洞开,又似一幅完整的画卷被猛然撕裂开了一个口子。 这道裂口的轮廓,酷似一个勺形——跟夜空中的北斗七星颇为相像。 只见裂口之中,耀眼的银白色星光倾泻而出,一座座飞檐翘角的建筑在其中若隐若现。 太平教三人踏着星光,拖着被俘虏的陶仲华,步入了这道凭空显现的裂缝之内。 随后,裂缝缓缓闭合,消失无踪。 天空再次恢复了一望无际的碧蓝,宛如一块晶莹剔透、毫无瑕疵的蓝宝石。 目睹这样的情景,身处墨门千机城的顾旭心中默默感叹: 难道这就是姜照月之前所提及的,太平教教主所掌握的那种能够瞬息间转移教众乃至整个大本营的神奇手段吗?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难怪他们能够在太上昊天的眼皮底下,兴风作浪这么多年,至今未被彻底铲除。 ………… 裂缝之内,隐藏着一处与灵霄界隔绝的神秘空间。 它就像一座悬浮在虚空中的岛屿,周围时常可见灰白色的混元之气奔腾呼啸。 此地面积不大,仅相当于一座小村落。 古朴的建筑整齐而错落有致地排列着。 太平教的修行者们或忙碌地搬运物资,或盘膝静坐闭目修行,或三两成群切磋武艺。 三名修士抵达此地后,便迅速来到了其中最高大的一幢建筑面前,请求门口的侍卫向教主“北斗真君”通报,声称他们抓到了一个墨门里地位不一般的护法。 由于墨门是灵霄界排得上号的大宗门,抓到一个墨门护法,对于太平教来说,绝不是一件寻常小事。 侍卫们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即进屋禀报。 不久,“北斗真君”就传下命令,让三名修士带着陶仲华来见他。 屋内一片空旷。 没有丝毫华丽的装饰,也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 唯见正中央安放着一个蒲团。 一名清瘦的白衣男子正盘膝端坐于蒲团之上。 他的脸庞被一枚光滑如镜、没有五官的银白面具所覆盖,面具上清晰地映出来访者的身影。 白衣男子首先以平静无波的口吻,向那三名太平教修士仔细询问了他们从据点逃亡,以及俘获墨门护法的整个过程。 三名修士均详尽地作了回答。 在此过程中,他们也流露出了对陶仲华以一敌三莽撞举动的怀疑—— 在他们看来,墨门这位护法的行为极为反常,与墨门以往偏好成群结队行动、以人数优势压制敌人的作风大相径庭。 他们猜测,这位护法要么就是得了失心疯,要么就是有意为之,故意送上门来让他们轻易俘获。 听到这话,白衣男子微微侧头,望向陶仲华所在的位置。 他的面容被面具遮掩,陶仲华无法窥见其表情。 然而,他却能感受到那如有实质般的目光,穿透面具,直落在自己身上。 “墨门的护法大人,您要不解释一下他们所说的情况?” 白衣男子以温文尔雅的口吻问道。 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察觉到他那礼貌言辞背后隐藏的戏谑之意。 陶仲华慢慢地抬起了头。 当白衣男子的目光与他相遇时,即便其阅历丰富、胆识过人,也不由得愣怔了片刻。 这一刹那,陶仲华的双眸变成了深邃的靛蓝色,像是浩瀚星河在流转其间,无数星辰生生灭灭。 白衣男子大半辈子都致力于研究紫微大帝的星象命运之道。 却从未有过哪一天像今日这样,感觉自己与真理的距离如此之近。 只听陶仲华以平静无波的语调,嘴角含笑,缓缓说道:“教主大人,帝君特托我向您问一声好。” ………… 顾旭的分身站在千机城中的一座广场上。 这座广场中央,是一座大型的空间传送法阵,墨门经常利用它来运输物资。 今日,这阵法上的繁复花纹突然焕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随着空气中一阵阵玄妙的能量波动,一个个体积庞大、满载各类货物的箱子凭空出现在广场之上。 顾旭知道,这些货物都是从龙族领地上运来的,是太上昊天在消灭龙族之后分配给墨门这个合作者的战利品,其中尽是奇葩异草、珍贵矿石、强力法宝…… 想必姜照月那座用来囤积宝贝的水晶宫,都快被他们搬空了。 第一百零二章 不对劲的北斗真君 顾旭心念一动,悄无声息地施展了“乾坤”权柄。 一条无形的空间通道悄然浮现。 每一个箱子里的些许货物,均无声无息间被转移至他的“瑶池居”内。 “就当是替姜照月拿回一些原本属于她的东西吧。”他默默地心想。 ………… 片刻之后。 墨门巨子田襄端坐在大堂上方的高位,目光凌厉地扫视着下方的众修士,语气严厉地问道:“你们说,太上昊天此次派人送来的物资,比原先议定的少了将近一半?” “正是如此,”一名墨门修士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回应,“我们刚刚重新清点了一遍,比如血珊瑚,本应有三吨左右,但我们实际收到的却不足两吨;再如雷珠,原本该有三千颗,而我们只见到了一千六百多颗……” “在运输货物的过程中,你们是否始终严格看管着这些物资?有无可能让盗贼趁隙接近,在你们疏忽之时,悄无声息地将东西盗走?”田襄质问道。 “绝无此种可能,”墨门修士斩钉截铁地回答,“自‘天宫’修士将货物交付我们之后,它们便一直处于我们的严密监控之下,直接经由空间传送法阵进行转移,期间不可能有任何和外人接触的机会。 “此外,每个箱子都设有一次性的阵法封印,且均未发现被破解或破坏的迹象。 “若要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盗走箱中之物,那窃贼必须具备不逊于龙族夜皇的隐匿本领,不亚于神将迟绍贤的阵法修为,以及对空间法则达到炉火纯青的掌握……” 听闻此言,田襄轻轻摇了摇头,眉宇间透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这样的能耐,即便是太上昊天本人也不具备。 倘若灵霄界真存在如此厉害的盗贼,他早已凭借这一身超凡技艺声名远播,割据一方称王称霸,又何必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呢? “如此看来,只怕是太上昊天背弃了承诺,暗中指使人对货物做了手脚……”田襄眉头紧锁,面色阴沉地分析着。 在得出这一结论时,田襄内心其实颇有些不愿相信,因为太上昊天在过去的几千年里,一直有着信守承诺的名声。 也正因为如此,在太上昊天的个人实力尚未具备碾压性优势的情况下,灵霄盟的各方势力才愿意接受他成为盟主。 “莫非,是太上昊天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晋升第九境,成为灵霄界无可争议的主宰,没有必要再跟我们这些人虚伪客套,终于露出了本性?”田襄沉思了一会儿,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揣测。 “真是欺人太甚!”想到这里,田襄的手掌狠狠地拍在桌面上,“砰”的声响打破寂静,令屋内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太上昊天能有今日之辉煌,能吸纳灵霄界四方香火,全仗我等的大力扶持,却未曾想他竟会公然使出这等卑劣手段! “说不定,继龙族之后,他下一个针对的目标,就会是我们墨门!“ ………… 陶仲华在被抓到太平教虚空中的据点之后,一直被教主“北斗真君”软禁在其居所附近。 那天陶仲华突然变成靛蓝色的眼眸,以及他说出的那句“帝君托我向您问一声好”,令“北斗真君”心神震荡,久久不能平静。 他试图从陶仲华那里套话,问了许多问题,想要探明他与紫微大帝之间的关系。 然而,那句话之后,陶仲华的眼瞳又恢复成为原本的黑色,也似乎忘记了自己说过什么。 他表现得和一个寻常俘虏无异。 每当“北斗真君”向他发问时,他便会以威胁的口吻回应:“你敢这样拘禁一个墨门修士,你承担得起墨门巨子的怒火吗?”或是“迟早有一天,我们的巨子会将你们这些叛逆之徒一网打尽。” “北斗真君”见惯了灵霄界的风风雨雨,早已不会被他的这些话轻易地激怒。 他以审视物品的态度,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陶仲华。 他心中暗自揣测,帝君是否也正借由此人的双眼审视着自己。 他甚至猜想,陶仲华的身上是否隐藏着某个开关,需要他说出某些关键的言语,或是通过帝君设下的某种考验,才能借此人与帝君建立联系。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这一天,“北斗真君”命屋内的侍卫退下,随后紧闭门窗,又解除了陶仲华身上所有可能用于与外界联络的物件。 之后,他站定在陶仲华面前,缓缓地摘下了自己脸上那光滑如镜的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对比鲜明的脸。 左半边,肌肤白净,宛如常人,透出一股健康的气色; 而右半边,则是另一番景象,烫伤留下的痕迹斑驳可见,皮肤显得凹凸不平,颜色也深了许多,就像是经历了风霜的老树。 陶仲华面露惊恐之色,不知道这个反贼头子要做什么。 他曾有所耳闻,在整个灵霄界中,尚无活人得以窥见“北斗真君”的真容;或者说,那些曾见过其真面目的人,都已命丧其手。 “这个疯子是要杀了我么?”被封禁了修为的陶仲华心中惊慌地揣测,“但若真要杀我,为何还要特地让我看到他的脸?这难道是疯子特有的行事逻辑吗?” 只听见“北斗真君”用一种平静中带着几分崇敬的口吻说道:“帝君,我本名闾丘良,昔日乃是松鹤山下一贱民,隶属于一个名为碧泉宗的小宗门管辖之地。 “您昔日推翻灵霄界旧有势力,亲手缔造了天宫之辉煌,却不幸让太上昊天窃取了您胜利的果实。 “太上昊天并没有给灵霄界带来物阜民丰、人人如龙的太平盛世。 “反而令我们这样的普通人,跌入了更加深重的苦难泥潭。 “太上昊天当年为对抗您,极力拉拢了诸如墨门、天狐族、炎灵族等众多大势力,并向他们承诺了诸多特权,包括免除他们对灵霄盟的入贡。 “但您应该清楚,一个联盟若要维持正常运转,必需大量的资源作为支撑。 “于是,这些沉重的负担自然而然地转嫁到了其他小势力以及更多普通人的肩上。” 第一百零三章 权柄洞天 顾旭的神识附着在陶仲华的身上,静静地聆听着“北斗真君”细述自己过往的历程,以及他创立太平教带人反抗太上昊天的动机。 从“北斗星君”的话语中,他得知灵霄盟对碧泉宗这样的小宗门征收极为沉重的赋税,而碧泉宗则将这些压力转嫁给了其管辖下的普通人,强迫他们全年无休地耕作灵田,并且收缴了他们大部分的收成。 而“北斗星君”闾丘良一家,自然也是其中的受害者。 他的父母在碧泉宗修行者的残酷鞭策下,不幸在灵田上劳累致死。 年少时的闾丘良,在亲眼见到父母倒在田间的遗体后,怒火冲天,随即召集了几位同伴,一同找到碧泉宗的监工,决心要向他们讨个说法。 然而,那监工对于像他这样普通少年的愤怒,却表现得浑不在意。 他慵懒地半倚在伞盖遮蔽的藤椅上,桌上摆着一壶热腾腾的茶水,口中悠然自得地嚼着蜜瓜。 在闾丘良等人的吵闹声让他不胜其烦后,他索性催动真元,拎起桌上那壶已经煮沸的茶水,猛地朝少年们掷去。 茶壶正正砸中带头的闾丘良面颊,沸水四溅,在他年轻的脸上留下了难以愈合的疤痕。 得罪了碧泉宗的监工后,闾丘良自然无法在松鹤山脚下的村落继续待下去。 从那一天起,他便和几个闹事的同伴一起,告别了养育他们的故乡,踏上了漫长而艰辛的流亡之路。 在此过程中,他偶然从货摊上淘到了一本残破的旧书—— 他惊讶地发现,这竟然是一本禁书,记录着很多年前紫微大帝的思想学说。然而,自紫微大帝被太上昊天击败之后,书中的许多内容便成为了人们不敢轻易提及的禁忌。 闾丘良翻开这本书的一刹那,就被它深深地吸引了,只觉得它一下子解答了自己心中的很多疑惑,如同拨开了重重迷雾,让他看见了清晰的蓝天。 他逐渐了解到,在灵霄界中,一部分人族与妖族凭借其血脉中蕴藏的天赋,获得了强大的修为。 依靠这股压倒性的力量,灵霄界的资源与权力迅速汇聚到了他们手中,使他们得以持续支配、压迫并剥削其余众人。 而他们所掌控的这些资源,连同其血脉天赋,皆被代代相传,不断沿袭。 于是在灵霄界里,逐渐形成了强者世代强盛,弱者永世难以翻身的固定格局。 在书中,紫微大帝提出了自己对解决这一问题的猜想:他认为,唯有打破血脉天赋与修为强弱之间的捆绑关系,使每个人都有机会通过自身的努力与奋斗,获得强大的力量,才能从根本上颠覆大势力对普通人的控制与剥削。 紫微大帝写在书中的思想,令闾丘良心潮激荡,热血沸腾。 他恨不得自己能早生数千年,得以与紫微大帝并肩作战,共同摧毁灵霄界那万恶的旧势力,并将那个中途妥协投降、卑鄙无耻的太上昊天击败。 与此同时,他也牢牢记住了紫微大帝所提到的那条能够挣脱血脉天赋束缚、让所有人都能机会均等修炼的途径—— “星象命运之道”。 闾丘良开始走遍灵霄界的天南地北,寻觅着紫微大帝遗留在世间的一切痕迹,并以此为契机,步入了修行的道路。 而太平教这座位于虚空中的基地,则是他权柄——“洞天”所幻化而成。 它的大门,能够开启在灵霄界任意角落,既可供他隐匿行踪,又能无声无息地转移教众。 …… “帝君,这便是我过去的经历,也是我展现给您的诚意,”“北斗真君”闾丘良看着面前的陶仲华,顿了顿,认真地说道,“我想您一定也不甘心,看到您过去的努力统统化为乌有,也不愿看到灵霄界在太上昊天的治下,重蹈覆辙,回归那黑暗的历史深渊。 “不然,您怎会冒着风险,采用这种方式,与我秘密取得联系? “要是您信得过我,不如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追随您,重新做一番大事业。” 话音落下时,闾丘良身后仿佛有浩瀚星河缓缓铺展,虚幻而壮丽——那正是“星象命运之道”独有的大道之韵。 闾丘良说的越多,陶仲华的心情也愈发慌张。 他心中不禁暗想:这个丧心病狂的反贼头目,向我透露了如此多的秘密,是不是下一刻就要对我下杀手了? 远在墨门的顾旭则沉默良久。 他相信闾丘良所言非虚。 如果不是因为一直真心向往紫微大帝的理念,并抱持着一丝希望,渴望能与那位不知身在何处的帝君取得联系,他绝不会冒险在一位墨门长老面前揭开面具,透露如此多的个人过往。 毕竟,在道法万千的灵霄界,有着太多千奇百怪的占卜术与诅咒法术。 对于像闾丘良这样的反叛首领而言,敌人掌握的信息越多,他就越容易陷入险境之中。 过了一会儿,陶仲华脸上的慌乱之色逐渐消散。 他的神情转而变得严肃而从容,一双眸子也再次变成了深邃的靛蓝色。 只听他缓缓开口:“帝君目前被太上昊天囚禁于遥远的异世界,一时之间难以脱身。我作为帝君麾下的使者,正在灵霄界代行其职,或许不久的将来会需要你的援手。 “此刻我身负重任,无法即刻与你面对面交谈。 “但还请你先看好这位墨门护法,若有任何新情报,我会借由他与你保持联系。” 听到这话,闾丘良脸上出现了清晰可见的喜悦之色。 他在灵霄界孤军奋战多年,如今终于获得了帝君的肯定,甚至还有机会与帝君派遣的使者会面,他的内心别提有多振奋了。 而在一旁,陶仲华眼中的靛蓝色褪去了,再次呈现出一副茫然而错愕的神情。 ………… 近日,陈素绘在碧霞宫宫主的亲自指导下,修为和武艺突飞猛进。 碧霞宫的武功绝学,是《流霞映月剑诀》,以轻盈灵动出名。 因此碧霞宫的女修,常常被称作“剑舞者”。 每当陈素绘施展此剑诀时,她的身姿便如同九天仙子下凡,翩翩起舞于云端之上,剑光与霞影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当然,这《流霞映月剑诀》看上去飘逸迷人,但真正学起来并不容易。 就算是陈素绘这样的仙灵之体,在领悟剑意的过程中,也遭遇了不少的阻碍与困难。 所幸她有顾旭给的狗尾巴草手环。 每当遇到难题时,她便能通过这个手环向顾旭寻求帮助。 第一百零四章 太上昊天:紫微说的对 每次向顾旭求教时,陈素绘都不禁由衷地赞叹,陛下真可谓是空前绝后的修行奇才。 碧霞宫里包括《流霞映月剑诀》在内的诸多武学,难度都不低。就连宫主自己也坦言,曾耗费多年光阴,方才领悟其中真谛。 然而,陛下却能一眼洞悉其精髓,仅凭寥寥数语,便能为陈素绘拨云见日,告诉她简单易懂的练习诀窍。 当然,在碧霞宫宫主及众女修面前,陈素绘从不敢透露有人在远方暗中指导她修炼的秘密。 她只敢说,这一切都是自己领悟所得。 这使得碧霞宫宫主再一次感慨“仙灵之体”的非同寻常。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对这位拥有“仙灵之体”的弟子愈发视如己出。 她不仅为陈素绘提供了最好的修行资源,而且在宗门内部商议重要事务时,也时常将她带在身边。 从宫主与宗门长老们的交谈中,陈素绘得知了太上昊天即将对太平教发起新一轮围剿的消息。 “陛下,我今天从宫主口中得知,”这天晚上,陈素绘通过狗尾巴草手环,向顾旭传递消息道,“太上昊天已经发现,卧龙河南方的玄音阁,早就被太平教渗透,不论是宗主、长老,还是普通的弟子杂役,已经全部都是太平教的人。 “太上昊天拟定了计划,欲在三日之后,趁太平教尚未察觉之际,联合碧霞宫、墨门以及炎灵族,共同出击,要将这据点内的叛逆之徒一网打尽。” “三日之后啊……”听到这个消息,顾旭沉吟片刻道,“你的这个消息,来的实在是太及时了。“ 与此同时,在虚空深处的太平教基地里,陶仲华仍旧对限制他自由的闾丘良喋喋不休地咒骂着,扬言“你们这些逆贼绝对无法逃脱太上昊天与墨门巨子的制裁。” 闾丘良坐在蒲团上戴着面具闭目修行,如雕塑般一动不动,似乎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 突然间,陶仲华的声音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戛然而止。 紧接着,他的双眸蓦地变成靛蓝色,闪烁着幽幽的光泽。 “北斗真君”闾丘良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连忙走到他面前,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使者大人,您有什么指示?” 自从顾旭的分身经由陶仲华之口,向闾丘良透露了自己是紫微帝君派来灵霄界的使者后,闾丘良便始终尊称他为“使者大人”。 只听见陶仲华用平静而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你在玄音阁的部署,已被太上昊天发现。他打算在三日之后,秘密发动突袭,将你的人一网打尽。” 未等闾丘良从诧异中回过神来,陶仲华眼中的靛蓝色已悄然褪去——他愣了片刻,随即又恢复了对太平教无休止的骂骂咧咧。 闾丘良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叹道:“帝君离开灵霄界这么多年之后,依然是这么的神通广大啊!” ………… 数日之后。 天宫浮岛。 金碧辉煌的殿宇之中,全身笼罩在金光中的太上昊天站在窗户边,俯瞰着如色彩斑斓的地图般铺展开的大地。 许久的沉默后,他以淡漠的语气说道:“看来,在这灵霄界中,有太多的人不希望我顺利晋升至第九境,竟敢背着我搞出这么多小动作,一次又一次地让那些本该早已覆灭的叛逆之徒死里逃生。” 在他身后不远处,神将佟长风低垂着头,以恭敬的语气附和道:“灵霄界的各方势力向来都是如此,只会关注自身利益,从来不会像帝君一样,将灵霄界的大局放在心上。 “他们也不好好想想,如果耽误了帝君的进境,待玄丹天尊再次打过来的时候,又有谁能为他们抵御?” 佟长风这番话,太上昊天听得颇为顺耳。 “若他们都能有你这样的觉悟,那便好了。” 说完,太上昊天顿了顿,又问:“你觉得,这次偷偷泄露秘密的人,会是谁呢?” 佟长风回答道:“此番围剿计划,帝君仅与炎灵族族长皇甫炅、碧霞宫宫主叶雨萍以及墨门巨子田襄三人中的一位商议过。依我之见,泄露者只可能是他们三人之一。 “而墨门巨子田襄,数日前曾向帝君表达过对消灭龙族后战利品分配方案的不满,甚至私下里诽谤帝君私吞财物。 “因此,我怀疑心怀异心之人,很可能就是他。” “田襄……”太上昊天默念这个名字,微微皱起眉头。 前几日,田襄确实曾派人前来天宫,对分赃不公之事提出质疑。 那时,众神将被他问得既懵怔又气愤。 帝君曾明确叮嘱他们,在龙族被消灭之后,更要竭力维护好“天宫”与其他势力之间的和睦关系,以防因此产生任何裂痕。 在清点货物的过程中,神将们已经反反复复核查了多遍,确保没有任何遗漏,怎么可能会比最初商议的数量少了大半呢? 这一定是墨门的无端污蔑! 由于神将们坚决否认,墨门派来的使者最终只能无功而返,表示会回去再仔细搜查,看是否还有其他小偷隐藏在宗门里——毕竟如今太上昊天如日中天,无人敢与他公然作对。 墨门是否会因此事,私下里与太平教勾结,意图给天宫制造些麻烦呢? 太上昊天思索片刻,但又觉得有些不妥。 因为相较于天宫,墨门其实更加厌恶那个整日妄图颠覆世界的太平教。 但碧霞宫的叶雨萍和炎灵族的皇甫炅,也向来都是行事稳重且识大体的人——他们不可能不清楚,一旦玄丹天尊入侵,而灵霄界无第九境修士镇守,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真是麻烦。” 太上昊天轻轻摇头道。 不知不觉中,他竟有些怀念起与紫微并肩作战,对抗那些旧王朝的日子——那时的生活何其简单,只需一往无前,将每一个挡在面前的敌人斩杀殆尽便足够了。 哪像现在,外敌压境,他却还得忙着捉拿内鬼。 紫微说的对。 灵霄界的这些大势力,就是一群自私自利的混账。 宁可眼睁睁看着世界毁灭,都见不得他晋升第九境。 第一百零五章 萧琬珺:陛下,臣想试试! “长风啊,”短暂的沉默后,太上昊天转过头来,望向神将佟长风道,“你说,这些人日日夜夜在背后绞尽脑汁,企图阻挠我汲取香火之力,晋升至第九境。倘若有朝一日,玄丹天尊再次突然来袭,我们应当如何应对?” 佟长风低下头,沉吟片刻,答道:“帝君,我以为……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引祸东流’之策。” “祸水东引?” 听闻此言,太上昊天的眼中掠过一抹锐利的光芒,似乎已隐约洞察了佟长风的用意。 “帝君,您应当能察觉到,玄丹天尊对于我们灵霄界本身,并无特别的仇视,”佟长风接着说道,“他攻打我们的初衷,与他侵袭炽岩界无异,无非是想将我们这些修行者悉数炼化成丹,以提升他们自身的实力。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考虑提供一个全新的世界坐标给他,诱导他转移攻击的目标呢?“ “你的意思是……我们设法将大荒世界的坐标透露给玄丹天尊,从而将他的注意力引向大荒世界?”太上昊天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帝君英明,”佟长风道,佟长风恭维道,“玄丹天尊是我们的敌人,紫微同样也是我们的敌人。若能让这两个敌人相互争斗,我们岂不就能赢得一些喘息的时间? “只需我们挑选几名囚犯,将大荒的坐标告知他们,再派遣一名第八境的修士将他们秘密送往炽岩世界。 “炽岩世界目前是玄丹天尊的地盘。 “玄丹天尊一旦捕获他们,定会搜魂以获取情报,这样就能从他们的记忆中搜到大荒的坐标。 “我想,像大荒那样修士数量不少,但是整体实力不强的世界,一定能够吸引玄丹天尊的注意。” 听闻佟长风的这一番提议,太上昊天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个妙计,此事便交由你去执行吧,”他吩咐道,“切记要小心谨慎,切勿出现任何纰漏。” 佟长风躬身行礼,语气坚定地回应:“帝君放心,长风定当竭尽全力,确保计划万无一失。”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了这间富丽堂皇的殿堂。 太上昊天依旧久久驻足在原地,眼神一时之间变得有些恍惚。 不经意间,他的思绪又飘回了过去,回想起与紫微从并肩作战到最终彼此敌对的全过程。 其实,扪心自问,对于紫微这样的敌人,太上昊天内心还是存有几分尊重的,他更倾向于亲自出手了结这段恩怨,而非借助玄丹天尊之手来对付这位数千年的宿敌。 然而如今情况特殊。 在灵霄界的生死存亡面前,他这一点点惺惺相惜的情感,终究显得微不足道。 “紫微啊紫微,当玄丹天尊这样强大的敌人降临时,你究竟会如何应对呢?”他心头喃喃道。 ………… 大荒世界。 当元始二年即将步入尾声之时,萧琬珺在墨门傀儡的研究上,终于取得了重大的突破性进展。 在一个小雪飘飘的早晨,在顾旭在侍卫们的陪同下,抵达了位于洛京城郊的校场。 萧琬珺早已抵达此地。 今日,她身披一袭雪白的狐裘,头戴一顶绣有精致花纹的棉帽,双手紧揣于衣兜之中,不敢轻易露出。 在凛冽寒风的轻拂下,她那白皙胜雪的脸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犹如春日里桃花的花瓣,娇艳动人。 此时此刻,她正连续不断地发出指令,井然有序地指挥着校场上的修士们对金属傀儡进行最终的拼接与组装工作。 每当她开口说话,唇边呼出的气息便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成缕缕白雾。 “陛下驾到——”侍卫拉长嗓音,洪亮地高呼道。 听到这通报声,萧琬珺与校场上的众修士纷纷转身,面向顾旭躬身行礼,齐声高呼:“拜见陛下。” 顾旭敏锐地察觉到,萧琬珺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之色,似乎未曾预料到他会在这下雪的早晨亲自来到这里。 “各位继续忙吧,不必多礼,就当朕不存在。”顾旭朝众修士们摆了摆手。 随后,他径直走向萧琬珺身旁,面带微笑问道:“琬珺,近况如何?” “一切进展顺利,陛下,”萧琬珺回答道,“修士们已根据您的图纸,精心打造了傀儡的每一个零部件,并悉数刻画上了必要的阵法。现只需将它们组装完毕,注入真元,或许便能即刻投入战斗,冲锋陷阵了。” “朕今日是否有幸能一睹组装好的成品呢?” “当然可以。” 不知是因为寒风的掠过,还是皇帝的突然视察让她心生紧张,抑或仅仅只是因为顾旭的靠近。 在两人交谈之时,萧琬珺的呼吸变得稍稍有些急促,睫毛轻轻颤动,眼神也不自觉地偏移,向下去看自己的脚尖——当然,以她的身材,低头是看不见自己脚尖的,只看得见巍峨广阔的胸襟。 “你继续忙你的事情吧,”顾旭轻声说道,“瞧瞧,这些修士没了你的指挥,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萧琬珺愣了愣,随即道:“是,陛下。” 然后,她小步快跑至校场中央,一边做着手势,一边连续不断地发出各种指令。 在她的有序指挥下,修士们搬来了各式大小的金属部件,并按照特定的顺序,将它们摆放在校场上。 当这些部件被拼接在一起时,其上预先刻画的阵法仿佛被激活,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这些光芒相互交织,形成了一道道绚丽的光轨,使得整个校场如梦似幻。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个庞然大物逐渐在修士们的共同努力下逐渐成形。 那是一个高约五丈的人形傀儡,它静静地躺在校场上,散发着冷冽的金属光泽。仔细观察其关节处,可以看到复杂而精密的机关结构。 傀儡的双眼紧闭,宛如一个沉睡的巨人,静静地等待着被唤醒的那一刻。 “如果朕没记错的话,这个傀儡,是需要一个人坐在里面进行操作,对吧?”顾旭注视着那庞大的金属傀儡,双眼微微眯起,问道。 “陛下,臣想亲自试试!”萧琬珺站在傀儡一侧,抬头望向顾旭,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第一百零六章 顾旭:别乱动,傻姑娘 “能确保安全么?”听到萧琬珺的请求,顾旭问道。 “每一个部件,我们都已经反复检查了许多次,应该不可能出现问题。”萧琬珺满怀信心地回答。 顾旭这话,令萧琬珺的心头隐隐有些感动。 因为陛下首要关心的,并非这墨门傀儡的试验效果,而是她的生命安全。 顾旭点了点头。 反正他掌握着“光阴”的权柄,能够回溯时间,即便这傀儡当场发生爆炸,他也有信心将萧琬珺毫发无损地救出来。 萧琬珺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在庞大的金属傀儡头部轻轻触碰了一下。 触感冰冷而坚实。 恍惚间,她仿佛感受到一股电流从指尖流窜至大脑,令她心头一震。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胸中涌动着难以遏制的兴奋之情。 除去以前掌握大齐王朝的传国玉玺的时候外,这是她距离超凡力量最为接近的一刻。 而且,这与大齐玉玺截然不同。 玉玺中的力量,是天行帝所赐予的,只需皇帝一个念头,便能轻易将其收回。 然而,这个金属傀儡,却是她和她手下的修士们亲手打造而成的。 在触碰它的瞬间,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呼风唤雨、驾驭雷霆的错觉。 她静默了一会儿,平复内心激动的情绪,然后将整只手掌贴在了傀儡那冰凉的金属外壳上。 下一刻,一道耀眼的光芒在校场上骤然闪过。 待光芒消散后,萧琬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巨大的金属傀儡蓦地睁开了双眼。 它的双眸闪烁着金红色的光芒,犹如熊熊燃烧的火焰。 只见它一手撑地,伴随着轰隆的声响,猛然从地上站起,雪地上顿时留下了一个巨大的人形凹陷。 随后,它转身望向一旁的顾旭,双手抱拳,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礼。 顾旭脸上露出赞许的微笑。 透过傀儡那双闪烁的眼睛,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萧琬珺正坐在傀儡头部的操控舱中,神情既凝重又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欣喜。 她的双手稳稳地放在一颗发光的玻璃球状物体上——那便是傀儡阵法的核心控制中枢。 借助这个中枢,萧琬珺仅凭意念便能灵活地操控这个傀儡,仿佛它已经成为了她身体延伸出来的一部分。 “试试它的火力吧!”顾旭吩咐。 傀儡应声而动,缓缓抬起它那沉重的右臂,直指校场上那座由砖石堆砌而成的、平时用来演习的堡垒。 紧接着,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道耀眼的红色光柱猛然从傀儡的手掌中喷射而出,裹挟着磅礴无匹的能量,如同狂龙出海,瞬间将那座坚固的堡垒轰击得支离破碎,化作了漫天飞舞的粉末。 “啪啪啪。” 顾旭带头鼓起了掌。 同时,他心念一动,漫天飘散的尘埃便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迅速重新凝聚,眨眼间便恢复了原先那座坚实堡垒的模样。 “再试试其他的,”他说道,“比如,它的行动能力如何,速度有多快,如果真正投入战场,会展现出怎样的效果……” 听到他的指示,傀儡在原地稍作停留,紧接着,只见它的双腿突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随即整个庞大的身躯便从地面上腾空而起。 它仿佛化作了一颗流星,划破长空,朝着遥远的天际疾驰而去,转瞬之间便消失在了众人视线的尽头。 顾旭站在原地等待了许久,却迟迟未见傀儡返回。 “琬珺她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他一边暗自思忖,一边将一缕神识沉入星盘之中进行探查,结果发现竟是金属傀儡的能量已经耗尽,停在了百余里外的邙山山顶,无法飞回。 顾旭无奈一笑,随即施展出“乾坤”权柄,撕裂了空间。 转瞬之间,他已身处邙山之巅。 只见金属傀儡静静地坐在一旁高耸的岩石上,其眼瞳中的金红色光芒已然熄灭,身上的法阵也变得黯淡无光。 萧琬珺坐在狭窄的操作舱内。 由于既无法驱动傀儡,又无法从舱内脱身,她的脸上流露出了焦急而无助的神情。 顾旭悬浮于空中,靠近金属傀儡的头部。 随着他再次动用“乾坤”,一条空间通道直接连通了傀儡内部。 “出来吧,琬珺。”他望着被困在里面的前朝公主,嘴角轻轻上扬,温声说道。 “可是,这里实在太高了……” 萧琬珺小心翼翼地将脑袋探出空间通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 毕竟,这傀儡高达五丈,即便它坐下来,其高度也远超一般的房屋。 对于一个凡人而言,从这样的高度跌落,即便不至于丧命,也难免会摔得鼻青脸肿,甚至手脚骨折。 “别担心,”顾旭道,“有朕在,你还怕会摔着吗?” 萧琬珺深吸一口气,从空间通道里一步踏出。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坠落之际,一张“风行符”突然从顾旭的衣袖中飞出,贴在了她的身上。瞬间,她的身形稳稳悬停在了半空中,不再有任何下坠的趋势。 “这就是空中飞翔的感觉么?”萧琬珺心中暗自感叹。 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尽管她过去曾搭乘过大齐王朝的浮空飞舟,但那终究与自己亲身飞行的感受不太一样。 现在,她的脚下不再是坚实的甲板,而是虚无缥缈的空气,以及那遥不可及的地面。 由于是第一次使用“风行符”,萧琬珺对方向和力道的掌控略显生疏。她在空中仅走了两步,就因用力过猛,跌跌撞撞地向前扑去。 眼看就要撞上悬崖边一棵高大的松树,顾旭身形一闪,及时拦在她的面前。 于是,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顾旭的怀中。 在两人胸膛接触的刹那,萧琬珺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心脏也砰砰直跳,仿佛要跃出胸腔。 “抱歉,陛下,我绝无冒犯之意,只是不小心……” 她一边慌忙地连连道歉,一边试图从顾旭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别乱动,傻姑娘,”顾旭淡淡地笑着,用他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的腰,带着她缓缓从空中降落,“你连能量能支撑多久都没测试过,就独自一人驾驶傀儡飞了这么远,要不是有我在,你岂不是要流落荒郊野外了?” 第一百零七章 刺杀紫微行动 “是我考虑欠妥,给您添麻烦了,陛下……“萧琬珺忐忑不安地继续道歉。 尽管她曾手握大齐王朝的世俗大权,见证过太多世事变幻的风风雨雨,自认为有着非同寻常的定力,但当她跟顾旭挨得如此之近,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她依旧不免脸红心跳。 她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可与此同时,她又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他的面容。 这是一张她每天都能见到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然而每次相见,她都依然会被他那无可挑剔的相貌所惊艳。 不仅仅是外貌。 在她眼中,顾旭如同一片深不可测的浩瀚海洋。 换作别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总能迅速洞悉对方的性情与脾气。 但与顾旭相处越久,她愈发能感受到他的与众不同,不断发掘出他身上令人着迷的魅力。 最早她欣赏他的天赋和才学。 在他一统大荒、君临天下后,她对他的胸襟与气魄深感钦佩。 而自她开始伴其左右,协助他处理国事、编纂武学秘籍以来,她更是对他的肩鸿任钜、经天纬地惊叹不已。 她察觉到,自己或许在不经意间,已对这位比她小七岁的年轻帝王生出了朦胧的爱慕之情。 毕竟,爱美与慕强是女人的天性,而顾旭二者兼具。 除此之外,或许还有君臣间的知遇之恩,知己间的心照神交。 只是,长期以来,萧琬珺只敢把这份情绪埋在心底,不敢轻易表露。 她是前朝遗族,又是毫无修为的凡人。 而他身边从不缺少美人相伴,每一位都兼具美貌与实力。 在他的后妃们面前,她总会自惭形秽。 “以他的眼光,应该看不上我这样除了外表别无所长的普通人吧……” 每当这些念头浮现,她就会摒弃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一心一意地尽好自己的本分。 当然,萧琬珺并不知道,顾旭远没有她所想那般光风霁月、渊清玉絜。 尽管他表面看似淡然自若,内心的想法却既简单且庸俗: “好大!” “好软!” 两人缓缓降落到地面后,顾旭松开手,随即走到金属傀儡旁,目光如炬,仿佛能洞穿一切般,上下打量着它身上的阵法。 “要让这傀儡运作起来,是需要修士用真元提前给它充能吧?”沉默片刻,他开口问道。 “是的,陛下,”萧琬珺立即答道,“当然,如果是由修行者亲自操控,他们可以在驾驭傀儡的同时,持续为其补充能量。” “它的能量消耗如此之大,普通的修行者恐怕难以支撑吧?” “确实如此,至少需要达到第四境以上的修士,才能在持续为它充能的同时,避免自己被其耗尽真元。” “那这样看来,这傀儡的缺陷不小,得改一改,”顾旭微微皱起眉头,“不然,它的能量消耗太快,可能刚上战场就无法使用了。让第四境以上的修士来驱动它,实在是大材小用。” 说完,他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惊鸿笔,开始在傀儡表面的阵法上专注地涂涂画画。 萧琬珺看着他专心忙碌的模样。 刹那间,她心中涌起一股愿望,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此刻。 在这片辽阔的苍穹之下,在这座人迹罕至的山峰之巅,唯有她与陛下相伴,再无其他人在旁。 “好了,“过了一阵子,顾旭收起了惊鸿笔,望着傀儡表面流光溢彩的阵法,“现在,这傀儡的储能容量已提升至原先的三倍,并且在阵法运行过程中,能量的损耗得到了显着减少。只需充能一次,便可持续使用至少三个时辰。“ 这么快? 萧琬珺睁大眼睛看着他,有些诧异。 她知道陛下在符阵之道上的造诣早已登峰造极,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决了困扰她和她手下修士这么长时间的难题,也似乎有些太过不可思议了吧? 看到萧琬珺的眼神,顾旭笑了笑,解释道:“朕的分身最近天天在墨门千机城里闲逛,小有收获,符阵之道又有了一点点精进。” 他顿了顿,又伸手指向傀儡:“你再试一试,让它飞回校场吧,那些修士们估计都在紧张地等着我们呢!” “是,陛下!” ………… 太上昊天麾下的四位神将——掌握“偷窃”权柄的虞墨、剑术高超的贾焕、阵法大师迟绍贤以及顶尖杀手司马峰,此刻凭借从龙族夜皇处窃得的“秘密”权柄,悄无声息地穿越了世界壁垒,降临于大荒之地。 他们并未急于执行刺杀紫微的任务。 而是在“秘密”权柄的掩护下,开始商讨接下来的计划。 “我认为,我们应当谨慎行事,首要任务是修复大荒与灵霄界之间的空间通道,随后再考虑对紫微的刺杀行动,”虞墨提议道,“尽管复活后的紫微修为仅恢复至第七境,但他所掌握的手段深不可测,甚至连帝君的意志投影都曾败于其手。 “一旦空间通道修复完成,假使我们刺杀行动失利,也能迅速请求帝君的援助,让灵霄界的大军及时降临支援。” “我们四人皆是手握权柄的第八境强者,难道还需要对一个第七境的修士如此忌惮吗?”贾焕对虞墨的过分谨慎似乎有些不以为然,“我们现在就借着秘密权柄冲进洛京,趁紫微尚未反应过来之前,把他干掉不就成了?” “贾焕,你忽略了一点,”司马峰提醒道,“帝君昔日为了掌控大荒世界,曾在洛京城内布设了一座‘天龙大阵’,能汇聚全天下的国运为己所用,施展出超越自身境界的力量。而紫微持有一个名为‘统御’的权柄,可强行驱动‘天龙大阵’为其服务。 “因此,我认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意外,我们应当选择一个紫微不在洛京的时机动手。” 贾焕沉默了片刻,忽然想起司马峰原名“吴峰”,曾是紫微麾下的“七杀星君”。 他对紫微的了解,远胜过他们所有人。 第一百零八章 夜皇:人类的快乐我不懂 “你曾是紫微的手下,不如再跟我们说说,紫微还有什么厉害的手段是我们需要特别注意的?”虞墨看向司马峰问道。 “紫微共有五大权柄,”司马峰伸出五根手指,一根一根地掰着说道,“首先,就是我刚才提到的‘统御’。它能让紫微对修为比他低,甚至差不多的人进行精神控制,将他们变成唯命是从的傀儡。 “当年,他曾对我起了疑心,无声无息地在我灵魂中植下了思想烙印。若非帝君点醒,我至今恐怕都未察觉。 “当然,如今我们的修为都在紫微之上,他已无法通过‘统御’直接控制我们。 “但要小心,他仍可能借助‘统御’,暂时夺取我们本命法宝的控制权。” 其余三人点了点头,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他的第二个权柄,‘智慧’,”司马峰继续说道,“赋予了他远超常人的悟性和思维计算能力。任何他接触到的道法,无论多么艰深晦涩,他都能瞬间参透,甚至进行改进。 “这个权柄看似对我们没有直接威胁。 “然而,在与他战斗时,拖延的时间越长,他就越能分析出你们的弱点,从而找到一击毙命的机会。” “我们必须速战速决。”贾焕握着腰间的剑柄,在一旁附和道。 “而他剩下的三个权柄,对于我们来说,才是最为致命的,”司马峰顿了顿,环视了一眼三人,目光愈发严肃,“分别是能够暂停甚至逆转时间的‘光阴’,能够随意穿梭或扭曲空间的‘乾坤’,以及能够预知危险甚至修改概率的‘天命’。 “虽然这三个权柄在对付修为比他高的人时会消耗大量真元,使他不能频繁使用。 “但只要他能当着我们的面逆转一次时间,或改变一次我们法术的命中概率,就足以扭转胜负。” 作为灵霄界声名远扬的剑道天才,贾焕在司马峰讲话时,已在脑海中默默推演自己与紫微对峙的场景。 他不禁想到,若自己一剑命中紫微咽喉时,紫微在临死前逆转时间,下一次有所准备,躲开了他必中的攻击,那将是多么令人绝望的局面。 “我们只能给自己一次机会,必须以速度取胜,”贾焕说道,“动手时必须足够快,让紫微来不及反应,无法施展任何权柄。” “我们能做到吗?”虞墨问道。 “能,”贾焕毫不犹豫地回答,“难道你们忘了我的权柄是什么了吗? “有了我的‘电掣’配合司马峰的‘黑潮’,再找准一个紫微无法动用‘天龙大阵’的时机,还怕解决不了他吗?” ………… 大荒,畅春园。 半夜三更,顾旭从卧榻上惊醒。 寒风在宫殿走廊中呼啸,吹得窗棂轻微颤动,也拂动着床上的帐幔。 他正仰面躺在大床的正中央,左右臂弯里分别睡着赵嫣和上官槿。 这两个女人,手圈在他的腰上,腿也缠在他的身上,像是两只黏人的八爪鱼。 自从这对塑料姐妹因互相欺骗被顾旭捡了便宜,度过了荒唐而疯狂的一夜后,她们就不再像以前那样轮流来找他过夜,而是每天晚上都不约而同地钻进他的被窝。 虽然她们依旧会因顾旭与另一人亲近而感到嫉妒。 但显然,她们更无法忍受独守空房的寂寞,无法抵挡每晚与他同床共枕的诱惑。 除此之外,她们似乎从三人同行中找到了新的乐趣。 赵嫣很乐于见到上官槿仅在一两个回合之后便精疲力尽,身体无力地瘫倒在一旁,只能满脸愤懑地看着她与顾郎继续后半夜的欢愉。 上官槿也乐于看到赵嫣在顾旭的折腾下,抛弃了大夏皇后的端庄威严,摆出各种各样的造型,用娇媚动听的声音歌唱个不停。 此时此刻,顾旭搂着她们光滑细腻的脊背,嗅着她们发丝的清香,但脸上却没有丝毫享受之意,目光显得有些沉重。 他的“天命”权柄正隐约传递着信息,预示着他即将面临生命危险。 如今大荒世界的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只要他不想死,便没有人能够杀死他。 他所面临的危险,只可能来自外界。 “莫非,太上昊天已经从姜照月口中得知了大荒的坐标,准备来杀我了?” 顾旭眉头紧皱。 他身形一闪,离开卧榻,披上一件外袍,径直朝屋外走去。 屋外,光秃秃的树枝上栖息着一只乌鸦,它的羽毛与夜色融为一体,仿佛与黑暗同化。唯有那双金色的眼睛闪烁着光芒,显得格外醒目。 “夜皇陛下,我需要你的帮助。”顾旭看着乌鸦,平静地说道。 听到他的声音,乌鸦扑扇了两下翅膀,随即化为一名仙姿佚貌、雍容华贵的黑裙女子。 “帝君玩尽兴了,便来找我了?”她黄金般的双瞳打量着顾旭。 她如今大部分时间都在顾旭身边,见他每晚与两个女人同处一室,便不难猜出他们在做些什么。 每当看到第二天清晨,顾旭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的模样,或是两个女人面带红晕、慵懒妩媚的姿态,夜皇总会不禁思索,对于人类来说,繁殖后代这样的事情,真的有这么快乐么? 为什么无论男女都会如此着迷? “太上昊天应该已经找到我了,”顾旭说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现在可能忙于晋升第九境,脱不开身,但很可能会派遣我过去的‘七杀星君’,也就是他如今的‘神将’司马峰来大荒杀我。 “司马峰掌握着权柄‘黑潮’,能让他藏身于阴影中,防不胜防。 “只有夜皇陛下你才能保我性命无虞。 “我希望你能随时跟在我的身边。” 听到他的话,夜皇嘴角微微上翘:“帝君是让我做您的贴身保镖,然后看您夜夜与女人寻欢作乐吗?” 顾旭的表情凝固了一秒,随即恢复淡定道:“以夜皇陛下的修为,若真的不愿看到,完全可以在感知中屏蔽。” 这一回,轮到夜皇愣住了。 “秘密”权柄不仅能用来蒙蔽别人,也可以将一切不顺眼的事物遮挡在感知之外,让自己眼不见心不烦。 昔日紫微在龙族领地上吟诵情诗时,她便是这样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的。 莫非是因为她对现在这个“紫微”充满了好奇,以至于忘记了“秘密”权柄还有这样的作用? 第一百零九章 你去把这封信交给两年前的朕 有时候,夜皇常常觉得自己的心态很奇怪。 过去的紫微对她百般讨好献媚,她只觉得对方聒噪不堪。 如今这个紫微,除非有要事相商,其他时候从不主动找她,她反而对他充满了好奇。 她总是忍不住思索,眼前这个人,灵魂和因果都表明他是紫微,为什么脾性却与紫微截然不同?他又是如何做到悄无声息地取代了几千年前那位惊才绝艳的一代强者的? 但她又不便直接向顾旭询问。 “就算你不提,我也会保你性命,”夜皇淡淡说道,“若是你死了,我也就没有机会救出妹妹,替死去的同胞报仇了。” “那就有劳夜皇陛下了。”顾旭微微一笑道。 说完,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稍作停顿后,又问道:“夜皇陛下,你的‘秘密’权柄,真的能在世人面前隐藏任何事物吗?它有没有什么弱点?” 听到这话,夜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你问我权柄的弱点?对于修行者来说,这可是关乎性命和道途的绝密,我凭什么直接告诉你?要是让你知道了,岂不是日后任你拿捏?” “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顾旭把她以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我需要知道‘秘密’权柄的极限在哪里,使用它时需要注意些什么,我的分身才能更好地在灵霄界做事。 “你帮我,就是在帮你自己。” 夜皇眯起那双黄金瞳,锐利如电地盯着他,没有立刻回应。 “你告诉我,我就有更大的把握去打探姜照月的消息,或许还能找到机会将她救出来。”顾旭继续道。 夜皇表情稍稍缓和。 她沉吟片刻,说道:“‘秘密’的缺陷,一共有这么几个: “第一,在修为远比自己高的人面前,它的生效时间会大幅缩短,还有一定可能会被看出破绽。 “第二,它无法在其他第八境强者的道则领域内生效。 “第三,它无法在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人面前生效。” “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人。”顾旭把这话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感到有些不解。 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作为穿越者的身份。 但是前些日子,当他看到那只金色眼睛的乌鸦时,他迟迟没有认出它是夜皇变的——这显然证明了他的猜测是错误的。 那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莫非…… 顾旭的脑海中突然闪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 翌日清晨,李昀奉召前来畅春园面圣。 他身着紫府军的鲜艳红袍,腰间悬挂着长剑,与一年前相比,更添了几分稳重成熟。 李昀虽对当今陛下万分敬佩,但从未有过单独与陛下交流的机会。 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陛下巡视紫府军时,他站在一群同伴中,远远望着陛下那丰神俊朗、不怒自威的身影,宛若自云端降临人间的神明。 “对于大荒来说,相比于过去的‘上苍’,当今陛下更像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神只,”李昀心头常常会这么想,“人们供奉‘上苍’这么多年,大荒依旧鬼怪肆虐、民不聊生。 “可陛下才登基一年有余,就让这个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仅百姓能吃饱穿暖,不再时刻担忧鬼怪侵扰家园,连修士们也能安心修行,不再受阴煞之气侵蚀,担心走火入魔。” 正因如此,当有宦官来到宅邸通知,说陛下要单独召见他的时候,李昀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特意沐浴更衣,用真元小心翼翼地抚平衣物上的每一处褶皱,又将头发梳理得顺滑服帖,确保帽子端正,这才迈步出门,前往畅春园。 畅春园内一片静谧,只有远处隐约传来风拂过松柏的沙沙声。 韩顺喜早已等候在园门外,见李昀到来,便领着他一路朝皇帝的御书房走去。 到门前时,韩顺喜停下脚步,轻声道:“陛下已在书房,李大人可直接入内,毋须拘谨。” 李昀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绪,跨过门槛,步入御书房内。 屋里宽敞明亮,阳光透过高窗洒落在地,照亮了书架上的一卷卷古籍。 年轻的皇帝端坐于书案后,低头翻阅奏折,神情专注。 “臣李昀拜见陛下!”李昀双手抱拳,恭敬行礼。 听到声音,顾旭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看向他。 他的目光平静温和,并不咄咄逼人。 然而,在那视线下,李昀却感到仿佛自己的一切都被看透,所有秘密均无处遁形。 望着面前的李昀,顾旭心头思绪万千。 如今已是深冬时节。 过了除夕后,便是元始三年。 他清楚地记得,当他通过东海归墟穿越到未来,亲手摧毁“通天塔”的时间节点,就是“元始三年”。 那时候天空一片漆黑,空气中略带寒意,像是初春或是暮秋时节。 而此刻李昀的模样,也与他记忆中那个红袍人的身影悄然重合。 “李昀,朕有一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卷做工精致的金色卷轴递到李昀面前。 李昀立刻双手接过。 “朕需要你去一趟昆仑山,守在山脚下这个位置。不久之后,你将会遇到一个相貌与朕一模一样的人——那是两年前的朕,”顾旭继续说道,“你带着他,沿着山路向西北方行进数里,那里将会有一群人修建一座阵法。 “朕需要他来摧毁那座阵法——在这世上,他是唯一有能力摧毁那座阵法的人。” 他话音落下时,一道金光从他指尖闪现,随即没入了李昀的头颅。 李昀即刻便明白了他所说之地的确切位置。 只是顾旭的这番话让他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不明白,为什么两年前的陛下会出现在他面前? 为什么陛下需要两年前的自己去摧毁那座阵法? 为什么只有两年前的陛下才能完成这个任务,而现在的陛下却不能亲自去做? …… 他觉得这件事情背后,一定藏着惊人的隐秘。 只是陛下未言明,他也不敢过多探问。 “对了,你去将这封信也交给两年前的朕。” 短暂的安静后,顾旭又从衣袖中取出一封密信,递到李昀手中。 第一百一十章 皇帝出巡 李昀接过信件,郑重其事地说道:“请陛下放心,臣一定尽全力完成任务。” 正当李昀即将转身离开御书房的时候,顾旭突然开口叫住了他:“李昀,你的‘雷音剑法’最近练得如何了?” 听到这话,李昀心头一阵意外。 这倒并非是因为陛下知晓他所修炼的武学——众所周知,陛下洞悉天下万事万物,大荒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而是因为日理万机的一国之君,竟然会关心他的个人修行! “谢陛下关心。多亏何逸群前辈的指点,目前进展非常顺利,”李昀颔首说道,“或许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能领悟其中的大道真意了。” 其实李昀本还想提一句,在“论道之境”中与苏白鱼切磋武艺,令他受益匪浅。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苏白鱼仿佛彻底从人间蒸发般,在“论道之境”的擂台和榜单上再也不见他的踪影。 “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顾旭淡淡说道,“何逸群在紫府军中指点了不少年轻修士,但像你这样能迅速融会贯通、举一反三的人并不多见。” “陛下过奖了。”李昀更加谦逊地说道。 他看上去不矜不伐,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骄傲自满的神情,然而心里却乐开了花,暗想:陛下竟然亲口夸赞了我的剑术修炼,要是把这话说给紫府军的那些兄弟们听,他们一定羡慕极了吧。 “何不随便比划几式,让朕见识见识?也不枉何逸群在朕面前夸赞过你。”顾旭接着说道。 听到顾旭的吩咐,李昀立刻拔出腰间的长剑。他清楚陛下通晓天下万法,能得到他的几句点拨,是全天下所有修士梦寐以求的事情。 但随后,他环视了一圈御书房内古香古色的家具陈设,犹豫了片刻。 顾旭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微微一笑道:“尽管放手施展你的本事吧。这间屋子里有朕亲手布下的阵法,就算是圣人强者,也休想毁坏朕的东西。” 李昀听罢,心中的顾虑顿时烟消云散。 他不再犹疑,长剑一扬,身形随即如雷霆疾闪。 随着剑锋划动,空气中隐隐传来雷鸣之声,剑势迅猛凌厉,宛如闪电穿云,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一套“雷音剑法”下来,剑光缭绕,周身的气流似乎都因剑势震动起来。 李昀收剑而立,虽自觉已尽己所能做到最好,但仍不敢抬头窥视陛下的反应,依旧恭敬地低头等待顾旭的评价。 顾旭微笑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雷势与剑意已融为一体,看得出来你已经登堂入室。但万不可因此松懈,只有不断磨砺你的剑法,才能更上一层楼。” 李昀立刻拱手行礼,谢过皇帝的指教,表示自己一定会铭记在心,继续努力精进剑术。 同时,他心底冒出了一个莫名的念头:陛下说话的口吻,似乎与“论道室”里的何前辈有些相像啊! 不过他并没有多想。 他只是默默感慨,有这样一批愿意指教提携后辈的强者,真是大夏的幸事。 ………… 时间飞逝,转眼便步入了元始三年。 在这段时间里,顾旭源源不断地把灵霄界墨门的符阵之术搬来大荒,不仅接连制造出一台台金属傀儡,还巧妙地借鉴其精髓,对“清都幻境”的推演大阵进行了改良,从而极大地扩展了阵法的覆盖范围。 如今,京畿地区的修行者几乎人手一块“清都令”。 而在河东、胶东、两湖、西疆等行省,也布下了新的推衍大阵,让全国各地越来越多的修士得以体验“清都幻境”的妙用。 至于顾旭本人,在度过二十岁“万寿节”之后,似乎在洛京城待得有些憋闷,便离开京城,开始巡行全国各地。 他这次出行格外低调,并没有携带象征帝王威仪的卤簿仪卫,身边仅有两位后妃和十余名皇城禁卫军的精锐随行。 以及化身乌鸦,暗中跟随的夜皇。 他的车架先是穿过空间通道,抵达千里之外的青州府。 当地官吏齐齐出城迎接,山呼万岁。 尚未步入城内,顾旭便感受到一股浓烈的香火气息扑面而来,化作滚滚热流,涌入体内。 看来,他在青州府似乎颇受拥戴? 待他抵达青州府驱魔司,现任知事宗德勇立刻上前,恭敬地笑道:“陛下,您阻止空玄散人晋升鬼王,拯救万民于水火的事迹,早已在青州民众中广泛传扬。 “您在登极大典上将九婴蛇妖流放虚空,更是让他们拍手称快。 “如今,他们都把您奉为神明,供奉在神坛上,香火不断,日日祷告,感念您的恩德。” 宗德勇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继续道:“驱魔司也因此得到青州民众的鼎力支持,妖邪不敢再肆意横行。青州如今安定繁荣,皆赖陛下洪福。” 他的语气中带着掩不住的崇敬,仿佛在面对一位活着的神灵。 顾旭微微点头,并未因他的恭维而飘飘然,依旧神情严肃地问道:“‘清都令’目前在青州府的推行状况如何?” 宗德勇低下头,眉头紧锁,带着几分心虚说道:“推衍大阵已经按图纸在驱魔司衙门布置妥当,但不知为何,总是时不时与京城的阵法失去连接,无法正常运作。 “微臣已请来几位阵师查找原因,但至今未能解决。微臣无能,还请陛下责罚。” “带朕去看看吧,”顾旭淡淡说道,“朕亲自离开洛京来到青州,其中一个目的,便是协助你解决这个问题。” 宗德勇瞪大了眼睛,满是惊讶。 他原本以为,如今的陛下早已超脱凡俗,只有天地大道和宇内局势才值得他关注。 没想到他竟然还会来处理这种芝麻大的小事? 片刻之后。 顾旭站在驱魔司的后院之中,提起惊鸿笔,在空中随意挥动了几下。 随即,院子中央的阵法骤然启动,繁复的符文仿佛被激活了一般,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它们悬浮在半空,不断地旋转着,展现出千变万化的奇妙景象。 困扰青州驱魔司官吏数周的问题,被他瞬息间解决。 然而,他并未立刻离开后院,而是抬头望向旁边枯树上的乌鸦,神识传音道:“夜皇陛下,你觉得我这次主动离开‘天龙大阵’的范围,有机会把那些想要杀我的人钓出来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 顾郎,你的床板真硬 顾旭在胶东行省巡视了一周,从青州,到兖州,到莱州,再到登州,一路视察民情,查看各地灵气转换大阵和推衍大阵的布置情况。 来自灵霄界的敌人,迟迟没有像他预想中那样找上门来。 然而,“天命”权柄带给他的危机感却愈发强烈。 胶东之行的最后一站,是沂水县。 在这世人眼中的“龙兴之地”,顾旭停留了最久的时间。 他先是来到过去自己修行做官的驱魔司衙门,驻足许久,静静凝望着那熟悉的门庭。 那对狻猊石雕依然守护在大门两侧,尽管历经风雨侵蚀,表面已显得斑驳,但它们那威风凛凛的气势却丝毫未减。 门前的青石台阶,在无数官吏的踩踏下,早已变得光滑如镜。 步入大门,院内布置朴素而清幽。古老的柏树挺立在两侧,在灯笼光芒的照耀下,枝叶交织成浓密的阴翳。 不时有衙役手捧案卷,穿行于树荫之下。 正对面,便是驱魔司庄严的正堂。 过去,在那些深沉静谧的夜晚,常能见到陈济生埋首于案牍之间,不知疲倦地工作。 而今,衙署风貌依旧未改,只是已经不见昔日那些熟悉的面孔。 取而代之的是一群顾旭未曾谋面,却洋溢着勃勃生机的年轻修士。 他们或是谈笑风生,走出大门,去执行日常的巡逻和杀鬼任务,或是在后屋里盘膝而坐,吸纳着天地灵气,闭目潜心修炼。 “陛下,”现任沂水县驱魔司知事马钦站在微服的顾旭旁边,态度恭敬地汇报道,“自从按照您的要求,在衙门里布下灵气转换大阵后,修士们的修为进展飞快。最近一个月内,就有三人从第一境突破到了第二境……” 望着眼前身着青衣、英姿飒爽的年轻君王,马钦的思绪总会不自觉地飘回三年前,那时他们一同参加晋职考核,在温故壶的幻境中并肩斩妖除魔的情景历历在目。 当时,顾旭那惊人的修行天赋与渊博的才学让马钦赞叹不已,他心中暗想,这位年轻人日后在仕途上定会如云直上,或许还能得到洛京那些大人物的青睐,跻身大齐驱魔司未来的高层之列。 然而,令马钦始料未及的是,顾旭竟然一举掀翻了大荒的天,取代了天行帝,登上了至尊的宝座。 待马钦说完,顾旭目光中透出一丝欣赏与肯定,淡淡说道:“马知事,今后你是否愿意去青州府发展?” “陛下……”马钦略显诧异,一时有些怔怔的。 “你在沂水县的政绩卓着,民众与修士皆对你赞誉有加。像你这样的人才,治理一县之地恐有些浪费。朕意图将你擢升至青州府,担任正六品百户之职。”说到这里,顾旭微微一笑,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你觉得如何,青州马大人?” 听到“青州马大人”这几个字,马钦立刻低下头,心里暗暗感叹,陛下即便登基为帝,性情竟然一点没变,仍旧是当初那个不太正经——不,应该说是幽默随和的样子,甚至还会拿这事跟他开玩笑。 他双手抱拳,躬身行礼道:“陛下的厚恩,马钦不敢辜负。微臣愿意接受此任,竭尽全力在青州府履行职责,务必不负陛下的期望。” 说话的同时,他忍不住心想:陛下可真是言出法随啊!三年前随口说了一句“谨请青州马大人,威灵显现展神通”,结果三年后,自己竟然真的成了“青州马大人”。 马钦还盘算着,等披上新的官袍后,定要在青州府的那些老朋友面前好好显摆一番。 那些人曾说过,以他的修行天赋和家世背景,这辈子最多做个八品、九品的芝麻小官就到头了。 谁能想到,改朝换代之后,只要踏实认真做好本职工作,平凡如他,也能有步步高升的机会。 看来,陛下在大荒世界改变的不仅是国号,还彻底颠覆了这个世界原有的秩序啊。 ………… 顾旭没有在衙门久留,身形一闪,便撕裂空间,来到了曾经居住的平安巷十七号门前。 他运用因果法术隐匿了身形,纵然周围人来人往,也都视他如无物,仿若一团空气。 这座俭朴狭小的宅院,作为当今国君的旧居,早已被官府用围栏围了起来。 如今,不少沂水的百姓,甚至外来的旅人,都将这里视作圣地。 他们站在围栏之外,双手合十,闭目祈祷,口中念念有词。 顾旭听得清楚,有人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有人祈求他的庇佑,顺利通过来年童生试或驱魔司晋职考核;有人祈求破境成功,甚至还有人在求姻缘…… “他们真是把我当成万能的存在啊,”顾旭无奈一笑,心中感慨,“若我真是这么个神仙,同时干着五谷神、文昌星君、月老……的活,恐怕早就累死了。” 他停驻片刻,随即迈步向前,仿佛化作一道没有实体的虚影,轻而易举地穿过了面前的围栏,穿过了当年亲手布下的阵法,回到了自己曾经居住修行的屋子里。 屋内的陈设简朴如昔。 木质的旧书案,漆面斑驳的旧木椅,素净的竹席……一切仿佛都未曾改变。 唯独那熟悉的旧屏风上,过去画着的小书童,此刻却不见了踪影。 顾旭微微一笑。 这小书童是他亲手所画,怎么可能不清楚他去了哪里? 只屏风后面传来一声:“少奶奶,请用茶!” 顾旭径直走了过去,看到一位身着红裙的绝美女子正慵懒地侧躺在他以前睡觉的卧榻上。 华容婀娜,玉体逶迤。 唇非膏而自丹,鬓非烟而自黑。 她衣裙穿得随意松散,微微露出了雪白的脖颈和香肩,肌肤细嫩莹润,如刚剥开的荔枝。 而那小书童恭敬地低头站在榻边,正要将手中的茶杯双手递给躺在榻上的女子。 “你给我出去!”顾旭看着小书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茶杯,毫不客气地吩咐道,“外头的卫生打扫干净了吗?” “抱……抱抱抱歉少爷!” 小书童朝他躬身一礼,灰溜溜地绕到屏风外,神情中似乎带着些许委屈。他拿起墙角的扫帚,开始认认真真地清扫房屋。 榻上女子看到这一幕,轻笑一声,忍不住打趣道:“陛下醋劲儿真大!” 顾旭端着茶杯,在她身边坐下,笑道:“嫣儿今日这么美的样子,除了朕,谁都不许看。” 赵嫣心里明白,他对着一幅“点睛赋灵”的画生气,明显是故意表现出来逗她开心的。 可即便明知这是玩笑,当看到他一脸醋味宣示主权的样子,她依然心里格外愉悦。 她在榻上坐直身子,双手环抱住顾旭的腰,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 “顾郎,过去的那些年,你都是住在这里吗?” “嗯。” “这床板硬邦邦的,你睡得还习惯吗?” “我大多数夜晚都在修炼中度过,睡眠很少,也没在意过床板是软是硬。” 赵嫣眼中掠过一抹心疼,双手不由自主地将他搂得更紧些,轻声说道:“你过去真是吃了不少苦头啊!” “说实话,当时我也没觉得自己在吃苦,”顾旭淡然道,“毕竟,相比那些食不果腹、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我能拥有父母留下的一套四合院,还能好好活着,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夜皇:我以为帝君喜欢男人 赵嫣拥抱着顾旭,沉默片刻。 不久,她那双眼尾上扬的美眸转向他手中端着的茶杯,里面的水温已略有凉意。 “我的顾郎,你抢走了我的茶水,我现在有些口渴了。”她轻笑道。 顾旭侧头凝视着她,却并未急于将茶杯递给她。 相反,他先自己轻啜一口茶水,含在口中,随后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托起她嫩玉生光的脸颊。 紧接着,他俯身吻上了她柔软的唇,将口中的茶水缓缓渡入她的唇间。 赵嫣微微眯起双眸,神情愈发迷离,仿佛沉入一层朦胧的雾中。 忽然,她猛地紧紧攥住了顾旭的手腕,随后俏皮一笑,另一只手动作利落,一下子扯下了他的腰带。 “哥~哥~”“她模仿着上官槿那悠长缠绵的语调说道,“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听你的女人这样称呼你呀?” 顾旭的神情瞬间一滞,手中的茶杯“砰”地一声落在地上,茶水迅速在地面上蔓延开来。 趁他恍惚的片刻,赵嫣猛然将他推倒在卧榻上,自己则趴在他胸膛上,灵巧地解开他衣襟的纽扣,在他肩头咬下一个醒目的牙印。 “女人,你这是在玩火!”顾旭嘴角微微上扬,故意模仿霸道总裁的语气。 他一边说着,一边翻了个身,把怀里幽香芳馥的女子压在身下。 随着赵嫣“唔”地轻哼一声,她的视线很快被掀起的鲜红色裙摆所遮蔽,再也看不见他的动作。 只能感受到他的指尖、发丝以及嘴唇,在自己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上轻轻掠过。 赵嫣紧咬下唇,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被褥,足背也绷紧成了月牙形。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卷入汹涌的漩涡,完全失去了对身体和思绪的控制,只能任由他引领,在激情的海洋中遨游,仿佛随时会融化在他炽热的怀抱里。 ………… 上官槿站在平安巷十七号的大门外,眉头紧锁。 当顾旭在沂水驱魔司衙门办事时,她原本与赵嫣一起在御辇中等待。 不料,等着等着,赵嫣突然说想出去买些沂水县特色美食,便撕裂空间独自离开了,留下上官槿一人待在车上。 许久过去,赵嫣依然没有回来。 上官槿心生警觉,忍不住猜测,赵嫣是不是又在瞒着她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首先前往驱魔司衙门匆匆一瞥,发现顾旭早已离开。 接着,她借助“天算”神通,将整个沂水县搜寻了一遍,最终将目光锁定在顾旭这座旧宅上。 然而,她很快发现,自己竟被顾旭三年前布下的阵法困在门外,一时半会儿难以破解。 “赵皇后这卑鄙无耻的女人,仗着自己是圣人强者,撕裂空间就能闯进去,背着我偷吃独食。”她心头不悦地暗暗吐槽。 一只金色眼瞳的乌鸦站在屋檐上,注视着门外的上官槿。 这乌鸦自然是夜皇。 自从她察觉到紫微换了个人,不再死缠烂打地追求她后,她便莫名有了一种新的爱好——喜欢看“紫微”身上的乐子。 当她看到上官槿忿忿然要去找顾旭麻烦时,心中不禁涌起一股看热闹的窃喜。 她轻轻挥了挥翅膀,宅邸的阵法瞬间失灵了片刻。 上官槿心中一动,暗想:难道是陛下特意为我放行了? 随即,她毫不犹豫地翻过围栏,跨过门槛,朝着里屋走去。 ………… 一炷香的时间后。 赵嫣的红裙早已悄然滑落地面。 她懒洋洋地依偎在顾旭的怀中,一条白花花的长腿搭在他的身上。 卧榻狭小,两人紧紧相依,才能勉强容身。 “你说,我现在算不算嫁入你的家门,做了顾家的媳妇?”赵嫣笑盈盈地搂着顾旭的脖颈,问道。 “你不早就是了?”顾旭有些不解地回应。 “这可不一样,”赵嫣抬起另一只手臂,食指轻轻划过空气,笑容中带着几分得意,“在你心里,相比皇宫,这里才是你真正的家,对不?” 然而,话音未落,从她所指的方向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随后,上官槿身着一袭翠绿长裙,绕过屏风,缓步走入,目光与赵嫣碰撞在一起,刹那间气氛紧张,宛如针尖对麦芒。 “赵姐姐,”短暂的安静后,只见上官槿的目光缓和下来,脸上浮现出一抹委屈的神色,“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要去寻找一些沂水的特色美食,让我在马车里等候吗?怎么你却撇下了我,独自前来与陛下享乐了呢?” 沂水特色美食? 听到这话,顾旭不由自主地瞥向身旁的赵嫣,只见她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唇。 “这大胆的女人,恐怕是把朕当作美食了吧!”他在心中暗自思量。 不出所料。 听到上官槿的话,赵嫣轻轻笑了笑。 尽管她此刻身无寸缕,雪白的肌肤上遍布着一道道明显的吻痕,但她却毫不羞涩,坦然地回望着上官槿,丝毫不为自己的“食言”感到歉意:“在这沂水县,还有比陛下更美味的佳肴吗?” 上官槿轻哼一声,走到床边,坐在床沿。 原本狭小的木床,顿时显得更加拥挤。 “陛下,可有我的一份呢?”她幽幽地开口道,“皇后娘娘是顾家的媳妇,难道我就不是吗?” ………… 屋顶上的乌鸦默默看着上官槿步入屋内,突然呱呱叫了几声,若仔细分辨,便能发现那声音竟像是在哈哈大笑。 接着,她扇动翅膀,飞向漆黑的夜空。 ………… 翌日。 顾旭带着两位夫人来到飘香楼用餐。 虽然她们昨夜早已大快朵颐,但顾旭仍觉得,还是应该带她们来品尝一下正经的“沂水美食”。 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包括香气四溢的叫花鸡、鲜嫩可口的清蒸鱼、滑嫩细腻的豆腐脑,以及浓郁美味的羊肉汤等。 顾旭贴心地为两位夫人夹菜,同时与站在窗外树杈上、金色眼瞳的乌鸦进行着神识交流。 “……” “帝君,可否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在灵魂和因果层面上,你与过去的紫微是同一个人,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随着两人渐渐熟悉,夜皇终于按捺不住,直截了当地提出了心中的疑虑。 “我是大荒的一个普通修行者,”顾旭答道,“紫微残魂曾试图夺舍我的身体,实施他的重生复仇计划,但他没有成功。” “你一个普通修行者,怎么可能做到这些呢?”听到这话,夜皇感到难以置信。 她在灵霄界时见识过紫微的风采,知道他才华横溢、实力强大,即便败给了太上昊天,只剩一缕残魂,也不应该会输给一个普通年轻修士吧? “紫微他过于自信,以至于认为像我这样的一只蝼蚁,无论怎么挣扎,都不可能对他造成丝毫威胁。”顾旭淡淡地说道。 他停顿了一下,随后反问道:“那夜皇陛下,你为何在见到我时,就笃定我不是紫微?” “一方面,是因为我妹妹跟我提及过的大荒情况,”夜皇道,“另一方面,紫微看向我的眼神里,总有猎人见到猎物时那种占有的欲望,哪怕在他放弃追求我之后依旧如此。而你,却只会与我谈论冷冰冰的利益交换。 “世上的男人,在见了我的真容后,很少有像你这样毫不动容的。 “若不是看到你和你的夫人们夜夜快活,我甚至会以为帝君你喜欢男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夏的后宫里,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远的陛下 “夜皇仙姿玉色,在下印象深刻,”听到夜皇的神识传音,顾旭淡淡笑了笑,回应道,“但我始终认为,与其执着于追求一个永远不会回应的目标,不如将这份精力节省下来,去更多地关心那些爱我的人。” 话音刚落,顾旭看到赵嫣的米饭已被她扫荡一空,便拿过她的碗,替她舀了一碗羊肉汤。 同时,他心里默默想着,如果时小寒在这里,恐怕这一桌子饭菜根本不够吃,这羊肉汤至少得再点十份才行。 夜皇静静注视着桌边三人其乐融融的情景,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眼前这位年轻人,无论是相貌气质,还是才情胸怀,都丝毫不逊色于几千年前的那位紫微。 假若千年前,日复一日以情诗相赠、追求自己的是这位青年,而非紫微那个喜新厌旧的浪荡子,或许自己早已心生情愫,应允了他吧。 龙族固然是灵霄界最为高傲的种族。 但当他们遇到足够强大的存在时,也会本能地想要靠近。 毕竟,作为天地大道钟爱的生灵,他们骨子里也有着传承强大血脉的渴望。 正如人类天生会被俊男美女吸引,出众的外表往往代表着优越的基因。 眼前的顾旭,虽然修为只有第七境,但天生与大道亲和的躯壳,掌握着五大权柄的非凡潜力,对于夜皇来说,却有着非同寻常的吸引力。 再加上几天前,她还在畅春园见到了顾旭的女儿。 赵嫣身上的血脉,在涅盘重生前,与灵霄界的炎灵族相比其实算不上浓郁。 但她生下的女儿顾清晏,血脉却比现任炎灵族族长还要精纯。 在夜皇的感知里,顾清晏整个人仿佛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时刻向四周散发着炙热的温度。 以她的卓越资质,无论置身于灵霄界的哪个势力,都定会被视为下一代的中流砥柱,得到族人的全力培养与资源倾注。 这种非族内通婚,后代血脉力量反而超越其父母的现象,实在是极为少见。 夜皇心中暗自揣摩,这很可能是顾旭那贴近大道的特殊体质,彻底唤醒了炎灵族血脉中的强大潜能。 “若是龙族与他繁衍后代,会不会诞生出血脉强大得近乎苍龙神的子嗣?”一个玩笑似的念头在夜皇脑海中一闪而过。 不过,她很快摇了摇头,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摒弃脑后。 在灵霄界,雌性龙族个个心高气傲,连同族都未必能入她们的眼,更何况是一个人类男性呢。 再者,太上昊天此刻很可能正带着几个盟友,对她的族人进行大肆杀戮,目前尚存的族人,恐怕已是寥寥无几。 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流落到大荒,把复仇和救出妹妹的希望寄托在顾旭的身上。 “我的顾郎,”就在夜皇默默沉思的时候,赵嫣轻啜了一口羊肉汤,笑盈盈地望向身旁的顾旭,用带着几分奉承的口吻说道,“众所周知,你的诗才冠绝天下,无数文人墨客赞不绝口。” 上官槿立刻接话道:“可你那惊鸿笔下的两道法术,都是为小寒妹妹写的《青玉案》,文人墨客们推崇备至。” 赵嫣接着说道:“若是流传到后世,被人看到,恐怕还以为你眼里只有小寒妹妹,根本没有我们呢!” 上官槿也连连点头,扯了扯他的衣袖说道:“哥哥,给我们也写几首诗吧!你可是才华绝顶的大诗人,怎么会只有这么几首作品呢?” 两个女人一唱一和,俨然如同说相声一般,显然是早已商量好了的一番戏码。 不得不说,她们两人最近的关系颇为微妙。 表面上和睦融洽,私下里明争暗斗,毫无疑问是一对塑料姐妹。 可有时,她们又能默契十足地配合起来——尤其是来他面前讨要东西的时候。 顾旭无奈一笑,心中暗想:这真是两个贪得无厌的女人,昨夜在身体上喂饱了她们还不够,今天还要在精神上喂饱她们。 “我可没什么厉害的诗才,不过是拾捡前人的智慧罢了,”顾旭轻叹道,“这诗,可不是想写就能随手写出来的。” 作为一个穿越者,虽然他在九年义务教育期间背了不少诗,但其中关于爱情的诗并不多。 此刻,他脑海中能清晰浮现的,仅限于几句经典名句。 而这些诗句大多又是在诉说相思之苦,实在不太适合今日的场合。 “若顾郎没有厉害的诗才,惊鸿笔怎么可能认你做主人?”赵嫣故意露出一副幽怨的神色,斜瞥了顾旭一眼,“臭男人,你分明就是偏心。” 顾旭轻轻摇了摇头。 为了后院和谐,他只从闲云居中取出纸笔。 “我现在一时想不出完整的诗篇,脑子里只有些零散的句子,不如我先写两句给你们看看吧?”他说。 赵嫣不满地撇了撇嘴,本想继续跟他讨价还价。 不料就在这时,却见上官槿脸上绽放出灿烂的微笑,柔声说道:“哥哥愿意为我们作诗,哪怕只是零散的句子,也是这世间最珍贵的礼物,我们已经感到非常开心了。” 赵嫣听到后,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心中吐槽:哼,这卑鄙无耻的女人,明明商量好要站在统一战线,怎么突然就叛变投降了?臭男人天天晚上换着花样占咱俩便宜,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家伙就是罪魁祸首! 上官槿双眼眯成弯弯的月牙,嘴角翘得更高了,似乎在告诉她:皇后娘娘,在大夏的后宫里,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远的陛下。 窗外的乌鸦突然精神一振,聚精会神地盯着顾旭面前的白纸。 夜皇心中十分好奇,两个女人把他吹得神乎其神,究竟是情人眼里不嫌丑,还是他真的有几分真才实学?顾旭的诗才与当年的紫微相比,究竟孰强孰弱? “你们先别看,”顾旭对两位满脸期待的夫人说道,“等我写完再给你们看。” 两人迟疑片刻,随即按捺住好奇心,转过身去。 顾旭手持惊鸿笔,未曾蘸墨,便如行云流水般在白纸上写下一个个遒劲有力的字迹。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夜皇:你跳,我也跳 顾旭写完后,将两张纸分别递到赵嫣和上官槿手中。 二人迫不及待地低头阅读,同时微微侧身,用身体挡住对方的视线,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纸上的诗句。 片刻后,两人脸上不约而同露出愉快的笑容。 上官槿低头看着纸上的那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心中暗喜:陛下果然将我视作心意相通、共享秘密的知己。 赵嫣则喜滋滋地盯着那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心想:作为顾郎明媒正娶的妻子,他最爱的人果然是我,若非如此,他又怎会想着与我比翼双飞、连理共生? 想到这里,赵嫣嘴角微微上扬,抬眼瞥了上官槿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得意。 却没想到,上官槿竟然也以同样的眼神回望着她。 化作乌鸦的夜皇静静站在窗外,目光穿透窗棂,注视着屋内的一切。 凭借她强大的感知能力,两人手中的诗句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她心中不禁暗暗惊叹:如今这个“紫微”的诗才,竟然比以前的紫微还要强。他提笔随手便能写出这等情诗,既朗朗上口,又深刻动人。若是放在灵霄界,定能震惊四方,成为无数人争相传颂的绝世佳作。 倘若当年的紫微也能写出这样的诗,而不是一大堆格律工整、辞藻华丽却为赋新词强说愁、动辄宣称“没有你我就愁苦至死”的情诗,也许,在他不知疲倦的追求下,她早已忍不住心动了吧。 “接下来,我需要独自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短暂的沉默后,顾旭敛去了脸上的笑容,对赵嫣和上官槿认真说道,“你们可以留在青州自行游玩,也可以先回京城等我。等我忙完之后,我会去找你们。” 见顾旭神色变得严肃,赵嫣和上官槿也不再彼此较劲。 “你不会去做什么冒险的事情吧?”赵嫣微蹙秀眉,问道。 她并没有追问顾旭要去做什么。 她知道,顾旭肩负着整个大荒世界的生死存亡,若不告诉她详情,必然有他的理由,她不会对此追根究底。她只是在担心他的安危。 “我们做了这么久的夫妻,你还不了解我的脾气吗?”顾旭轻笑,安慰道,“你应该知道,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我是不会去做的。” “我相信你。”赵嫣紧紧握住他桌下的一只手。 “你要保重。”上官槿抓住他的另一只手。 顾旭站起身来,分别拥抱了两人,然后在她们注视下,离开了热闹喧嚣的飘香楼。 在他迈步走出门槛的刹那,他的身形消失不见,转眼间便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荒郊野外。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状。 窗外的乌鸦扑扇着翅膀,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般,随他而去。 ………… “我离开了京城,太上昊天的人还是没有对我动手,”顾旭站在一座荒山上,看着旁边站在岩石上的金色眼瞳乌鸦,继续道,“我想,这要么是他们还在等待最佳时机,要么就是除了‘天龙大阵’之外,他们还有其他顾忌。” “我猜测,他们很可能是在顾忌你的香火,”夜皇说道,“在青州府,你的香火气息太过浓郁,能让你发挥出远超当前境界的力量。