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坠落》 第1章 初入禁城(1) 伊森不知道,原来从天之骄子到一无所有可以发生在旦夕之间。 他站在禁城那足有好几米高的巨大铁门前,手腕上戴着坚硬的电子手铐,身后跟着两名眼睛闪着红光的机器人警察。他紧张地用颤抖的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头脑里一片混沌,绿色的瞳仁透过有些模糊的镜片看向那顶端隐没在晨雾中的巍峨高墙,恍然觉得那好像是噩梦里才会出现的怪物。 两个月前他还是地球共和联盟财政议会下属的能源局秘书,出入于恢弘而洁净的政府大楼之间,开着低调但是尚算价值不菲的陆空两用自动驾驶车,闲暇时候健健身游游泳,偶尔跟朋友在酒吧玩闹,住在一百层高的上城公寓里俯瞰整个第二空间站在寰宇中缓慢转动。 他一直都是个脚踏实地的老实人。出生于殷实家庭,父亲是一名飞船制造商,母亲则是一位热衷于omega和女性平权运动的大学教授。他的学习成绩一直保持在班里的中上水平,积极参加了一些慈善社团,也曾志愿去地球上救济贫民,后来靠着父亲的关系进入了地球联盟数一数二的名牌大学就读历史专业,毕业后进入源局。年介三十的他事业有成却行事低调,受到局长的器重。 保持低调大概属于他身为男性beta的本能。尽管他的容貌端正英俊,在人群里却从不显得惹眼,毫无攻击性。他的第一任omega男友在追求者众的情况下却独独选择了看起来有些古板沉闷的他,就是因为他的笑容给人一种舒适而可靠的感觉。 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他有一天会被打上“罪犯”的标签。 大门前一名持枪的警卫从机器警察手里接过胶囊数据库,被激活后小小的胶囊里投射出一道光束,关于伊森.埃尔德里奇(ethan.eldridge)的所有个人信息、所有道德值增加或删减记录便都展现在眼前。那名高大的女alpha警卫眯着眼睛打量了伊森一番,对着耳麦说道,“身份核实完毕,开门”。 话音一落,一阵磅礴而沉重的轰鸣从地下隆隆滚来。沉重的巨门发出阵阵骇人的呻|吟,被无形的力量驱使着向内缓缓开启。伊森感到一阵寒流从门后汹涌袭来,令他整个人像被冻住了,一步也迈不动。那个警卫不耐烦地用枪戳了戳他的背脊,“走啊!” 伊森迈动发软的双腿,一步一步前行。每走一步,便离自由、离人世、离他曾经拥有的一切更远一些,离地狱却更接近了一些。 地球联盟废除死刑已经有一百年了,而替代死刑的便是禁城。每个人生来有一百分的道德值。每一次触犯法律或公民行为守则的时候道德法庭会根据量刑以及情节严重程度扣去相应的道德值,每一次对社会做出杰出贡献的时候法庭会奖励相应的道德值。道德值低于四十的将成为政府重点监控对象,而道德值被减到零的便会像垃圾一样被扔进禁城,与外界隔绝,直到赚够了一百分的道德值才能从这座城里出来。城外的人不知道城里是什么样子,只知道城里的人会接受比军队还要严酷的训练,为国家完成一些极其危险的任务赚取道德值,直到赎够了罪重新做人。 从城里出去的人可以洗掉从前的身份记录,重新登记新的名字,从此隐姓埋名亦或远走他星,鲜少有人愿意讲述自己在城内的生活。以至于有传言说,凡是进去的几乎没有出来的,因为政府永远不会让里面的囚犯赚够一百分。 禁城内是一个谜一样的世界,就像黑洞一样。人们只能远远看着那座城存在于地球表面,却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样子。凡是不幸被黑洞吸进去的,就再也出不来了。 巨门的后面又是一道高墙,只不过比最外围的矮上一截,可以看到城墙上持枪踱步的守卫的影子。穿过第二道门后前方是一条幽长的走廊,白到失真的发光墙壁、黑白相间的地面,看久了会令人产生坠落般的眩晕之感。