再加上你掌握着回溯时间的权柄,他们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自然不敢轻易动手。” 顾旭点了点头,认同了她的推测。 洛京之战时,他正是借助香火之力和光阴权柄,战胜了修为高于自己的天行帝。 太上昊天和他手下的“神将”们,定然是清楚这一点的。 “我打算去一趟东海归墟,收集一些混元之气来布置新的灵气转换大阵,”他思忖片刻,接着说道,“在那邻近世界边缘的地方,香火之力极为稀薄,或许他们会抓住这个机会对付我。” “东海归墟?你确定?”夜皇有些担忧地说道,“你现在只有第七境,去了那种地方,相当于把自己置于天然的劣势之下。” 夜皇来到大荒后,早已环游过整个世界,自然清楚东海归墟是大荒与虚空的交界地,对不具备道则领域的修行者来说,那是极其危险的地方。 “夜皇陛下这么想,太上昊天的那些‘神将’们自然也会这么想,”顾旭淡淡一笑,“而我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真的这样以为。” “你似乎很有自信。”夜皇评价道。 “还记得它吗?”顾旭取出星盘说道,“我现在琢磨出了它更多的用途。有了它,就算是第八境修士,也不一定能在虚空中占到我的便宜。” 夜皇看着他手中的圆形星盘,上面雕刻的普天星斗图案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她曾在几千年前见过这件法宝,知道它是过去紫微的本命物。紫微当年到她的领地做客时,曾拿着它,炫耀它的种种厉害之处。 如今这个大荒的年轻人在继承了紫微的因果的同时,也继承了它。 “那我们出发吧!”见“紫微”已有计划,她说道。 一人一鸦彼此对视了一眼,随即一同消失在这人迹罕至的荒山中。 眨眼之间,他们便出现在东海尽头的大瀑布上方。 磅礴的海水自四面八方涌来,在悬崖边缘崩落,化作一条巨大的银练,垂直坠入那看不见底的深渊。 此刻夜皇化作人形,黑裙在风中猎猎飞舞,肌肤在夜色中显得白皙耀眼。 “真壮观,”她感慨道,“照月之前跟我提到过,她曾多次和你一起来过这个地方。” “没错,”顾旭点了点头,回应道,“我能将灵气转换法阵迅速推广到全国,离不开她的帮助。” 想到被天宫抓走并饱受折磨的妹妹,夜皇心头便不免涌起一阵忧虑和愤怒。 她性格一向骄傲好强,喜欢将命运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不喜欢将希望寄托于他人。 但现在,为了妹妹,她必须仰仗着面前这个男人,不遗余力地帮他活下去,并助他登上第九境界。 “你跳吧,”她低头俯瞰着气势恢宏的大瀑布,语气平静地说道,“我会紧跟着你。”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世上怎可能有两个紫微? 两人化作两道弧线,从瀑布顶端俯冲而下,耳畔风声嗖嗖,水声哗啦不停。 起初,声响震耳欲聋。 但随着他们不断坠落,声音逐渐微弱渺远,最终归于寂静。 他们的视野也被灰白色的混元之气彻底笼罩。 顾旭像以前一样,熟练操控起“乾坤”权柄,收集混元之气。 夜皇的身形隐没在“秘密”权柄的阴影之中,默默守候在一旁。 就在这一刻,几团幽暗而庞大的影子缓缓地从混沌深处游来,它们忽隐忽现,时明时暗,宛如灰白色海洋中漂浮的巨型岛屿,给人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这无疑是“虚空鲸”。 “那些‘虚空鲸’身上有太上昊天的气息。”夜皇用神识传音,提醒顾旭道。 “我知道。”顾旭淡淡地回应道。 他今日特地来到此地,正是为了主动暴露自己的行踪给太上昊天及其“神将”们,因此,他自然而然也不再介意被这些虚空鲸所注意。 他话音刚落,异变陡然发生。 灰白雾气翻涌间,诡异的黑色阴影骤然从虚空深处滋生而出。 它们速度骇人,几乎瞬间便聚拢成形,未等顾旭反应,便化作一张巨大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笼罩其中。 巨网随即紧缩,锋利如刀的网丝直逼顾旭肌肤,带着几乎撕裂虚空的狂暴力量。 每一根网线都透出森然寒意,似乎要瞬间将他的圣人之躯撕裂粉碎。 顾旭知道,这是司马峰的权柄——“黑潮”。 其诡异难防,能让司马峰的身体化作黏稠的阴影,在幻象与实体之间随意转换,并能与世间所有黑暗融为一体,将周围所有不见光的地方变为自己的领域。 在司马峰的领域内,顾旭的真元与肉身的防御迅速被瓦解。 随着每一道黑影的收紧,血液开始沿着他身上细而密集的切口渗出,汇成细流沿着他的手臂滴落。 由于攻击来得太过迅猛,顾旭似乎还来不及施展任何权柄进行防御。 看上去,他像是只能被动挨打,束手等死。 但他的目光依然平静无波。 这关键时刻,一直潜藏于“秘密”权柄中的夜皇终于出手了。 受黑影束缚的顾旭突然化作一团烟雾,迅速消散开来,仿佛被彻底蒸发掉了一般。 刹那之后,他又在十余丈远的地方重新凝聚成形,身上毫发无损。 事实上,早在司马峰出手的刹那,顾旭已经悄然离开了原地。 借助夜皇的“欺诈”权柄,他巧妙地伪造出一个虚假的身影,让人误以为他仍旧处在原地。 同一时刻,灵霄界闻名的剑客贾焕也加入了战斗。 他的人影尚未显现,剑光已经破空而来。 这剑焕发出耀眼的青色光芒,宛若刺眼的闪电,横跨世界壁障,贯穿无尽雾海,直指顾旭的虚影。 “等等,紫微不在那里,我们被夜皇的‘欺诈’权柄欺骗了!” 见贾焕即将扑空,司马峰急忙用神识传音提醒他。 贾焕感到诧异不已。 他清楚地记得夜皇在他面前被太上昊天亲手杀死。 怎么她竟然又活了过来,并且还出现在大荒,与紫微站在了同一阵线? 尽管心头困惑,但时间紧迫,贾焕来不及深思。 见顾旭的虚影已经消散,他迅速使剑拐了个弯,直刺向顾旭此刻所在的位置。 贾焕这一瞬的迟疑为顾旭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凭借着以弱克强的颠覆之道,顾旭现在仅靠自身修为,已几可与初入第八境的修士匹敌。加上掌握的五大权柄,尽管尚未形成自己的道则领域,他在面对两个敌人时也丝毫不处于下风。 只见他手握星盘,身边星光璀璨如同银河旋转。 原本混乱无序的混元之气,在他的“统御”权柄操控下,竟汇聚成一道汹涌澎湃的巨浪,以排山倒海之势猛烈冲向两个敌人。 夜皇也展开了她的道则领域。 一道道暗金色的光芒如同午夜的阳光,逐渐在虚空中显现,与司马峰那如同黑色黏液般的阴影激烈争夺领土,两股力量在灰白雾海中碰撞,迸发出摧枯拉朽的恐怖能量。 如此情形之下,若是有普通修士,沾到一点儿战斗的余波,恐怕就会瞬间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我们去把迟绍贤和虞墨叫来吧,”在这僵持的战局中,贾焕通过神识传音对司马峰提议道,“我们错过了杀紫微的最佳时机,现在夜皇也在场,若仅凭我们两人之力,恐怕难以战胜他们。” “‘通天塔’还没修建好,就这样把他们叫来,恐怕不太妥当,”司马峰带着些许犹豫回应道,“‘虞墨’手里掌握着从夜皇那里偷来的‘秘密’权柄。如果他从昆仑那边离开,‘通天塔’就会暴露在紫微和大荒人的视野里。紫微一旦发现,肯定会派人去摧毁它,那我们之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让迟绍贤设个阵法,把‘秘密’权柄的力量保留在那里,不就解决了?”贾焕提议道,“现在紫微和夜皇都被我们牵制在虚空之中,他们不可能亲自去处理‘通天塔’的问题。 “大荒世界的其他人,最强者也不过初入第八境,还未掌握任何权柄,他们绝不可能察觉到‘通天塔’的存在。 “除非这世上有两个紫微、两个夜皇,否则‘通天塔’不可能出事。” 司马峰沉吟片刻,赞同了他的提议。 与此同时,正与贾焕激烈交锋的顾旭,突然察觉到混元之气中传来一股异样的波动。 他心中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在那朦胧的混元之气深处,有某种东西在与他的灵魂产生了微妙的共鸣。 一根无形的因果之线,似乎穿透了层层迷雾,将他与那个神秘存在紧密连接在一起。 “莫非,那是另一个我自己?”顾旭回想起在被大齐朝廷追杀途中坠入归墟,穿越时空的经历,心中不禁暗自猜测,“难道过去的我,已经通过归墟,来到了现在这个时间点?” 元始三年。 春寒料峭。 一切都与他的记忆完全吻合。 但很快,他又察觉到,过去的自己似乎并没有停留在当前这个时间点——似乎还在时间的长河中随波逐流,漂向更遥远的未知之地。 两人间的因果之线正变得越来越细,越来越淡,仿佛随时可能像烟雾一般消散。 第一百一十六章 跨越时空的相遇 顾旭一边运用“乾坤”权柄躲避贾焕的凌厉剑光,一边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星盘上。 他一共曾三次穿越时空。 两次前往过去,一次前往未来。 在他前往过去的两次穿梭中,虽然表面上看似是在时空中随意漂泊,实则都是紫微精心预谋的。 顾旭如今已明白,星盘是时空乱流里的舵。 紫微执掌着星 “。。。说完了?”阳秋原本慌张的样子平静下来,它的嘴角不知为何露出一抹笑意。 是一个极聪明,也善良,也正直,还极好看,但也圆滑的少年郎。 没有与外界的交换,在同一位置,“秋神”的个体是与空气同时存在的,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悖论,然而,此时此刻真实的展现在了鹊的面前。 贾琮呵呵笑着,将宝钗她们第二日把秦氏喊过去训斥之事说了遍。 “然后呢?你要怎么收尾?使用遗忘咒?”日记本里德尔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他已经熟练掌握了大翅膀的使用方法,无论行走坐卧,都能把翅膀放在最合适的位置。 透明的刀尖映着日光,轻易地切开皮肤,撕开肌肉纤维和骨头,又从另一边刺出。 注:当有复数的学园最高理事会议员介入时,信任投票的结果将被视为错误,学生会会长将重新考虑人选。 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到达终点的哈利喜形于色,他的目光像是黏到了奖杯上。 夜晚的校医疗室很安静,拉着窗帘,亮着灯。整间医疗室只有罗恩这张病床上住了人。哈利、赫敏和金妮都坐在他身边。 宝钗哪里经过这等事,腿一软差点跌倒,好在贾琮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周正边打边向医馆的方向退,他的目的很明显,只有再次回到医馆,他才可能有保命的希望。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我和红儿穿一样的衣服,用一样的香粉,相互轮流着服侍大公主,在宫里走动。 可惜的是,想法是不错,结果是临时有事需要他们护送物资回去。 三长老的触手,又细又长,也就比头发丝粗上几倍,只是那种触手感一旦出现,就会特别的引起陈少安的注意。 刚才两人一记杀招硬拼,陈阳的身体承受如此勐烈的反震之力,同样受到冲击。 要知道,迈克-强森可是与天坑强者费格森打过,他很清楚天坑强者的恐怖。 强烈的刺激不断涌入脑海,却诡异没有任何疼痛,那一股股恶心感让陈少安就想再次呕吐出来。 随后弥生加大计量,神树基因一次又一次的反抗,龙血一次又一次的入侵。 “很远很远,我是因为一个机缘巧合的因素才来到这里的,想要回去,必须要有非常强大的实力才行。”李一鸣道。 我点了点头,这种事情下次应该不会发生了吧,这次很有可能只是偶然,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我们就已经来到了顾泓所指派给我们的地方,进去的时候那个保安看了我手上的名片,就直接让我们进去了。 顾明远中午回家休息了,刚到了办公室没大会,便接到了春景的电话。 “能给我说说那只多管闲事的黑豹子吗?”兰不远绕开那把凶残的大刀,凑到黑肠面前。 幕毅摸着腰间的玉佩,在前一天的傍晚,白龙传讯说起了林古和柔然族的困境。如今幕毅回想起来,对此依然揪心着。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大夏皇帝驾崩了!(求月票)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章 皇帝出巡 李昀接过信件,郑重其事地说道:“请陛下放心,臣一定尽全力完成任务。” 正当李昀即将转身离开御书房的时候,顾旭突然开口叫住了他:“李昀,你的‘雷音剑法’最近练得如何了?” 听到这话,李昀心头一阵意外。 这倒并非是因为陛下知晓他所修炼的武学——众所周知,陛下洞悉天下万事万物,大荒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而是因为日理万机的一国之君,竟然会关心他的个人修行! “谢陛下关心。多亏何逸群前辈的指点,目前进展非常顺利,”李昀颔首说道,“或许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能领悟其中的大道真意了。” 其实李昀本还想提一句,在“论道之境”中与苏白鱼切磋武艺,令他受益匪浅。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苏白鱼仿佛彻底从人间蒸发般,在“论道之境”的擂台和榜单上再也不见他的踪影。 “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顾旭淡淡说道,“何逸群在紫府军中指点了不少年轻修士,但像你这样能迅速融会贯通、举一反三的人并不多见。” “陛下过奖了。”李昀更加谦逊地说道。 他看上去不矜不伐,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骄傲自满的神情,然而心里却乐开了花,暗想:陛下竟然亲口夸赞了我的剑术修炼,要是把这话说给紫府军的那些兄弟们听,他们一定羡慕极了吧。 “何不随便比划几式,让朕见识见识?也不枉何逸群在朕面前夸赞过你。”顾旭接着说道。 听到顾旭的吩咐,李昀立刻拔出腰间的长剑。他清楚陛下通晓天下万法,能得到他的几句点拨,是全天下所有修士梦寐以求的事情。 但随后,他环视了一圈御书房内古香古色的家具陈设,犹豫了片刻。 顾旭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微微一笑道:“尽管放手施展你的本事吧。这间屋子里有朕亲手布下的阵法,就算是圣人强者,也休想毁坏朕的东西。” 李昀听罢,心中的顾虑顿时烟消云散。 他不再犹疑,长剑一扬,身形随即如雷霆疾闪。 随着剑锋划动,空气中隐隐传来雷鸣之声,剑势迅猛凌厉,宛如闪电穿云,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一套“雷音剑法”下来,剑光缭绕,周身的气流似乎都因剑势震动起来。 李昀收剑而立,虽自觉已尽己所能做到最好,但仍不敢抬头窥视陛下的反应,依旧恭敬地低头等待顾旭的评价。 顾旭微笑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雷势与剑意已融为一体,看得出来你已经登堂入室。但万不可因此松懈,只有不断磨砺你的剑法,才能更上一层楼。” 李昀立刻拱手行礼,谢过皇帝的指教,表示自己一定会铭记在心,继续努力精进剑术。 同时,他心底冒出了一个莫名的念头:陛下说话的口吻,似乎与“论道室”里的何前辈有些相像啊! 不过他并没有多想。 他只是默默感慨,有这样一批愿意指教提携后辈的强者,真是大夏的幸事。 ………… 时间飞逝,转眼便步入了元始三年。 在这段时间里,顾旭源源不断地把灵霄界墨门的符阵之术搬来大荒,不仅接连制造出一台台金属傀儡,还巧妙地借鉴其精髓,对“清都幻境”的推演大阵进行了改良,从而极大地扩展了阵法的覆盖范围。 如今,京畿地区的修行者几乎人手一块“清都令”。 而在河东、胶东、两湖、西疆等行省,也布下了新的推衍大阵,让全国各地越来越多的修士得以体验“清都幻境”的妙用。 至于顾旭本人,在度过二十岁“万寿节”之后,似乎在洛京城待得有些憋闷,便离开京城,开始巡行全国各地。 他这次出行格外低调,并没有携带象征帝王威仪的卤簿仪卫,身边仅有两位后妃和十余名皇城禁卫军的精锐随行。 以及化身乌鸦,暗中跟随的夜皇。 他的车架先是穿过空间通道,抵达千里之外的青州府。 当地官吏齐齐出城迎接,山呼万岁。 尚未步入城内,顾旭便感受到一股浓烈的香火气息扑面而来,化作滚滚热流,涌入体内。 看来,他在青州府似乎颇受拥戴? 待他抵达青州府驱魔司,现任知事宗德勇立刻上前,恭敬地笑道:“陛下,您阻止空玄散人晋升鬼王,拯救万民于水火的事迹,早已在青州民众中广泛传扬。 “您在登极大典上将九婴蛇妖流放虚空,更是让他们拍手称快。 “如今,他们都把您奉为神明,供奉在神坛上,香火不断,日日祷告,感念您的恩德。” 宗德勇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继续道:“驱魔司也因此得到青州民众的鼎力支持,妖邪不敢再肆意横行。青州如今安定繁荣,皆赖陛下洪福。” 他的语气中带着掩不住的崇敬,仿佛在面对一位活着的神灵。 顾旭微微点头,并未因他的恭维而飘飘然,依旧神情严肃地问道:“‘清都令’目前在青州府的推行状况如何?” 宗德勇低下头,眉头紧锁,带着几分心虚说道:“推衍大阵已经按图纸在驱魔司衙门布置妥当,但不知为何,总是时不时与京城的阵法失去连接,无法正常运作。 “微臣已请来几位阵师查找原因,但至今未能解决。微臣无能,还请陛下责罚。” “带朕去看看吧,”顾旭淡淡说道,“朕亲自离开洛京来到青州,其中一个目的,便是协助你解决这个问题。” 宗德勇瞪大了眼睛,满是惊讶。 他原本以为,如今的陛下早已超脱凡俗,只有天地大道和宇内局势才值得他关注。 没想到他竟然还会来处理这种芝麻大的小事? 片刻之后。 顾旭站在驱魔司的后院之中,提起惊鸿笔,在空中随意挥动了几下。 随即,院子中央的阵法骤然启动,繁复的符文仿佛被激活了一般,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它们悬浮在半空,不断地旋转着,展现出千变万化的奇妙景象。 困扰青州驱魔司官吏数周的问题,被他瞬息间解决。 然而,他并未立刻离开后院,而是抬头望向旁边枯树上的乌鸦,神识传音道:“夜皇陛下,你觉得我这次主动离开‘天龙大阵’的范围,有机会把那些想要杀我的人钓出来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 顾郎,你的床板真硬 顾旭在胶东行省巡视了一周,从青州,到兖州,到莱州,再到登州,一路视察民情,查看各地灵气转换大阵和推衍大阵的布置情况。 来自灵霄界的敌人,迟迟没有像他预想中那样找上门来。 然而,“天命”权柄带给他的危机感却愈发强烈。 胶东之行的最后一站,是沂水县。 在这世人眼中的“龙兴之地”,顾旭停留了最久的时间。 他先是来到过去自己修行做官的驱魔司衙门,驻足许久,静静凝望着那熟悉的门庭。 那对狻猊石雕依然守护在大门两侧,尽管历经风雨侵蚀,表面已显得斑驳,但它们那威风凛凛的气势却丝毫未减。 门前的青石台阶,在无数官吏的踩踏下,早已变得光滑如镜。 步入大门,院内布置朴素而清幽。古老的柏树挺立在两侧,在灯笼光芒的照耀下,枝叶交织成浓密的阴翳。 不时有衙役手捧案卷,穿行于树荫之下。 正对面,便是驱魔司庄严的正堂。 过去,在那些深沉静谧的夜晚,常能见到陈济生埋首于案牍之间,不知疲倦地工作。 而今,衙署风貌依旧未改,只是已经不见昔日那些熟悉的面孔。 取而代之的是一群顾旭未曾谋面,却洋溢着勃勃生机的年轻修士。 他们或是谈笑风生,走出大门,去执行日常的巡逻和杀鬼任务,或是在后屋里盘膝而坐,吸纳着天地灵气,闭目潜心修炼。 “陛下,”现任沂水县驱魔司知事马钦站在微服的顾旭旁边,态度恭敬地汇报道,“自从按照您的要求,在衙门里布下灵气转换大阵后,修士们的修为进展飞快。最近一个月内,就有三人从第一境突破到了第二境……” 望着眼前身着青衣、英姿飒爽的年轻君王,马钦的思绪总会不自觉地飘回三年前,那时他们一同参加晋职考核,在温故壶的幻境中并肩斩妖除魔的情景历历在目。 当时,顾旭那惊人的修行天赋与渊博的才学让马钦赞叹不已,他心中暗想,这位年轻人日后在仕途上定会如云直上,或许还能得到洛京那些大人物的青睐,跻身大齐驱魔司未来的高层之列。 然而,令马钦始料未及的是,顾旭竟然一举掀翻了大荒的天,取代了天行帝,登上了至尊的宝座。 待马钦说完,顾旭目光中透出一丝欣赏与肯定,淡淡说道:“马知事,今后你是否愿意去青州府发展?” “陛下……”马钦略显诧异,一时有些怔怔的。 “你在沂水县的政绩卓着,民众与修士皆对你赞誉有加。像你这样的人才,治理一县之地恐有些浪费。朕意图将你擢升至青州府,担任正六品百户之职。”说到这里,顾旭微微一笑,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你觉得如何,青州马大人?” 听到“青州马大人”这几个字,马钦立刻低下头,心里暗暗感叹,陛下即便登基为帝,性情竟然一点没变,仍旧是当初那个不太正经——不,应该说是幽默随和的样子,甚至还会拿这事跟他开玩笑。 他双手抱拳,躬身行礼道:“陛下的厚恩,马钦不敢辜负。微臣愿意接受此任,竭尽全力在青州府履行职责,务必不负陛下的期望。” 说话的同时,他忍不住心想:陛下可真是言出法随啊!三年前随口说了一句“谨请青州马大人,威灵显现展神通”,结果三年后,自己竟然真的成了“青州马大人”。 马钦还盘算着,等披上新的官袍后,定要在青州府的那些老朋友面前好好显摆一番。 那些人曾说过,以他的修行天赋和家世背景,这辈子最多做个八品、九品的芝麻小官就到头了。 谁能想到,改朝换代之后,只要踏实认真做好本职工作,平凡如他,也能有步步高升的机会。 看来,陛下在大荒世界改变的不仅是国号,还彻底颠覆了这个世界原有的秩序啊。 ………… 顾旭没有在衙门久留,身形一闪,便撕裂空间,来到了曾经居住的平安巷十七号门前。 他运用因果法术隐匿了身形,纵然周围人来人往,也都视他如无物,仿若一团空气。 这座俭朴狭小的宅院,作为当今国君的旧居,早已被官府用围栏围了起来。 如今,不少沂水的百姓,甚至外来的旅人,都将这里视作圣地。 他们站在围栏之外,双手合十,闭目祈祷,口中念念有词。 顾旭听得清楚,有人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有人祈求他的庇佑,顺利通过来年童生试或驱魔司晋职考核;有人祈求破境成功,甚至还有人在求姻缘…… “他们真是把我当成万能的存在啊,”顾旭无奈一笑,心中感慨,“若我真是这么个神仙,同时干着五谷神、文昌星君、月老……的活,恐怕早就累死了。” 他停驻片刻,随即迈步向前,仿佛化作一道没有实体的虚影,轻而易举地穿过了面前的围栏,穿过了当年亲手布下的阵法,回到了自己曾经居住修行的屋子里。 屋内的陈设简朴如昔。 木质的旧书案,漆面斑驳的旧木椅,素净的竹席……一切仿佛都未曾改变。 唯独那熟悉的旧屏风上,过去画着的小书童,此刻却不见了踪影。 顾旭微微一笑。 这小书童是他亲手所画,怎么可能不清楚他去了哪里? 只屏风后面传来一声:“少奶奶,请用茶!” 顾旭径直走了过去,看到一位身着红裙的绝美女子正慵懒地侧躺在他以前睡觉的卧榻上。 华容婀娜,玉体逶迤。 唇非膏而自丹,鬓非烟而自黑。 她衣裙穿得随意松散,微微露出了雪白的脖颈和香肩,肌肤细嫩莹润,如刚剥开的荔枝。 而那小书童恭敬地低头站在榻边,正要将手中的茶杯双手递给躺在榻上的女子。 “你给我出去!”顾旭看着小书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茶杯,毫不客气地吩咐道,“外头的卫生打扫干净了吗?” “抱……抱抱抱歉少爷!” 小书童朝他躬身一礼,灰溜溜地绕到屏风外,神情中似乎带着些许委屈。他拿起墙角的扫帚,开始认认真真地清扫房屋。 榻上女子看到这一幕,轻笑一声,忍不住打趣道:“陛下醋劲儿真大!” 顾旭端着茶杯,在她身边坐下,笑道:“嫣儿今日这么美的样子,除了朕,谁都不许看。” 赵嫣心里明白,他对着一幅“点睛赋灵”的画生气,明显是故意表现出来逗她开心的。 可即便明知这是玩笑,当看到他一脸醋味宣示主权的样子,她依然心里格外愉悦。 她在榻上坐直身子,双手环抱住顾旭的腰,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 “顾郎,过去的那些年,你都是住在这里吗?” “嗯。” “这床板硬邦邦的,你睡得还习惯吗?” “我大多数夜晚都在修炼中度过,睡眠很少,也没在意过床板是软是硬。” 赵嫣眼中掠过一抹心疼,双手不由自主地将他搂得更紧些,轻声说道:“你过去真是吃了不少苦头啊!” “说实话,当时我也没觉得自己在吃苦,”顾旭淡然道,“毕竟,相比那些食不果腹、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我能拥有父母留下的一套四合院,还能好好活着,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请假几天修改前文 不好意思,还得再请几天假。 其实因为这本书之前的更新问题,我已经对成绩不抱有什么幻想,只想认真完结积累经验。 结果前段时间恢复日更后,在没有推荐、没上任何榜单的情况下,居然涨了几百个均订。对于这个字数的书来说,是很不可思议的。 只能说,书友们的支持让我受宠若惊。 但我同时也发现,第二卷的留存率低得可怕。 我自己拿这段时间的新增数据做了个统计。 假设有200個新来的读者订阅了第一个付费章节,看到第一卷结尾的约有185人,看到第二卷结尾的只剩下不到70人,到第三卷结尾剩60人,到第四卷结尾剩63个(甚至还涨了几个)。 简直惨不忍睹(痛哭)。 其中最惨的是“时女侠大显神威”一章,直接从7950掉到了7081订阅。 这导致我最近收藏和高订涨了很多,但追订迟迟涨不上去。 所以就决定回去改文。 原本我是打算一边更新后面章节一边改文,争取做到不断更。 但最近先是考试,又要实习,同时构思一前一后两段剧情,对于一个兼职作者来说,实在太难了。 所以跟大家请个假,我先尽快把前面的内容改好,再继续写后面的章节。 第二卷总共178章,目前改到了第131章。 主线基本没有变动。 大家就算不折回去看,也不会影响看后面的章节。 主要是修改了一些具体的事件和细节。 删掉了不少意义不大的路人惊叹、车轱辘话、恋爱日常以及副本打怪的内容,替换成了一些更有冲突、更有看点的事情,同时也为主角后面的造反做了铺垫。 不敢说修改后的内容写得有多么出色。 但至少,应该不会比原版更差(笑)。 为了剧情连贯,我正在草稿里改,等写完会一次性发上来。 大家放心,不会太监的。 我还打算改完之后,努力争取上个推荐,看看在完本前能不能再提升一下成绩。 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六十七章 陛下是正人君子 在讯息发出的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地拉长。 李昀一动不动地挺直身子坐着,神识紧紧地锁定在“清都令”上,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 少顷,他便看到了来自“何前辈”的回答—— “我不收徒。” 李昀的身子骤然松弛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气,靠在椅子背上。 心中虽然有些失落,却也没有太过意外。 何逸群前辈毕竟是赤阳子的学生,王公的弟子。 像他们这样的师门,招收传人的标准自然极为严苛。 天赋平平的自己,能够得到“何前辈”的耐心指点,已经算是极为难得的机缘了。 他确实奢求得太多了。 就在这时,“何前辈”忽然又发来了一条讯息:“待你把改进后的《白鸟寒波步》检查完善之后,就把它发布到‘清都幻境’里吧! “这部身法难度虽不大,但若练至纯熟,对战斗的助益却是极大的,甚至在生死关头也能救人一命。它的属性,也颇为适合‘紫府军’中的很多修行者。 “今后,若有人兑换这部改进后的身法,你便能从他们支付的‘夏皇币’中获得一定的分成。” “都听何前辈的!”李昀立刻回应道。 他能将《白鸟寒波步》改进至此,“何前辈”功不可没。 既然“何前辈”让他把这部身法分享给众人,他自然不会有所保留。 同时,他心头默默感慨:别看何前辈常常云游于大荒的天南地北,神龙见首不见尾,看似不理俗事,但他心里却始终记挂着大荒的年轻修士,一心为了大荒修行界的发展着想。 世人终究是对何前辈有太多的误会了。 “对了,姓李的小子,”过了一会儿,“何前辈“又通过“清都令“接着道,“以后你学任何武学或法术,都请多动动脑子,想想它们背后的道理和规则,别只会一古脑儿吞下去,生搬硬套,不求甚解。 “你瞧瞧当今陛下,初涉修行之时,便已学会深入思考、刨根问底,因此在第一境时,便能以一己之力改进符篆。 “你作为‘紫府军’的一员,将来可是要肩负起保家卫国的重任的,在修行上,切不可轻易放松对自己的要求……” 看着“清都令”上“何前辈”对自己的谆谆教诲,李昀内心深受触动,只觉得浑身热血涌动。他恨不得立刻闭关修炼,以期日后能报效国家,报效陛下,不辜负何前辈的殷切期望。 与此同时,他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李昀究竟有何德何能,竟然能让“何前辈”用当今陛下作为榜样来让他效仿?要知道,当今陛下可是紫微转世、在世仙人啊! 在结束与“何前辈”的对话后,李昀立刻进入了“论道之境”,准备通过一场战斗来试验他修改的“白鸟寒波步”的效果。 在选择对战模式时,他犹豫了片刻。 相比于过去的一对一擂台赛,李昀其实更偏爱新推出的三对三或五对五的团队模式。 毕竟,在“紫府军”众多年轻天才中,他的单打独斗战斗天赋并不出众。 然而,多人参与的攻防战却为他提供了充分展示指挥才能和战术能力的舞台。 随着胜局的不断累积,他在“论道之境”中的等级也迅速攀升。短短十多天里,他连连获胜,从“荒”级一举提升至“宙”级,令许多“紫府军”的同伴惊叹不已。 他的名字在“论道室”里,也从原本平平无奇的黑色,变成了较为醒目的蓝色。 每次他在“论道室”发言,都会有人在下边起哄: “李兄来了!” “李兄请受小弟一拜!” “李兄何时前往‘论道之境’?组队时能否带上我一起?” “李兄,我不能没有你啊!我又连败了!” “……” 只是,由于“紫府军”目前的人数还不多,参加多人对战往往需要等待很长时间,才能匹配到合适的队友和对手。 就在这个时候,李昀手里的“清都令”闪过一道光芒,紧接着他看到“紫府军”的同伴石元亮传来了一条讯息: “李兄,去‘论道之境’五对五吗?我们四个人了,正好缺你一个。” “好,我这就来!”李昀毫不犹豫地回应道。 随后,他闭上眼睛,意识渐渐沉入一片黑暗之中。 待他的视野再度变得清晰时,他已经身处一处险峻的山坡。山坡上怪石嶙峋,树林茂密。 在他身后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古旧的灰白色岩石堡垒。堡垒顶上,一面蓝色的旗帜随风飘扬。 李昀知道,这座堡垒是他们队伍的基地。 在这个幻境的另一角,还存在着一座一模一样的堡垒,不过那座堡垒上插着的旗帜是红色的。 他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攻破那座堡垒,拔掉那面属于敌人的红色旗帜。 他的视线扫过四周,看见了自己的四个队友。 他们并非现实中的模样,而是幻境中的虚拟形象,均是俊男靓女的样子。 不过,他们的名字都悬浮在各自脑袋的上方,这让李昀能够一眼就辨认出他们的身份。 “李兄,你注意到‘清都幻境’最近新推出的那套‘长夜守望者’了吗?简直太炫了!这个季度,我可就指望你带我冲上‘玄’级以上了啊!” 刚一见到李昀,石元亮便情绪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臂喊道。 “石兄,我连自己能否达到‘玄’级都没把握啊!”看到他这副模样,李昀无奈地笑了笑,“我们还是先努力赢下这一局吧!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今天对手的列表里,可是写着‘陈素绘’这个名字呢!” 听到“陈素绘”这个名字,石元亮等四人都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陈素绘作为大齐王朝时期陈氏门阀遗留的血脉,她过去的实力其实一直平平无奇,并不亮眼。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自从她加入“紫府军”之后,她的修为却突然以极为惊人的速度,蹭蹭蹭地不断飙升,先是迅速从第三境突破到了第四境,然后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又开始渐渐逼近第五境的门槛。 以前像苏笑、赵嫣这样的天才,跟她比晋升速度,都显得有些逊色。 恐怕只有当今陛下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转世仙人,才能够稳稳地压得住她。 据说在去年陛下构筑“紫府军”的灵气转化大阵的过程中,陈素绘也有参与,并且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帮助。 还有人怀疑过,陈素绘和陛下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暧昧的关系——毕竟,以前襄阳陈氏在陛下还未发迹的时候,就曾考虑过招他为赘婿。而陛下起兵之后,陈氏也打算将陈素绘嫁给他,以此作为狡兔三窟之计。 但陈素绘本人却对此坚决摇头否认,语气严肃而充满敬重地说道: “陛下是正人君子,你们不要随意诋毁他的为人。” “陈素绘在对面……这可真是一场恶战啊!”短暂的沉默后,石元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感慨道。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他们的行动上并没有丝毫畏怯,反而战意更加澎湃。 随着咚咚咚的鼓声在幻境中响起,几个年轻人在李昀的指挥下,拿起各自的武器,直奔战场中心而去。 ………… 畅春园,御书房内。 烛火摇曳映窗棂,茶香袅袅绕梁间。 顾旭坐在椅子上,缓缓放下手中的“清都令”。 刚刚李昀提出要拜他为师的时候,他心中其实隐隐有那么一丝心动,差一点儿就要答应了下来。 自从发现李昀是他在东海归墟穿越时空后所遇见的那个红袍人之后,顾旭便对他给予了较多的关注。 毕竟,未来的自己能够将摧毁‘通天塔’大阵这样关乎大荒生死存亡的重任托付给他,甚至安排他与过去的自己进行交流,这显然表明未来的自己对他有着远超常人的信任。 顾旭如今手握“星盘”,又了解因果命运之道,对于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有一定自信的。 他相信李昀必定有一些不同寻常之处,才会让未来的自己如此看重他。 而经过近几个月的观察,他已发现,李昀的修行天赋虽不是最出众的,但对于道法武学却有着极强的领悟能力。 尤其是最近,顾旭带着他,从道则根源对“白鸟寒波步”进行了深入的剖析和改进。 换做其他的第五境修士,恐怕都不一定听得懂顾旭在说些什么。 可李昀不仅听懂了,而且真的照他思路改出来了。 这让顾旭不禁由衷地感叹:“此子着实有圣人之资!” 不过,顾旭最终还是没有答应李昀拜师的请求。 原因很简单。 他还要面子。 最近,他经常冒充何逸群的身份,在“论道室”里对年轻修士们指指点点,还总是常常以“当今陛下”为榜样,鼓励他们勤奋修炼,日后为国家效力。 倘若被这些年轻人发现了他的真面目…… 那么他这个皇帝英明神武的形象可就保不住了。 ………… 与此同时,萧琬珺正坐在顾旭书桌对面的椅子上,翻阅着一部名为《清微妙诀》的功法,时不时地提起笔,在上面认真地圈圈画画。 这部《清微妙诀》,同样是顾旭为“紫府军”修士所编纂的功法。 随着“紫府军”规模的不断扩大,顾旭愈发感觉到,之前的《夏皇经》仍存在一些局限性,并不一定适合所有人修炼。 《夏皇经》属于通用型功法,就像是《归元诀》的加强版。 它没有独特的属性,也没有明显的缺陷,总体表现中庸,因此适合所有人修炼。然而,它却无法帮助有特殊天赋的修士充分发挥其特长。 因此,顾旭又撰写了这部《清微妙诀》。 它融入了水的道则,虽然在攻击方面略逊于《夏皇经》,但却具备“延续”、“变化”、“疗愈”的特性,能够增强修士的持续作战能力,并使他们的招式更加灵活多变。 相较于《夏皇经》,它的修炼难度也更大一些。 为了节省时间,顾旭只写了一个草稿,剩余的部分则交给了萧琬珺来进一步完善。 就在这时,萧琬珺忽然开口,打破了御书房里原本安静的氛围。 “陛下,可能是因为我理解得不够透彻……您所写的这段经文,或许存在一些问题。” “哦,有什么问题吗?”顾旭抬起头,目光转向她。 萧琬珺沉吟片刻,将桌上的薄册轻轻转了个圈,使其正对着顾旭。然后,她伸出一根纤白如玉的手指,轻轻地指在薄册上的一行字上: “陛下,您写的这句‘混沌一同,身心俱无,澄澄湛湛,普照十方’,我有些不太认同。修士们在修炼过程中,如果完全抛却了主观的意识,进入到那‘身心俱无’的境地,他们又如何能确保灵气和真元的运行轨迹是正确的呢?” “琬珺,你要明白,利用阴煞之气修炼与借助天地灵气修炼,这两者是完全不同的。在运用阴煞之气时,最关键的是要保持自身的绝对清醒,以防受其侵蚀,避免走火入魔。然而,当利用天地灵气时,更注重的是‘无为’,即顺其自然,让天地灵气自发地融入自己的体内。” “这我能理解,陛下。我知道您是紫微大帝转世之身,曾在灵霄界修行,对于如何利用天地灵气进行修炼,您的见解自然远超我这个凡人。但是,您有没有想过,灵霄界的修行方法或许并非尽善尽美?是否存在一种可能,我们可以汲取灵霄界功法与大荒本土功法的各自长处,将它们融合,创造出一种效果更佳的修行法门呢?” “……” 起初,两人还在心平气和地交谈,认真地探讨着对修行法诀的不同理解。 但随着交流的深入,他们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激动,听上去颇似发生了争执。 萧琬珺说着说着,忽然站起身来,提起了毛笔,似乎想找个地方将自己的思路画出来。 顾旭见状,立刻体贴地挥了挥衣袖,在书房的空气中凭空变出了一道悬浮的光幕。只需伸出手指轻轻比画,就能在光幕上勾勒出图案或文字。 就这样,他们讨论了整整半个时辰,将整块光幕画得满满当当,几乎再也找不到一丝空白的缝隙。 这时,他们终于勉强达成了共识。 萧琬珺心头的波澜渐渐平息,情绪也恢复了冷静。 随后她意识到,自己刚才跟皇帝说话时,不仅昂首挺胸,直视他的眼睛,而且言辞也有些过于激烈,一不小心还犯了几处忌讳。 她似乎仍然和过去一样。 一旦与人探讨起修行道法,便会完全沉浸在学识的世界里,全然忘却了自己身处何地,也忽略了世俗的身份尊卑与礼仪秩序。 以前她身为大齐的公主,执掌世俗朝政,无人敢对她的态度提出意见。 但现在,她已是大夏的一名普通臣子,而坐在书桌背后的这位年轻人,便是她的君王。她还曾在他的面前,签下过永不背叛的大道契约。 他会介意她的不敬之举,对她治罪吗? 看着顾旭目光低垂、似在沉思的模样,她感到一丝紧张。 “琬珺先前一时激动,言行举止间若有冒犯陛下之处,还请陛下宽宏大量……” 她一边说着,一边便要屈膝跪下,恳请顾旭的宽恕。 她今日听从了顾旭上次的嘱咐,没有再使用布帛来裹胸。 因此,当她有较大动作幅度时,两只胖乎乎的白兔便在她的衣襟里欢快地蹦蹦跳跳。 她话未说完,顾旭的身影便忽然消失在原地,继而又出现在她的面前,抓住了她的胳膊,阻止了她下拜的举动。 “琬珺啊,你当我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吗?”他笑了笑,目光平静地看着她说道,“在求道的路上,我们都是同行者,不必拘泥于这些迂腐的礼节。 “我曾在书上看到先贤说过,‘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你今天能够直言不讳地指出我思路中的问题,坦诚地与我讨论,我其实是感到非常高兴的。 “在我看来,我们大夏修士修行界,就应该拥有这样的氛围,在真理面前,没有权威可言,哪怕是圣人强者、真君强者提出了错误的观点,也应该大胆地指出来。” 听到他的话,尤其是那句“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萧琬珺的心跳不觉间加速了一瞬,同时注意到他用了“我”而不是“朕”作为自称。 只听见顾旭话语微顿,又接着说道: “其实,在我还是沂水县驱魔司小吏的时候,就曾看到过你出的那张理论知识考核的墨卷。那时,我便想过,今生若有机会,一定要找个地方与你坐而论道,畅谈道法。 “可当初,你身为大齐公主,地位尊贵,而我身份低微,在朝中不过如蝼蚁一般,或许有生之年里,都难以实现这个愿望。 “没想到今天,这个梦想居然实现了。 “是吧,齐琰兄?” ps:求月票! 第六十八章 萧琬珺的闺名 在与萧琬珺相处的过程中,顾旭愈发感觉到,这位大齐的公主殿下,尽管身为女子,却比前朝那些蝇营狗苟的朝臣们更有士人的风范。 她正直聪慧,学识渊博。 怀有救济天下之心,亦有追求真理之志。 对于顾旭而言,无论是与她交流修行道法,还是探讨国家大事,都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 因为她总是谠言直声,既不会因对方地位卑微而盛气凌人,也不会因对方位高权重而曲意逢迎。 ………… “齐琰兄。” 当听到这个熟悉而又遥远的称呼时,萧琬珺心神一震,感到有些诧异。 这并非因为顾旭认出了去年上元节洛河边那位白衣公子“齐琰”实际上是由她假扮的——以他现在的修为,要看破“齐琰”的伪装并非难事。 她只是意外,顾旭竟然会在今日这样的场合下,突然叫出这个名字。 这让她有些猝不及防,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 “其实,有些时候,我挺怀念去年的上元节的,”短暂的沉默后,顾旭松开了抓着她胳膊的手,退后一步,继续说道,“我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大齐公主和大夏皇帝,只有国子监学生齐琰和驱魔司小官顾旭,那或许,大荒之上又会多出一段高山流水遇知音般的美谈。” 高山流水遇知音? 这是什么典故? 怎么这世间,竟然还会有我不知道的典故? 陛下真是博闻广识啊,连这么冷门生僻的典故都知道! 萧琬珺脑海中的思绪愈发混乱。 不觉间,她想起了前年秋天时,她为驱魔司官吏晋职考核所出的那张考卷。 那张考卷的题目是她费了不少功夫精心设计的,难度由简到难,逐步递增,能够清晰地考察出候选官员们对于修行和鬼怪相关理论知识的掌握程度。 其中大约有一成的题目,是她搜肠刮肚找来的各种冷门生僻的知识,涵盖了星象占卜、风水堪舆、炼丹炼器等众多方面。 她觉得放眼整个大齐,应该不会有人能够把这些题目全部都做出来。 而这也是她刻意为之的。 不让官吏们轻易拿满分,故意设置一些难题让他们留下一些遗憾,这样能够压一压他们的性子,让他们即使当了官,也能保持谦逊,不会骄傲自满,刚愎自用。 但她未曾料到,当时仅仅拥有第一境修为的小吏顾旭,竟然交出了一份完美无瑕的答卷。 当时的萧琬珺,看着那张墨卷上隽永俊秀的字迹,心中惊叹之余,不禁萌生出了想要与他坐而论道、一决高下的想法。她甚至向洛司首提议,希望将顾旭招致公主府邸,担任长史一职。 她的这一请求,自然被洛司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而此时此刻,望着面前这位神清骨秀、怀珠韫玉的年轻君王,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萧琬珺只觉恍如隔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慨。 “陛下,我当时取‘齐琰’这个化名,是因为我有个小名叫做‘琰儿’。”她不禁开口解释道。 然而,话一出口,她却微微低下了头,似乎有些后悔。 大荒女子的小名,往往是只有自己和最亲近的亲人才知晓的秘密。 “琰儿”这个名字,就连她母亲都极少使用,唯有她那早逝的乳母,会常常这样亲近地称呼她。 怎么一不小心,就对一个男人吐露了呢? 顾旭看到她这副模样,不禁无奈一笑。 自从他在凉州城举旗造反以来,他就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出色的领导者,让手下的人心甘情愿地为他效力。 一方面,对于踏实工作的臣属们,顾旭从不吝啬提高他们的薪酬待遇。 毕竟要让马儿跑,就得先用草把它们喂饱。 总不能像天行帝那样,一边舍不得给官员们发放俸禄,一边又放任他们去剥削百姓、谋取私利。 而另一方面,对于身边的骨干臣僚,他不仅要满足他们的物质需求,还得关注他们精神上的追求,以赢得他们发自内心的拥戴。 对于像楚凤歌这样喜好人前显圣的,顾旭就给他写诗; 对于像李昀这样想要在修行上更上一层楼,并渴望成就一番事业的,顾旭便给他指点、给他机会; 对于像韩顺喜这样无根无基、只能依附他人而生存的宦官,顾旭则对他展示信任和重视; 而对于像赵嫣这种欺师灭祖的孽徒,顾旭……他只能在晚上多多卖力。 而萧琬珺,顾旭一直觉得,她是个早已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女人。 她不喜珠宝,不喜华服,也不好男色。 在这个女子普遍及笄之年便订婚的大荒世界里,她竟然单身至二十六岁。 而且,面对顾旭那张过分俊美的脸庞,她始终表现得淡定从容,既不会像寻常少女般躲闪羞怯,也不会像赵嫣那样毫不遮掩、贪婪热切地盯着他看。 令顾旭印象最深刻的,是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她手里拿着一柄朴素的折扇,扇面上题写着一句诗:“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或许认定这位前朝公主是个胸怀大志、直谅多闻之人,顾旭便学着前世历史上那些君王,与她推心置腹、倾诉衷肠,以对待名士的方式来对待她。 结果现在看来,他似乎有些用力过猛了? 她那白皙沉静的脸上,怎么忽然泛起了红晕? 而且,她怎么还把自己的闺名都告诉他了? 他不禁想:自己身边如今有一个“嫣儿”,一个“琰儿”,两人的闺名发音如此相似。 若是她们俩待在一起,有人在旁边口齿不那么清晰地喊一声,会不会两个人同时转过头来应答呢? “原来如此。”顾旭笑了笑,假装没有看见她的窘迫。 随后,两人重新在书桌的两边坐下。 萧琬珺再次拿起纸笔,继续修改着《清微妙诀》。 顾旭则看着她那专注的样子,陷入了沉思。 经过最近在“论道室”指点“紫府军”成员,顾旭深深地体会到,要把成千的道藏读懂读透,并将它们融会贯通,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像李昀这样悟性较强的修士,即使有顾旭手把手的指点,也需要花费不少功夫,才能从本质层面上理解一部武学身法。 而更多的修行者,终其一生也可能只掌握得了那么两三招武学,并且往往难以领悟到这些武学的精髓。 可是萧琬珺,她身为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却能熟记各类修行典籍,甚至还能协助他改进功法。 她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吗?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随着他心念一动,无数根密密麻麻的‘因果之线’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这些线条以萧琬珺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伸,宛如一根根轻盈的飘带。 顾旭的心里渐渐浮现出了一个猜想。 他打算找个机会去验证一下。 ………… 片刻后,顾旭拿起了另一块“清都令”,进入了“论道之境”。 这块清都令属于一个他编造出来的假身份——一个名叫“苏白鱼”的、擅长刀法的第三境修士。 在他晋升圣人境界、重塑身躯之后,先前先天不足、根骨有缺的问题便不复存在,自然而然地,他也能够学习近身的武学招式了。 不过,他决定学习刀法的最重要的动机,是他即将用分身前往灵霄界的计划。 太上昊天虽然不像紫微大帝那样拥有“星盘”这种能够遍观天下的法宝,但以他的性格,肯定对灵霄界的情报有着超乎想象的掌控力。 同时,太上昊天作为紫微大帝多年的朋友和对手,对于紫微大帝的几大权柄和常用招术,也定然是非常熟悉的。 正因如此,如果顾旭在灵霄界使出了这些极具标志性的战斗手段,哪怕他只是一个分身,也很有可能会被太上昊天发现并识破身份。 他必须掌握一些全新的、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手段,并且这些手段要足够强力,能够让他在灵霄界拥有自保之力。 也能让他应对来自吴峰,或者司马峰的近身暗杀。 而“论道之境”则为他提供了完美的练习空间,让他有机会与‘紫府军’中的一个个武学天才切磋较劲。 “欢迎来到‘论道之境’!” 随着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他的意识先是沉入一片黑暗,随后出现在了一座飘浮于无垠星空的擂台上。 顾旭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把造型朴素的弯刀。 这把刀的模样,与他当初背上叛国罪名后,在紫宸宫里砍掉首辅谭鹤鸣脑袋的那把刀几近一致。 接着,他的目光扫向擂台侧壁,看见了自己对手的名字—— “陶春庭”。 他拥有过目不忘的天赋。 在简单浏览过一遍“紫府军”修士的资料后,他便把所有成员的姓名、籍贯、修为境界以及修炼功法等信息完整地记在了脑子里。 他知道这个陶春庭,今年二十四岁,是一个来自河东行省六安府的第三境刀修,精通一套名叫“白云青霭刀”的刀法。 “是一个很好的切磋对象。”顾旭心头默默道。 他登上擂台,一眼便看见了以虚拟形象登场的陶春庭。 顾旭此刻的虚拟形象,是个容貌平平无奇的青年男子,放在人群中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那种。 而陶春庭的虚拟形象,却是剑眉星目、挺鼻薄唇,穿着一件飘逸的青色衣衫,英俊得惊天动地。 顾旭不禁好奇,他究竟花了多长时间来精心捏造这张脸庞。 两人向对方抱拳施礼。 然后,陶春庭率先出招了。 他身形一闪,犹如鬼魅一般,挥刀朝顾旭当头劈去。 刀光闪烁间,四周竟浮现出如有实质的云彩幻影,凛冽的刀意扑面而来,直逼顾旭。 这一刀既快且猛。 看得出,他的功底极为深厚,招式也异常熟练。 面对这迅猛的一击,顾旭不慌不忙,横刀格挡。 他的修为被压制在第三境。 他并没有运用任何高深的武学技法,只是采用了最为基础的刀式,动作看上去甚至有些生涩、有些笨拙。 看到顾旭的表现,陶春庭心头一喜,不禁暗自思量:“难道这‘论道之境’的匹配机制,在我连输了五局之后,终于对我大发慈悲,打算让我赢一局了吗?竟然给我匹配了一个连基础刀法都用得不熟练的初学者!” 然而下一刻,陶春庭脸上的喜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他惊讶地发现,顾旭这看似极为生疏的一刀,竟然精准无误地找到了他“白云青霭刀”里真元最薄弱的一处。 顾旭此刻所使用的真元并不浑厚,在第三境修士之中属于较弱的水平。 可它却像绵绵春雨一般,悄无声息地侵入了陶春庭的刀意之中,令其迅速地瓦解、削弱。 待到两把刀碰撞在一起时,竟然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就像两团棉花碰撞在一起似的。 顾旭自然毫发无伤。 紧接着,顾旭迈步向前,果断地发起了反击。 他使用的依旧是最为基础的刀式—— “捅”。 刀尖向前直刺,直指敌人心脏。 这次轮到陶春庭横刀格挡了。 他面色凝重,真元化作一团团青白色的雾霭,如盾牌一般层层叠叠地挡在他的身前。 然而,顾旭却精准地找到了雾霭中的破绽,犹如灵蛇出洞,从中一穿而过。 陶春庭还未及反应,胸口已被顾旭的刀锋径直贯穿。 “这个苏白鱼,究竟是什么人?”陶春庭回到现实世界后,眉头紧皱,心中暗自思量,“我怎么从来没有在紫府军中见过这个能把基础刀法运用得如此厉害的刀修呢?” 不过,在心情失落之余,“论道之境”也给了他一些安慰。 这一次的落败,并没有扣除他的积分。 对此,陶春庭并没有想过这是“苏白鱼”身份的问题。 他只是觉得,这莫非是“论道之境”都觉得他输得太多了,开始同情他了吗? ………… 与此同时,御书房里。 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顾旭在“论道之境”中连胜了九局。 他的刀法在一次次实战中,通过与一个个年轻武学天才的交锋,迅速由生疏变得熟练起来。 看到自己的等级由“荒”级提升到“洪”级,看到“苏白鱼”三个字的颜色由黑色变成青色,他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愉悦的笑容。 书桌对面的萧琬珺不经意地抬起头,恰好捕捉到了他脸上的表情。 那开心的神色,很是纯粹。 就像她过去看见弟弟斗蛐蛐儿赢了之后,开怀地雀跃一样。 她忽然间意识到,对面这个年轻人,还只有十九岁,比她还要小七岁。 与他同龄的人,或许还沉迷在吹弹歌舞、声色犬马之中。 但他却已经悄然肩负起了整个大荒的重量。 第六十九章 大荒气运之女 “再跟我说说灵霄界近期的情况吧!”数日之后,顾旭站在畅春园的湖泊边,目光掠过波光粼粼的湖面,说道,“比如,在我离开灵霄界的这些年里,有没有新兴势力崛起?它们之中,有没有与太上昊天不和的,我可以尝试争取过来的?” 听到他的声音,姜照月迅速游至岸边,半个庞大的脑袋探出水面,紫色的瞳孔中映出顾旭的身影。 “确实有一个,”姜照月思忖片刻后回答,“有个民间教派,名为‘太平教’。他们成天做着白日梦,妄图推翻太上昊天及众多古老种族势力的统治。” 提起“太平教”,姜照月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仿佛在她眼中,该教派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他们的实力怎么样?”顾旭问道。 “对于灵霄盟来说,他们就像是在螳臂当车、以卵击石,”姜照月回答道,“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教主掌握了某种能够瞬间转移成员乃至于整个大本营的手段,恐怕早就被太上昊天铲除了。” 说到这里,姜照月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对了,那个太平教的教主,自号‘北斗真君’,成天戴着个面具,声称自己曾经得到了紫微大帝留在灵霄界的传承,要继承紫微大帝的遗志,让世间人人如龙。 “帝君,你曾在灵霄界留下过传承吗?” “没有。”顾旭把紫微大帝的记忆迅速搜索了一遍,回答道。 他知道紫微大帝是一个极度自负且敏感多疑的人,除了他自己之外,他不会信任任何人,更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所谓的“传人”身上。 他只会处心积虑地筹谋自己夺舍重生、卷土重来的计划。 “看来我姐姐猜的没错,他果然是在假冒你的名义行事,”姜照月摇了摇尾巴,在湖面上拨弄出一层层波澜,“那帝君,你去了灵霄界后,有没有想过要如何处置这个冒充你传人的家伙?” 顾旭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还没想好。我的分身去了灵霄界后,可不一定能打得过他。或许,我会先尝试暗中与他接触,再见机行事吧!” “你可不要被那疯子忽悠了,”姜照月提醒道,“他可擅长诓骗人了,不管去了什么地方,总能哄着一群人跟着他干,然后又带着他们去送死。” 顾旭嘴上没有回应,心头却暗自思量:论起诓骗之术,当年的紫微大帝才是真正的鼻祖——他总能凭着一张嘴,或者用他自己的说法,是凭借“人格魅力”,让一群手下死心塌地地追随他,从最初的一群山贼,逐渐发展壮大,最终成为统治灵霄界的霸主。 也正是基于这样的经历,他才得以领悟后来的“统御”权柄。 这个“北斗真君”的所作所为,听上去跟紫微大帝当年还挺相似。 只是现在,以“天宫”为首的“灵霄盟”在灵霄界中,相较于过去的昭国、虞国、虢国等几个分散的国家,强者更多,更加铁板一块,也更加难以对付。 难怪姜照月对他们的反抗行为非常不看好。 “帝君,你今天还继续讲故事吗?”短暂的安静之后,银龙目光炯炯地看着顾旭,神识传音道,“你上次说,许仙按照法海的指示,让白素贞喝下了带有雄黄酒。在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白娘子现出原形了吗?” 最近,顾旭几乎每天都会来找姜照月询问情报。 虽然姜照月答应过她的姐姐,要帮助“紫微大帝”对付太上昊天,但作为一条活泼好动的幼龙,让她天天谈论这些严肃的话题,对她来说也确实有些无聊。 有几次,她说着说着,一不小心便走了神。 顾旭叫了她好几声,才把她从神游九霄的状态中拉回来。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顾旭想出了一个办法:如果姜照月肯安安分分地跟他讲情报,那么他作为回报,就给她讲一小段故事。 这不是顾旭第一次跟他人讲起地球的故事。 以前在沂水县时,为了在做杀鬼任务的路上调节气氛,他也经常跟时小寒讲故事。 不同的是,时小寒最喜欢听的是武侠,而姜照月则更喜欢听言情故事。 顾旭这几天跟她讲了牛郎织女,讲了孟姜女哭长城,讲了梁山伯与祝英台。 每当讲到令人悲伤之处,比如孟姜女看见长城下埋葬的丈夫的骨骸,或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双双化作蝴蝶,姜照月总是情不自禁地伸长脖颈,发出一声哭泣般的龙吟。 而顾旭讲故事,也学会了茶楼说书人们的看家本领:每当讲到剧情精彩紧张之处,他便戛然而止,然后紧跟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姜照月被他撩拨得心痒难耐,如同被猫爪轻挠。 常常为了催促他多讲一段后续故事,而对他千依百顺,无论他问什么,她都一一作答。 甚至主动提议要与他一同多往东海归墟走几趟,帮他多收集一些混元之气。 这让顾旭不禁感叹,这条银龙虽然看上去性子高傲,但应付起来,却比他麾下的那些修士还要容易。 要让麾下的修士们卖力干活,他还得掏钱给他们发俸禄。 然而,要让这条银龙乖乖地干活,他只需动动嘴皮子,扮演一个地球文化的搬运工便足够了。 而今日,顾旭讲的是《白蛇传》。 他依然没有选择一口气将整个故事讲完。 讲到“水淹金山寺”,他便停了下来。 任由姜照月在湖泊里扭来扭去,苦苦哀求,他除了那句“请待下回分解”之外,坚决不再多往后透露一个字。 姜照月被他气得从湖面上猛然跃起,随后又“扑通”一声,重重地扎入湖水深处。 湖面上顿时激起高高的水花,宛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哗啦啦的大雨,洒落在湖畔的树林间。 顾旭站在这场“雨”中,衣衫却干净整洁,丝毫没有被淋湿的痕迹。 “姜道友,我今天还想请你帮我一个小忙,”他望着湖面,继续说道,“我还需要借用一下你身上‘秘密’权柄的力量。” 姜照月沉在水底,不理会他。 “我再跟你讲一段《白蛇传》,如何?”顾旭笑了笑,又说道。 姜照月沉默着,没有立即回应。 作为一条高傲的银龙,她并不想如此轻易地被一个人类所拿捏。 奈何她的好奇心却在蠢蠢欲动,令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青白二蛇与法海的斗法究竟有没有成功。 顾旭站在湖边静静等待,一点也不显得焦急。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便看见湖水波涛荡漾,紧接着,银龙的脑袋再一次如一座移动的小岛般浮出水面。 “你要我怎么帮你?”她盯着顾旭,眸中紫芒闪烁。 顾旭并未马上回应她,而是转头向身后望去。 随堂太监韩顺喜正站在树荫下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随时准备恭候顾旭的命令。 察觉到顾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连忙上前几步,躬身行礼道:“陛下有何吩咐?” “萧琬珺正在朕的书房里修改功法,你去替我把她叫过来。”顾旭道。 “是,陛下!” 韩顺喜应声后,立刻转身,施展身法,身形迅速隐入了树林深处。 须臾之后,他再次现身,而萧琬珺则跟在他的身后。 韩顺喜早已留意到,最近这些日子里,萧琬珺和陛下总是单独待在御书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由于顾旭向来不喜在工作期间被人打扰,所以韩顺喜对他们究竟在书房里做些什么一无所知——是仅仅在处理国事,还是做了一些别的事情。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韩顺喜愈发怀疑,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许已经不再只是君臣那么简单。 毕竟,这两人一个丰神如玉、风流蕴藉,一个霞姿月韵、般般入画,彼此之间定然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若是真的清清白白,说出去恐怕没人会相信。 可时至今日,顾旭仍未下达谕令将这位前朝公主纳入宫中。 或许有人会揣测,这是因为陛下作为圣人强者已经摒弃了世俗的情欲。 然而,韩顺喜日日侍奉于皇帝身侧,知晓他每晚都会留宿于后妃们的寝殿,且与他共度良宵之人,次日必定赖床至中午。 “莫非,这是陛下晚上未能得到满足,白天便在书房里寻找新的乐趣?”韩顺喜不禁胡思乱想起来。 说实话,韩顺喜内心挺希望陛下能够广纳嫔妃、开枝散叶。 想那天行帝,作为一个不理朝政的昏君,他的嫔妃都把东西六宫填得满满当当。 当今陛下励精图治,却至今只有一后二妃,且尚无子嗣。 虽然陛下是圣人强者,寿命悠久,确立继承人的事情似乎并不急于一时。 但如今大荒即将迎来一场大战,如果他能多留下些后代,无疑能让这个新生的政权更加稳固,也能让天下人的心里头更踏实一些。 “拜见陛下!”萧琬珺向顾旭拱手行礼。 “琬珺,这位是来自上界的姜照月姜道友,朕之前曾向你提起过她。”顾旭指着湖中的银龙,对萧琬珺介绍道。 萧琬珺抬起头,目光恰好与银龙那幽邃的紫色双瞳相遇。 其实,早在今年正月,萧琬珺便已在奉天殿广场上见过如小山般盘踞的银龙。 可是今日,当她再次面对这水面上浮出的巨大龙首,并感受到姜照月身上散发出的磅礴威压时,她依然不免为之深深震撼。 顾旭又向姜照月介绍了萧琬珺的身份。 姜照月微微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个新出现在紫微身边的漂亮女人。 浓眉毛,丹凤眼。 樱唇榴齿,脸视霞生。 她以木簪束发,身着一袭朴素的襕衫。 一举一动间,流露出三分英气,三分媚意,更兼有一份遮掩不住的雍容端庄。 若非她胸怀太过宽广,近乎能包容天下,看上去便宛如一位俊俏风雅的贵公子。 “紫微着实是个好色之徒!”姜照月心里默默感叹道。 想到这里,她又暗暗郁闷。 她自觉容貌并不逊色于萧琬珺,可为何号称“灵霄界美人认证者”的紫微,对她却没有丝毫兴趣? 尽管在她来到大荒之后,他尚未见过她的人形态。 但他在灵霄界时,曾见过她小时候的模样,理应能看出她是个长大后定会惊艳众生的美人胚子。 姜照月越想越感到不愉快,忍不住用尾巴“啪”、“啪”、“啪”地一下又一下拍打着水面。 这时候,顾旭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了曾经的大荒第一名器——“泰阿剑”。 数日以来,顾旭一直在默默思考,为何萧琬珺作为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竟能将三千道藏记得滚瓜烂熟,并且还能融会贯通,帮助他改进功法。 根据她身上的因果之线,他推测这可能是大荒的气运所导致的。 她出生的洛京,本就是大荒龙脉汇聚之地,被誉为“太极宝穴”;而大齐皇帝更能通过“天龙大阵”,将全国的气运之力集中起来,化为己用。 顾旭曾在古籍中读到过,在这种国运汇聚的情境下,存在着一些鲜为人知的偏门法术,能够通过特殊仪式,将气运的力量加持到一个人身上——主要是将要出生的婴儿身上,使他们自出生起便受到命运的青睐,并赋予他们超乎常人的天赋。 古籍中所记载的“重瞳”、“双手过膝”、“紫气充庭”等天生异相,很多便是这种法术所导致的。 与此同时,他们的母亲在怀孕过程中,也会做一些奇异的梦,如“日堕怀中”、“龙踞妾胸”,或是“有黑龙见西方,五色云随之”等。 而且,在击败天行帝之后,顾旭也曾专门花时间研究过“泰阿剑”。 尽管它名义上会选择“最强的人”作为主人,但实际上,候选者与国运的亲近程度也是一个决定性的因素。 毕竟,“泰阿剑”的强大之处,在于它能够借助“天龙大阵”调集全国的气运之力,为己所用。 襄阳陈氏之所以将陈安之送入皇宫,无疑是期望她能诞下皇嗣,成为“泰阿剑”未来的主人,并继承大齐皇位。 那么,在陈安之怀上长女萧琬珺的时候,陈家是否有可能暗中使用了此类法术呢?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顾旭望向萧琬珺,用半开玩笑的口吻提议道:“要不,你试一试,把手放在‘泰阿剑’的剑柄上,看看它会不会认你做主人?” 听到他的话,萧琬珺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陛下,这可不行!‘泰阿剑’乃是国之重器,唯有帝王方可驱使,我岂能随意触碰?” “别那么紧张,”顾旭淡淡笑道,“大齐灭亡之后,它就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了。” “但陛下您之前不是说过,每一个‘泰阿剑’选定的主人,都会与太上昊天产生联系?万一我这么做了,太上昊天会不会就此发现我们?”萧琬珺依然微微皱眉,不敢靠近这把剑。 “不会,”顾旭语气肯定地说道,“我早就切断了这把剑与太上昊天之间的因果联系。再说,有姜道友身上‘秘密’权柄的力量做掩护,太上昊天绝不可能察觉得到。” 萧琬珺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握住了“泰阿剑”的剑柄。 这只手美丽得罕见,秀窄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有致,泛着柔和的珍珠般的光泽,与剑柄的深暗粗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下一刻,“泰阿剑”发出“嗡”的一声剑吟,随即开始剧烈地颤抖,并向四周放射出刺眼的金光。 这并非是在认主。 但看得出来,萧琬珺身上浓郁的气运力量,似乎让“泰阿剑”变得格外兴奋。 “快松手!”顾旭吩咐道。 萧琬珺立刻放开了手中的“泰阿剑”,神色略显紧张,有些不敢抬头去看顾旭的表情。 她作为一个前朝公主,却让这把象征君王权柄的宝剑产生了反应。 陛下会不会因此感到不悦呢? 但顾旭依然神色平静。 他沉思片刻,开口问道:“琬珺,你母亲有没有对人提起过,她在怀上你的时候,做过些奇怪的梦?比如梦见太阳、龙、凤凰之类的?” 萧琬珺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她点了点头,回答道:“我母亲曾经找人解过梦,说她曾经梦见一条金色的龙盘踞在自家窗口,紧接着龙又变作了凤凰,飞翔在天空,最终化作一个古朴的剑鞘,落在她的面前。” 剑鞘? 这是什么意思? 顾旭微微皱眉。 根据古籍里的描述,在这类气运的法术中,龙和凤凰算是梦境里很常见的意象,但“剑鞘”这一意象在记载中却几乎从未出现过。 “那个解梦的修士,是如何解读这个梦的?”他向萧琬珺问道。 “他说,龙代表大齐皇位,凤凰则预示了我的性别,而剑鞘则意味着我今后将成为泰阿剑的主人,”萧琬珺回答道,“我母亲刚听到这些话时,非常开心,赏赐了他大量的钱财。 “但在我出生之后,她发现我没有修行天赋,便勃然大怒,命人砍掉了那个解梦修士的脑袋。” ps:求月票! 第七十章 皇长女的出生 顾旭默默听着萧琬珺的叙述,只觉得这一情形颇为蹊跷。 种种迹象都表明,萧琬珺确确实实有大荒气运加身。 正因如此,她在学习和领悟道法方面展现出了异乎常人的天赋,并且能够以凡人之身,操纵大齐王朝的传国玉玺。 天行帝将国事交由她处理,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她聪慧过人、擅长理政。 很可能也有气运方面的考量,才将她安排在权力的中心。 毕竟,在某种程度上,她可以算是一块人形的国玺。 按理来说,在大齐王朝灭亡之后,她身上所加持的国运理应渐渐消散。 但大概是因为她与顾旭签订了大道契约,这份气运在她身上得以延续,甚至还与新朝产生了不可忽视的羁绊。 “可是,一个‘气运之子’——不对,‘气运之女’,竟然没有修行天赋,”顾旭心头暗自感慨,“这在古籍上,也是前所未见啊!” 正当顾旭陷入沉思之际,姜照月的神识传音忽然再度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帝君,你还需要‘秘密’权柄的力量吗?如果你的事情已经办完,可以继续给我讲白蛇和青蛇的故事了吗?” 顾旭抬头望向湖边,正好看见银龙那双紫瞳正灼灼地盯着他。 “我刚刚讲到——”他开口说道。 “——你讲到法海把许仙骗到金山寺里软禁起来,白素贞为了救出丈夫,和小青一起去跟法海斗法,用大水淹没了金山寺,伤害了不少无辜生灵。”姜照月迫不及待地接口说道。 “好,那我继续,”顾旭道,“白素贞此举,触犯了天条。她在生下孩子之后,就被法海收入钵内,镇压于雷峰塔下……” 顾旭站在湖畔树荫下,把故事娓娓道来。 银龙浮在水面,尾巴轻轻摇摆,聚精会神地倾听着,心弦被故事中人物的命运紧紧牵动着。 而一旁的萧琬珺,则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个局外人。 她觉得自己应该立即离开,返回书房,继续按照陛下的吩咐改进功法。 然而,尽管她没有听过这个故事的前半部分,却依然被顾旭讲述的精彩内容深深吸引。 一方面,她惊叹于这世上竟然还有她未曾听闻的民间传说故事;另一方面,她也十分好奇,白娘子和许仙之间最终是否能有一个美满的结局。 “如果你想听的话,就待在这里听吧。”顾旭察觉到了她踌躇不定的样子,朝她微微一笑道。 “谢陛下!”她感激地说道。 待顾旭把故事讲完,姜照月依然久久沉浸在大起大落的情绪之中,难以自拔。 她恍惚了好一会儿,向顾旭问道:“讲完了?” “讲完了。”顾旭回答。 “可你只说了白娘子的结局,说她儿子考取状元后来塔前祭拜母亲,最终把母亲救出,一家三口团聚。却没有说小青的结局。”姜照月紫色眼瞳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对此不太满意。 顾旭想了想,说道:“这个故事是我道听途说来的,关于小青的结局,我曾听到过几个不同的版本。 “一个版本中,小青跟随菩萨修行,成了菩萨的仙童,终身未嫁。 “另一个版本中,她为了救出姐姐,苦苦修行,最终修成了真龙之身,为了姐姐饮尽西湖水,让姐姐得以离开雷锋塔。 “还有一个版本,小青也嫁给了许仙,做了许仙的妾室,并与许仙生了一子,名曰许儒林,字梦龙。许儒林比白娘子的儿子许仕林小两岁,两人是同科进士。” 顾旭话还没有说完,姜照月便有些情绪激动地插话道:“一对道行如此高深的蛇妖姐妹,竟然愿意共事一夫?而且还是许仙这种没有修为的凡人?这听起来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吧!” 姜照月在听故事的时候,一向喜欢将情感代入到主角身上。 当她听到一对寿命悠久、修为高深、世间鲜有敌手、容貌倾城倾国的蛇妖时,她便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和姐姐代入了进去。 别人在听这个故事的时候,或许只会关注白娘子和许仙坎坷的爱情。 但姜照月却不同。 可能是因为自己身上和小青有一些相似的性格特点,她对天真活泼、调皮好玩的小青格外关注,也因此专门向顾旭追问小青的结局。 只是,灵霄界的龙族,是一个骄傲得不可一世的种族。 对于姜照月和她姐姐而言,大部分时候,她们对那些修为与自己相近的人族或妖族修士都不屑一顾。至于凡人,在她们的眼里,更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其实,在她听到白素贞爱上了许仙,或是更早之前听到织女爱上了牛郎时,她就很想打断顾旭,问他:“你觉得这合理吗?” 但担心惹恼了顾旭,他就不肯继续跟她讲故事了,于是她只能搓着爪子,按捺住自己的情绪,耐心地继续听着。 直到此时此刻。 当她听到白娘子和小青竟然一起嫁给许仙之后,她彻底坐不住了。 看到姜照月这副激动的模样,顾旭笑了笑,说道:“这些故事,本来就是书生们编的。他们在现实中得不到的东西,便会在故事里幻想。两个花容月貌的女妖精毫不保留地爱上他们,这无疑能够满足他们的虚荣心。 “反正这个故事有多个不同的结局。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结局的话,选择另外一个就是了。 “我猜,你应该会更喜欢小青修成真龙之身的那个结局。” 但姜照月似乎依旧对小青和白娘子竟然一起嫁给许仙的情节耿耿于怀。 她抛下一句“愚蠢的人族,就是喜欢做白日梦”,然后便一头扎入了湖泊深处。 顾旭望着湖面上激荡翻滚的波涛,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转向旁边不远处的萧琬珺,说道:“我们回书房去做正事吧!” 萧琬珺回过神来,连忙应道:“是,陛下。” 两人并肩走在树林之中,沉默不语,只听着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长夜仍未结束,树林中一片漆黑,没有阳光的踪迹。 只能隔着密集的枝叶,隐约窥见不远处建筑中透出的暖黄色烛火。 过了一会儿,顾旭不经意地开口问道:“琬珺,对于刚刚那个故事,你怎么看?” “白蛇和青蛇的故事吗?”萧琬珺轻声回应。 “没错。”顾旭点了点头。 萧琬珺思索了一会儿,看了一眼顾旭脸上的表情,然后回答道:“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复杂的故事。它想表达的,应该不止是歌颂男女之间忠贞不渝的爱情。 “或许大部分人在听故事的时候,会站在青白二蛇的立场上,在精神上支持温柔善良的白娘子,并把阻断了许仙与蛇仙白娘子的情缘,将白娘子镇压于雷峰塔之下的法海视作了恶人。 “但或许很少有人关注,白娘子水漫金山寺的时候,酿成了无妄天灾,祸及周边无辜百姓。因为她犯下了天条大罪,法海才把她镇压……” 顾旭静静地听着她的讲述,心中不禁暗自思量:面对同一个故事,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位置,看待它的角度也会大相径庭。 灵霄界中高傲得不可一世的龙族,确实不会在意如蝼蚁般的平民百姓。 尤其是像姜照月这样的青春期幼龙,更是只会把目光聚焦在主人公的爱情之上。 然而,曾经执掌国家世俗朝政,时刻忧心大荒民生的萧琬珺,在聆听这个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时,却似乎保持着一个格外理性的上帝视角。 她不仅关注到了那些不幸成为炮灰的百姓,也对故事中所谓的“正派”和“反派”们给出了更加客观的评价。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元始二年的夏季。 往年洛京的夏天,骄阳似火,酷暑难耐。 青石板路常常被太阳晒得滚烫,踏上去如同行走在火炉之上。 贵族仕女们都会换上轻薄纱衣,手持玉扇,不时轻蹙眉头,感叹这夏日的漫长与难耐。 然而,今年夏天,因为“长夜”的到来,天气却格外凉爽。 在这个不同寻常的夏天,顾旭接连听到了两个好消息。 首先是上官槿顺利走过了“孟婆亭”,成功晋升为第五境修士。 当时,闭关结束之后,她的神魂立即脱离躯壳,直奔顾旭所在的御书房,迫不及待地与他分享破境的喜悦。 从她口中,顾旭得知,其实早在去年,她距离第五境就已经只剩下一步之遥。 她原本打算采用“斩七情”的方法,通过斩断“七情”中的“爱”,来迈出这关键的一步。 但是,因为斩不断对顾旭的挂念,她最终放弃了这一打算。 “那么,你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晋升到第五境的呢?”这天晚上,顾旭仰面躺在卧榻上,脑袋慵懒地靠着枕头,开口问道。 上官槿跨坐在他的身上,低头看着他。 此刻,她身上仅穿着一双雪白的罗袜。 在昏黄烛火的映照之下,她那修长绝美的身躯如同一尊白玉雕塑,散发着柔和而温润的光泽。 从顾旭的角度,能够清晰地看到她泛着红晕的脸颊,精致漂亮的锁骨,纤细诱人的腰肢。 以及那形态饱满却不夸张、正好他能一手握住的雪色山丘。 “踏入‘孟婆亭’的境界,关键在于斩断凡俗的情感羁绊,进而升华自己的灵魂,超凡入圣,”上官槿轻轻摇曳着身躯,嘴角挂着一抹浅笑,专注地看着他,“哥哥,去年夏天的时候,我曾以为你已经被紫微大帝夺舍了呢。” “那时的我,感觉心头仿佛空了一大块儿,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灭情绝欲的状态,脑海中只盘旋着两个念头:如何找到真相,如何帮你复仇。 “我把这种感觉深深地烙印在心头。 “最近,我不断地回味、温习这种感觉。 “然后一不小心,就破境了。” 她的话语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顾旭却能深深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痛苦和辛酸。 修行之路,本就充满不易。 要在大荒之中晋入第五境,必先经历“失”,方能有所“得”。 顾旭昔日,也曾被整个世界所遗忘,更曾亲眼目睹雪女在自己面前燃烧灵魂,融化消失,那份痛楚,至今铭记于心。 将心比心。 他能清晰地想象出上官槿所描绘的那种感觉。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纤腰,目光与她对视,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只听见上官槿顿了顿,又笑着开口道:“哥哥,平时晚上都是你在辛苦劳累,今天你就好好享受,把一切都交给我吧!” “你行么?”顾旭用质疑的眼神看着她,“之前,你躺着一动不动,第二天都会赖床到中午。今夜要是把一切都交给你,我怕你明天一整天都没法从床上爬起来了。” “先试试呗!”上官槿不理会他的劝说,“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吻,轻轻地印在了他嘴角。 一阵微风从窗棂间钻进来。 吹得烛火轻轻摇曳,吹得珠帘碰撞作响,吹得熏香布满寝殿。 ………… 至于第二个好消息,是今年仲夏时节,赵嫣顺利地诞下一个女儿。 当时,内侍们给顾旭通报消息,并告诉他“母女平安”的时候,他嘴角克制不住地高高扬起,心中涌起一阵奇妙的感觉。 他感觉原本自己,像是一个飘浮在天上的氢气球。 突然,有一根线将他紧紧系在了大荒这片土地上。 他立刻施展身法,直奔赵嫣所在的产房。 产房门外,有几个宫人试图阻拦他,声称依照大荒的习俗,产房被视为“不洁之地”,男人必须在七天之后才能与产妇相见,否则将会遭遇“血光之灾”。 然而,顾旭如今的修为深厚,又掌握着五大权柄,怎会在意这些陈规陋习? 就算真有邪祟存在,也应该是邪祟为他让行才对。 他没有理会这些宫人的阻拦,抬步跨过门槛,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自己的妻子和刚刚出生的女儿。 第五十七章 姜照月:我想加入你们(求月票) 然而,与这三个女人在一起时,选择以何种玩法玩骨牌,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他们首先玩的是民间非常流行的“天九”。 它要求玩家每个回合合理打出手中的‘文牌’和‘武牌’,根据庄家的牌型做出跟牌或垫牌的决策,以便在最后计分环节获得最高分。 这无疑非常考验玩家的思考、记忆和心理博弈能力。 才玩了两局,时小寒便感觉脑子转不动了。 骨牌上的点数似乎变成了纷乱飞舞的苍蝇,嗡嗡作响,令她头晕眼花。 她抓住旁边顾旭的胳膊,用耍赖的口吻问他能不能换个游戏。 不过,时女侠从来不会承认自己笨。 她只会说:“顾旭你真是坏蛋!在万寿节这全民放假的日子,你居然还在用‘天九’这么复杂的东西来折磨大家的脑子!” 她提议改玩规则简单的“接龙”。 这下,不开心的人变成了上官槿。 以她的性格,并不会直接表达自己的不满。 她只会趁着顾旭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歪过脑袋,用手遮住嘴巴,打了个哈欠。 显然,对于拥有“天算”神通、常年在朝堂上与文武百官尔虞我诈的她来说,“接龙”这样的游戏,无聊得就像催眠一样。 这让顾旭不禁感叹:要让这后院里和和美美,每个人都满意,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啊! 最终,顾旭取出惊鸿笔,凌空作画,凭空变出了一副大荒版的大富翁棋。 又从闲云居里掏出一个纸人,让它扮演“银行”的角色——准确来说,在大荒世界,应该叫做“钱庄”。 因为大富翁棋本质上是个运气游戏,不需要花费过多心思去彼此算计,对于大荒居民来说又充满了新鲜感,所以得到了三女的一致认可。 「……不愧是你,顾旭,连玩个游戏满脑子都是赚钱……」 在顾旭讲完游戏规则后,三人的心声再一次飘到了湖里姜照月的脑海中。 姜照月也对这个新奇的游戏产生了兴趣。 她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乌篷船,半个脑袋探出水面,见船上每个人手中都紧握着一沓厚厚的假纸钞,不禁双眼发亮,满心好奇。 龙族因血脉强大,在灵霄界中备受敬畏。 然而,正如妖仙族以好吃著称一样,龙族也有两大饱受诟病的毛病: 一曰“好淫”,二曰“贪财”。 “好淫”这一特性主要体现在雄性龙族身上。 由于最初的龙族是由天地大道孕育而生,他们不仅能够内部繁衍,与世间大部分种族也不存在生殖隔离,因此便有了‘龙生九子,个个不同’的传说。 古籍中记载:“龙与牛交,则生麟;与豕交,则生象,与马交,则生龙马。“(1) 可谓无所不交,遍地播种。 而雌性龙族则是另一个极端。 她们自视为世间最高贵的族群,无论是同族那些淫荡的雄龙,还是其他的“低等”种族,都难以赢得她们的青睐。 所幸龙族的寿命极其悠久,无需过早忧虑血脉传承的问题。 几千岁的姜照月仍处在幼年期,而上万岁的姜妙音则刚踏入成年不久。 只要她们愿意,还可以继续自由自在地单身几万年之久。 而“贪财”这一特性,通常表现为喜欢到处搜集天材地宝,将自己的巢穴堆得满满当当。 像姜照月在灵霄界,就在海底有一座自己的水晶宫,里头堆着闪闪发光的珍珠、珊瑚、玛瑙、贝壳等等。 随着灵霄界货币体系的日益发展成熟,龙族对天材地宝的痴迷,也渐渐扩展到了货币本身上。 因此,当姜照月看着顾旭收取“过路费”收得不亦乐乎,手中的假纸钞越积越多,她也不禁直勾勾地盯着,眼睛都不眨一下,似乎恨不得立刻取而代之。 待到第一轮游戏结束,一只巨大的紫色龙目赫然出现在乌篷船的船头,随即一句清晰的神识传音在船上每个人的脑海中回荡:“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你来吧!” 顾旭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让到了一边,把纸人推开,自己当起了“钱庄”。 刚刚他运气不错,再加上玩得有点上头,狠狠地把三女“欺负”了一顿,让她们在游戏中负债累累。 现在她们都用怨忿的目光看着他。 姜照月闻言,愉快地摇起尾巴,搅动湖面,掀起阵阵波浪,乌蓬船也随之开始不住地摇晃。 她并没有变成人形,而是依旧留在水里,用真元操控着游戏道具。 不过,片刻之后,姜照月愉快的心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怎么进监狱了?” “我怎么又进监狱了?” “我怎么跑了两圈儿连一块地都没有?” “该死的,我快没钱了!” “我怎么又要交买路财了?” “……” 几个回合下来,姜照月被关进监狱五次,欠了顾旭扮演的钱庄数十万两银子。 她气急败坏,眼中闪烁着忿怒的紫焰,一头扎入湖泊之中,宣布退出这场游戏。 顾旭看着湖面上高高溅起的水花,轻轻叹了口气。 这条银龙的运气,真是糟糕到令人同情。 她每次掷出骰子,都像是被诅咒一般,总能精准无误地命中那六种可能结果中最差劲的一种。 顾旭心想,若是让她去地球上参加考试,蒙一百道选择题的话,她极有可能精准地避开所有正确选项,全部做错。 ………… 乌篷船在湖面上摇摇晃晃,一直漂荡到了深夜。 月亮从树枝头缓缓升起,将那层层涟漪染成了银白色。 时小寒有了困意,眼皮低垂,率先回屋休息。 赵嫣也随后离开。 船上只剩下顾旭和上官槿二人。 没有了其他人在场,上官槿终于能够紧紧挨在顾旭的身边。 她脑袋一歪,搭在他的肩头。 丹唇微启,贴着他的耳朵。 “皇帝哥哥,”她嘴角微微上翘,温热的气息缭绕在顾旭的耳廓,“猜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莫非,又是一副画?”顾旭猜测。 上官槿轻轻摇头。 “跟我来。” 乌篷船停在岸边之际,她拉着顾旭的手,穿过湖岸静谧的树林,朝着不远处那排飞檐翘角的建筑走去。 上官槿在畅春园的寝殿,叫做“清暑殿”。 窗外竹影婆娑,屋内书香清淡。 斑驳的月光洒落在床榻上,宛如破碎的银鳞。 进屋之后,上官槿从柜子里取出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青色衣裳,轻轻将其展开,拎起来,展示在顾旭的面前。 “这是我照着你的尺寸亲手做的,”她笑意盈盈,“怎样,喜欢这件礼物么?” 未等顾旭开口回应,上官槿身形一闪,宛如一阵轻风般来到了他的身后。 她解开他的腰带,扒下他的外袍,然后把新衣服“嗖”地一下套在了他的身上。 “喜欢,当然喜欢。”顾旭回答。 拥有“天算”神通的上官槿,或许比顾旭自己还要更了解他的身体。 她亲手制作的衣服,比世上任何裁缝所做的都要更加舒适,更加合身。 除此之外,她还在衣服上附着了一些法术,能在他伏案工作时为他缓解疲劳,带来充沛的精力。 法术本身并不复杂,但顾旭能感觉到她的心意。 他转过身,把她拥抱在怀里。 她的下巴搭在他的肩头,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上,两人的心脏以相同的节奏砰砰跳动。 “喜欢就好。”上官槿轻声说。 她微微抬头,嘴唇从他脸颊上划过,像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但这并不是我最想要的礼物。”顾旭忽然话锋一转。 “那你想要什么?”上官槿眉毛微扬,有些诧异。 在她那宁静的瞳孔深处,隐约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开心。 顾旭笑了笑,凝视着她的眼睛:“你。” 话音落时,上官槿的绿裙从她身上窸窣掉落。 月光下的娇躯,如同凝固的霜雪。 面颊上的红晕,像是初晨的霞光。 顾旭拾起地上掉落的丝绸衣带,捉住她的双手,高举过头,然后将她的手腕合拢在一起,系了一个蝴蝶结。 上官槿静静看着他,脸上流露出温和的笑意。 这个蝴蝶结系得松松垮垮,只要动作幅度稍大一些,便可能会散开。 但她依然顺从地配合着,任由他为所欲为。 “哥哥,这么多花活,你跟谁学的?” “你猜猜看。” 顾旭将她轻轻推倒在洒满月光的床上,随后俯下身,含住了她红润晶莹的唇。 泛着茶香的唇脂,在他的口中悄然融化。 ………… 注释: (1)出自谢肇淛《五杂组》。 ps:今天还有一章,求月票! 第五十八章 背叛的星君(第二更求月票) 待到烛火熄灭之际,上官槿已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软绵绵地躺在床上。 她鬓角一缕乌黑的发丝,被汗水浸湿,沾在她的脸颊上,与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哥哥,你真利害,”她语气慵懒地说道,“这么长时间,你居然一点都不累。” 此时,顾旭的唇贴在她的锁骨,全身的重心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纵然大海已经落潮。 他依然驻足在那片美丽柔软的滩涂,难以自拔。 “感觉如何?”他微微抬头,笑着问。 “刚才,仿佛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快活得几乎要晕了过去,”上官槿目光迷离,细长的睫毛在月光下轻轻颤动,“好像一瞬间从仙界坠入地府,又从地府飞升到了仙界。” 她的话让顾旭很是受用。 他情不自禁地将一个吻印在了她光滑细腻的脖颈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 这时,他注意到那个原本松散的蝴蝶结,在经历了一番暴风雨的洗礼后,依然稳稳地系在她高举过头的手腕上,没有丝毫脱落的迹象。 “真没想到,它居然还好好的。” “送给哥哥的生日礼物,只能由哥哥来拆开呀。”上官槿察觉到他的视线,轻轻一笑,用疲惫而理所当然的口吻道。 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顾旭的双唇乍然抿成一条线,浑身的血液再一次变得灼热起来。 上官槿的表情随之凝滞在脸上,接着倒吸了一口气。 然后,顾旭伸出一只手,扯下了那根青绿色的丝带。 上官槿的双臂终于从束缚中解脱出来。 她环住他结实的身躯,尽情地拥抱他。 “第四回了……”只听见她轻哼着问道,“圣人强者……都像哥哥这么厉害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呀……啊!” “……” …………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上官槿自然没能从床上爬起来。 顾旭换上了她送的新衣服,拿起了一根钓鱼竿,来到了湖泊边,找了块大石头坐下,开始钓鱼。 一旁的太监韩顺喜看着年轻的皇帝,心中充满了诧异。 他注意到,因为当顾旭将鱼钩甩入湖泊时,他并没有在上面挂上鱼饵! 韩顺喜原本打算开口提醒他,但转念一想,这位陛下一向心思缜密,怎么可能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呢? 说不定这正是陛下最近领悟的一种特殊的修行方式。 于是,他沉住气,像一尊雕塑般侍立在一侧,没有打扰。 过了一会儿,原本宁静的湖泊表面突然荡漾起阵阵波澜,伴随着水花四溅,一个巨大的银色龙头猛然探出水面,它那紫色的双瞳幽幽地盯着顾旭。 “帝君找我有事么?”银龙的神识传音在顾旭的脑海深处响起。 “我想再了解一些关于灵霄界的事情,”顾旭语气平静地说道,“比如,现在太上昊天麾下的‘神将’具体是哪些人?还是以前的那五个人吗?有没有新的成员加入?” 在紫微大帝的记忆里,太上昊天的手下过去曾有九位“神将”,但在天宫内战中被紫微大帝和他的“星君”们击杀了四个,剩下五个。 “现在天宫有十二个神将。”姜照月回答道。 “十二个?这么多?”顾旭的眉毛微微扬起,“能跟我说说,都是哪些人么?” 听到他的话,银龙伸出龙爪,开始掰着指头数道:“在你战败后的这几千年里,新加入的神将有贾焕、迟绍贤、司马峰、佟长风、佟青荷…… “贾焕是最近百年内崛起的年轻天才,是天宫的嫡出弟子,一手剑术出神入化,杀伐无敌。 “迟绍贤是个两百多岁的阵法宗师,如今天宫的防御大阵就是他参与设计的,不久前,他还对构建跨界通道的阵法进行了改进,大幅加强了它的稳定性。 “佟长风与佟青荷是一对精通雷法的兄妹,他们同样是灵霄界的后起之秀。 “…… “至于司马峰的话……你其实应该认识他。他就是你以前的‘七杀星君’吴峰,那个凶名赫赫的杀手。” 顾旭的脸上再次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手里的鱼竿不自觉地晃动了一下,问道:“吴峰?他不是已经魂飞魄散、尸骨无存,死得不能再死了吗?” “七杀星君”吴峰,作为当年唯一背叛紫微大帝的“星君”,最终是被紫微大帝亲手杀死的。 他曾试图借助太上昊天的力量,来反抗紫微大帝留在他灵魂深处的烙印,并且向太上昊天泄露了紫微大帝的重要情报。 紫微大帝在发现吴峰的背叛行径之后,佯装对此一无所知,邀请他和其他的“星君”们一同出席晚宴。 然后在宴会上,紫微大帝突然发难,杀掉了吴峰,并将其挫骨扬灰。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千年,但是这段记忆,尤其是吴峰死时的画面,那绝望而又怨愤的表情,依旧在顾旭的脑海中格外清晰,就像是昨日才发生的一样。 “也许是太上昊天用了什么神奇的手段,比如替死命匣之类的,让他保住了一缕神魂,并借此夺舍重生了吧,”银龙说道,“反正当我看见司马峰的时候,我的‘真实’权柄就告诉我,他和吴峰其实是同一个人。 “尽管他们的名字不一样,长相也不一样。” 顾旭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绪保持平静。 从紫微大帝与“星君”们常年并肩作战的记忆里,他清楚地知道吴峰掌握着许许多多极为可怕、令人防不胜防的杀人手段。 以自己现在第七境的实力,若是在遭遇战里对上第八境的吴峰,很有可能还没来得及施展出一道法术,就一命呜呼了。 “现在,既然姜照月已经来到了大荒,太上昊天派来的人,大概也应该在路上了,”他默默地心想,“如果那司马峰真的是吴峰,那么按照太上昊天的做事风格,他很有可能会派吴峰来找我。 “毕竟,吴峰对紫微大帝怨念极深,有着极强的报复欲望。相比其他的‘神将’,他又对紫微大帝更加了解。 “我必须在他到来之前,尽可能地提升实力,做足准备。不然,我大概率会在他的手里痛苦惨死,这个方兴未艾的大夏也将不复存在。” “对了,”就在这时,姜照月再次神识传音,打断了顾旭的思绪,“司马峰现在所用的那具躯壳,其实也是你以前一位星君的肉身。” “是谁的?”顾旭立刻追问道。 “是你以前的‘左辅星君’,公羊敬。”姜照月回答道。 顾旭没有立刻回应,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虽然他并不是真正的紫微大帝,与这些“星君”们也没有真正的君臣或战友之情,但在获取了紫微大帝的记忆之后,他就仿佛做梦似的,亲身经历过那些事情一般。 因此,当得知这样的消息时,他的情绪难免还是会掀起一些波澜。 他相信,如果把这话转告给洛川,洛川一定会怒发冲冠,发誓要将吴峰那个背叛帝君、夺舍战友的卑鄙小人千刀万剐,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为了在姜照月面前维持紫微大帝的人设,顾旭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没想到我那些星宿们,竟会落得如此结局,死的死,背叛的背叛,最后就只剩个文昌留在我身边。” 银龙看着他,犹豫片刻后,说道:“其实,除了文昌之外,你的星君中还有一个活着的……或者说,勉强算是活着的。” 第五十九章 被囚禁的“天机星”(求月票) 勉强算是活着? 这话什么意思? “谁?”顾旭微微皱眉,问道。 “你的‘天机星君’,宫煜。”姜照月回答道。 “天机星君……” 听到这个名字,顾旭的目光低垂,思绪迅速在紫微大帝的记忆海洋中穿梭,很快就找到了关于“天机星君”宫煜的相关信息。 在“天宫”建立之前,宫煜曾担任昭国的上卿兼将作大匠。 他不仅布阵炼器之术登峰造极,而且智计多端,奇谋鬼策层出不穷。 然而,在紫微大帝正式开始造反之后,宫煜某次偶然路过龙脊山时,竟被紫微及其麾下的山贼强行绑至营寨,并被迫与他们结拜为兄弟。 起初,宫煜满心不愿,义正言辞地表示:“我是昭国的朝廷命官!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与你们这群反贼誓不两立!”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宫煜逐渐被紫微大帝的理想信念和人格魅力所折服。 在紫微尚未掌握“统御”权柄之时,他便已成为紫微座下的忠实炼器专家和重要智囊。 天魁剑、天钺剑、洛川的铜镜……都是他亲手炼制的法宝。 甚至紫微大帝不断改进星盘的过程中,也有他的参与。 可以说,“天宫”日后的崛起,离不开宫煜的鼎力相助。 “如果宫煜真的尚在人世,并且依旧忠于紫微,”顾旭心中暗暗思忖,“那么若能得到他的帮助,大荒的发展必将如虎添翼,对付太上昊天的胜算也将大幅提升。” 想到这里,他看着姜照月,又问道:“那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呢?为什么你要说他‘勉强算是活着’?如果我去了灵霄界,还有机会找到他吗?” 姜照月回答道:“因为他现在已经没有了肉身,只余下一缕神魂,被太上昊天拿去填了‘大熔炉’的阵眼。 “别人或许察觉不到这件事情, “但我拥有‘真实’权柄,能够清晰地在‘大熔炉’中感知到他的存在。” “‘大熔炉’?这又是什么?”顾旭疑惑地问道。 紫微大帝已经离开了太久,在这几千年里,灵霄界发生了太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大熔炉’是‘昊天熔炉’的别名,”姜照月介绍道,“你应该记得我上回跟你说过,现在的‘天宫’总部是一座飞翔在灵霄界上空的浮岛,而大熔炉正是驱动这座浮岛运转的中枢。” “天宫的对外防御、远程传讯、能量供应、天机推演、傀儡操控……都依托于‘大熔炉’来完成。 “由于‘大熔炉’的正常运行需要进行庞大的运算,寻常阵法实在难以担此重任。 “而‘天机星君’宫煜作为曾经以智慧著称的真君强者,其神魂力量远超常人,于是太上昊天便给他的神魂打下禁锢,让他成为了‘昊天熔炉’的核心中枢。” 姜照月的这番话,让顾旭的心情颇为复杂。 最近,他一直想在全国范围内推广“清都令”,却因核心推衍大阵的算力不足问题而头疼不已。 相比之下,太上昊天倒是轻松,直接抓来个真君强者的魂魄,搞起了“人力运算”。 顾旭可以想象,宫煜被禁锢在“大熔炉”里,活得生不如死,暗无天日。即便是肉体消亡,神魂也要被压榨出剩余的每一份价值。 这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情! 倘若把这件事情也说给洛川听,以洛川当年跟“天机星君”宫煜那异父异母亲兄弟的关系,他说不定会气得失去理智,一怒之下就要冲去灵霄界,去跟太上昊天拼命。 “如果能把宫煜救出来就好了,”顾旭心想,“一旦‘昊天熔炉’失去核心中枢,它在短时间内应该会陷入崩溃。 “这样既能削弱敌方的力量,又能增强我方的实力。” 但他清楚,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天宫浮岛作为太上昊天的大本营,必定是戒备森严,防御重重。 想要偷偷潜入那里,已然是异想天开,更不用说闯入“大熔炉”去强行救出一个人了。 顾旭再度叹息。 “对了,”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再次开口,向水里的银龙问道,“以你或者你姐姐的看法,灵霄界还有哪些强者和势力,可能会选择支持我,共同对付太上昊天呢?” “自然是雨师媗,”银龙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她可是你的老情人呢!这些年来,她找的三百多个面首,要么样貌与你当年相似,要么气质与你相仿,估计心里头对你还是念念不忘呢!” 姜照月显然正处在对八卦津津乐道的年纪。 一提到这些绯闻,整条龙都变得精神焕发。 她抬起龙尾,重重地击落在湖面上,激起了数丈高的白色水花。 “不可能的,不用想了。”顾旭立刻摇头否认。 雨师媗是灵霄界雨师国的国主。 她和所有的雨师国人一样,皮肤漆黑如碳,两只手上各缠着一条蛇,两只耳朵上也各长着一条蛇,左耳的是青色的,右耳的是红色的。 按理说,除了身材还算不错之外,这位雨师国主绝不符合正常人类的审美标准。 而且,她在宫殿里还养了数以百计的不同种族的面首。 但尽管如此,紫微大帝还曾经与她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情人关系,同她多次共度春宵,并感叹“雨师国主的味道真不错啊”。 对此,顾旭只能默默评价:紫微大帝的口味真是独特。 只是后来,紫微大帝背叛了和雨师国的同盟关系,雨师媗便对他怀恨在心,并立下毒誓,声称只要紫微大帝再度出现在她的面前,就把他宰了,剥他的皮,啖他的血。 顾旭可不敢去随便招惹这个疯狂的女人。 看到顾旭这幅毫不犹豫否认的模样,姜照月更是来了兴趣,开始追问其中的细节:“你否认得这么快,是不是当年做了什么负心薄幸、对不起人家的事情?是不是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是不是山盟海誓之后,又对别的女人感兴趣了……” 顾旭看着这条银龙双眸发亮的模样,心情愈发无奈。 他想,这条龙活了几千年,是不是除了睡觉之外,就只听言情故事了? 紫微大帝和雨师国主之间明明只是纯洁的肉体关系,居然都能被她脑补出这么多东西来。 同时,他心里也不禁感慨:紫微大帝当年干了那么多遭天谴的事情,如今却要让我来背锅,真是可恶! 而姜照月看见顾旭越皱越紧的眉头,几次欲言又止的表情,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姐姐说的对,”她一边想着,一边潜入水中,又钻出来,游来游去,仿佛在追逐自己的尾巴,“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紫微这家伙,就是个始乱终弃的浪荡子,我一定要跟他保持距离,千万不能被他忽悠了,不然就会像雨师媗那样,被他耽误一辈子……” “除了雨师媗之外,我还有其他可能争取的盟友吗?”顾旭再次问道,打断了姜照月纷飞的思绪。 这次,姜照月想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回答道:“也许……墨门会选择帮你?我听姐姐说,你以前跟墨门有很多的往来,一起合作实现了很多想法。” “墨门就算了,”顾旭搜索着紫微大帝的记忆,摹仿着紫微大帝的口吻,立刻摇头道,“他们当初早早地就投靠了太上昊天,然后瞒着我,一边假装和我结盟,一边偷偷把我的消息送给太上昊天。 “如果现在的墨门巨子还是田襄那老东西,我一定会亲手宰了他。” 就在这个时候,顾旭突然间感觉到手里的钓鱼竿一沉,紧接着一股强劲的力道从钓鱼线上传来。若不是他及时运用真元稳住身子,恐怕就会被这股力量拽入水中。 “什么玩意儿上钩了?”他微微眯起眼睛,心中暗自嘀咕,“竟然真有这么笨的鱼,会咬没有鱼饵的钩子?” 下一刻,水里传来了一声凄惨的龙吟声。 原来,竟是姜照月尾巴上的鳞片缝隙,一不小心正巧挂在了顾旭的鱼钩上! 第七十四章 致君尧舜上 “陛下,朝廷已经遵照您的旨意,在河清、永宁等京畿诸县推行了‘清都令’,目前已广泛投入使用。” “京畿的修行者们对此反响如何?” “很多修行者声称,‘论道室’里隐藏着许多深藏不露的高手,他们多年来的一些疑惑,一经在‘论道室’提出,便迅速得到了解答。 “更有一些人,在‘清都幻境’中寻得了自己心仪的功法和武学,为了赚取‘夏皇币’,他们正积极地在‘论道室’里发言,或是在‘论道之境’不分昼夜地与人对战。” “看上去,他们对‘清都令’评价很不错。” “这是陛下英明决策、领导有方。”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总是在朕面前说这些虚头巴脑的奉承话。” “琬珺知错,请陛下责罚。” “朕现在无暇责罚你。朕只想知道,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向官府反馈过‘清都令’的不足之处吗?朕可是明确要求过各县城驱魔司要广开言路,听取各方意见的。” “确实还是有的。很多修行者都对‘论道之境’的对战匹配机制感到不满,尤其是三对三和五对五的团队模式。” “哦,他们具体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论道之境’总是将实力强劲的修行者匹配到对手队伍,而将实力平平的修行者分配到自己这边,导致他们天天被人暴打,好不容易积攒的一些积分,转眼间就被扣光了。” “哎,这背后的本质原因,终究还是他们自身实力不足。真正的强者,哪怕每一次都是一个人带着四个废物队友,也能迅速取得连胜,一路打到‘天’级。” “一强带四弱,还能一路连胜,这真的有人能做到吗?” “你可以去幻境里查查,有一个叫‘苏白鱼’的修行者,去看看他的对战记录。” “苏白鱼?他是‘紫府军’的成员吗?我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一号人物。” “他是‘紫府军’的,不过几个月前,朕派他去执行一项特殊任务了,近期他都不会在京城。” “……” 这天早晨,批阅完一摞奏折之后,萧琬珺和顾旭像往常一样,开始讨论大夏近期发生的事情。 在王坚的带领下,龙门书院的符师们对推衍大阵的研究不断取得新的突破,使得阵法的覆盖范围变得更广,推演计算能力也提升了数倍。 因此,“清都令”的使用范围不再局限于“紫府军”内部,而是开始服务于洛京城乃至更多地方的普通修行者们。 除此之外,顾旭还在“清都幻境”之中,开办了一所“清都学堂”。 龙门书院作为大夏当前最高的修行者学府,其准入门槛过高,容纳学生数量有限。而且,书院内的教习们更加专注于高深道法和武学的研究。 它更像是一所“研究院”,而非“基础教育学校”。 而大荒那些初步踏入修行之路的低阶修行者,常常只能像顾旭过去做小吏时那样,自己兑换秘籍,自己照着书本慢慢摸索,或者是依靠师父手把手地领进门。 普遍缺乏系统性的引导。 有些时候,询问他们一些修行界的常识,他们都不一定能回答出来。 也因此,他们在修行中很容易走弯路,出岔子。 这对大荒的长远发展,显然是不利的。 如此情形下,顾旭便决定开设一所针对低境界普通修行者的学校,秉持“有教无类”的原则,不论出身、门第、天资,只要拥有一颗渴求知识、追求大道的心,均可入学。 当然,若要在现实世界中修建这样的学校,无疑成本极高,需要耗费大量资源,且难以普及到全国的各个府县。 所以,顾旭干脆走了捷径,先尝试将学堂开设在“清都幻境”之中。 这样一来,随着“清都令”的逐步推广,大夏五湖四海的修行者,都将有机会聆听到京城名师的授课。 “对了,陛下,”萧琬珺再次开口说道,“您近来又获取了一些新的‘混元之气’,是否还打算继续用它来扩建灵气转化大阵,进而扩招‘紫府军’呢?” “不必了,”顾旭思忖片刻,摇了摇头,“‘紫府军’是大夏的精英部队,除了灵气转换大阵之外,要培养他们,还需要倾注更多的其他资源。现在一千人左右的规模刚好合适,再多的话,以大夏目前的国力,供养起来就有些吃力了。 “朕接下来的计划,是从洛京开始,把灵气转化大阵逐步铺设到各府各县的驱魔司衙门,争取在近几年里,让每一个为国效力的修行者都有机会体会到用灵气修行的滋味。” “陛下,要做成这事,您恐怕还得再亲自去东海归墟很多次吧!” “那是当然。” 顾旭的话音刚落,萧琬珺忽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你要做什么?”顾旭用诧异的眼神望着她。 萧琬珺双手抱拳,语气中带着一丝明显的敬意:“陛下心系天下子民,我谨代表天下修士,向陛下道一声谢。” “你快坐下,”顾旭心念一动,真元化作一股看不见的力量,轻轻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回到了椅子上,“作为一国之主,致力于为大夏修士铺设坦途,减少他们在修行中可能遇到的风险,这难道不是应尽的本分吗?” “虽然陛下您这么想,但实际上,并不是每一位君王都认为这些事情是他们的本分啊!”萧琬珺说道。 听到她这话,顾旭轻轻摇了摇头。 或许,正是因为之前的皇帝们都太过差劲,使得他现在只需随随便便做一些小事情,就会被手下人视作千古一帝。 在他看来,他的“英明神武”、“恭俭爱民”……其实很多时候不过是同行们衬托的结果罢了。 “对了,前些日子,我不是让你和其他内阁大臣们去拟定一个灵田改革的方案吗?你们现在进展如何了?”顾旭沉吟片刻后,又问道。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大夏若要蓬勃发展,修行资源的供给无疑是其中至关重要的基石。 无论是灵株的种植、灵矿的开发,还是丹药的炼制、法宝的铸造,每一个环节都紧密相扣,不容有失,均需高度重视。 大齐王朝时期,田地兼并现象尤为严重,大批原本属于平民百姓的土地,逐渐被世家豪族、宗门帮派所占据。 顾旭登基之后,大刀阔斧地对田地进行了重新分配。 这一举措使得大夏的许多普通农户对他极为拥戴。 但与此同时,他也遇到了一个新的难题—— 那就是灵株种植效率低下。 许多用于炼制丹药的灵株,其培育过程需要较为苛刻的条件和复杂的操作。 过去,这些灵株常常是由大宗门、大家族进行大规模培养,待成熟收割后,便直接送到自家的丹药作坊进行加工,再将成品丹药高价出售。 他们可以说从源头到市场,牢牢地把控着整条产业链。 然而现在,许多零散的农户并不具备高效率培养灵植的能力。 再加上今年上半年,大夏部分地区遭遇了旱灾,导致灵株产量减少,继而影响到全国范围内的丹药产量。 这让顾旭不免深感忧虑。 他曾考虑过让官府从农户们手里收购或租用这些灵田,并派遣懂行的修行者统一组织种植,但又担心这样做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可能会影响到平民的利益。 作为一个纯粹依靠武力推翻前朝皇帝、夺取天下的君主,顾旭在修行方面或许是个内行,但在治国方面却是个纯粹的外行。 他只能略微借鉴一些前世的历史经验,然后将具体事务交给手下的内行们去完成。 “我目前还在与王公、刘次辅等人商议,”萧琬珺回答道,“实际上,处理这件事情要比我们之前所想的更为复杂。因为自从陛下您铲除了那些世家、宗门和大量贪官污吏之后,朝中精通灵田经营的修士数量就变得不多了。 “若是将此事全部交由官府来主持种植,恐怕是不现实的。” “此事不必着急,”顾旭道,“你们多去做些考察,多去采纳各方的意见,务必拿出一个妥善的方案来。这等事情,关乎国家根基,一定要谨慎为之。” “陛下说的是。” “另外,今年年底,大夏将进行首次官员考课,也需要你们去拟定个流程和标准。朕听闻,有很多地方官吏为了尽快得到升迁和奖赏,常常会过于注重短期的效益,而忽视长期的发展。你们得多多留意这样的情况。” “是。” “……” 在顾旭交代完事情之后,萧琬珺起身行礼,随后抱起桌上的一摞奏折,转身离去。 御书房中便只剩下顾旭一人。 他朝门外挥了挥手,太监韩顺喜便拿着一个食盒,拎着一壶茶水,小步快走进入屋内,将其小心翼翼地摆放在顾旭的面前。 “陛下。”韩顺喜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有什么事就说吧。”顾旭一边打开食盒,一边淡淡地说道。 “奴婢刚刚在屋子外头,看到萧大人在离开的时候,每走上几步路,就会回头看一眼。”韩顺喜自视为皇帝家仆,下意识地观察文武百官的异常举动,早已成为他的本能。 “那你认为她为何要这么做呢?”顾旭没有对此立即表态,而是一边从食盒中用筷子夹起一块麻婆豆腐,一边反问道。 “陛下,奴婢觉得……她应该对您心怀仰慕,”韩顺喜思忖了会儿措辞,回答道,“而且她自从大齐时期以来,便既有美名,又有贤名,天下之人无不称赞其风采。陛下何不考虑将其纳入宫中,为陛下分忧解难、延续香火?想来她应该也不会拒绝……” 顾旭的筷子在空中顿住了片刻,随即缓缓说道:“正是因为她不会拒绝,所以朕才更不能轻易提出此事啊。” “奴婢愚钝,还请陛下指教。”听到他这话,韩顺喜颇为不解,不禁颔首恭敬道。 “琬珺是个胸怀大志的女子,”顾旭轻叹一声,说道,“如今她安静做事、不争不抢,是因为她有更大的野心,她想要‘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想要在史书中留下千古美名。 “她之所以对朕心怀仰慕,是因为在其他人都只将她视为‘漂亮女人’的时候,唯有朕将她视作‘贤才君子’。 “虽然朕也是一个喜好美色的庸俗之人。 “但如果真的为了一时男女之欢,把她纳入宫中,天下人又会怎么看她? “像她这样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难以依靠力量服众,在史书之中,岂不是就成了以色娱人的佞幸之辈、祸国妖妃,跟她原本的志向相去甚远? “也许,待到大业已成、天下安定,全天下人都看到一个凡人女子也拥有着立下丰功伟绩的强大力量,朕会再来考虑这件事情。” 韩顺喜在原地愣了片刻,心想:陛下不愧是陛下,对于女人的心思,竟然能有如此独到的见解。 他沉默片刻,又忍不住微微皱眉,有些好奇地问道:“陛下,奴婢愚钝,不知可否请您指教,您方才所说的‘尧舜’究竟是何许人也?” 顾旭笑了笑,回答道:“你就当他们是远古时期的两位圣明君主吧。” ………… 离开畅春园后,萧琬珺乘着马车,来到了洛京城的北部。 这里矗立着一座低矮的石质建筑,四周戒备森严,散发出一股肃杀的气息。 萧琬珺知道,此地便是大夏当今“青冥内卫”的总部衙门所在——昔日的隐秘组织“青冥”,自从被当今陛下整顿收编为“青冥内卫”后,便一直肩负着缉捕、谳狱、监视等重任,是一个令众多人闻风丧胆的地方。 她从两排手持武器、肃立站岗的士兵中间穿过,步入衙门之内,随后在一间偏房里找到了上官槿。 虽然上官槿已经嫁入宫中,成为了贤妃,但作为一个实力不俗的修行者,且掌握着诸多阴狠毒辣的手段,她依然在“青冥”组织中担任着要职。 萧琬珺今日特意前来找她,便是想与她商讨关于官员考课的方案。 此时此刻,上官槿正懒洋洋地倚靠在一把藤竹摇椅上,手里捧着一份公文,摇摇晃晃地翻看着。 看见萧琬珺的身影,她立刻礼貌地笑了笑,说道:“萧大人,请原谅我今日有些不适,无法起身。” 萧琬珺关切道:“上官大人身体无碍吧?” 工作的场合,萧琬珺便用工作的称呼,没有称呼她为贤妃娘娘。 “无碍,”上官槿答道,“只是昨天晚上稍微有些劳累,不必在意。我们直接谈正事吧。” 第六十一章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听到这话,萧琬珺愣了一瞬,然后笑了笑,回答道:“陛下,我所说的都是实话。” 这是顾旭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目睹这位前朝公主微笑时的样子。 他注意到,她的嘴角边有两个浅浅的、不易察觉的梨涡,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 实话就实话吧。 顾旭没在此事上与她争辩。 他收敛笑容,认真地说道:“虽然如此,但在这件事情上,我们也绝对不能松懈。 “在大荒世界的规则之下,鬼怪被杀死后,也会在轮回中不断循环重生。 “所以,只有在它们弱小的时候,尽早地将它们铲除,才能避免它们成长起来,变得难以应对。” “陛下说的是。”萧琬珺颔首道。 顾旭最近也在思考另一个问题:大荒世界里的人和鬼,其实都曾是紫微大帝治下的修士和民众,他们在太上昊天的诅咒下,不断地在人和鬼之间互相转化。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彻底终止这个令人绝望的轮回呢? 是不是非得等到他修到第九境,掌控了这个世界,才能彻彻底底地改写这一规则呢? “也不知这次长夜,会持续多长时间。”他轻叹一声,感慨道。 就在这时,他看到萧琬珺红唇微启,似乎犹豫着想要说些什么。 于是他问道:“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要汇报给朕?” 萧琬珺低下头,轻声说:“我母亲走了。” 见顾旭没有立即回应,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说道:“前些日子,她在洛水跳河自尽了。” 萧琬珺早就明白,自她的母亲——前朝皇后陈安之被逐出皇宫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陈安之从出生起,便被注定是为了入宫而活。 陈家对她悉心培养,是期望她在朝中能为陈家谋取利益。 如今,随着襄阳陈氏已成为历史,大齐王朝也被大夏所取代。 失去了皇后身份的陈安之,似乎在这个新时代中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生存下去。 萧琬珺并未因此怨恨顾旭。 因为她知道,陛下对她已经足够宽容。 尽管她曾乘坐浮空飞舟,带领两位圣人强者前去追杀他,但他在执掌大权之后,依然看重她的才华与抱负,不计前嫌,赋与她重任。 与此同时,对于陈家人,他却采取了雷霆万钧的手段。 尤其是那些参与过永宁县堤坝生人桩案件的人,以及更多残害百姓、敲骨吸髓之徒,都被他毫不留情地送上了绞刑架。 从他入主洛京的那一刻起,他似乎就已经放下了自己的私怨,肩负起了整个天下的重任。 而陈安之,她在幕后默默纵容甚至协助陈家做了很多像永宁县堤坝案件那样的龌龊事,顾旭无疑是不可能轻易放过她的。 没有将她直接处死,而是让她在尘世间慢慢消亡,这已经算是给了她足够的颜面。 “朕前年秋天,在陆氏凶宅破案之时,曾见到了你母亲年轻时的模样,”顾旭沉默了片刻,目光飘向窗户的方向,仿佛穿越了时间的长河,飞回了往昔,“那时,在南门影壁的幻境之中,惊鸿笔让她抽到了牡丹的签条,并为她题写了‘一朝盛放动宫闱’的判词。 “她的确在宫闱中盛放了。 “然而,这一株从无数百姓血肉中汲取养料而生长出的牡丹,注定只能盛放一时,盛放不了一世。” 陛下是在敲打我么? 萧琬珺看着他凝重的神色,心头默默猜测。 “陛下说的是。”她恭敬道。 对于母亲的逝世,她的心情其实极为复杂。 一方面,由于母亲始终将她视为为家族谋取利益的工具,两人之间并没有深厚的母女亲情。 因此在得知母亲离世的消息的那一瞬间,她竟隐隐感到一种解脱,因为这意味着今后再也不会有人催促她去与某个富家公子或达官显贵联姻了。 然而另一方面,作为一个二十六岁的未婚女子,一个注定会一步步走向衰老的凡人,在面对又一个亲人离世的时候,她终究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一丝孤独和哀伤。 尤其是近日,她的弟弟萧尚贞完成了纳采之礼后,这种孤独感愈发强烈。 “陛下,还有一件事情,萧尚贞订婚了。”她思忖片刻,又说道。 萧尚贞毕竟是前朝皇帝的血脉。 即便他已被贬为平民,即便顾旭对天下之事了如指掌,她仍觉得自己有责任向他禀报此事,以此来表明自己对新朝的忠诚。 “他订婚了?”顾旭的视线重新落在她的身上,眉毛微微上扬,“那真是恭喜了。不知对象是谁家的女子?” “是一个木匠的女儿,”萧琬珺回答道,“他们最近在同一个私塾念书,闲暇时常常一起去勾栏斗蛐蛐、玩陀螺、听唱戏。不知怎地,玩着玩着,两人就偷偷地山盟海誓、交换信物了。 “过去,我为了争夺‘泰阿剑’,给萧尚贞设下了太多严苛的要求。 “现在,他没了修为,也没了地位,只剩下这点简单的快乐。我实在不愿意将其剥夺,把他们拆散。” 在顾旭面前,萧琬珺说话直截了当、极为坦诚。 因为她深知,这位陛下喜爱臣子们直来直去地陈述观点,甚至不介意他们偶尔说错话、犯忌讳,但却非常厌恶他们拐弯抹角、遮遮掩掩。 “这很好啊,”顾旭微微一笑,评价道,“人生一大幸事,便是遇到有缘之人,并结为眷属。他们打算什么时候正式成婚呢?” “他们现在年纪都还小,应该要过些年吧!”萧琬珺回答道。 “等他们成婚的时候,记得告知朕,朕会为他们送上一份贺礼。” “琬珺替舍弟谢过陛下隆恩!” 萧琬珺站起身来,向顾旭拱手行礼。 顾旭的真元化作一阵轻风,托住了她的腰杆,示意她不必多礼。 “朕当年曾与令弟同处神机营预备役,也算是有些缘分。他要结婚,朕自然得有所表示,”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伸手指了指桌上一摞厚厚的奏折,“稍后,朕要与洛司首商讨驱魔司的事务,这些奏折,就劳烦你帮朕审阅一下吧!” 萧琬珺望着那堆得数尺高的奏折,心中不禁感到一阵压力。 但她依然郑重地点了点头,道:“琬珺定当不负陛下所托。” 御案背后的年轻人,凤表龙姿,气宇不凡,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里,仿佛装载了整个天下。 曾几何时,她理想中的萧尚贞,便是这般模样。 执掌泰阿,经天纬地,锐意求治。 以一己之力扫除王朝弊病,让大荒蓬勃发展,焕发出勃勃生机。 只可惜,她终究对弟弟寄托了太多不切实际的期待。 那小子或许只适合在市井之间,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与一个同样平凡的女孩一起玩闹嬉戏,然后一起平平淡淡地老去。 至于大荒的权柄,那亦是一份沉重的责任,只能交给有能力扛起它的人。 …… 当萧琬珺抱起那摞奏折,转身往屋外走去时,她心中再次涌起一阵强烈的孤独感。 母亲已经逝世,弟弟也已订婚。 其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们,与她基本形同陌路。 在这个世界上,她似乎真真正正地孤身一人了,只能与陛下的奏折为伴。 现在,她可以为了理想,为了事业,埋头苦干。 但若是等她老了呢? 作为圣人强者、永葆青春的陛下,会不会嫌弃她那时的白发苍苍、行动不便、思绪迟钝,进而拿走她手里的权力? 她会不会也像母亲一样,最终在无人问津中孤零零地离开人世? 作为一个二十六岁的大龄剩女,萧琬珺望着屋外一片漆黑的天幕,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凉风,不禁感到惶恐与担忧。 她抬起脚,准备跨过门槛。 “等等!” 就在这时,御案背后的年轻人忽然开口喊住了她。 第六十二章 愿陛下万寿无疆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萧琬珺停下脚步,转过头问道。 她心想,陛下可能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政务,要交给自己去处理。 顾旭望着她,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开口说道:「或许这话有些冒犯……但我还是想提醒你一下,把胸部束得太紧,对身体可不好。」 萧琬珺愣了一瞬,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又抬头望向御案背后的年轻帝王,只觉得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淡然,没有丝毫其他一些男人目光中常见的轻浮之意。 「他好像真的只是在关心我,」她心里不禁默默想,「毕竟,修行典籍里都曾说过,一旦修至圣人境界,凡俗的情感与欲望都会变得淡漠,心中将渐渐只容得下天地大道。」 萧琬珺自幼在皇城中长大,父亲长期闭关修炼,母亲则沉迷于宫中的权力倾轧。 自从离开乳母的怀抱后,她便一直自力更生,独自成长。 在处理世俗朝政的同时,还要照顾调皮顽劣的弟弟。 至于被人关心…… 这对她来说,是多么陌生的一种体验啊! 「谢陛下——」 「——不必言谢。」萧琬珺刚要开口,就被顾旭打断了。 他顿了顿,又说:「等过些日子,朕打算弄个分身去灵霄界,偷学些那边的道法,拿回来给大荒的修士们用。 「只是,灵霄界的道法,在大荒的规则下,不一定能完全适用。到时候,或许还得劳烦你协助朕对它们进行改进和调整。 「你可要保重好身体,别到时候把这些重活儿全都甩到朕一个人身上,否则朕可是要扣你俸禄的!」 为了大荒的修行者,陛下竟要亲自前往灵霄界? 当听到顾旭这个计划的时候,萧琬珺只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顾旭只是打算派一个分身前往。 但萧琬珺毕竟生长在皇帝高高在上、不理朝政的大齐王朝,以全天下之物力供养一人。 皇帝能够不为了自己修行而劳民伤财就已经很不错了。 何曾有过如此为了天下人身先士卒的举动? 「琬珺定将不负陛下所托!」 怀着复杂的心情,萧琬珺向顾旭屈膝行礼,随后抱着厚厚的奏折,离开了这间树木环抱的御书房。 畅春园中依旧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 唯有平静的湖泊,倒映着岸边屋宇间摇曳的烛火,犹如点点繁星落在了人间。 ………… 青州府,沂水县。 在县城一隅的养济院里,九岁的男孩王贵财一早醒来,抬头望向窗外,发现依旧一片漆黑,以为天还未亮,便倒头继续呼呼大睡。 在梦里,他身着一件大夏驱魔司的「朱雀服」,脚踏飞剑,手中迸发出五彩斑斓的法术光辉,谈笑风生间,四周的鬼怪便灰飞烟灭。 他还梦见自己立下赫赫战功,得到了皇帝的召见,前往洛京城的宏伟宫殿。 当年那个将他从画皮鬼手中解救出来的年轻人,如今正端坐在高高的御座上,脸上洋溢着和蔼的微笑,称赞他英雄出少年。 然而,就在他满心欢喜地准备接受奖赏之时,眼前的美妙场景却突然在一阵剧烈的晃动中破碎开来。 有人把他从床铺上摇醒了。 「费院长,您怎么来了——」 王贵财一脸错愕地望着面前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对于对方惊扰了自己的美梦,心头不禁生出一丝埋怨。 然而,还未等他把话说完,白发老头便打断了他,抓 起一件衣衫,丢在他的床铺上。 「——臭小子,长夜已至,你竟然还敢在这里睡大觉,你不怕鬼怪攻进城来,把你给吃掉吗?」 在老头的催促下,王贵财匆匆忙忙地套上衣服,连腰带都还没系上,就被老头抓着胳膊,拖着他往屋外跑。 在王贵财的印象里,这位费院长平时走起路来都是慢慢吞吞、摇摇晃晃的,但今天却像是突然年轻了二十岁,步履如飞。 他们一路穿过院落,沿着走廊尽头那狭窄的阶梯,蹬蹬蹬地往下跑了几圈,最终钻进了一间窄小而昏暗的地下室。 费院长深吸一口气,随后关上背后的三道厚厚的铁门,并认真地上了锁。 王贵财这时发现,养济院目前还剩下的其他十多个孩子,早已聚集在这间昏暗而隐蔽的地下密室之中。 「费院长……您这是……」王贵财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不禁开口问道。 「你们这群小屁孩,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长夜,根本不知道它有多么可怕!」费院长捋了捋胡须,面色严肃地说道。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费院长开始向在场的孩童们讲述起过去的事情。 费院长全名费费海林,已经年过八十,历经了大齐王朝的广顺、兴德、天行三代皇帝的更迭,亲眼见证了大齐的覆灭和大夏的兴起。 在广顺帝的时代,当他还是个八岁的孩子时,他曾亲身经历了大荒上一次的长夜。 那同样是一个天幕漆黑、日月无光的日子。 数以百计的鬼怪在浓郁的阴煞之气中变得疯狂起来,浩浩荡荡地如洪水般攻入了县城。 驱魔司的官吏们临时前去阻拦,但因人数和力量有限,在这铺天盖地的鬼怪洪流面前显得完全无济于事。 随后便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费院长曾亲眼目睹他的父母在这场浩劫中被鬼怪撕扯成碎片,两个哥哥也沦为了鬼怪的腹中餐。 若不是有几个高境界修行者及时赶来支援,恐怕整座县城早已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从那以后,「长夜」一词便成为了费院长心头永远的阴影。 在他弱冠之年踏入这间养济院之后,他便坚决主张修建了这间封闭的地下密室。为了进一步增强密室的安全性,他不惜花费重金,聘请了一位修为高深的修行者,在此雕刻了能够隐蔽人族气息的符篆,以确保鬼怪们无法察觉到密室中人族的存在。 在大齐天行十五年的「九婴蛇妖」之乱中,他正是依靠这间密室,成功带领一批孩子躲过了一劫。 今天,随着长夜再次降临,在他黑发已经变为华发之际,这间密室又一次派上了用场。 听着费院长讲述上一次长夜的恐怖场景,在场的孩子们无不感到毛骨悚然,瑟瑟发抖。 王贵财自然也不例外。 之前,仅仅是看见自家宅子里的一只画皮鬼,他就已经吓得晕了过去。 如今,长夜之中有成百上千的鬼怪大肆入侵,那画面……简直不敢想象。 然而,在费院长讲完这些过去的故事之后,王贵财恍惚了一阵子,随后又稍稍地冷静了下来。 他想起了不久前,在沂水驱魔司的光幕上,他曾亲眼目睹了当今陛下的登基大典—— 那天,年轻的大夏皇帝一袭衮服,龙章凤姿,气度威严,抬手之间,便将祸害大荒百姓的九大凶神放逐到了空间裂缝之外。 大荒有这样一位年轻有为、实力强横的皇帝,他会允许鬼怪们像大齐时期那样,到处胡作非为、肆意妄行吗? ………… 与此同时,在养济院之外。 担任沂水 县驱魔司知事的马钦,身着一袭醒目的「朱雀袍」,腰间佩带着雁翅刀,带领着几个随从,正与附近的几个小贩交谈着。 他的脸上沾着些许汗水,神情显得有些疲惫。 「你们说,今天早晨,这养济院里的所有孩子,连同院长、管事,突然间全部消失不见了?」只听见马钦询问道。 「没错,知事大人,」一个卖饼的小贩恭敬地回道,「平时天一亮,养济院里就闹哄哄的,都是孩子们玩耍的声音,一直到天黑才安静下来。 「可今天怪了,都午时了,养济院里还是静悄悄的。太阳都升起来了,孩子们的声儿却没听见。 「我觉得不对劲儿,就进去瞅了一眼,结果里面一个人影都没有。 「我怕是鬼怪作祟,把人都抓走了,就赶紧跑到驱魔司衙门,给大人报个信儿。」 听到他的这番话,马钦不禁皱起了眉头。 今早,一得到长夜来临的消息,他便早早地派遣属下的修士们四处巡逻,驻守城门,严加戒备。 鬼怪确实来袭了。 但来的都是一群游魂级的魑魅、魍魉、墓鬼、煞鬼等等。 虽然它们的实力比平时提升了一些,但并未达到让马钦感到棘手的程度。 凭借提前准备好的上千张「杀鬼符」和「火字符」,马钦甚至连雁翅刀都还未拔出,仅仅依靠这些符篆的火力压制,就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这些入侵的鬼怪。 看到上百鬼怪在明亮的火光中化作灰烬,马钦一时间心神有些恍惚。 过去在大齐官衙效力时,他常常见到别人只要提及「长夜」,神色就会变得紧张凝重。他也曾亲眼目睹大齐庙堂为了应对「长夜」而大张旗鼓地重建「神机营」。因此,他一直把长夜视作一场可怕的劫难。 然而,当这场劫难真正来临时,他却惊讶地发现,它竟变得如此稀疏寻常,如此不堪一击。 这让他不禁感到疑惑,为什么一群如此不堪一击的鬼怪,竟能瞒过他的感知,悄无声息地让一座养济院里的人全部消失? 这座养济院,可是陛下童年时曾经待过的地方。 若是让它出了事儿,陛下会不会因此怪罪于他? 马钦越想,神色越严肃。 他伸手拍了拍旁边一个年轻修士的肩膀,沉声道:「你占卜一下,看看这里头的人都去了哪里。」 年轻修士付宏勋,于两个月前正式加入了沂水县驱魔司,他擅长占卜算卦之术,技艺颇为精湛。 听到马钦的话,他立刻掏出几枚铜币,在手上熟练地抛起又落下。 同时,他口中念念有词。 如果此时有懂行的修行者在他附近,他们会惊讶地发现,他的祈祷对象已经不再是过去常用的「上苍」,而是换成了「大夏皇帝陛下」。 原因很简单。 最近,有位擅长占卜的修士突发奇想,他认为当今陛下既然是紫微大帝的转世,又拥有洞察天下万事万物的能力,那么向当今陛下祈祷,是否就等同于向紫微大帝祈祷呢? 于是,他进行了多次尝试,并惊讶地发现,向皇帝祈祷的占卜结果,竟然要比向上苍或紫微大帝祈祷的占卜结果更加准确。 这一发现被迅速传开。 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几乎整个大荒的占卜师们都开始采用新的祷词进行占卜。 片刻之后,付宏勋收起铜币,伸手朝着养济院的院落深处指去。 「他们都还活着,都躲到那边的地下室里去了。」 ………… 一个时辰后,王贵财和其他孩子们跟随着费院长的脚步,离开了那狭 窄的密室,重新回到了开阔的地表。 天空依然黑漆漆的,像一块黑色的绸布。 然而,家家户户却都点亮了烛火,一片通明,使得整个县城并不显得那么黑暗。 费海林院长望着县城一派安静和谐的景象,又转头看向附近那些费尽心思寻找他们的修行者们,不禁眼眶湿润,两眼模糊。 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时代真的变了。 曾经在他心里留下不可磨灭阴影的「长夜」,对于如今的大夏来说,只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小困难罢了。 「费院长,你们不声不响地就躲了起来,可真是让本官虚惊一场啊!」马钦看见这些人的身影,不禁长舒一口气,紧绷的心弦也渐渐松弛下来。 「抱歉,马大人,是我小题大做了……」费海林连忙躬身行礼致歉,却又立刻被马钦扶了起来。 多年时间精心准备的避难密室,现在看来似乎白费了一番功夫。 然而,费海林不仅一点也不觉得遗憾,反而由衷地感到安心和喜悦。 他望着身边孩子们一张张稚嫩的面孔,心中只期盼着当今陛下能够万寿无疆,期盼着这个安宁的时代能一直持续下去,让那间密室永远都不要派上用场。 ………… 子夜时分。 洛京,畅春园。 一场绵绵密密的春雨过后,时小寒有气无力地趴在竹席上,白里透红的俏脸枕着手臂,一双小巧可爱、白皙细嫩的脚悬在空中,轻轻晃动。 旁边的顾旭手持白绢,替她擦净身体。 「顾旭,我有点想回……回娘家一趟。」忽然,少女犹豫了片刻,声音疲惫地回答道。 「回娘家?」顾旭看着她,轻声问道,「是想见你父亲了吗?」 「嗯……算是吧,」时小寒偏过头,低声说道,「我最近感觉,身体的困倦感越来越明显……我好害怕自己一旦沉睡,就是几十年,几百年……虽然我讨厌他,但他毕竟是个寿命短暂的普通修士。 「我怕万一我真的沉睡了,一觉醒来,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免费阅读. 第六十三章 回不去的家 “你去吧。”顾旭沉吟片刻,说道。 他现在无法直接前往灵霄界妖仙族血池,帮助时小寒觉醒血脉。 如此情形下,她的沉睡变成了他不得不直面的一个问题。 “你会同我一起回去吗?”时小寒偏过头,目光凝视着他,轻声问道。 摇曳的烛火映照在她明亮的杏眼之中,仿佛星辰坠入了澄彻的秋水。 “你的家人,他们应该不会想见到我,”顾旭轻轻摇头,然后顿了顿,又说,“不过,我会在洛京,远远地看着你的。” ………… 时小寒返回家乡,并没有大张旗鼓,广而告之。 她只是简单地给父亲写了一封信,告知了他这一消息。 信中附带顾旭的一句朱笔,恩准贵妃于元始二年四月初一回乡省亲。 当日,她便带着几个宫人,穿过顾旭以”乾坤“权柄开辟的空间通道,抵达了时家于胶东行省的住处。 如今的时氏,已经不再是过去家财万贯、赫赫巍巍的士族豪门了。 改朝换代之后,他们失去了曾经日进斗金的丹药作坊和那片一望无际的灵田,身份骤降为乡野庶民,只能依靠眼前的一亩三分地维持生计。 所幸的是,他们之前积攒了一些积蓄,加之顾旭以‘聘礼’之名赠与时磊不少的财产,这使得他们的生活尚能维持相对充裕,不至于陷入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窘境。 ………… 时小寒的马车缓缓停在了田野边一间简朴院落的门前。 这是一道如意门,门扇窄小,布局紧凑,门楣上方刻有如意形花饰的门簪, 与过去时家祖宅那宽敞开阔、凛然大气的金柱大门迥然相异。 虽然时小寒没有锦衣华服,没有携带仪仗,更没有鸣锣开道。 如同过去在沂水县做官时,到了休沐日便悄悄溜去莱州府探望父亲,顺便享受当地美食一般。 然而,此时此刻,她眼前这间朴素的宅子却已翻整一新,台阶干净得连一丝尘埃都看不到。 宅门外的道路,均以围幙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完全隔绝了四周百姓窥探的视线。 时家的老老少少,从修为和威望最高的姑祖母时琼瑛,到与她年龄相仿的同辈,甚至还有刚刚踏入学堂的孩童,都整整齐齐地站在门前。他们低头弯腰,神色肃穆,静悄无人咳嗽。 偶有一个小孩站不住了,小声嘀咕了一句“腿酸”,便立刻被旁边的母亲瞪了一眼,严厉地训斥道:“闭嘴,不要冒犯了贵妃娘娘。” 时小寒的父亲时磊也在队列之中。 他和其他人一样,低着头,仿佛在刻意避开她望去的视线。 “这个家,似乎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家了。” 看着眼前的场景,时小寒心头不禁默默想道。 当时小寒迈开步伐,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时候,在场的修行者们齐齐拱手行礼,而凡人们则双膝跪下,匍匐在地,口中皆恭恭敬敬地道:“拜见贵妃娘娘!” 时小寒愣了一瞬。 她平日里只会挥舞大刀,对于人情世故并不精通。 当顾旭不在身边时,她还真有些不太擅长应对这样的场面。 “你们……你们不必多礼,”她用略显生疏的话语回应道,“我们……我们其实像过去一样相处就好……” “君臣有别,贵妃娘娘勿要折煞我等,”听到时小寒的这番话,站在最前方的时琼瑛立刻露出一副惶恐不安的表情,腰杆弯得更低了,“贵妃娘娘念旧,愿意屈尊降贵来胶东探访我等草民,已经是我等莫大的荣幸,怎能无视尊卑之礼? “这是对贵妃娘娘的不敬,更是对当今陛下的不敬……” 就是这位姑祖母,过去一直对时小寒极为严厉,觉得她过于大大咧咧,毫无大家闺秀应有的风范,担心她嫁不出去,会辱没了时家的名声,因此鲜少给她好脸色看。 而在去年的时候,也正是这位姑祖母,先是催促着时磊为顾旭和时小寒订下婚约,但在顾旭被通缉之后,她又指责时磊“被蝇头小利蒙蔽了心智,未能识破叛国逆贼的真面目”,并催促他赶快撕毁这桩婚事,以免惹祸上身。 如今,看着她一口一个“娘娘”,一个“陛下”,姿态要多低就有多低。 时小寒轻轻咬着嘴唇,心情愈发复杂。 她不知该如何应答,只能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默默地听着时琼瑛在自己面前向皇帝表忠心,絮絮叨叨个不停。 “如果是赵姐姐或是上官姐姐在这里,她们会怎么做呢?”她不禁暗自思量。 ………… 时家早早就为时小寒准备了午膳。 因为当今皇帝崇尚节俭之风,时家并不敢庖凤烹龙、炊金爨玉,把这顿饭搞得过于奢侈。 但他们依旧极为体贴地照顾了她的口味,特地为她准备了叫花鸡、酥油泡螺、糖醋里脊等她一向喜爱的菜肴。 客观而言,这几乎可以算是时小寒在家中品尝到的最为美味的一顿饭。 然而,她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此刻她正独自坐在一张木制长桌的上首。 各式各样的菜碟整齐有致地陈列在她的面前。 时家的其他成员,则恭敬地站在长桌两侧,默默地看着她一个人用餐。 这无疑让时小寒感到十分尴尬。 毕竟平日里,她吃东西时从来不在意形象,或者用顾旭的话来说,就是“颇具江湖女侠的豪迈风范”。 见到美食,她总是呲溜呲溜地大口品尝,常常吃得满嘴都是油渍。 可是现在有这么多人一本正经地围观,她怎么还敢像以前那样不拘小节呢? 于是,她不得不正襟危坐,左手扶碗,右手拿筷,小口小口,细嚼慢咽。 这对她而言,这简直就像用“昆吾刀”绣花一样别扭。 而每当她有需要时,比如想要纸巾、想喝茶水、添碗米饭等等,这些曾经的族人们便会察言观色,争先恐后地上前献殷勤。 其中表现得最为积极的,是她的堂叔时硕。 在时小寒的印象中,这位堂叔一向热衷于做生意赚钱,前些年她与他说话时,他常常显得爱理不理,似乎觉得她很幼稚。 但今日,时硕总是陪着笑脸,有时还未等她开口吩咐,便会抢先众人一步把她需要的东西恭恭敬敬递上来。 时小寒还注意到,这位过去热爱锦衣华服的堂叔,今日竟然穿了一袭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边缘已经磨得起了毛边,衣服上还打了不少补丁,与他曾经的光鲜形象大相径庭。 “时家虽然被收缴了产业,但也不至于穷到这种程度啊!”她心头不禁涌起一阵疑惑。 不过她很快想到了顾旭曾给她讲过的一个故事,叫做“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大齐王朝的皇帝总是锦衣玉食,极尽奢华,讲究排场,大兴土木,不惜攫取天下资源以供自身修行之用。整个朝堂也奢靡之风盛行,大小官吏竞相攀比,常常为了维持表面的体面而想尽办法捞取油水。 可今天,当统治大荒的君主换成了顾旭这个以前连肉都舍不得吃,只喜欢吃豆腐的抠门家伙时,举国的风气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人们开始以穿简单破旧衣服为荣。 当顾旭习惯性地在宫中穿着他那件朴素的青布衫,并严惩了一大批贪官污吏时,臣子们也开始纷纷穿着带补丁的衣服上朝,甚至有人故意将新衣服改旧,在上面故意弄出几个破口。 时磊站在一旁,将女儿不自在的模样看在眼里。 他很想抛开世俗的礼仪,走上前去,坐到她的旁边,问问她最近在宫中过得如何,是否能吃得饱肚子,有没有受到他人的欺负,陛下对她的态度是否还像过去一样…… 然而,当他看了看四周的族人,尤其是一动不动侍立于墙角的时琼瑛时,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这么做。 宝贝女儿现在已经成了天上人,不再是过去那个会抓着自己袖子耍赖索要零食的小丫头了。 ………… 时小寒并没有在时家宅邸停留太久。 午膳之后,她稍作休息,便提出了想要离开。 虽然她曾在这片人群中长大,但现在这里已不再是她的家了。 时家众人恭敬相送。 在她来到马车边上的时候,她最后深深地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 虽然她对父亲有着颇多的怨言。 但想到如果自己真的陷入沉睡,或许很久都无法再见到他,心情依旧不免有些复杂。 就在这时,时磊深吸一口气,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众人奇异的目光注视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马车边上,抓住了女儿的手腕。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几次欲言又止,最终缓缓开口:“小寒,你最近在宫里过得如何……” 此刻,他隐约听到时琼瑛在背后斥责他,叫他退回来,不要冒犯了贵妃。 但他却置若罔闻。 时小寒看着他,恍惚了片刻,然后嘴角上扬,露出微笑,两个小酒窝清晰可见。 “我很好,父亲莫要担心我。陛下对我很是照顾,他最近还教我做蛋糕呢。” “那就好,那就好……” 时磊也笑了笑,目送着女儿在宫人的护送下登上马车。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滚动声,逐渐加速,渐行渐远。 待到马车行驶到道路尽头的时候,一道黑色的空间裂缝如闪电般划破长空,随后马车径直驶入那道裂缝之中,彻彻底底地消失不见了。 ………… “回家的感觉怎么样?” 在时小寒返回畅春园后,顾旭揉了揉她黑发蓬松的脑袋,微笑着问道。 “那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听到他的话,时小寒轻哼一声,一头扑进他的怀里,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这里才是。” 第六十四章 九境之上 时小寒紧紧抱着顾旭,脑袋在他的胸口蹭了一会儿,随后便一溜烟儿地跑去了附近的膳堂吃饭。 虽然她刚刚才在时家宅邸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午饭。 但以她现在不断觉醒的妖仙血脉来说,那小小一桌子的十几道菜,怎么可能满足得了她日益增长的食欲呢? 她觉得自己必须再吃上几桶饭、几斤肉,才能勉强算是果腹。 顾旭目送着她的背影,直至其消失在树荫深处。 随后,他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太监韩顺喜上前。 “陛下有何吩咐?”韩顺喜躬身行礼,恭敬地询问道。 “小寒的那个堂叔时硕,真是既蠢又贪,”顾旭淡淡地说道,“以前他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现在被朕没收了家族产业,生活变得不自在,竟然打起了放高利贷和兼并附近田产的主意。 “今天小寒回去探亲,他担心自己的行为被朕发现而受到处罚,便故意穿着一身破烂衣服,在小寒面前献殷勤,好像以为只要讨好了小寒,朕就能放过他一样。” “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罚他呢?”韩顺喜又问。 “你去把这件事情告诉萧琬珺,她知道该如何处置。” “是,陛下。” 待韩顺喜离开后,顾旭默默感叹,将萧琬珺这位前朝公主招致麾下协助处理政务,是他近期所做的最明智的决定之一,此举极大程度地把他从案牍之劳形中解放了出来。 有事就交给公主干。 没事就…… 好吧,自从登基以来,顾旭几乎还没怎么享受过“没事”的时光。 ………… 在这个没有太阳升起的春天里,整个大夏王朝在顾旭的掌舵下,依然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银龙姜照月伤愈之后,顾旭便邀她一同前往东海归墟数次,成功地获取了更多的“混元之气”。 他们借助夜皇赋与姜照月的“秘密”权柄的力量作为掩护,完美地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更没有惊动那些被太上昊天留下神识烙印的虚空鲸。 然而,尽管顾旭已经尝试用“天命”权柄来改善姜照月的运气,但她的霉运依然存在,并且不可避免地给他们的行程带来了一定的困扰。 比如,他们第一次一同进入虚空时,就遭遇了一次时空错位,被一股混乱狂暴的力量瞬间传送到了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 若非顾旭掌握着能在虚空中定位导航的“星盘”,且姜照月拥有看破虚妄和幻象的“真实”权柄,恐怕他们早已迷失了方向,再也回不来了。 “话说,像你这么倒霉,简直就像被天道特意针对了一样,到底是怎么平安无事地活到今天的?” 当他们第五次一起从归墟返回畅春园之后,顾旭望着身旁的银龙,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银龙泡在湖泊里,摇了摇脑袋,“我总是被这霉运折磨得很惨,但到最后却又往往能保住一条命,要么是姐姐突然出手相救,要么是在绝境之中突然找到了逃生的办法,比如三百多年前……” 只要一提起运气相关的话题,她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向顾旭诉起了苦。 顾旭轻轻叹了口气,只觉得她活像是一个得罪了作者的主角——命途多舛,但又死不了。 “要不,我帮你看看,是不是你的命运轨迹上出了什么问题?”他问道。 作为“天命”权柄的拥有者,又继承了紫微大帝对星象之道的深刻领悟,论及对命运的了解,放眼上下两界,除了掌握“寿夭”之道的太上昊天之外,还未有人能与他相提并论。 姜照月微微眯起紫色的眼眸,带着几分警觉地盯着他。 紫微这家伙,又主动来给她好处,是不是又对她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了? “以帝君你的风格,恐怕不会无偿地帮我吧?” “确实不会,”顾旭看出了她对自己的提防,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还需要你提供更多关于灵霄界的情报,并再陪我去几趟东海归墟,帮我搬运‘混元之气’。 “然后,就像你姐姐所说的那样,你要做我的大腿,保护我修炼至第九境,直到我能够战胜太上昊天。” “就这些?” “还有之前说好的,帮我偷偷运送一批人去灵霄界。” “没有别的了?” “暂时没有了。” 难道在他的眼里,我真的就只是一条工具龙? 姜照月看着他,心情有些复杂。 她的龙尾巴猛地一甩,“啪”地一声重重砸在水面上,顿时惊起千堆雪,湖面波翻浪涌,宛如万马奔腾。 “真实”权柄告诉她,顾旭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 除了合作之外,他确实对她没有丝毫别的念头。 按照常理而言,没有被紫微大帝这样的花花公子所觊觎,对她来说应当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然而,姜照月作为血统高贵、天赋出众的年轻天才,又有着桃羞杏让的绝美容貌,在灵霄界拥有着众多的仰慕者。 在无数的吹捧与赞美中,她早已变得心高气傲、眼高于顶。 与此同时,尽管紫微大帝因风流韵事过多在灵霄界名声不佳,但灵霄界却普遍认同一个观点:凡是被紫微看上的女人,除非是像雨师国主那样靠魅惑功夫另辟蹊径的,否则必然是一等一的美人。 龙族夜皇之所以美艳之名传扬天下,也离不开紫微大帝数年如一日的不倦追求。 某种程度上,在过去的那些年里,紫微大帝的眼光已经成为了灵霄界评判一个女人是否是绝色美人的标准。 可现在,姜照月天天都在防备着紫微。 而紫微大帝却表示,他对她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这突然让她感到自尊心有些受挫。 当然,姜照月并不会因为赌气就在他面前变成人形态,把自己的容貌展示在这个臭名昭著的花心大萝卜面前。 “那好吧,我答应你。”她说道。 “把你手给我。”顾旭吩咐。 姜照月游到湖岸,朝他伸出一只巨大的龙爪,那龙爪比他的整个人都要大。 顾旭也抬起手,掌心与她的一根手指轻轻触碰。 然后,他的双眸突然变成了靛蓝色,宛若浩瀚无垠的星空,深邃而神秘。 他的神念随之飘向了遥远的命运长河,在那没有尽头的河道里溯游而上。 这条河道支流无数。 他阅读着银龙过去波折起伏的命运,不断向前摸索。 不知不觉间,他已穿过了一层层昏沌的迷雾。 四周的一切景物,都在渐渐地褪去颜色,褪去实体,褪去表象,甚至褪去骨骼…… 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系列万花筒般的幻象,然而这些幻象又如同旋涡一般,迅速地溶解在难以描述的浑浊与晦暗之中。 大量狂乱的信息涌入了他的脑海。 纵使他拥有着“智慧”的权柄,能够瞬间领悟晦涩难懂的天地大道。 但这些信息依旧让他感到头晕脑胀,仿佛要将他的头颅撑爆,将他的理智彻底崩碎。 “这条银龙到底招惹了什么存在?”他心头不禁道,“第九境之上,莫非还存在这更高的力量层次?” 他信中萌生出一股“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强烈冲动,想要继续向前,继续探索。 仿佛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向他诉说,只要看清楚这里的一切,他就可以洞彻真理,立地成仙。 但理智告诉他,他的精神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 随后,他的身体一软,无力地向后重重摔倒在地上,精神恍惚,思维迷离。 这是他自击败天行帝以来,最为狼狈的一刻。 他的思绪如同乱麻般交织在一起,又仿佛千万琴弦在颤动,交织成一曲恢弘而聒噪、混乱却又有序的乐曲。 冥冥之中,无数信息交融成了三个字,印刻在了他的脑海深处。 那文字简单而复杂,熟悉而陌生。 “无色天”。 ps:求月票! 第六十五章 “色”与“无色” 无色天? 这是什么? 莫非是一个未知的世界? 还是第九境之上某个更高境界的名称? 顾旭跌坐在地,眉头紧锁,心情格外困惑。 他感觉到,光是这个词,就蕴含了巨大的信息量。若是能完全洞悉其中的真意,或许他的境界和道行将会瞬间突飞猛进。 虽然这个词深深诱惑着他,使他迫切地想要深入探索其中的奥义。 但他清楚,现在绝对不是深思它的时候。 他担心自己会对此入迷,深陷其中,然后渐渐忘却现实中的一切。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内侍们注意到了跌倒在湖岸边的皇帝。 这一幕让他们既惊愕又忐忑。 他们都清楚,以当今陛下的修为和实力,即便是真君强者,也未必能在他手中讨到便宜。 究竟是怎样的对手,竟然能让他以如此窘迫的姿态倒在地上,脸色阴沉,露出一副如临大敌般的表情? 莫非是湖畔里的那条银龙? “陛下!您可安好?” 韩顺喜施展身法,带头朝顾旭狂奔而来,脸上满是担忧之情。 尽管他明白,能让陛下受挫的敌人,实力必然非同小可,轻易便能取他性命。 但他依然毫不犹豫地赶来。 因为他心头知晓,倘若没有陛下,那么今天他什么都不是。 “朕无恙,”听到韩顺喜的声音,顾旭伸手指了指湖中的银龙,语气平静地回应道,“朕刚刚与姜道友切磋了一下道法,在她的手上吃了一点小亏,不过并无大碍。” 说话的同时,顾旭在心里默念了两遍“清心咒”,从容地站起身来。 这条在大荒世界中极为基础的咒文,最初被他用来对抗擅长魅惑控制法术的鬼怪,后来又被他用来抵挡妻子的美色诱惑。 而现在,他则用它来抑制自己对大道奥秘的渴求。 韩顺喜停下脚步,松了一口气,说道:“陛下龙体无恙,奴婢也就安心了。” “你们先退下吧!”顾旭吩咐道,“朕还要与姜道友商讨一些重要的事情。” “是!” 待到内侍们悉数离去,顾旭再次将目光投向水中悠游的银龙,开口问道:“姜道友,在灵霄界之时,你是否曾听闻过‘无色天’这个词?” “‘无色天’?”姜照月歪着脑袋,迅速在几千年的记忆中搜寻了一遍,然后回答道,“没有。” 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不过我曾听我姐姐偶然提及过‘色’和‘无色’的概念。” “‘色’?‘无色’?”顾旭的眉毛微微上扬,问道,“那是什么?” “我姐姐说,‘色’在这里是指‘质碍’,其中‘质’代表物质,‘碍’代表‘妨碍’,”姜照月解释,“而‘无色’,则是指脱离了物质和妨碍,惟独剩下心识。” “脱离了‘质碍’……这莫非是一种修行的境界?” “我也不知道,我姐姐没有跟我说清楚。” “那她是从哪里了解到这些的呢?” “她跟我说,是在‘荒古龙墓’,”姜照月思索片刻后回答道,“那里埋葬着灵霄界的第一条龙,我们尊称其为‘苍龙神’。 “祂无父无母,是由天地大道孕育而生的。 “当我们前往荒古龙墓时,有时能听到祂残留在世间的声音,甚至还可能会获得祂的一些道法传承。” “那你去过‘荒古龙墓’吗?”顾旭问。 “去过,”姜照月回答道,“我上一次蜕皮就是在‘荒古龙墓’进行的。正是在‘苍龙神’的庇佑下,我才得以顺利构筑出‘九重天’的第一重,并获得了‘真实’的权柄。” 在灵霄界,真君的数量虽然不少,但拥有权柄的真君却极为稀缺。 抵达第八境“九重天”或许并不算太难,然而要将“九重天”的每一层都用一条独立的大道法则构建出来,这无疑是一个极为艰巨的任务。 也正因如此,尚在幼年期就能拥有“真实”权柄的姜照月,被龙族视为绝顶的天才。 “刚刚我在命运长河之中,简单地看了你的命运轨迹,”顾旭看着她,认真地说道,“你这倒霉运气的根源,或许就跟这个‘无色天’有关。但可惜,以我现在的能力,还无法完全探查清楚其中的究竟。” “‘无色天’……”姜照月低下头,默默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不管它是什么,只要它让我倒霉,它就是讨厌鬼,它就该死……” 她在神识传音中骂骂咧咧了一番。 她骂起人来,用词相当单一,无非就是“该死”、“见鬼”、“讨厌鬼”之类的,毫无攻击性可言。 与洛京菜市里的大爷大妈们相比,这骂功简直就是第一境小修士与真君强者之间的差距。 但她却骂得不亦乐乎,似乎觉得非常解气。 骂了好一阵子,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看向湖岸上的顾旭:“谢谢你,帝君!” “不必客气,”顾旭笑了笑,“我们本就是互相交易,各取所需。你明天再跟我去一趟东海归墟就行了!” ………… 随着顾旭从东海归墟获取了越来越多的“混元之气”,他又在紫宸宫搭建起了几座新的灵气转换大阵,分别位于长期闲置的昭阳宫、瑞景阁等大殿之中。 “紫府军”的名额上限也随之扩展到了五百人。 越来越多的天资出众的年轻修行者汇聚于洛京城中——他们沐浴在天地灵气的清新气息里,修炼着顾旭亲手编撰的《夏皇经》,从此他们再也不需要为了修炼而费尽心思获取丹药,也不必担心遭到阴煞之气的侵蚀而走火入魔。 至于为“紫府军”招募新成员的任务,顾旭全权交给了洛川,自己并未过多参与。 他相信,在经历了第一批“紫府军”的招募后,洛川应该已经清楚他的期望和要求,能够妥善地处理这件事情。 到了元始二年五月初的时候,龙门书院中的符师们对于推衍大阵的研究也取得了新的突破。 虽然这些突破还远远达不到顾旭理想中的效果。 但要支持千枚“清都令”的正常使用,已经绰绰有余。 如今,在顾旭各种天马行空的畅想指引下,“清都令”里的论道之境不仅保留了过去的一对一单挑切磋模式,还增添了三对三和五对五的群架模式。 一对一模式依旧延续过去的擂台战方式,只要将对方击杀,或是把对方逼出擂台的范围,即可判定为胜利。 而三对三和五对五模式则有所不同。 它们是在随机的复杂地形中进行。 在地图的左右两端,每一队修士都各有一座基地,基地中各插着一面旗帜。 只要攻破对方的基地,拔掉对方的旗帜,即可判定为获胜。 对于新推出的模式,设计者顾旭表示:“我们大荒的修士如今之所以要勤恳训练,是在为未来将要爆发的战争做好准备。来自灵霄界的入侵者们,定会千军万马而来,不可能与我们进行一对一的单挑。因此,大荒的年轻修士们必须学会彼此配合作战。” 组队作战模式一经在“论道之境”推行,便迅速在“紫府军”的年轻修士中赢得了广泛欢迎。 相较于单打独斗的擂台赛,这种模式变数更多,更注重策略运用,也促进了修行者之间的相互交流。 赢了,便勾肩搭背,一起庆祝,互相吹捧到天上去。 输了,就赶紧甩锅给队友。 反正绝对不是自己技不如人。 除此之外,为了激发修士们的积极性,顾旭还对“论道之境”的排行方式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进。 过去,“论道之境”的排名方式十分简单,仅依据名次从前至后分发奖励。 这使得往往只有榜首几名的修士竞争最为激烈,而排名靠后的修士则相对消极,缺乏斗志,只会抱着看戏的心态旁观前面的人龙争虎斗。 ps:求月票! 第六十六章 都给朕卷起来吧! 按照“论道之境”的原有规则,赢一局则增加一积分,输一局则扣除一积分,积分最低扣至零为止,然后会在不同境界的修士之间分别进行排名。 顾旭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增添了“等级”机制。 具体包括“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八个等级。 每个季度开始时,所有“紫府军”修士都从“荒”级起步,只要累积到一定程度的积分,便可以晋升至更高的等级。 在“论道室”中,不同等级的修行者,他们的名字会以不同的颜色展示,以示区分。 每当有修士晋升到“天”级或“地”级时,会在整个“清都令”的幻境空间发布通告,向所有人宣布这一消息。 每个季度结束后,所有修士都会进行等级的结算。 不同等级的修士将获得不同程度的奖励,以及一个独特的称号,如“卓尔不群”、“登峰造极”、“天下无双”等。 这些称号将在之后的一个季度内点缀在他们的名字旁边。 此外,“玄”级及以上的修行者还将获得一套“论道之境”虚拟形象的特殊装扮,每个季度都有不同的主题风格。 为此,顾旭特地请来了擅长绘画的上官槿为他们进行设计。 本季度的主题,叫做“长夜守望者”。 那是一套造型极为炫酷的黑色轻甲,镶嵌着银白色的精致花纹,背后还配有如火焰燃烧般的黑色披风。 “陛下,您认为这些华而不实之物,真的能激励‘紫府军’修士的积极性吗?”那一天,上官槿坐在顾旭的书桌旁,手持一支纤细的毛笔,好奇地发问,“它们既不是钱财,也不是实实在在的修行资源,甚至连在‘论道之境’中增强些防御力都做不到,修士们真的会为了这些奖励拼尽全力修炼吗?” 顾旭站在她身旁,一边看着她在纸上作画,一边玩弄着她的一缕黑发。 “人的虚荣心,比你想象的更加可怕,尤其是在熟悉的亲友面前,”他回答道,“就像上元节的姑娘们,总会想方设法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以便在同伴中显得鹤立鸡群。 “‘紫府军’的年轻人们,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也肯定渴望着与众不同,渴望得到他人羡慕的目光。” 听到他的话,上官槿沉思片刻,深感赞同。 毕竟,包括她自己,又何尝没有深陷于虚荣的漩涡之中? 尽管她内心其实十分清楚,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顾旭都不可能对后宫中的任何女子有所偏颇,厚此薄彼。 然而,在每次与赵嫣同处的场合,两人都不免要煞费苦心地打扮一番,试图在外表上一较高下。 “那倒是。”她嘴角微微上扬,笑意在唇边轻轻漾开。 桔红色的烛光洒落在她白皙的面庞上,宛如冬日清晨里温柔和煦的阳光。 “你要好好画,”顾旭弯下身子,嘴唇贴近她的耳边,仿佛在亲吻她的耳廓,“你画得越好看,他们就会越卖力。” 顾旭清楚地记得,在前世的一些游戏中,有些虚拟装扮的价格甚至比现实中的名牌衣服还要昂贵,但即便如此,仍有许多人不惜花费重金,甚至倾尽所有积蓄,只为获得这些虚拟物品。 “可是,哥哥,你跟我挨得这么近,我可没办法专心画图呀!”上官槿感受着耳边他的气息,轻笑一声。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脑袋却不由自主地悄悄朝他的方向歪了过去。 “那我现在就出去,不影响你了?”顾旭直起身子,往后退了两步,摆出一副要离开这御书房的姿态。 “别呀,陛下,我只是说说而已,”上官槿连忙伸出手,够过去抓住他的衣袖,“我还需要陛下再给我一些意见呢!再说,我一个人待在这书房里,还坐在陛下的椅子上,若是被其他人看见了,那——” “——好吧,那我就留在这里。”顾旭道。 “哥哥你真好!” 她眯起眼睛,眉毛弯弯,笑得像一只狡黠的狐狸。