走廊当中有一道金属门框一样的全身扫描仪,另外一名男alpha警卫持枪守在那里,伊森迈过那道门框后,被那名警卫推进了一扇侧门。屋子显得空空荡荡,一片空白,只有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一包被褥和衣物。那个高大健壮的警卫在他身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吓得伊森全身一抖。 “把衣服脱了。”嚼着口香糖的警卫踩着重重的脚步转到他面前,坐在桌子上玩着自己手里的警棍。 伊森听说过,在进入禁城之前会进行全身检查,确保非人没有带任何武器毒品等非法物品进去。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真的事到临头,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抖个不停,以至于连衬衫扣子都解不开。 “快点!别磨磨唧唧的!”那个警卫催促着,眼睛里带着几分恶意和嘲弄。禁城里出现像伊森这种上等人的几率不高,运气好的话大概一个月才会出现那么一个。看到曾经趾高气昂的上等人们身败名裂,在自己面前因为尊严扫地而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大概是是警卫们无聊生活中难得的赏心乐事,如果对方是个有几分姿色的omega的话就更有意思了。 不过这回这个beta也算不错——警卫这么想着,故意把口香糖嚼得很大声。 伊森脱掉西装外套,解开领带、袖扣,脱掉衬衣,再解开皮带拉下拉链,脱掉皮鞋后从裤子之中迈步出来,身上便只剩下内裤和一双袜子了。匀称健康的身体因为定时健身没有什么赘肉,毛发也比一般的白人男性beta少一些,若不是对方瑟缩的姿态和脸上无地自容的尴尬表情,是一副相当有魅力的身体。 警卫挑起嘴角,“内裤和袜子也脱掉。” 伊森一愣,有片刻的犹豫。警卫突然怒喝一声,“听到没有!你是聋子吗!”这一声吼仿若平地惊雷,吓得伊森连忙一把拉下内裤又扯掉脚上的袜子。此刻的他宛如刚刚降生的婴儿一般,瑟瑟发抖地暴露在狼一般的视线中,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遮盖。 警卫上下打量他一番,将手里的警棍举起,顶端打开露出扫描灯,在空中挥了挥,“转个圈。” 伊森照做了。 扫描灯散射出的光芒透射了他的整个身体,就连肌肉和骨骼都能看清。那光线在他的腰臀来回扫着,对方脸上戏弄顽劣的一抹微笑另人无地自容。 暴露私密部位的羞耻感令他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粉红。他眼眶发热,眼泪在里面打转,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伊森这辈子还没受过这样的侮辱。但是没办法,从失去所有道德值的那一刻开始,他已经不能算人了。 警卫满意地吹了声口哨,上前拎起了伊森从城外穿进来的衣物,转身往门口走,“行了,你的制服在桌上,自己换好了出来。” 看着警卫消失在门口,伊森的涕泪再也控制不住爬了满脸。他用力地用手臂擦干净自己的脸,从桌上那捆包裹中翻出一套破旧的灰色翻领制服,迅速套在身上,但是包裹里没有给鞋袜,他只好光着脚,抱着一整包的被褥和日常用品开门出去。他的眼睛被用眼罩蒙住,被那高大的警卫推搡着,跌跌撞撞往前。有门开关的声音,他们拐了几个弯,又开了几次门,终于在最后一扇门打开后,一股清晨的寒气迎面袭来,伴随着吵闹喧哗声。 伊森的心往下沉落,他知道,这里就是禁城之内了。 他听到从四面传来的叫骂声、调笑声、口哨声,各种各样的语言混杂在一起,根本听不清他们在喊些什么,但肯定都不是什么好话。