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顾旭看着上官槿画图时专心致志、神情恬静的样子,心头不禁默默道: “大夏的修士们,为了大荒的未来,你们都给朕朝死里卷起来吧!” ………… 除了对“论道之境”做出改进外,顾旭还趁着推衍大阵研究取得的突破性进展,在“清都幻境”里推行了虚拟货币—— “夏皇币”。 所有修士,只要是将自己开创的功法、武学、法术等公开在“清都幻境”中,或者对现有的道法做出改进,或者解答了他人修行中的疑惑,又或者在“论道之境”中积极参与,都能获得“夏皇币”作为奖励。 然后,凭借这些“夏皇币”,他们可以兑换来自他人的道法秘籍。 最近几天,“紫府军”修士李昀正在“何逸群前辈”的指导下,对一部名为“白鸟寒波步”的身法进行改进。 这是他过去曾经掌握的身法。 但就像不久前的“雷音剑法”一样—— 自从他加入“紫府军”,开始吸收天地灵气,修炼“夏皇经”之后,他发现这部身法与新的真元运行脉络不太匹配,使用起来有些别扭和滞涩。 他再一次习惯性地向“何前辈”请教。 在李昀眼中,“何前辈”是一位循循善诱、诲人不倦且淡泊名利的长者。每当他遇到困惑时,前辈总能给出一针见血的指点。 然而,每当李昀想要做些什么来表达对“何前辈”的感激之情时,前辈总是态度坚决地拒绝。 不过这一次,“何前辈”并没有直接亲自帮李昀修改法诀。 而是通过“清都令”,手把手地教李昀自己改。 “你是‘紫府军’这批年轻修士中的佼佼者,陛下对你们寄与了极高的期望,未来定会对你们委以重任,”当时,“何前辈”这样对李昀说道,“别人帮你改法诀,就像是别人把东西嚼碎了喂给你。 “而当你亲自动手时,你便能深切地感受到,你的真元在经脉中如何运转,你的每一个动作需要如何精准把握,你的精神需要达到一种怎样的状态,才能最完美地与天地大道形成共鸣。 “若是你能多多思考这样的问题,对于你之后晋升第六境乃至圣人境界,将有着极大的裨益。” 第六境? 圣人境界? “何前辈”对我的期望竟然如此之高? 可我现在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第三境修士啊! 看到“何前辈”通过“清都令”发来的回复消息,李昀感到十分惊愕。 他猛地坐直了身子,心头涌上一丝明显的压力,神情也变得前所未有的专注。 于是,在后续的半个多月里,他在“何前辈”的引领下,一步步地从根本原理和开创思路上,对“白鸟寒波步”进行了深入透彻的分析。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这部身法的表象,直抵其本质核心。 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过去练习这部身法时,只是依照秘籍,一招一式地按部就班进行。 徒有其表,没有其神。 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他自以为已经运用得很熟练,但实际上只是依靠死板的肌肉记忆。 一旦实际情况与秘籍上稍有出入,他的动作就会变得迟钝,无法迅速举一反三,做出应对。 不过,在何前辈的指点下,他渐渐领悟了“白鸟寒波步”开创者的灵感来源,明白了每一个动作招式的设计意图,也意识到了这套身法在无形之中与天地道则的契合之处。 原本死板的法诀,被他拆解成了更小的要素,并以更加灵活、更加圆融的方式重新组合在一起。 从别人那里拿来的东西,终于真真正正地变成了他自己的东西。 融会贯通到这种程度之后,他几乎可以算是“白鸟寒波步”的行家里手了。要依据《夏皇经》对其做一些微小的修改,对他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难事。 此时此刻,李昀的内心深处,对“何前辈”的感激之情已经难以言表。 虽然他已经成为修士很多年。 但今天,他却感觉自己仿佛才真正学会了修行。 望着手中的“清都令”,李昀犹豫了许久,手指微微颤抖着,心跳加速到了极致,仿佛将要冲破他的胸膛。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怀着紧张忐忑的心情,给“何前辈”发送了消息: “何前辈,您的指教之恩,重于泰山,我无以为报。不知前辈可否容我拜入门下,以尽孝敬之心?” ps:求月票! 第六十七章 陛下是正人君子 在讯息发出的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地拉长。 李昀一动不动地挺直身子坐着,神识紧紧地锁定在“清都令”上,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 少顷,他便看到了来自“何前辈”的回答—— “我不收徒。” 李昀的身子骤然松弛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气,靠在椅子背上。 心中虽然有些失落,却也没有太过意外。 何逸群前辈毕竟是赤阳子的学生,王公的弟子。 像他们这样的师门,招收传人的标准自然极为严苛。 天赋平平的自己,能够得到“何前辈”的耐心指点,已经算是极为难得的机缘了。 他确实奢求得太多了。 就在这时,“何前辈”忽然又发来了一条讯息:“待你把改进后的《白鸟寒波步》检查完善之后,就把它发布到‘清都幻境’里吧! “这部身法难度虽不大,但若练至纯熟,对战斗的助益却是极大的,甚至在生死关头也能救人一命。它的属性,也颇为适合‘紫府军’中的很多修行者。 “今后,若有人兑换这部改进后的身法,你便能从他们支付的‘夏皇币’中获得一定的分成。” “都听何前辈的!”李昀立刻回应道。 他能将《白鸟寒波步》改进至此,“何前辈”功不可没。 既然“何前辈”让他把这部身法分享给众人,他自然不会有所保留。 同时,他心头默默感慨:别看何前辈常常云游于大荒的天南地北,神龙见首不见尾,看似不理俗事,但他心里却始终记挂着大荒的年轻修士,一心为了大荒修行界的发展着想。 世人终究是对何前辈有太多的误会了。 “对了,姓李的小子,”过了一会儿,“何前辈“又通过“清都令“接着道,“以后你学任何武学或法术,都请多动动脑子,想想它们背后的道理和规则,别只会一古脑儿吞下去,生搬硬套,不求甚解。 “你瞧瞧当今陛下,初涉修行之时,便已学会深入思考、刨根问底,因此在第一境时,便能以一己之力改进符篆。 “你作为‘紫府军’的一员,将来可是要肩负起保家卫国的重任的,在修行上,切不可轻易放松对自己的要求……” 看着“清都令”上“何前辈”对自己的谆谆教诲,李昀内心深受触动,只觉得浑身热血涌动。他恨不得立刻闭关修炼,以期日后能报效国家,报效陛下,不辜负何前辈的殷切期望。 与此同时,他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李昀究竟有何德何能,竟然能让“何前辈”用当今陛下作为榜样来让他效仿?要知道,当今陛下可是紫微转世、在世仙人啊! 在结束与“何前辈”的对话后,李昀立刻进入了“论道之境”,准备通过一场战斗来试验他修改的“白鸟寒波步”的效果。 在选择对战模式时,他犹豫了片刻。 相比于过去的一对一擂台赛,李昀其实更偏爱新推出的三对三或五对五的团队模式。 毕竟,在“紫府军”众多年轻天才中,他的单打独斗战斗天赋并不出众。 然而,多人参与的攻防战却为他提供了充分展示指挥才能和战术能力的舞台。 随着胜局的不断累积,他在“论道之境”中的等级也迅速攀升。短短十多天里,他连连获胜,从“荒”级一举提升至“宙”级,令许多“紫府军”的同伴惊叹不已。 他的名字在“论道室”里,也从原本平平无奇的黑色,变成了较为醒目的蓝色。 每次他在“论道室”发言,都会有人在下边起哄: “李兄来了!” “李兄请受小弟一拜!” “李兄何时前往‘论道之境’?组队时能否带上我一起?” “李兄,我不能没有你啊!我又连败了!” “……” 只是,由于“紫府军”目前的人数还不多,参加多人对战往往需要等待很长时间,才能匹配到合适的队友和对手。 就在这个时候,李昀手里的“清都令”闪过一道光芒,紧接着他看到“紫府军”的同伴石元亮传来了一条讯息: “李兄,去‘论道之境’五对五吗?我们四个人了,正好缺你一个。” “好,我这就来!”李昀毫不犹豫地回应道。 随后,他闭上眼睛,意识渐渐沉入一片黑暗之中。 待他的视野再度变得清晰时,他已经身处一处险峻的山坡。山坡上怪石嶙峋,树林茂密。 在他身后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古旧的灰白色岩石堡垒。堡垒顶上,一面蓝色的旗帜随风飘扬。 李昀知道,这座堡垒是他们队伍的基地。 在这个幻境的另一角,还存在着一座一模一样的堡垒,不过那座堡垒上插着的旗帜是红色的。 他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攻破那座堡垒,拔掉那面属于敌人的红色旗帜。 他的视线扫过四周,看见了自己的四个队友。 他们并非现实中的模样,而是幻境中的虚拟形象,均是俊男靓女的样子。 不过,他们的名字都悬浮在各自脑袋的上方,这让李昀能够一眼就辨认出他们的身份。 “李兄,你注意到‘清都幻境’最近新推出的那套‘长夜守望者’了吗?简直太炫了!这个季度,我可就指望你带我冲上‘玄’级以上了啊!” 刚一见到李昀,石元亮便情绪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臂喊道。 “石兄,我连自己能否达到‘玄’级都没把握啊!”看到他这副模样,李昀无奈地笑了笑,“我们还是先努力赢下这一局吧!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今天对手的列表里,可是写着‘陈素绘’这个名字呢!” 听到“陈素绘”这个名字,石元亮等四人都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陈素绘作为大齐王朝时期陈氏门阀遗留的血脉,她过去的实力其实一直平平无奇,并不亮眼。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自从她加入“紫府军”之后,她的修为却突然以极为惊人的速度,蹭蹭蹭地不断飙升,先是迅速从第三境突破到了第四境,然后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又开始渐渐逼近第五境的门槛。 以前像苏笑、赵嫣这样的天才,跟她比晋升速度,都显得有些逊色。 恐怕只有当今陛下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转世仙人,才能够稳稳地压得住她。 据说在去年陛下构筑“紫府军”的灵气转化大阵的过程中,陈素绘也有参与,并且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帮助。 还有人怀疑过,陈素绘和陛下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暧昧的关系——毕竟,以前襄阳陈氏在陛下还未发迹的时候,就曾考虑过招他为赘婿。而陛下起兵之后,陈氏也打算将陈素绘嫁给他,以此作为狡兔三窟之计。 但陈素绘本人却对此坚决摇头否认,语气严肃而充满敬重地说道: “陛下是正人君子,你们不要随意诋毁他的为人。” “陈素绘在对面……这可真是一场恶战啊!”短暂的沉默后,石元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感慨道。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他们的行动上并没有丝毫畏怯,反而战意更加澎湃。 随着咚咚咚的鼓声在幻境中响起,几个年轻人在李昀的指挥下,拿起各自的武器,直奔战场中心而去。 ………… 畅春园,御书房内。 烛火摇曳映窗棂,茶香袅袅绕梁间。 顾旭坐在椅子上,缓缓放下手中的“清都令”。 刚刚李昀提出要拜他为师的时候,他心中其实隐隐有那么一丝心动,差一点儿就要答应了下来。 自从发现李昀是他在东海归墟穿越时空后所遇见的那个红袍人之后,顾旭便对他给予了较多的关注。 毕竟,未来的自己能够将摧毁‘通天塔’大阵这样关乎大荒生死存亡的重任托付给他,甚至安排他与过去的自己进行交流,这显然表明未来的自己对他有着远超常人的信任。 顾旭如今手握“星盘”,又了解因果命运之道,对于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有一定自信的。 他相信李昀必定有一些不同寻常之处,才会让未来的自己如此看重他。 而经过近几个月的观察,他已发现,李昀的修行天赋虽不是最出众的,但对于道法武学却有着极强的领悟能力。 尤其是最近,顾旭带着他,从道则根源对“白鸟寒波步”进行了深入的剖析和改进。 换做其他的第五境修士,恐怕都不一定听得懂顾旭在说些什么。 可李昀不仅听懂了,而且真的照他思路改出来了。 这让顾旭不禁由衷地感叹:“此子着实有圣人之资!” 不过,顾旭最终还是没有答应李昀拜师的请求。 原因很简单。 他还要面子。 最近,他经常冒充何逸群的身份,在“论道室”里对年轻修士们指指点点,还总是常常以“当今陛下”为榜样,鼓励他们勤奋修炼,日后为国家效力。 倘若被这些年轻人发现了他的真面目…… 那么他这个皇帝英明神武的形象可就保不住了。 ………… 与此同时,萧琬珺正坐在顾旭书桌对面的椅子上,翻阅着一部名为《清微妙诀》的功法,时不时地提起笔,在上面认真地圈圈画画。 这部《清微妙诀》,同样是顾旭为“紫府军”修士所编纂的功法。 随着“紫府军”规模的不断扩大,顾旭愈发感觉到,之前的《夏皇经》仍存在一些局限性,并不一定适合所有人修炼。 《夏皇经》属于通用型功法,就像是《归元诀》的加强版。 它没有独特的属性,也没有明显的缺陷,总体表现中庸,因此适合所有人修炼。然而,它却无法帮助有特殊天赋的修士充分发挥其特长。 因此,顾旭又撰写了这部《清微妙诀》。 它融入了水的道则,虽然在攻击方面略逊于《夏皇经》,但却具备“延续”、“变化”、“疗愈”的特性,能够增强修士的持续作战能力,并使他们的招式更加灵活多变。 相较于《夏皇经》,它的修炼难度也更大一些。 为了节省时间,顾旭只写了一个草稿,剩余的部分则交给了萧琬珺来进一步完善。 就在这时,萧琬珺忽然开口,打破了御书房里原本安静的氛围。 “陛下,可能是因为我理解得不够透彻……您所写的这段经文,或许存在一些问题。” “哦,有什么问题吗?”顾旭抬起头,目光转向她。 萧琬珺沉吟片刻,将桌上的薄册轻轻转了个圈,使其正对着顾旭。然后,她伸出一根纤白如玉的手指,轻轻地指在薄册上的一行字上: “陛下,您写的这句‘混沌一同,身心俱无,澄澄湛湛,普照十方’,我有些不太认同。修士们在修炼过程中,如果完全抛却了主观的意识,进入到那‘身心俱无’的境地,他们又如何能确保灵气和真元的运行轨迹是正确的呢?” “琬珺,你要明白,利用阴煞之气修炼与借助天地灵气修炼,这两者是完全不同的。在运用阴煞之气时,最关键的是要保持自身的绝对清醒,以防受其侵蚀,避免走火入魔。然而,当利用天地灵气时,更注重的是‘无为’,即顺其自然,让天地灵气自发地融入自己的体内。” “这我能理解,陛下。我知道您是紫微大帝转世之身,曾在灵霄界修行,对于如何利用天地灵气进行修炼,您的见解自然远超我这个凡人。但是,您有没有想过,灵霄界的修行方法或许并非尽善尽美?是否存在一种可能,我们可以汲取灵霄界功法与大荒本土功法的各自长处,将它们融合,创造出一种效果更佳的修行法门呢?” “……” 起初,两人还在心平气和地交谈,认真地探讨着对修行法诀的不同理解。 但随着交流的深入,他们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激动,听上去颇似发生了争执。 萧琬珺说着说着,忽然站起身来,提起了毛笔,似乎想找个地方将自己的思路画出来。 顾旭见状,立刻体贴地挥了挥衣袖,在书房的空气中凭空变出了一道悬浮的光幕。只需伸出手指轻轻比画,就能在光幕上勾勒出图案或文字。 就这样,他们讨论了整整半个时辰,将整块光幕画得满满当当,几乎再也找不到一丝空白的缝隙。 这时,他们终于勉强达成了共识。 萧琬珺心头的波澜渐渐平息,情绪也恢复了冷静。 随后她意识到,自己刚才跟皇帝说话时,不仅昂首挺胸,直视他的眼睛,而且言辞也有些过于激烈,一不小心还犯了几处忌讳。 她似乎仍然和过去一样。 一旦与人探讨起修行道法,便会完全沉浸在学识的世界里,全然忘却了自己身处何地,也忽略了世俗的身份尊卑与礼仪秩序。 以前她身为大齐的公主,执掌世俗朝政,无人敢对她的态度提出意见。 但现在,她已是大夏的一名普通臣子,而坐在书桌背后的这位年轻人,便是她的君王。她还曾在他的面前,签下过永不背叛的大道契约。 他会介意她的不敬之举,对她治罪吗? 看着顾旭目光低垂、似在沉思的模样,她感到一丝紧张。 “琬珺先前一时激动,言行举止间若有冒犯陛下之处,还请陛下宽宏大量……” 她一边说着,一边便要屈膝跪下,恳请顾旭的宽恕。 她今日听从了顾旭上次的嘱咐,没有再使用布帛来裹胸。 因此,当她有较大动作幅度时,两只胖乎乎的白兔便在她的衣襟里欢快地蹦蹦跳跳。 她话未说完,顾旭的身影便忽然消失在原地,继而又出现在她的面前,抓住了她的胳膊,阻止了她下拜的举动。 “琬珺啊,你当我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吗?”他笑了笑,目光平静地看着她说道,“在求道的路上,我们都是同行者,不必拘泥于这些迂腐的礼节。 “我曾在书上看到先贤说过,‘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你今天能够直言不讳地指出我思路中的问题,坦诚地与我讨论,我其实是感到非常高兴的。 “在我看来,我们大夏修士修行界,就应该拥有这样的氛围,在真理面前,没有权威可言,哪怕是圣人强者、真君强者提出了错误的观点,也应该大胆地指出来。” 听到他的话,尤其是那句“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萧琬珺的心跳不觉间加速了一瞬,同时注意到他用了“我”而不是“朕”作为自称。 只听见顾旭话语微顿,又接着说道: “其实,在我还是沂水县驱魔司小吏的时候,就曾看到过你出的那张理论知识考核的墨卷。那时,我便想过,今生若有机会,一定要找个地方与你坐而论道,畅谈道法。 “可当初,你身为大齐公主,地位尊贵,而我身份低微,在朝中不过如蝼蚁一般,或许有生之年里,都难以实现这个愿望。 “没想到今天,这个梦想居然实现了。 “是吧,齐琰兄?” ps:求月票! 第六十八章 萧琬珺的闺名 在与萧琬珺相处的过程中,顾旭愈发感觉到,这位大齐的公主殿下,尽管身为女子,却比前朝那些蝇营狗苟的朝臣们更有士人的风范。 她正直聪慧,学识渊博。 怀有救济天下之心,亦有追求真理之志。 对于顾旭而言,无论是与她交流修行道法,还是探讨国家大事,都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 因为她总是谠言直声,既不会因对方地位卑微而盛气凌人,也不会因对方位高权重而曲意逢迎。 ………… “齐琰兄。” 当听到这个熟悉而又遥远的称呼时,萧琬珺心神一震,感到有些诧异。 这并非因为顾旭认出了去年上元节洛河边那位白衣公子“齐琰”实际上是由她假扮的——以他现在的修为,要看破“齐琰”的伪装并非难事。 她只是意外,顾旭竟然会在今日这样的场合下,突然叫出这个名字。 这让她有些猝不及防,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 “其实,有些时候,我挺怀念去年的上元节的,”短暂的沉默后,顾旭松开了抓着她胳膊的手,退后一步,继续说道,“我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大齐公主和大夏皇帝,只有国子监学生齐琰和驱魔司小官顾旭,那或许,大荒之上又会多出一段高山流水遇知音般的美谈。” 高山流水遇知音? 这是什么典故? 怎么这世间,竟然还会有我不知道的典故? 陛下真是博闻广识啊,连这么冷门生僻的典故都知道! 萧琬珺脑海中的思绪愈发混乱。 不觉间,她想起了前年秋天时,她为驱魔司官吏晋职考核所出的那张考卷。 那张考卷的题目是她费了不少功夫精心设计的,难度由简到难,逐步递增,能够清晰地考察出候选官员们对于修行和鬼怪相关理论知识的掌握程度。 其中大约有一成的题目,是她搜肠刮肚找来的各种冷门生僻的知识,涵盖了星象占卜、风水堪舆、炼丹炼器等众多方面。 她觉得放眼整个大齐,应该不会有人能够把这些题目全部都做出来。 而这也是她刻意为之的。 不让官吏们轻易拿满分,故意设置一些难题让他们留下一些遗憾,这样能够压一压他们的性子,让他们即使当了官,也能保持谦逊,不会骄傲自满,刚愎自用。 但她未曾料到,当时仅仅拥有第一境修为的小吏顾旭,竟然交出了一份完美无瑕的答卷。 当时的萧琬珺,看着那张墨卷上隽永俊秀的字迹,心中惊叹之余,不禁萌生出了想要与他坐而论道、一决高下的想法。她甚至向洛司首提议,希望将顾旭招致公主府邸,担任长史一职。 她的这一请求,自然被洛司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而此时此刻,望着面前这位神清骨秀、怀珠韫玉的年轻君王,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萧琬珺只觉恍如隔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慨。 “陛下,我当时取‘齐琰’这个化名,是因为我有个小名叫做‘琰儿’。”她不禁开口解释道。 然而,话一出口,她却微微低下了头,似乎有些后悔。 大荒女子的小名,往往是只有自己和最亲近的亲人才知晓的秘密。 “琰儿”这个名字,就连她母亲都极少使用,唯有她那早逝的乳母,会常常这样亲近地称呼她。 怎么一不小心,就对一个男人吐露了呢? 顾旭看到她这副模样,不禁无奈一笑。 自从他在凉州城举旗造反以来,他就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出色的领导者,让手下的人心甘情愿地为他效力。 一方面,对于踏实工作的臣属们,顾旭从不吝啬提高他们的薪酬待遇。 毕竟要让马儿跑,就得先用草把它们喂饱。 总不能像天行帝那样,一边舍不得给官员们发放俸禄,一边又放任他们去剥削百姓、谋取私利。 而另一方面,对于身边的骨干臣僚,他不仅要满足他们的物质需求,还得关注他们精神上的追求,以赢得他们发自内心的拥戴。 对于像楚凤歌这样喜好人前显圣的,顾旭就给他写诗; 对于像李昀这样想要在修行上更上一层楼,并渴望成就一番事业的,顾旭便给他指点、给他机会; 对于像韩顺喜这样无根无基、只能依附他人而生存的宦官,顾旭则对他展示信任和重视; 而对于像赵嫣这种欺师灭祖的孽徒,顾旭……他只能在晚上多多卖力。 而萧琬珺,顾旭一直觉得,她是个早已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女人。 她不喜珠宝,不喜华服,也不好男色。 在这个女子普遍及笄之年便订婚的大荒世界里,她竟然单身至二十六岁。 而且,面对顾旭那张过分俊美的脸庞,她始终表现得淡定从容,既不会像寻常少女般躲闪羞怯,也不会像赵嫣那样毫不遮掩、贪婪热切地盯着他看。 令顾旭印象最深刻的,是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她手里拿着一柄朴素的折扇,扇面上题写着一句诗:“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或许认定这位前朝公主是个胸怀大志、直谅多闻之人,顾旭便学着前世历史上那些君王,与她推心置腹、倾诉衷肠,以对待名士的方式来对待她。 结果现在看来,他似乎有些用力过猛了? 她那白皙沉静的脸上,怎么忽然泛起了红晕? 而且,她怎么还把自己的闺名都告诉他了? 他不禁想:自己身边如今有一个“嫣儿”,一个“琰儿”,两人的闺名发音如此相似。 若是她们俩待在一起,有人在旁边口齿不那么清晰地喊一声,会不会两个人同时转过头来应答呢? “原来如此。”顾旭笑了笑,假装没有看见她的窘迫。 随后,两人重新在书桌的两边坐下。 萧琬珺再次拿起纸笔,继续修改着《清微妙诀》。 顾旭则看着她那专注的样子,陷入了沉思。 经过最近在“论道室”指点“紫府军”成员,顾旭深深地体会到,要把成千的道藏读懂读透,并将它们融会贯通,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像李昀这样悟性较强的修士,即使有顾旭手把手的指点,也需要花费不少功夫,才能从本质层面上理解一部武学身法。 而更多的修行者,终其一生也可能只掌握得了那么两三招武学,并且往往难以领悟到这些武学的精髓。 可是萧琬珺,她身为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却能熟记各类修行典籍,甚至还能协助他改进功法。 她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吗?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随着他心念一动,无数根密密麻麻的‘因果之线’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这些线条以萧琬珺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伸,宛如一根根轻盈的飘带。 顾旭的心里渐渐浮现出了一个猜想。 他打算找个机会去验证一下。 ………… 片刻后,顾旭拿起了另一块“清都令”,进入了“论道之境”。 这块清都令属于一个他编造出来的假身份——一个名叫“苏白鱼”的、擅长刀法的第三境修士。 在他晋升圣人境界、重塑身躯之后,先前先天不足、根骨有缺的问题便不复存在,自然而然地,他也能够学习近身的武学招式了。 不过,他决定学习刀法的最重要的动机,是他即将用分身前往灵霄界的计划。 太上昊天虽然不像紫微大帝那样拥有“星盘”这种能够遍观天下的法宝,但以他的性格,肯定对灵霄界的情报有着超乎想象的掌控力。 同时,太上昊天作为紫微大帝多年的朋友和对手,对于紫微大帝的几大权柄和常用招术,也定然是非常熟悉的。 正因如此,如果顾旭在灵霄界使出了这些极具标志性的战斗手段,哪怕他只是一个分身,也很有可能会被太上昊天发现并识破身份。 他必须掌握一些全新的、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手段,并且这些手段要足够强力,能够让他在灵霄界拥有自保之力。 也能让他应对来自吴峰,或者司马峰的近身暗杀。 而“论道之境”则为他提供了完美的练习空间,让他有机会与‘紫府军’中的一个个武学天才切磋较劲。 “欢迎来到‘论道之境’!” 随着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他的意识先是沉入一片黑暗,随后出现在了一座飘浮于无垠星空的擂台上。 顾旭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把造型朴素的弯刀。 这把刀的模样,与他当初背上叛国罪名后,在紫宸宫里砍掉首辅谭鹤鸣脑袋的那把刀几近一致。 接着,他的目光扫向擂台侧壁,看见了自己对手的名字—— “陶春庭”。 他拥有过目不忘的天赋。 在简单浏览过一遍“紫府军”修士的资料后,他便把所有成员的姓名、籍贯、修为境界以及修炼功法等信息完整地记在了脑子里。 他知道这个陶春庭,今年二十四岁,是一个来自河东行省六安府的第三境刀修,精通一套名叫“白云青霭刀”的刀法。 “是一个很好的切磋对象。”顾旭心头默默道。 他登上擂台,一眼便看见了以虚拟形象登场的陶春庭。 顾旭此刻的虚拟形象,是个容貌平平无奇的青年男子,放在人群中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那种。 而陶春庭的虚拟形象,却是剑眉星目、挺鼻薄唇,穿着一件飘逸的青色衣衫,英俊得惊天动地。 顾旭不禁好奇,他究竟花了多长时间来精心捏造这张脸庞。 两人向对方抱拳施礼。 然后,陶春庭率先出招了。 他身形一闪,犹如鬼魅一般,挥刀朝顾旭当头劈去。 刀光闪烁间,四周竟浮现出如有实质的云彩幻影,凛冽的刀意扑面而来,直逼顾旭。 这一刀既快且猛。 看得出,他的功底极为深厚,招式也异常熟练。 面对这迅猛的一击,顾旭不慌不忙,横刀格挡。 他的修为被压制在第三境。 他并没有运用任何高深的武学技法,只是采用了最为基础的刀式,动作看上去甚至有些生涩、有些笨拙。 看到顾旭的表现,陶春庭心头一喜,不禁暗自思量:“难道这‘论道之境’的匹配机制,在我连输了五局之后,终于对我大发慈悲,打算让我赢一局了吗?竟然给我匹配了一个连基础刀法都用得不熟练的初学者!” 然而下一刻,陶春庭脸上的喜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他惊讶地发现,顾旭这看似极为生疏的一刀,竟然精准无误地找到了他“白云青霭刀”里真元最薄弱的一处。 顾旭此刻所使用的真元并不浑厚,在第三境修士之中属于较弱的水平。 可它却像绵绵春雨一般,悄无声息地侵入了陶春庭的刀意之中,令其迅速地瓦解、削弱。 待到两把刀碰撞在一起时,竟然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就像两团棉花碰撞在一起似的。 顾旭自然毫发无伤。 紧接着,顾旭迈步向前,果断地发起了反击。 他使用的依旧是最为基础的刀式—— “捅”。 刀尖向前直刺,直指敌人心脏。 这次轮到陶春庭横刀格挡了。 他面色凝重,真元化作一团团青白色的雾霭,如盾牌一般层层叠叠地挡在他的身前。 然而,顾旭却精准地找到了雾霭中的破绽,犹如灵蛇出洞,从中一穿而过。 陶春庭还未及反应,胸口已被顾旭的刀锋径直贯穿。 “这个苏白鱼,究竟是什么人?”陶春庭回到现实世界后,眉头紧皱,心中暗自思量,“我怎么从来没有在紫府军中见过这个能把基础刀法运用得如此厉害的刀修呢?” 不过,在心情失落之余,“论道之境”也给了他一些安慰。 这一次的落败,并没有扣除他的积分。 对此,陶春庭并没有想过这是“苏白鱼”身份的问题。 他只是觉得,这莫非是“论道之境”都觉得他输得太多了,开始同情他了吗? ………… 与此同时,御书房里。 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顾旭在“论道之境”中连胜了九局。 他的刀法在一次次实战中,通过与一个个年轻武学天才的交锋,迅速由生疏变得熟练起来。 看到自己的等级由“荒”级提升到“洪”级,看到“苏白鱼”三个字的颜色由黑色变成青色,他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愉悦的笑容。 书桌对面的萧琬珺不经意地抬起头,恰好捕捉到了他脸上的表情。 那开心的神色,很是纯粹。 就像她过去看见弟弟斗蛐蛐儿赢了之后,开怀地雀跃一样。 她忽然间意识到,对面这个年轻人,还只有十九岁,比她还要小七岁。 与他同龄的人,或许还沉迷在吹弹歌舞、声色犬马之中。 但他却已经悄然肩负起了整个大荒的重量。 第六十九章 大荒气运之女 “再跟我说说灵霄界近期的情况吧!”数日之后,顾旭站在畅春园的湖泊边,目光掠过波光粼粼的湖面,说道,“比如,在我离开灵霄界的这些年里,有没有新兴势力崛起?它们之中,有没有与太上昊天不和的,我可以尝试争取过来的?” 听到他的声音,姜照月迅速游至岸边,半个庞大的脑袋探出水面,紫色的瞳孔中映出顾旭的身影。 “确实有一个,”姜照月思忖片刻后回答,“有个民间教派,名为‘太平教’。他们成天做着白日梦,妄图推翻太上昊天及众多古老种族势力的统治。” 提起“太平教”,姜照月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仿佛在她眼中,该教派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他们的实力怎么样?”顾旭问道。 “对于灵霄盟来说,他们就像是在螳臂当车、以卵击石,”姜照月回答道,“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教主掌握了某种能够瞬间转移成员乃至于整个大本营的手段,恐怕早就被太上昊天铲除了。” 说到这里,姜照月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对了,那个太平教的教主,自号‘北斗真君’,成天戴着个面具,声称自己曾经得到了紫微大帝留在灵霄界的传承,要继承紫微大帝的遗志,让世间人人如龙。 “帝君,你曾在灵霄界留下过传承吗?” “没有。”顾旭把紫微大帝的记忆迅速搜索了一遍,回答道。 他知道紫微大帝是一个极度自负且敏感多疑的人,除了他自己之外,他不会信任任何人,更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所谓的“传人”身上。 他只会处心积虑地筹谋自己夺舍重生、卷土重来的计划。 “看来我姐姐猜的没错,他果然是在假冒你的名义行事,”姜照月摇了摇尾巴,在湖面上拨弄出一层层波澜,“那帝君,你去了灵霄界后,有没有想过要如何处置这个冒充你传人的家伙?” 顾旭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还没想好。我的分身去了灵霄界后,可不一定能打得过他。或许,我会先尝试暗中与他接触,再见机行事吧!” “你可不要被那疯子忽悠了,”姜照月提醒道,“他可擅长诓骗人了,不管去了什么地方,总能哄着一群人跟着他干,然后又带着他们去送死。” 顾旭嘴上没有回应,心头却暗自思量:论起诓骗之术,当年的紫微大帝才是真正的鼻祖——他总能凭着一张嘴,或者用他自己的说法,是凭借“人格魅力”,让一群手下死心塌地地追随他,从最初的一群山贼,逐渐发展壮大,最终成为统治灵霄界的霸主。 也正是基于这样的经历,他才得以领悟后来的“统御”权柄。 这个“北斗真君”的所作所为,听上去跟紫微大帝当年还挺相似。 只是现在,以“天宫”为首的“灵霄盟”在灵霄界中,相较于过去的昭国、虞国、虢国等几个分散的国家,强者更多,更加铁板一块,也更加难以对付。 难怪姜照月对他们的反抗行为非常不看好。 “帝君,你今天还继续讲故事吗?”短暂的安静之后,银龙目光炯炯地看着顾旭,神识传音道,“你上次说,许仙按照法海的指示,让白素贞喝下了带有雄黄酒。在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白娘子现出原形了吗?” 最近,顾旭几乎每天都会来找姜照月询问情报。 虽然姜照月答应过她的姐姐,要帮助“紫微大帝”对付太上昊天,但作为一条活泼好动的幼龙,让她天天谈论这些严肃的话题,对她来说也确实有些无聊。 有几次,她说着说着,一不小心便走了神。 顾旭叫了她好几声,才把她从神游九霄的状态中拉回来。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顾旭想出了一个办法:如果姜照月肯安安分分地跟他讲情报,那么他作为回报,就给她讲一小段故事。 这不是顾旭第一次跟他人讲起地球的故事。 以前在沂水县时,为了在做杀鬼任务的路上调节气氛,他也经常跟时小寒讲故事。 不同的是,时小寒最喜欢听的是武侠,而姜照月则更喜欢听言情故事。 顾旭这几天跟她讲了牛郎织女,讲了孟姜女哭长城,讲了梁山伯与祝英台。 每当讲到令人悲伤之处,比如孟姜女看见长城下埋葬的丈夫的骨骸,或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双双化作蝴蝶,姜照月总是情不自禁地伸长脖颈,发出一声哭泣般的龙吟。 而顾旭讲故事,也学会了茶楼说书人们的看家本领:每当讲到剧情精彩紧张之处,他便戛然而止,然后紧跟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姜照月被他撩拨得心痒难耐,如同被猫爪轻挠。 常常为了催促他多讲一段后续故事,而对他千依百顺,无论他问什么,她都一一作答。 甚至主动提议要与他一同多往东海归墟走几趟,帮他多收集一些混元之气。 这让顾旭不禁感叹,这条银龙虽然看上去性子高傲,但应付起来,却比他麾下的那些修士还要容易。 要让麾下的修士们卖力干活,他还得掏钱给他们发俸禄。 然而,要让这条银龙乖乖地干活,他只需动动嘴皮子,扮演一个地球文化的搬运工便足够了。 而今日,顾旭讲的是《白蛇传》。 他依然没有选择一口气将整个故事讲完。 讲到“水淹金山寺”,他便停了下来。 任由姜照月在湖泊里扭来扭去,苦苦哀求,他除了那句“请待下回分解”之外,坚决不再多往后透露一个字。 姜照月被他气得从湖面上猛然跃起,随后又“扑通”一声,重重地扎入湖水深处。 湖面上顿时激起高高的水花,宛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哗啦啦的大雨,洒落在湖畔的树林间。 顾旭站在这场“雨”中,衣衫却干净整洁,丝毫没有被淋湿的痕迹。 “姜道友,我今天还想请你帮我一个小忙,”他望着湖面,继续说道,“我还需要借用一下你身上‘秘密’权柄的力量。” 姜照月沉在水底,不理会他。 “我再跟你讲一段《白蛇传》,如何?”顾旭笑了笑,又说道。 姜照月沉默着,没有立即回应。 作为一条高傲的银龙,她并不想如此轻易地被一个人类所拿捏。 奈何她的好奇心却在蠢蠢欲动,令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青白二蛇与法海的斗法究竟有没有成功。 顾旭站在湖边静静等待,一点也不显得焦急。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便看见湖水波涛荡漾,紧接着,银龙的脑袋再一次如一座移动的小岛般浮出水面。 “你要我怎么帮你?”她盯着顾旭,眸中紫芒闪烁。 顾旭并未马上回应她,而是转头向身后望去。 随堂太监韩顺喜正站在树荫下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随时准备恭候顾旭的命令。 察觉到顾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连忙上前几步,躬身行礼道:“陛下有何吩咐?” “萧琬珺正在朕的书房里修改功法,你去替我把她叫过来。”顾旭道。 “是,陛下!” 韩顺喜应声后,立刻转身,施展身法,身形迅速隐入了树林深处。 须臾之后,他再次现身,而萧琬珺则跟在他的身后。 韩顺喜早已留意到,最近这些日子里,萧琬珺和陛下总是单独待在御书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由于顾旭向来不喜在工作期间被人打扰,所以韩顺喜对他们究竟在书房里做些什么一无所知——是仅仅在处理国事,还是做了一些别的事情。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韩顺喜愈发怀疑,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许已经不再只是君臣那么简单。 毕竟,这两人一个丰神如玉、风流蕴藉,一个霞姿月韵、般般入画,彼此之间定然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若是真的清清白白,说出去恐怕没人会相信。 可时至今日,顾旭仍未下达谕令将这位前朝公主纳入宫中。 或许有人会揣测,这是因为陛下作为圣人强者已经摒弃了世俗的情欲。 然而,韩顺喜日日侍奉于皇帝身侧,知晓他每晚都会留宿于后妃们的寝殿,且与他共度良宵之人,次日必定赖床至中午。 “莫非,这是陛下晚上未能得到满足,白天便在书房里寻找新的乐趣?”韩顺喜不禁胡思乱想起来。 说实话,韩顺喜内心挺希望陛下能够广纳嫔妃、开枝散叶。 想那天行帝,作为一个不理朝政的昏君,他的嫔妃都把东西六宫填得满满当当。 当今陛下励精图治,却至今只有一后二妃,且尚无子嗣。 虽然陛下是圣人强者,寿命悠久,确立继承人的事情似乎并不急于一时。 但如今大荒即将迎来一场大战,如果他能多留下些后代,无疑能让这个新生的政权更加稳固,也能让天下人的心里头更踏实一些。 “拜见陛下!”萧琬珺向顾旭拱手行礼。 “琬珺,这位是来自上界的姜照月姜道友,朕之前曾向你提起过她。”顾旭指着湖中的银龙,对萧琬珺介绍道。 萧琬珺抬起头,目光恰好与银龙那幽邃的紫色双瞳相遇。 其实,早在今年正月,萧琬珺便已在奉天殿广场上见过如小山般盘踞的银龙。 可是今日,当她再次面对这水面上浮出的巨大龙首,并感受到姜照月身上散发出的磅礴威压时,她依然不免为之深深震撼。 顾旭又向姜照月介绍了萧琬珺的身份。 姜照月微微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个新出现在紫微身边的漂亮女人。 浓眉毛,丹凤眼。 樱唇榴齿,脸视霞生。 她以木簪束发,身着一袭朴素的襕衫。 一举一动间,流露出三分英气,三分媚意,更兼有一份遮掩不住的雍容端庄。 若非她胸怀太过宽广,近乎能包容天下,看上去便宛如一位俊俏风雅的贵公子。 “紫微着实是个好色之徒!”姜照月心里默默感叹道。 想到这里,她又暗暗郁闷。 她自觉容貌并不逊色于萧琬珺,可为何号称“灵霄界美人认证者”的紫微,对她却没有丝毫兴趣? 尽管在她来到大荒之后,他尚未见过她的人形态。 但他在灵霄界时,曾见过她小时候的模样,理应能看出她是个长大后定会惊艳众生的美人胚子。 姜照月越想越感到不愉快,忍不住用尾巴“啪”、“啪”、“啪”地一下又一下拍打着水面。 这时候,顾旭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了曾经的大荒第一名器——“泰阿剑”。 数日以来,顾旭一直在默默思考,为何萧琬珺作为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竟能将三千道藏记得滚瓜烂熟,并且还能融会贯通,帮助他改进功法。 根据她身上的因果之线,他推测这可能是大荒的气运所导致的。 她出生的洛京,本就是大荒龙脉汇聚之地,被誉为“太极宝穴”;而大齐皇帝更能通过“天龙大阵”,将全国的气运之力集中起来,化为己用。 顾旭曾在古籍中读到过,在这种国运汇聚的情境下,存在着一些鲜为人知的偏门法术,能够通过特殊仪式,将气运的力量加持到一个人身上——主要是将要出生的婴儿身上,使他们自出生起便受到命运的青睐,并赋予他们超乎常人的天赋。 古籍中所记载的“重瞳”、“双手过膝”、“紫气充庭”等天生异相,很多便是这种法术所导致的。 与此同时,他们的母亲在怀孕过程中,也会做一些奇异的梦,如“日堕怀中”、“龙踞妾胸”,或是“有黑龙见西方,五色云随之”等。 而且,在击败天行帝之后,顾旭也曾专门花时间研究过“泰阿剑”。 尽管它名义上会选择“最强的人”作为主人,但实际上,候选者与国运的亲近程度也是一个决定性的因素。 毕竟,“泰阿剑”的强大之处,在于它能够借助“天龙大阵”调集全国的气运之力,为己所用。 襄阳陈氏之所以将陈安之送入皇宫,无疑是期望她能诞下皇嗣,成为“泰阿剑”未来的主人,并继承大齐皇位。 那么,在陈安之怀上长女萧琬珺的时候,陈家是否有可能暗中使用了此类法术呢?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顾旭望向萧琬珺,用半开玩笑的口吻提议道:“要不,你试一试,把手放在‘泰阿剑’的剑柄上,看看它会不会认你做主人?” 听到他的话,萧琬珺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陛下,这可不行!‘泰阿剑’乃是国之重器,唯有帝王方可驱使,我岂能随意触碰?” “别那么紧张,”顾旭淡淡笑道,“大齐灭亡之后,它就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了。” “但陛下您之前不是说过,每一个‘泰阿剑’选定的主人,都会与太上昊天产生联系?万一我这么做了,太上昊天会不会就此发现我们?”萧琬珺依然微微皱眉,不敢靠近这把剑。 “不会,”顾旭语气肯定地说道,“我早就切断了这把剑与太上昊天之间的因果联系。再说,有姜道友身上‘秘密’权柄的力量做掩护,太上昊天绝不可能察觉得到。” 萧琬珺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握住了“泰阿剑”的剑柄。 这只手美丽得罕见,秀窄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有致,泛着柔和的珍珠般的光泽,与剑柄的深暗粗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下一刻,“泰阿剑”发出“嗡”的一声剑吟,随即开始剧烈地颤抖,并向四周放射出刺眼的金光。 这并非是在认主。 但看得出来,萧琬珺身上浓郁的气运力量,似乎让“泰阿剑”变得格外兴奋。 “快松手!”顾旭吩咐道。 萧琬珺立刻放开了手中的“泰阿剑”,神色略显紧张,有些不敢抬头去看顾旭的表情。 她作为一个前朝公主,却让这把象征君王权柄的宝剑产生了反应。 陛下会不会因此感到不悦呢? 但顾旭依然神色平静。 他沉思片刻,开口问道:“琬珺,你母亲有没有对人提起过,她在怀上你的时候,做过些奇怪的梦?比如梦见太阳、龙、凤凰之类的?” 萧琬珺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她点了点头,回答道:“我母亲曾经找人解过梦,说她曾经梦见一条金色的龙盘踞在自家窗口,紧接着龙又变作了凤凰,飞翔在天空,最终化作一个古朴的剑鞘,落在她的面前。” 剑鞘? 这是什么意思? 顾旭微微皱眉。 根据古籍里的描述,在这类气运的法术中,龙和凤凰算是梦境里很常见的意象,但“剑鞘”这一意象在记载中却几乎从未出现过。 “那个解梦的修士,是如何解读这个梦的?”他向萧琬珺问道。 “他说,龙代表大齐皇位,凤凰则预示了我的性别,而剑鞘则意味着我今后将成为泰阿剑的主人,”萧琬珺回答道,“我母亲刚听到这些话时,非常开心,赏赐了他大量的钱财。 “但在我出生之后,她发现我没有修行天赋,便勃然大怒,命人砍掉了那个解梦修士的脑袋。” ps:求月票! 第七十章 皇长女的出生 顾旭默默听着萧琬珺的叙述,只觉得这一情形颇为蹊跷。 种种迹象都表明,萧琬珺确确实实有大荒气运加身。 正因如此,她在学习和领悟道法方面展现出了异乎常人的天赋,并且能够以凡人之身,操纵大齐王朝的传国玉玺。 天行帝将国事交由她处理,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她聪慧过人、擅长理政。 很可能也有气运方面的考量,才将她安排在权力的中心。 毕竟,在某种程度上,她可以算是一块人形的国玺。 按理来说,在大齐王朝灭亡之后,她身上所加持的国运理应渐渐消散。 但大概是因为她与顾旭签订了大道契约,这份气运在她身上得以延续,甚至还与新朝产生了不可忽视的羁绊。 “可是,一个‘气运之子’——不对,‘气运之女’,竟然没有修行天赋,”顾旭心头暗自感慨,“这在古籍上,也是前所未见啊!” 正当顾旭陷入沉思之际,姜照月的神识传音忽然再度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帝君,你还需要‘秘密’权柄的力量吗?如果你的事情已经办完,可以继续给我讲白蛇和青蛇的故事了吗?” 顾旭抬头望向湖边,正好看见银龙那双紫瞳正灼灼地盯着他。 “我刚刚讲到——”他开口说道。 “——你讲到法海把许仙骗到金山寺里软禁起来,白素贞为了救出丈夫,和小青一起去跟法海斗法,用大水淹没了金山寺,伤害了不少无辜生灵。”姜照月迫不及待地接口说道。 “好,那我继续,”顾旭道,“白素贞此举,触犯了天条。她在生下孩子之后,就被法海收入钵内,镇压于雷峰塔下……” 顾旭站在湖畔树荫下,把故事娓娓道来。 银龙浮在水面,尾巴轻轻摇摆,聚精会神地倾听着,心弦被故事中人物的命运紧紧牵动着。 而一旁的萧琬珺,则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个局外人。 她觉得自己应该立即离开,返回书房,继续按照陛下的吩咐改进功法。 然而,尽管她没有听过这个故事的前半部分,却依然被顾旭讲述的精彩内容深深吸引。 一方面,她惊叹于这世上竟然还有她未曾听闻的民间传说故事;另一方面,她也十分好奇,白娘子和许仙之间最终是否能有一个美满的结局。 “如果你想听的话,就待在这里听吧。”顾旭察觉到了她踌躇不定的样子,朝她微微一笑道。 “谢陛下!”她感激地说道。 待顾旭把故事讲完,姜照月依然久久沉浸在大起大落的情绪之中,难以自拔。 她恍惚了好一会儿,向顾旭问道:“讲完了?” “讲完了。”顾旭回答。 “可你只说了白娘子的结局,说她儿子考取状元后来塔前祭拜母亲,最终把母亲救出,一家三口团聚。却没有说小青的结局。”姜照月紫色眼瞳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对此不太满意。 顾旭想了想,说道:“这个故事是我道听途说来的,关于小青的结局,我曾听到过几个不同的版本。 “一个版本中,小青跟随菩萨修行,成了菩萨的仙童,终身未嫁。 “另一个版本中,她为了救出姐姐,苦苦修行,最终修成了真龙之身,为了姐姐饮尽西湖水,让姐姐得以离开雷锋塔。 “还有一个版本,小青也嫁给了许仙,做了许仙的妾室,并与许仙生了一子,名曰许儒林,字梦龙。许儒林比白娘子的儿子许仕林小两岁,两人是同科进士。” 顾旭话还没有说完,姜照月便有些情绪激动地插话道:“一对道行如此高深的蛇妖姐妹,竟然愿意共事一夫?而且还是许仙这种没有修为的凡人?这听起来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吧!” 姜照月在听故事的时候,一向喜欢将情感代入到主角身上。 当她听到一对寿命悠久、修为高深、世间鲜有敌手、容貌倾城倾国的蛇妖时,她便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和姐姐代入了进去。 别人在听这个故事的时候,或许只会关注白娘子和许仙坎坷的爱情。 但姜照月却不同。 可能是因为自己身上和小青有一些相似的性格特点,她对天真活泼、调皮好玩的小青格外关注,也因此专门向顾旭追问小青的结局。 只是,灵霄界的龙族,是一个骄傲得不可一世的种族。 对于姜照月和她姐姐而言,大部分时候,她们对那些修为与自己相近的人族或妖族修士都不屑一顾。至于凡人,在她们的眼里,更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其实,在她听到白素贞爱上了许仙,或是更早之前听到织女爱上了牛郎时,她就很想打断顾旭,问他:“你觉得这合理吗?” 但担心惹恼了顾旭,他就不肯继续跟她讲故事了,于是她只能搓着爪子,按捺住自己的情绪,耐心地继续听着。 直到此时此刻。 当她听到白娘子和小青竟然一起嫁给许仙之后,她彻底坐不住了。 看到姜照月这副激动的模样,顾旭笑了笑,说道:“这些故事,本来就是书生们编的。他们在现实中得不到的东西,便会在故事里幻想。两个花容月貌的女妖精毫不保留地爱上他们,这无疑能够满足他们的虚荣心。 “反正这个故事有多个不同的结局。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结局的话,选择另外一个就是了。 “我猜,你应该会更喜欢小青修成真龙之身的那个结局。” 但姜照月似乎依旧对小青和白娘子竟然一起嫁给许仙的情节耿耿于怀。 她抛下一句“愚蠢的人族,就是喜欢做白日梦”,然后便一头扎入了湖泊深处。 顾旭望着湖面上激荡翻滚的波涛,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转向旁边不远处的萧琬珺,说道:“我们回书房去做正事吧!” 萧琬珺回过神来,连忙应道:“是,陛下。” 两人并肩走在树林之中,沉默不语,只听着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长夜仍未结束,树林中一片漆黑,没有阳光的踪迹。 只能隔着密集的枝叶,隐约窥见不远处建筑中透出的暖黄色烛火。 过了一会儿,顾旭不经意地开口问道:“琬珺,对于刚刚那个故事,你怎么看?” “白蛇和青蛇的故事吗?”萧琬珺轻声回应。 “没错。”顾旭点了点头。 萧琬珺思索了一会儿,看了一眼顾旭脸上的表情,然后回答道:“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复杂的故事。它想表达的,应该不止是歌颂男女之间忠贞不渝的爱情。 “或许大部分人在听故事的时候,会站在青白二蛇的立场上,在精神上支持温柔善良的白娘子,并把阻断了许仙与蛇仙白娘子的情缘,将白娘子镇压于雷峰塔之下的法海视作了恶人。 “但或许很少有人关注,白娘子水漫金山寺的时候,酿成了无妄天灾,祸及周边无辜百姓。因为她犯下了天条大罪,法海才把她镇压……” 顾旭静静地听着她的讲述,心中不禁暗自思量:面对同一个故事,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位置,看待它的角度也会大相径庭。 灵霄界中高傲得不可一世的龙族,确实不会在意如蝼蚁般的平民百姓。 尤其是像姜照月这样的青春期幼龙,更是只会把目光聚焦在主人公的爱情之上。 然而,曾经执掌国家世俗朝政,时刻忧心大荒民生的萧琬珺,在聆听这个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时,却似乎保持着一个格外理性的上帝视角。 她不仅关注到了那些不幸成为炮灰的百姓,也对故事中所谓的“正派”和“反派”们给出了更加客观的评价。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元始二年的夏季。 往年洛京的夏天,骄阳似火,酷暑难耐。 青石板路常常被太阳晒得滚烫,踏上去如同行走在火炉之上。 贵族仕女们都会换上轻薄纱衣,手持玉扇,不时轻蹙眉头,感叹这夏日的漫长与难耐。 然而,今年夏天,因为“长夜”的到来,天气却格外凉爽。 在这个不同寻常的夏天,顾旭接连听到了两个好消息。 首先是上官槿顺利走过了“孟婆亭”,成功晋升为第五境修士。 当时,闭关结束之后,她的神魂立即脱离躯壳,直奔顾旭所在的御书房,迫不及待地与他分享破境的喜悦。 从她口中,顾旭得知,其实早在去年,她距离第五境就已经只剩下一步之遥。 她原本打算采用“斩七情”的方法,通过斩断“七情”中的“爱”,来迈出这关键的一步。 但是,因为斩不断对顾旭的挂念,她最终放弃了这一打算。 “那么,你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晋升到第五境的呢?”这天晚上,顾旭仰面躺在卧榻上,脑袋慵懒地靠着枕头,开口问道。 上官槿跨坐在他的身上,低头看着他。 此刻,她身上仅穿着一双雪白的罗袜。 在昏黄烛火的映照之下,她那修长绝美的身躯如同一尊白玉雕塑,散发着柔和而温润的光泽。 从顾旭的角度,能够清晰地看到她泛着红晕的脸颊,精致漂亮的锁骨,纤细诱人的腰肢。 以及那形态饱满却不夸张、正好他能一手握住的雪色山丘。 “踏入‘孟婆亭’的境界,关键在于斩断凡俗的情感羁绊,进而升华自己的灵魂,超凡入圣,”上官槿轻轻摇曳着身躯,嘴角挂着一抹浅笑,专注地看着他,“哥哥,去年夏天的时候,我曾以为你已经被紫微大帝夺舍了呢。” “那时的我,感觉心头仿佛空了一大块儿,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灭情绝欲的状态,脑海中只盘旋着两个念头:如何找到真相,如何帮你复仇。 “我把这种感觉深深地烙印在心头。 “最近,我不断地回味、温习这种感觉。 “然后一不小心,就破境了。” 她的话语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顾旭却能深深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痛苦和辛酸。 修行之路,本就充满不易。 要在大荒之中晋入第五境,必先经历“失”,方能有所“得”。 顾旭昔日,也曾被整个世界所遗忘,更曾亲眼目睹雪女在自己面前燃烧灵魂,融化消失,那份痛楚,至今铭记于心。 将心比心。 他能清晰地想象出上官槿所描绘的那种感觉。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纤腰,目光与她对视,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只听见上官槿顿了顿,又笑着开口道:“哥哥,平时晚上都是你在辛苦劳累,今天你就好好享受,把一切都交给我吧!” “你行么?”顾旭用质疑的眼神看着她,“之前,你躺着一动不动,第二天都会赖床到中午。今夜要是把一切都交给你,我怕你明天一整天都没法从床上爬起来了。” “先试试呗!”上官槿不理会他的劝说,“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吻,轻轻地印在了他嘴角。 一阵微风从窗棂间钻进来。 吹得烛火轻轻摇曳,吹得珠帘碰撞作响,吹得熏香布满寝殿。 ………… 至于第二个好消息,是今年仲夏时节,赵嫣顺利地诞下一个女儿。 当时,内侍们给顾旭通报消息,并告诉他“母女平安”的时候,他嘴角克制不住地高高扬起,心中涌起一阵奇妙的感觉。 他感觉原本自己,像是一个飘浮在天上的氢气球。 突然,有一根线将他紧紧系在了大荒这片土地上。 他立刻施展身法,直奔赵嫣所在的产房。 产房门外,有几个宫人试图阻拦他,声称依照大荒的习俗,产房被视为“不洁之地”,男人必须在七天之后才能与产妇相见,否则将会遭遇“血光之灾”。 然而,顾旭如今的修为深厚,又掌握着五大权柄,怎会在意这些陈规陋习? 就算真有邪祟存在,也应该是邪祟为他让行才对。 他没有理会这些宫人的阻拦,抬步跨过门槛,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自己的妻子和刚刚出生的女儿。 第七十一章 赵嫣晋升圣人 顾旭步入屋内,绕过屏风,见赵嫣正盖着被褥,躺在雕花大床上。 尽管在这个充满超凡力量的世界里,她的身体恢复得很快,生育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但顾旭还是察觉到,她的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明显的疲惫。 在她身旁不远处,站着几位年轻的宫女,其中一人正抱着一个被襁褓包裹着的婴儿。 顾旭径直走到赵嫣的身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握住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轻声道:“嫣儿,辛苦你了。” 赵嫣看着他,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嘴角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她本以为,顾旭会先去看孩子。 没想到他竟然先来到了她的身边。 “我还好,”她翻了个身,面向顾旭侧躺着,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故意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说道,“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倒是陛下你,最近天天操劳国事到深夜,那才叫真正的辛苦。” “嫣儿就喜欢嘴硬,”顾旭低下头,在赵嫣白皙光滑的手背上落下了一个吻,“今天早些时候,当御医告诉我你要生时,我心里可紧张了。不过现在看见你一切安好,我也就放心了。” 说着,他的目光转向了旁边的宫女。 “来,让朕看看咱们的孩子。”他轻声说道,从宫女手中接过婴儿,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 婴儿的皮肤看上去皱皱的,红彤彤的,一双眼睛紧紧闭着,眉毛也很淡。 顾旭有些意外,以自己和赵嫣的颜值,竟会生出一个如此丑陋的小东西。 似乎是注意到顾旭脸上诧异的表情,宫女立刻恭敬地说道:“陛下,新生儿都是这般模样,等过些天,多喝些奶,她就会变得漂亮起来了。” 不过,让顾旭感到诧异的,并不仅仅是这个婴儿的外表。 更多的是她刚出生就展现出来的血脉力量和修行天赋。 当顾旭的一缕神识轻轻飘进她身体里的时候,他清晰地感觉到,她的体温要比常人灼热得多——她血管里流淌的,仿佛不是血液,而是奔腾的岩浆。 就像是返祖了一般。 她的炎灵血脉浓郁程度,不仅远远胜过赵嫣,甚至比几千年前的曦还要强上一筹。 除此之外,婴儿的一呼一吸、一举一动,都似乎与天地大道的韵律完美契合。 她身上延伸出的因果之线,与一条条大道紧密相连,交织成一幅神秘莫测的图谱。 如此奇异的现象,通常只有在像龙族这种深受天地大道所青睐的种族身上,以及顾旭这具由紫微大帝精心打造、天生与道亲近的躯壳上,才能够见得到。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先天圣体道胎’?”顾旭看着自己的女儿,心头开玩笑地想道,“这小丫头,真是生来就有大帝之姿啊!” “顾郎,你想好要给你女儿取个什么名字了吗?”赵嫣忽然开口问道。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如果是个女儿,就叫她‘顾思嫣’。”他微微一笑,回答道。 听到他这话,赵嫣轻哼一声,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袖,不满地说:“你现在可是大夏的君主,你女儿也将成为大夏万众瞩目的公主,你怎么能够给她取个这么不正经的名字呢?若是说出去了,准会让天下人笑话的。” “哪里不正经了?”顾旭一本正经地说道,“朕难道不能光明正大地喜欢自己的皇后?” “你这混蛋,”赵嫣被他这样子逗得又气又乐,“快给我换个正常点的名字!” 顾旭认真想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那么……就叫她‘顾清晏’吧! “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只愿你我今日的艰苦努力,能让她今后生活在一个岁和时稔、八方宁靖的休明盛世。” ………… 在御医的精心照料下,数日之后,赵嫣不仅能下床行走,而且还拿起了长枪“一丈威”,径直前往军队的练武场。 顾旭曾对她的身体状况感到担忧。 但赵嫣表示,她现在的状态,好得不能再好。 她表示,在怀孕的那段时间,或许是因为女儿体质的特殊,让她对天地大道有了前所未有的深刻理解,修为也因此突飞猛进,如今距离圣人境界仅一步之遥。 “我打算十日之后,借此时机闭关突破,”她目光炯炯地看向顾旭,“你之前答应过,会帮我护法。” “没错。”顾旭点了点头。 回想起去年,他在凉州城的密室里晋升圣人境界时,赵嫣手持长枪,率领军队为他抵挡大齐王朝的进攻,拼尽全力为他争取时间。 她甚至还险些丧命于天行帝投影的攻击之下。 若非顾旭及时修成圣人,破关而出,运用“光阴”权柄逆转时间,恐怕两人早已阴阳相隔。 时至今日,每当他忆起赵嫣呼吸心跳停止的模样,都会心有余悸。 这份记忆不断警醒着他,要变得更加强大,才能保护好身边的人,决不可轻易松懈。 他和赵嫣一同历经了无数的患难,又有着前世今生的深厚因缘,如今更是有了一个体内流淌着他们两人血液的孩子。 顾旭已经不敢想象,失去她对自己而言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这回,换我来保护你了。”他望着她那双眼尾上扬、妩媚动人的眸子,淡淡地笑着说道。 赵嫣伸出一双白皙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胸膛紧贴着他的胸膛,给了他一个深深的吻。 ………… 新生的婴儿模样变化得飞快。 短短几天里,顾清晏就已不再是那副皱巴巴的“小老头”模样,皮肤迅速变得光滑细嫩,也终于睁开了眼睛,懵懂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顾旭一有闲暇,就会从书房走去寝殿,从宫人们手里把女儿抢过来,一手把她环抱在怀里。 顾清晏的面孔虽然尚显稚嫩,但已经能隐约看出顾旭和赵嫣的影子,尤其是那双眼睛的形状,跟赵嫣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顾旭已经可以想象,待她长大之后,必然是一位天姿绝色的美人。 他似乎有些理解了像时磊那样天天把女儿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父亲的心情。 此时此刻,父女两人正在直直地彼此对视着。 顾旭注意到,在女儿的瞳孔深处,有金红色的光芒在闪烁,像是漆黑夜晚中跳动的火苗,又仿佛是地底深处奔涌的熔岩。 顾清晏一只小手探出了襁褓,在顾旭的眼前摇了摇,似乎在向他索要玩具。 旁边的一个宫女见状,立刻拿起拨浪鼓,在她旁边当啷当啷地晃了起来。 但顾清晏却无动于衷,似乎对此毫无兴趣。 顾旭笑了笑。 他心念一动,真元汇聚于手心,化作一簇明亮的火焰。 这火焰宛如桔红色的精灵,忽明忽暗,变化不定,不停歇地舞动着。 看上去如梦似幻,格外美丽。 然而,它实际上却蕴含着极为恐怖的高温和毁灭性的力量,能够瞬间将一个低阶修行者化作灰烬。 感受到这火焰的气息,婴儿似乎突然变得兴奋了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 她先是伸出手指,试探性地轻轻戳了一下这个“新玩具”。 火焰轻轻舔舐着她白嫩的皮肤,却没有对她造成任何伤害,反而似乎让她感到格外舒适。 紧接着,她一把将这团火苗从顾旭手里抢了过来,攥在自己的掌心,一下一下地捏着,把它揉搓成各种形状。 随后,又把它像个球似的高高抛起,再伸出小手稳稳地接住。 旁边的宫人们看到这一幕,无不心弦紧绷,生怕婴儿因这危险的举动而受到伤害。 “放轻松,”顾旭笑着安抚众人道,“这小家伙控火的本事,恐怕已经不比她母亲逊色多少了。她机灵得很,肯定不会伤到自己的。你们就当她在玩布玩偶就行了。” 但众人一点也不敢就此放松下来。 就在顾旭话音落下的一瞬,顾清晏两只小手掌心突然轻轻一拍,那团火焰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似的。 面对如此变故,在场众人的心跳更是骤停了半拍。 唯有顾旭依旧神情淡然自若。 “莫要慌张,她刚刚只是把火焰的能量吸收了,”他解释道,“你们当她是在喝奶就好了。” 众人低下头,恭敬称是。 他们明面上不敢反驳顾旭的话,但心里头却暗暗腹诽:世上哪有婴儿这样喝奶的?这怕是怪物吧! 片刻之后,顾清晏把火焰的力量吸收得干干净净。 在她的背后,隐约浮现出一双凤凰羽翼的虚影,羽翼末端有火光闪烁,仿佛在燃烧一般。 顾旭看到这一幕,不禁想起去年赵嫣为了拿到“燧石”觉醒血脉,在“天龙秘境”中倾尽浑身解数与他激战的情景,又想起她看到“燧石”破碎后,脸上露出的失落无助的神情。 他不禁感慨:清晏这小家伙,真是生来就在罗马啊!她母亲拼了命才获得的力量,她生来就具备了。 ………… 听闻皇长女出生的消息后,大夏的臣子们纷纷向顾旭送上贺表,为他道喜。 其中表现得最为兴奋的,自然是曾经的燕国公赵长缨。 在得到顾旭的许可后,他便匆匆赶来了长春园看望外孙女。 这位高大魁梧的粗鄙武夫,在见到顾清晏那双和赵嫣极为相似的眼睛后,脸上露出了傻呵呵的微笑。 他将婴儿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笨拙地哄着她。 当他说起“清晏真是个乖孩子,不哭也不闹,比嫣儿小时候让人省心多了”的时候,还被旁边的赵嫣狠狠地瞪了一眼。 临走之际,赵长缨向顾旭提出请求:“陛下,在清晏长大之后,能否由我来做她的师傅,教导她练习武艺? “她的血脉力量,比嫣儿过去还要强大,‘燎原枪’等很多北境的独门绝学在她的手里,将会发挥出极致的威力。” 有一位第八境真君强者主动提出要手把手教导他的女儿武艺,顾旭自然是乐意之至。 毕竟他作为一国之君,面临着来自灵霄界的威胁,有太多的重要事情需要处理,不可能时时刻刻都陪在女儿的身边悉心照料她。 他目光落在旁边的赵嫣身上,征求她的意见。 赵嫣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她能感觉得到,父亲一直对过去没有好好照顾过她而心怀愧疚,如今他打算把这份愧疚弥补在外孙女的身上。 所谓“隔代亲”,往往便是这么来的。 ………… 十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这一天,赵嫣在顾旭的陪同下,进入了畅春园的一间地下密室。 顾旭运用“乾坤”权柄,封锁了此地的空间,使之与外界完全隔绝,形成了一个近乎独立的领域。 同时,他又以因果道则,阻拦了一切占卜法术的窥探。 赵嫣一袭血色红裙,端坐于密室正中央的蒲团上。 肌肤白皙胜雪,双眸明亮如炬。 “嫣儿,准备好了吗?”顾旭站在一旁问道。 赵嫣轻轻点头。 但短暂的沉默后,她又抬头看着顾旭:“我还是有些紧张。” 她知道自己晋升圣人,对于现今缺乏顶级战力的大夏来说,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情。 因此,她心头也承受着不小的压力。 “别紧张,”顾旭面带微笑道,“你早在数千年前,就已经成为了圣人。今日,不过是重走当时的路而已。 “再说,还有我在这里陪着你。” 听到他的话,赵嫣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数千年前那片荒芜的土地,师尊陪在她的身边,谈笑间剿灭了一切威胁她性命的鬼怪,又手把手地带领她踏上了修行之路。 似乎,只要和师尊在一起,她就可以无所畏惧。 顾旭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他看到她身上的“圣火图腾”火红色纹路,被一根又一根地逐渐点亮,看到那双美丽炽热的凤凰双翼,在她背后豁然展开。 随后,她整个人在火焰中燃烧了起来。 第八十六章 坠落灵霄 当那巨大的黑色丹鼎重重撞击在灵霄界的壁障之上时,身为第八境真君强者的墨门巨子田襄、炎灵族族长皇甫炅以及碧霞宫宫主叶雨萍,都清晰地感知到了道则层面所传来的剧烈震动。 他们也察觉到,在一次又一次的猛烈冲击之下,世界壁障开始变得越来越薄,越来越脆弱。 他们都很清楚,,一旦外敌真的突破了世界的壁障,强行闯入灵霄界内部,将会引发何等可怕的后果。那汹涌磅礴的空间乱流,拥有轻易撕毁世间一切坚固事物的力量,将会随之涌入灵霄界。 尽管它不至于立刻毁灭整个世界。 但壁障裂口附近的、属于他们势力的地盘,将会瞬间化为乌有;他们也将从灵霄界的顶尖势力,一夕之间跌落至深渊。 这对于他们来说,显然是无法接受的事情。 于是,他们一边利用“灵霄盟”内部特有的通讯渠道,将外敌入侵的紧急消息传递给远在“天宫”浮岛的太上昊天,一边从空间通道穿过壁障,抵达了世界之外的虚空之中。 然后他们看到了来自“玄丹世界”的那群黑衣修士。 这群黑衣人,他们各自的修为看上去并不出众,但当他们聚集在一起,齐声念诵着“玄丹天尊”的名字时,仿佛就汇聚起了一股能够撬动整个世界的力量。 只见那黑色的丹鼎瞬间调转方向,朝他们猛砸而来。 丹鼎侧面那模糊的面孔也随之扭转,望向他们。 三人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锁定。 仿佛一座大山迎面砸来,要把他们镇压在山底下,永世不得翻身。 ………… 顾旭一行两人一龙,穿梭在茫茫虚空之中。 陈素绘站在顾旭的保护罩里,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壮丽景色,目光中闪烁着好奇与惊叹的神采。 在她的眼瞳中,倒映出海潮般滚滚流动的灰白色‘混元之气’,倒映出从中游弋而过、由阴影凝聚而成的虚空鲸,倒映着如星辰散布在夜空中般的一个个遥远的未知世界…… 相比之下,顾旭和姜照月由于有过很多次踏足虚空的经历,显得就要淡定得多。 姜照月小心翼翼地规避这一切可能的风险。 顾旭分身则站在龙爪中央,操纵着“天命”权柄,一路为她保驾护航。 忽然间,陈素绘伸手指向远方:“陛下,那是什么?” 顾旭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条条笔直的、没有实体的黑线,宛如蛛网般在这扭曲的虚空中迅速铺展开来。它们很快就像捕捉昆虫一般,将远处的一个世界紧紧笼罩在内,仿佛要一点一点地将其蚕食、消化。 “见鬼,居然又遇上‘吞食者’了!”姜照月在神识传音中不满地嘀咕道,“帝君,你这‘天命’权柄,看起来好像也不怎么顶用啊!” 她一边抱怨着,一边迅速扭过头,调转方向,改变了原本的飞行路线。 “谁说不顶用了?”顾旭笑着反驳道,“至少这次,‘吞食者’跟我们的距离足够远,给了我们充足的逃跑时间。要是没有我,你恐怕又会一头撞进它们的罗网之中,弄得自己遍体鳞伤。” 想到自己不久前的经历,姜照月哼了一声,没有反驳,因为她知道顾旭说的是实话。 过了一会儿,顾旭又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皱眉道:“要不,你再换条路线?那‘吞食者’好像又跟上来了。” 姜照月的心情愈发闷闷不乐。 每当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她总会感觉整个宇宙都在针对自己。 ………… 强者之间的战斗,除非势均力敌,否则往往在电光石火之间便能见分晓。 当太上昊天的分身抵达空间壁障之时,战况已极为惨烈。 灵霄界的壁障上出现了一个微小的破口,灰白色的“混元之气”如泉水般源源不断地涌入其中。 田襄损失了一具珍贵的傀儡,皇甫炅失去了一缕分魂,叶雨萍的本命剑上也留下了明显的残破痕迹。 太上昊天的分身与他的本体一样,笼罩在强烈的金色光芒之中。 他抬头朝着那黑色巨鼎的虚影望去,目光与巨鼎上那张模糊的面孔正好碰撞在一起。 这一瞬间,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席卷整个宇宙,连世界壁障都在为之颤抖,空间在这股力量的冲撞下发出阵阵嗡鸣。 田襄等三人,尽管他们都是威震一方的真君强者,但在这股恐怖余波的冲击下,也不禁面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身形摇摇晃晃。 唯有太上昊天,依旧稳稳悬浮于原地,纹丝不动。 然而,他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变得阴沉凝重。 他清晰地感觉到,当那巨大黑色丹鼎上的面孔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后,更多的力量开始从遥远的地方汇聚而来,不断灌注到这虚影之中,令他感觉到一股明显的压力。 这正是太上昊天梦寐以求的第九境境界。 宇内众生,都将成为他自身的延伸。 他将彻底摆脱个体的束缚,与整个世界融为一体,变得无处不在。 ………… “快到目的地了!”许久的安静之后,姜照月开口说道。 顾旭闻言,目光望向前方。 忽然,他感觉到大道之中传来一股明显的波动,就像是一块大石头砸进湖泊里,湖面泛起的层层浪花。 “灵霄界那边,有人在打架?”他皱眉道。 “有我姐姐参与么?”姜照月急切地问。 “隔着这么远,我怎么可能知道?” 听到他的话,姜照月心头愈发担忧姐姐,生怕她卷入这场战斗中发生什么意外,于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飞行的速度,朝着灵霄界疾驰而去。 灵霄界的壁障,她已经穿越了成百上千次,对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有姐姐“秘密”权柄的力量庇护,她也相信,太上昊天的监视法术不会洞察到他们的行踪。 然而,就在她半个身躯没入壁障的刹那,整个灵霄界仿佛猛然间颤抖起来。 三人耳畔嗡鸣不止,犹如惊雷自九天之外轰鸣而至。 几道金色的光芒猝然映入他们的眼帘,随后猛然爆发,向四周迅猛地扩散开来。 他们的视线所及之处,均被这耀眼的金光所扭曲。 顾旭明白,这是壁障破裂、空间崩塌的征兆。 而且,这场战斗的层次,远远超出了普通的第八境范畴,甚至连他的“乾坤”权柄,也无法阻挡战斗的余波。 “莫非,是太上昊天亲自出手了?”他心头暗自揣测,“究竟是什么样的强敌,竟能让太上昊天使出如此强大的力量去应对?” 此时此刻,他的双眼已被金光所蒙蔽,感知也被完全扭曲。 他已然感觉不到身边姜照月和陈素绘的存在。 自晋升圣人、击败天行帝以来,他再次深刻地体会到了自己力量的渺小。 借着狗尾巴草手环的一点微弱因果联系,他把“乾坤”权柄的空间护罩,牢牢锁定在仅有第四境修为的陈素绘身上。 然后,他开始在一片光影交错的混沌中不断地下坠,下坠,下坠…… ………… 太上昊天隔着大鼎,正与不知身在何处的“玄丹天尊”进行一场隔空交锋。 他们的每一次交手,都发生在大道的层面上。 虽然看似无声无形,但却引得整个灵霄界为之震动,连壁障的裂口也在渐渐扩大。 或许是因为“玄丹天尊”的本体并不在此地,而太上昊天作为拥有八个权柄、距离第九境仅差一步之遥的真君强者,勉强算是拥有与之一战之力。 但太上昊天却感觉,“玄丹天尊”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似乎随着时间的流逝,还在不断地增强。 正当太上昊天默默思考破局之法的时候,对面的黑衣修士们却突然带着黑色丹鼎的虚影一起,毫无征兆地掉头就走。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太上昊天感到十分疑惑。 他皱起眉头,目光紧紧盯着那渐渐远去的虚影,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他的感知突然捕捉到了一丝异常。他顺着那丝异常望去,只见一个“吞食者”正在灵霄界中肆虐着,吞食着旁边的世界。 而“玄丹世界”的修士们,竟是追着这个“吞食者”而去! “难道这些人,把‘吞食者’都当成猎物了?”太上昊天有些意外地心想道。 与此同时,他也愈发对第九境的力量充满了渴求。 ………… 灵霄界。 在山脚下一个名为“翠云村”的小村庄里,一男一女两个孩童正在嬉戏打闹。 突然,他们看到一棵树下,躺着一个身穿黑衣、留着长须、面容平平无奇的四十岁左右的昏迷男子,缺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 两个孩童不由得吓了一跳。 第七十二章 凤凰涅槃 密室之外。 狂风大作,雷声轰鸣。 漆黑天空中的乌云如海啸般翻涌,一道道令人心悸的电光划过,宛若神仙遗落的银色战刃,将夜空撕裂成破碎的布幔。 密室之内。 随着火焰越燃越旺,赵嫣的身影在刺眼的金红色光芒中渐渐变得模糊。 几个时辰过后,在一团团如烟火般绚烂的光影中,她彻彻底底地消失不见。 只在那原本一尘不染的蒲团上,留下了一滩黑色的灰烬。 顾旭默默注视着眼前的场景,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的波动。 他知道赵嫣的境界突破,已到达了最为关键的一步。 成则一飞冲天,败则灰飞烟灭。 在这过程中,他帮不了她,只能在精神上默默地支持她。 她只能依靠自己,去验证自己的道。 大约又过去了三天三夜。 以洛京为中心的方圆近千里之地,已然被一场如末日降临般的瓢泼大雨所笼罩。 天地间昏昏冥冥,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而密室里,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顾旭如雕塑般一动不动,静静地守候在黑色灰烬的一侧。 忽然之间,一声清脆响亮的凤鸣在他耳畔响起。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凝神望着前方的蒲团。 只见那死寂的黑色灰烬上,忽然再次窜起了耀眼的火苗。 它犹如一个狂放的舞者,拖曳着色彩绚烂的衣裙,不断地旋转跳跃。 又像是一只咆哮的猛兽,挥舞着巨大的火红的翅膀,吐出长长的火舌,亲吻着密室的天花板,舔舐着顾旭身上的青色衣衫。 发光的余烬自烟幕中袅袅升起,宛如无数新生的萤火虫,向四面八方翩翩飞去。 这无疑是一幅危险而骇人的画面。 但在顾旭的眼中,它却展现出了澎湃的生命力,美丽而动人。 当火焰吞噬了整间屋子时,一只金色的凤凰虚影从灰烬中腾空而起。 它的双翼宽广而有力,每一次挥动都拖拽着长长的焰尾,留下一道道光彩夺目的轨迹。 周围的空气仿佛也被点燃,灰烬与烈火交织在一起,犹如黑夜与晨曦、死亡与新生紧紧交织。 “欢迎回来,嫣儿!” 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那凤凰虚影骤然迸发出万道光芒,犹如太阳从云层中猛然跃出,瞬间照得顾旭的视野一片白茫茫。 屋内所有的色彩与细节都被这强光吞噬,只留下这刺眼而纯净的白色。 待到强光散去之际,凤凰虚影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乌发如漆、雪肤似玉的绝美女子。 她身上未着一丝。 肌肤细腻,骨肉匀称,宛如天成。 纤白细嫩的赤足踏在灰烬之上,明艳娇美的面容掩映在火光之中。 此刻,她唇角微扬,眸光流转,望向旁边不远处的顾旭。 顾旭知道,她就是赵嫣。 然而,她与过去的赵嫣却又不尽相同。 历经了一番烈火的洗礼,她仿佛彻底褪去了一切属于凡人的瑕疵,身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变得如雕塑般极致完美,仿佛具备了神性。 