那些充满暴戾的语言声潮轰隆隆从四面八方奔袭而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像个受惊的兔子,仓皇地被警卫推搡着穿过未知的街市,穿过无数掠食者的视线编织成的罗网。他身旁的警卫呼喝着,像是驱赶牲畜一样骂着周遭起哄的非人,甚至还朝天开了几枪示警。叫骂声总算小了一些,但伊森的心跳却仍然狂奔不止。 “哼,看你这孬样,在这儿恐怕活不过一年吧。”警卫在他旁边哼笑一声,“好在你长得还算不错,虽然不是omega,但我们这儿o大概也愿意给你庇护。” 听了这话,伊森抖得更加厉害了。他多希望这一切都是噩梦,只要醒来就好了。他假装镇定,努力挺直腰板,希望自己能走得像从前在能源局宽敞明亮的走廊里那般优雅。这是他最后能保住的尊严。 伊森被允许取下眼罩,发现自己站在一栋三层高的破旧小楼前。路面上到处都是垃圾,一只老鼠贴着脚边跑了过去。警卫带着他沿着窄仄肮脏的楼梯爬上二楼,狭窄的过道里堆满了废旧家具和没来得及扔掉的垃圾袋,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酸臭味。“浴室和厕所在走廊尽头,公共厨房在一楼。”警卫一边走一边随便用手指了指,似乎根本不在乎伊森是不是听懂了。每一扇房门边都有一道瞳孔识别锁,警卫在205号房门前扫描了自己的瞳孔,然后将伊森推进去。 “heydude!先敲门好吗!”里面一个半裸的高大男人腰上围着毛巾,丰满的肌肉上还覆盖着未干的水珠,手臂上纹着九头蛇的图案,俊逸深刻的面部轮廓令他看上去很有男人味,只是不知为何总感觉有点眼熟。 警卫挑眉道,“哦?需要我再叫一声客房服务吗,塞缪先生?” 男人举起双手一副不想找麻烦的样子,随即视线落在伊森身上,眼中燃起一股子浓浓的兴味。 伊森整个人都紧张起来。这个男人看上去很不好惹,有点可怕。 “他和你在一个编队里,待会儿你给他讲讲禁城的规矩。”警卫对那个被称为塞缪的男人吩咐道,朝一脸茫然的伊森屁股上踢了一脚,“愣着干嘛,进去收拾东西。老子没时间跟你这儿闲耗。” 伊森环视了一下那间狭窄的小屋,四张床铺分别摆放在四个角落,左面的两张床之间摆放了一个高高的四扇门柜子,对面的两张床中间则是一张矮柜子,上面摆着热水壶、杯子、烟灰缸和一些吃剩食品的真空包装袋。 除了一张门后的木板床铺了被褥,其他三张床似乎都没有人。坚硬的木头床板裸|露在外,床头的铁栏杆上锈迹斑斑。 伊森紧张地推了下眼镜,迟疑地将自己的东西放在塞缪的床斜对面那张铺位上。那名警卫已经走了,只剩下他和塞缪两个人在房间里。此刻高大的男人已经解开了腰间的毛巾,露出紧窄的深蜜色腰身。他的背上也有一片十分精美的圣母像刺青,覆盖在肌肉坚实的背脊上。 “叫什么名字?”塞缪头也不回地问。 伊森停住打开包裹的动作,故作平静地回答:“伊森.埃尔德里奇。” “让我猜猜,会计师?银行经理?神父?秘书?” “……秘书。” 塞缪套上裤子,从裤袋里翻出来一根烟叼在嘴里,从鼻子里哼笑出声,“秘书?怪不得戴着副秘书眼镜。大概奥托会对你很感兴趣,他最喜欢你这种类型,上等人,长得斯文。只可惜你不是omega又不是女性beta,不然他会非常宠你的。” 伊森故作轻松问,“我染个金头发他会打消念头吗?” 塞缪的笑意忽然冷却下来,狼一般的双眼死死盯着他,“你以为你现在在哪里?度假村?你这种弱鸡一样的鲜鱼(注,禁城对新非人的称呼)最好赶紧找个靠山,不然你活不过这个月。” 伊森往干涩的喉咙里咽了口唾沫,勉强忍住不在对方煞气森然的视线中转开眼睛,保持对视,“那你的靠山是谁?” 塞缪一愣,嗤笑道,“我?你觉得我需要靠山?” “为什么不?我听说禁城里omega少的可怜,而你虽然用了很多抑制剂,而且跟一般的alpha非常相似,但恰恰是个omega。”伊森用他特有的那种平淡的如同汇报公务一样的语气说完,塞缪骤然变了脸色。 伊森还来不及反应,对方便如猎豹一般扑了过来,一把将他按在床上,有力的大手扣住了他的咽喉。