顾旭微微失神,不禁想起了前世神话传说中,从大海泡沫中诞生的维纳斯。 “美”这个字眼,对她而言,已不再是简单的修饰词汇。 她似乎已然成为了“美”的化身。 顾旭心念一动,从“闲云居”里取出一件崭新的衣裙,准备给她披上。 不料这个火焰中诞生的大美人,竟踩着满地的灰烬,张开双臂,径直朝他奔来,猛地扑进了他的怀中。 她的脸颊埋在他的肩头,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衫。 “怎么了,嫣儿?”顾旭伸手揽住这具丰腴柔软的娇躯,轻轻抚摸着她光洁如玉的脊背,“莫非是有人在神识世界里欺负你了?” 赵嫣没有立即回答。 她只是把他抱得更紧,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要不,先披上衣裳?”顾旭又提议道。 要在此刻的赵嫣面前保持淡定,哪怕是他作为圣人强者,拥有远超常人的自控力,也是一场艰巨的考验。 赵嫣还是没有搭理他。 她将他推到墙边,双手捧住他的脸,热切地封住了他的唇。 她的舌头迅速探入他微微张开的唇间,像一只贪婪的野兽在疯狂地侵占着新的领地。 “嫣儿这大半年,怕是被饿坏了吧!”顾旭心头不经意地闪过这样的念头,随后也开始积极回应。 —— 这场滂沱大雨持续了三天三夜,终于渐渐停歇。 乌云四散开来。 在那漆黑无垠的天空中,忽然涌现出一片又一片绚丽的火烧云,焕发着嫣红如血的光芒。 众人情不自禁地抬头仰望,一时间,甚至以为长夜已经宣告终结。 “快看!快看!那天上的云彩,像不像凤凰的羽毛?”一个小孩把脑袋探出窗户外,兴奋地指着天空,对着身后的父母大声喊道。 他的父母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 只见那火烧云丝丝缕缕、优美纤长,在天空中缓缓铺展开来。 云彩的边缘仿佛被火焰轻轻舔舐过,呈现出一种柔和而又鲜明的渐变,从深红到浅红,再到金黄,宛如凤凰羽毛上那细腻多变的色泽。 “真漂亮!”他们不仅感叹。 —— 又过了三天三夜,火烧云终于渐渐淡去。 天空重又回归了漆黑的本色。 顾旭仰面躺在密室的满地黑色灰烬中,眉宇间透露出一丝疲惫。 他身上的青色衣衫,早已不知所踪。 赵嫣亦是气力不支。 她躺在他的身侧,脑袋枕在他的胸口,一只白皙如玉的手迷恋地抚摸着他的腹肌。 “平局?”她慵懒地笑着,目光望向他。 “应该是两败俱伤。”顾旭想了想,纠正道。 自从晋升圣人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精疲力竭的滋味。 赵嫣犹如一个好胜的武者,施展出十八般武艺,倾尽浑身解数,意图使他屈服。 然而,顾旭岂是轻易示弱之人? 三日切磋后,两人都彻彻底底地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心头却涌动着前所未有的满足。 “顾旭?” “嗯?” “你这当爹的,真是太不要脸了。” “怎么了?” “一个大男人,竟然跟自己女儿抢粮食吃。” “嫣儿,你难道忘了,清晏她只喜欢火焰能量,对别的都不感兴趣。最近大夏正在宣扬勤俭节约的风气,我作为一国之君,怎么能带头浪费食物呢?” 赵嫣一时语塞,辩不过他,只能用一双迷离缱绻的眸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下回给我轻点,都被你弄疼了!” 顾旭轻抚着她的秀发,连连称是。 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在那黑色的灰烬之中,有几滴鲜红的血迹显得格外醒目,宛如废墟之中傲然绽放的红梅。 他的目光中不禁流露出一丝诧异。 赵嫣捕捉到他的神色变化,轻嗤一声道:“重塑后的身躯,重归完璧,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不奇怪,不奇怪。”顾旭笑了笑。 他回想起自己在凉州城突破圣人境界、击败天行帝的投影之后,也是被赵嫣迫不及待地“吃干抹净”了。 这么算来,他们似乎都拥有了对方的两个“第一次”? “顾旭。”短暂的沉默后,赵嫣再一次呼唤他的名字。 “嗯?” “我这回突破,用了多久?” “三天三夜,比我当时快多了。” “三天三夜……竟然这么短啊!”赵嫣的脸蛋贴在顾旭的胸口,凝神倾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语气中带着一丝意外,“我还以为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呢。 “你或许不知道,在刚才的幻象中,我仿佛置身于一个黑暗无垠的世界,孤独地度过了数千年。 “那个世界里没有光明,也没有你。 “有个声音一直在我耳边低语,它告诉我,我过去的所有记忆都是不真实的,你并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而只是我自己内心深处虚构出来的一段幻想。” “你选择的道,依然是‘涅槃’吧!”顾旭问。 “没错,”赵嫣轻轻点头,“它的本意,是要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中超脱出来,摆脱生死业力的束缚,以达到不死不灭、圆满永恒的境地。 “我本以为,在破境的过程中,我会受到熊熊烈火的炙烤,会受到钻心剜骨的刑罚,会受到无尽黑暗的压迫…… “没想到,对我而言,最痛苦的事情只有一件。 “那就是在我的世界里,没有你。” 听到她的话,顾旭情不自禁地把她搂得更紧了一些。 或许正因为如此,当她在发现那只是一场幻梦之后,才会久久地拥抱着他哭泣,才会以最热切、最激情的方式,在过去身体遗留的残骸中,以新生的完美躯壳,去确认他的存在。 “咱们去洗个澡?”过了一会儿,顾旭提议道。 赵嫣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顾旭随即站起身来,一手搂着她的后背,一手则揽住她的腿弯,轻松地把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下一刻,他穿过黑色的空间裂缝,转瞬之间便来到了洛京百里之外的温泉宫。 此宫建在半山腰,“修汤井为池,环山列宫殿,宫周筑罗城”,宫内置有百官衙署、公卿府第,以及供沐浴的大小汤池,曾是过去大齐王朝皇室成员休闲享乐的场所。 自从顾旭登基以来,这座宫殿一直都处在无人看管维护的废弃状态。 但此时此刻,随着顾旭心念一动,数十张符篆从“闲云居”飞出,环绕在他的周围,变成一座光芒璀璨的阵法。 破损的建筑迅速恢复完好,原本浑浊的汤池瞬间变得清澈见底,繁茂杂乱的植被也被很快修剪得整整齐齐。 顾旭抱着赵嫣,步入了烟雾氤氲的“星辰汤”。 这近乎沸腾的水温,凡人稍一触碰,恐怕便会被烫伤;但对于他们二人而言,却恰好适宜。 赵嫣半躺在汤池的一角。 及腰的黑发如一朵盛开的花,在水面铺散开来。 雪白玉润的长腿,紧致平坦的小腹,高耸巍峨的山峦,都没入了温泉中,在波光中若隐若现。 顾旭坐在她身旁,欣赏着眼前的绝美风景,终于理解了“温泉水滑洗凝脂”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他伸出手,轻轻揽住她纤细的腰肢,让她将脑袋依偎在自己的肩头。 “我不会离开你的,”他嘴唇贴近她的耳边,轻声说,“只要我活在这个世上,就绝不会离开你。” “真的?” “真的。” “你保证?” “我保证。” 说到这里,顾旭顿了顿,把赵嫣整个人都拥入怀里,望着她迷离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爱你,嫣儿。没有你的日子,我也不敢想象。” 听到这话,赵嫣的身子猛然一颤。 即便是在民风豪迈的北境,如此直接的告白也实属罕见。 但赵嫣显然对此颇为受用。 “我也爱你,”她轻声回应,跨坐到了他的身上,再一次紧紧拥抱他,“我的师尊,我的神明,我的陛下,我的夫君……” 漆黑的夜空下,半山腰的汤池波澜荡漾。 许久之后,赵嫣翻了个身,双膝跪在池子边缘,双手扶着池壁,高高仰着头,眺望浩瀚无边、无星无月的天穹。 朱唇微启,睫毛轻颤,哼着一曲婉转的歌谣。 顾旭在她的身后。 —— 光阴荏苒,如同白驹过隙,转眼便到了中秋佳节。 长夜期间的中秋,天上并没有月亮的踪影。 然而,大荒的民众依旧遵循传统,张灯结彩,备下丰盛的晚餐,满心期待着家人的团聚。 毕竟,今年的长夜并未如往昔那般让人感到绝望。 他们坚信,在当今陛下的英明治理下,一切定将朝着更加美好的方向发展。 御书房里。 顾旭提早结束了公务,随后吩咐太监韩顺喜取来一盒月饼,赠给了萧琬珺,作为她近期辛勤工作的酬劳。 “这些天,真是辛苦你了,”他面带微笑道,“今日是中秋佳节,你早些歇息,朕也要去陪伴家人了。” 话音落罢,他便撕裂空间,消失在了书房之中,似乎急于下班,不愿在这堆积如山的案牍旁多停留一刻。 萧琬珺望着他匆忙离去的身影,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在这本该团圆的时刻,陛下有他的夫人和孩子相伴,弟弟也会与他的未婚妻一家共赏舞火龙。 只有自己,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她理了理衣裳,再次坐回到椅子上,拿起一份奏折,默默地翻阅了起来。 第七十三章 不一样的中秋夜 当顾旭抵达湖边时,后妃们早已在一棵大柳树下等候着他。 赵嫣倚靠在树干上,双臂环抱在胸前,一袭练武的劲装勾勒出她修长笔直的双腿。 时小寒则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已经迫不及待地啃起了一块月饼,她那张娇俏的鹅蛋脸上沾满了月饼屑。 上官槿抱着顾清晏,用真元幻化出一团火焰,逗得婴儿咧嘴微笑,时不时伸出小手去捕捉那团火焰。 似乎,她比亲娘赵嫣更加宠爱这个襁褓中的小公主。 顾旭径直走到她们面前,轻轻挥了挥衣袖,四只盛满桂花酒的白瓷杯便凭空出现,分别飘至在场每个人的面前。 「若是今天有月亮就好了,」上官槿把婴儿交给附近的宫人,接过酒杯,抬头看着一片漆黑的夜空,眼中闪过一丝遗憾,「畅春园的湖倒映着中秋的月,那一定是一幅无比美妙的风景画。」 听到她的话,顾旭轻笑一声,朝着湖面轻轻呼唤:「照月道友?」 话音刚落,银龙便从湖底钻了出来,巨大的脑袋浮出水面,用一双紫色的眼睛瞪着顾旭,语气中似乎带着几分不悦:「紫微,你方才称呼我什么?」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顾旭面色淡定地看着她,却答非所问地说道,「姜道友有个好名字啊!」 此时此刻,银色的龙鳞闪烁着皎洁的光芒,宛如破碎的白银,轻轻洒落在水面上。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上官槿忽然明白了顾旭为何要把银龙叫出水面。 她身上的光芒,比天上的月华更加纯净,更加璀璨。 「帝君,你这几千年来,修为退步了,但写诗的水平进步不小啊!」听到顾旭吟诵的那句诗,姜照月不禁发出感慨。 在她的记忆里,过去的紫微也是个诗人,但他所创作的大部分诗词,都是用华丽辞藻按照特定的套路堆砌而成的情诗。这些诗词中诉说着哀怨与惆怅的情绪,仿佛她的姐姐如果不答应他的求爱,他就会立刻忧郁至死一样。 但这句「江畔何人初见月」,却挣脱了死板的平仄格律和狭窄的男欢女爱主题,将视线投向了对人生短暂与宇宙永恒的思考之上。 紫微的诗风,为何会发生如此变化? 难道是因为他在大荒世界被囚禁了数千年,感受到了世事的沧桑吗? 可问题在于,他为何要刻意将她的名字写入这句诗中? 按照「真实」的权柄,他对她明明没有丝毫兴趣啊! 姜照月愈想,脑子愈发混乱。 「姜道友谬赞了,」顾旭淡淡一笑,「这首诗,不过是我从他人那里听来的而已。」 就说嘛! 紫微那个好色之徒,只会写些低俗的情诗! 他怎么可能有本事写出如此佳作? 姜照月忿忿想着,身形一展,「嗖」地一声翻了个跟斗,钻回了水底。 湖面的银白光华刹那间消散,重又归于一片暗淡。 「干杯吧!」顾旭举起盛着桂花酒的白瓷杯,微笑着对后妃们说道,「愿明年的中秋,我们能看到满月当空!愿明年的我们,依旧能在此欢聚!」 「干杯!」三女纷纷笑着回应道。 ………… 「嘭!」 萧琬珺把毛笔放在桌面上,随后伸手理了理鬓角的发丝。 这声音虽然很轻,但在这寂静无声的书房里,却显得格外突兀。 萧琬珺的书桌,坐落在御书房靠窗的一角,是皇帝搬至畅春园后,特意命人安放的。 当初萧琬珺还觉得此 事有些不合规矩——自己区区一个臣子,怎能在陛下的书房里拥有坐席呢?在大齐王朝时期,这无疑是一种无法无天的僭越之举。 察觉到她的疑惑,顾旭却淡然地表示:「莫非,当新编的功法出现问题,或是朕有国家大事需要征求你的意见时,还得专门派人来回奔波去外头找你?这岂不是在浪费朕的宝贵时间! 「再说,这个位置又不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洛川和王坚都曾在这里待过。」 面对皇帝坚决的态度,萧琬珺只能默默服从。 皇帝的御案,则位于书房的正中央。 那是一张宽大的红木桌,简单干净,没有过多的装饰摆设。 一方端砚静静地躺在桌角,旁边是一支精致的狼毫笔,笔架则以简单的竹节制成。 一个青花瓷花盆中,插着几枝文竹,细长的叶片轻轻摇曳,在烛火的映照下,于墙壁上投射出婆娑的影子。 平日里,每当她抬起头,便能正好看到那个执掌着大荒最高权力的年轻人清俊疏朗的面容,看到他或是专注阅读书籍文件,或是提笔认真书写,或是闭目皱眉沉思。 悄然之间,便与屋内陈设一起,构成了一副精妙淡雅、极具书香气息的画卷。 倒是颇为养眼。 就在萧琬珺心神恍惚之际,一名宦官走到书房门前,躬身行礼道:「萧大人,这是您家人的来信!」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张字条递到萧琬珺面前。 萧琬珺展开字条,只见上面写着她弟弟萧尚贞的准岳父岳母邀请她一同前往洛河边观赏彩灯和舞火龙。 「也许,他们是在同情我中秋佳节只能孤身一人度过吧!」她心中暗自思量。 沉吟片刻,她看向面前的宦官,问道:「陛下有没有什么交待?」 她知道皇帝有洞察天下万事万物的本领,字条上的内容,他肯定早已知晓。 「陛下说,现在是您的休息时间,您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宦官回答道,「他还特别叮嘱,让您不要再加班加点工作了,否则他还得自掏腰包给您付加班补贴呢。」 「加班补贴」这样的话语,听起来确实像是出自陛下之口。 萧琬珺一边心中暗自琢磨,一边缓缓从座椅上站起身来。 窗外光线昏暗,凉风瑟瑟。 隐隐约约间,她似乎听到了湖畔传来阵阵欢笑声。 ………… 离开了僻静的畅春园,萧琬珺搭乘一辆马车,前往洛京城区。 抵达时,洛水之畔早已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在一片开阔的空地上,伴随着激昂的锣鼓声,一群身着彩衣、头戴斗笠的青年男子正手持长长的竹竿翩翩起舞。竹竿的顶端绑着用稻草和布条精心扎制而成的「火龙」,龙身上还插着点燃的香。 他们步伐矫健有力,时而摇动竹竿,时而旋转跳跃。在他们的精湛操控下,「火龙」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时而冲天而起,时而低吟俯冲,灵活地在人群之间穿梭,留下一道道绚烂夺目的火光轨迹。 香火的青烟袅袅缭绕在街头巷尾,使得「火龙」看上去像是在腾云驾雾。 传说中,龙能行云布雨、消灾降福,是吉祥的象征。因此,大荒的百姓常常以舞火龙的方式来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隔着氤氲的烟雾,萧琬珺远远地看见了弟弟萧尚贞正兴奋地挥手朝她打招呼。 他的未婚妻静静地站在他的身旁,那是一位年纪与他相仿的年轻姑娘。 她个头中等,身材偏瘦,脸上有着淡淡的雀斑,穿着一袭绣花袄裙。她的容貌虽然算不上漂亮,但也清秀 可人。 在萧尚贞身边不远处,还站着一个锦帽貂裘、高大魁梧的男子。 此人并非萧琬珺记忆中弟弟的准岳父。 而是一张完全陌生的、更加年轻的面孔。 「萧大人,在下乃洪泉商会柏会长之子柏远江,」看到萧琬珺的身影,这位高大男子立刻上前几步,脸上堆满了热情的微笑,「早在数年前,在下便已对萧大人之名仰慕已久,今日终得相见,实乃三生有幸。」 说着,他便朝萧琬珺伸出手。 然而萧琬珺并没有回应他的举动。 她微微皱眉,转而望向一旁的萧尚贞,似乎在用眼神质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儿?」 萧尚贞耸了耸肩,一脸无辜地回答道:「你都快二十七岁了,还是孤零零一个人。婵儿的父亲见了,觉得正好有个有钱的远房亲戚来洛京做生意,你们年纪相仿,便想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萧尚贞生性顽劣,又在娇生惯养的环境中长大,有时说话不经过大脑便脱口而出。他这一番话,让柏远江和萧琬珺两人顿时窘迫不已,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齐王朝的皇室遗族,在新朝初立时地位颇为尴尬。 新朝皇帝虽然只严厉惩戒了那些为非作歹之人,将其余人只是贬为庶民,但人们依旧对他们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生怕与他们过于接近会招来猜忌。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当曾经的三皇子萧尚利、四皇子萧尚贞得到默许订婚之后,人们不再对他们如避蛇蝎,甚至有人开始对其他前朝皇室成员动起了心思。 毕竟,这些人大多相貌出众,且拥有不俗的修行天赋。 萧琬珺深知,这是因为当今陛下对自身实力有着绝对的自信,他认定这些人在自己的统治下无法掀起风浪,才会对他们采取如此宽容的态度。 而萧琬珺,作为曾经的「洛京第一美人」,也重新回到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有官身的人,或许心头还存有些许顾忌。 但像柏远江这样的市井富商,却不禁心生幻想:万一她看上我了呢? 要知道,像萧琬珺这样的女人,过去在大齐可是高高在上、呼风唤雨的人物,若不是她如今境遇变迁,根本不是他们有缘能够得见的。 柏远江看着面前明眸皓齿的绝美女子,深吸一口气,主动寻找话题:「萧大人,在下虽然才疏学浅,但也曾涉猎过一些修行典籍,或许能与您一同探讨探讨修行方面的东西。 「您看,前方这些人虽然舞火龙舞得起劲,但道路两旁,有官府布下的"防风避火大阵",能够避免火灾——」 「——那不是"防风避火大阵",是"五行守护大阵",」萧琬珺秀眉微蹙,打断他的话,纠正道,「它不仅仅能防止火灾,还能防止水患。」 柏远江愣在原地,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色。 不过他脸皮厚,很快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改换策略,开始跟萧琬珺讨论朝政:「萧大人,您现在在朝中任职吧?近来我听说,陛下有意在洛京创立一所新的学府,旨在与龙门书院分庭抗礼,并计划面向全国大规模招收学生——」 「——不是在洛京,是在"清都幻境",」萧琬珺再次纠正,「陛下的计划是将"清都令"在京畿地区推广,并邀请高阶修行者不定期地在"清都幻境"中讲学授课,旨在帮助修士们突破修行过程中的瓶颈。」 对于柏远江的这番言论,萧琬珺内心颇感无奈。 为何此人总爱在她擅长的领域卖弄学识呢 ? 也许是因为跟陛下朝夕相处,习惯了高质量的谈话,降低了她对学识浅薄的「半瓶醋」的容忍能力。 没过多久,她便感到有些意兴阑珊,于是表示自己有些疲倦,打算返回宅邸休息。 柏远江脸上的表情愈发僵硬。 他显然不愿就此放弃与萧琬珺拉近关系的机会。 但无论他如何努力寻找新的话题,或是试图用自以为幽默的方式化解尴尬,萧琬珺都只是淡淡地回应,眼神中透露出明显的疏离与疲惫。 又过了一刻钟,她终于失去了耐心,转身便朝自己来时所乘的马车走去。 这时候,身后隐约传来了柏远江的小声嘀咕:「一个快要三十岁的黄脸婆,还是被陛下玩剩不要的,摆什么架子呢?」 萧琬珺在生人面前,一向涵养极佳,极少轻易生气。 但听到柏远江这话,她立刻转身,冷冷地看着他,问道:「你说陛下什么?」 作为前朝公主,萧琬珺曾一度执掌朝政,因此当她动怒时,目光中自有一种凛然的威严。 可柏远江似乎也因萧琬珺先前的冷淡态度而恼羞成怒。 他定定站在原地,一点也不露怯,直视着她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作为一个实力不弱的修行者,在说话的同时,他释放出了自己的真元气息,令路边的众人都感受到了明显的威压。 在柏远江以及许多市井中人看来,萧琬珺长得这么漂亮,能够被当今陛下网开一面,并且在朝中得到重用,肯定是因为她曾经与陛下有过某种不为人知的纠葛。 只是或许是因为陛下嫌弃她年纪大了,又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才让她自由出宫,并给了她自己选择夫婿的权力。 「其实,你说我什么,我都不会在意,」萧琬珺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语气很是平静地说道,「但陛下乃雄才大略的真君子,对我只有知遇之恩。我绝不允许你在这里,散播这种大不敬的流言——」 就在这时,几个宦官从人群中走出来。 尽管他们身上穿着正式的朝服,但不知为何,人们一直都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 只见其中一人径直走到萧琬珺身边,说道:「萧大人,我等是奉陛下之命,来保障您的安全,护送您回府的。您乃当朝之国士,大夏之栋梁,陛下对您寄予厚望,可不容您有丝毫闪失。这里的事情,便交由我们处理吧!」 说着,他还把一张字条递到了萧琬珺的手里。 萧琬珺看着纸上清俊秀丽的字迹,一眼便认出这是顾旭的亲笔。 只见上面写着:「朕本意是让你中秋好好休息娱乐,你却来这里跟这些不长眼的家伙扯皮。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回畅春园给朕加班干活。 「对了,朕现在手头拮据,给不了你加班费。」 萧琬珺不禁哑然失笑。 浅浅的梨涡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浮现,犹如和煦的春风吹拂,温暖了秋日的凉意。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她的脸蛋贴着车窗,秀美的凤目倒映着洛河边的辉煌灯火,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是当今陛下年轻俊朗的面孔。 免费阅读. 第七十四章 致君尧舜上 “陛下,朝廷已经遵照您的旨意,在河清、永宁等京畿诸县推行了‘清都令’,目前已广泛投入使用。” “京畿的修行者们对此反响如何?” “很多修行者声称,‘论道室’里隐藏着许多深藏不露的高手,他们多年来的一些疑惑,一经在‘论道室’提出,便迅速得到了解答。 “更有一些人,在‘清都幻境’中寻得了自己心仪的功法和武学,为了赚取‘夏皇币’,他们正积极地在‘论道室’里发言,或是在‘论道之境’不分昼夜地与人对战。” “看上去,他们对‘清都令’评价很不错。” “这是陛下英明决策、领导有方。”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总是在朕面前说这些虚头巴脑的奉承话。” “琬珺知错,请陛下责罚。” “朕现在无暇责罚你。朕只想知道,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向官府反馈过‘清都令’的不足之处吗?朕可是明确要求过各县城驱魔司要广开言路,听取各方意见的。” “确实还是有的。很多修行者都对‘论道之境’的对战匹配机制感到不满,尤其是三对三和五对五的团队模式。” “哦,他们具体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论道之境’总是将实力强劲的修行者匹配到对手队伍,而将实力平平的修行者分配到自己这边,导致他们天天被人暴打,好不容易积攒的一些积分,转眼间就被扣光了。” “哎,这背后的本质原因,终究还是他们自身实力不足。真正的强者,哪怕每一次都是一个人带着四个废物队友,也能迅速取得连胜,一路打到‘天’级。” “一强带四弱,还能一路连胜,这真的有人能做到吗?” “你可以去幻境里查查,有一个叫‘苏白鱼’的修行者,去看看他的对战记录。” “苏白鱼?他是‘紫府军’的成员吗?我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一号人物。” “他是‘紫府军’的,不过几个月前,朕派他去执行一项特殊任务了,近期他都不会在京城。” “……” 这天早晨,批阅完一摞奏折之后,萧琬珺和顾旭像往常一样,开始讨论大夏近期发生的事情。 在王坚的带领下,龙门书院的符师们对推衍大阵的研究不断取得新的突破,使得阵法的覆盖范围变得更广,推演计算能力也提升了数倍。 因此,“清都令”的使用范围不再局限于“紫府军”内部,而是开始服务于洛京城乃至更多地方的普通修行者们。 除此之外,顾旭还在“清都幻境”之中,开办了一所“清都学堂”。 龙门书院作为大夏当前最高的修行者学府,其准入门槛过高,容纳学生数量有限。而且,书院内的教习们更加专注于高深道法和武学的研究。 它更像是一所“研究院”,而非“基础教育学校”。 而大荒那些初步踏入修行之路的低阶修行者,常常只能像顾旭过去做小吏时那样,自己兑换秘籍,自己照着书本慢慢摸索,或者是依靠师父手把手地领进门。 普遍缺乏系统性的引导。 有些时候,询问他们一些修行界的常识,他们都不一定能回答出来。 也因此,他们在修行中很容易走弯路,出岔子。 这对大荒的长远发展,显然是不利的。 如此情形下,顾旭便决定开设一所针对低境界普通修行者的学校,秉持“有教无类”的原则,不论出身、门第、天资,只要拥有一颗渴求知识、追求大道的心,均可入学。 当然,若要在现实世界中修建这样的学校,无疑成本极高,需要耗费大量资源,且难以普及到全国的各个府县。 所以,顾旭干脆走了捷径,先尝试将学堂开设在“清都幻境”之中。 这样一来,随着“清都令”的逐步推广,大夏五湖四海的修行者,都将有机会聆听到京城名师的授课。 “对了,陛下,”萧琬珺再次开口说道,“您近来又获取了一些新的‘混元之气’,是否还打算继续用它来扩建灵气转化大阵,进而扩招‘紫府军’呢?” “不必了,”顾旭思忖片刻,摇了摇头,“‘紫府军’是大夏的精英部队,除了灵气转换大阵之外,要培养他们,还需要倾注更多的其他资源。现在一千人左右的规模刚好合适,再多的话,以大夏目前的国力,供养起来就有些吃力了。 “朕接下来的计划,是从洛京开始,把灵气转化大阵逐步铺设到各府各县的驱魔司衙门,争取在近几年里,让每一个为国效力的修行者都有机会体会到用灵气修行的滋味。” “陛下,要做成这事,您恐怕还得再亲自去东海归墟很多次吧!” “那是当然。” 顾旭的话音刚落,萧琬珺忽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你要做什么?”顾旭用诧异的眼神望着她。 萧琬珺双手抱拳,语气中带着一丝明显的敬意:“陛下心系天下子民,我谨代表天下修士,向陛下道一声谢。” “你快坐下,”顾旭心念一动,真元化作一股看不见的力量,轻轻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回到了椅子上,“作为一国之主,致力于为大夏修士铺设坦途,减少他们在修行中可能遇到的风险,这难道不是应尽的本分吗?” “虽然陛下您这么想,但实际上,并不是每一位君王都认为这些事情是他们的本分啊!”萧琬珺说道。 听到她这话,顾旭轻轻摇了摇头。 或许,正是因为之前的皇帝们都太过差劲,使得他现在只需随随便便做一些小事情,就会被手下人视作千古一帝。 在他看来,他的“英明神武”、“恭俭爱民”……其实很多时候不过是同行们衬托的结果罢了。 “对了,前些日子,我不是让你和其他内阁大臣们去拟定一个灵田改革的方案吗?你们现在进展如何了?”顾旭沉吟片刻后,又问道。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大夏若要蓬勃发展,修行资源的供给无疑是其中至关重要的基石。 无论是灵株的种植、灵矿的开发,还是丹药的炼制、法宝的铸造,每一个环节都紧密相扣,不容有失,均需高度重视。 大齐王朝时期,田地兼并现象尤为严重,大批原本属于平民百姓的土地,逐渐被世家豪族、宗门帮派所占据。 顾旭登基之后,大刀阔斧地对田地进行了重新分配。 这一举措使得大夏的许多普通农户对他极为拥戴。 但与此同时,他也遇到了一个新的难题—— 那就是灵株种植效率低下。 许多用于炼制丹药的灵株,其培育过程需要较为苛刻的条件和复杂的操作。 过去,这些灵株常常是由大宗门、大家族进行大规模培养,待成熟收割后,便直接送到自家的丹药作坊进行加工,再将成品丹药高价出售。 他们可以说从源头到市场,牢牢地把控着整条产业链。 然而现在,许多零散的农户并不具备高效率培养灵植的能力。 再加上今年上半年,大夏部分地区遭遇了旱灾,导致灵株产量减少,继而影响到全国范围内的丹药产量。 这让顾旭不免深感忧虑。 他曾考虑过让官府从农户们手里收购或租用这些灵田,并派遣懂行的修行者统一组织种植,但又担心这样做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可能会影响到平民的利益。 作为一个纯粹依靠武力推翻前朝皇帝、夺取天下的君主,顾旭在修行方面或许是个内行,但在治国方面却是个纯粹的外行。 他只能略微借鉴一些前世的历史经验,然后将具体事务交给手下的内行们去完成。 “我目前还在与王公、刘次辅等人商议,”萧琬珺回答道,“实际上,处理这件事情要比我们之前所想的更为复杂。因为自从陛下您铲除了那些世家、宗门和大量贪官污吏之后,朝中精通灵田经营的修士数量就变得不多了。 “若是将此事全部交由官府来主持种植,恐怕是不现实的。” “此事不必着急,”顾旭道,“你们多去做些考察,多去采纳各方的意见,务必拿出一个妥善的方案来。这等事情,关乎国家根基,一定要谨慎为之。” “陛下说的是。” “另外,今年年底,大夏将进行首次官员考课,也需要你们去拟定个流程和标准。朕听闻,有很多地方官吏为了尽快得到升迁和奖赏,常常会过于注重短期的效益,而忽视长期的发展。你们得多多留意这样的情况。” “是。” “……” 在顾旭交代完事情之后,萧琬珺起身行礼,随后抱起桌上的一摞奏折,转身离去。 御书房中便只剩下顾旭一人。 他朝门外挥了挥手,太监韩顺喜便拿着一个食盒,拎着一壶茶水,小步快走进入屋内,将其小心翼翼地摆放在顾旭的面前。 “陛下。”韩顺喜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有什么事就说吧。”顾旭一边打开食盒,一边淡淡地说道。 “奴婢刚刚在屋子外头,看到萧大人在离开的时候,每走上几步路,就会回头看一眼。”韩顺喜自视为皇帝家仆,下意识地观察文武百官的异常举动,早已成为他的本能。 “那你认为她为何要这么做呢?”顾旭没有对此立即表态,而是一边从食盒中用筷子夹起一块麻婆豆腐,一边反问道。 “陛下,奴婢觉得……她应该对您心怀仰慕,”韩顺喜思忖了会儿措辞,回答道,“而且她自从大齐时期以来,便既有美名,又有贤名,天下之人无不称赞其风采。陛下何不考虑将其纳入宫中,为陛下分忧解难、延续香火?想来她应该也不会拒绝……” 顾旭的筷子在空中顿住了片刻,随即缓缓说道:“正是因为她不会拒绝,所以朕才更不能轻易提出此事啊。” “奴婢愚钝,还请陛下指教。”听到他这话,韩顺喜颇为不解,不禁颔首恭敬道。 “琬珺是个胸怀大志的女子,”顾旭轻叹一声,说道,“如今她安静做事、不争不抢,是因为她有更大的野心,她想要‘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想要在史书中留下千古美名。 “她之所以对朕心怀仰慕,是因为在其他人都只将她视为‘漂亮女人’的时候,唯有朕将她视作‘贤才君子’。 “虽然朕也是一个喜好美色的庸俗之人。 “但如果真的为了一时男女之欢,把她纳入宫中,天下人又会怎么看她? “像她这样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难以依靠力量服众,在史书之中,岂不是就成了以色娱人的佞幸之辈、祸国妖妃,跟她原本的志向相去甚远? “也许,待到大业已成、天下安定,全天下人都看到一个凡人女子也拥有着立下丰功伟绩的强大力量,朕会再来考虑这件事情。” 韩顺喜在原地愣了片刻,心想:陛下不愧是陛下,对于女人的心思,竟然能有如此独到的见解。 他沉默片刻,又忍不住微微皱眉,有些好奇地问道:“陛下,奴婢愚钝,不知可否请您指教,您方才所说的‘尧舜’究竟是何许人也?” 顾旭笑了笑,回答道:“你就当他们是远古时期的两位圣明君主吧。” ………… 离开畅春园后,萧琬珺乘着马车,来到了洛京城的北部。 这里矗立着一座低矮的石质建筑,四周戒备森严,散发出一股肃杀的气息。 萧琬珺知道,此地便是大夏当今“青冥内卫”的总部衙门所在——昔日的隐秘组织“青冥”,自从被当今陛下整顿收编为“青冥内卫”后,便一直肩负着缉捕、谳狱、监视等重任,是一个令众多人闻风丧胆的地方。 她从两排手持武器、肃立站岗的士兵中间穿过,步入衙门之内,随后在一间偏房里找到了上官槿。 虽然上官槿已经嫁入宫中,成为了贤妃,但作为一个实力不俗的修行者,且掌握着诸多阴狠毒辣的手段,她依然在“青冥”组织中担任着要职。 萧琬珺今日特意前来找她,便是想与她商讨关于官员考课的方案。 此时此刻,上官槿正懒洋洋地倚靠在一把藤竹摇椅上,手里捧着一份公文,摇摇晃晃地翻看着。 看见萧琬珺的身影,她立刻礼貌地笑了笑,说道:“萧大人,请原谅我今日有些不适,无法起身。” 萧琬珺关切道:“上官大人身体无碍吧?” 工作的场合,萧琬珺便用工作的称呼,没有称呼她为贤妃娘娘。 “无碍,”上官槿答道,“只是昨天晚上稍微有些劳累,不必在意。我们直接谈正事吧。” 第七十五章 没有硝烟的修罗场 萧琬珺在“青冥内卫”衙门里,与上官槿商讨了半个时辰后,心头渐渐对今年的年终考课有了思绪。 随后,她向上官槿道了声谢,转身准备离开。 上官槿则将手里的公文放回桌案上,习惯性地笑着恭维了一句:“萧大人最近气色真好,真是越来越光彩照人了。” 我有么? 听到她的话,萧琬珺不自禁地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 触感还是和过去一样,滑滑腻腻,如玉如酥。 “也许,是因为我最近一直跟在陛下身边做事,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吧!”她默默地心想。 就在这时,她忽然注意到,在上官槿将公文放回桌面的过程中,几张薄纸悄然从公文中间滑落,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萧琬珺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发现上面画着一些简易的图画,并附有一些文字说明,如“勉子铃”、“任意车”、“云床”、“雨床”、“颤声娇”、“束带”等。 然而,还未等她细看,上官槿便已迅速催动真元。 只听“嗖”的一声,那些薄纸便被她收回手中,皱巴巴地捏成一团,藏进了衣袖之中。 萧琬珺不禁面露异色。 她博览群书、见多识广,虽然并不能完全认出这些东西,但也曾对其中一些有所了解。 比如“勉子铃”,这是一种内部空心的小球,遇到热气时会轻轻颤动,并发出铃铛般清脆的响声。 在大齐王朝时期,萧琬珺曾经听一些久居深宫、常年被冷落的嫔妃们提及过它。 而“雨床”,则是她在无意中读到的一本野史古籍中见到的。 传说中,在大齐王朝建国之前,大荒之地有一个小国,名为“旸国”。其国君荒淫无度,但由于年岁已高,常常体力不支,于是便命工匠发明了一种名为“雨床”的机关造物。 只需伏在女人身上,启动机关,床板便会自行活动。 至于“任意车”,则记载于《楚神宗艳史》。 这车由大楚王朝时期的巧匠何稠打造,其四周悬挂着用珍贵的鲛绡织成的帷幔,坐在车里的人可以清晰地看见车外的景色,而车外的人却无法窥见车里的情形。 此外,车上还装饰着许多铃铛,当车辆行驶时,它们会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可以掩盖车厢里发出的声音。 相传大楚神宗皇帝荒淫无度,喜好乘着“任意车”去民间寻找美女。 然而,这些女子往往不情不愿,畏怯推拒。 于是,何稠按照楚神宗的要求,在“任意车”里打造了隐蔽的机关。只需轻轻一推车子,机关便会自动运转,将这些女子的手足牢牢禁锢住。 …… 这些野史传闻是真是假,萧琬珺已经无从考证。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上官槿手里竟然会藏着一些这样的图纸,而且还把它们藏在公文里,趁着处理公务的时机偷偷研究。 上官槿如今的身份,可是堂堂大夏的贤妃。 她琢磨这些玩意儿,难不成是因为陛下…… 萧琬珺轻咬嘴唇,没敢再往下想了。 上官槿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凭着长期在官场中练就的察言观色的本领,很快便猜到了萧琬珺心头的想法。 她那白璧无瑕的脸颊瞬间微微泛红,宛若朝霞映雪。 “萧大人你不要多想这跟陛下没有关系我只是听人提起纯粹有些好奇便自己找来看的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尤其不要告诉陛下……” 萧琬珺鲜少见到上官槿有如此紧张的时候。 她竟然能像连珠炮发射一般,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连停顿也不停顿一下。 以至于连萧琬珺听了后,也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连忙说:“你放心,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以紫微大帝的名义发誓,我绝对不会透露给任何人的。” 上官槿听了她这郑重的保证,认真地盯着她的表情看了一会儿,终于勉强地点了点头。 ………… 待到萧琬珺离开之后,上官槿慵懒地瘫坐在摇椅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双腿伸直,搭在前方的木制脚蹬上。 碧绿的罗裙底下,露出了雪白的罗袜,以及一截光洁如玉的小腿。 昨夜和陛下玩得太过疯狂。 以至于今日不仅浑身酸疼,连心神都有些恍惚,远不如平时那般小心谨慎。 所幸这“青冥内卫”的衙门是她自己的地盘,她也知晓萧琬珺是个正人君子,不会拿着别人的秘密到处宣扬。 “哎,如果我当初没有听从洛司首的劝说,坚持和他一起浪迹天涯,”最近上官槿在独自一人时,常常会忍不住这样心想,“或者如果我早一些认清自己的心意,赶在时家之前同他定下婚事,那该多好啊! “这样一来,就没有咱们的赵姐姐什么事儿了。” 如今顾旭的后院,表面上和和美美,但实际上却并非看上去那般风平浪静。 皇后赵嫣与贤妃上官槿之间,总是弥漫着一股看不见的火药味儿。 过去几个月里,当赵嫣还怀着孩子的时候,上官槿抓住天时之利,晚上吃独食吃得格外开心。 见了赵嫣后,她还时不时关切地说一句:“赵姐姐,你可要保重身体,养好胎儿,万万不能劳累啊!” 她就喜欢看赵嫣那副又嘴馋、又嫉妒、却又什么都做不了的样子。 然而,随着顾清晏出世,赵嫣突破成为圣人,战况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 重塑身躯后的赵嫣,容貌变得比以前更加漂亮,皮肤细腻得连毛孔几乎都看不见。 而且,因为圣人强者在体力上有着巨大的优势,她常常表现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故作关心地跟上官槿说道:“贤妃妹妹看上去有些没精打采的,是不是昨晚没有睡好啊?” 听到她这话,上官槿在身体酸疼之余,回想着隔壁寝宫那摇曳了一晚上都没有熄灭的烛火,心头又气又急。 只可惜,她现在刚刚突破第五境不久,距离圣人境界还很遥远,一时半会儿肯定无法在耐力这条赛道上扳回一局了。 为了防止顾旭整个人都被赵嫣那女妖精勾走,她开始翻阅书籍,研究各式各样的花活,试图弯道超车。 她相信自己天资聪颖,医药之术、巫蛊之术都能学得会,甚至连公认复杂难懂的符篆之术也能看懂一点点,因此,学这些奇技淫巧肯定也不在话下。 “只是,在学有所成之后,我应该如何与哥哥分享我的收获呢?” “难不成我要跟他说,上次他用衣带把我手腕捆起来时,有种莫名的愉快感?想要跟他再体验一次?” “他会不会觉得我有问题?” “……” 她一边思索着,一边轻轻地挪动了身子,将两条修长的腿漫不经心地交叠在一起,然后拿起桌上的公文,继续专注地阅读了起来。 ………… 萧琬珺离开“青冥内卫”衙门的时候,心神也有些恍惚。 她自幼在皇宫中长大,听惯了自己母亲和天行帝其他嫔妃们对宫廷生活的抱怨,也常常在处理政事的时候,听闻某某统领在军营中狎妓,或是某某官员与一群美貌姬妾荒淫作乐的事情。 她的母亲在世时,也常常会为了家族的利益,提议她去与那些权贵子弟联姻。 这样的经历,让她一直认为,在闺房之事上,男人始终是享受的一方,而女人则只是默默接受、默默服侍,其中往往伴随着痛苦。 这也是她过去一直排斥婚姻的原因之一。 然而,今天上官槿的模样,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在她那懒懒散散的神态之中,竟似乎透露出一种酒足饭饱后的满足感。 她的面庞,不再像以前那样过分清瘦,而是变得稍稍饱满丰润。 并且,她的气质中更添了几分率性与娇媚。 萧琬珺知道,“娇媚”,是一种唯有浸泡在幸福和宠爱之中,方能酝酿出的独特气质。 就如同她弟弟萧尚元身上的“顽皮”一样。 这代表着,需要有人时常呵护她、包容她,愿意原谅她的错误,并静下心来聆听她的撒娇与诉苦。 与之相反的,则是“早熟”、“拘谨”、“乖巧”、“察言观色”……这些长时间在委屈和忍让中逐渐形成的性格特质。 “莫非,我过去的认知有些片面了?”萧琬珺不禁这样想,“难道,并不是所有女子的婚姻都是不幸福的?” ………… 秋天的洛京,凉风习习,桂花飘香。 虽然天上既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但街道两侧却一片灯火通明,尽显人间烟火气息。 当她乘坐马车返回洛京城里的府邸时,府中的嬷嬷已经烧好了一盆热水,端上来供她洗手。 在嬷嬷即将转身离去的时候,萧琬珺迟疑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又抑制不住好奇心地问了一句:“女人和丈夫在闺房里,真的有可能感受到快乐吗?” 说到这里,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其实这是我一个同僚问我的问题,我不太清楚,所以特意来请教你。” 在说话的时候,她白皙的面庞泛起了红晕,犹如清晨天边的朝霞,美丽而动人。 “为什么不能呢,小姐?”嬷嬷用过来人的眼神看着她,缓缓说道,“如果那个男人长得足够俊朗,技艺又好,而且懂得疼惜您,那您可就真是享福了。 “而且,相比那些青涩的、还未成熟的小丫头,您现在的年纪,是最能体会到闺房中的快乐的。” 嬷嬷的话音刚落,萧琬珺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张熟悉的、俊美的面孔,脸颊涨得更红了。 原来,他在私下里,是一个这样的男子? 但她依然坚持说道:“我没说是我自己,我是在帮我的一个同僚询问。” “好好好,你说是同僚,那就是同僚吧。”嬷嬷敷衍地应和道。 ………… 正当大荒按照顾旭的构想蓬勃发展之时,灵霄界却突遭一场惊人的变故。 龙族夜皇座下的八统领之一,敖辰,正率领着一队族人,乘坐着灵霄界的“昊天舰”,穿越无尽虚空,抵达了“炽炎界”,启动了开拓计划。 对于灵霄界的普通凡人而言,“炽炎界”的环境极端恶劣。 此地不见草木生长,地表覆盖着固化的熔岩,河川中流淌的是炽热的岩浆,天空则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充斥着大量有害的毒气。即便是轻微吸入一口,也可能瞬间导致暴毙。 但是这些修炼有成且皮糙肉厚的龙族战士,却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行动自如。 而他们的开拓计划,也显得格外简单粗暴。 那就是击败这里的原住民,随后掠夺这里的矿产资源,带回灵霄界。 起初,灵霄界诸种族的开拓计划进展得非常顺利。 “炽炎界”的原住民,个子矮小,皮肤黝黑且粗糙,身上几乎没有毛发,也不穿衣服。 他们的眼睛如铜铃般又大又亮,远远望上去,就像是一座座移动的黑色火山岩雕塑上挂了两颗闪亮的珠子。 他们似乎仍然停留在原始社会时期。 虽然他们拥有不畏惧高温、以及在坚固岩石中挖洞的天赋,但却并未发展出属于自己的修炼体系,更没有能够威胁到灵霄界入侵者的超凡力量。 因此,局势很快就演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以敖辰为首的龙族部队,以及其他来自天狐族、墨门、炎灵族的队伍,开始疯狂地挖掘矿产。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甚至因为分赃不均而几次发生冲突。 所幸敖辰的修为足够强大,又仗着龙族肉身强横,别人很难在他这里占到便宜。 敖辰计划着,待到将占领区的矿产掠夺殆尽后,便率领部队返回灵霄界,向夜皇交差。 然而,就在他们抵达“炽炎界”几个月之后,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另一个未知世界的入侵者,也悄然来到了这里。 ………… 注释:“雨床”出自清代·萸岭劳人《蜃楼志全传》;“任意车”出自明朝·冯梦龙《情史·情豪类·隋炀帝》。 第七十六章 第九境现身 那群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入侵者,无论是长相、穿着,还是所使用的武器,都与灵霄界的人族极为相似。 敖辰等人最初还以为,这是灵霄界又来了一群新的分赃者。 然而,后来他们发现,这群人说着一种他们根本听不懂的语言,并且无论是遇到他们,还是遇到‘炽岩界’的土著,都会二话不说,直接上前开战。 而且,这群人的战斗力异常强悍,掌握着多种玄妙而诡异的道法。 敖辰率领的龙族军队,在他们的猛烈攻击下节节败退,被迫让出了大片的占领区域。 甚至不少实力不俗的部下,都在这场战斗中受伤甚至丧命。 因为开拓“炽岩界”的代价,远比他们最初想象的要大得多。 敖辰已经在和灵霄界其他种族势力的统领商议,要不干脆见好就收,带着目前已经开采的资源,尽快乘坐‘昊天舰’返回灵霄界,以避免造成更大的人员伤亡。 但是灵霄界来的人多,主意也多。 “炽岩界”丰富的矿产资源,尤其是“虚空玄铁”的巨大诱惑力,实在让人难以抗拒。 在敖辰倾向于稳妥行事的时候,也有人主张铤而走险。 然而,“昊天舰”仅有一艘,且每一次穿梭虚空都需要消耗海量的资源,因此在较短的时间内反反复复来回奔波是不现实的。 于是,众人就是否返航争论不断,迟迟未能达成共识。 而在这段时间里,当敖辰还在绞尽脑汁寻找理由说服众人的时候,又一批来自陌生异世界的侵略者突然袭击了龙族的大本营。 那看上去是一群长衫飘飘、腾云驾雾的仙人。 他们高高地站在天上,俯瞰着地表正忙忙碌碌挖矿的群龙。 敖辰早已在无数次的战斗中,见识过这群人的强大实力。 他不敢有丝毫轻视,立刻现出了自己的原身—— 那是一条青铜色的五爪巨龙,身躯庞大如山岳,鳞片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比世间几乎所有的铠甲都更加坚固。 他的双瞳如同两轮烈日,清晰地倒映出这群异界人的身影,透出令人心悸的强大威压。 在他的身后,他的部下们也纷纷现出了龙身。 青色的龙、绛色的龙、赭色的龙、缟色的龙、缃色的龙……它们排成了浩浩荡荡的队列,就像是密集的云层,铺天盖地而来,令人感到窒息。 相比之下,那数十个异界人在他们面前,就如同巨鲸身边的渺小虾米一般。 但这些异界人毫不露怯。 在为首之人的带领下,他们开始结出复杂的手印。 伴随着他们的动作,一道道黑色的光芒犹如液体般,从他们的指缝中流淌而出,其中混杂着繁复而诡异的符文,闪烁着幽幽的光芒。 同时,他们的口中还念念有词。 他们的语言与灵霄界的语言并不相同。 然而,这些咒文却仿佛能引起大道韵律的波动,使得敖辰等龙族之人模模糊糊地听懂了其中的一些意思。 “……弟子诚拜请玄丹天尊……搜捕邪精,消散凶秽,交媾龙虎,积精全神……” 凭着龙族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敖辰从这段咒文中,尤其是“玄丹天尊”这个名字之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致命危险。 这个名字就像是坚不可摧的钢印,又像是饥肠辘辘、亟待捕食的饥饿野兽。 在他听到的那一瞬间,就牢牢印刻在了他的神识之中,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吞噬着他的记忆。 他脑海中的一切,包括他自己的名字、亲人朋友的面孔、他的身份、他的任务、他幼年时溜去鸾鸟窝里偷蛋吃被打出去的狼狈不堪、他立下战功被夜皇提拔为八大统领之一的春风得意…… 都在迅速地被“玄丹天尊”这四个字所取代。 “玄丹天尊……” “玄丹天尊……” “玄丹天尊……” “……” 一道道声音在敖辰的脑海中回响,如同汹涌的海涛,一潮接一潮地重叠在一起,汇聚成势不可挡的大浪,几乎要将一切淹没。 敖辰从未见识过,有人竟然仅凭一个名字,就能给他带来如此巨大的压迫感。 即便是上界的最强者太上昊天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莫非……这个他们口中的‘玄丹天尊’,竟是传说中的第九境强者?”敖辰涣散的思绪中,不禁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他尝试吟诵古老的咒文,运用龙族世代相传的秘法,努力稳定自己摇摇欲坠的心神。 然而,这一切却似乎毫无作用。 那如潮水般的音浪依旧肆虐冲击着他的识海。 它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如同狂风骤雨般越发猛烈,仿佛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裂。 敖辰知道,若任由这股压迫感继续肆虐,他的心神恐怕会彻底失控。 在这危急关头,他狠了狠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的真元凝聚成无形的利刃,直接毁去了自己的听觉。 一阵剧痛之后,世界归于一片寂静。 风声、岩浆的涌动声、四周部下们的龙吟声……所有的声音都统统消失不见。 可是,“玄丹天尊”这个名字,却如同魔咒一般,在他的识海中持续不断地回响着。 与此同时,当敖辰的目光扫过四周时,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部下们竟然没有按照他的命令向敌人发起进攻。 相反,他们全部僵硬地悬停在了原地,与敌人一同重复不断地吟诵起那段复杂而神秘的咒文。 恍惚之间,那些无形的咒文仿佛突然化作了有形的锁链,它们像一根根藤蔓般生长蔓延,朝敖辰的身上缠绕而来。 “这下完了。”敖辰的心仿佛坠入了绝望的冰窟。 敌我实力悬殊,形势不容乐观。 在过去的漫长岁月中,他曾无数次奉夜皇之命,率领军队征战四方,立下赫赫战功。 然而这一回,他恐怕再也无法回到夜皇陛下的身边了。 但作为骄傲的龙族一员,他绝不会在此轻易束手就擒。 他伸长脖颈,在这沉寂无声的世界里,猛然发出一声震彻天际的龙吟。 紧接着,在他那青铜色的身躯表面,赤红色的火焰开始熊熊燃烧,宛如披上了一件染血的战袍。 他在燃烧自己的精血,化身为一道红色的闪电,划破昏暗的苍穹,直冲入敌人之中。 作为一位拥有圣人修为的强者,若是在灵霄界,即便是那些大势力所布下的护山大阵,也难以阻挡他不惜性命发动的猛烈攻击。 但在这些神秘的异界敌人面前,他却像是一颗小石子落入了浩瀚的大海,没有掀起丝毫波澜。 这一瞬间,一座巨大的黑色丹鼎虚影,赫然出现在了敖辰的上方。 丹鼎上镌刻着复杂的花纹。 在它的一侧,隐约可见一张模糊的人脸轮廓。 敖辰虽然无法看清这脸的模样,但却能感觉到一双眼睛在无尽虚空之外牢牢锁定着他。 那目光仿佛有着千钧之重,如同一个庞大的世界压在他的身上。 在这沉重的压力之下,他身上的烈焰骤然熄灭,坚固的龙鳞寸寸破碎,裸露的血肉被无情地撕开,坚硬的骨骼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随后,在一股不可抗拒的强大吸引力作用下,数十丈长的青铜龙坠入了那黑色的丹鼎之中。 火焰骤然升腾,青烟袅袅缭绕。 为首的异界人飘浮在丹鼎上方,双手结印,默念咒文,每一个音节都仿佛蕴含着大道的力量。 随着他手势的变化,附近僵住不动的一条条龙,以及地表上无数的珍稀矿石,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也在敖辰之后,纷纷飘入丹鼎之中。 丹鼎的温度持续攀升,内部开始传出阵阵嗡鸣声。 许久之后。 一颗浑圆的丹药从炉中跃出,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如玉般温润的光泽。 在它的表面,隐隐浮现出一道道细腻的花纹,宛如龙的鳞片。 那异界修士伸出手,一把将这枚丹药握在手心。 “天尊在上!”他用虔诚而热切的语气说道。 “天尊在上!”其他人也纷纷响应,齐声喊道。 那人攥着丹药,却没有立刻将它吞服。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丹鼎之上,注视着那玄色的光芒在其花纹上来回涌动。 过了一会儿,他喃喃开口道:“灵霄世界……看起来离这里不远啊……好多好多药材……” ………… “所以,本尊的部下,除了你之外,都在‘炽岩界’全军覆没了?” “是的,陛下。他们都英勇地战死在了那群未知的异界入侵者的手里。只有我那天因为受敖统领的命令,去其他地方勘探矿产,才侥幸逃过了一劫。” “那他们的遗体呢?为何没见你带回来?” “陛下,我原本确实考虑过将他们带回,让他们在龙族的祖地安息。但当我抵达他们战死的地方时,却惊讶地发现那里没有丝毫他们留下来的痕迹,仿佛他们全部都凭空蒸发了一般。 “后来,我从那些幸存的九尾天狐口中得知,那些异界的敌人似乎掌握着一种诡异的法术,能够将灵霄界的妖族和人族炼化成丹药,以此来获取他们的力量。 “我猜测,我们龙族的战士们可能也遭遇了这样的不幸。” 在灵霄界的巍峨群山之间,巨大的黑龙仍旧盘踞于血红色的湖泊之中,宛如一座由黑色金属铸就的山丘。 她那双金色的双瞳中,闪烁着凛冽而锐利的光芒,仿佛能洞察人心,令人不敢直视。 在她面前,一条身形较小的墨绿色五爪龙正悬浮于空中,向她汇报着开拓“炽岩界”的情况。 “那些异界人,杀了我们龙族的敖辰,杀了九尾天狐族的苏兰春,杀了墨门的崔学财,杀了雨师国的雨师拓……他们究竟拥有何种强大的实力,竟能一举斩杀如此众多的灵霄界强者?” “陛下,我听闻那些人本身的实力并不出众,但他们却能借助一位名为‘玄丹天尊’的强者之力,仿佛每个人都是‘玄丹天尊’的一部分。 “在他们的口中,单单‘玄丹天尊’这个名字本身,似乎就蕴含着一种可怕的力量,能够轻轻松松禁锢一个修士,并且剥夺他的自我意识。 “因此,有人推测,这位‘玄丹天尊’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第九境强者。” 听到“第九境强者”这几个字,夜皇的目光变得愈发凝重。 在她成千上万年的漫长寿命里,她从未亲眼见过任何真正存在的“第九境强者”。 但是她却在灵霄界的古老传说中了解过,若有人能修至第九境“玉京”,那么他将与整个世界浑然一体,他的实力也将与世上所有人的力量紧密相连、相辅相成。 某种程度上,他所拥有的世界以及世界上的所有生灵,都相当于他躯体和修为的延伸。 若要杀死他,便需要毁灭整个世界。 在虚空中的万千世界里,灵霄界其实已经算是实力相当强横的存在了。它能够轻而易举地攻占许多弱小且缺乏超凡力量的世界,并从这些世界中源源不断地掠夺资源,以此来不断发展壮大自身。 但在面对“玄丹天尊”的陌生世界时,灵霄界却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对了,陛下,”就在这时,绿龙突然开口说道,“我听其他种族的修士说,那些异界人在用敌人的躯壳炼丹时,似乎能读取敌人的记忆。恐怕灵霄界的坐标,已经暴露在他们面前了。 “或许,在他们把‘炽岩界’的资源掠夺一空后,就会将矛头对准我们灵霄界。到时,灵霄界的所有妖族、人族,都可能成为他们的药材。” 墨绿色五爪龙说完这番话后,夜皇陷入了久久的沉默,迟迟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绿龙的寥寥几语,令她感受到了那个陌生世界的可怕威胁。 毕竟,一个仅凭名字就能将一群灵霄界修士置于死地的强者,即便是像她这样拥有多个权柄的真君,也不禁会感到忌惮,心中萌生出一股寒意。 “莫非,真得让太上昊天那家伙安安心心晋升至第九境了吗?”她不禁暗自思量。 第七十七章 编织传说 灵霄界天宫浮岛。 在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宇中,摆放着一张雕刻着精致花纹的长桌。 长桌上首,一把髹金高背木椅上,太上昊天肃然端坐。 他的面容一如既往地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令周围之人都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但在他的附近,却弥漫着无形的威压,仿佛空气都凝固了起来,变得沉重而钝涩。 长桌的两侧,「灵霄盟」各大势力的首领依次落座。 许久的静默后,站在太上昊天左手边的「神将」贾焕率先开口道:「诸位,此番灵霄盟的远征计划,可谓大败而归,损失惨重。去往"炽岩界"的修行者,死伤大半。 「灵霄界的世界坐标,很可能已经暴露在敌人的眼中。 「那个神秘的疑似第九境强者的"玄丹天尊",对我们灵霄界来说,已经是迫在眉睫的威胁。 「帝君对此忧心忡忡,特意将各位召集于此,希望集思广益,共同商讨我们应如何面对这个难关。」 贾焕话音刚落,站在太上昊天右手边的「神将」佟长风立刻接着说道:「那"玄丹天尊"的实力,想必各位已经是深有体会,他甚至没有露面,仅仅凭借一个名字,就让我们灵霄界众多的强者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在座的每一位,都是灵霄界中排得上号的的强者,但若遇上这位"玄丹天尊",恐怕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在灵霄界的古书之中,更是有着只有"玉京境"才能对付"玉京境"的说法。 「在我看来,若想让灵霄界在那个未知新世界——我们不妨称之为"玄丹世界"——的侵略下保全自身,唯一的途径便是我们各个种族、各个势力间团结一致,并且诞生出属于灵霄界的第九境强者。」 太上昊天果然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长桌一侧的龙族夜皇心头默默想道。 今日,她的真身依旧在曾经属于妖仙族的血池中「蜕皮」,因此仅派遣了一具化身前来参加今日的会议。 她的座椅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团漆黑的、闪烁不定的阴影,静静地聆听着众人的观点,并在需要的时刻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她当然看得出来,太上昊天身边的两个「神将」是在唱双簧。 他们一边强调来自「玄丹天尊」的可怕威胁,一边又表明「只有"玉京境"强者才能拯救灵霄界」。 这无疑是想利用外部的矛盾来压制内部矛盾,迫使灵霄界的各大势力做出让步,将香火之力交给太上昊天,助他安然晋升。 灵霄界是一个历史悠久的世界。 这里有寿命长久的古老种族,有传承了千年甚至万年的古老宗门。 尽管太上昊天是最顶尖的强者,但在这个世界里,他仍只是一个后起之秀。 因此,他要顺利收集整个世界的香火,晋升第九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龙族有自己的「苍龙神」。 九尾天狐有自己的「青丘女君」。 鲛人族有自己的「海神」。 各大古老世家有自己的先祖祠堂。 …… 太上昊天若要在灵霄界晋升第九境,就意味着他必须从这些地方,将信仰的力量一一夺取。 某种意义上,这相当于掘了各大势力的祖坟。 作为一个无情无欲、一心只追求力量的人,太上昊天在过去的几千年里,其实早已多次不顾忌讳,暗 中冒险抢夺香火。 比如两千多年前,他曾经在民间散播过一种传闻,声称「苍龙神」是他的前世——正因如此,他才能生来就拥有灵霄界极为罕见的「仙灵之体」,天然受到大道的眷顾,修行从来没有遇到过瓶颈。 就像他在大荒世界编撰谎言,声称「紫微大帝」和「太上昊天」是一位一体两面的神祇一样。 一个顶尖的第八境修士造起谣来,其影响力可是非同小可,足以牵动无数因果。 甚至可以说,在一个世界上「编织传说」,并通过让它广为传扬,从而让自己的因果与这个世界紧紧绑定在一起,是从第八境晋升至第九境的必要步骤。 当时很多人都信了。 但夜皇却看清了太上昊天的鬼伎俩。 那时,她带着姜照月前往「荒古龙墓」,让姜照月在那里完成了蜕皮,并获得了「真实」的权柄。 太上昊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然瞒不过她们的眼睛。 听到这个消息的龙族成员,无不万分愤慨。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声称要与玷污自己祖宗的太上昊天拼命。 夜皇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安抚下了族人的情绪。 而太上昊天当时也做出了承诺,表示以后绝不会再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 他表示,如果以后灵霄界真的到了不得不有一个人扛起重任,吸纳香火,晋升九境的时候,他一定会先与她商议方案,再行事。 不难想象,在其他种族那里,太上昊天也曾多次碰壁。 正因如此,他不再仅仅把鸡蛋放在灵霄界这一个篮子里。 他开始在「天宫」所占领的其他异世界里,如大荒、丹华世界、浮翠世界等地,广泛散播对自己的信仰。 只是他内心深处最期望的,依旧是利用灵霄界的香火晋升「玉京境」。 一方面,灵霄界是他的家乡,与他有着最深的羁绊。 另一方面,对于第九境的修士而言,一个世界的综合实力与他自身的力量是相辅相成、互相促进的。 这个世界的层次越高,拥有的强大修行者越多,第九境修士的实力也会相应变得更强。 ps:这章最初写了一个版本,不太满意,删了重写了,所以短了一点,下周补一章。 免费阅读. 第七十八章 我们只能仰仗帝君 正当夜皇陷入沉思之时,当代墨门巨子田襄率先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同样,田襄也并未亲自出席。 坐在他椅子上的,是一个金灿灿的、人形的金属傀儡。 这个傀儡的表面光滑如镜,面部没有五官,仅在其关节部位,能隐约窥见精密的机械结构。 「上万年前,我们墨门的祖师墨渊,曾预言灵霄界将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傀儡以毫无波澜、缺乏生命气息的嗓音说道,「届时,天地间将被血色笼罩,生灵涂炭,所有人将在强敌的屠刀下化为乌有。 「但是,墨渊祖师也曾说过,一个世界的天道本身,冥冥之中也蕴含着意志。它不会坐视自己被毁灭,在这危难降临的时刻,它定会降下圣贤之人,有能之士,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拯救这个世界于水深火热之中。」 「我想,或许现在,我们已经逼近了祖师预言中的末日。 「一个能将修士炼制成丹药的第九境强者,显然超出了我们当前的力量所能抗衡的范围。 「而帝君身为"仙灵之体",这是世间最为强大的体质,天生便受到天道的眷顾。 「也许,帝君正是灵霄界天道意志所选定的那位救世之人。 「值此危难之际,我们灵霄界各方势力,应当暂时放下过去的矛盾和偏见,同心协力,共同聚集在帝君的麾下,遵从帝君的号令,同舟共济,共渡难关!」 说到这里,金属傀儡蓦地站起身来,动作自然流畅,与真人相去无几。 他向太上昊天抱拳行礼,朗声道:「墨门三千弟子,皆愿为帝君效犬马之劳!」 太上昊天私下里究竟给墨门许诺了多少好处? 看到田襄代表墨门,首当其冲地向太上昊天表忠心,夜皇不禁在心中暗自琢磨。 作为一条活了上万年的龙,她的经历与见闻自然绝非常人能比。 但她却从未听说过墨门曾有过这样的末日预言。 这肯定是田襄为了支持太上昊天,现场编造出来的。 如此一来,只要墨门的弟子们和治下的平民愿意相信这个预言,将太上昊天视为所谓的「救世者」,那么他们的信仰与香火便会逐渐转移到太上昊天的身上。 「只是,香火的转移,实为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夜皇在心中默默思忖,「太上昊天曾在大荒世界布局千百年,竭力让大荒人相信他与紫微大帝实为一体,但至今仍未能将大荒的香火全部占为己有。 「就算灵霄界所有势力都愿意全力配合他,他真的能在玄丹天尊打过来之前,顺利地晋升第九境吗?」 在田襄之后,经过短暂的沉默,又有几人陆陆续续地站起身来,向太上昊天表达了忠心的态度。 首先是雨师国国主雨师媗。 她是少数几位以本体亲临的势力领袖。 她一如既往地浑身漆黑如炭,两只耳朵和两条胳膊上各缠绕着一条蛇,身材凹凸有致,仅覆盖着少得可怜的布料,而在脖颈、腰腹等***的部位,一些反光的鳞片隐约可见。 她表示,雨师国所信仰的神明,那位在数万年前身化大道的「屏翳」,最近降下了神谕。 神谕中声称,太上昊天是被祂选中的使徒,他将引领整个灵霄界度过重重磨难,最终步入一个更加辉煌的时代。 接着登场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公孙家族长老。 这位长者的修为仅达到圣人境界,在殿堂内众多真君强者,甚至是有权柄的真君强者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然而,没有人在他面前表现出轻蔑的态度,更无人敢于开口将他驱逐。 因为众人都知道,太上昊天本人便是出身于公孙家族。 尽管在创建了「天宫」之后,他名义上已经放下了姓氏,脱离了家族。 但只有真正的蠢材才会相信,太上昊天已经与家族再无任何往来。 「在帝君降生之时,老夫便已察觉到,他乃是这个时代的天命之人。」只听见这位白发长老一边捋着胡须,一边将目光飘向远方,似乎在追忆往昔,「那一天,屋内红光满溢,天降甘露,虽是夜晚,但天空中却绽放出万道霞光,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遥远之处有仙乐奏鸣……」 老者这个故事,对于在场众人而言,编得可谓要多离谱,就有多离谱。 毕竟,在过去的几千年里,他们从未听闻过这样一套说法。 怎么突然之间就冒出来了呢? 然而,所有人都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倾听着,没有人将其视为笑料。 因为很显然,这个故事并非为他们这些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而讲述,而是需要在今天这场会议之后,向灵霄界的普通民众宣扬,并让他们信服。 白发老者刚坐下,炎灵族当代的族长也紧随其后,编起了故事。 他的座椅上,一团跳动的火焰熊熊燃烧,其中隐隐有凤凰羽毛的虚影闪烁其间。 从这团火焰之中,传来了一个低沉而有力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我们炎灵一族,皆是数万年前赤凰元君的后裔,」他缓缓说道,「祂是由天地大道孕育而生的第一只凤凰,传授了我们如何使用火焰的力量。 「祂在世间存活万年之后,最终在火焰中燃烧,化作了灰烬,仅在灵霄界天道之中留下了一丝火焰的烙印,并留下神谕,声称数万年后,祂将以更强的姿态,在灰烬中重生。 「然而,我们炎灵一族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却始终未能等到祂的归来。 「如今危难迫在眉睫。 「我们再继续等待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已经显得不切实际。 「我们现在所能依靠的,只有帝君……」 「……」 看到在场众人一个接一个地表态,夜皇的心情格外复杂。 若不是她着实从手下那里听到了关于「玄丹天尊」的可怕传闻。 她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太上昊天的阴谋。 通过编造出一个不存在的敌人,从而统一灵霄界的战线,让所有人都服从于他的统治。 ps:晚点还有一章。 免费阅读. 第七十九章 帝君,我们去把紫微抓来吧! 这是一场几乎所有人都在说谎的会议。 每个人都在编织故事,试图用谎言愚弄世人,从而实现让太上昊天晋升第九境的目的。 只是,这种如无根浮萍般的香火,真的有用吗? 夜皇对此持有怀疑的态度。 这时候,长桌两侧的所有人,除了夜皇之外,都已经陆陆续续地发表完了自己的观点。 殿内再次陷入了一片静默之中。 太上昊天的晋升计划,眼看就要得到全票通过。 佟长风的目光落在了夜皇的座位上,语气恭敬地说道:“夜皇陛下,您对此事有何看法?” 座椅上,黑色的火焰忽明忽暗,如幽灵般跳跃着。 许久的沉吟后,夜皇终于发声道:“在灵霄盟里,只有帝君才拥有一票否决权,其余长老会成员都需遵循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既然你们都已经同意了,那么执行便是了,不是吗?” 佟长风皱起眉头,语气更加诚恳地说道:“夜皇陛下,您或许不知,您对于帝君的晋升计划至关重要,我们必须认真听取您的意见。” “怎么个至关重要法?”夜皇问道,她的心头隐隐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以您的英明和智慧,应该不难看出,要让大荒的芸芸众生放下这些根深蒂固的信仰,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佟长风道,“因此,我们必须借助您的‘欺诈’权柄,方能成事。” 果然如此啊! 夜皇心头的猜想得到了证实,不禁默默感慨道。 “要用‘欺诈’权柄蒙骗几个人,并非难事,”她思索了一会儿,回应道,“但是要欺骗整个世界……那可堪比天方夜谭了。稍有不慎,便会遭到反噬,付出巨大的代价。 “一个世界的香火,那可是一股极为庞大的力量,当它完全展现出杀伤力时,我们之中恐怕没几个人能抵挡得住。”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会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帝君这次丢了大荒世界,还搭上了一个意志投影,这不就是被紫微那厮利用香火之力给摆了一道么?” 她这句话中,阴阳怪气的味道十足。 然而,长桌上首的太上昊天依然正襟危坐,没有丝毫的反应。 随着他距离世界力量的巅峰越来越近,他正在变得越来越薄情寡欲。 夜皇的这番话,无法在他心中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说实话吧,我并非想要迫使大家为我让道,让我晋升这个第九境,”太上昊天以格外平静的嗓音,缓缓道出了今日会上的第一句话,“若是夜皇陛下您能击败‘玄丹天尊’,扛起重担,让灵霄界摆脱当前的生死危机。 “那么这个成道的机会,以及灵霄盟盟主的位置,我都心甘情愿地拱手相让。 “然而如今,我是灵霄界修为最高的人。 “天塌下来,需要高个子扛着。 “不管其中有再多的不确定,为了灵霄界的将来,我也应该做出牺牲,去承担这份不得不承担的风险。” 虽然太上昊天身处于屋内。 但在众人耳中,他的声音在云天之外,飘渺而遥远。 呵,牺牲! 真是说得大义凛然! 夜皇轻轻冷笑了一声。 自从太上昊天年少时在灵霄界初露锋芒,便有很多人称赞他具有“君子之风”,是“一代楷模”。 他不仅仪表不凡、天赋出众,而且为人谦和有礼、不矜不伐。 他鲜少动怒,甚至连女色都不近。 与紫微大帝那个特立独行、狂傲不羁的风流浪子相比,他当年更受人推崇。很多人受到他“人格魅力”的感召,纷纷聚集在了他的身边。 但夜皇总觉得,此人过于虚伪,就像随时都在脸上戴着一张完美无缺的面具一样。 太上昊天常常挂在嘴边的“为了大义”、“为了灵霄界”之类的话语,在她听来常常觉得很刺耳。 甚至有时还不如紫微大帝当年当山贼时常说的那句“咱们去干掉那群王八蛋,抢他们的钱和女人”来得动听。 “很久以前,当我刚刚获得‘欺诈’权柄不久,我曾经试图欺诈过修为比我高深的大虞皇帝,”夜皇沉默片刻后开口道,“然而,我的谎言被他识破,我的力量也被他破解,我因此遭到了反噬,险些身死道消。所幸我叔父姜燮及时赶到,救了我一命。 “这次你们要求我做的事情,只会比当初更加困难。” 也许是因为觉得夜皇是在故意夸大难度,漫天要价。 也许是因为他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听到夜皇的这番话,太上昊天开口道:“在强敌面前,我们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可避免要冒一些风险。 “为了灵霄界的将来,每一个势力、每一个族群,都已经决定做出牺牲。 “我想,你们龙族作为灵霄界高贵的种族,向来拥有高尚的品格,想必也不会因为这点牺牲而畏怯吧!” 夜皇沉默着,没有立即回应。 在这危急存亡之秋,她并不介意付出牺牲。 只是听到自己的牺牲被别人这样安排,她心头依旧有些不太舒服。 正在两人僵持的时刻,墨门巨子田襄忽然又开口道:“帝君,或许,我们可以考虑一些其他的策略,稍微拖延一些时间? “‘玄丹天尊’目前只是发现了我们的坐标,但他们可能仍忙于在‘炽岩界’掠夺资源,尚未对我们发起正式的进攻。 “如果在此期间,我们能够改变灵霄界的坐标,使‘玄丹天尊’无法找到我们,那岂不是能够躲过一劫? “即使日后‘玄丹天尊’有办法再次找到我们,我们也将拥有充足的时间来为帝君吸纳香火,增强实力。” 听到他话中的“改变坐标”,在场众人一时间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个被紫微大帝篡改了坐标后,在无尽虚空中失去了踪迹的大荒世界。 是啊,如果灵霄界的坐标也能被修改,那么他们是不是就能暂时脱离‘玄丹天尊’的威胁呢? “帝君,我们去把紫微抓来吧!”田襄稍作停顿,随后提议道。 第八十章 姐姐,这个紫微不对劲! 听到田襄的提议,炎灵族族长率先回应道:「若是真有办法能够修改灵霄界的坐标,暂时避开这一场患难,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可是现在,我们连紫微在哪里都不知道,又该如何把他从无尽虚空之中抓来呢?」 田襄那具没有五官的金属傀儡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脑袋转向了夜皇座椅所在的方向:「夜皇陛下,我听闻您妹妹所掌握的"真实"权柄,能够在时空乱流中看破虚妄,找到正确的方位。 「若是让她去虚空中寻找紫微所在的大荒世界,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田襄话音落下,夜皇便感觉到太上昊天如有实质的视线穿透刺眼的金光,落在她的身上: 「夜皇陛下,您的妹妹现在应该身在灵霄界吧?您可否转告她,灵霄界如今正面临危难,急需她的力量相助。」 夜皇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道:「好。待散会之后,我就去跟她说。」 「灵霄盟绝不会忘记龙族,以及在座诸位为此界存亡命运所做出的贡献。」太上昊天淡淡道。 这个议题似乎暂时告一段落。 站在太上昊天身边的佟长风,很快便将话题转移到了近日在灵霄界作乱的「太平教」身上。 「……灵霄界若要度过眼下的难关,不仅需要诸位齐心协力,同时也必须剿灭那些犯上作乱、大逆不道的贼寇。尤其是最为猖獗的"太平教",他们打着"紫微大帝传人"的旗号,在灵霄界祸害众生…… 「……只要他们存在一天,帝君就无法集齐此界的香火,面对"玄丹天尊"时,我们也将毫无抵抗之力…… 「……因此,我代表帝君恳请诸位,无论身在何处,一旦遇见"太平教"的乱贼,务必第一时间、不遗余力地将其铲除……」 ………… 会议结束之后,灵霄界各方势力的头领,无论是本体还是化身,都纷纷离去。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内,只剩下太上昊天、几位「神将」,以及墨门巨子田襄的金色傀儡。 「夜皇的心,果然与我们不在一处,」许久的沉默后,田襄开口说道,「相比起灵霄界的生死存亡,她显然更在意她自己和她的族群。 「而且,龙族寿命悠久,对"苍龙神"的崇拜,几乎深深铭刻在他们的骨髓之中。 「要让他们放弃"苍龙神",转而向帝君您献上香火,显然是一件非常不现实的事情。 「依我愚见,在这大敌当前之际,相比于勉强凑起一群乌合之众,保持灵霄盟的纯净性和对帝君的绝对忠诚,才是更为重要的。」 太上昊天并未立即回应。 对他来说,今天的这场会议不仅是为了与长老会成员共同商讨对抗敌人的策略,更是为了试探各方势力的态度,尤其是龙族夜皇的态度。 龙族虽然数量稀少,但天生受到灵霄界天地大道的青睐,每个龙族个体都拥有强横的实力,且他们的领地上有着令人艳羡的丰富资源。 对于龙族的力量,太上昊天既重视又忌惮。 虽然现在龙族名义上是灵霄盟的一员,服从于太上昊天的领导。 但实际上,他们之间的关系更类似于合作。 有这样一个势力在旁,对于太上昊天吸纳香火、晋升九境的计划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阻碍。 有时候,太上昊天曾考虑过,如果自己铲除灵霄界所有不顺从之人,那么成为「玉京境」强者,岂不是水到渠成之事? 然而,他并 没有必胜的把握,因此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一旦他将矛头指向长老会中的任何一员,其他人很可能会产生唇亡齿寒的危机感,从而联合起来共同对付他。 但今日情势有所不同。 灵霄界正面临外敌的威胁。 他可以借着维护大义的名义,将那些不顺从自己的人,统统扣上叛逆之徒的帽子。 他甚至可以尝试趁此机会,拉拢一派人,对付另一派人。 至于「欺骗众生吸纳香火」的计划,实际上只是一个幌子而已。 若是夜皇同意了这个提议,成功则好,不成功则她将身死道消,龙族也将随之树倒猢狲散。 若是她不同意,那她就会被视为不积极合作的灵霄界叛徒,太上昊天便可以动议其他人群起而攻之。 太上昊天相信,如果将龙族这个实力最强的刺头从长老会中剔除出去,他对灵霄盟的统治力将会得到大幅提升,从而能够更进一步地将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就照你的计划行事吧,」沉默许久之后,太上昊天看着身旁的田襄和他的金属傀儡说道,「不过不必着急。 「我们先去把紫微抓来。他现在只有第七境的修为,要从他的魂魄里搜出修改坐标的法术,应该不难。 「待我们先避开眼下的危机,再去着手解决龙族之事。」 「谨遵帝君吩咐!」金属傀儡发出了恭敬而热切的声音。 龙族的地盘,可谓是物华天宝,得天独厚。 那里生长着无数奇葩异卉,蕴藏着珍稀灵矿。 那些贪财的龙族更是喜欢在海底兴建宫殿,往里面源源不断地囤积各种宝贝,让整个灵霄界的人都眼馋不已。 田襄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若是能把龙族的资源占为己有,全部用来制造机关和傀儡,那墨门的实力将会得到何等程度的增强。 如今,这个幻想即将成为现实,他又怎能不为之激动呢? ………… 夜皇散去化身,意识重归血池中的本体。 作为灵霄界数一数二的强者,这位活了数万年的古老势力首领,历经世事的变迁,饱经风霜的洗礼。 她自然能清晰地感受到会上那些人对她的针对,也能敏锐地嗅到「欺骗众生」这一计划背后所隐藏的浓浓恶意。 「龙族的命运,真的有必要与太上昊天、与灵霄盟紧紧绑定在一起吗?」她不禁暗自思量,「我是否非得像其他种族那样,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太上昊天的身上呢?」 其实,在最近数千年里,龙族与太上昊天之间一直存在着芥蒂。 一方面,在太上昊天一统灵霄界之前,龙族与太上昊天的交往并不多,反而与紫微大帝保持着更为密切的合作。 