伊森惊慌失措地挣扎着,双手死死抓着塞缪的手想将之掰开,却惶然地发觉那手如铁铸的一般纹丝不动。他的脸颊因为缺氧通红,挣扎着说出一句,“我……咳咳……不说……” 几乎要折断颈骨的压力忽然消失,伊森捂着脖子趴在床上咳嗽了一会儿,眼睛因为充血而发红。塞缪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身上的杀意仍旧未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伊森好不容易顺过口气,说话的时候声音仍然发虚,“放心,你的抑制剂没有出问题。只不过我母亲有一半天锒星血统,所以我的嗅觉比一般的地球alpha和omega都要好一些。” “天锒星人不是已经几乎消失在银河系中了?我还真是撞了大运了。”塞缪眼中戒备依然浓烈。在禁城中,有战斗和暴力倾向的alpha比重比外界的正常比重高上许多倍,其次是工蜂一样辛勤低调的beta,而天性温驯负责生育后代的omega所占比重少之又少,几乎是每十人里才有一个。也正因为如此,o,甚至是好斗的beta抢夺。如果不能尽快找到一个依靠,落单的omega是极其危险的。 虽然在外界o和beta平等,但在禁城这样混乱的地方,性别歧视仍然是再普遍不过的现象。 伊森本身也十分诧异,据他对禁城的了解,竟然会有塞缪这样深深隐藏起来还未被发现的omega,简直是奇迹。 更何况,禁城之中应该禁止贩卖可以隐藏o身份的抑制剂吧? 伊森看着戴缪身上的伤痕,都是刀具或者子弹造成的痕迹,看来这个o了,并且有着不俗的实力。看他那结实的手臂肌肉就能猜到。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将双手举起,“我没有恶意,也不会告诉别人,甚至……在你每三个月的特殊时期可以帮你。” 塞缪眯起眼睛,凶狠凌厉的气场仍旧横冲直撞,另伊森略略瑟缩,“你想要交换什么?” 伊森松了口气,看来对方虽然看上去凶恶,也没残忍到会随便杀人的地步。他抬起头,绿眼睛里面写满真诚,“我知道我这样的人在禁城很容易成为被欺压的目标,我不想那样。” “哈哈哈哈……”塞缪翘起一边嘴角,笑得极尽嘲弄,“一个男性beta竟然要omega保护,你做人也未免太失败了吧?” 伊森忽略掉对方的嘲讽,耸耸肩,“术业有专精,我不擅长体力劳动。” “哼,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塞缪的敌意终于稍稍松懈,往后退了几步,回身去抓起床上的背心套在身上,“如果让我知道你嘴不严,我会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 第2章 初入禁城(2) 一个月前,伊森仍然穿着剪裁合身的灰色西装,头发整齐地用发胶固定住,手腕上戴着装饰用的机械表,跟在能源局局长身后大步走过财政议会大楼那高广壮丽的走廊。他的生活忙碌而有序,每天九点到能源局秘书办上班,下午五点准时下班,开着车飞过空间站钢铁森林般的城市,去最喜欢的意大利菜馆吃顿晚餐,回家以后健身一个小时,周五的晚上和同事们去酒吧或club里喝上几杯。日复一日,除了一些琐碎的麻烦事,一切都按部就班。 在那个平凡无奇的周三当他作为局长代表接待从第三帝国来的贵宾时,他不会想到,那有着一双漂亮蓝眼睛的魅惑男人在阳光下对他微笑的时候便织就了一张令他坠落的罗网。 矿石研究员罗兰,男性alpha,深邃的五官轮廓,下巴上有一层细细的胡茬,笑起来有种不羁的韵味。渴望平淡生活中出现一些令人心动的波澜的伊森根本无法招架对方的攻势。 伊森原本以为,这一次自己找到了命定之人,原本已经准备倾尽全力去爱那个男人,只是最后当所有谎言在冰冷的道德法庭中被揭穿,所有付出的感情都变成利刃,插回他自己心里。 