另一方面,当紫微大帝在葬仙岭之战中落败时,夜皇的叔父姜燮,这位龙族年长一辈中的最强者,在蜕皮的关键时刻突破失败,不幸身亡。 他为此次蜕皮准备了很久,原本有着十足的把握。 然而最终还是陨落了。 尽管当时所有证据都表明,姜燮是因自己突破失败而死。 但夜皇的直觉中总是怀疑,这其中有太上昊天的暗中作祟。 毕竟,随着紫微大帝被放逐至大荒,龙族又失去了一根顶梁柱,在大势所趋之下,她除了向太上昊天臣服,似乎别无选择。 只是,她心中仍然存有一丝执念,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变得足够强大,能够揭开叔父死亡的真相。 「那么,如果我不听从灵霄盟的安排,是否还有别的选择呢?」她继续思索着。 当她得知「玄 丹天尊」的存在时,曾考虑过一个方案——那就是抛下灵霄界的基业,带着整个龙族逃往其他世界。 比如近年来攻占的雾海世界。 但龙族毕竟是灵霄界大道法则孕育而生的物种,灵霄界无疑是最适宜他们生存和成长的环境。 一旦脱离了灵霄界的世界规则,他们的力量将会被大大削弱,成长速度也会变得异常缓慢。 不到万不得已,夜皇并不想离开故乡。 「但是,如果继续待在灵霄界,他们肯定会催促我把照月找来,让她去寻找大荒世界的坐标,」她想,「如果我不这么做,他们就会发现我在撒谎欺骗他们,发现照月其实并不在灵霄界…… 「这对龙族来说,真是一个难以解开的困局啊……」 想到远在大荒世界的妹妹,夜皇那如冰窟般寒冷的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丝暖意。 这对实力强大的龙族姐妹,一向感情深厚,彼此间有着极深的牵绊。 或许因为天道往往是公平的。 纯种龙族虽然寿命悠久,但却难以生育,子嗣稀少。 当姜照月的龙蛋生出来时,夜皇姜妙音已经快要成年了。 而当姜照月的龙蛋孵化之时,她们的父母已经身化大道,不在世间。 正如俗话所说,「长兄如父,长姐如母」。 姜照月可以说是由姐姐一手带大的。 在她的人生中,夜皇同时扮演着两个角色——「严厉而慈爱的母亲」和「强大且护短的姐姐」。 作为关系最为密切的血亲,她们之间存在着血脉和道则上的玄妙联系。 她们可以隔着很远的距离,互相传递心声。 当其中一方有强烈的情绪波动时,另一方能模糊地感知到。 甚至有时候,在受到剧烈刺激的情况下,她们还能在短时间内共享身体的感官—— 正因如此,当姜照月因为天生倒霉多次受伤时,夜皇能感受到她的疼痛,从而及时赶到并进行救援。 如今她们分隔两界,血脉上的联系已经淡去了不少,变得时断时续。 但即便如此,偶尔夜皇还是能听到妹妹传递来的一些消息或是记忆的片段。 「姐姐,我好想你,你在灵霄界过得怎么样?」 「姐姐,大荒的环境太糟糕了,那儿的空气实在让人难受。」 「姐姐,你说得对,紫微那家伙确实是个好色之徒。他在大荒娶了三个夫人,一个比一个好看,尤其是他的皇后,也就只比你差一点点了。我坚决不能在他的面前现出人形。」 「姐姐,紫微那家伙有些奇怪,我用"真实"权柄确认后,发现他竟然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你说,他会不会是性情大变了?」 「姐姐,紫微他虽然人不怎么样,但他讲的故事还是挺有意思的,比如牛郎和织女、白娘子和小青、梁山伯和祝英台、宁采臣和聂小倩……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了这么多故事。 「只是这个登徒子很讨厌,每次讲到精彩的地方就停下来,非要我去东海归墟帮他搬运"混元之气",他才肯继续讲…… 「太可恶了,太可恶了,真是太可恶了!!」 「姐姐,紫微那家伙虽然人不行,但他治理国家好像还挺有一套的。当我飞到天上的时候,看到他治下的人类基本都有房屋住,很少见到吃不饱、穿不暖,或者被活活饿死、冻死在街头的人,比"天宫"地盘上的普通人类过得舒服多了。 「那些人类似乎也都很拥护他的统治,甚至还把他供奉在神龛里,天天烧香祭拜。 「姐姐,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紫微会比太上昊天先收集够晋升第九境所需要的香火?」 「姐姐,虽然紫微人不行,但他对夫人们挺好的,跟你以前描述的喜新厌旧、得到了就冷落一边的形象好像不太一样。他经常带着夫人们玩骨牌,还会带她们玩大富翁棋。 「姐姐,虽然紫微人不行,但他发明的大富翁棋可真好玩,等我回到灵霄界就教你玩……」 「姐姐,虽然紫微人不行,但他的模样却是真俊,真想不到人类中竟然能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他的头发已经不是几千年前的银白色,而是变成了黑色,容貌也有些变化,看起来更养眼更舒服了。 「姐姐,你之前说,越好看的男人,越会骗人。 「但为什么这几个月来,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说过一句假话?莫非是"真实"的权柄在他的面前失灵了?」 「……」 姜照月一向活泼调皮,性子直率,在夜皇面前,她通常想到什么就会直接说出来。 不论是「我想你了」这种直抒胸臆的情感表达,还是「紫微那家伙长得不错」这样的评价,她都不会像很多人族少女那样害羞腼腆,藏着掖着。 虽然从妹妹传来的消息中,紫微似乎表现得规规矩矩,没有流露出任何要猎艳的意图。 但作为一手把姜照月养大的姐姐,夜皇依然反反复复地叮嘱妹妹「不要放松警惕」,生怕这是紫微欲擒故纵的把戏,趁妹妹卸下心防后把她拐走。 然而,与此同时,紫微身上与过去截然不同的种种表现,也引起了夜皇的注意。 免费阅读. 第八十一章 紫微的魂被换了? 夜皇对紫微大帝过去的作风了如指掌。 在每一位他所追求的女子面前,他都会信誓旦旦而又深情款款地说:「你才是我的情之所钟,我过去跟她们只是逢场作戏。」 而一旦厌倦,他便毫不留情地离去,留下那女子在原地痛骂「负心汉」。 正因如此,过去的紫微总是尽量避免让自己的多个情人在同一场合碰面,以免她们的怒火将自己烧成灰烬。 而如今的紫微,虽然同样好色。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会对女人负责了! 这让夜皇不禁怀疑,换了躯壳的紫微,真的还是原来的紫微吗? 他不会连着魂魄也一起换了吧? 除此之外,紫微大帝在大荒的所作所为,也让夜皇感到颇为诧异。 年轻时的紫微大帝,曾立下宏愿,要让灵霄界「人人如龙」,期望每个人都能过上有尊严的、依靠自身努力就能获得幸福的生活。 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尤其是在他掌握了「统御」权柄之后,他却变得越来越刚愎自用、敏感多疑。 权力似乎逐渐取代了他的理想,占据了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当时夜皇猜测,这或许是紫微大帝的「星象命运之道」对他造成的不可避免的影响。 因为在开创这一套修行法门的时候,他自视为统御万物的紫微星。 虽然他主张「机会均等」、「人人如龙」,但实际上,他却将自己置于众生之上,把自己当作未来新时代的神明,决意以自己为中心来创造新的秩序。 看似一切正常,实则入魔颇深。 可他到了大荒后的种种举动,很多时候看上去,却像是摆脱了对权力的走火入魔状态,重拾了年轻时的初心。 灵霄界的紫微喜好排场,爱出风头,热衷于享受众星捧月、万众瞩目的感觉。 大荒的紫微却行事低调,不喜欢带随从,甚至连「万寿节」的庆祝都敷衍了事。 灵霄界的紫微喜好锦衣绣袄、美酒佳肴。 大荒的紫微却总是端着个简陋的饭盒,坐在湖边石头上享用杏仁豆腐、麻婆豆腐、小葱拌豆腐、肉末烧豆腐…… 「或许,这是紫微在发现自己过去误入歧途之后,重新寻找的修行道路吧!」夜皇心头默默思忖,「听照月的描述,似乎他按照新的路途修行后,香火的收集还进行得挺顺利的。」 想着想着,夜皇心头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要不,与其把宝押在想要把龙族置于死地的太上昊天身上,不如放手一搏,赌一赌这个与过去大不相同的紫微,能否在太上昊天之前,顺利晋升至第九境? 似乎是这个大胆的想法,让她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 她不自禁地翻了个身。 在那猩红色的血池中,被黑色鳞片覆盖的、泛着金属光泽的岛屿纷纷下沉,随后又重新浮出水面,掀起层层浪花,腥风随之弥漫在整座山谷之间。 沉思片刻,她借着血脉的联系,给远在大荒的姜照月传递了讯息: 「照月,我也很想你。 「我过得很好,灵霄界这边万事太平,你无需担心我。 「你就在大荒好好待着,继续做紫微的护道人,不必急着回来,一直等到他顺利晋升第九境为止。」 夜皇想,姜照月如今待在坐标丢失的大荒,远比待在灵霄界要安全得多。 无论是「玄丹天尊」的进攻,还是太上昊天的阴谋,都威胁不到她。 如果作为姐姐的自己,能够带领龙族逃过这一劫,那么她们日后自有重逢的机会。 但倘若自己终究 沦为太上昊天或「玄丹天尊」刀俎下的鱼肉,那么远在大荒的妹妹,也能为龙族留下火种。 ………… 「……在家族的巨大压力下,朱小姐被迫接受了勋贵的求婚。 「但她内心深处依旧挂念着仇人家的罗公子。 「绝望之中,她想到了唯一可能帮助自己的人——一位精通医药的和尚。 「这位和尚深知朱小姐和罗公子之间的深情厚意,也明白这场婚姻将给朱小姐带来无尽的痛苦。 「为了拯救这对不幸的恋人,和尚决定采取一个极端的措施。他给了朱小姐一种假死药,服下后能让朱小姐暂时陷入昏迷状态,看起来就像真的死去一样。 「和尚计划在朱小姐"死"后,派人通知罗公子,让他知道真相,然后挖开朱小姐的墓穴,助她与罗公子远走高飞。 「然而,这个计划并没有完全按照他们的预期进行。 「在和尚的送信人到来之前,罗公子误信了朱小姐的死讯—— 「嗯,姜道友,今天的故事就讲到这里。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畅春园内,湖泊之畔,顾旭看着湖中游弋的银龙,结束了今天的故事讲述。 听到他这话,银龙气愤地用尾巴拍打着水面,不住地抱怨道:「帝君,你可真是讨厌!每次都是"请听下回分解",每次都把故事断在最精彩的地方!哼,到底是什么人教你这么讲故事的?我要去打死他!」 顾旭笑了笑,没有回应,任由她在水里头闹腾。 最近这几个月来,他跟姜照月讲了很多故事——从《西厢记》到《聂小倩》,从《孔雀东南飞》到《女驸马》……顾旭脑子里的故事存货,都快被她掏空了。 不得已,他最近只能把《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背景魔改成大荒,讲给她听。 跌宕起伏的剧情,总能让姜照月听得聚精会神,紫色的双眸眨都不眨一下。 因为这条龙只听爱情题材的故事。 其他的武侠、仙侠、玄幻、历史……她统统不感兴趣。 所以顾旭开始有些后悔,为什么穿越前不多看一些男女主角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爱得死去活来的女频言情呢? 这条少女心未泯的几千岁幼龙肯定会喜欢。 姜照月在水里发了一会儿脾气后,终于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回味着故事的内容,她那双明亮的紫瞳忽然变得有些恍惚。 「帝君,你跟我讲了这么多世间男女相爱的故事,」短暂的沉默后,她忽然情不自禁地开口道,「可是在世间,真的存在这种感人肺腑、愿意不顾一切爱着对方的感情么?」 免费阅读. 第八十二章 姜照月:你们真不把我当外人! 姜照月与顾旭在大荒共处数月之后,两人逐渐变得熟络起来。 在顾旭面前,姜照月不再像刚刚见面时那样小心试探,反而越来越随性,常常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虽然她仍然称呼顾旭为“帝君”,但那随意的口吻,与称呼“哥们”、“姐妹”已无甚差别。 每当顾旭讲完一个故事,她都会直言不讳地表达自己的看法。如果顾旭的故事中有不合理之处,她也会揪住不放,与他在这些细节上争执不休。 比如:“为什么牛郎抢了织女的衣服后,织女竟然不揍他呢?” 然而,随着顾旭给她讲述的爱情故事越来越多,她开始渐渐怀疑,这种情感是否真的存在于世间。 毕竟,她和她的姐姐都从未对任何人或妖产生过如此轰轰烈烈、如此难以割舍的情感,甚至远远不如她们之间平平淡淡却延续数千年的姐妹亲情来得真实。 而在现实生活中,她最常听到的,便是姐姐口中那个花心大萝卜紫微到处祸害女子的故事。 “当然存在啊,”顾旭回答道,“也许,只是你的缘分还未到罢了。” 说话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往事: 沂水衙门里,时小寒捧着食盒,笑眯眯地站在细雨中; 蓟城的小巷中,赵嫣红衣似火,与他热情拥吻; 新安县的城门外,上官槿撑着油纸伞,与他并肩同行; 沂山冰窟中,雪女踏着一双穿反的鞋子站在他面前,神情冷若冰霜; …… 他不禁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 银龙看见他微笑的模样,忿忿地晃了晃脑袋。 她暗自思忖:我刚才真是糊涂了,这种问题,无论如何也不该问紫微这个花心的男人——这个混蛋,恐怕是见一个漂亮女人就爱一个。 就在这时候,身着轻甲的赵嫣朝湖边走来。 她的黑发用银箍束成高高的马尾,身披一件鲜红色披风,在秋风的吹拂下,犹如烈焰在熊熊燃烧。 “陛下,您交代给末将的任务,已经顺利告一段落。”她在顾旭面前站定,双手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中礼节。 “且与朕细细道来。”顾旭正色道。 “末将遵照您的旨意,对大夏中低阶修士军队进行了全面的改制尝试,以‘紫府军’的年轻精英们为核心,依据他们的修为特长,将其他普通修士编入战阵之中……” 赵嫣简明扼要地向他汇报了近期军中的情况。 “做得不错!”待她说完之后,顾旭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对治军之事一窍不通,但从赵嫣的言语中,他能感受到大夏军队在她的管理下变得纪律严明、士气高昂。 “既然做得不错,陛下对末将有何奖赏呢?”赵嫣原本神情严肃的脸上,突然绽放出狡黠的笑容。 看着她那双微微眯起的妩媚眼睛,顾旭突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只见下一刻,赵嫣三步并作两步,猛地扑进了顾旭的怀里,一口咬住他的唇,给了他一个深深的、令人窒息的吻。 旁边的姜照月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人,心情愈发不快:“你们两个,真不把我当外人——不,外龙吗?” 赵嫣并没有在河边停留太久。 很快,她便放开顾旭,转身离去,前往练武场。 仅在原地留下一阵清香的风,以及一句轻飘飘的话。 “不知陛下今晚是否有空闲,来观赏臣妾的剑舞?” “好啊!” “虚伪而又庸俗的人类,你们脑子里想的根本不是剑舞!”姜照月借着“真实”的权柄,听到了赵嫣的心声,不禁接着暗暗吐槽道,“真是低俗,下流!” 同时她也有些不解:人类的那些低俗下流之事,到底有什么魅力,竟然会让他们如此沉迷其中? 顾旭并不知道这条数千岁的幼龙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转头望向湖面:“今天的故事已经讲完了,你是不是该跟我分享一些情报了?” 银龙沉吟片刻,回答道:“我姐姐最近通过血脉联系,给我传递了消息。她说灵霄界现在万事太平,一切如旧,让我继续好好地待在大荒,做你的护道人,一直保护你顺利晋升至第九境。” “她真的是这么说的?” 银龙的语气云淡风轻,但顾旭却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是啊,怎么了?” “我记得你之前的说法是,你姐姐让你在大荒保护我,直到我有能力对抗太上昊天为止,”顾旭认真地说道,“现在,你姐姐的说法发生了变化,变成了让你等我晋升至第九境。 “在我过去的记忆里,夜皇可不是一个喜欢拿着同一件事情重复啰嗦的人。 “我在想,她近期特意这么嘱托你一句,莫非是太上昊天已经成功晋升至第九境了?” 听到顾旭的话,姜照月不禁愣了一下。 她不禁心想,紫微这家伙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竟然能从话语中这么细微的差别里,分析出这么多东西。 这究竟是他想得太过复杂,还是姐姐真的在隐瞒她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她没有跟我说。” “你不是拥有‘真实’权柄,可以辨别谎言吗?” “‘真实’权柄是有距离限制的。像这样分隔两个世界,肯定是用不了的。” “那你说说,如果太上昊天真的晋升了第九境,会不会给你姐姐带来麻烦?” “肯定会啊,太上昊天早就看我们龙族不顺眼了,而且他一直在觊觎我们龙族地盘上的财宝。” “如果你姐姐遇到这种难以解决的麻烦,她会怎么做?她会让你去救她,还是会让你远远跑开,不要管她?” “她肯定会让我远走高飞,逃得越远越好。以前龙族遇到了很多棘手的事情,她都从来不让我掺和进去呢!” 说到这里,姜照月顿了顿,眼神飘向天空,似乎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但是,我觉得,太上昊天应该不可能这么快就晋升至第九境。我们族中有不少前辈,只信奉‘苍龙神’,瞧不起太上昊天,只要他们还活着,太上昊天就不可能晋升。 “但你说得有道理,我姐姐确实可能在撒谎。 “我最近几天,常常莫名烦躁,睡不着觉。 “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的问题。 “现在想来,或许是我姐姐的忧虑情绪,通过血脉的联系,影响到了我的身上。” 话音落下时,姜照月大半个身子浮出水面,脑袋凑到顾旭身旁。 整条龙看上去,就像一座银白色的庞大山丘拔地而起。 只听见她接着说: “帝君,我想回灵霄界,看看我姐姐是否一切安好。 “我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条只会跟在她屁股后面玩闹的小龙了。 “她如今遇到麻烦,休想再把我赶走。 “我绝不能对她放任不管,自己躲在大荒里苟且偷安。” 第八十三章 顾旭:是时候了 “你确定要这么做?” 顾旭微微仰头,看着面前的银龙。 光是她那紫色的眼睛,就比他整个人都要大,使他看上去渺小得宛若蝼蚁。 “当然,”银龙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和我姐姐,是世上最亲最亲的亲人。如果换做是我遇到了麻烦,她肯定也会不顾一切地舍命相救。” “但她已经让你不要掺和进去。很有可能,你到了那里后,不仅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跟她一起去送死。” “但如果不去的话,我会后悔一辈子,”姜照月坚定地说,“若是没了姐姐,我独活在世上,那我肯定会难过死的。” 顾旭看着她灼灼有神的紫色眼瞳,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嗯!”银龙用力地点了点她那巨大的脑袋。 “如果这真的是你铁了心做出的选择,那么我只能尊重你的决定。”顾旭沉吟片刻后,轻声说道。 他设身处地地想,若是他的妻子女儿遇到危险,那么他肯定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那你……” 银龙看着顾旭,眨了眨眼睛。 她自认为是一条很有契约精神的龙。 虽然紫微那家伙风流成性,好色又贪财,但当她意识到自己离开大荒后,就无法继续按照约定做他的护道人时,她心头依然隐隐有些愧疚。 “或许,现在差不多是时候了,”顾旭平静地说,“如果你确实要返回灵霄界的话,我就让我的分身随你一起去。 “既然你姐姐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麻烦,那么灵霄界定然发生了惊人的变故——就算不是太上昊天晋升第九境,也必然会改变当下的格局。 “如果再晚些去,等一切已经成为定局,或许我将很难再有带领大荒翻盘重来的机会了。” “可你刚才还说,灵霄界很危险,去了很可能就是送死。”姜照月提醒道。 “浑水里才好摸鱼呢!”顾旭笑了笑,“反正只是一具分身,大不了就让它死在灵霄界了。” 说完,顾旭准备转身返回御书房处理国事。 姜照月的神识传音忽然在他脑海中响起,叫住了他。 “帝君,等等!” 顾旭脚步顿住,回头望向她:“姜道友找还有事?” 姜照月静静凝视了他片刻,真诚道:“谢谢你,帝君!” “谢谢?”顾旭有些不解她为何突然要道谢。 “谢谢你及时提醒我,让我知道姐姐那边可能出了事儿,让我还有机会去挽回一切。” 姜照月一字一顿,认真说道。 ………… 清都幻境,论道之境。 李昀今天没有提前约到队友。 他在多人模式里排了整整一刻钟的队,都没有凑齐人。 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去打一对一的擂台赛。 很快,他就看到了这一次匹配的对手的名字—— “苏白鱼”。 李昀的脸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他知道“苏白鱼”这人,是“论道之境”中最高连胜记录的保持者,时至今日未尝一败。 每一个试图战胜他的人,最终都惨败而归。 久而久之,每当有修士在“论道之境”匹配到“苏白鱼”,他们都会不禁发出“我的积分又没了”、“我又被命运制裁了”之类的哀嚎。 与此同时,“苏白鱼”也是一个极具神秘感的存在。 他在“清都幻境”里声名显赫,但在现实中,却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对于他的身份,“紫府军”修士做出了不同的猜测——有人觉得他是一个性格孤僻、不喜与人交流的绝顶刀法天才;也有人认为他是因为身怀绝技、实力不俗,而被陛下派遣执行了特殊任务。 当然,以李昀的性格,无论对手是谁,他都会全力以赴,将每一场战斗都视为对自己的磨砺。 当他背负长剑踏上擂台时,腰佩弯刀、面容平平无奇的“苏白鱼”已在对面静静地等候着他。 战斗在一阵激昂的鼓声中拉开序幕。 李昀瞬间拔出长剑,施展出“白鸟寒波步”,身形轻盈如飞鸟,迅疾如鬼魅,直逼“苏白鱼”身侧。 在他的剑锋之上,剑气凝聚成明亮刺眼的电光,不断闪烁跳跃,隐约间仿佛能从中幻听到轰隆隆的雷鸣之声。 这正是前不久何前辈为他改良的“雷音剑法”,在大荒修行界以惊人的爆发力而出名。经过他近几个月来的勤奋修炼,其威势愈发不凡。 然而,就在剑锋上电芒闪耀的瞬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对面的“苏白鱼”突然化作了浓郁的黑烟,紧接着一分为九,幻化成了九个烟雾缭绕、模糊不清的影子,看上去诡异而阴森,犹如从幽冥世界穿越到阳间的亡魂一般。 九个影子分别位于李昀的九个不同方向,使他一时间犹豫不决,不知该将剑刺向何方。 “同僚们不是说,‘苏白鱼’最擅长的是‘耀阳九天刀’和‘破晓流云步’吗?”李昀皱起眉头,感到格外困惑,“为什么他今天会使出这样一套阴气森森、诡异莫测的身法呢?” 在“论道之境”中,“苏白鱼”虽然因为一场未败而名气很大,但是当其他人要讨论起他最擅长的是什么武学的时候,却迟迟无法统一意见。 有人曾说,“苏白鱼”最擅长使用那些毫无花哨的基础刀式。他的动作看似生疏僵硬,但实际上却精准而危险,常常能够一击毙命。 也有人说,“苏白鱼”就喜欢用复杂且炫技的刀法,比如“繁花春雨刀”、“紫气东来刀”,起初的时候他会很不熟练很不地道,让人看了很想发笑,但在简简单单过了几招之后,他就会飞速进步起来,很快就变成了一个有章有法的行家。 长期的争论之下,一些紫府军的修士便聚集到了一起,他们开始收集并记录“苏白鱼”的一场场战斗,随后对这些战斗进行了分析和讨论。 然后他们发现,“苏白鱼”用得最多的,还是偏向于“阳火”属性的、大开大合、精准直接的刀法。 “苏白鱼”似乎总是很忙碌。 他在每一场战斗中似乎都在赶时间,追求以最快的速度战胜对手。 正因如此,当他今日使出这样一套与往常风格截然不同的武学,李昀才会感到有些诧异。 但惊讶归惊讶,李昀的动作并没有停下。 他放空心神,释放自己的神念,去探寻这九个影子里,哪一个才是“苏白鱼”的真身。 然后他很快发现,在他的神识感知中,其中一个影子透露出有温度的生命气息,而其他的影子则只有彻骨的寒意。 他的剑立刻脱手而出,化作一道耀眼青光,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飞向那个疑似“苏白鱼”真身的影子。 在雷光的震慑下,那个影子立刻麻痹不动了。 李昀迈步向前。 不过就在此刻,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沙哑的笑声:“你确定?” 话音响起的同时,他的背后似有一阵冷风掠过,令他情不自禁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愧是‘苏白鱼’,”李昀默默心想,“我就说他不可能这么容易对付,光是这狡猾多端,就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李昀的剑在空中顿住。 他抬起手,心念一动,将剑召回,转身准备对付隐藏在他身后的敌人。 可当剑在空中飞行时,“苏白鱼”除了那个被定住不动的影子之外,其他的影子竟然全部消散不见了。 而这个仅剩下来的“真身”,身上缭绕的黑烟也顷刻间散去。 只见其施展身法,鬼魅般地闪至李昀的另一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刀锋直指他的脖颈。 “我输了。”感受到脖颈处金属传来的真切而冰凉的触感,李昀平静地说道。 输给“苏白鱼”是正常情况,赢了才是反常之事。 “苏白鱼”收回手中的刀,注视着李昀,用沙哑的嗓音缓缓道:“你一个剑修,修的是以堂堂正正之气对敌的‘雷音剑法’,讲究的是一往无前的坚定,追求的是十荡十决的勇猛。 “一旦出剑,便不可再反悔。 “这是以此法成道的关键。 “今日这场比试,就当是给你上了一课吧! “我不过是一个第三境的修士,可做不到欺骗你的感知。你出剑之后,就应该坚定自己的本心,怎能因我稍稍使诈,就骗得你犹豫反悔了呢?” 李昀沉默片刻,偏过头去,看着“苏白鱼”那张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脸庞,问道:“你明明是一个刀修,为何会对剑道有如此深刻的了解?”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苏白鱼”说话的方式有些似曾相识。 “苏白鱼”淡淡地笑了笑,说道:“我懂的东西很多,不论是刀还是剑,都只是其中之一。” 见李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苏白鱼”继续说道:“今天这些话,算是‘何前辈’让我转达给你的吧!” “何前辈!竟然是何前辈!” 李昀心头瞬间豁然开朗。 原来这种熟悉的说话方式,是他曾在何逸群前辈那里听过的! 或许,也只有何前辈这样诲人不倦的良师,才会在这论道之境里,也想方设法地为他授课,传授他正确的剑道修行之法。 “苏道友,你和何前辈的关系,应该很亲近吧?”李昀道,“你在见到他的时候,能不能替我向他道一声谢,感谢他的良苦用心?” “苏白鱼”沉吟了一会儿,淡淡地答应了一声:“好。” ………… 待到幻境消散,李昀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深吸一口气,理了理外袍,便朝着武英殿的灵气转换大阵直奔而去。 一边奔跑着,他一边在心中默默分析。 “苏白鱼”是个第三境的修士,而“何前辈”则是第六境的强者。既然“苏白鱼”承认了他与“何前辈”关系亲近,那么他们两人很可能是师徒关系。 “原来,何前辈不愿意收我为徒,是因为我还不够优秀啊!”他心头涌起一阵感慨,“像何前辈那样博学广闻的老师,估计也只有像苏白鱼那样精通万法的学生,才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他们师徒俩真是风格统一,都是神神秘秘的,神龙见首不见尾!” 怀着这样的念头,他很快在武英殿内找了个空闲的蒲团,闭上眼睛,平心静气,进入了修行状态。 不过他也清楚,自己的天赋有限。 能把自己手上的这些武学练好,便已经是极限了。 要像“苏白鱼”那样将各种武学招式都运用得游刃有余,那可是非凡人所能为之。 ………… 与此同时,在御书房中。 顾旭收起了“清都令”,神识也随之回归到了现实世界之中。 因为即将分身前往灵霄界,所以他刚刚又进入了“论道之境”,并成功取得了十连胜,将最近新练的各种风格迥异的武学都一一巩固了一遍。 没料到,在最后一场战斗中,竟然遇到了李昀这个家伙。 李昀最近在“雷音剑法”以及修为上的进步,都让顾旭感到有些惊讶。在他剑芒的雷音声中,顾旭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神韵。若是再给他一些时间,或许甚至能修出“道”的气息。 所以顾旭便趁此机会,给了李昀一些指点。 而与此同时,顾旭的心头再次浮现出他在东海归墟穿越到过去时,曾经看到的那个身穿红袍宣读圣旨的李昀。 他不禁疑惑,为什么自己明明拥有“星盘”,太上昊天的人仍然能够瞒过他,悄悄地修建通向灵霄界的“通天塔”呢? 而且,摧毁“通天塔”如此重要的事情,按照他一贯的性格,他肯定会亲自去做,以确保万无一失。 可他为何当时没有在场呢? 为何偏偏选择假借过去的自己之手? 难道他当时遇到了什么意外的情况,或是被其他更紧迫的事情缠住了,无法亲自前往? 顾旭有些想不明白。 他没有再花更多的时间思考这个复杂的问题。 他心念一动,一个绘制精致的纸人便从“闲云居”中跃出,静静地躺在了地面上。 随着顾旭开始默默吟诵咒文,纸人身上焕发出耀眼的光芒,缓缓地从地面上站了起来。 它的身体像气球一样开始逐渐膨胀。 很快就不再是一个薄薄的平面,而是变得立体起来。 它脸上画着的五官,也不再死气沉沉,而是变得灵活生动。 能微笑,也能皱眉。 第八十四章 顾旭的新法宝 翌日。 畅春园。 当赵嫣步入御书房时,她看见顾旭正坐在书桌后,全神贯注地翻看着面前的奏折。 在他的身侧,站着一位约莫四十岁的壮年男子。 此人身材高大,蓄着长须,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路人面孔,脸颊上还隐约可见一道淡淡的伤疤。 他穿着一件练武的黑色劲装,腰间挂着一个空荡荡的刀鞘。 与一袭青衫、丰神飘洒的顾旭同处一室,简直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画风。 “这位是?”赵嫣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看向高大男子,向顾旭问道。 在她的印象里,顾旭向来不喜欢身边有侍卫随行。 毕竟,以顾旭如今的实力,若是真遇到什么难以应对的危险,恐怕不是侍卫保护他,而是他保护侍卫了。 听到赵嫣的话,顾旭并未立刻开口回应。 反倒是那位高大的黑衣男子走上前来,朝赵嫣拱手行礼道:“在下孟知客,拜见本尊夫人!” “本尊夫人……”赵嫣嘴角上扬,轻笑着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然后款款走到顾旭身边,背对着他坐在了椅子的扶手上,“我的陛下,你可真会玩。” 赵嫣的腰肢纤细,不盈一握,而臀部却肉感丰满,肥而不腻,展现出完美的曲线。 她这么一坐,身上那件原本宽松的红裙,仿佛突然变成了紧身衣物,被绷出了满月般的形状。 顾旭顺势揽住了她的纤腰,脸颊轻轻贴在了她的脊背上。 “你把这分身做出来,是打算前往灵霄界了吗?”赵嫣顿了顿,又说道,“你这分身,可真是非同一般,就算凭我这第七境的神识感知,也察觉不到他和你之间的联系。” “没错,”顾旭回答道,“我从姜照月那里得到了消息,说灵霄界最近出了点事情,可能会发生动乱。我打算趁此机会,去那边浑水摸鱼。 “这个分身,是我参考空玄散人的‘操偶’之术制作出来的,并且已经掩去了它和我之间的因果之线。 “除了那些在因果大道上造诣远远超过我的人,剩下的人,包括太上昊天在内,都会认为他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 “就算是分身,你去了灵霄界后也要小心行事,”赵嫣一边说着,一边握住了顾旭搂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千万不要大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曾听闻有些诅咒之术,可以沿着命运长河一路追溯,说不定就能把你的本体找出来。” “放心,嫣儿,你还不了解我的性格么?”顾旭笑了笑,“若是遇到什么不对劲的情况,我会立即让分身在灵霄界自我销毁,绝不给敌人任何从分身上获取消息或是做手脚的机会。” 说话时,他手上微微用力,赵嫣整个人便从椅子扶手上滑落下来,丰润的臀部恰好坐在了他的腿上。 “坏人,”赵嫣轻嗤一声,“又在趁机占人家便宜。” 尽管她嘴上这么说着,但实际上身体却放松下来,软绵绵地靠在了顾旭的胸口。 自称“孟知客”的分身仍然静静地站在一侧,宛如一尊一动不动的雕塑。 “对了,”赵嫣忽然微微眯起眼睛,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我的顾郎,待你这分身去了灵霄界,会不会背着我偷偷勾搭小姑娘啊?相隔无尽虚空,你在那边做了什么,我可都不知道。” “你这醋坛子,成天都想些什么呢?”顾旭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一个纸做的分身,又不具备那方面的能力,怎么可能勾搭小姑娘?你就把他当成一个和我意识相通的、比较灵活的傀儡就好了。” “纸做的?”赵嫣神情有些诧异,“看上去有血有肉的,真不像呢!” “确实是纸做的。”顾旭道。 “操偶”法术的分身,可以用木头、黏土、纸张等来制作,也可以夺舍人或动物的尸体。 空玄散人的分身材料全是尸体。 而顾旭,或许是因为身为符师的缘故,对纸做的傀儡情有独钟。 由于平时经常使用这材料,他操纵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 “看样子,你这分身还缺一件武器?”赵嫣随后又望向“孟知客”那空空的刀鞘。 “没错,”顾旭道,“不过,我已经让皇家炼器坊为他打造了一件。这些天应该差不多就做好了。” 赵嫣莞尔一笑,微微侧过身子,伸出她那纤长而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抚摸过顾旭的额头和眉心。 “陛下最近天天都在操心大荒的命运,实在辛苦,看你这额头上,都快能看见皱纹了,”只见她眸光流转,轻声说道,“是不是该稍稍休息一下了呢?” 说着,她便凑过脑袋,红艳欲滴的唇印在了顾旭的嘴角,芳香的气息瞬间缭绕在他的周围。 “你脑子里头想的,真的只是休息吗?”顾旭笑着反问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怀中红裙似火的娇艳女子抱起来,把她摆在御案的边缘,又用真元哗啦一下推开桌上的奏折,然后更加用力地回吻她。 “孟知客”见状,知趣地离开了屋子,并顺手轻轻关上了房门。 赵嫣先是伸手揽着顾旭的脖颈。 随后双手向后撑在桌面上,身子渐渐地后仰。 最终,她整个人完完全全地倒在了桌上,红裙如一朵鲜艳的玫瑰般绽放于桌面。 两条光滑雪白的长腿从中伸出,毫无遮拦地展现在顾旭的眼前。 顾旭伸手抓住她的脚踝,使她的身体如纸般对折起来。 “白天在这地方,真的好么……”赵嫣低声喃喃道。 此刻,她无法完全看清顾旭的表情。 只能透过自己两腿之间的缝隙,感受到他那居高临下的炽热眼神。 “如果你不喜欢,我就接着去看奏折了?”顾旭调侃道。 “别!”赵嫣立刻回应。 隔着那双白花花的腿,顾旭看到她轻咬下唇,双眸微闭,长而密的睫毛不住颤动,淡淡的红晕仿佛傍晚的霞光,渐渐染遍了她的脸颊…… ………… 一个时辰之后。 顾旭整理好衣裳,步出书房。 此时他神清气爽。 一切烦恼和焦虑,似乎都已在嫣儿那里得到了倾泻与释放。 他心念一动,施展“乾坤”权柄,瞬间来到了洛京郊区的一片新修建筑前。 这里红墙碧瓦,气势恢宏。 正是大夏的“皇家炼器坊”。 这座炼器坊,最早是依托于襄阳陈氏兄妹二人前来投诚时所带的资源而建立起来的。 后来,在顾旭铲除了包括襄阳陈氏在内的多个世家门阀、宗门帮派后,他把那些地方精通炼器的修士纷纷挖来这里,使得炼器坊的规模愈发壮大。 目前,大夏驱魔司、紫府军以及各级军队的军火武器,很大程度上都依赖于这间炼器坊的提供。 听闻皇帝驾到的消息,在此处兼任管事一职的陈素绘连忙带着几个随从,匆匆走出大门前来相迎。 在灵气转换大阵中修行了数月之后,陈素绘的气色相较于她与顾旭初次相遇时,已有了显著的改善。 尽管她的身形依旧纤瘦,肤色也略带苍白,但两颊却有了淡淡的血色,为她平添了几分少女的柔美与生机。 “陛下,您需要的武器,已经按照您的要求炼制好了。” 陈素绘先是双手抱拳,恭敬地向顾旭行礼,随后从一名随从手中接过一个木匣子,双手捧着递到顾旭的面前。 “辛苦你了!”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木匣。 木匣之内,静静地躺着一柄三尺有余的刀。 刀身宽阔,厚薄适中,刀刃修长且略带弧度,宛如一弯新月,散发着冷冽的气息。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却是这把刀的独特色彩。 它通体呈现出深沉的黑色,宛如漆黑的夜晚,而唯有锋刃之处,隐隐有红芒闪烁,犹如草丛深处微微发光的萤火。 “它有名字吗?” 顾旭握住刀柄,轻轻地将它从木匣中取出,同时向陈素绘问道。 “陛下,它叫‘照夜清’。”陈素绘回答道。 “‘照夜清’,真是个好名字!”顾旭赞叹道。 他知道,“照夜清”是萤火虫的古称,与这刀的气质相得益彰。 他轻轻挥刀,感受着刀身在空中的流动。刀身的重量恰到好处,既不过于沉重,让人容易劳累,也不过于轻盈,而显得缺乏力度和手感。 那闪动的红芒追随着刀刃的移动轨迹,勾勒出一条流畅的弧线。 美丽而又危险。 “陛下满意,便是最好。“陈素绘淡然说道。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清冷平淡,宛如平静无波的湖面,即便是顾旭的夸奖,也似乎未能在这湖面上激起丝毫涟漪。 顾旭将“照夜清”收入闲云居中,犹豫片刻后,开口道:“你的‘仙灵之体’最初诞生于灵霄界的大道规则之中。虽然灵气转换大阵能够解决阴煞之气给你带来的生命威胁,但若要让‘仙灵之体’真正发挥出其应有的强大力量,还是得置身于灵霄界的世界规则之下。” 陈素绘想了想道:“陛下莫非是想带我去灵霄界?” 顾旭点了点头,又补充道:“这不是命令,只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朕现在确实有去灵霄界的打算,但那里时局动乱,十分危险。即便是朕自己,也不敢保证能活着回来,因此只敢派遣一个分身前往。 “等到了灵霄界,朕会设法隐瞒你的来历,让你扮演成一个土生土长的灵霄界人,但不敢保证一定能保住你的性命。 “然而,这对你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机缘,是一个能彻底改变你命运的机会。 “太上昊天当年就是依此一飞冲天,如今他肯定也在宣扬‘仙灵之体乃天命之子’之类的理论,借此收集香火之力,从而晋升第九境‘玉京’。 “若是你去了那里,或许有可能干扰他的计划。 “如果你不打算去,朕也不会责怪你,炼制‘照夜清’的奖赏也会照常发给你。 “选择权在你。” 听到顾旭这番话,陈素绘眨了眨眼睛。 陈素绘自出生以来,便一直直面死亡的阴影,这养成了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淡漠心性,很少有事情能够触动她的心弦。 一生中仅有的几次情绪剧烈波动,都与顾旭息息相关。 第一次是他告诉她,“你的病能治”,并亲手帮她驱散了经脉中的阴煞气息。 第二次,是他研究出了灵气转化大阵,彻底颠覆了她既定的命运轨迹。 至于第三次,便是今日。 对于所有大荒人来说,无论他们的心态多么淡漠,当有机会走出这个如同牢笼般的世界,去亲眼目睹另一个世界的景象时,他们的心中都不免会涌起阵阵波涛。 陈素绘自然也不例外。 “陛下,我决定了,我要跟您一起去!”陈素绘没想多久,就声音平静地做出了决断。 “你不怕死?”顾旭眉宇中流露出一丝诧异。 “我本来是个注定该死的人,命中注定将在阴气缠身中早早地投入阎王爷的怀抱,但陛下给了我新的生命,”陈素绘正视前方,认真说道,“所以,既然此行前往灵霄界,我可以帮得上陛下,那我就应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尽忠。” 顾旭轻叹一声:“其实,朕也只是在赌,不敢保证这个计划一定有用。毕竟,灵霄界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如果你不愿意,不必为了这一点渺茫的可能性,跟着朕一起去那边冒险。” “素绘早年一直病痛缠身,受尽了命运的折磨,”陈素绘道,“如今,陛下把一个变强的、能够把握自己命运的机会摆在我的面前,我怎么能不珍惜呢?” 顾旭认真看着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那好,你准备一下,三日之后来畅春园,我们一起出发。” “是,陛下。” 就在顾旭即将转身离开的时候,陈素绘忽然又轻声地叫住了他:“陛下,去了灵霄界后,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说吧,”顾旭道,“只要合情合理,朕都会答应你。” 陈素绘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我从小就不太记路,等我去了灵霄界后,陛下能不能不要让我离开您身边太远……” 第八十五章 带你去血池 “原来这姑娘竟然是个路痴! “难怪她到了京城之后,几乎整天都宅在屋里,过着‘自家宅邸——皇家炼器坊——灵气转换大阵’三点一线的生活,很少能在其他地方见到她。” 听到陈素绘这番话,顾旭默默地在心头感慨道。 他沉吟片刻,随后轻轻地挥了挥手。 霎时,远处路边的草丛里,几根狗尾巴草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径直飞到了他的手心。 他将这些狗尾巴草编织在一起,首尾相绕,不一会儿便做成了两个模样简陋的手环。 “拿着,”他把其中一个手环递给陈素绘,“这两个手环之间,有一根特殊的因果之线相连。你到了灵霄界后,把其中一个手环戴在手腕上,便能感知到另一个手环所在的方位,彼此之间还可以传递消息。 “这样,你应该不会走丢了吧!” 陈素绘双手接过手环,颔首道:“素绘谢过陛下!” 她的声音依然平静。 但顾旭却注意到,她的嘴唇微微抿起,眼睛迅速眨了几下,纤细苍白的手指紧紧攥着手环,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 ………… 当顾旭离开皇家炼器坊、回到畅春园时,随堂太监韩顺喜立刻匆匆赶到他的面前,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 “陛下,贵妃娘娘从昨日下午起便陷入了熟睡的状态,一直到现在都未曾苏醒,甚至中午也没有起身用膳。” 顾旭皱起眉头。 他迅速将神识沉入星盘之中,确认了韩顺喜所说的情况属实。 “莫非,小寒她陷入了血脉觉醒前的沉睡?”他心头默默猜测。 自从时小寒随他进入宫中之后,赖床到下午便成了很常见的事。 尤其是在晚上与他这位圣人强者一番云雨之后,次日更是瘫在床上,连动都不想动一下,最多只是动动嘴皮子,骂几句“顾旭你是大坏蛋”。 但是,不论身体有多么疲倦,睡得有多么沉,有一件事情是时小寒绝对不会遗漏的。 那就是吃饭。 哪怕她浑身酸痛、下不了床,也会有宫人将她那海量的午膳分批次送到屋内。 然而今天,时小寒竟然不吃东西了! 顾旭一边思索,一边撕裂空间,下一刻便已出现在了时小寒的床前。 少女的睡姿一如既往很不安分。 她侧躺在床铺上,双腿双臂弯曲,宛如一个蜷缩在母亲子宫里的胎儿。 她的枕头早已掉落到了地面上,被子则被夹在两腿之间,大片雪白的肌肤裸露在外,如同瓷器般光滑剔透。 顾旭盯着她,静静地观察了片刻,然后轻声唤道:“小寒,醒醒,该吃饭了!” 少女却一动不动。 顾旭想了想,目光落在了她裸露在被子外的那只小巧玲珑的、宛若精美瓷器的脚丫上。 她的脚底泛着淡淡的粉红色,足背上青嫩的经络隐约可见,每一个足趾都如同珍珠般莹润而可爱。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地在她的足底挠了几下。 他很喜欢在晚上把玩这只脚丫。 每当他这么做时,时小寒总会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咪似的,“噌”地一下把脚缩回去,一双漂亮的杏眼忿忿地瞪着他。 但今天,她却毫无反应,宛如一尊静止的雕塑。 顾旭轻叹一声,坐到床沿,轻轻抓起她一只白皙柔嫩的手,让一缕神识悄然潜入她的体内。 他留意到,她的血肉、静脉、骨骼仍在无形中持续地销毁与重塑,变得越来越坚固强横,只是这速度相比前些日子已明显放缓了许多。 而她的神魂,也如同她的本体一般,像婴儿般沉睡在识海的最深处,仿佛正做着一个酣甜的梦。 作为一个正处于成长阶段的妖仙族成员,时小寒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沉睡之中。 “终究是我实力不足,没法从太上昊天手里抢过血池,帮助她觉醒血脉。”顾旭默默心想。 他回想起前些日子与时小寒独处之际,她常常向他表达对于沉睡的忧虑之情。 虽然沉睡并不意味着死亡,但若是真的沉睡了数百年,甚至上千年,醒来后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已物是人非,那无疑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 在时小寒身边静坐了一会儿后,顾旭站起身来,轻轻地从她的两腿之间抽出被子,然后认真地为她盖好。 然后他转身走出屋子,身形一闪,便已来到了畅春园的湖泊旁边。 湖中的银龙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气息。 未等他开口,银龙那巨大的脑袋便已浮出了水面。 “帝君,定下何时出发了吗?”姜照月急切地问道。 “三日之后,”顾旭回答道,“到时候除了我之外,还有另一位修士会一同前去。” “另一位修士?是真君强者吗?”姜照月微微睁大眼睛。 在她看来,如果顾旭能带几个强援一起去灵霄界,那么无疑将会有更大的可能帮助她姐姐脱离困境。 “不,是一位第四境的修士。”顾旭回答道。 “才第四境,去了有什么用啊。”姜照月垂下脑袋,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失望。 “那可是个第四境的‘仙灵之体’,”顾旭笑了笑,补充道,“太上昊天那家伙,不是常常以此大做文章,声称自己是灵霄界万年不遇的天选之子么?我把这个姑娘带去灵霄界,或许能给他造成一点小麻烦呢。” 未等姜照月从惊讶中回过神来,顾旭又紧接着问道:“对了,姜道友,你是否知道妖仙族的血池现在状况如何?” “哼,妖仙族!”听到这个词,姜照月的神识传音中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哼,“看来,你是想帮你那个妖仙族的夫人觉醒血脉,对吧?” 由于龙族和妖仙族过去曾是生死仇敌,姜照月一想到他们,就仿佛能闻到一股比茅厕还难闻的恶臭,从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厌恶情绪。 顾旭点了点头。 “妖仙族那群只知道吃的混蛋,过去可是吃掉了我们不少族人!”姜照月说道,“你应该清楚,若是让一个妖仙族完全觉醒血脉,对我们龙族来说,那将是一个何等巨大的麻烦!” “我相信,只要我在,小寒绝不会给你们带来任何麻烦,”顾旭认真地回应道,“如果你能在这件事情上帮助我,我日后定会涌泉相报。 “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定会全力帮助你姐姐脱离险境。” “我姐姐第八境两重天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你能解决?”姜照月对于他的承诺表示怀疑。 “你难道忘了,几千年前,我还帮助过你姐姐成功突破了修行的瓶颈呢,”顾旭轻笑一声道,“那时候,我的修为可是比你姐姐逊色不少的。 “修为在这世上固然重要,但若只拿修为来衡量一切,那可就不对了。” 姜照月回想起,每次姐姐谈起紫微时,虽然总是批判他的人品,但对于他的本事,却是从来不曾有过丝毫的质疑。 她的心头开始隐隐有些动摇。 “你要保证,那妖仙族觉醒血脉之后,绝不能靠近龙族的领地,更不能骚扰和猎食我们,否则,我就和我姐姐一起把你们两个扔去喂‘吞食者’。”她用严肃的口吻说道。 “我保证。”顾旭郑重回应。 “妖仙族的血池,名义上现在属于‘天宫’,”姜照月顿了顿,说道,“但是因为‘天宫’的主要成员以人族为主,基本上用不到这个血池,所以太上昊天便会把血池租借给其他的种族势力,以此赚取资源钱财。 “最近,我姐姐以蜕皮的名义,找太上昊天借用了血池,期限目前还有四年。 “不过实际上,她的蜕皮在去年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如果你的妖仙族夫人能在四年内完成觉醒,并且你确实能帮助我姐姐解决麻烦,那么我姐姐应该不介意暂时把血池借给你们,并会利用她的‘秘密’权柄,帮你做一些掩护。” 可以看出,在姜照月的心头,姐姐占据着极为重要的位置。 只要能帮得到姐姐,其他一切事情她都可以做出让步。 包括在她极为讨厌的妖仙族方面。 “你的意思是,在未来的四年里,血池可以说是实际掌控在你姐姐手里的?”顾旭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她。 “嗯,”银龙点了点头,“只要她近期别出事。” 这可算是个好消息,顾旭默默想道。从夜皇手里借用血池,可比从太上昊天手里抢来血池容易多了,这样时小寒也能比预想中更早些醒来。 当然,这也意味着,他前往灵霄界时,必须把沉睡的时小寒带上。 ………… 次日。 顾旭参照着“闲云居”,凭借“乾坤”权柄,打造了一件相似的空间法宝,命名为“瑶池宫”。 这是一座碧瓦朱甍、飞檐翘角的建筑,巍然矗立于畅春园湖畔的空地上。 “瑶池宫”的中央,摆放着一张挂着帐幔、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木制大床。 时小寒双目紧闭,静静地躺在大床中央,面容甜美而安详。 顾旭站在床边,俯下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轻声说道:“我会尽我所能,带你去那血池。” 说罢,他便转身走出屋子。 随着他心念一动,“瑶池宫”很快变成了核桃般的大小。 旁边一袭黑色劲装的分身立刻上前一步,稳稳地接住“瑶池宫”,然后将其收进自己的衣袖中。 ………… 时间过得飞快。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约定的出发日期便悄然地来临了。 数十丈长的银龙在数月的蛰伏之后,以一种震撼人心的姿态从水面上一跃而起,庞大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璀璨的弧线,引来无数人抬头仰望。 远远望去,她的身影就像是一轮悬挂于天际的皎洁月亮,飞速移动间洒下片片银辉,美得令人心醉。 顾旭的分身与陈素绘并肩而立,稳稳地站在了银龙那覆盖着细密鳞片的龙爪之上。 尽管四周疾风呼啸,飞行速度快得令人窒息,但他们却如同磐石一般,站得稳稳当当。 转眼间,他们便穿越了轻柔如丝、密集如絮的云层,抵达了大荒世界的苍穹顶点。 这里一片漆黑,空阔而寂静。 低头俯视,苍茫大地已化作一幅铺展的锦绣,色彩斑斓,却在云雾的覆盖下显得朦胧不清。 抬头仰望,只能看见一片深邃的漆黑,偶尔有几道绚丽的、宛若极光一般的色彩闪过。 顾旭知道,那是空间乱流在汹涌碰撞,迸发出强烈而耀眼的能量光芒。 寻常修士只要沾到一点儿,瞬间就会被它撕裂成碎片。 “抓稳我,”顾旭分身对身边的陈素绘道,“马上我们就要穿越世界壁障,进入无尽虚空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乾坤”权柄构建了一个保护罩,把陈素绘整个人罩在里面。 陈素绘应声抓住他的胳膊。 眼前这令人震撼的场景,让她的心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度在胸腔中砰砰直跳,仿佛要跳出胸膛一般。 伴着空气中荡漾起一道道涟漪,银龙载着两人,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离开了他们生长的大荒世界,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 当顾旭的分身与姜照月一同踏上前往灵霄界的征途时,“玄丹世界”的第一批先遣部队早已完成了对“炽岩世界”的掠夺。 他们依据从灵霄界修士脑海中获得的世界坐标,迅速锁定了灵霄界的位置并逼近而来。 对于进攻异世界,他们显然已经拥有了一套成熟且高效的方案。 灵霄界作为太上昊天所掌控的世界,其壁障布满了重重防御和监控法术,使得他们无法直接利用空间法术轻松进入。 于是,他们数十名修士悬浮在虚空之中,口中喃喃念诵着晦涩难懂的咒语。 随着咒语的响起,那尊黑色的炼丹大鼎的虚影再度浮现。 它化作一颗巨大的陨石,拖着浓郁的黑烟,以惊人的速度朝着灵霄界的壁障狠狠砸去。 灵霄界内,距离他们进攻位置最近的,是墨门、炎灵族、碧霞宫这三大势力的领地。 第八十六章 坠落灵霄 当那巨大的黑色丹鼎重重撞击在灵霄界的壁障之上时,身为第八境真君强者的墨门巨子田襄、炎灵族族长皇甫炅以及碧霞宫宫主叶雨萍,都清晰地感知到了道则层面所传来的剧烈震动。 他们也察觉到,在一次又一次的猛烈冲击之下,世界壁障开始变得越来越薄,越来越脆弱。 他们都很清楚,,一旦外敌真的突破了世界的壁障,强行闯入灵霄界内部,将会引发何等可怕的后果。那汹涌磅礴的空间乱流,拥有轻易撕毁世间一切坚固事物的力量,将会随之涌入灵霄界。 尽管它不至于立刻毁灭整个世界。 但壁障裂口附近的、属于他们势力的地盘,将会瞬间化为乌有;他们也将从灵霄界的顶尖势力,一夕之间跌落至深渊。 这对于他们来说,显然是无法接受的事情。 于是,他们一边利用“灵霄盟”内部特有的通讯渠道,将外敌入侵的紧急消息传递给远在“天宫”浮岛的太上昊天,一边从空间通道穿过壁障,抵达了世界之外的虚空之中。 然后他们看到了来自“玄丹世界”的那群黑衣修士。 这群黑衣人,他们各自的修为看上去并不出众,但当他们聚集在一起,齐声念诵着“玄丹天尊”的名字时,仿佛就汇聚起了一股能够撬动整个世界的力量。 只见那黑色的丹鼎瞬间调转方向,朝他们猛砸而来。 丹鼎侧面那模糊的面孔也随之扭转,望向他们。 三人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锁定。 仿佛一座大山迎面砸来,要把他们镇压在山底下,永世不得翻身。 ………… 顾旭一行两人一龙,穿梭在茫茫虚空之中。 陈素绘站在顾旭的保护罩里,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壮丽景色,目光中闪烁着好奇与惊叹的神采。 在她的眼瞳中,倒映出海潮般滚滚流动的灰白色‘混元之气’,倒映出从中游弋而过、由阴影凝聚而成的虚空鲸,倒映着如星辰散布在夜空中般的一个个遥远的未知世界…… 相比之下,顾旭和姜照月由于有过很多次踏足虚空的经历,显得就要淡定得多。 姜照月小心翼翼地规避这一切可能的风险。 顾旭分身则站在龙爪中央,操纵着“天命”权柄,一路为她保驾护航。 忽然间,陈素绘伸手指向远方:“陛下,那是什么?” 顾旭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条条笔直的、没有实体的黑线,宛如蛛网般在这扭曲的虚空中迅速铺展开来。它们很快就像捕捉昆虫一般,将远处的一个世界紧紧笼罩在内,仿佛要一点一点地将其蚕食、消化。 “见鬼,居然又遇上‘吞食者’了!”姜照月在神识传音中不满地嘀咕道,“帝君,你这‘天命’权柄,看起来好像也不怎么顶用啊!” 她一边抱怨着,一边迅速扭过头,调转方向,改变了原本的飞行路线。 “谁说不顶用了?”顾旭笑着反驳道,“至少这次,‘吞食者’跟我们的距离足够远,给了我们充足的逃跑时间。要是没有我,你恐怕又会一头撞进它们的罗网之中,弄得自己遍体鳞伤。” 想到自己不久前的经历,姜照月哼了一声,没有反驳,因为她知道顾旭说的是实话。 过了一会儿,顾旭又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皱眉道:“要不,你再换条路线?那‘吞食者’好像又跟上来了。” 姜照月的心情愈发闷闷不乐。 每当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她总会感觉整个宇宙都在针对自己。 ………… 强者之间的战斗,除非势均力敌,否则往往在电光石火之间便能见分晓。 当太上昊天的分身抵达空间壁障之时,战况已极为惨烈。 灵霄界的壁障上出现了一个微小的破口,灰白色的“混元之气”如泉水般源源不断地涌入其中。 田襄损失了一具珍贵的傀儡,皇甫炅失去了一缕分魂,叶雨萍的本命剑上也留下了明显的残破痕迹。 太上昊天的分身与他的本体一样,笼罩在强烈的金色光芒之中。 他抬头朝着那黑色巨鼎的虚影望去,目光与巨鼎上那张模糊的面孔正好碰撞在一起。 这一瞬间,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席卷整个宇宙,连世界壁障都在为之颤抖,空间在这股力量的冲撞下发出阵阵嗡鸣。 田襄等三人,尽管他们都是威震一方的真君强者,但在这股恐怖余波的冲击下,也不禁面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身形摇摇晃晃。 唯有太上昊天,依旧稳稳悬浮于原地,纹丝不动。 然而,他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变得阴沉凝重。 他清晰地感觉到,当那巨大黑色丹鼎上的面孔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后,更多的力量开始从遥远的地方汇聚而来,不断灌注到这虚影之中,令他感觉到一股明显的压力。 这正是太上昊天梦寐以求的第九境境界。 宇内众生,都将成为他自身的延伸。 他将彻底摆脱个体的束缚,与整个世界融为一体,变得无处不在。 ………… “快到目的地了!”许久的安静之后,姜照月开口说道。 顾旭闻言,目光望向前方。 忽然,他感觉到大道之中传来一股明显的波动,就像是一块大石头砸进湖泊里,湖面泛起的层层浪花。 “灵霄界那边,有人在打架?”他皱眉道。 “有我姐姐参与么?”姜照月急切地问。 “隔着这么远,我怎么可能知道?” 听到他的话,姜照月心头愈发担忧姐姐,生怕她卷入这场战斗中发生什么意外,于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飞行的速度,朝着灵霄界疾驰而去。 灵霄界的壁障,她已经穿越了成百上千次,对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有姐姐“秘密”权柄的力量庇护,她也相信,太上昊天的监视法术不会洞察到他们的行踪。 然而,就在她半个身躯没入壁障的刹那,整个灵霄界仿佛猛然间颤抖起来。 三人耳畔嗡鸣不止,犹如惊雷自九天之外轰鸣而至。 几道金色的光芒猝然映入他们的眼帘,随后猛然爆发,向四周迅猛地扩散开来。 他们的视线所及之处,均被这耀眼的金光所扭曲。 顾旭明白,这是壁障破裂、空间崩塌的征兆。 而且,这场战斗的层次,远远超出了普通的第八境范畴,甚至连他的“乾坤”权柄,也无法阻挡战斗的余波。 “莫非,是太上昊天亲自出手了?”他心头暗自揣测,“究竟是什么样的强敌,竟能让太上昊天使出如此强大的力量去应对?” 此时此刻,他的双眼已被金光所蒙蔽,感知也被完全扭曲。 他已然感觉不到身边姜照月和陈素绘的存在。 自晋升圣人、击败天行帝以来,他再次深刻地体会到了自己力量的渺小。 借着狗尾巴草手环的一点微弱因果联系,他把“乾坤”权柄的空间护罩,牢牢锁定在仅有第四境修为的陈素绘身上。 然后,他开始在一片光影交错的混沌中不断地下坠,下坠,下坠…… ………… 太上昊天隔着大鼎,正与不知身在何处的“玄丹天尊”进行一场隔空交锋。 他们的每一次交手,都发生在大道的层面上。 虽然看似无声无形,但却引得整个灵霄界为之震动,连壁障的裂口也在渐渐扩大。 或许是因为“玄丹天尊”的本体并不在此地,而太上昊天作为拥有八个权柄、距离第九境仅差一步之遥的真君强者,勉强算是拥有与之一战之力。 但太上昊天却感觉,“玄丹天尊”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似乎随着时间的流逝,还在不断地增强。 正当太上昊天默默思考破局之法的时候,对面的黑衣修士们却突然带着黑色丹鼎的虚影一起,毫无征兆地掉头就走。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太上昊天感到十分疑惑。 他皱起眉头,目光紧紧盯着那渐渐远去的虚影,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他的感知突然捕捉到了一丝异常。他顺着那丝异常望去,只见一个“吞食者”正在灵霄界中肆虐着,吞食着旁边的世界。 而“玄丹世界”的修士们,竟是追着这个“吞食者”而去! “难道这些人,把‘吞食者’都当成猎物了?”太上昊天有些意外地心想道。 与此同时,他也愈发对第九境的力量充满了渴求。 ………… 灵霄界。 在山脚下一个名为“翠云村”的小村庄里,一男一女两个孩童正在嬉戏打闹。 突然,他们看到一棵树下,躺着一个身穿黑衣、留着长须、面容平平无奇的四十岁左右的昏迷男子,缺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 两个孩童不由得吓了一跳。 第八十六章 坠落灵霄 当那巨大的黑色丹鼎重重撞击在灵霄界的壁障之上时,身为第八境真君强者的墨门巨子田襄、炎灵族族长皇甫炅以及碧霞宫宫主叶雨萍,都清晰地感知到了道则层面所传来的剧烈震动。 他们也察觉到,在一次又一次的猛烈冲击之下,世界壁障开始变得越来越薄,越来越脆弱。 他们都很清楚,,一旦外敌真的突破了世界的壁障,强行闯入灵霄界内部,将会引发何等可怕的后果。那汹涌磅礴的空间乱流,拥有轻易撕毁世间一切坚固事物的力量,将会随之涌入灵霄界。 尽管它不至于立刻毁灭整个世界。 但壁障裂口附近的、属于他们势力的地盘,将会瞬间化为乌有;他们也将从灵霄界的顶尖势力,一夕之间跌落至深渊。 这对于他们来说,显然是无法接受的事情。 于是,他们一边利用“灵霄盟”内部特有的通讯渠道,将外敌入侵的紧急消息传递给远在“天宫”浮岛的太上昊天,一边从空间通道穿过壁障,抵达了世界之外的虚空之中。 然后他们看到了来自“玄丹世界”的那群黑衣修士。 这群黑衣人,他们各自的修为看上去并不出众,但当他们聚集在一起,齐声念诵着“玄丹天尊”的名字时,仿佛就汇聚起了一股能够撬动整个世界的力量。 只见那黑色的丹鼎瞬间调转方向,朝他们猛砸而来。 丹鼎侧面那模糊的面孔也随之扭转,望向他们。 三人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锁定。 仿佛一座大山迎面砸来,要把他们镇压在山底下,永世不得翻身。 ………… 顾旭一行两人一龙,穿梭在茫茫虚空之中。 陈素绘站在顾旭的保护罩里,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壮丽景色,目光中闪烁着好奇与惊叹的神采。 在她的眼瞳中,倒映出海潮般滚滚流动的灰白色‘混元之气’,倒映出从中游弋而过、由阴影凝聚而成的虚空鲸,倒映着如星辰散布在夜空中般的一个个遥远的未知世界…… 相比之下,顾旭和姜照月由于有过很多次踏足虚空的经历,显得就要淡定得多。 姜照月小心翼翼地规避这一切可能的风险。 顾旭分身则站在龙爪中央,操纵着“天命”权柄,一路为她保驾护航。 忽然间,陈素绘伸手指向远方:“陛下,那是什么?” 顾旭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条条笔直的、没有实体的黑线,宛如蛛网般在这扭曲的虚空中迅速铺展开来。它们很快就像捕捉昆虫一般,将远处的一个世界紧紧笼罩在内,仿佛要一点一点地将其蚕食、消化。 “见鬼,居然又遇上‘吞食者’了!”姜照月在神识传音中不满地嘀咕道,“帝君,你这‘天命’权柄,看起来好像也不怎么顶用啊!” 她一边抱怨着,一边迅速扭过头,调转方向,改变了原本的飞行路线。 “谁说不顶用了?”顾旭笑着反驳道,“至少这次,‘吞食者’跟我们的距离足够远,给了我们充足的逃跑时间。要是没有我,你恐怕又会一头撞进它们的罗网之中,弄得自己遍体鳞伤。” 想到自己不久前的经历,姜照月哼了一声,没有反驳,因为她知道顾旭说的是实话。 过了一会儿,顾旭又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皱眉道:“要不,你再换条路线?那‘吞食者’好像又跟上来了。” 姜照月的心情愈发闷闷不乐。 每当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她总会感觉整个宇宙都在针对自己。 ………… 强者之间的战斗,除非势均力敌,否则往往在电光石火之间便能见分晓。 当太上昊天的分身抵达空间壁障之时,战况已极为惨烈。 灵霄界的壁障上出现了一个微小的破口,灰白色的“混元之气”如泉水般源源不断地涌入其中。 田襄损失了一具珍贵的傀儡,皇甫炅失去了一缕分魂,叶雨萍的本命剑上也留下了明显的残破痕迹。 太上昊天的分身与他的本体一样,笼罩在强烈的金色光芒之中。 他抬头朝着那黑色巨鼎的虚影望去,目光与巨鼎上那张模糊的面孔正好碰撞在一起。 这一瞬间,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席卷整个宇宙,连世界壁障都在为之颤抖,空间在这股力量的冲撞下发出阵阵嗡鸣。 田襄等三人,尽管他们都是威震一方的真君强者,但在这股恐怖余波的冲击下,也不禁面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身形摇摇晃晃。 唯有太上昊天,依旧稳稳悬浮于原地,纹丝不动。 然而,他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变得阴沉凝重。 他清晰地感觉到,当那巨大黑色丹鼎上的面孔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后,更多的力量开始从遥远的地方汇聚而来,不断灌注到这虚影之中,令他感觉到一股明显的压力。 这正是太上昊天梦寐以求的第九境境界。 宇内众生,都将成为他自身的延伸。 他将彻底摆脱个体的束缚,与整个世界融为一体,变得无处不在。 ………… “快到目的地了!”许久的安静之后,姜照月开口说道。 顾旭闻言,目光望向前方。 忽然,他感觉到大道之中传来一股明显的波动,就像是一块大石头砸进湖泊里,湖面泛起的层层浪花。 “灵霄界那边,有人在打架?”他皱眉道。 “有我姐姐参与么?”姜照月急切地问。 “隔着这么远,我怎么可能知道?” 听到他的话,姜照月心头愈发担忧姐姐,生怕她卷入这场战斗中发生什么意外,于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飞行的速度,朝着灵霄界疾驰而去。 灵霄界的壁障,她已经穿越了成百上千次,对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有姐姐“秘密”权柄的力量庇护,她也相信,太上昊天的监视法术不会洞察到他们的行踪。 然而,就在她半个身躯没入壁障的刹那,整个灵霄界仿佛猛然间颤抖起来。 三人耳畔嗡鸣不止,犹如惊雷自九天之外轰鸣而至。 几道金色的光芒猝然映入他们的眼帘,随后猛然爆发,向四周迅猛地扩散开来。 他们的视线所及之处,均被这耀眼的金光所扭曲。 顾旭明白,这是壁障破裂、空间崩塌的征兆。 而且,这场战斗的层次,远远超出了普通的第八境范畴,甚至连他的“乾坤”权柄,也无法阻挡战斗的余波。 “莫非,是太上昊天亲自出手了?”他心头暗自揣测,“究竟是什么样的强敌,竟能让太上昊天使出如此强大的力量去应对?” 此时此刻,他的双眼已被金光所蒙蔽,感知也被完全扭曲。 他已然感觉不到身边姜照月和陈素绘的存在。 自晋升圣人、击败天行帝以来,他再次深刻地体会到了自己力量的渺小。 借着狗尾巴草手环的一点微弱因果联系,他把“乾坤”权柄的空间护罩,牢牢锁定在仅有第四境修为的陈素绘身上。 然后,他开始在一片光影交错的混沌中不断地下坠,下坠,下坠…… ………… 太上昊天隔着大鼎,正与不知身在何处的“玄丹天尊”进行一场隔空交锋。 他们的每一次交手,都发生在大道的层面上。 虽然看似无声无形,但却引得整个灵霄界为之震动,连壁障的裂口也在渐渐扩大。 或许是因为“玄丹天尊”的本体并不在此地,而太上昊天作为拥有八个权柄、距离第九境仅差一步之遥的真君强者,勉强算是拥有与之一战之力。 但太上昊天却感觉,“玄丹天尊”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似乎随着时间的流逝,还在不断地增强。 正当太上昊天默默思考破局之法的时候,对面的黑衣修士们却突然带着黑色丹鼎的虚影一起,毫无征兆地掉头就走。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太上昊天感到十分疑惑。 他皱起眉头,目光紧紧盯着那渐渐远去的虚影,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他的感知突然捕捉到了一丝异常。他顺着那丝异常望去,只见一个“吞食者”正在灵霄界中肆虐着,吞食着旁边的世界。 而“玄丹世界”的修士们,竟是追着这个“吞食者”而去! “难道这些人,把‘吞食者’都当成猎物了?”太上昊天有些意外地心想道。 与此同时,他也愈发对第九境的力量充满了渴求。 ………… 灵霄界。 在山脚下一个名为“翠云村”的小村庄里,一男一女两个孩童正在嬉戏打闹。 突然,他们看到一棵树下,躺着一个身穿黑衣、留着长须、面容平平无奇的四十岁左右的昏迷男子,缺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 两个孩童不由得吓了一跳。 第八十七章 乌云当空 这个缺胳膊少腿的黑衣男子,自然便是抵达灵霄界的顾旭分身。 在剧烈的空间风暴中,他把“乾坤”权柄的力量集中起来,保护真身来到灵霄界的陈素绘,他自己则不可避免地沾到了一丝空间乱流,身体被切割开来。 所幸他这副身体是纸做的。 只需用纸重新画出胳膊和腿,再贴回去,便能恢复如初。 此时此刻,他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看似昏迷,实际上却在用神识默默感知着周围发生的一切。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抵达灵霄界的第一时间,便应前往妖仙族血池所在的位置寻找夜皇,确认她的安危,并让时小寒在血池中觉醒。 然而,顾旭如今已与陈素绘、姜照月二人失散。 由于世界规则的不同,加之远离本体,他现在的力量受到了一定压制,只能发挥出在大荒时的八成左右。 尽管他能借着狗尾巴草手环,感知到陈素绘大概在西北方距离他两三千里远的地方。 但他身上失去了“秘密”权柄力量的掩护,且不清楚太上昊天对灵霄界的监控程度,因此他暂时不敢轻举妄动,直接去寻找她。 他目前的打算是,借助因果之道来掩饰自己的来历,先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土生土长的灵霄界人。这样既能避免引起太上昊天的注意,又能趁机打探一些有用的消息。 “习惯了在大荒那种全知全能的感觉,到了这个一切都不在掌控中的灵霄界,真是有些不习惯啊!”他心头默默地感慨。 两个打闹的孩童,便是在“溯因”法术的影响下,一路互相追逐,跑到了大树下,“意外地”发现了他。 看到顾旭分身这肢体残缺的模样,他们愣了一瞬,随即一溜烟儿地往回跑,嘴里大喊着:“娘,大母,外面那棵大榕树下躺着个只有一条胳膊和一条腿的大叔!” 过了一会儿,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妇人也来到了这里。 她们并没有对顾旭分身的身份来历产生怀疑,只是将他视为一个受伤的、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一人抓着他的胳膊,另一人抓着他的腿,小心翼翼地合力将他搬回了自己居住的土坯房中。 明明这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但他的重量却轻得跟纸似的,两个女人轻轻松松就能把他抬起来,甚至比抱自家的小孩还要省力气。 ………… 过了一会儿,顾旭在炕上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故意表现出一副迷茫的样子,转动着眼珠,仔细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然后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翠云村,”老太太回答道,“属于青雀宗的治下。” 青雀宗? 听到这个名字,顾旭微微有些疑惑,因为在紫微大帝的记忆里,从未出现过这个名字。 也许,这是一个紫微大帝离开之后才出现的新宗门? 他沉吟片刻,开口问道:“敢问这青雀宗,拥有多大的地盘,其治下又有多少修士呢?” 老太太想了想,回答道:“具体有多大,我们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附近的这几座大山都归它管辖。至于修士嘛……至少有几十个吧,他们经常在我们头顶飞来飞去。” “看来是个小势力。”顾旭在心中默默评价道。 短暂的安静后,老太太又看着顾旭残缺的肢体:“你伤得这么重,今后的生活可怎么过啊……” “不必担心,”顾旭笑了笑,“我是个修行者,手脚断了会自己长出来的。” ………… 就在他们交谈之际,太阳仿佛被厚重的乌云遮蔽,天地间的光线骤然变得阴沉,室内更是昏暗得如同一下子步入了夜晚。 老太太和年轻妇人彼此看了一眼,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似乎,她们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变故。 “难道……” 老太太的声音戛然而止。 “砰!” 紧接着,一声巨响打破了屋内原本凝滞的空气,震得人心头一颤。 土坯房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人一脚重重地踹开,仿佛连带着整个房子都在剧烈摇晃。 一个身穿绿色锦袍的修行者,一条腿跨入门槛,对着屋内大声吼了一句,催促道:“帝君驾到,还不出去跪迎!” 话音未落,他便急匆匆地转身离去,继续挨家挨户地去砸门喊人。 不一会儿,翠云村那条并不宽阔的道路上,已经密密麻麻地跪满了百姓。 他们一个个匍匐在地,脑袋深深地埋进了泥土里,无人敢抬起头来。 生怕稍微动一动脖子,头颅就会被旁边手持刀剑的修士无情地砍掉。 老太太、年轻妇人以及她的两个孩子,自然也不例外。 顾旭则依旧躺在炕上,借助神识默默地观察着外头发生的一切。 刚刚在听到“帝君”二字的时候,他的心情还有些紧张,生怕是太上昊天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亲自找上门了。 不过后来,他发现,并不是太上昊天亲自来到了这偏僻的村落。 只是姜照月之前提到的“天宫”浮岛,正好从翠云村的上空飞行而过。 顾旭的感知被浮岛上的重重禁制所遮挡。 他无法看到浮岛上的细节。 更不知道太上昊天本人是否在浮岛上。 只能看到它那巨大的倒三角形岩石基座,以及周围氤氲的云雾和彩虹,还有那投射在地面上的一大片阴影。 紧接着,那位身穿绿色锦袍的修士高举起一柄寒芒凛凛的剑,大声喊道:“还不快喊万岁!” 翠云村的平民们齐声山呼:“帝君万岁!” 其中不少人,看上去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一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凄凉模样,却依旧在机械般地声嘶力竭地喊着。 “你们要记住,有了帝君,才有了你们今天幸福安宁的生活!”绿袍修士在一旁大声地训话道,“如果没有帝君,你们现在恐怕还在昭、虞、虢等国的压迫下,做牛做马,生不如死……” “天宫”浮岛来得迅速,离去得也同样匆匆。 在它即将消失于众人上空的那一刻,似乎有些黑漆漆的东西从它的一侧哗啦啦地倾泻而下,自高空坠落于地面。 绿衣修士刚一走远,翠云村的平民们,不论男女老少,全都朝着那堆从浮岛上掉下来的东西狂奔而去。 顾旭的神识追随他们而去。 ………… 大荒世界。 畅春园,御书房。 一袭青衣的顾旭与身披鹤氅的洛川分坐在书桌两侧,目光聚焦于桌上铜镜所显现出来的灵霄界的场景。 “太上昊天这收集香火的方式,可真是别具一格啊!”顾旭不禁感叹道。 第八十八章 破碎的龙鳞 “那是因为灵霄界失去了像帝君这样关爱体恤民众的统治者,才被太上昊天糟蹋成了这副糟糕的模样,”洛川习惯性地恭维道,“难怪他几千年的时间里,一直卡在第八境的巅峰,迟迟无法收集齐全灵霄界的香火。 “若是换做帝君,恐怕早就在万民的拥簇之下,登入‘玉京’了。” “话可别说的这么绝对,”顾旭轻轻摇头,“收集香火,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容易,如今身处大荒,我都不敢保证一定能顺利晋升第九境。” 顾旭当然清楚灵霄界发生这种状况的原因。 太上昊天虽然名义上统一了灵霄界,但实际上却无法直接控制麾下的每个势力。 他只能将收集香火的任务分派给各个种族、世家和宗门自行完成。 而这些麾下势力往往只关注任务是否完成,无法确保芸芸众生都对太上昊天心悦诚服。 因此,收集香火的过程最终往往会流于形式。 ………… 灵霄界。 炼丹的残渣、炼器的废铁,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修行界废弃物,哗啦啦地坠落在一座山谷之中,犹如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翠云村的平民们争先恐后地向那边跑去。 陡峭的山坡,嶙峋的怪石,密布的荆棘,都无法阻拦他们急促的步伐。 每个人都生怕去晚了一步,就抢不到来自天宫的“恩赐”了。 救了顾旭的一家四口,同样也不例外。 老太太和年轻妇人各自背着一大个背囊,而两个孩子的衣兜裤兜里也塞满了废弃物,可谓是满载而归。 唯有躺在炕上的顾旭,眉头微微皱紧。 四人到家之后,便蹲在地上,开始根据形状和色泽,对他们捡来的东西进行仔细的挑挑拣拣。 看他们熟练的样子,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 过了一会儿,老太太从一堆废弃物中捡起一块棱角分明、泛着光泽的黑色硬物,把它递到年幼的男孩手里。 男孩不假思索把它往嘴里塞。 “等等!” 正当男孩伸手要去拿那块硬物的时候,顾旭突然开口制止道。 在场众人纷纷转头望向他,面露疑惑。 “那东西,是炽焰石与紫背天葵混合后,在极度高温下产生的废料,具有慢性的毒性。若是经常服食,会让人毛发脱落,皮肤干枯,眼神衰弱……”顾旭解释道。 “会要人性命么?”老太太问。 顾旭沉默片刻,回答道:“不会直接致死。” “接着吃,别管他,”老太太转头看向小男孩说道,“这些东西,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捡来的,吃了几天都不会挨饿了。咱家的粮食,不久前都被青雀宗收缴了一大半,如果没有这些,我们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未等她把话说完,小男孩捏着的黑色硬物突然消失不见了。 此刻,在他和身旁小女孩的手里,各自拿着一只烤得金黄诱人、香气四溢的烤鸡腿。 鸡腿的表皮泛着诱人的油光,仿佛被涂抹了一层薄薄的金蜜。 不仅如此。 在这间屋子里头,奇迹般地出现了几袋沉甸甸的谷物,几个装满腌制菜品的陶罐,还有几块咸香扑鼻的腊肉…… 一家四口一时间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 “孟某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这些东西,就是我的一点谢礼。”顾旭笑了笑,诚恳地说道。 他在从大荒出发的时候,担心时小寒在血池中苏醒后会因为没有东西吃而饿肚子,于是特意在“瑶池宫”里准备了堆积如山的美食。 没想到现在就派上了用场。 正当众人仍然愣在原地,尚未回过神来之际,顾旭心念一动,再次从“瑶池宫”中取出纸笔,开始迅速地挥毫作画。 他在纸上勾勒出一条胳膊和一条腿的轮廓,随后将其裁剪下来。 借助他的法术,那平面的纸张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像气球一般迅速充气扩张,最终变成了立体的形态。 这纸质的胳膊和腿,与他此刻残缺的身体完美连接,使他重新恢复了健全之躯。 这时,顾旭轻轻挥了挥手,那几袋从“天宫”浮岛扔下来的废弃物便瞬间飞到了他的面前。 他隐约能感觉到,在这堆废弃物里头似乎有件东西,与他之间存在着某种因果之线的连接。 他凭真元翻腾了一番,很快就从中取出了一个银色的、指甲盖大小的物件。 这物件硬邦邦的,质感冰冷如同金属,表面光芒闪烁,宛如月华般皎洁。 然而,在它的边缘处,却沾染着几抹鲜红的血迹,显得格外醒目。 顾旭知道,这是一块龙鳞——更准确地说,是一块龙鳞破碎后的边角料。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从姜照月的身上掉落下来的。 “灵霄界龙族的鳞片,可谓是世上最坚固的物质之一,寻常的法宝很难将其穿透,”顾旭心中暗自思量,“姜照月的龙鳞破碎成这个样子,估计她所受的伤不轻。 “她应该是在我们失散之后,以她一贯的倒霉运气,在空间乱流之中被意外传送到了‘天宫’浮岛所在的地方,然后被太上昊天或是他的手下捉住了。” 顾旭越想,目光变得越发凝重。 他不禁思索,姜照月被太上昊天抓去“天宫”浮岛,会有怎样的遭遇。 她会不会被扒了鳞片,拿去做堪称灵霄界至宝的“龙鳞铠甲”? “天宫”的人会不会对她百般折磨,从她口中拷问各种情报? 比如大荒世界的坐标? “也许,我应当改变计划,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一味追求稳妥了。” 他的手在不经意间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随后,在身旁一家四口的注视之下,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屋。 他的步伐看似并不急促,但每迈出一步,都仿佛前行了数十丈的距离,很快便消失在了苍翠的群山深处。 ………… 千里之外。 陈素绘坠落的地方,是一座人族聚居的小镇。 在顾旭“乾坤”权柄的庇护下,她仅受了些轻微的表皮伤,基本安然无恙。 这一天,小镇格外热闹。 家家户户都带着自家的女儿,来到了小镇郊外。 因为他们听说,今天碧霞宫的仙师要来此地招募弟子。 第八十九章 仙师收徒 万顷晴空之下。 清风习习,彩衣飘飘。 一位身形高瘦、气质冷淡的女子自天而降,腰间配着一柄纤细的长剑,以不带情绪的目光扫视着围观的人群。 见到碧霞宫的仙人驾临,小镇上的百姓们一边敬畏地低下头,不敢直视,一边又悄悄地将自家的孩子往人群前面推,希望能得到仙师的青睐。 唯有陈素绘依旧停留在原地,似乎对这全镇瞩目的大事毫不在意。 她的右手正抓着左手的手腕,正试图通过那狗尾巴草编织的手环,与千里之外的顾旭进行沟通。 自从在空间乱流中与顾旭失散之后,她便处在心情忐忑的状态,不敢轻举妄动。 不知自己应该尽快与灵霄界的人接触,从他们那里打探消息,还是应该隐藏好自己,避免过早地暴露。 生怕做错些什么,扰乱了陛下的计划。 ………… 这位身材瘦削、腰佩长剑的女子,名叫栾怡清,来自碧霞宫第三殿常乐殿,是一名接近第四境“阆风巅”巅峰的修行者。 像她这样掌握了御剑飞行之术,但在宗门内修为并不特别突出的修士,通常会被宗门派遣下山,执行一些如招募弟子之类的任务。 尤其是最近。 太上昊天和“玄丹天尊”的化身在灵霄界的壁障之外进行了一场激战,把世界壁障捅了一个窟窿,导致大量“混元之气”涌入这个世界,对邻近的碧霞宫、墨门、炎灵族这三大势力的山门造成了严重的破坏。 在这场灾难中,碧霞宫各殿的弟子和杂役死伤众多,导致宗门的日常运转已经变得有些难以维系。 因此,这些天来,栾怡清等人一直在宗门山下的各个城镇奔波,四处收徒,希望能尽快弥补宗门的人力短缺问题。 此时此刻,栾怡清周围数十米内空无一人,数十米外则站满了小到七八岁,大到十四五岁的女孩。 毕竟众所周知,碧霞宫山门里没有男人,只招女弟子。 栾怡清手握剑柄,她的视野中渐渐浮现出周围这些人身上的灵气波动。 在天地灵气浓郁的灵霄界,判断一个人的修行资质强弱其实相当简单,只需观察他与灵气的亲和程度即可。 如果一个人深受天地灵气的喜爱,灵气争着抢着往他身体里钻,那么他必定是个修行奇才——至少在较低的修行境界中,他的修行之路将会是一片坦途。 至于达到更高的境界,那就需要考虑对道则的领悟能力了。 当然,栾怡清此行招募的是充当宗门基层劳动力的普通外门弟子,所以并不需要考虑那么长远。 “都不太行啊……” 她环视了一圈面前的女孩们,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正当她准备再次升空,离开这座小镇时,她忽然察觉到周围的天地灵气涌动起一阵奇异的波动。 就如同在原本宁静的大海上,猛然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将周围的海水贪婪地吞噬其中,形成了一个汹涌澎湃的漩涡。 自修行以来,栾怡清何曾遇到过如此情景? 她不禁顺着灵气涌动之处望去。 只见在人群之中,有一位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少女静静地站在那里。 那少女身形清瘦,肤色白皙,目光宁静又带着一丝疏离。 “‘仙灵之体’!竟然是传说中的‘仙灵之体’!” 栾怡清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感知。 “仙灵之体”,在灵霄界中被视为最强大、也是最稀有的几种体质之一,号称万年难遇。 上一个拥有“仙灵之体”的修士,太上昊天,便是凭借远超常人的修行天赋,以惊人的速度崛起,并最终成为了灵霄界新的主宰。 如今,他更是距离那至高无上的第九境仅有一步之遥。 这无疑为“仙灵之体”增添了几分神话般的色彩。 有人说,拥有“仙灵之体”的人,是灵霄界的天选之子,命中注定将带领这个世界度过劫难、走向强盛。 然而今天,一个“仙灵之体”,竟然以一种如此寻常无奇的姿态,出现在一群平民里! 这对于栾怡清来说,就像是明珠暗投于泥淖之中。 此刻她心情激动,并没有深思背后的缘由,只觉得这是宗门遇上的一个可遇不可求的大机缘。 一个太上昊天,就能让“天宫”问鼎灵霄界。 那么这个同为“仙灵之体”的少女,能否也带领碧霞宫崛起,从二流势力跃升为灵霄界的一大霸主呢? 栾怡清走到那个少女面前,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澎湃情绪,让自己保持一副平静的姿态,和蔼地笑着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她的话,陈素绘睁大眼睛,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似乎没有想到这位“仙师”会主动来跟自己说话。 她微微颔首,用恭敬而不乏激动的声音回答道:“仙师,我叫陈绚。” “陈绚,你听说过我们碧霞宫吗?”栾怡清接着问道。 “听说过,”陈素绘神色憧憬地回答,“我曾听长辈们说,那是天上的仙女居住的地方。” 此时,她的表情清澈,眼神纯真,仿佛她内心真的这样认为一般。 “那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修习大道、寻求长生呢?” “修了道之后,是不是就可以青春永驻、容颜不老了啊?” “当然不是。那可要修到第七个境界才行。不过,我相信以你的天赋,修到第七境应该不在话下。” “那我愿意,我愿意随仙师去修行。” “……” 片刻之后,栾怡清带着陈素绘在空中疾速飞行。 由于刚才顾旭在千里之外施展了因果法术,成功掩去了陈素绘体内的真元波动,使她此刻在别人的感知中,就像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 于是,陈素绘便表现出一副凡人该有的样子,紧紧抓着栾怡清的胳膊,紧张得不敢往下看,生怕自己在飞行过程中会从云端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很快,碧霞宫那坐落山巅、画栋飞甍的建筑群便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中。 陈素绘深深吸了一口气。 如今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陛下给她的吩咐是,随机应变,把灵霄界这潭水搅得越浑越好。 作为陛下的臣子,又受过陛下的救命之恩,她应当竭尽全力,做好这件事。 ps:不好意思,昨天白天有事较忙,这章晚了一些。 第九十章 太上长老孟知客 青雀宗的山门,坐落于葱郁的山腰之上,四周被茂密的树林紧紧环抱,仿佛一片远离人间烟火的避世桃源。 一个高大魁梧、腰间佩刀的黑衣修士站在大门口,以淡漠的目光审视着周围的环境。 一个看门的杂役见此人站在门外,迟迟不走,不禁提高嗓门,大声喝道:「青雀宗乃仙人清修之地,你这闲杂人员站在这里不走,究竟有何企图?若是扰了仙人的修行,那后果你可承担不起!」 听到他这话,顾旭心头不禁感慨: 大荒和灵霄界的人,不愧是出自同源,即便在两个世界分离生活了数千年,他们之间仍然有很多的共同点。 比如说,虽然修行者中不乏傲慢无礼、不可一世之辈,但最嚣张的,永远是那些狐假虎威的凡人。 「哎,没想到本座只是离开宗门几年,下山游历了一番,这里的人就不认得我了。」 顾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用一副追忆过去的眼神打量着面前古朴的大门。 在他说话时,身上散发出一股磅礴的真元气息,在那杂役的感知里,仿佛是一座巍峨的高山矗立于眼前。 「您是……」 未等杂役把话说完,顾旭便已提步往宗门内走去。 青雀宗的层层禁制,对他来说仿佛形同虚设,完全被他视若无物。 看着他那轻松自如、如同走进自家后院般的姿态,那杂役开始渐渐地相信,此人或许真的是宗内某位前辈云游归来。 虽然他只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但在去年的时候,他曾经亲眼目睹过几个御剑飞行的修行者试图擅自闯入宗门,结果被护宗大阵强行阻击,身受重伤。那一幕让他清楚地知道,这些禁制拥有着多么可怕的威力。 要做到强闯禁制而毫发无伤,那可非得有比他们宗主还高的修为才行。 ………… 片刻之后,青雀宗大堂之内。 顾旭分身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左脚搭在右腿的膝上,身子微微后仰,摆出一个与他在大荒时风格截然不同的、放荡不羁的姿势。 在他的面前,青雀宗的宗主、长老、执事等人恭恭敬敬地站成几排,齐齐朝他鞠躬行礼。 「拜见太上长老!」 顾旭淡淡一笑,回应道:「各位不必多礼。」 凭借他在因果之道上的深厚造诣,在这个最强修士仅达第六境的宗门里,他足以横行无忌。只需心念一动,便能篡改周围的因果之线,让众人将他视为老祖宗一般供奉。 沉默片刻后,他又接着问:「最近我们宗门是不是很缺粮食?」 「并没有,」青雀宗宗主在一旁恭敬地回应道,「太上长老为何会这么问?」 「我刚刚从附近的一个村子过来,那里有户人家告诉我,他们的存粮被我们宗门收缴走了。」 「太上长老,您一心向道、不问俗事,或许有所遗忘,我们青雀宗作为墨门的下属宗门,肩负着代墨门管辖一片区域的职责,每年需向墨门上缴大量的灵株、丹药、粮食、钱财等各类资源,」宗主解释道,「尤其是近日,"玄丹天尊"与帝君在虚空中一战,导致世界壁障破裂,大量混元之气涌入,毁坏了墨门近半的山门。 「为尽快修复山门,墨门加大了对下属宗门征缴资源的力度。」 宗主这番话,信息量极大,似乎还解释了顾旭抵达灵霄界时遭遇那场剧烈空间风暴的缘由。 只是,这「玄丹天尊」究竟是什么人? 竟然能与太上昊天打得难分难解,甚至打破了坚固的世界壁障? 「跟我说说这个"玄丹天尊&quo t;吧!」顾旭道。 听到他这话,宗主心中不禁暗自思量,这位长期云游在外的太上长老真是一心沉迷于修炼之中,竟全然不顾天下大事,连「玄丹天尊」这样一位对灵霄界构成巨大威胁的敌人都不曾知晓。 然而,感受到「太上长老」身上那股强烈的真元威压,宗主不得不收敛起各种杂念,低着头,一五一十地将从前远征军浩浩荡荡前往「炽岩界」却大败而归,到后来「玄丹天尊」找到灵霄界的世界坐标,再到「玄丹天尊」攻打灵霄界的整个经过,详细地叙述了一遍。 「"玄丹天尊",疑似第九境修士……」顾旭眉头微微皱起,心头默默重复着这几个词。 他暗自揣测,不久前龙族夜皇所遭遇的意外,很可能与这位第九境的「玄丹天尊」脱不了干系。 而根据他对太上昊天的了解,「玄丹天尊」的入侵,绝非仅仅是一场外在的危机那么简单,太上昊天定会借此契机有所行动,比如巩固自己的权势,为突破至第九境铺路。 以夜皇为首的龙族,必定会被太上昊天视为眼中钉。 「你们收来的这些资源,打算何时交给墨门呢?」顾旭又问。 「明天,」宗主回答道,「明天三长老会携带这些资源,前往墨门的山门。」 「本座明天也同他一起去吧!」顾旭淡淡说道。 早在大荒之时,顾旭便已将墨门视为灵霄界之行的一个重要目的地。 因为他知道,墨门的机关与傀儡之术极为精妙,太上昊天能够打造出如「昊天舰」这样的造物,墨门的助力定然不可或缺。 而且,墨门的一些傀儡对操纵者并无真元方面的要求,即便是凡人也能驾驭。 目前大荒的中高阶修行者数量远少于灵霄界。 如果能偷偷学到墨门的傀儡术,无疑将大幅提升大荒世界的整体战斗力。 「太上长老,您身份尊贵,这样的小事,还是不麻烦您了——」宗主听到他的话,略感诧异,正欲客套地劝阻几句。 「——本座在墨门中有几位故人,此行正好可以去找他们叙叙旧。」顾旭打断了他的话。 ………… 千里之外。 夜皇庞大的龙躯依然浸泡在血池之中。 几条颜色各异的龙盘踞在四周的山峦之间,正借着「秘密」权柄化作的云雾遮掩,讨论着龙族日后应何去何从。 就在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之际,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猛然荡开了遮掩的云雾,犹如天幕被猛然拉开,强烈的金光犹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照亮了整片山谷。 那金光中蕴含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威严气势,让所有的龙都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紧张地望向那光芒的来源。 免费阅读. 第九十一章 龙族之灾 夜皇抬起头,正视着那道金光璀璨、气势威严的身影。 她知道,那是太上昊天真身降临。 只是,在这座山谷之中,她以「秘密」权柄化作了重重迷雾,太上昊天究竟是如何发现她正藏身于此的呢? 就在这个时候,她目光猛然捕捉到太上昊天手中握着的一片银白色龙鳞,其上还沾染着鲜红的血迹。 血脉相连的直觉让她瞬间明白,那片龙鳞是从她妹妹身上摘下的。 「照月……」 她默默呼唤着妹妹的名字,心中的愤怒如同烈焰般熊熊燃烧。 按理来说,妹妹现在应该是在大荒世界,和紫微待在一起,怎么会落在太上昊天的手里,还变成了这般凄惨的模样? 如果不是心中还残存着一丝理智,恐怕她已经冲动地冲上去,与太上昊天拼个你死我活了。 「夜皇陛下,帝君需要您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未等夜皇开口,神将贾焕便从太上昊天身后迈出一步,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夜皇,先发制人地问道,「您之前曾明确表示,您的妹妹一直在为您护法,但为何帝君却会在世界壁障处意外发现她呢? 「再者,您不是说您正在血池中进行蜕皮么?怎么现在看来,您似乎早已结束了这次突破? 「你们龙族如此欺骗盟友,莫非是在瞒着我们,私下里进行着什么不利于灵霄界的勾当?」 贾焕的这番话,字字句句都直击夜皇的要害,让她一时之间难以反驳。 她没有直接回答贾焕的问题,而是眯起金色的眼瞳,紧紧盯着太上昊天手中的那片银白色鳞片,质问道:「你们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贾焕耸了耸肩,嘴角勾起一抹轻描淡写的笑容,「我们只是尝试向她询问一些简单的问题,但她却守口如瓶。无奈之下,我们只能物尽其用,用她的龙鳞制作了几件铠甲,顺便再借用一下她那"真实"权柄的力量。」 当他说话的时候,太上昊天的另一边又有一位「神将」上前一步。 那是一个个头偏矮、身材削瘦、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 他的脸被兜帽遮掩得严严实实,令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夜皇知道,此人名叫虞墨,同样是一个第八境的修士,掌握着「偷窃」的权柄。 在姜照月被「天宫」关押的情形下,虞墨便可以短时间内从她身上盗取「真实」权柄的力量,自然而然也能看穿血池上空的重重迷雾。 听到「铠甲」二字,夜皇再也克制不住心头的怒火。 她自血池中腾空而起,庞大的身躯宛若一朵乌云,将谷地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 她身旁的几条颜色各异的龙,早已激愤填膺。 作为高傲的龙族,他们怎能容忍太上昊天拿着自己同族的鳞片做出如此侮辱性的行为?更何况,被欺侮的还是龙族中备受宠爱的小公主。 未等夜皇吩咐,便有龙要冲着太上昊天所在的方向笔直飞去。 「你们等等——」夜皇急忙喊道。 她心中总觉得,今日太上昊天的行为似乎是在刻意想要激怒他们。 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见贾焕大喊一声:「龙族包藏祸心,背叛灵霄盟,暗中勾结"玄丹天尊",意图篡夺权柄,其罪当诛!」 此言一出,山谷间回荡着阵阵回声。 太上昊天缓缓抬起手来,万丈金光自他掌心绽放,比太阳更加耀眼夺目。 在这金光的照耀下,几条冲上前的龙瞬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 他 们的鳞片在这金光下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防御力,变得如纸片般脆弱不堪,随后被一片一片地无情剥落,露出了下方鲜红的血肉。 他们发出阵阵凄厉的哀嚎,声音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却无法逃脱这金光的残酷束缚。 紧接着,他们的筋脉也被这金光一点点地抽出,身体逐渐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开始无力地坠落,最终重重地摔在地上,身躯扭曲变形,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太上昊天这简简单单的一个手势,却蕴含了「太阳」、「杀伐」、「镇厌」三大权柄的磅礴力量,其威能之盛,即便是夜皇也难以从中幸免。 她虽然勉强有一些抵抗之力,没有直接被抽筋剥皮,但是依然受到了禁锢,动作变得迟缓。 而她的三大权柄,「欺诈」、「秘密」和「恐惧」,在强者之间硬碰硬的战斗中显得不太适用,同时又被虞墨偷来的「真实」权柄所深深克制。 很快,她便落于下风,被太上昊天完全压制。 在战斗的过程中,夜皇的心中还不禁牵挂着被囚禁在「天宫」的妹妹。 妹妹这一次遭受了如此惨痛的折磨,为何自己作为血脉相连的姐姐却丝毫没有察觉? 难道是妹妹为了不让自己担心,防止自己做出以卵击石的蠢事,而强行破坏了她们之间的血脉联系吗? 心中惦记着妹妹,眼看着同族从空中坠落,夜皇发出了一记声嘶力竭的长吟。 她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整条龙身已然冲进了面前的万丈金光之中。 这一瞬间,那片原本连贯一片的金光,竟出现了无数道裂隙,仿佛被生生撕开,显露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黑色伤疤。 但下一刻,那些「伤疤」便迅速愈合了。 世界再度被完全笼罩在神圣而威严的金光之中。 不和谐的黑色彻彻底底地消失不见。 太上昊天悬浮于空中,静默了片刻,吩咐属下们去捡起死去的龙族们留下的尸骸,之后便转身离去。 ………… 幽谷之中,血池上的波澜渐渐平息,恢复到了平静如镜的状态,宛如翡翠中镶嵌的一枚红宝石。 一片黑色的龙鳞漂浮在血池上,仿佛一片落叶。 忽然之间,这片黑色龙鳞腾空而起,化作了一只黑色的乌鸦,它扑扇着翅膀,朝着万顷长空飞去。 它穿过了翠绿的山岳,穿过了如絮的云层,穿过了世界的壁障。 然后飞到了虚空之中,飞向一个有所耳闻却从未踏足过的世界。 免费阅读. 第九十二章 千机城 碧霞宫的山门,是一座石质的牌坊,其历经岁月沧桑,已悄然覆上了淡淡的苔痕。 牌坊下方,上百名不超过二十岁的少女排成蜿蜒的长队,正一个跟着一个进行资质测试。 陈素绘远远望去,只见牌坊之下设有一座临时搭建、散发着柔和微光的阵法。 每当有少女踏足其上,阵法便会呈现出各式异彩纷呈的光影幻像。 一旁陈设着一张木制长桌,桌旁坐着一位女修,她一边审视着自牌坊下鱼贯而过的少女们,一边执笔记录。 她的眉头轻轻蹙起,显得略有些心不在焉。 栾怡清大步流星地走上前,轻敲桌面,问道:「甘师妹,情况怎么样了?」 姓甘的女修摇了摇头,叹息道:「这一批弟子,算是碧霞宫近几年来资质最差的了。若非灵霄界突遭变故,让我们平白遭受无妄之灾,也不至于将这些资质平平之辈招入宗门,仅仅为了填补劳动力空缺。」 听到这话,栾怡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的微笑,说道:「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个惊喜。」 「惊喜?」甘姓女修面露诧异之色。 栾怡清随即转过身,朝人群背后的陈素绘招了招手,喊道:「陈绚,快过来!」 陈素绘听到声音,乖巧地走了过去。 她低着头,肤色苍白,神情中带着几分紧张,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一个初次踏入修行宗门的普通凡人少女应有的模样。 她看上去很是低调,几乎没有引起周围排队少女们的丝毫注意。 然而,她周遭的灵气却如海啸般汹涌澎湃,产生了强烈的波动,纷纷争先恐后地汇聚向她所在之处。 甘姓女修睁大眼睛望着她,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感知。 下一刻,陈素绘抬步走到牌坊门下。 她脚下那座阵法仿佛被激活了一般,陡然间迸发出万丈光芒,犹如晨曦初照,又似星河倾泻。 一时间,整座大山云蒸霞蔚,宛若仙境。 周围众人何曾见过这种场面,无不瞠目结舌,脸上写满了震惊的情绪。 忽然,一个身着七彩羽衣、以轻纱蒙面的女修驾驭飞剑,自天而降,稳稳落在了陈素绘的面前。 「宫主!」 看见此人的身影,栾怡清和甘姓女修齐齐躬身行礼,态度格外恭敬。 但被称作「宫主」的女子,目光却紧紧锁定在陈素绘身上,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旁人的存在。 「仙灵之体……」她口中喃喃念叨着。 作为一名第八境修士,虽然在她的感知里,陈素绘的确是一个货真价实、没有修炼过的凡人。 但是冥冥中她总觉得,一个万年不遇的「仙灵之体」在太上昊天即将晋升第九境的时候,出现在离碧霞宫这么近的地方,并恰好被出去招收弟子的栾怡清捡到,总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这对于碧霞宫来说,是福?还是祸? 陈素绘把脑袋埋得更低了,似乎在宫主的威压下愈发地感到局促不安。 许久的静默之后,碧霞宫宫主终于缓缓地启唇,声音沉稳而威严:「你叫什么名字?」 「陈绚。」陈素绘轻声回答,声音虽细若蚊蚋,却清晰可闻。 「陈绚,自今日起,你可愿随我身侧,修行大道?」 「弟子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宫主所望。」 碧霞宫宫主在不经意间,透过那层轻薄的面纱,轻轻触碰了自己的脸颊——面纱之下,一道狰狞的伤疤隐约可见,尽管时间已久,却仍旧未能愈合。 随后,她向陈素绘伸出手:「跟我来吧。」 … ……… 顾旭和几个青雀宗修士一起来到了墨门的总部山门,这里又被称作「千机城」。 它兀然矗立在苍茫大地之上,全然由精湛的木艺与奇妙的金属机关构筑而成,令人叹为观止。 城门巍峨,两旁是密布的齿轮与转轴,随着访客的到来,这些机械构件悄无声息地运转起来,仿佛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欢迎仪式。 他们沿着由精密金属板铺就的道路缓缓前行,穿过了一排排错落有致的房屋和街道。 随着他们的深入,城市的喧嚣逐渐远去。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机关大殿前。 大殿的屋顶高耸入云,由无数精密的木制构件与金属零件巧妙拼接而成,大殿的门扉宽大厚重,上面雕刻着繁复而精美的图案。 门扉两侧,各自矗立着一个数丈高的金属傀儡。 它们身形魁梧,手持利剑,两只眼睛冒着红色的火光。 顾旭静静地审视着这座壮观的机关之城。 一座座隐藏在阴影中的符文阵法悄然映入他的视野,随即被他的「智慧」权柄转化成了一条条清晰的线条、一组组精确的数据、一张张详尽的图纸…… 忽然,一阵轻微的机械运转声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顾旭和身边的几个修士循声望去,只见几只雕刻精美的木鸢从天边飞来,缓缓降落在不远处,从上面跃下了几位身着墨门服饰的普通弟子。 「你们是青雀宗来的么?该带的物资拿来了没有?」 他们的语气很平淡,虽然没有刻意挑衅,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大宗门弟子面对小宗门修士时的那种高傲气息。 「当然,当然。「顾旭身边的一个修士连忙点头应承,急忙从手指上褪下一枚储物戒指,双手恭敬地递了上去。 其中一名墨门弟子伸出手,接过了那枚戒指,随即释放出一缕神识深入其中,一丝不苟地进行着检查,似乎生怕缺斤少两。 经过三遍仔细的核查后,他终于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可以回去了。」 这时,顾旭上前一步,礼貌地说道:「在下乃青雀宗太上长老孟知客,受贵宗巨子之邀,特来"千机城"做客数日。」 「太上长老孟知客?青雀宗有这么一号人物么?」听到他这话,几个墨门弟子都感到有些诧异。 不过片刻后,他们似乎猛然忆起了某些信息,神色骤变,连忙向顾旭躬身行礼,歉疚而又诚挚地说道:「原来是孟长老大驾至此,实属我等有眼不识金镶玉,一时疏忽未能即刻认出孟长老,多有怠慢之处,还望贵客海涵。 「不知孟长老是否需要我等引领,一同游览"千机城"?恰巧今日璇玑幻坊有精彩的傀儡舞姬表演……」 「不必了,「顾旭微笑着摇了摇头,「无需劳烦各位,我就随意在这里逛逛。 ………… 大荒。 洛京城郊,畅春园,御书房。 顾旭本体一袭青衫,端坐于书桌旁,手执毛笔,在纸张上细细勾勒着一张繁复而精密的机关图纸。 萧琬珺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专注思索的模样,一时之间有些出神。 免费阅读. 第九十三章 一日破两境 「灵霄界的阵法体系,着实比大荒要先进几个档次。」 顾旭认真画完图纸后,把它从桌上推到萧琬珺的面前,感慨地说道。 在这数千年里,当大荒的修士仍在鬼怪肆虐的环境中挣扎求生之际,灵霄界早已在修行道路上取得了巨大飞跃,遥遥领先。 从这些图纸所展现的千变万化与复杂精妙来看,大荒仿佛还停留在基础常量的数学层次,而灵霄界则已经掌握了像微分方程与复变函数的这样高深学问。 萧琬珺接过图纸,仔细阅览。 虽然她曾博览道藏,以前很多高阶修行者都觉得艰深晦涩的知识,她都能很快地理解。 然而,面对眼前这些阵图,她仍不由自主地轻轻蹙起了眉头。 「琬珺,你认为我们是否有可能在大荒尝试复制这些墨门的傀儡?」短暂的安静后,顾旭又开口道。 「有些棘手,陛下,「萧琬珺沉吟片刻后,回答道,「这上面所列的青螺石、玄英金,均是大荒之地极为罕见的矿藏,至于这天元紫铜,我更是前所未闻。鉴于阵图上对它效用的描述,或许我们可以试着用大荒的雷殛钢作为替代,但这需要对原有阵法进行大幅度的改动。「 「这件事情,交给你来主持,可以吗?「顾旭说道,「无论你需要什么资源,或者希望哪位修行者协助,朕都会为你协调安排。「 「陛下如此信任,琬珺必定竭尽全力。「萧琬珺起身,恭敬地低头行礼道。 尽管她近来常常在这间书房里,与顾旭一同从早到晚,或编写功法秘籍,或商讨国家大事,但她仍然觉得自己低估了皇帝对她的器重,没想到他竟然会将如此重要的大事全权托付给她。 见萧琬珺面露受宠若惊之色,顾旭笑了笑,说道:「墨门的这些傀儡,一旦做成,便能呼风唤雨、以一敌百,凡人也可以驱使。朕觉得,你应该会对它感兴趣。」 陛下真了解我。 萧琬珺心头默默道。 过去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能够成为一名修行者,幻想过自己能拥有掌控风云的神奇力量。 正因如此,当顾旭将一个能与超凡力量如此接近的机会展现在她面前时,尽管这与真正拥有修为还存在差异,她的心中仍不由自主地涌起了激动的波澜。 ………… 灵霄界。 墨门「千机城」里,近日多出了一个喜欢到处闲逛的怪人。 他常常从城东走到城西,从城南走到城北,时不时停下来,盯着路边的机械齿轮、金属傀儡等,怔怔出神。 尽管他的行为举止颇为怪异,但令人诧异的是,过往的墨门子弟竟无一人留意到他。 就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此人自然是顾旭的分身。 这些天来,凭借着「智慧」的权柄,他几乎已经将「千机城」内遍布的机关研究了个透彻。 与此同时,他还利用狗尾巴草编织的手环,与远在千里之外的碧霞宫中的陈素绘进行对话。 陈素绘:「陛下,今日碧霞宫宫主要带我去藏经洞选择功法,您说,我应该如何做选择?我现在已经有一定的修为了,能否同时修炼两部功法?不同属性的真元在体内会不会发生冲突?」 顾旭:「你选《青云诀要》吧。朕前世曾研读过它。这部功法与你目前修炼的《夏皇经》正好是截然不同的两套经脉运行路线,真元的流转恰好能够相互避开。」 陈素绘:「多谢陛下指教!」 在得到顾旭的回应之后,陈素绘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前方高大的书架。 阳光透过山洞顶部岩石的缝隙倾泻而下,恰好照亮了书架上那一 本本泛黄的古籍,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书香与灰尘的气息。 陈素绘顺着书架,将书籍一本本取下,轻轻翻开浏览了几眼,随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回原位。 其实,她早已发现了顾旭所提及的《青云诀要》。 但她仍旧装作懵懂的样子,在几本功法之间犹豫不定。 碧霞宫宫主静静地伫立于藏经洞的入口,并未催促她。 她心中暗想,「仙灵之体」乃是受天地大道庇佑而生,必定身怀大气运,加之碧霞宫几部主修功法并无显着高下之分,与其强行干涉其意愿,不如任其发展,顺其自然,或许能让她寻得最为契合自身的修行之法。 过了一会儿,陈素绘终于手里拿着《青云诀要》,低着头,回到了洞口。 「师尊,弟子决定选这本。」 「哦?为什么选它?」碧霞宫宫主在掩面的薄纱之下,轻轻挑起了眉毛。 《青云诀要》以其深奥晦涩着称,入门难度颇高,在碧霞宫的众多弟子中并非一个受欢迎的选择。 「因为……这两个字写得很好看。「 陈素绘指着「青云「二字,乖巧地回答道。 碧霞宫宫主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心中暗想,不愧是「仙灵之体」,连做选择的理由都如此与众不同。 随后,陈素绘紧随宫主步入了一旁的静室之中。 宫主吩咐陈素绘先在静室内静心研读功法,尝试感知天地间的灵气,并引导它们进入自己的体内。 尽管宫主口头上表示,若有任何疑惑,随时可向她求教。 但在她心里,却认为对于「仙灵之体」而言,入门修行绝非难事。 她甚至满怀好奇,想探究这个叫「陈绚」的姑娘究竟能多快凝聚出第一滴真元,达到第一境界「炎火山」。 宫主离开后,陈素绘便翻开书页,心中默默诵读经文:「真心清静道为宗,譬彼中天宝月同。净扫迷云无点翳,一轮光满太虚空……」 同时她还在用狗尾巴草手环跟顾旭暗中沟通。 陈素绘:「陛下,您说我要不要控制一下修行速度?倘若进展过快,是否会招致宫主等人的猜疑?」 顾旭:「不必。因为太上昊天的存在,「仙灵之体」早就被灵霄界修士给神化了。当年,太上昊天初涉修行,一日之间便攀上了第一境的巅峰。即便你一日之内晋升两个境界,其他人也不会感到意外。」 陈素绘:「那……我就直接修到第二境了?」 顾旭:「好。」 陈素绘先前已是第四境的修士,如今更换功法,重走修行之路,其速度自然会比初次修行之时快上许多。 「……上药身中神炁精,人人具足匪亏盈。能知混合回风道,金鼎黄芽日日生……」 陈素绘继续默默吟诵经文,同时让自己的思绪缓缓沉入那邃无垠的识海之中。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巍峨壮观的炎火山。 山势陡峭,火焰熊熊燃烧,炽热无比,看上去似乎任何靠近它的生物都会被瞬间烧成灰烬。 免费阅读. 第九十四章 晋升第八境的计划 面对这烈焰燃烧的高山,陈素绘却毫无惧色。 她大步向前,步履间似乎带着风的助力。 借着这股风势,她腾空跃起,如同一只灵活的燕子,径直从炎火山巅飞跃而过。 在烈火的映照之下,她的双眼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当她双脚稳稳踏落地面之际,眼前展现的是一条宽广无垠、深邃莫测的河流。 一片树叶轻轻飘落在水面上,却未如常浮起,而是迅速地沉入水底。 陈素绘知道,这条河叫做「弱水河」。 古书云:「其力不能胜芥,故名弱水。」 对于灵霄界的修士而言,想要渡过这条河流,并不比大荒修士走过黄泉路九曲容易多少。 但陈素绘并未有丝毫停留,依旧坚定地向前行进。 她轻盈地踏在水面上。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 这一刻,碧霞宫内所有的弟子都察觉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风。 这风仿佛从四面八方同时涌来,汇聚成一股庞大的漩涡,径直朝着陈素绘所在的静室倾泻而下。 碧霞宫宫主的面纱之下,早已是一副目瞪口呆的神情。 她虽然曾想到过这个拥有「仙灵之体」的姑娘修行速度会极为惊人,但却万万没有料到,陈素绘竟然能在短短一日之内连续突破两个境界,从一个凡人直接跃升成为第二境「弱水河」的修行者。 「一日破两境,这可真是怪物啊……」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即便是几千年前的太上昊天,也未能做到这一点。 近日来,为了晋升至第九境,太上昊天开始四处派遣人手,明暗交织地宣扬:「仙灵之体」乃是万年难遇的天命之人,是被天地道则亲自选定为救世者的不二人选。 然而,若太上昊天真是天命所归之人,那这位姑娘的存在又该如何解释呢? 宫主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思绪难平。 ………… 顾旭:「你目前的修行进展如何?」 陈素绘:「启禀陛下,一切顺利。」 顾旭:「那碧霞宫宫主现在对你持何看法?」 陈素绘:「她对我非常看重,不惜放下自己的修行,亲自为我挑选经文,带我修炼,引领我参观宗门各处,甚至在用餐时都陪在我身边,为我讲解道义。只是……」 顾旭:「只是什么?」 陈素绘:「陛下,不知是不是我有些过于敏感,虽然隔着面纱,我却能感觉到她总是在我身边暗自思索着什么,不知是否存有利用我来达成某种目的的心思。」 顾旭:「她有那般心思,实属正常。若无此念,她断不敢在太上昊天即将踏入第九境之际,收一名「仙灵之体」为徒。」 陈素绘:「陛下,此言何意?」 顾旭:「你目前无需深究太多。只需明白,数千年前,碧霞宫的势力远比现今庞大。可现在,她们在「灵霄盟」的长老会里,连个席位都没有。」 …… 在与陈素绘一番交谈之后,顾旭把神识从狗尾巴草手环中收回。 他感觉,自己此刻仿佛化身为前世中的「老爷爷」,凭借着自身学识与阅历,帮助天赋异禀的主角在异世界迅速崛起。 与此同时,他也在想着被抓去「天宫」的姜照月。 姜照月知晓大荒的很多情报。 她在太上昊天那里每多停留一刻,大荒便会增添一分危险。 只是,以他现在的力量,肯定是无法直接攻上「天宫」浮岛的。 然而,他不禁思 索,当前灵霄界正面临内忧外患的困境——外部有「玄丹天尊」虎视眈眈,内部则需平息各大势力间错综复杂的矛盾。 他可不可以尝试把这里的局势搅得更乱一点,从中寻觅机会,图谋大事呢? 除了大荒的命运之外,他也在考虑他自身的修行。 要从第七境突破到第八境,所必需的,是对自身之道更为深刻的理解。 而最为行之有效的途径,莫过于亲身实践,身体力行。 作为大荒世界的统治者,他自然不可能再在大荒世界践行一次「颠覆」之道,去把自己推翻。 那么他只能尝试在灵霄界搞事情了。 若是能够阻止太上昊天晋升第九境,甚至动摇他对灵霄界的统治,不就是最好的晋升方案吗? ………… 大荒世界。 顾旭在处理完手头的国事后,走出御书房,踱步至湖畔。 如今湖泊里已经没有了那条爱听故事的银龙。 湖面变得异常平静,宛如一面明镜。 突然间,他耳畔响起了「呱」的一声乌鸦啼鸣。 顾旭眉头微皱,立刻转头望去。 以他圣人强者的感知能力,并拥有能够掌握大荒一切信息的星盘,他竟然没有能提前察觉到这只乌鸦的存在! 这只乌鸦站在旁边树杈上,它全身羽毛漆黑如夜,唯独一双金色眼瞳明亮闪烁,犹如熊熊燃烧的火炬。 顾旭与它对视了一瞬。 随后,乌鸦拍了拍翅膀,向着天空飞去。 顾旭用神识锁定了这只不对劲的乌鸦,并把它标记在星盘上。 以他一贯的谨慎性格,他总会警惕一切不确定的因素,尤其是那些有可能成为大荒敌人的存在。 然而,片刻之后,那只乌鸦便消失在了天穹中厚重的云层之中。 连同星盘上的标记也一并隐匿无踪。 就好像顾旭刚才所目睹的一切,仅仅是他的一场幻觉罢了。 「真是奇怪。」他在心中暗自嘀咕。 自从他掌控了大荒的至高权力以来,已经很久没有在这片土地上遇到过如此超乎他掌控的事物了。 同时,他暗自思量,下次若再遇见那只乌鸦,定要将其擒住,好好研究一番,弄个明白它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 虚空之中。 太上昊天麾下的「神将」、拥有「偷窃」权柄的虞墨正站在乱流之中,目光平视着前方。 此刻他暂时拥有着从姜照月那里窃取来的「真实」权柄。 在他的视线所及之处,朦胧混沌的混元之气缓缓消散,无尽的幻象也随之隐去,远近各异的世界渐渐展露出它们真实的面貌。 稍作停留后,他迈开了步伐。 他在虚空中悠然漫步,仿佛行走在落潮后的滩涂之上,轻松自如。 突然间,他的眼眸一亮,口中低声说出一个词: 「大荒……」 免费阅读. 第九十五章 夜皇:你不是紫微 「帝君,我找到了大荒的坐标。」 几个时辰之后,虞墨踏入了「天宫「浮岛宏伟的大殿,对高座之上闭目修行、吸取香火之力的太上昊天说道。 太上昊天猛然睁开双目,神情间流露出一股久违的锐利之色。 他沉思片刻后,随即下令道:「你去传递消息,召回司马峰与迟绍贤二人,并叫上贾焕,你们四人一同前往大荒世界。 「紫微不久前才晋升圣人强者,绝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再提升至第八境,且他身边仅有两名真君强者相随。 「当前,"玄丹天尊"在外虎视眈眈,而我正需筹备冲击第九境,无法亲自去大荒对付紫微。 「凭你们几人的实力,将紫微的首级带来见我,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帝君请放心,我等必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虞墨躬身行礼,语气坚定地说道,「在血池那场战斗中,我从龙族的夜皇身上窃取了"秘密"权柄的力量,此力可持续十余日。 「凭借这股"秘密"之力的掩护,加之贾焕的剑术、司马峰的暗杀手段、迟绍贤的阵法造诣,我们定能让紫微在不知不觉中命丧黄泉。」 太上昊天点了点头:「我静候尔等凯旋的消息。 「另外,此番我们从龙族领地收缴了大量阵法材料,你们可携带一部分前往大荒世界。 「你们的任务,绝非仅仅诛杀紫微那般简单。 「若能借此机会,重新修建起大荒与灵霄界之间的空间通道,使大荒再度回归我们的统治之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尽管大荒世界的资源与灵霄界相比显得颇为匮乏,但太上昊天曾在那里倾注千年心血培养信仰,因此并不愿意轻易放弃。 若此番能顺利除掉紫微,他或许还能从紫微手中夺回大荒世界的香火之力,进而增强自身实力,为日后与「玄丹天尊」的对抗增添一份重要的筹码。 构建空间通道的确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 然而,夜皇的陨落,加上对龙族的大规模剿灭与俘获,以及从龙族领地掠得的大量资源,使得「天宫」浮岛上的宝库迅速充盈。 于是,太上昊天也不再吝啬投入巨资,以重新掌控大荒世界。 「遵命,帝君!」 虞墨再次恭敬行礼道,随即离开了金碧辉煌的大殿。 ………… 最近,顾旭每天结束日常公务后,都会来到畅春园的湖边,并且总会遇见那只神秘的乌鸦。 它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顾旭身后,用一双金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 等到顾旭察觉到它的存在,甚至用因果之道锁定它,用「乾坤」权柄封锁了它周围的空间,它依然能在顾旭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直接从世间蒸发了一般。 顾旭微微皱起眉头。 这只乌鸦的种种表现,让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不久前姜照月对她姐姐夜皇所拥有的「秘密」权柄的描述。 可是,夜皇此刻分明身在灵霄界,说不定还在藏身于妖仙族的血池里,忙着和她的族人们一同应对来自太上昊天和「玄丹天尊」的威胁。 她又怎会穿越虚空,突然出现在大荒呢? 「夜皇……」 这一天,顾旭与那双金色的乌鸦眼睛对视着,心中默默念出了这个名字。 乌鸦扇了扇翅膀,依旧定定立在树枝上,没有立刻逃跑。 顾旭沿着因果之线,直接使用「统御」权柄,试图控制这只乌鸦。 乌鸦「呱」地发出了一声啼叫,紧接着,它 那漆黑的身躯突然「嘭」地一声爆裂开来,羽毛四处飞散,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怎就这么突然自爆了?」 眼前这莫名的一幕,让顾旭感到十分诧异。 正当他纳闷的时候,平静的湖面上忽然响起了一声女子的轻笑。 顾旭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随即,他愣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恍惚失神。 他并非没有见过绝色美女。 沂山冰窟中沉睡后苏醒的陆诗遥,与在熊熊烈火中涅盘重生的赵嫣,乃是他生平所遇最为风华绝代的美人。 前者是梦境中清丽脱俗、不染尘埃的广寒仙子,后者是一颦一笑间便能令芸芸众生为之倾倒的人间尤物。 眼前的女子,他也并非初次相见。 他早已在紫微大帝的记忆里,多次目睹过她的容颜。 然而今日,当她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心头仍不禁为之惊叹,仿佛是在乌云密布的夜空中,突然见到一道划破天际的耀眼闪电。 她端然立于平静的湖面上。 乌发倾泻如瀑,肌肤皎洁如月。 绣着金线的黑袍,在微风中轻轻飘扬,更衬托出她雍容华贵的气质。 但最吸引顾旭眼睛的,却是她那双金色的眼瞳,仿佛悬挂苍穹的日月,透着亘古的威严、沧桑与幽邃。 这是一种世间独一无二的美。 是一种如岳峙渊渟、千秋万代的美,一种令人敬畏、令人仰望的美。 「好久不见。「 短暂的目光交汇后,黑衣女子的红唇轻轻上扬,看着顾旭说道。 未等顾旭回应,她又抛出了一句让他始料未及的话语: 「你不是紫微,你是什么人?」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迟迟没有开口回答。 在他的感知里,黑衣女子身上的因果之线,原本错综复杂,彼此交织覆盖,犹如一团乱麻般紧紧纠缠在一起,仿佛是一个难以窥视的蚕茧,让他难以看透。 但就在这一刹那,那些因果之线猛然间向四面八方舒展开来,每一条都变得清晰可辨,远远地延伸出去。 顾旭从其中最粗壮的一根上感觉到了姜照月的气息。 「夜皇陛下,」他喊出了对方的身份,由于暂时摸不透对方的意图,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道,「您离开血池,抛下灵霄界的族群,独自来到我的世界,应该不仅仅只是想来试探我的身份吧?」 当顾旭提及「血池」与「族群」时,黑衣女子虽面色不改,但她眼瞳中的金色火焰却明显变得更加明亮刺眼了几分。 免费阅读. 第九十六章 替我妹妹,为你护道 夜皇静静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早在数日之前,她便依据妹妹之前告诉她的坐标,穿越了浩瀚无垠的虚空,抵达了大荒世界。 灵霄界的龙族,在太上昊天的猝然袭击下,已惨遭重创,伤亡众多。 夜皇利用「欺诈」权柄,在太上昊天面前伪装出已被击杀的假象,随后如同金蝉脱壳一般悄然逃离,这才侥幸保住了性命。 她无时无刻不挂念着被「天宫」抓走的妹妹。 每当念及妹妹正承受无尽的折磨,遭受严酷的拷问,甚至身上的鳞片也被那些混账剥下制作铠甲,她的心中便燃起熊熊怒火,恨不得将整座「天宫」夷为平地,让其血流成河。 只是以她目前的力量,要与「天宫」及众多拥护太上昊天的势力对抗,从而将妹妹救出,显然是不可能的。 太上昊天现今的个人实力,已然屹立于灵霄界的巅峰。 唯有真正的第九境强者,才敢拍着胸脯宣称,自己拥有战胜他的自信。 可她又能从哪里寻觅到一个第九境的强者呢? 总不能让她亲自去一个新的世界,在土着居民中耗费数千年的光阴,慢慢培养起信仰之力吧? 到那时,恐怕妹妹早已在「天宫」的折磨下命丧黄泉了。 于是她想到了远在大荒的「紫微大帝」。 据妹妹所言,紫微在大荒世界中,堪称是万众归心、备受拥戴。 只需要把个人实力慢慢提升上去,晋升第九境无疑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不过因为妹妹告诉她,紫微现在的性情与过去大不相同。这使得夜皇心头存有了一些疑虑。 她并没有直接与紫微接触,而是用「秘密」权柄隐藏在他的身边,默默地观察他。 她发现,现在的紫微在处事风格上,与几千年前的紫微有着显着的差别—— 除去姜照月之前跟她提到的情况。 昔日的紫微自信得近乎狂妄,若要让他承认错误,其难度堪比登天。 但现在的紫微,天天和臣子们讨论道法,若是臣子们指出他的错漏,他也会大大方方地承认,可谓从善如流。 另外,紫微在昔日获得「统御」这一权柄后,对它的依赖几乎达到了痴迷的地步。无论是遭遇敌人还是面对盟友,他往往二话不说,首先便施展「统御」。 然而现在,紫微却似乎对这一权柄表现得极为审慎。在连续数日的试探之后,他才终于对夜皇幻化的乌鸦施展了「统御」。 当然,鉴于此人身上的因果之线与灵魂气息均与往昔的紫微毫无二致,夜皇也不敢笃定自己直觉中「紫微换了人」的猜测一定是正确的。 她方才那句「你不是紫微,你是什么人」,更多地是含有试探的意味。 而眼前年轻人回避性的回答,似乎进一步印证了她的猜想。 「当然,」夜皇沉吟片刻,淡淡地说道,「不管你究竟是谁,我都要问你一件事情。 「我的妹妹被太上昊天掳走了。在她被抓之前,我曾嘱咐她一直留在大荒,以助你晋升至第九境。可为何她会突然返回灵霄界,而暴露在太上昊天的眼皮底下呢?」 「她察觉到你遭遇困境,便毅然决然地决定前往灵霄界助你,」听到夜皇的问题,顾旭如实回答道,「而我恰好需要派遣一具分身去灵霄界处理些事务,便随她一同前往。 「但在穿越世界壁障之时,太上昊天和玄丹天尊正好在附近激战,我们被卷入了空间风暴中,彼此失散。或许她运气不好,正巧落在了太上昊天的面前。」 听完顾旭的话,夜皇体内真元澎湃,仿佛正在酝酿一场狂怒的风暴,让顾 旭感受到了一股如同「黑云压城城欲摧」般的巨大压力。 但片刻之后,她还是克制住了情绪,收敛了气息。 她知晓妹妹一直以来那糟糕的运气。 她也明白若是自己处于同样的境地,定会为了救助妹妹,不顾任何人的阻挠,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抉择。 怪不得任何人。 若是她因此动怒,得罪了眼前的这位年轻君王,那么救出妹妹的最后一线希望也就此破灭了。 「帝君,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命运相连,谁也无法独善其身,」思忖片刻,她坦诚说道,「我们龙族惨遭太上昊天屠戮,领地上的资源已被"天宫"和各方势力瓜分,就连我自己,也险些在太上昊天的突袭下丧命。 「而我妹妹现在落在他们的手里,太上昊天随时可能从强硬手段,她口中逼问出大荒的坐标,然后率领大军来到这里。 「我们唯有抱团取暖,同舟共济,才有可能渡过难关。「 听完夜皇的这一席话,顾旭的神色不由自主地凝重了几分。因为这正是他所忧虑之事。 「那么,夜皇陛下认为,我应该做些什么?」他问。 「你必须尽快晋升至第九境,」夜皇语气认真地说,「在当今世上,除了太上昊天,你便是最有望成就第九境强者之人。唯有当你踏入第九境,拥有了与太上昊天及玄丹天尊抗衡的力量,我们方能在这场浩劫中确保自身的安全。 「先前,我曾派遣我妹妹前往大荒,作为你的护道人,以确保你能心无旁骛地修行。但如今,她遭遇不幸,那么,便由我来接替她的位置,继续为你护航。」 「夜皇陛下对我可真有信心啊!」顾旭感慨道。 「帝君在几千年前,就从一帮山匪起家,把灵霄界搅了个天翻地覆。如今成为一国之主,怎却没有自信再创造一次奇迹了?」夜皇微微眯起眼睛,嘴角挑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然后她顿了顿,又说: 「对了,帝君的分身,还在灵霄界做事吧?」 「当然。」 「我可以像对姜照月一样,把"秘密"权柄的力量加持在你的身上,再让它沿着因果之线,在你的分身上发挥作用,如此,你的分身便能在灵霄界大展拳脚,无需再小心翼翼、时刻躲避太上昊天的监视。」 免费阅读. 第九十七章 后宫里的塑料姐妹 夜皇提出的这条件,令顾旭听上去颇为心动。 他的分身如今在灵霄界行事,可谓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连权柄都不敢轻易动用,生怕招来太上昊天的注意。 然而,若能拥有夜皇的「秘密?[(.)]?9??╬?╬?()?()」 作为护身符,他无疑能更加自由地行事。 「不过,我也有一个请求。()?()」 夜皇停顿片刻,接着说道。 「什么请求?()?()」 顾旭问。 「我知道要让你的分身救出我妹妹,应该是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帮我打探一些她的消息,看看她现在状况如何,受了多少苦……「 说话时,夜皇的眼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情绪波动。 她轻轻侧过头去,似乎不愿让顾旭捕捉到她内心的波澜。 「我尽力。()?()」 顾旭平静道。 夜皇踏着平静的湖面来到他的身边,朝他伸出一只白皙修长、光泽如玉的手,金色的双眼变得分外明亮。 顾旭轻轻握住她的手。 一股神秘莫测、难以形容的力量,沿着他们相触的手指,涌入顾旭的体内,又沿着虚空中的因果之线,向着灵霄界的分身奔腾而去。 正在墨门闲逛的「孟知客」突然身形一顿。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恍惚,随即很快恢复了正常。 仿佛在这一刹那,一层无形的屏障悄然降临,将他紧紧包裹,使得他周遭的因果之线纷乱缠绕,犹如被蚕丝层层束缚的茧蛹。 夜皇很快松开了他的手,眸光也随之暗淡了几分。 在她即将转身离开的时候,她不禁又看着顾旭,问了一句:「你确实已不再是当年的紫微了,对吧?」 夜皇自己其实也颇感困惑,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在意对方到底是不是紫微。 毕竟她需要找的,是一个有能力修到第九境的人。 至于这个人是谁,并不重要。 然而,在她内心深处,由于某种微妙的情绪作祟,她其实隐隐有些不希望这个人就是昔日的紫微。 几千年前,紫微频繁地为她撰写情诗以示「爱意」,她却始终未予理会。 如今,轮到她不得不放下身段去恳求紫微的帮助,她总感到有些别扭。 所幸眼前这个「紫微」,并没有开口就夸赞她的美貌,更没有趁她之威,要她做自己的道侣。 他似乎仅仅将她视为一位纯粹的盟友。 这让夜皇心中的压力骤然减轻。 与此人共事,远比与昔日的紫微相处要轻松许多。 顾旭认真注视着她脸上的表情,缓缓点了点头。 夜皇的嘴角绽放出一抹微笑。 那笑容中透露出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与雍容,宛如正午灿烂夺目的太阳,又似十五之夜皎洁圆满的皓月。 紧接着,只听「嘭」的一声响,她化作漫天飞舞的黑色羽毛,轻盈地飘散而下,随后渐渐融化于空气之中,就像先前那只乌鸦一样,彻底消失在了顾旭的眼前。 顾旭的神识沉入星盘之中,发现整个大荒之 内已无夜皇的踪迹。 但他心中却明了()?(), 夜皇其实就在他的近旁。 ………… 畅春园里。 在远处一棵大树的荫蔽下?()????????()?(), 刚从「青冥内卫」衙门返回的上官槿()?(), 与从城郊 军营归来的赵嫣不期而遇。 两人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友好的笑容()?(), 相互间热情地打了声招呼。 随后,她们一同将目光投向了湖边。 恰在此时,夜皇正伸出手,与顾旭握在一起。 「看看,贤妃妹妹,咱们那位风流的陛下,又寻得了新欢,而且长得如此漂亮,」赵嫣轻叹一声,感慨万分,「或许不久之后,他就会厌倦我们这些旧人了。」 「世间的君王,哪一个不是这样?」上官槿点了点头,对她的言论表示深深的赞同,「当他们面前摆放着无数朵娇艳欲滴的花朵供其挑选,有无数美貌女子渴望得到他们的垂青时,谁又能只专注于其中之一呢?」 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似乎都流露出对彼此不幸命运的深切同情与悲悯,把深宫怨妇的模样诠释得惟妙惟肖。 「不如,咱们姐妹俩,一同冷落他几个晚上如何?」短暂的静默之后,赵嫣提议道,「虽说他是皇帝,即便他想用三千佳丽来充实后宫,我们也无可奈何,但他瞒着我们偷偷找女人,总得让他为此付出些代价吧?」 「那是当然,赵姐姐这主意真是妙极了,」上官槿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狡黠笑容,「我也早就想让陛下尝尝独守空房的滋味了。」 ………… 这天,顾旭一直翻看奏折到了深夜,眉头紧锁,思索着大荒今后的命运。 夜皇突然出现在大荒,给他带来了一个噩耗。 原本,龙族有望成为他灵霄界的重要盟友,有了龙族的鼎力相助,他的计划无疑会更加顺利地推进。 但现在,龙族已在太上昊天面前一败涂地,惨遭屠戮。 夜皇曾暂时占据的血池,也被太上昊天收回。 时小寒的血脉觉醒,似乎变得遥遥无期。 他的前路,无疑因此变得更加坎坷与艰难。 待批完最后一份奏折,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随即穿过走廊,步入了寝殿。 「嫣儿呢?」 看到寝殿中空无一人,他不禁转头望向旁边的内侍,有些疑惑地问道。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说她身体不适,今夜无法为您侍寝。」内侍恭敬地回答道。 「那小槿呢?」他又问。 以往若遇此情形,依照上官槿的性情,定会瞅准时机,见缝插针地来到他身边。 「贤妃娘娘也说身体不适,想要独自休息。」内侍道。 顾旭心中挂念着两界的时局,有些心烦意乱,便没有再多加询问,换了身衣服,独自在床上躺了下来。 内侍退出寝宫,顺手将大门合上。 屋内瞬间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唯有风吹动帐幔,发出簌簌的声响。 然而,没过多久,寝殿的木门又悄然开启了一道细缝。 一道黑影从门缝中溜进,宛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他的床榻,伸出一只冰凉而滑腻的手,轻轻覆盖住了他的双眼。 「顾郎,猜猜看我是谁呀?」 「嫣儿,你又在玩什么新把戏了吗?」 听到他的话,赵嫣并没有立刻回答。 她跪坐在床上,微微俯身,一只手仍旧捂着他的眼睛,另一只手则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牵引至自己的胸膛。 顾旭随即察觉到,嫣儿身上仅穿着一件单薄的外袍,里面空无一物。 见顾旭脸上浮现出意外的神色,赵嫣绝美的脸上露出一抹计谋得逞的微笑。 「给你个惊喜呀!」 她一边说着,一边整个人钻进了被窝里。 同时心中暗想:今天随便找了个理由,便将上官槿悄悄支开几日,如此一来,接下来的几个夜晚,她便可以独自享用她的夫君了。 不过,就在这一刹那,又一道人影从微微开启的门缝中悄无声息地溜进,宛如一只灵巧的猫咪,无声无息地爬上了床榻。 「哥哥,是不是有些意外呀?」 身着一袭半透明轻薄纱衣的上官槿嘴角上翘,眨了眨眼睛,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顾旭,拖长了尾音道。 可她话音未落,赵嫣的脑袋便从被子底下探了出来,用手轻轻抹了抹唇边。 两人的视线再一次地碰撞在了一起。 免费阅读. 第九十八章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在二女目光相触的一瞬,屋内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连被夹在中间的顾旭都嗅到了浓浓的火药味儿。 她们似乎都在用眼神无声地交锋:「不是说好了一起冷落他几天么,怎么你偷偷跑来这里吃独食了?「 上官槿瞥见赵嫣眼波流转、脸颊泛红,且紧紧拽着顾旭不放的样子,本欲阴阳怪气地讽刺一句:「既然陛下与皇后娘娘玩得如此开心,那臣妾便不多加打扰了。」 但在话语即将脱口而出之际,她忽地转念一想: 如果我就这么轻易地退让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赵嫣这个不守承诺的阴险女人? 于是,她索性也赖在床上,紧紧拽住顾旭的一只手臂,脸上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哥哥,我晚上做噩梦了,总感觉有恶鬼要来抓我,没有哥哥保护,我实在无法安心入睡。」 言语间,上官槿的眼神时不时瞟向赵嫣,似乎是在向她宣战,自己这一回绝对不会退让。 听闻上官槿那嗓音酥软唤出的「哥哥」,赵嫣的双眼不禁眯成了一条细缝,肌肤之下隐隐透出了「圣火图腾」的繁复纹理,连带整个寝宫的气温都悄然攀升了几分。 「贤妃妹妹,你都已是二十来岁的老姑娘了,甚至比陛下还长了几岁,怎还在管陛下叫哥哥呢?」 「赵姐姐,陛下可是转世的仙人呢,」上官槿笑意盈盈,」以他的修为,他的知见,怎做不了我的哥哥?「 说到「转世的仙人」几个字时,上官槿有意加重了语气,仿佛在心底暗暗得意于那个仅有她与顾旭知晓的秘密。 听到她这话,赵嫣眼里的火焰愈发灼人。 「贤妃妹妹,还是请回吧!凡事总需讲究个先来后到,不是吗?」她依偎在顾旭的胸口,宛如一头母豹在宣示着自己对这片领地的***。 「……」 二女在顾旭的床榻上,你一言我一句,都想要把对方赶走,又一个也不肯退让。 随着她们真元的涌动,室内温度迅速升高,尽管外面仍是寒风凛冽的冬季,室内却热得如同盛夏一般。 夹在中间的顾旭,则不幸沦为了她们的战场。 赵嫣压在他的身上,上官槿则紧紧抱着他胳膊往一旁拽。 顾旭隐隐觉得,如果自己没有圣人强者的强横体魄,恐怕早已在她们激烈的争抢中被撕扯成两半了。 「嫣儿,小槿,都别闹了吧!」他轻咳两声,打断了她们的争吵。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两女齐齐偏头看向他。 她们的眼神中都藏着暗示,似乎都期盼他能站在自己这一边,将另一人驱之别院。 「要不,你们都留下来?」 顾旭嘴角微扬。 在此情境下,他似乎无论支持哪一方都不太妥当。倒不如借此契机,实现一下那个他长久以来藏在心底、却从未敢开口提出的幻想。 随着他心念一动,施展真元,上官槿不由惊呼出声,和赵嫣一同倒入了他的怀抱之中。 「坏蛋哥哥!」 「登徒子!」 「色鬼!」 「昏君!」 「……」 凉风习习,帐幔摇动。 二女就这样一人一句,换着花样把顾旭骂了一宿。 起初两人中气十足,骂得颇有气势。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们的声音逐渐变得疲惫,呼吸也愈发急促而断续。 到了最后,则彻底没了力气。 屋内夜色深沉,一片宁静。 …………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 顾旭侧躺在大床中央。 赵嫣在他的前边,双臂环抱着他的腰,脸庞深深埋在他的胸前。 上官槿则在他的身后,胸脯紧紧贴着他的脊背。 三人的腿纠缠在一起。 顾旭能清晰地感觉到两条触感不同的长腿沉甸甸地压在自己身上。 他终于理解了为何史书里会有那么多荒yin无度的昏君。 昏君的生活是真的快乐。 若不是大荒面临着外界强敌的威胁,他还真想依红偎翠,日日夜夜笙歌不断。 他并未立即从床上起身,而是继续静静地躺着,一边闭目操控着远在墨门的分身,一边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在灵霄界掀起一番风雨。 过了一会儿,赵嫣和上官槿几乎在同一时刻睁开眼睛。 她们隔着顾旭,彼此对视。 赵嫣的嘴角勾起,脸上浮现出一抹轻蔑且鄙夷的笑容。 上官槿则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以示不屑。 赵嫣微微眯起眼睛,突然往后一仰脑袋,吐出舌头,表现出一个如尸体般有气无力的表情。 上官槿也不甘示弱,微微张开嘴,摆出一个低吟浅唱般的嘴型。 两人都默不作声,但脸上的表情却如同战场上的交锋,已经无声地过招了无数回合。 内心的思绪,更是如汹涌澎湃。 赵嫣心想:这心机深沉的狐狸精,勾引男人的手段倒是层出不穷,可一旦到了真刀真枪作战的时候,一下子就举手投降,彻底蔫了,属实不足为惧。 上官槿则心想:这位皇后娘娘,平时在外头天天端着,一副高傲不可一世的模样,可昨晚她趴在我背上时,却呦呦嘤嘤地叫唤个不停,不仅像条毛毛虫似的扭来扭去,还把我的胳膊掐得老疼,哪里有半点圣人强者应有的样子? 似乎是眼神间的战斗还不够带劲儿。 两人不约而同蹬了蹬那软绵绵的腿,试图给对方来上一脚。 但许是身体太过疲惫。 她们都没能踹到对方,反而惊动了夹在中间的顾旭,把他的神思猛然拽回了现实世界。 顾旭望着两个各具风情的女人,不禁露出一丝无奈地微笑。 「一晚上了,你们还没有玩够么?」 他刚一开口,二女便一起把矛头对向他,各自在他腰上掐了一下。 「禽兽!」 「牲口!」 昨夜她们鹬蚌相争,让这狗男人渔翁得利,她们心里很不痛快! 不过与此同时,也许是因为她们看到了对方卸下平日里的端庄高雅,显露出最为真实、甚至是最羞耻的一面,两位女子之间关系似乎悄然又拉近了一些。 毕竟,在决定嫁给顾旭的那一刻起,她们便已预想过昨夜那般情景的出现,同时也深知顾旭近来肩负着拯救大荒的重任,压力沉重,想尽可能地让他高兴一些。 她们此刻的针锋相对,反而更像是在嬉闹。 沉默片刻后,赵嫣慵懒地开口问道:「顾郎,昨日与你在湖边交谈的那位女子是什么人呀?」 顾旭如实答道:「她是龙族的夜皇,姜照月的姐姐。」 「夜皇?她不是应该在灵霄界吗?怎么妹妹刚走,姐姐就来到了大荒?」 顾旭把从「玄丹天尊」进攻灵霄界,到太上昊天为了晋升第九境对龙族发难的整个过程简要叙述了一遍。 赵嫣听后,眉头微微蹙起:「真没想到,那条呆呆的银龙到了灵霄界后,竟然会遭到如此的待遇。」 免费阅读. 第九十九章 夜皇的惊叹 「所以,我们原先定下的计划,基本上的推翻重来,」顾旭说道,「除了夜皇那"隐秘"权柄的力量外,龙族已无法再在灵霄界为我提供更多的支援。一切都得依靠我们自己。」 「陛下的分身现在在墨门?」上官槿沉吟片刻问道。 她紧贴在他的身后,双手环抱着他的腰际,脸颊依偎在他的肩膀上,指尖轻柔地沿着他肌肉线条缓缓滑动。 「没错。」 「太上昊天为了对付龙族,用大量资源拉拢了墨门?」 「嗯,最近有很多物资,从"天宫"和龙族领地源源不断运往墨门千机城。」 「那么,顾郎的分身是否有机会暗中做些手脚,让他们之间产生矛盾呢?」顾旭怀里的赵嫣忽然开口插话道,「若是墨门巨子在这笔交易中,未能得到应有的报酬,他日后还会死心塌地地帮助太上昊天么?」 「其实,我个人认为,太上昊天此番出手将龙族从灵霄界铲除,并非一个特别明智的策略,」上官槿接着道,「或许在短期内,他能迅速消灭异己,获取香火。 「但从长远来看,他这无异于在灵霄界所有势力心中埋下了一根刺——毕竟,谁也无法预料,自己将来是否会成为下一个龙族呢?」 「并不能说太上昊天不明智,」顾旭轻轻抚摸着搭在他腰上那条光滑匀称的长腿,纠正道,「只要他能够顺利晋升至第九境,成为灵霄界中拳头嘴硬的存在,那么所有的潜在威胁都将不再是问题。」 「那倘若他晋升失败了呢?「 「那么,在他失败的那一刻,所有的隐患都将如火山爆发般被引爆,给他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 当顾旭在和后妃们讨论后续的行动计划之际,夜皇正在「秘密」权柄的遮掩下,在洛京城里四处闲逛。 大荒的景象确实跟姜照月之前的描述相去无几。 虽然达不到四海升平、岁和时丰的繁荣景象,却也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日渐向好的气象。 她首先抵达了城郊的龙门书院门前,目光落在那块大门牌匾上,上面镌刻着苍劲有力的「有教无类」四个大字。 望着这块匾额,她的思绪不禁飘回了几千年前。 那是紫微大帝尚在灵霄界,逢人便宣扬他那「让世间人人如龙」的宏愿。 他口号倒是喊得震天响。 但最终,当「天宫」真正统一灵霄界后,他却将自己高高凌驾于众人之上,自视为新时代的神明,利用「统御」权柄来操控他人的意志,只为让世界按照他心中预设的轨迹运行。 「也不知如今这个"紫微",能否做到言行一致。」夜皇心头默默想道。 就在这时候,几个年轻修士手里拿着「清都令」,肩并肩朝着书院大门内走去。 他们边走边兴高采烈地交谈着。 「我再帮人答疑几次,就能攒够"夏皇币",去兑换一本新的剑法了。陛下最近新编了一部《飞雪连天剑诀》,只需二十五币就能换到,听说威力可强了呢!」 「《飞雪连天剑诀》……据说难度可不低呢,目前练成的人估计不超过十个。」 「练不会,问别人就行了呗!现在京畿区域已经普及了"清都令",每天都有许多第五、第六境的修士在"清都幻境"里浏览问题,为了拿到陛下的奖赏天天忙着给人答疑,说不定咱们的问题就正好被个行家看到了。」 「对了,咱们四个,再加上曾勇平,等会儿去"论道之境"开一 场多人对战怎么样?这季度的特殊装扮实在太炫了,我就算是不眠不休,也得拼了命冲到"玄"级!「 「是啊是啊,之前那件"长夜守望者",我就差那么一点点积分就能到手了。都怪那几个不靠谱的蠢货队友,在最关键的几场对战里害我输了,早知道还不如去打一对一的擂台呢。这一季度的"侠客行",我绝对不能错过了!「 「……」 这些年轻修士口中层出不穷的陌生名词,听得夜皇一头雾水。 在好奇心的强烈驱使下,她动用了自己的一缕神念,借着「秘密」权柄,悄然钻进了一个年轻修士手中的「清都令」里,想要进去探一探究竟。 随后,她踏入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幻境大殿。 尚未及细览周遭的奇幻景致,她的目光便被头顶上一幅巨大的红色横幅吸引,那横幅随着震耳欲聋的锣鼓声缓缓飘荡,在场众人无不仰头瞩目。 横幅上赫然写着: 「恭喜紫府军李昀顺利登临天级,成为清都幻境第九位天级强者!」 「"紫微"又在搞什么名堂?」夜皇微微皱眉道。 她跟着人群,步行向前。 当行至大殿的尽头,穿越过一条走廊后,眼前便展现出一座气势恢宏的巨大图书馆。 一排排高达上百层的书架井然有序地排列着,架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功法武学秘籍,可谓琳琅满目。 众多修士悠然自得地穿梭于空中,寻觅着他们心仪的道法。 夜皇停下脚步,秀丽的眸中露出异色。 她并不是震惊于这座图书馆的宏伟——毕竟,以灵霄界的高超阵法技艺,构筑这样一座幻境实属易事。 她也不是诧异于这些道法的精妙——以她的眼光来看,这里大部分道法,只能称得上平平无奇。 她只是对顾旭的大方感到惊叹—— 他竟然愿意将成千上万的秘籍陈列于此,任由众多修行者畅通无阻地阅览。 其中,许多秘籍的封面上都标注着「中阶」、「高阶」的字样。 更有甚者,还镌刻着某某宗门、某某家族的不传之秘,严令其成员不得外泄。 在势力错综复杂的灵霄界,这种事情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看来,这个"紫微"对大荒的掌控力度,远不是灵霄界的太上昊天所能比的啊!」她心头感叹道,「莫非,这就是他所说的"有教无类"?」 她一边想着,神思一边回到现实世界。 忽然,她敏锐的神识捕捉到远处空气中传来的一丝不同寻常的波动。 免费阅读. 第一百章 敌人的敌人 夜皇身形一闪,瞬间便抵达了矗立于山头之上的大夏驱魔司总部衙门。 这里,身着火红「朱雀袍」的修行者们来来往往,显得格外忙碌。 夜皇凭借「秘密」权柄,轻易穿过了门口阵法的阻碍,径直踏入了衙门之中。 随即,她的目光落在院落深处,那里有一座新近落成的宽敞建筑,其门楣上悬挂着一块写有「练功堂」三字的牌匾。 屋内,一排排蒲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上面坐着数十名修士,他们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盘膝而坐,闭目凝神修炼。 「这就是姜照月所提到的天地灵气转换大阵吗?」 夜皇感受着空气中那股异常熟悉且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心中暗自揣测。 她必须得承认,「紫微」发明的这个阵法,称得上是大荒世界开天辟地般的壮举。 大荒世界阴煞之气弥漫。 仅仅置身于这样的环境,呼吸着这里的空气,便让她堂堂第八境修行者感到有些不舒服。 可这里的人族修士,却日复一日地吸纳这些阴煞之气进行修炼,每一次凝聚真元,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紫微」的阵法,无疑把这些修士从生死边缘的修炼中解脱了出来。 「难怪这个"紫微"在大荒,威望如此之高,」夜皇想,「尽管他不像太上昊天那样到处修建神像,大荒修行者的整体修为也比灵霄界逊色很多,但这里的香火力量浓郁程度,却与太上昊天几乎不相上下。」 这时,夜皇不经意地转过头,发现旁边另一栋建筑的门柱上挂着一副对联。 那对联的笔迹遒劲有力,与龙门书院牌匾上的「有教无类」字迹颇为相似,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 夜皇在心中默默将这句话重复了两遍,暗自思量:难道,这便是「紫微」在大荒世界中赢得众人拥戴的关键所在吗? ………… 灵霄界。 顾旭的分身在得到「秘密」的力量之后,行事也变得大胆了许多。 他不仅仅只是在千机城的街头到处瞎逛,研究墨门的阵法。 他开始暗中动用「乾坤」权柄,撕裂空间,悄无声息地潜入藏经阁、仓库等宗门重地。 墨门功法、术法,他几乎通读了一遍,统统牢记在了脑子里,然后把这些知识传送给远在大荒的本体,让本体以此为参考,编撰新的道法,以供大荒修士修炼。 有些时候,他还会利用「统御」权柄,操纵数名墨门修行者,前去打探一些重要消息。 顾旭身处大荒之时,其实不太喜欢轻易动用「统御」。 一方面,大荒世界现今基本都是他的自己人——他不是紫微大帝,不会总是无端对自己人心存疑虑。 另一方面,「统御」的力量让紫微滋生了傲慢之心,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控,而这份傲慢,最终成了他败亡的根源,使他败给了一个连圣人境界都未达到的弱小修士。 顾旭时刻铭记紫微大帝的前车之鉴。 他谨慎使用权柄,却永远不迷信任何权柄。 不过,在四处皆敌的灵霄界,他也不会过分拘泥,拒绝使用「统御」——在这里,它无疑是一件极为顺手的工具。 这一天,他悄悄地在墨门巨子田襄的亲传弟子祝兴江的灵魂中种下了一道印记,一路操控着他,以向田襄请教阵法难题为借口,来到了田襄与宗门长老们讨论事务的会议室门外,听到了他们谈论的一些机密事宜。 他得知,太上昊天作为灵霄盟的盟主,已向灵 霄界的所有势力发出了命令,要求他们不遗余力地追捕「太平教」的叛乱分子。 「太平教……」 顾旭心头喃喃道。 他曾从姜照月那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根据姜照月的说法,太平教是一个假借紫微大帝之名,在灵霄界造反的民间教派,其领头者是一位自封「北斗真君」、总是戴着面具的神秘人,异想天开地做着颠覆灵霄盟统治的白日梦。 「敌人的敌人,往往都能成为朋友,」顾旭心中暗忖,「尽管我不确定这位"北斗真君"是真心推崇紫微大帝,还是仅仅只是借紫微的名号壮自己的声势,但我料想,他应该与我一样,都不愿目睹太上昊天晋升至第九境,成为灵霄界无可争议的主宰。 「或许我可以尝试暗中与他取得联系,看看能不能借助太平教的力量,在灵霄界掀起更大的风浪。」 顾旭继续默默倾听着会议室内的对话。 他接着听到,太上昊天向墨门提供了情报,声称「天宫」已经发现了「太平教」的一个据点,并已派遣人手前去剿灭,但仍有太平教的余孽四处逃窜。 「天宫」希望包括墨门在内的周边几个势力能够积极出手协助,共同围剿这些逃犯。 「目前,"天宫"已派遣人手,封锁了燕凌山、飞鹭湖等几个关键地点,」只听见会议室里有人说道,「此外,天瑞林、狮岗两地,碧霞宫与炎灵族等势力也已派人前往。"天宫"希望我们能做的,是分派人手,严密监视新月谷的动静…………」 「好,本座这就命陶护法带人前往新月谷探查一番……」 当墨门巨子田襄的话语刚落,顾旭便已在千机城中寻得了那位「陶护法」,并悄无声息地在其魂魄中留下了一道思想烙印。 片刻之后,全名「陶仲华」的陶护法驾驭着飞剑,带着十余个第五、第六境的修行者出发了。 他们很快抵达了情报中所提及的「新月谷」。 这座山谷险峻陡峭,如同利刃切割般,两侧山壁耸立,狭窄得仿佛只能容下一线天光,实乃一处易守难攻的天然要塞。 按常理来说,情报中提到的那些从太平教逃出来的小喽啰,若是从这里经过,是绝不可能从陶护法及其下属的眼前溜走的。 但今日的陶仲华却似乎很不对劲。 他表面上认认真真地指挥着,实则以搜寻敌人踪迹为借口,将下属们朝各个不同的方向分散开来。 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一章 帝君让我向你问好 陶仲华在山谷入口处等待了约两个时辰之后,便见三名修士悄然而至,他们身上施有隐形、屏蔽天机与遮掩气息的法术,鬼鬼祟祟地从山谷中溜过。 其实,单凭陶仲华自身的本领,未必能察觉到这几个人的存在。 但现在,顾旭的一缕神识正依附在陶仲华的身上。 他能凭着空气中的因果之线,判断出这些就是太平教逃出来的人。 他立刻操纵着陶仲华的身体追了上去。 三名太平教修士面露诧异之色。 他们显然未曾料到,自己费尽心机隐藏的行踪,竟会被敌人如此轻易地一眼识破。 只是,这个来自墨门的敌人却似乎有些过分自信了。 他竟然只身一人,仅带着几个简陋的木质傀儡,便大胆地迎上前来,企图以一敌三,与他们交手。 太平教的修士们起初还相当小心谨慎。 他们心中暗想,此人如此冒险行事,莫非是酝酿着什么阴招,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倚仗? 但很快,他们便意识到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 这不过是一个无脑的莽夫,向他们发起了自杀式的攻击。 在三人的围攻之下,陶仲华很快便败下阵来。 太平教的三人无疑也很想从这个墨门护法口中获取一些情报,于是他们封印了陶仲华的真元,带着他一同继续往远处逃跑。 在顾旭利用神识对因果之线的暗中操控下,墨门的其他修行者被不知不觉引导向了四周各个方向,以至于无人察觉到他们的行踪。 很快,他们便逃出了数百里之远,离开了太上昊天布下的封锁圈。 此时,太平教的三人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他们一同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天空。 只见一片蔚蓝的晴空之中,一道裂缝赫然显现,宛如洞天石扉轰然洞开,又似一幅完整的画卷被猛然撕裂开了一个口子。 这道裂口的轮廓,酷似一个勺形——跟夜空中的北斗七星颇为相像。 只见裂口之中,耀眼的银白色星光倾泻而出,一座座飞檐翘角的建筑在其中若隐若现。 太平教三人踏着星光,拖着被俘虏的陶仲华,步入了这道凭空显现的裂缝之内。 随后,裂缝缓缓闭合,消失无踪。 天空再次恢复了一望无际的碧蓝,宛如一块晶莹剔透、毫无瑕疵的蓝宝石。 目睹这样的情景,身处墨门千机城的顾旭心中默默感叹: 难道这就是姜照月之前所提及的,太平教教主所掌握的那种能够瞬息间转移教众乃至整个大本营的神奇手段吗?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难怪他们能够在太上昊天的眼皮底下,兴风作浪这么多年,至今未被彻底铲除。 ………… 裂缝之内,隐藏着一处与灵霄界隔绝的神秘空间。 它就像一座悬浮在虚空中的岛屿,周围时常可见灰白色的混元之气奔腾呼啸。 此地面积不大,仅相当于一座小村落。 古朴的建筑整齐而错落有致地排列着。 太平教的修行者们或忙碌地搬运物资,或盘膝静坐闭目修行,或三两成群切磋武艺。 三名修士抵达此地后,便迅速来到了其中最高大的一幢建筑面前,请求门口的侍卫向教主「北斗真君」通报,声称他们抓到了一个墨门里地位不一般的护法。 由于墨门是灵霄界排得上号的大宗门,抓到一个墨门护法,对于太平教来说,绝不是一件寻常小事。 侍卫们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即进屋禀报。 不久,「 北斗真君」就传下命令,让三名修士带着陶仲华来见他。 屋内一片空旷。 没有丝毫华丽的装饰,也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 唯见正中央安放着一个蒲团。 一名清瘦的白衣男子正盘膝端坐于蒲团之上。 他的脸庞被一枚光滑如镜、没有五官的银白面具所覆盖,面具上清晰地映出来访者的身影。 白衣男子首先以平静无波的口吻,向那三名太平教修士仔细询问了他们从据点逃亡,以及俘获墨门护法的整个过程。 三名修士均详尽地作了回答。 在此过程中,他们也流露出了对陶仲华以一敌三莽撞举动的怀疑—— 在他们看来,墨门这位护法的行为极为反常,与墨门以往偏好成群结队行动、以人数优势压制敌人的作风大相径庭。 他们猜测,这位护法要么就是得了失心疯,要么就是有意为之,故意送上门来让他们轻易俘获。 听到这话,白衣男子微微侧头,望向陶仲华所在的位置。 他的面容被面具遮掩,陶仲华无法窥见其表情。 然而,他却能感受到那如有实质般的目光,穿透面具,直落在自己身上。 「墨门的护法大人,您要不解释一下他们所说的情况?」 白衣男子以温文尔雅的口吻问道。 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察觉到他那礼貌言辞背后隐藏的戏谑之意。 陶仲华慢慢地抬起了头。 当白衣男子的目光与他相遇时,即便其阅历丰富、胆识过人,也不由得愣怔了片刻。 这一刹那,陶仲华的双眸变成了深邃的靛蓝色,像是浩瀚星河在流转其间,无数星辰生生灭灭。 