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声睁开眼睛,入目是肮脏不堪的天花板。凌晨五点,是禁城所有非人起床的时刻,整个禁城上方都会回荡这种直刺鼓膜的尖锐声音。伊森恍惚间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脑子被震得嗡嗡发疼。 “起来了秘书,不然赶不上吃饭。” 突如其来的陌生声音另伊森马上清醒过来,猛地从床上坐起身。他颤抖着手摸到矮柜上的眼镜戴上,看到塞缪端着刷牙杯,往肩上搭了条毛巾便开门出去了。走廊里人声鼎沸,叫骂声、脚步声纷繁凌乱。伊森有种想要躺回去继续睡的冲动,因为说不定再一次醒过来就不再是眼前的噩梦了。 想到失去的一切,想到他以后的人生都要在这里渡过,伊森忽然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必要抱着攒够一百分的渺茫希望活下去。 一个楼层只有一间盥洗室,却要供应一百来号人晨间的洗漱方便,一次只能进入十来个人,自然是堵得水泄不通。众人呜泱呜泱在狭窄的楼道里排队,放眼望去全是爷们,年纪从刚成年到一百来岁不等。空气里蔓延着某种浑浊的汗臭味,伊森低着头混在人堆里一时间也不显眼,抬头四下张望,却没看到塞缪的踪影。 简陋的浴室墙壁上到处是黑色的霉菌和黄色的水渍,所有非人像羊一样涌进卫生间,在一长溜的盥洗池便迅速洗漱,一分钟之内就得整理完毕,就算是上大号也不能超过三分钟,好将位置让给下一个人,否则后面排队的便会开始骂娘。伊森以往整理仪表怎么也得花上十五到二十分钟,现在牙刚刚刷到一半后面便有人开始骂骂咧咧。他慌忙漱掉嘴里的牙膏沫,又被推着挤着出了浴室。 五点半的时候所有非人都要赶去最近的食堂领取早上和中午的口粮,过了就什么也不剩了。整个晦暗的城市在这个点骤然苏醒过来,离开居住的小楼,只见狭窄而肮脏的街道上排着长长的队伍,所有非人都在离开居住地,向着某个方向行进,队伍井然有序。街道上到处都停着睡眠状态的机器警察,看似无害甚至有点笨拙的外表,实际上装备着足以另人体在几秒之内汽化的高能量激光武器,非人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那发着红光的镜头监视中。因为有这些杀戮机器在,这些被人类社会判定的危险分子才不得不遵守规则,穿着统一的服装,跟在队伍内慢慢地往前走,就像一排排的工蚁。 从早上到现在伊森都处于某种茫然状态,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干什么,只是盲目地做着别人都在做的事。这样的感觉令他非常无措,鼻尖上也紧张得冒汗。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发现在外面男性和女性便不再分开了,alpha、beta还是omega一眼望去也难以分辨。不过仔细看时,常常在一些高大强壮的alpha身后可以找到一个瘦小的omega,而这些omega不论男女,在脖子的omega腺上都有明显的淤血咬痕,有些甚至是出了血的,显然都已经被前方的alpha标记。伊森想起塞缪高大的背影,他脖子上根本看不出来的omega腺一片洁净。一旦他的身份泄露,恐怕会成为无数alpha争夺的目标吧……难以想象塞缪是如何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下来的。 大约是出于beta想要保护omega的天性,他对塞缪产生了某种深深的同情。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自身难保,竟然还有闲心同情别人…… 食堂是一座平铺在大地上的单层灰色建筑,无数队伍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这墓碑一样的长方体里。