白衣男子大半辈子都致力于研究紫微大帝的星象命运之道。 却从未有过哪一天像今日这样,感觉自己与真理的距离如此之近。 只听陶仲华以平静无波的语调,嘴角含笑,缓缓说道:「教主大人,帝君特托我向您问一声好。」 ………… 顾旭的分身站在千机城中的一座广场上。 这座广场中央,是一座大型的空间传送法阵,墨门经常利用它来运输物资。 今日,这阵法上的繁复花纹突然焕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随着空气中一阵阵玄妙的能量波动,一个个体积庞大、满载各类货物的箱子凭空出现在广场之上。 顾旭知道,这些货物都是从龙族领地上运来的,是太上昊天在消灭龙族之后分配给墨门这个合作者的战利品,其中尽是奇葩异草、珍贵矿石、强力法宝…… 想必姜照月那座用来囤积宝贝的水晶宫,都快被他们搬空了。 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二章 不对劲的北斗真君 顾旭心念一动,悄无声息地施展了「乾坤」权柄。 一条无形的空间通道悄然浮现。 每一个箱子里的些许货物,均无声无息间被转移至他的「瑶池居」内。 「就当是替姜照月拿回一些原本属于她的东西吧。」他默默地心想。 ………… 片刻之后。 墨门巨子田襄端坐在大堂上方的高位,目光凌厉地扫视着下方的众修士,语气严厉地问道:「你们说,太上昊天此次派人送来的物资,比原先议定的少了将近一半?」 「正是如此,」一名墨门修士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回应,「我们刚刚重新清点了一遍,比如血珊瑚,本应有三吨左右,但我们实际收到的却不足两吨;再如雷珠,原本该有三千颗,而我们只见到了一千六百多颗……」 「在运输货物的过程中,你们是否始终严格看管着这些物资?有无可能让盗贼趁隙接近,在你们疏忽之时,悄无声息地将东西盗走?」田襄质问道。 「绝无此种可能,」墨门修士斩钉截铁地回答,「自"天宫"修士将货物交付我们之后,它们便一直处于我们的严密监控之下,直接经由空间传送法阵进行转移,期间不可能有任何和外人接触的机会。 「此外,每个箱子都设有一次性的阵法封印,且均未发现被破解或破坏的迹象。 「若要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盗走箱中之物,那窃贼必须具备不逊于龙族夜皇的隐匿本领,不亚于神将迟绍贤的阵法修为,以及对空间法则达到炉火纯青的掌握……」 听闻此言,田襄轻轻摇了摇头,眉宇间透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这样的能耐,即便是太上昊天本人也不具备。 倘若灵霄界真存在如此厉害的盗贼,他早已凭借这一身超凡技艺声名远播,割据一方称王称霸,又何必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呢? 「如此看来,只怕是太上昊天背弃了承诺,暗中指使人对货物做了手脚……」田襄眉头紧锁,面色阴沉地分析着。 在得出这一结论时,田襄内心其实颇有些不愿相信,因为太上昊天在过去的几千年里,一直有着信守承诺的名声。 也正因为如此,在太上昊天的个人实力尚未具备碾压性优势的情况下,灵霄盟的各方势力才愿意接受他成为盟主。 「莫非,是太上昊天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晋升第九境,成为灵霄界无可争议的主宰,没有必要再跟我们这些人虚伪客套,终于露出了本性?」田襄沉思了一会儿,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揣测。 「真是欺人太甚!」想到这里,田襄的手掌狠狠地拍在桌面上,「砰」的声响打破寂静,令屋内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太上昊天能有今日之辉煌,能吸纳灵霄界四方香火,全仗我等的大力扶持,却未曾想他竟会公然使出这等卑劣手段! 「说不定,继龙族之后,他下一个针对的目标,就会是我们墨门!「 ………… 陶仲华在被抓到太平教虚空中的据点之后,一直被教主「北斗真君」软禁在其居所附近。 那天陶仲华突然变成靛蓝色的眼眸,以及他说出的那句「帝君托我向您问一声好」,令「北斗真君」心神震荡,久久不能平静。 他试图从陶仲华那里套话,问了许多问题,想要探明他与紫微大帝之间的关系。 然而,那句话之后,陶仲华的眼瞳又恢复成为原本的黑色,也似乎忘记了自己说过什么。 他表现得和一个寻常俘虏无异。 每当「北斗真君」向他发问时,他便会以威胁的口吻回应:「你敢这样拘禁一个墨门修士,你承担得起 墨门巨子的怒火吗?」或是「迟早有一天,我们的巨子会将你们这些叛逆之徒一网打尽。」 「北斗真君」见惯了灵霄界的风风雨雨,早已不会被他的这些话轻易地激怒。 他以审视物品的态度,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陶仲华。 他心中暗自揣测,帝君是否也正借由此人的双眼审视着自己。 他甚至猜想,陶仲华的身上是否隐藏着某个开关,需要他说出某些关键的言语,或是通过帝君设下的某种考验,才能借此人与帝君建立联系。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这一天,「北斗真君」命屋内的侍卫退下,随后紧闭门窗,又解除了陶仲华身上所有可能用于与外界联络的物件。 之后,他站定在陶仲华面前,缓缓地摘下了自己脸上那光滑如镜的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对比鲜明的脸。 左半边,肌肤白净,宛如常人,透出一股健康的气色; 而右半边,则是另一番景象,烫伤留下的痕迹斑驳可见,皮肤显得凹凸不平,颜色也深了许多,就像是经历了风霜的老树。 陶仲华面露惊恐之色,不知道这个反贼头子要做什么。 他曾有所耳闻,在整个灵霄界中,尚无活人得以窥见「北斗真君」的真容;或者说,那些曾见过其真面目的人,都已命丧其手。 「这个疯子是要杀了我么?」被封禁了修为的陶仲华心中惊慌地揣测,「但若真要杀我,为何还要特地让我看到他的脸?这难道是疯子特有的行事逻辑吗?」 只听见「北斗真君」用一种平静中带着几分崇敬的口吻说道:「帝君,我本名闾丘良,昔日乃是松鹤山下一贱民,隶属于一个名为碧泉宗的小宗门管辖之地。 「您昔日推翻灵霄界旧有势力,亲手缔造了天宫之辉煌,却不幸让太上昊天窃取了您胜利的果实。 「太上昊天并没有给灵霄界带来物阜民丰、人人如龙的太平盛世。 「反而令我们这样的普通人,跌入了更加深重的苦难泥潭。 「太上昊天当年为对抗您,极力拉拢了诸如墨门、天狐族、炎灵族等众多大势力,并向他们承诺了诸多特权,包括免除他们对灵霄盟的入贡。 「但您应该清楚,一个联盟若要维持正常运转,必需大量的资源作为支撑。 「于是,这些沉重的负担自然而然地转嫁到了其他小势力以及更多普通人的肩上。」 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三章 权柄“洞天” 顾旭的神识附着在陶仲华的身上,静静地聆听着「北斗真君」细述自己过往的历程,以及他创立太平教带人反抗太上昊天的动机。 从「北斗星君」的话语中,他得知灵霄盟对碧泉宗这样的小宗门征收极为沉重的赋税,而碧泉宗则将这些压力转嫁给了其管辖下的普通人,强迫他们全年无休地耕作灵田,并且收缴了他们大部分的收成。 而「北斗星君」闾丘良一家,自然也是其中的受害者。 他的父母在碧泉宗修行者的残酷鞭策下,不幸在灵田上劳累致死。 年少时的闾丘良,在亲眼见到父母倒在田间的遗体后,怒火冲天,随即召集了几位同伴,一同找到碧泉宗的监工,决心要向他们讨个说法。 然而,那监工对于像他这样普通少年的愤怒,却表现得浑不在意。 他慵懒地半倚在伞盖遮蔽的藤椅上,桌上摆着一壶热腾腾的茶水,口中悠然自得地嚼着蜜瓜。 在闾丘良等人的吵闹声让他不胜其烦后,他索性催动真元,拎起桌上那壶已经煮沸的茶水,猛地朝少年们掷去。 茶壶正正砸中带头的闾丘良面颊,沸水四溅,在他年轻的脸上留下了难以愈合的疤痕。 得罪了碧泉宗的监工后,闾丘良自然无法在松鹤山脚下的村落继续待下去。 从那一天起,他便和几个闹事的同伴一起,告别了养育他们的故乡,踏上了漫长而艰辛的流亡之路。 在此过程中,他偶然从货摊上淘到了一本残破的旧书—— 他惊讶地发现,这竟然是一本***,记录着很多年前紫微大帝的思想学说。然而,自紫微大帝被太上昊天击败之后,书中的许多内容便成为了人们不敢轻易提及的禁忌。 闾丘良翻开这本书的一刹那,就被它深深地吸引了,只觉得它一下子解答了自己心中的很多疑惑,如同拨开了重重迷雾,让他看见了清晰的蓝天。 他逐渐了解到,在灵霄界中,一部分人族与妖族凭借其血脉中蕴藏的天赋,获得了强大的修为。 依靠这股压倒性的力量,灵霄界的资源与权力迅速汇聚到了他们手中,使他们得以持续支配、压迫并剥削其余众人。 而他们所掌控的这些资源,连同其血脉天赋,皆被代代相传,不断沿袭。 于是在灵霄界里,逐渐形成了强者世代强盛,弱者永世难以翻身的固定格局。 在书中,紫微大帝提出了自己对解决这一问题的猜想:他认为,唯有打破血脉天赋与修为强弱之间的捆绑关系,使每个人都有机会通过自身的努力与奋斗,获得强大的力量,才能从根本上颠覆大势力对普通人的控制与剥削。 紫微大帝写在书中的思想,令闾丘良心潮激荡,热血沸腾。 他恨不得自己能早生数千年,得以与紫微大帝并肩作战,共同摧毁灵霄界那万恶的旧势力,并将那个中途妥协投降、卑鄙无耻的太上昊天击败。 与此同时,他也牢牢记住了紫微大帝所提到的那条能够挣脱血脉天赋束缚、让所有人都能机会均等修炼的途径—— 「星象命运之道」。 闾丘良开始走遍灵霄界的天南地北,寻觅着紫微大帝遗留在世间的一切痕迹,并以此为契机,步入了修行的道路。 而太平教这座位于虚空中的基地,则是他权柄——「洞天」所幻化而成。 它的大门,能够开启在灵霄界任意角落,既可供他隐匿行踪,又能无声无息地转移教众。 …… 「帝君,这便是我过去的经历,也是我展现给您的诚意,」「北斗真君」闾丘良看着面前的陶仲华,顿了顿,认真地说道,「我想您一定也不甘心,看到您 过去的努力统统化为乌有,也不愿看到灵霄界在太上昊天的治下,重蹈覆辙,回归那黑暗的历史深渊。 「不然,您怎会冒着风险,采用这种方式,与我秘密取得联系? 「要是您信得过我,不如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追随您,重新做一番大事业。」 话音落下时,闾丘良身后仿佛有浩瀚星河缓缓铺展,虚幻而壮丽——那正是「星象命运之道」独有的大道之韵。 闾丘良说的越多,陶仲华的心情也愈发慌张。 他心中不禁暗想:这个丧心病狂的反贼头目,向我透露了如此多的秘密,是不是下一刻就要对我下杀手了? 远在墨门的顾旭则沉默良久。 他相信闾丘良所言非虚。 如果不是因为一直真心向往紫微大帝的理念,并抱持着一丝希望,渴望能与那位不知身在何处的帝君取得联系,他绝不会冒险在一位墨门长老面前揭开面具,透露如此多的个人过往。 毕竟,在道法万千的灵霄界,有着太多千奇百怪的占卜术与诅咒法术。 对于像闾丘良这样的反叛首领而言,敌人掌握的信息越多,他就越容易陷入险境之中。 过了一会儿,陶仲华脸上的慌乱之色逐渐消散。 他的神情转而变得严肃而从容,一双眸子也再次变成了深邃的靛蓝色。 只听他缓缓开口:「帝君目前被太上昊天囚禁于遥远的异世界,一时之间难以脱身。我作为帝君麾下的使者,正在灵霄界代行其职,或许不久的将来会需要你的援手。 「此刻我身负重任,无法即刻与你面对面交谈。 「但还请你先看好这位墨门护法,若有任何新情报,我会借由他与你保持联系。」 听到这话,闾丘良脸上出现了清晰可见的喜悦之色。 他在灵霄界孤军奋战多年,如今终于获得了帝君的肯定,甚至还有机会与帝君派遣的使者会面,他的内心别提有多振奋了。 而在一旁,陶仲华眼中的靛蓝色褪去了,再次呈现出一副茫然而错愕的神情。 ………… 近日,陈素绘在碧霞宫宫主的亲自指导下,修为和武艺突飞猛进。 碧霞宫的武功绝学,是《流霞映月剑诀》,以轻盈灵动出名。 因此碧霞宫的女修,常常被称作「剑舞者」。 每当陈素绘施展此剑诀时,她的身姿便如同九天仙子下凡,翩翩起舞于云端之上,剑光与霞影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当然,这《流霞映月剑诀》看上去飘逸迷人,但真正学起来并不容易。 就算是陈素绘这样的仙灵之体,在领悟剑意的过程中,也遭遇了不少的阻碍与困难。 所幸她有顾旭给的狗尾巴草手环。 每当遇到难题时,她便能通过这个手环向顾旭寻求帮助。 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四章 太上昊天:紫微说的对 每次向顾旭求教时,陈素绘都不禁由衷地赞叹,陛下真可谓是空前绝后的修行奇才。 碧霞宫里包括《流霞映月剑诀》在内的诸多武学,难度都不低。就连宫主自己也坦言,曾耗费多年光阴,方才领悟其中真谛。 然而,陛下却能一眼洞悉其精髓,仅凭寥寥数语,便能为陈素绘拨云见日,告诉她简单易懂的练习诀窍。 当然,在碧霞宫宫主及众女修面前,陈素绘从不敢透露有人在远方暗中指导她修炼的秘密。 她只敢说,这一切都是自己领悟所得。 这使得碧霞宫宫主再一次感慨「仙灵之体」的非同寻常。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对这位拥有「仙灵之体」的弟子愈发视如己出。 她不仅为陈素绘提供了最好的修行资源,而且在宗门内部商议重要事务时,也时常将她带在身边。 从宫主与宗门长老们的交谈中,陈素绘得知了太上昊天即将对太平教发起新一轮围剿的消息。 「陛下,我今天从宫主口中得知,」这天晚上,陈素绘通过狗尾巴草手环,向顾旭传递消息道,「太上昊天已经发现,卧龙河南方的玄音阁,早就被太平教渗透,不论是宗主、长老,还是普通的弟子杂役,已经全部都是太平教的人。 「太上昊天拟定了计划,欲在三日之后,趁太平教尚未察觉之际,联合碧霞宫、墨门以及炎灵族,共同出击,要将这据点内的叛逆之徒一网打尽。」 「三日之后啊……」听到这个消息,顾旭沉吟片刻道,「你的这个消息,来的实在是太及时了。「 与此同时,在虚空深处的太平教基地里,陶仲华仍旧对限制他自由的闾丘良喋喋不休地咒骂着,扬言「你们这些逆贼绝对无法逃脱太上昊天与墨门巨子的制裁。」 闾丘良坐在蒲团上戴着面具闭目修行,如雕塑般一动不动,似乎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 突然间,陶仲华的声音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戛然而止。 紧接着,他的双眸蓦地变成靛蓝色,闪烁着幽幽的光泽。 「北斗真君」闾丘良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连忙走到他面前,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使者大人,您有什么指示?」 自从顾旭的分身经由陶仲华之口,向闾丘良透露了自己是紫微帝君派来灵霄界的使者后,闾丘良便始终尊称他为「使者大人」。 只听见陶仲华用平静而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你在玄音阁的部署,已被太上昊天发现。他打算在三日之后,秘密发动突袭,将你的人一网打尽。」 未等闾丘良从诧异中回过神来,陶仲华眼中的靛蓝色已悄然褪去——他愣了片刻,随即又恢复了对太平教无休止的骂骂咧咧。 闾丘良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叹道:「帝君离开灵霄界这么多年之后,依然是这么的神通广大啊!」 ………… 数日之后。 天宫浮岛。 金碧辉煌的殿宇之中,全身笼罩在金光中的太上昊天站在窗户边,俯瞰着如色彩斑斓的地图般铺展开的大地。 许久的沉默后,他以淡漠的语气说道:「看来,在这灵霄界中,有太多的人不希望我顺利晋升至第九境,竟敢背着我搞出这么多小动作,一次又一次地让那些本该早已覆灭的叛逆之徒死里逃生。」 在他身后不远处,神将佟长风低垂着头,以恭敬的语气附和道:「灵霄界的各方势力向来都是如此,只会关注自身利益,从来不会像帝君一样,将灵霄界的大局放在心上。 「他们也不好好想想,如果耽误了帝君的进境,待玄丹天尊再次打过来的时候,又有谁 能为他们抵御?」 佟长风这番话,太上昊天听得颇为顺耳。 「若他们都能有你这样的觉悟,那便好了。」 说完,太上昊天顿了顿,又问:「你觉得,这次偷偷泄露秘密的人,会是谁呢?」 佟长风回答道:「此番围剿计划,帝君仅与炎灵族族长皇甫炅、碧霞宫宫主叶雨萍以及墨门巨子田襄三人中的一位商议过。依我之见,泄露者只可能是他们三人之一。 「而墨门巨子田襄,数日前曾向帝君表达过对消灭龙族后战利品分配方案的不满,甚至私下里诽谤帝君私吞财物。 「因此,我怀疑心怀异心之人,很可能就是他。」 「田襄……」太上昊天默念这个名字,微微皱起眉头。 前几日,田襄确实曾派人前来天宫,对分赃不公之事提出质疑。 那时,众神将被他问得既懵怔又气愤。 帝君曾明确叮嘱他们,在龙族被消灭之后,更要竭力维护好「天宫」与其他势力之间的和睦关系,以防因此产生任何裂痕。 在清点货物的过程中,神将们已经反反复复核查了多遍,确保没有任何遗漏,怎么可能会比最初商议的数量少了大半呢? 这一定是墨门的无端污蔑! 由于神将们坚决否认,墨门派来的使者最终只能无功而返,表示会回去再仔细搜查,看是否还有其他小偷隐藏在宗门里——毕竟如今太上昊天如日中天,无人敢与他公然作对。 墨门是否会因此事,私下里与太平教勾结,意图给天宫制造些麻烦呢? 太上昊天思索片刻,但又觉得有些不妥。 因为相较于天宫,墨门其实更加厌恶那个整日妄图颠覆世界的太平教。 但碧霞宫的叶雨萍和炎灵族的皇甫炅,也向来都是行事稳重且识大体的人——他们不可能不清楚,一旦玄丹天尊入侵,而灵霄界无第九境修士镇守,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真是麻烦。」 太上昊天轻轻摇头道。 不知不觉中,他竟有些怀念起与紫微并肩作战,对抗那些旧王朝的日子——那时的生活何其简单,只需一往无前,将每一个挡在面前的敌人斩杀殆尽便足够了。 哪像现在,外敌压境,他却还得忙着捉拿内鬼。 紫微说的对。 灵霄界的这些大势力,就是一群自私自利的混账。 宁可眼睁睁看着世界毁灭,都见不得他晋升第九境。 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五章 萧琬珺:陛下,臣想试试! 「长风啊,」短暂的沉默后,太上昊天转过头来,望向神将佟长风道,「你说,这些人日日夜夜在背后绞尽脑汁,企图阻挠我汲取香火之力,晋升至第九境。倘若有朝一日,玄丹天尊再次突然来袭,我们应当如何应对?」 佟长风低下头,沉吟片刻,答道:「帝君,我以为……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引祸东流"之策。」 「祸水东引?」 听闻此言,太上昊天的眼中掠过一抹锐利的光芒,似乎已隐约洞察了佟长风的用意。 「帝君,您应当能察觉到,玄丹天尊对于我们灵霄界本身,并无特别的仇视,」佟长风接着说道,「他攻打我们的初衷,与他侵袭炽岩界无异,无非是想将我们这些修行者悉数炼化成丹,以提升他们自身的实力。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考虑提供一个全新的世界坐标给他,诱导他转移攻击的目标呢?「 「你的意思是……我们设法将大荒世界的坐标透露给玄丹天尊,从而将他的注意力引向大荒世界?」太上昊天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帝君英明,」佟长风道,佟长风恭维道,「玄丹天尊是我们的敌人,紫微同样也是我们的敌人。若能让这两个敌人相互争斗,我们岂不就能赢得一些喘息的时间? 「只需我们挑选几名囚犯,将大荒的坐标告知他们,再派遣一名第八境的修士将他们秘密送往炽岩世界。 「炽岩世界目前是玄丹天尊的地盘。 「玄丹天尊一旦捕获他们,定会搜魂以获取情报,这样就能从他们的记忆中搜到大荒的坐标。 「我想,像大荒那样修士数量不少,但是整体实力不强的世界,一定能够吸引玄丹天尊的注意。」 听闻佟长风的这一番提议,太上昊天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个妙计,此事便交由你去执行吧,」他吩咐道,「切记要小心谨慎,切勿出现任何纰漏。」 佟长风躬身行礼,语气坚定地回应:「帝君放心,长风定当竭尽全力,确保计划万无一失。」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了这间富丽堂皇的殿堂。 太上昊天依旧久久驻足在原地,眼神一时之间变得有些恍惚。 不经意间,他的思绪又飘回了过去,回想起与紫微从并肩作战到最终彼此敌对的全过程。 其实,扪心自问,对于紫微这样的敌人,太上昊天内心还是存有几分尊重的,他更倾向于亲自出手了结这段恩怨,而非借助玄丹天尊之手来对付这位数千年的宿敌。 然而如今情况特殊。 在灵霄界的生死存亡面前,他这一点点惺惺相惜的情感,终究显得微不足道。 「紫微啊紫微,当玄丹天尊这样强大的敌人降临时,你究竟会如何应对呢?」他心头喃喃道。 ………… 大荒世界。 当元始二年即将步入尾声之时,萧琬珺在墨门傀儡的研究上,终于取得了重大的突破性进展。 在一个小雪飘飘的早晨,在顾旭在侍卫们的陪同下,抵达了位于洛京城郊的校场。 萧琬珺早已抵达此地。 今日,她身披一袭雪白的狐裘,头戴一顶绣有精致花纹的棉帽,双手紧揣于衣兜之中,不敢轻易露出。 在凛冽寒风的轻拂下,她那白皙胜雪的脸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犹如春日里桃花的花瓣,娇艳动人。 此时此刻,她正连续不断地发出指令,井然有序地指挥着校场上的修士们对金属傀儡进行最终的拼接与组装工作。 每当她开口说话,唇边呼出的气息便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 凝结成缕缕白雾。 「陛下驾到——」侍卫拉长嗓音,洪亮地高呼道。 听到这通报声,萧琬珺与校场上的众修士纷纷转身,面向顾旭躬身行礼,齐声高呼:「拜见陛下。」 顾旭敏锐地察觉到,萧琬珺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之色,似乎未曾预料到他会在这下雪的早晨亲自来到这里。 「各位继续忙吧,不必多礼,就当朕不存在。」顾旭朝众修士们摆了摆手。 随后,他径直走向萧琬珺身旁,面带微笑问道:「琬珺,近况如何?」 「一切进展顺利,陛下,」萧琬珺回答道,「修士们已根据您的图纸,精心打造了傀儡的每一个零部件,并悉数刻画上了必要的阵法。现只需将它们组装完毕,注入真元,或许便能即刻投入战斗,冲锋陷阵了。」 「朕今日是否有幸能一睹组装好的成品呢?」 「当然可以。」 不知是因为寒风的掠过,还是皇帝的突然视察让她心生紧张,抑或仅仅只是因为顾旭的靠近。 在两人交谈之时,萧琬珺的呼吸变得稍稍有些急促,睫毛轻轻颤动,眼神也不自觉地偏移,向下去看自己的脚尖——当然,以她的身材,低头是看不见自己脚尖的,只看得见巍峨广阔的胸襟。 「你继续忙你的事情吧,」顾旭轻声说道,「瞧瞧,这些修士没了你的指挥,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萧琬珺愣了愣,随即道:「是,陛下。」 然后,她小步快跑至校场中央,一边做着手势,一边连续不断地发出各种指令。 在她的有序指挥下,修士们搬来了各式大小的金属部件,并按照特定的顺序,将它们摆放在校场上。 当这些部件被拼接在一起时,其上预先刻画的阵法仿佛被激活,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这些光芒相互交织,形成了一道道绚丽的光轨,使得整个校场如梦似幻。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个庞然大物逐渐在修士们的共同努力下逐渐成形。 那是一个高约五丈的人形傀儡,它静静地躺在校场上,散发着冷冽的金属光泽。仔细观察其关节处,可以看到复杂而精密的机关结构。 傀儡的双眼紧闭,宛如一个沉睡的巨人,静静地等待着被唤醒的那一刻。 「如果朕没记错的话,这个傀儡,是需要一个人坐在里面进行操作,对吧?」顾旭注视着那庞大的金属傀儡,双眼微微眯起,问道。 「陛下,臣想亲自试试!」萧琬珺站在傀儡一侧,抬头望向顾旭,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六章 顾旭:别乱动,傻姑娘 「能确保安全么?」听到萧琬珺的请求,顾旭问道。 「每一个部件,我们都已经反复检查了许多次,应该不可能出现问题。」萧琬珺满怀信心地回答。 顾旭这话,令萧琬珺的心头隐隐有些感动。 因为陛下首要关心的,并非这墨门傀儡的试验效果,而是她的生命安全。 顾旭点了点头。 反正他掌握着「光阴」的权柄,能够回溯时间,即便这傀儡当场发生爆炸,他也有信心将萧琬珺毫发无损地救出来。 萧琬珺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在庞大的金属傀儡头部轻轻触碰了一下。 触感冰冷而坚实。 恍惚间,她仿佛感受到一股电流从指尖流窜至大脑,令她心头一震。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胸中涌动着难以遏制的兴奋之情。 除去以前掌握大齐王朝的传国玉玺的时候外,这是她距离超凡力量最为接近的一刻。 而且,这与大齐玉玺截然不同。 玉玺中的力量,是天行帝所赐予的,只需皇帝一个念头,便能轻易将其收回。 然而,这个金属傀儡,却是她和她手下的修士们亲手打造而成的。 在触碰它的瞬间,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呼风唤雨、驾驭雷霆的错觉。 她静默了一会儿,平复内心激动的情绪,然后将整只手掌贴在了傀儡那冰凉的金属外壳上。 下一刻,一道耀眼的光芒在校场上骤然闪过。 待光芒消散后,萧琬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巨大的金属傀儡蓦地睁开了双眼。 它的双眸闪烁着金红色的光芒,犹如熊熊燃烧的火焰。 只见它一手撑地,伴随着轰隆的声响,猛然从地上站起,雪地上顿时留下了一个巨大的人形凹陷。 随后,它转身望向一旁的顾旭,双手抱拳,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礼。 顾旭脸上露出赞许的微笑。 透过傀儡那双闪烁的眼睛,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萧琬珺正坐在傀儡头部的操控舱中,神情既凝重又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欣喜。 她的双手稳稳地放在一颗发光的玻璃球状物体上——那便是傀儡阵法的核心控制中枢。 借助这个中枢,萧琬珺仅凭意念便能灵活地操控这个傀儡,仿佛它已经成为了她身体延伸出来的一部分。 「试试它的火力吧!」顾旭吩咐。 傀儡应声而动,缓缓抬起它那沉重的右臂,直指校场上那座由砖石堆砌而成的、平时用来演习的堡垒。 紧接着,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道耀眼的红色光柱猛然从傀儡的手掌中喷射而出,裹挟着磅礴无匹的能量,如同狂龙出海,瞬间将那座坚固的堡垒轰击得支离破碎,化作了漫天飞舞的粉末。 「啪啪啪。」 顾旭带头鼓起了掌。 同时,他心念一动,漫天飘散的尘埃便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迅速重新凝聚,眨眼间便恢复了原先那座坚实堡垒的模样。 「再试试其他的,」他说道,「比如,它的行动能力如何,速度有多快,如果真正投入战场,会展现出怎样的效果……」 听到他的指示,傀儡在原地稍作停留,紧接着,只见它的双腿突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随即整个庞大的身躯便从地面上腾空而起。 它仿佛化作了一颗流星,划破长空,朝着遥远的天际疾驰而去,转瞬之间便消失在了众人视线的尽头。 顾旭站在原地等待了许久,却迟迟未见傀儡返回。 「琬珺她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他一边暗自思忖,一边将一缕神识沉入星盘之中进行探查,结果发现竟是金属傀儡的能量已经耗尽,停在了百余里外的邙山山顶,无法飞回。 顾旭无奈一笑,随即施展出「乾坤」权柄,撕裂了空间。 转瞬之间,他已身处邙山之巅。 只见金属傀儡静静地坐在一旁高耸的岩石上,其眼瞳中的金红色光芒已然熄灭,身上的法阵也变得黯淡无光。 萧琬珺坐在狭窄的操作舱内。 由于既无法驱动傀儡,又无法从舱内脱身,她的脸上流露出了焦急而无助的神情。 顾旭悬浮于空中,靠近金属傀儡的头部。 随着他再次动用「乾坤」,一条空间通道直接连通了傀儡内部。 「出来吧,琬珺。」他望着被困在里面的前朝公主,嘴角轻轻上扬,温声说道。 「可是,这里实在太高了……」 萧琬珺小心翼翼地将脑袋探出空间通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 毕竟,这傀儡高达五丈,即便它坐下来,其高度也远超一般的房屋。 对于一个凡人而言,从这样的高度跌落,即便不至于丧命,也难免会摔得鼻青脸肿,甚至手脚骨折。 「别担心,」顾旭道,「有朕在,你还怕会摔着吗?」 萧琬珺深吸一口气,从空间通道里一步踏出。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坠落之际,一张「风行符」突然从顾旭的衣袖中飞出,贴在了她的身上。瞬间,她的身形稳稳悬停在了半空中,不再有任何下坠的趋势。 「这就是空中飞翔的感觉么?」萧琬珺心中暗自感叹。 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尽管她过去曾搭乘过大齐王朝的浮空飞舟,但那终究与自己亲身飞行的感受不太一样。 现在,她的脚下不再是坚实的甲板,而是虚无缥缈的空气,以及那遥不可及的地面。 由于是第一次使用「风行符」,萧琬珺对方向和力道的掌控略显生疏。她在空中仅走了两步,就因用力过猛,跌跌撞撞地向前扑去。 眼看就要撞上悬崖边一棵高大的松树,顾旭身形一闪,及时拦在她的面前。 于是,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顾旭的怀中。 在两人胸膛接触的刹那,萧琬珺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心脏也砰砰直跳,仿佛要跃出胸腔。 「抱歉,陛下,我绝无冒犯之意,只是不小心……」 她一边慌忙地连连道歉,一边试图从顾旭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别乱动,傻姑娘,」顾旭淡淡地笑着,用他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的腰,带着她缓缓从空中降落,「你连能量能支撑多久都没测试过,就独自一人驾驶傀儡飞了这么远,要不是有我在,你岂不是要流落荒郊野外了?」 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七章 刺杀紫微行动 「是我考虑欠妥,给您添麻烦了,陛下……「萧琬珺忐忑不安地继续道歉。 尽管她曾手握大齐王朝的世俗大权,见证过太多世事变幻的风风雨雨,自认为有着非同寻常的定力,但当她跟顾旭挨得如此之近,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她依旧不免脸红心跳。 她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可与此同时,她又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他的面容。 这是一张她每天都能见到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然而每次相见,她都依然会被他那无可挑剔的相貌所惊艳。 不仅仅是外貌。 在她眼中,顾旭如同一片深不可测的浩瀚海洋。 换作别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总能迅速洞悉对方的性情与脾气。 但与顾旭相处越久,她愈发能感受到他的与众不同,不断发掘出他身上令人着迷的魅力。 最早她欣赏他的天赋和才学。 在他一统大荒、君临天下后,她对他的胸襟与气魄深感钦佩。 而自她开始伴其左右,协助他处理国事、编纂武学秘籍以来,她更是对他的肩鸿任钜、经天纬地惊叹不已。 她察觉到,自己或许在不经意间,已对这位比她小七岁的年轻帝王生出了朦胧的爱慕之情。 毕竟,爱美与慕强是女人的天性,而顾旭二者兼具。 除此之外,或许还有君臣间的知遇之恩,知己间的心照神交。 只是,长期以来,萧琬珺只敢把这份情绪埋在心底,不敢轻易表露。 她是前朝遗族,又是毫无修为的凡人。 而他身边从不缺少美人相伴,每一位都兼具美貌与实力。 在他的后妃们面前,她总会自惭形秽。 「以他的眼光,应该看不上我这样除了外表别无所长的普通人吧……」 每当这些念头浮现,她就会摒弃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一心一意地尽好自己的本分。 当然,萧琬珺并不知道,顾旭远没有她所想那般光风霁月、渊清玉絜。 尽管他表面看似淡然自若,内心的想法却既简单且庸俗: 「好大!」 「好软!」 两人缓缓降落到地面后,顾旭松开手,随即走到金属傀儡旁,目光如炬,仿佛能洞穿一切般,上下打量着它身上的阵法。 「要让这傀儡运作起来,是需要修士用真元提前给它充能吧?」沉默片刻,他开口问道。 「是的,陛下,」萧琬珺立即答道,「当然,如果是由修行者亲自操控,他们可以在驾驭傀儡的同时,持续为其补充能量。」 「它的能量消耗如此之大,普通的修行者恐怕难以支撑吧?」 「确实如此,至少需要达到第四境以上的修士,才能在持续为它充能的同时,避免自己被其耗尽真元。」 「那这样看来,这傀儡的缺陷不小,得改一改,」顾旭微微皱起眉头,「不然,它的能量消耗太快,可能刚上战场就无法使用了。让第四境以上的修士来驱动它,实在是大材小用。」 说完,他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惊鸿笔,开始在傀儡表面的阵法上专注地涂涂画画。 萧琬珺看着他专心忙碌的模样。 刹那间,她心中涌起一股愿望,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此刻。 在这片辽阔的苍穹之下,在这座人迹罕至的山峰之巅,唯有她与陛下相伴,再无其他人在旁。 「好了,「过了一阵子,顾旭收起了惊鸿笔,望着傀儡表面流光溢彩的阵法,「现在,这傀儡的储能容量 已提升至原先的三倍,并且在阵法运行过程中,能量的损耗得到了显着减少。只需充能一次,便可持续使用至少三个时辰。「 这么快? 萧琬珺睁大眼睛看着他,有些诧异。 她知道陛下在符阵之道上的造诣早已登峰造极,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决了困扰她和她手下修士这么长时间的难题,也似乎有些太过不可思议了吧? 看到萧琬珺的眼神,顾旭笑了笑,解释道:「朕的分身最近天天在墨门千机城里闲逛,小有收获,符阵之道又有了一点点精进。」 他顿了顿,又伸手指向傀儡:「你再试一试,让它飞回校场吧,那些修士们估计都在紧张地等着我们呢!」 「是,陛下!」 ………… 太上昊天麾下的四位神将——掌握「偷窃」权柄的虞墨、剑术高超的贾焕、阵法大师迟绍贤以及顶尖杀手司马峰,此刻凭借从龙族夜皇处窃得的「秘密」权柄,悄无声息地穿越了世界壁垒,降临于大荒之地。 他们并未急于执行刺杀紫微的任务。 而是在「秘密」权柄的掩护下,开始商讨接下来的计划。 「我认为,我们应当谨慎行事,首要任务是修复大荒与灵霄界之间的空间通道,随后再考虑对紫微的刺杀行动,」虞墨提议道,「尽管复活后的紫微修为仅恢复至第七境,但他所掌握的手段深不可测,甚至连帝君的意志投影都曾败于其手。 「一旦空间通道修复完成,假使我们刺杀行动失利,也能迅速请求帝君的援助,让灵霄界的大军及时降临支援。」 「我们四人皆是手握权柄的第八境强者,难道还需要对一个第七境的修士如此忌惮吗?」贾焕对虞墨的过分谨慎似乎有些不以为然,「我们现在就借着秘密权柄冲进洛京,趁紫微尚未反应过来之前,把他干掉不就成了?」 「贾焕,你忽略了一点,」司马峰提醒道,「帝君昔日为了掌控大荒世界,曾在洛京城内布设了一座"天龙大阵",能汇聚全天下的国运为己所用,施展出超越自身境界的力量。而紫微持有一个名为"统御"的权柄,可强行驱动"天龙大阵"为其服务。 「因此,我认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意外,我们应当选择一个紫微不在洛京的时机动手。」 贾焕沉默了片刻,忽然想起司马峰原名「吴峰」,曾是紫微麾下的「七杀星君」。 他对紫微的了解,远胜过他们所有人。 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八章 夜皇:人类的快乐我不懂 「你曾是紫微的手下,不如再跟我们说说,紫微还有什么厉害的手段是我们需要特别注意的?」虞墨看向司马峰问道。 「紫微共有五大权柄,」司马峰伸出五根手指,一根一根地掰着说道,「首先,就是我刚才提到的"统御"。它能让紫微对修为比他低,甚至差不多的人进行精神控制,将他们变成唯命是从的傀儡。 「当年,他曾对我起了疑心,无声无息地在我灵魂中植下了思想烙印。若非帝君点醒,我至今恐怕都未察觉。 「当然,如今我们的修为都在紫微之上,他已无法通过"统御"直接控制我们。 「但要小心,他仍可能借助"统御",暂时夺取我们本命法宝的控制权。」 其余三人点了点头,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他的第二个权柄,"智慧",」司马峰继续说道,「赋予了他远超常人的悟性和思维计算能力。任何他接触到的道法,无论多么艰深晦涩,他都能瞬间参透,甚至进行改进。 「这个权柄看似对我们没有直接威胁。 「然而,在与他战斗时,拖延的时间越长,他就越能分析出你们的弱点,从而找到一击毙命的机会。」 「我们必须速战速决。」贾焕握着腰间的剑柄,在一旁附和道。 「而他剩下的三个权柄,对于我们来说,才是最为致命的,」司马峰顿了顿,环视了一眼三人,目光愈发严肃,「分别是能够暂停甚至逆转时间的"光阴",能够随意穿梭或扭曲空间的"乾坤",以及能够预知危险甚至修改概率的"天命"。 「虽然这三个权柄在对付修为比他高的人时会消耗大量真元,使他不能频繁使用。 「但只要他能当着我们的面逆转一次时间,或改变一次我们法术的命中概率,就足以扭转胜负。」 作为灵霄界声名远扬的剑道天才,贾焕在司马峰讲话时,已在脑海中默默推演自己与紫微对峙的场景。 他不禁想到,若自己一剑命中紫微咽喉时,紫微在临死前逆转时间,下一次有所准备,躲开了他必中的攻击,那将是多么令人绝望的局面。 「我们只能给自己一次机会,必须以速度取胜,」贾焕说道,「动手时必须足够快,让紫微来不及反应,无法施展任何权柄。」 「我们能做到吗?」虞墨问道。 「能,」贾焕毫不犹豫地回答,「难道你们忘了我的权柄是什么了吗? 「有了我的"电掣"配合司马峰的"黑潮",再找准一个紫微无法动用"天龙大阵"的时机,还怕解决不了他吗?」 ………… 大荒,畅春园。 半夜三更,顾旭从卧榻上惊醒。 寒风在宫殿走廊中呼啸,吹得窗棂轻微颤动,也拂动着床上的帐幔。 他正仰面躺在大床的正中央,左右臂弯里分别睡着赵嫣和上官槿。 这两个女人,手圈在他的腰上,腿也缠在他的身上,像是两只黏人的八爪鱼。 自从这对塑料姐妹因互相欺骗被顾旭捡了便宜,度过了荒唐而疯狂的一夜后,她们就不再像以前那样轮流来找他过夜,而是每天晚上都不约而同地钻进他的被窝。 虽然她们依旧会因顾旭与另一人亲近而感到嫉妒。 但显然,她们更无法忍受独守空房的寂寞,无法抵挡每晚与他同床共枕的诱惑。 除此之外,她们似乎从三人同行中 找到了新的乐趣。 赵嫣很乐于见到上官槿仅在一两个回合之后便精疲力尽,身体无力地瘫倒在一旁,只能满脸愤懑地看着她与顾郎继续后半夜的欢愉。 上官槿也乐于看到赵嫣在顾旭的折腾下,抛弃了大夏皇后的端庄威严,摆出各种各样的造型,用娇媚动听的声音歌唱个不停。 此时此刻,顾旭搂着她们光滑细腻的脊背,嗅着她们发丝的清香,但脸上却没有丝毫享受之意,目光显得有些沉重。 他的「天命」权柄正隐约传递着信息,预示着他即将面临生命危险。 如今大荒世界的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只要他不想死,便没有人能够杀死他。 他所面临的危险,只可能来自外界。 「莫非,太上昊天已经从姜照月口中得知了大荒的坐标,准备来杀我了?」 顾旭眉头紧皱。 他身形一闪,离开卧榻,披上一件外袍,径直朝屋外走去。 屋外,光秃秃的树枝上栖息着一只乌鸦,它的羽毛与夜色融为一体,仿佛与黑暗同化。唯有那双金色的眼睛闪烁着光芒,显得格外醒目。 「夜皇陛下,我需要你的帮助。」顾旭看着乌鸦,平静地说道。 听到他的声音,乌鸦扑扇了两下翅膀,随即化为一名仙姿佚貌、雍容华贵的黑裙女子。 「帝君玩尽兴了,便来找我了?」她黄金般的双瞳打量着顾旭。 她如今大部分时间都在顾旭身边,见他每晚与两个女人同处一室,便不难猜出他们在做些什么。 每当看到第二天清晨,顾旭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的模样,或是两个女人面带红晕、慵懒妩媚的姿态,夜皇总会不禁思索,对于人类来说,繁殖后代这样的事情,真的有这么快乐么? 为什么无论男女都会如此着迷? 「太上昊天应该已经找到我了,」顾旭说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现在可能忙于晋升第九境,脱不开身,但很可能会派遣我过去的"七杀星君",也就是他如今的"神将"司马峰来大荒杀我。 「司马峰掌握着权柄"黑潮",能让他藏身于阴影中,防不胜防。 「只有夜皇陛下你才能保我性命无虞。 「我希望你能随时跟在我的身边。」 听到他的话,夜皇嘴角微微上翘:「帝君是让我做您的贴身保镖,然后看您夜夜与女人寻欢作乐吗?」 顾旭的表情凝固了一秒,随即恢复淡定道:「以夜皇陛下的修为,若真的不愿看到,完全可以在感知中屏蔽。」 这一回,轮到夜皇愣住了。 「秘密」权柄不仅能用来蒙蔽别人,也可以将一切不顺眼的事物遮挡在感知之外,让自己眼不见心不烦。 昔日紫微在龙族领地上吟诵情诗时,她便是这样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的。 莫非是因为她对现在这个「紫微」充满了好奇,以至于忘记了「秘密」权柄还有这样的作用? 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九章 你去把这封信交给两年前的朕 有时候,夜皇常常觉得自己的心态很奇怪。 过去的紫微对她百般讨好献媚,她只觉得对方聒噪不堪。 如今这个紫微,除非有要事相商,其他时候从不主动找她,她反而对他充满了好奇。 她总是忍不住思索,眼前这个人,灵魂和因果都表明他是紫微,为什么脾性却与紫微截然不同?他又是如何做到悄无声息地取代了几千年前那位惊才绝艳的一代强者的? 但她又不便直接向顾旭询问。 「就算你不提,我也会保你性命,」夜皇淡淡说道,「若是你死了,我也就没有机会救出妹妹,替死去的同胞报仇了。」 「那就有劳夜皇陛下了。」顾旭微微一笑道。 说完,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稍作停顿后,又问道:「夜皇陛下,你的"秘密"权柄,真的能在世人面前隐藏任何事物吗?它有没有什么弱点?」 听到这话,夜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你问我权柄的弱点?对于修行者来说,这可是关乎性命和道途的绝密,我凭什么直接告诉你?要是让你知道了,岂不是日后任你拿捏?」 「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顾旭把她以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我需要知道"秘密"权柄的极限在哪里,使用它时需要注意些什么,我的分身才能更好地在灵霄界做事。 「你帮我,就是在帮你自己。」 夜皇眯起那双黄金瞳,锐利如电地盯着他,没有立刻回应。 「你告诉我,我就有更大的把握去打探姜照月的消息,或许还能找到机会将她救出来。」顾旭继续道。 夜皇表情稍稍缓和。 她沉吟片刻,说道:「"秘密"的缺陷,一共有这么几个: 「第一,在修为远比自己高的人面前,它的生效时间会大幅缩短,还有一定可能会被看出破绽。 「第二,它无法在其他第八境强者的道则领域内生效。 「第三,它无法在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人面前生效。」 「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人。」顾旭把这话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感到有些不解。 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作为穿越者的身份。 但是前些日子,当他看到那只金色眼睛的乌鸦时,他迟迟没有认出它是夜皇变的——这显然证明了他的猜测是错误的。 那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莫非…… 顾旭的脑海中突然闪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 翌日清晨,李昀奉召前来畅春园面圣。 他身着紫府军的鲜艳红袍,腰间悬挂着长剑,与一年前相比,更添了几分稳重成熟。 李昀虽对当今陛下万分敬佩,但从未有过单独与陛下交流的机会。 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陛下巡视紫府军时,他站在一群同伴中,远远望着陛下那丰神俊朗、不怒自威的身影,宛若自云端降临人间的神明。 「对于大荒来说,相比于过去的"上苍",当今陛下更像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神只,」李昀心头常常会这么想,「人们供奉"上苍"这么多年,大荒依旧鬼怪肆虐、民不聊生。 「可陛下才登基一年有余,就让这个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仅百姓能吃饱穿暖,不再时刻担忧鬼怪侵扰家园,连修士们也能安心修行,不再受阴煞之气侵蚀,担心走火入魔。」 正因如此,当有宦官来到宅邸通知,说陛下要单独召见他的时候,李昀有一种受宠 若惊的感觉。 他特意沐浴更衣,用真元小心翼翼地抚平衣物上的每一处褶皱,又将头发梳理得顺滑服帖,确保帽子端正,这才迈步出门,前往畅春园。 畅春园内一片静谧,只有远处隐约传来风拂过松柏的沙沙声。 韩顺喜早已等候在园门外,见李昀到来,便领着他一路朝皇帝的御书房走去。 到门前时,韩顺喜停下脚步,轻声道:「陛下已在书房,李大人可直接入内,毋须拘谨。」 李昀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绪,跨过门槛,步入御书房内。 屋里宽敞明亮,阳光透过高窗洒落在地,照亮了书架上的一卷卷古籍。 年轻的皇帝端坐于书案后,低头翻阅奏折,神情专注。 「臣李昀拜见陛下!」李昀双手抱拳,恭敬行礼。 听到声音,顾旭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看向他。 他的目光平静温和,并不咄咄逼人。 然而,在那视线下,李昀却感到仿佛自己的一切都被看透,所有秘密均无处遁形。 望着面前的李昀,顾旭心头思绪万千。 如今已是深冬时节。 过了除夕后,便是元始三年。 他清楚地记得,当他通过东海归墟穿越到未来,亲手摧毁「通天塔」的时间节点,就是「元始三年」。 那时候天空一片漆黑,空气中略带寒意,像是初春或是暮秋时节。 而此刻李昀的模样,也与他记忆中那个红袍人的身影悄然重合。 「李昀,朕有一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卷做工精致的金色卷轴递到李昀面前。 李昀立刻双手接过。 「朕需要你去一趟昆仑山,守在山脚下这个位置。不久之后,你将会遇到一个相貌与朕一模一样的人——那是两年前的朕,」顾旭继续说道,「你带着他,沿着山路向西北方行进数里,那里将会有一群人修建一座阵法。 「朕需要他来摧毁那座阵法——在这世上,他是唯一有能力摧毁那座阵法的人。」 他话音落下时,一道金光从他指尖闪现,随即没入了李昀的头颅。 李昀即刻便明白了他所说之地的确切位置。 只是顾旭的这番话让他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不明白,为什么两年前的陛下会出现在他面前? 为什么陛下需要两年前的自己去摧毁那座阵法? 为什么只有两年前的陛下才能完成这个任务,而现在的陛下却不能亲自去做? …… 他觉得这件事情背后,一定藏着惊人的隐秘。 只是陛下未言明,他也不敢过多探问。 「对了,你去将这封信也交给两年前的朕。」 短暂的安静后,顾旭又从衣袖中取出一封密信,递到李昀手中。 免费阅读.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夜皇:我以为帝君喜欢男人 赵嫣拥抱着顾旭,沉默片刻。 不久,她那双眼尾上扬的美眸转向他手中端着的茶杯,里面的水温已略有凉意。 “我的顾郎,你抢走了我的茶水,我现在有些口渴了。”她轻笑道。 顾旭侧头凝视着她,却并未急于将茶杯递给她。 相反,他先自己轻啜一口茶水,含在口中,随后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托起她嫩玉生光的脸颊。 紧接着,他俯身吻上了她柔软的唇,将口中的茶水缓缓渡入她的唇间。 赵嫣微微眯起双眸,神情愈发迷离,仿佛沉入一层朦胧的雾中。 忽然,她猛地紧紧攥住了顾旭的手腕,随后俏皮一笑,另一只手动作利落,一下子扯下了他的腰带。 “哥~哥~”“她模仿着上官槿那悠长缠绵的语调说道,“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听你的女人这样称呼你呀?” 顾旭的神情瞬间一滞,手中的茶杯“砰”地一声落在地上,茶水迅速在地面上蔓延开来。 趁他恍惚的片刻,赵嫣猛然将他推倒在卧榻上,自己则趴在他胸膛上,灵巧地解开他衣襟的纽扣,在他肩头咬下一个醒目的牙印。 “女人,你这是在玩火!”顾旭嘴角微微上扬,故意模仿霸道总裁的语气。 他一边说着,一边翻了个身,把怀里幽香芳馥的女子压在身下。 随着赵嫣“唔”地轻哼一声,她的视线很快被掀起的鲜红色裙摆所遮蔽,再也看不见他的动作。 只能感受到他的指尖、发丝以及嘴唇,在自己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上轻轻掠过。 赵嫣紧咬下唇,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被褥,足背也绷紧成了月牙形。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卷入汹涌的漩涡,完全失去了对身体和思绪的控制,只能任由他引领,在激情的海洋中遨游,仿佛随时会融化在他炽热的怀抱里。 ………… 上官槿站在平安巷十七号的大门外,眉头紧锁。 当顾旭在沂水驱魔司衙门办事时,她原本与赵嫣一起在御辇中等待。 不料,等着等着,赵嫣突然说想出去买些沂水县特色美食,便撕裂空间独自离开了,留下上官槿一人待在车上。 许久过去,赵嫣依然没有回来。 上官槿心生警觉,忍不住猜测,赵嫣是不是又在瞒着她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首先前往驱魔司衙门匆匆一瞥,发现顾旭早已离开。 接着,她借助“天算”神通,将整个沂水县搜寻了一遍,最终将目光锁定在顾旭这座旧宅上。 然而,她很快发现,自己竟被顾旭三年前布下的阵法困在门外,一时半会儿难以破解。 “赵皇后这卑鄙无耻的女人,仗着自己是圣人强者,撕裂空间就能闯进去,背着我偷吃独食。”她心头不悦地暗暗吐槽。 一只金色眼瞳的乌鸦站在屋檐上,注视着门外的上官槿。 这乌鸦自然是夜皇。 自从她察觉到紫微换了个人,不再死缠烂打地追求她后,她便莫名有了一种新的爱好——喜欢看“紫微”身上的乐子。 当她看到上官槿忿忿然要去找顾旭麻烦时,心中不禁涌起一股看热闹的窃喜。 她轻轻挥了挥翅膀,宅邸的阵法瞬间失灵了片刻。 上官槿心中一动,暗想:难道是陛下特意为我放行了? 随即,她毫不犹豫地翻过围栏,跨过门槛,朝着里屋走去。 ………… 一炷香的时间后。 赵嫣的红裙早已悄然滑落地面。 她懒洋洋地依偎在顾旭的怀中,一条白花花的长腿搭在他的身上。 卧榻狭小,两人紧紧相依,才能勉强容身。 “你说,我现在算不算嫁入你的家门,做了顾家的媳妇?”赵嫣笑盈盈地搂着顾旭的脖颈,问道。 “你不早就是了?”顾旭有些不解地回应。 “这可不一样,”赵嫣抬起另一只手臂,食指轻轻划过空气,笑容中带着几分得意,“在你心里,相比皇宫,这里才是你真正的家,对不?” 然而,话音未落,从她所指的方向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随后,上官槿身着一袭翠绿长裙,绕过屏风,缓步走入,目光与赵嫣碰撞在一起,刹那间气氛紧张,宛如针尖对麦芒。 “赵姐姐,”短暂的安静后,只见上官槿的目光缓和下来,脸上浮现出一抹委屈的神色,“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要去寻找一些沂水的特色美食,让我在马车里等候吗?怎么你却撇下了我,独自前来与陛下享乐了呢?” 沂水特色美食? 听到这话,顾旭不由自主地瞥向身旁的赵嫣,只见她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唇。 “这大胆的女人,恐怕是把朕当作美食了吧!”他在心中暗自思量。 不出所料。 听到上官槿的话,赵嫣轻轻笑了笑。 尽管她此刻身无寸缕,雪白的肌肤上遍布着一道道明显的吻痕,但她却毫不羞涩,坦然地回望着上官槿,丝毫不为自己的“食言”感到歉意:“在这沂水县,还有比陛下更美味的佳肴吗?” 上官槿轻哼一声,走到床边,坐在床沿。 原本狭小的木床,顿时显得更加拥挤。 “陛下,可有我的一份呢?”她幽幽地开口道,“皇后娘娘是顾家的媳妇,难道我就不是吗?” ………… 屋顶上的乌鸦默默看着上官槿步入屋内,突然呱呱叫了几声,若仔细分辨,便能发现那声音竟像是在哈哈大笑。 接着,她扇动翅膀,飞向漆黑的夜空。 ………… 翌日。 顾旭带着两位夫人来到飘香楼用餐。 虽然她们昨夜早已大快朵颐,但顾旭仍觉得,还是应该带她们来品尝一下正经的“沂水美食”。 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包括香气四溢的叫花鸡、鲜嫩可口的清蒸鱼、滑嫩细腻的豆腐脑,以及浓郁美味的羊肉汤等。 顾旭贴心地为两位夫人夹菜,同时与站在窗外树杈上、金色眼瞳的乌鸦进行着神识交流。 “……” “帝君,可否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在灵魂和因果层面上,你与过去的紫微是同一个人,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随着两人渐渐熟悉,夜皇终于按捺不住,直截了当地提出了心中的疑虑。 “我是大荒的一个普通修行者,”顾旭答道,“紫微残魂曾试图夺舍我的身体,实施他的重生复仇计划,但他没有成功。” “你一个普通修行者,怎么可能做到这些呢?”听到这话,夜皇感到难以置信。 她在灵霄界时见识过紫微的风采,知道他才华横溢、实力强大,即便败给了太上昊天,只剩一缕残魂,也不应该会输给一个普通年轻修士吧? “紫微他过于自信,以至于认为像我这样的一只蝼蚁,无论怎么挣扎,都不可能对他造成丝毫威胁。”顾旭淡淡地说道。 他停顿了一下,随后反问道:“那夜皇陛下,你为何在见到我时,就笃定我不是紫微?” “一方面,是因为我妹妹跟我提及过的大荒情况,”夜皇道,“另一方面,紫微看向我的眼神里,总有猎人见到猎物时那种占有的欲望,哪怕在他放弃追求我之后依旧如此。而你,却只会与我谈论冷冰冰的利益交换。 “世上的男人,在见了我的真容后,很少有像你这样毫不动容的。 “若不是看到你和你的夫人们夜夜快活,我甚至会以为帝君你喜欢男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夏的后宫里,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远的陛下 “夜皇仙姿玉色,在下印象深刻,”听到夜皇的神识传音,顾旭淡淡笑了笑,回应道,“但我始终认为,与其执着于追求一个永远不会回应的目标,不如将这份精力节省下来,去更多地关心那些爱我的人。” 话音刚落,顾旭看到赵嫣的米饭已被她扫荡一空,便拿过她的碗,替她舀了一碗羊肉汤。 同时,他心里默默想着,如果时小寒在这里,恐怕这一桌子饭菜根本不够吃,这羊肉汤至少得再点十份才行。 夜皇静静注视着桌边三人其乐融融的情景,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眼前这位年轻人,无论是相貌气质,还是才情胸怀,都丝毫不逊色于几千年前的那位紫微。 假若千年前,日复一日以情诗相赠、追求自己的是这位青年,而非紫微那个喜新厌旧的浪荡子,或许自己早已心生情愫,应允了他吧。 龙族固然是灵霄界最为高傲的种族。 但当他们遇到足够强大的存在时,也会本能地想要靠近。 毕竟,作为天地大道钟爱的生灵,他们骨子里也有着传承强大血脉的渴望。 正如人类天生会被俊男美女吸引,出众的外表往往代表着优越的基因。 眼前的顾旭,虽然修为只有第七境,但天生与大道亲和的躯壳,掌握着五大权柄的非凡潜力,对于夜皇来说,却有着非同寻常的吸引力。 再加上几天前,她还在畅春园见到了顾旭的女儿。 赵嫣身上的血脉,在涅盘重生前,与灵霄界的炎灵族相比其实算不上浓郁。 但她生下的女儿顾清晏,血脉却比现任炎灵族族长还要精纯。 在夜皇的感知里,顾清晏整个人仿佛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时刻向四周散发着炙热的温度。 以她的卓越资质,无论置身于灵霄界的哪个势力,都定会被视为下一代的中流砥柱,得到族人的全力培养与资源倾注。 这种非族内通婚,后代血脉力量反而超越其父母的现象,实在是极为少见。 夜皇心中暗自揣摩,这很可能是顾旭那贴近大道的特殊体质,彻底唤醒了炎灵族血脉中的强大潜能。 “若是龙族与他繁衍后代,会不会诞生出血脉强大得近乎苍龙神的子嗣?”一个玩笑似的念头在夜皇脑海中一闪而过。 不过,她很快摇了摇头,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摒弃脑后。 在灵霄界,雌性龙族个个心高气傲,连同族都未必能入她们的眼,更何况是一个人类男性呢。 再者,太上昊天此刻很可能正带着几个盟友,对她的族人进行大肆杀戮,目前尚存的族人,恐怕已是寥寥无几。 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流落到大荒,把复仇和救出妹妹的希望寄托在顾旭的身上。 “我的顾郎,”就在夜皇默默沉思的时候,赵嫣轻啜了一口羊肉汤,笑盈盈地望向身旁的顾旭,用带着几分奉承的口吻说道,“众所周知,你的诗才冠绝天下,无数文人墨客赞不绝口。” 上官槿立刻接话道:“可你那惊鸿笔下的两道法术,都是为小寒妹妹写的《青玉案》,文人墨客们推崇备至。” 赵嫣接着说道:“若是流传到后世,被人看到,恐怕还以为你眼里只有小寒妹妹,根本没有我们呢!” 上官槿也连连点头,扯了扯他的衣袖说道:“哥哥,给我们也写几首诗吧!你可是才华绝顶的大诗人,怎么会只有这么几首作品呢?” 两个女人一唱一和,俨然如同说相声一般,显然是早已商量好了的一番戏码。 不得不说,她们两人最近的关系颇为微妙。 表面上和睦融洽,私下里明争暗斗,毫无疑问是一对塑料姐妹。 可有时,她们又能默契十足地配合起来——尤其是来他面前讨要东西的时候。 顾旭无奈一笑,心中暗想:这真是两个贪得无厌的女人,昨夜在身体上喂饱了她们还不够,今天还要在精神上喂饱她们。 “我可没什么厉害的诗才,不过是拾捡前人的智慧罢了,”顾旭轻叹道,“这诗,可不是想写就能随手写出来的。” 作为一个穿越者,虽然他在九年义务教育期间背了不少诗,但其中关于爱情的诗并不多。 此刻,他脑海中能清晰浮现的,仅限于几句经典名句。 而这些诗句大多又是在诉说相思之苦,实在不太适合今日的场合。 “若顾郎没有厉害的诗才,惊鸿笔怎么可能认你做主人?”赵嫣故意露出一副幽怨的神色,斜瞥了顾旭一眼,“臭男人,你分明就是偏心。” 顾旭轻轻摇了摇头。 为了后院和谐,他只从闲云居中取出纸笔。 “我现在一时想不出完整的诗篇,脑子里只有些零散的句子,不如我先写两句给你们看看吧?”他说。 赵嫣不满地撇了撇嘴,本想继续跟他讨价还价。 不料就在这时,却见上官槿脸上绽放出灿烂的微笑,柔声说道:“哥哥愿意为我们作诗,哪怕只是零散的句子,也是这世间最珍贵的礼物,我们已经感到非常开心了。” 赵嫣听到后,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心中吐槽:哼,这卑鄙无耻的女人,明明商量好要站在统一战线,怎么突然就叛变投降了?臭男人天天晚上换着花样占咱俩便宜,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家伙就是罪魁祸首! 上官槿双眼眯成弯弯的月牙,嘴角翘得更高了,似乎在告诉她:皇后娘娘,在大夏的后宫里,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远的陛下。 窗外的乌鸦突然精神一振,聚精会神地盯着顾旭面前的白纸。 夜皇心中十分好奇,两个女人把他吹得神乎其神,究竟是情人眼里不嫌丑,还是他真的有几分真才实学?顾旭的诗才与当年的紫微相比,究竟孰强孰弱? “你们先别看,”顾旭对两位满脸期待的夫人说道,“等我写完再给你们看。” 两人迟疑片刻,随即按捺住好奇心,转过身去。 顾旭手持惊鸿笔,未曾蘸墨,便如行云流水般在白纸上写下一个个遒劲有力的字迹。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夜皇:你跳,我也跳 顾旭写完后,将两张纸分别递到赵嫣和上官槿手中。 二人迫不及待地低头阅读,同时微微侧身,用身体挡住对方的视线,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纸上的诗句。 片刻后,两人脸上不约而同露出愉快的笑容。 上官槿低头看着纸上的那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心中暗喜:陛下果然将我视作心意相通、共享秘密的知己。 赵嫣则喜滋滋地盯着那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心想:作为顾郎明媒正娶的妻子,他最爱的人果然是我,若非如此,他又怎会想着与我比翼双飞、连理共生? 想到这里,赵嫣嘴角微微上扬,抬眼瞥了上官槿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得意。 却没想到,上官槿竟然也以同样的眼神回望着她。 化作乌鸦的夜皇静静站在窗外,目光穿透窗棂,注视着屋内的一切。 凭借她强大的感知能力,两人手中的诗句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她心中不禁暗暗惊叹:如今这个“紫微”的诗才,竟然比以前的紫微还要强。他提笔随手便能写出这等情诗,既朗朗上口,又深刻动人。若是放在灵霄界,定能震惊四方,成为无数人争相传颂的绝世佳作。 倘若当年的紫微也能写出这样的诗,而不是一大堆格律工整、辞藻华丽却为赋新词强说愁、动辄宣称“没有你我就愁苦至死”的情诗,也许,在他不知疲倦的追求下,她早已忍不住心动了吧。 “接下来,我需要独自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短暂的沉默后,顾旭敛去了脸上的笑容,对赵嫣和上官槿认真说道,“你们可以留在青州自行游玩,也可以先回京城等我。等我忙完之后,我会去找你们。” 见顾旭神色变得严肃,赵嫣和上官槿也不再彼此较劲。 “你不会去做什么冒险的事情吧?”赵嫣微蹙秀眉,问道。 她并没有追问顾旭要去做什么。 她知道,顾旭肩负着整个大荒世界的生死存亡,若不告诉她详情,必然有他的理由,她不会对此追根究底。她只是在担心他的安危。 “我们做了这么久的夫妻,你还不了解我的脾气吗?”顾旭轻笑,安慰道,“你应该知道,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我是不会去做的。” “我相信你。”赵嫣紧紧握住他桌下的一只手。 “你要保重。”上官槿抓住他的另一只手。 顾旭站起身来,分别拥抱了两人,然后在她们注视下,离开了热闹喧嚣的飘香楼。 在他迈步走出门槛的刹那,他的身形消失不见,转眼间便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荒郊野外。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状。 窗外的乌鸦扑扇着翅膀,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般,随他而去。 ………… “我离开了京城,太上昊天的人还是没有对我动手,”顾旭站在一座荒山上,看着旁边站在岩石上的金色眼瞳乌鸦,继续道,“我想,这要么是他们还在等待最佳时机,要么就是除了‘天龙大阵’之外,他们还有其他顾忌。” “我猜测,他们很可能是在顾忌你的香火,”夜皇说道,“在青州府,你的香火气息太过浓郁,能让你发挥出远超当前境界的力量。再加上你掌握着回溯时间的权柄,他们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自然不敢轻易动手。” 顾旭点了点头,认同了她的推测。 洛京之战时,他正是借助香火之力和光阴权柄,战胜了修为高于自己的天行帝。 太上昊天和他手下的“神将”们,定然是清楚这一点的。 “我打算去一趟东海归墟,收集一些混元之气来布置新的灵气转换大阵,”他思忖片刻,接着说道,“在那邻近世界边缘的地方,香火之力极为稀薄,或许他们会抓住这个机会对付我。” “东海归墟?你确定?”夜皇有些担忧地说道,“你现在只有第七境,去了那种地方,相当于把自己置于天然的劣势之下。” 夜皇来到大荒后,早已环游过整个世界,自然清楚东海归墟是大荒与虚空的交界地,对不具备道则领域的修行者来说,那是极其危险的地方。 “夜皇陛下这么想,太上昊天的那些‘神将’们自然也会这么想,”顾旭淡淡一笑,“而我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真的这样以为。” “你似乎很有自信。”夜皇评价道。 “还记得它吗?”顾旭取出星盘说道,“我现在琢磨出了它更多的用途。有了它,就算是第八境修士,也不一定能在虚空中占到我的便宜。” 夜皇看着他手中的圆形星盘,上面雕刻的普天星斗图案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她曾在几千年前见过这件法宝,知道它是过去紫微的本命物。紫微当年到她的领地做客时,曾拿着它,炫耀它的种种厉害之处。 如今这个大荒的年轻人在继承了紫微的因果的同时,也继承了它。 “那我们出发吧!”见“紫微”已有计划,她说道。 一人一鸦彼此对视了一眼,随即一同消失在这人迹罕至的荒山中。 眨眼之间,他们便出现在东海尽头的大瀑布上方。 磅礴的海水自四面八方涌来,在悬崖边缘崩落,化作一条巨大的银练,垂直坠入那看不见底的深渊。 此刻夜皇化作人形,黑裙在风中猎猎飞舞,肌肤在夜色中显得白皙耀眼。 “真壮观,”她感慨道,“照月之前跟我提到过,她曾多次和你一起来过这个地方。” “没错,”顾旭点了点头,回应道,“我能将灵气转换法阵迅速推广到全国,离不开她的帮助。” 想到被天宫抓走并饱受折磨的妹妹,夜皇心头便不免涌起一阵忧虑和愤怒。 她性格一向骄傲好强,喜欢将命运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不喜欢将希望寄托于他人。 但现在,为了妹妹,她必须仰仗着面前这个男人,不遗余力地帮他活下去,并助他登上第九境界。 “你跳吧,”她低头俯瞰着气势恢宏的大瀑布,语气平静地说道,“我会紧跟着你。”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世上怎可能有两个紫微? 两人化作两道弧线,从瀑布顶端俯冲而下,耳畔风声嗖嗖,水声哗啦不停。 起初,声响震耳欲聋。 但随着他们不断坠落,声音逐渐微弱渺远,最终归于寂静。 他们的视野也被灰白色的混元之气彻底笼罩。 顾旭像以前一样,熟练操控起“乾坤”权柄,收集混元之气。 夜皇的身形隐没在“秘密”权柄的阴影之中,默默守候在一旁。 就在这一刻,几团幽暗而庞大的影子缓缓地从混沌深处游来,它们忽隐忽现,时明时暗,宛如灰白色海洋中漂浮的巨型岛屿,给人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这无疑是“虚空鲸”。 “那些‘虚空鲸’身上有太上昊天的气息。”夜皇用神识传音,提醒顾旭道。 “我知道。”顾旭淡淡地回应道。 他今日特地来到此地,正是为了主动暴露自己的行踪给太上昊天及其“神将”们,因此,他自然而然也不再介意被这些虚空鲸所注意。 他话音刚落,异变陡然发生。 灰白雾气翻涌间,诡异的黑色阴影骤然从虚空深处滋生而出。 它们速度骇人,几乎瞬间便聚拢成形,未等顾旭反应,便化作一张巨大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笼罩其中。 巨网随即紧缩,锋利如刀的网丝直逼顾旭肌肤,带着几乎撕裂虚空的狂暴力量。 每一根网线都透出森然寒意,似乎要瞬间将他的圣人之躯撕裂粉碎。 顾旭知道,这是司马峰的权柄——“黑潮”。 其诡异难防,能让司马峰的身体化作黏稠的阴影,在幻象与实体之间随意转换,并能与世间所有黑暗融为一体,将周围所有不见光的地方变为自己的领域。 在司马峰的领域内,顾旭的真元与肉身的防御迅速被瓦解。 随着每一道黑影的收紧,血液开始沿着他身上细而密集的切口渗出,汇成细流沿着他的手臂滴落。 由于攻击来得太过迅猛,顾旭似乎还来不及施展任何权柄进行防御。 看上去,他像是只能被动挨打,束手等死。 但他的目光依然平静无波。 这关键时刻,一直潜藏于“秘密”权柄中的夜皇终于出手了。 受黑影束缚的顾旭突然化作一团烟雾,迅速消散开来,仿佛被彻底蒸发掉了一般。 刹那之后,他又在十余丈远的地方重新凝聚成形,身上毫发无损。 事实上,早在司马峰出手的刹那,顾旭已经悄然离开了原地。 借助夜皇的“欺诈”权柄,他巧妙地伪造出一个虚假的身影,让人误以为他仍旧处在原地。 同一时刻,灵霄界闻名的剑客贾焕也加入了战斗。 他的人影尚未显现,剑光已经破空而来。 这剑焕发出耀眼的青色光芒,宛若刺眼的闪电,横跨世界壁障,贯穿无尽雾海,直指顾旭的虚影。 “等等,紫微不在那里,我们被夜皇的‘欺诈’权柄欺骗了!” 见贾焕即将扑空,司马峰急忙用神识传音提醒他。 贾焕感到诧异不已。 他清楚地记得夜皇在他面前被太上昊天亲手杀死。 怎么她竟然又活了过来,并且还出现在大荒,与紫微站在了同一阵线? 尽管心头困惑,但时间紧迫,贾焕来不及深思。 见顾旭的虚影已经消散,他迅速使剑拐了个弯,直刺向顾旭此刻所在的位置。 贾焕这一瞬的迟疑为顾旭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凭借着以弱克强的颠覆之道,顾旭现在仅靠自身修为,已几可与初入第八境的修士匹敌。加上掌握的五大权柄,尽管尚未形成自己的道则领域,他在面对两个敌人时也丝毫不处于下风。 只见他手握星盘,身边星光璀璨如同银河旋转。 原本混乱无序的混元之气,在他的“统御”权柄操控下,竟汇聚成一道汹涌澎湃的巨浪,以排山倒海之势猛烈冲向两个敌人。 夜皇也展开了她的道则领域。 一道道暗金色的光芒如同午夜的阳光,逐渐在虚空中显现,与司马峰那如同黑色黏液般的阴影激烈争夺领土,两股力量在灰白雾海中碰撞,迸发出摧枯拉朽的恐怖能量。 如此情形之下,若是有普通修士,沾到一点儿战斗的余波,恐怕就会瞬间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我们去把迟绍贤和虞墨叫来吧,”在这僵持的战局中,贾焕通过神识传音对司马峰提议道,“我们错过了杀紫微的最佳时机,现在夜皇也在场,若仅凭我们两人之力,恐怕难以战胜他们。” “‘通天塔’还没修建好,就这样把他们叫来,恐怕不太妥当,”司马峰带着些许犹豫回应道,“‘虞墨’手里掌握着从夜皇那里偷来的‘秘密’权柄。如果他从昆仑那边离开,‘通天塔’就会暴露在紫微和大荒人的视野里。紫微一旦发现,肯定会派人去摧毁它,那我们之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让迟绍贤设个阵法,把‘秘密’权柄的力量保留在那里,不就解决了?”贾焕提议道,“现在紫微和夜皇都被我们牵制在虚空之中,他们不可能亲自去处理‘通天塔’的问题。 “大荒世界的其他人,最强者也不过初入第八境,还未掌握任何权柄,他们绝不可能察觉到‘通天塔’的存在。 “除非这世上有两个紫微、两个夜皇,否则‘通天塔’不可能出事。” 司马峰沉吟片刻,赞同了他的提议。 与此同时,正与贾焕激烈交锋的顾旭,突然察觉到混元之气中传来一股异样的波动。 他心中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在那朦胧的混元之气深处,有某种东西在与他的灵魂产生了微妙的共鸣。 一根无形的因果之线,似乎穿透了层层迷雾,将他与那个神秘存在紧密连接在一起。 “莫非,那是另一个我自己?”顾旭回想起在被大齐朝廷追杀途中坠入归墟,穿越时空的经历,心中不禁暗自猜测,“难道过去的我,已经通过归墟,来到了现在这个时间点?” 元始三年。 春寒料峭。 一切都与他的记忆完全吻合。 但很快,他又察觉到,过去的自己似乎并没有停留在当前这个时间点——似乎还在时间的长河中随波逐流,漂向更遥远的未知之地。 两人间的因果之线正变得越来越细,越来越淡,仿佛随时可能像烟雾一般消散。 第一百一十六章 拜见两年前的陛下 顾旭一边运用“乾坤”权柄躲避贾焕的凌厉剑光,一边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星盘上。 他一共曾三次穿越时空。 两次前往过去,一次前往未来。 在他前往过去的两次穿梭中,虽然表面上看似是在时空中随意漂泊,实则都是紫微精心预谋的。 顾旭如今已明白,星盘是时空乱流里的舵。 紫微执掌着星盘,先是把他送到了前世的赵嫣身边,随后又将他引导至年轻时的赤阳子那里。 就这样,悄然之间,顾旭便拥有了一群共同对抗天行帝的盟友。 至于那次前往未来,顾旭心中一直有些疑惑——因为在紫微大帝的记忆中,并没有相关的安排。 但他始终不相信那是巧合。 如果不是有人操控,他又怎会在亿万个时间节点中,恰好出现在元始三年冬末春初的昆仑山下?为什么“大夏皇帝”会提前预料到他的到来,并安排人在那里等待他呢? 今日,当他在混元之气中看到这根无形的因果之线,顾旭心中豁然开朗,瞬间明白了一切的缘由。 “星盘现在在我的手中。” “原来是现在的我,将过去的我送往了昆仑。” 这么想时,他心念一动,星盘便焕发出银白色的璀璨星辉。紧接着,星辉沿着即将消散的因果之线迅速蔓延,追寻着在时空中漂泊的另一个顾旭而去。 ………… 在无星无月的黑夜中,昆仑山脉宛如一条庞大的巨龙,横亘在地平线上。 其险峻的山崖,宛如刀削斧刻,令人不自觉间心生敬畏。 李昀奉大夏皇帝之命抵达此地,在山间已经等候了多日。 这里荒无人烟,一片寂寥。 李昀既没有见到两年前的陛下,也没有见到陛下曾提及的那群修建阵法之人。 但李昀并未对皇帝的决定表示怀疑,依然耐心地在昆仑山脚下静静等待。 在他的认知中,当今陛下是大荒世界中堪比神明的存在,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的判断绝不可能有误。 就在这一刻,空气中突然荡漾起一层层涟漪。 紧接着,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人仿佛从虚无中迈步走出,出现在李昀前方十余丈远的地方。 只见这年轻人抬头环顾四周,似乎在审视自己的所在环境。 李昀看到这青衣年轻人和当今陛下一模一样的面孔,便猜到他正是陛下所言的“两年前的自己”。 他立刻匆匆走上前去,恭恭敬敬抱拳行礼:“圣——” “圣上”二字刚要出口,立刻就被他咽了回去。 随即他迅速改口,说道:“大人,您终于来了。” 年轻人沉默了片刻,微微皱眉问道:“现在是哪一年?” “现在是元始三年。”李昀颔首回答。 “这位元始皇帝,跟天行帝是什么关系?是天行帝的某位子孙么?” 听到两年前的陛下所说这番话,看到他一本正经的表情,李昀心里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他心头不禁想:陛下,您当时恐怕也未曾想到,天行帝最终会死在您的手中,大齐王朝也会因您而灭亡吧! 但想到陛下交代给自己的正事,李昀依然强行憋住笑,一本正经地陈述事实道:“不,大人,今上是杀死昏君天行帝、还天下以太平的圣明君主。” 当他的话音落下时,青衫年轻人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惊愕表情。 “那大齐王朝,也应该灭亡了吧?” “没错,大人,现在是大夏王朝。” 是您建立的大夏王朝。 李昀悄悄地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然后他取出了皇帝亲笔书写的密信,递给面前的年轻人,并告诉他:“当今圣上希望您帮忙摧毁一座阵法。” 他看到年轻人拆开信封,凝视信中的文字沉思了片刻,又取出一枚铜币,通过占卜法来确认信件内容的真实性。 “陛下真是一个谨慎的人啊!”李昀在心里默默感慨。 接着,年轻人又提出几个疑问,李昀一一如实作答。 “替我带路吧!” “愿为大人效劳!” ………… 李昀带着青衫年轻人,沿着皇帝指示的路线,迅速穿梭在崎岖的山路之间,步伐轻快如飞。 他们很快抵达一处相对平坦的空地。 在李昀的视野里,这里空无一人,一派荒凉,跟昆仑山附近的千里无人区并无区别。 根本没有陛下所说“阵法”的踪影。 但是,在他身后年轻人抵达这里后,前方的空气就仿佛一块幕布般,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悄然揭开,暴露出了幕布之下的真实。 十余个修行者和数量众多的民夫出现在他们眼前,正忙着将一块块雕刻有繁复图案的巨石搬运到这里。 在这些人身上,李昀察觉到了一些异常的真元波动。根据陛下前些天传入他脑海的信息,他得知这些人已被奴役符阵所控制,正在为太上昊天手下的“神将”们效力。 “我们得先想办法驱散这里的人群,尤其是那些没有修为的普通百姓。”就在这时,旁边的青衫年轻人面露忧色,忽然开口说道。 听到这话,李昀再次感慨万分,心头对陛下又多了几分敬重。 他清楚地记得,这个时候的陛下背负着叛国的罪名,正被大齐朝廷通缉追杀。 可即便在这样朝不保夕的情形下,他依然关心普通百姓的生命安全,与那些将凡人视为蝼蚁的修行者大相径庭。 难怪他在登基称帝之后,处处为民生着想,成了极受大荒平民拥戴的圣君。 “大人无需操心,这事儿……我早有准备。” 差一点儿,李昀就要说出了“臣”的自称,不过他迅速反应过来,改口称“我”。 随后他驾驭飞剑升至空中,拿出陛下交给他的卷轴,对众人大声喊道:“圣旨到!” 看见他的举动,一个修行者走上前来,开口质疑。 不过随着李昀展开卷轴,一道赤红色的光柱冲天而起,直刺云霄,随着光柱的升腾,一条巨龙的身影逐渐在空中显现。 它那雄壮的身躯在高空中盘旋飞舞,龙鳞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原本的质疑声一瞬间消散无踪。 周围的修行者们都被这一幕深深震撼,无不目瞪口呆地仰望着那仿佛要冲破天际的巨龙。 李昀虽努力保持外表的镇定,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当那巨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不由得回想起数日前在御书房单独面圣的情景——陛下的气场不怒而威,令人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