大堂中排满了沾满油渍的长桌,散发着一股食物残渣的馊味。所有人排着队在最前面的一排粮食发放处领取食物。早饭是一块压缩营养面包加上浓缩牛奶,面包硬得像石头,牛奶有股子馊味,但是营养和热量足以支撑半天时间。午饭则是一个浓汤罐头,也是压缩食品。伊森拿着他的粮食转身,看到非人们已经自动分成一群一群的,三三两两落座进食。显然多数非人都有自己的圈子,就算是老得走不动路的也有他们的“老年人俱乐部”,远远地在靠边的长桌前聚集。 他不知所措,想要找到塞缪。可是茫茫人海,哪里有那个omega的踪影,只好自己找了一张还没有人的桌子坐下,撕开面包包装咬了一口便吃不下去了,口感像木头一样干硬,还有一股子塑料泡沫的味道。一个月前,他吃的还是新鲜牛肉和蔬菜,喝着真正的葡萄酿成的酒,有时候甚至还因为不知道该吃什么好而发愁。可是从今以后,一日三餐,他能吃到的只有这些了。 正自怨自艾时,突然食堂里的广播如洪钟般响起,一个冰冷的女声说道,“所有编号为250、251、252的非人,十分钟内到一区大门处集合”。 伊森看了一眼自己衣服左胸上印的编号,252。 不少人在听到通知后站起身,纷纷向着食堂出口走去,想来都是那三个被提到的编号。他看到一个女性beta一边哭叫着一边被另外一个女beta拉着出去,嘴里不停喊着“我不想死!” 另一个女孩大声劝慰着,“会没事的!听话!不然我们都要死!” “我不要!我不想死!救命啊!” 女孩尖锐的叫声另整个食堂中的气温也跟着降低了几度,没被念到编号的人似乎习以为常,继续吃着自己的早餐。 伊森感觉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刚才那块咽下的面包也好似卡在了食道中间,令他呼吸困难。他想要站起来,却动弹不得。 这些编号到底是什么意思? 此时他的手臂一痛,被一股大力猛地拉了起来。一回头,看到塞缪冰寒的面容。 “怎……怎么了?”伊森慌张地问。 塞缪推搡着他往出口走去,面色沉重,“也不知道算你走运还是倒霉,反正赎罪的机会来了。” “赎罪?你是说那些让非人执行的危险任务?” “不然你以为政|府这么好心,白养着我们这些连人都不算的人类垃圾吗?”塞缪嗤笑一声,语气中充满嘲讽,“只要你能活下来,就离出去的日子更近了一些。活不下来嘛,至少你以后都不用吃这里屎一样的伙食了。” 伊森鼻头冒汗,思维凌乱,“可是……可是我根本还没接受任何训练啊?是什么任务?我连枪都没拿过!” “我特么怎么知道。别废话了,抗命不去报道的人可是会被那些杀戮机器中和掉的。” 伊森跟着其余大约九十来个人出了食堂,外面有几个持枪警卫在等待他们,迅速地清点人数后,便将所有人塞入几辆军用货车。黑暗中伊森跟看不清面孔的陌生人挤在一起,随着路途的颠簸摇晃。压抑的空气里漂浮着压抑的啜泣声、低骂声、耳语般的交谈声,但更多的是沉默。 伊森到现在脑子里都在发懵。他在能源局的时候也听人谈论过禁城里的赎罪任务,据说是一些极其危险的工作,包括去开采一些放射性极强的矿藏、勘察火山活动、去偏远星球建设基地、作为疫苗或者药剂的实验体、或是执行敢死任务。根据任务的艰险程度奖励不同分数的道德值,越是危险道德值就越高,问题是死亡的几率也就越高。有传言说禁城中根本没有人能够积满一百分后还存活下来。在他得到审判结果之后就一直在想,为了能够活着出去,他要尽量去接危险性不那么高的工作,一点一点累积下来最后一定可以出去的。 但是他忘记了,或许作为一个非人他根本就不能选择。 五分钟后车子停下了,从黑暗的车厢里钻出来,面前是一道高高的钢铁城墙,用来划分禁城中的不同区域。门楼上巨大的广播喇叭中发出一阵刺耳的嘶鸣,而后跟食堂里相同的机械女声说道:“赎罪任务代号:青峰,分值:10。” 听到分值的部分,人群中一片哗然。塞缪在旁边吹了声口哨,“看来会是趟苦差事。” 伊森低声问,“10分很高吗?” “已经是一百分的十分之一了,你说高不高。上一次出现十分任务还是在三个月前呢。” 伊森的心开始往下沉。 “任务内容:前往930星域的红地球搜寻地球同盟和伊芙星的开拓员。出发时间:立刻。“女声结束后,一个容貌英俊的男beta警卫透过扩音器说道,“我们需要五十个人,老规矩,有没有志愿者?”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有几个看上去颇为凶悍的人站了出来。塞缪犹豫了一下,正要站出去,却猛地被伊森拉住了。 “分值如果这么高,肯定很危险,你不要命了?”伊森低声说。 塞缪一把拍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老子还用你这条鲜鱼来教我?滚。”说完便大步迈出队伍。这几个志愿者之间似乎认识,几个人还简短地打了个招呼。其中一个红头发的高大男人好哥们一样搂住了塞缪的肩膀。 然而志愿者也不过九个人,还剩下四十一个人,该怎么办? 只见那有着黑发黑眼的英俊警卫手里拿着警棍,从非人们面前缓然踱步而过,随手一指,“你,出列。” 被点到的男beta一脸呆滞,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但还是不得不迈出队列。警卫一路走过,随机地用警棍乱指一通,于是很快就有十几个人离开队列,其中包括那个一直在哭叫的女beta。没有被点到的人大都一副逃过一劫的放松神情。等到那个警卫往伊森这边走来的时候,他故意缩了缩肩膀低下头,恨不得钻到地下去。警卫的高筒靴踏在地上发出咔咔咔的响声,震得他的小心肝颤个不停。 然而天不遂人愿,那根警棍还是用力地戳了戳他的胸口,“你。” 伊森喉咙干涩,两腿发软,遵从命令迈步出来,脑子里却空白一片。 五十个人很快挑选完毕,有几名警卫过来在每个人脖子安上了一只黑色的项圈。冰凉的触感接触到皮肤,另伊森打了个冷战。这些项圈可以发出从有警告意味到足以致命的电流,一旦有任何人企图逃跑或是不服从指令就会被电击。他们再一次被赶上货车,颠簸半个小时后又被赶入一架运输机。整个过程中伊森都恍恍惚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害怕可能到来的死亡而使得大脑拒绝消化更多信息。 红地球这个名字伊森以前在能源局时听说过,那是最新发现的银河系边缘的宜居行星,由于被地球同盟的天文学家和伊芙星的观测家同时发现于是被双方划为共有星域。双方都派了不少开发拓荒人员去上面考察和建造基地,并且在上面找到了大量铜矿。新闻里面都有过报道。 伊森也试过用高倍望远镜去观测那颗美丽的红色星球,可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到那上面去。 飞行了大概十多个小时后,他们在一处军用机场降落,四面都是戈壁荒漠,远远的有城市巨大的残骸屹立在风沙中。这并非一般的机场,而是太空航行飞船机场。宽广平阔的地面上排列着一架架高大鲜亮的飞船,大多是优美流畅的碟形,表层流转着珍珠般的银灰色。 五十名非人被命令排在一对特种部队军人身后准备登船,那些军人转过头,用某种混杂着嘲弄、鄙夷、玩味或是冷漠的表情望着他们。一名军人大声讽刺道,“竟然要跟一群人渣一起工作,我真是撞了大运了!” 一名女beta军官斥责道,“闭嘴!” 伊森坐过几次太空飞船,甚至有几次是跟局长一起坐专机。但是从未坐过这么大的军用飞船。仰起头来,人仿佛一只苍蝇一般面对着如此的庞然大物,航行在黑暗无际的寰宇中,很难不产生恐惧。飞船底端一道平台缓缓降下,所有人便站在这道平台上被送入飞船的腹中。 虽然是军用,但飞船内部十分洁净,到处都给人一种光滑流畅的感觉。他们被聚集在足以容纳两百来人的舰桥中,伊森注意到,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些伊芙星人。 伊芙人,以神秘和美丽著称的种族。他们和人类一样有六种性别,平均身高比人类高出几公分,有着尖尖的耳朵和额头上平日里闭合起来、只显露出一条红色痕迹的第三只眼睛。与银河系里大部分的发达种族不同,伊芙星人有着十分虔诚的宗教信仰,并且有着超出人类数倍的知觉。有人说他们可以感知到人类感知不到的东西,甚至与宇宙和冥冥中的能量沟通,进而了解许多其他种族难以了解的真理。 这些伊芙星人大都是跟他们类似的军人,穿着笔挺的白色军装。但是有一名似乎是男性alpha的伊芙人不同,他身穿刺绣着华丽金色纹路的白丝高领长袍,一头略带蜷曲弧度的金色短发散发着一层淡淡鎏彩,银灰色的眼瞳带着几分空茫灵秀,额头上的三眼痕迹比一般人更加明显,宛如一簇火焰燃烧在眉心。他身上自有一种神秘而高贵的气质,与其他军人有略略的不同。 那个人很可能是伊芙星的祭司。由于那是一个重视信仰的种族,所以行军打仗时常常会有祭司随军,并且在军中有很高的地位,所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只不过那个祭司真的很美。 “喂,眼睛都看直了。”旁边的塞缪从嘴角里挤出一句揶揄,说得伊森慌忙转开视线,用手推了推眼镜。 伊芙星人早就听说过地球联盟有“非人”,但此番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不免带着几分猎奇般的心情时而往那五十名人类身上瞥过去。 白衣祭司塔尼瑟尔微转银灰色的双眸,亦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些所谓罪大恶极的非人。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这些人中相当一部分看起来并不像想象中那般高大危险,甚至有些比寻常地球人还要单薄胆怯的样子。 与地球联盟人类合作向来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经历。这是一个古老而封闭的国度,举国上下都盲目地崇拜着他们的大总统艾比亚,即便她实际上只是继承了她父亲的位子,虽然有一些军功,但完全不是靠选举上位,平日里她的生活也十分神秘,甚少出现在公众面前。地球人的道德值系统极为苛刻压抑,要求所有人类都应该是一样的,凡是违反了一些所谓道德传统的人总要被扣分。问题是这些道德传统并不一定是合理的,有些不过是存在时间很久的陋习,另一些则是一小部分人用来控制另一大部分人的手段,甚为荒谬。比如在工作中跳槽,如果原因只是别的公司给了更高的工资,就会被老雇主打上不忠的名目。几年前就有过老雇主以不忠的罪名向道德法庭起诉以前的雇员,成功地扣掉了雇员三分的道德值。自此以后大家在打算跳槽的时候都绞尽脑汁找到一些更崇高的理由,比如是为了遵从父母的遗愿、为了离家更紧方便照顾孩子这种类型,让雇主没有借口责怪自己不忠。 地球人向来被认为古板而狂热,缺乏自己思考的能力。而这些地球人中的渣滓定然是更加野蛮的存在,因此众人都并不期待这一次的任务。虽然说那些非人将被用来作为诱饵和试探危险的活肉,但要和这样的一群人一起在飞船上生活一个星期的时间也并不是什么乐事。 塔尼瑟尔却注意到了人群中那个高大而英俊、手臂上纹着九头蛇的青年。他的身上散发着标准的alpha气息,外表也十分符合,然而他却能感觉到从那个男人身体中弥散出的一丝丝不易察觉的诱惑…… 那是属于omega的气息…… 在禁城那种混乱肮脏的地方,一个伪装成alpha的omega……似乎是一个有趣的故事。 第3章 赎罪:红地球(1) 飞船从地球起航后即刻进入了曲率航行模式,所有机组人员、军人和非人们都进入了睡眠仓,只留下电脑操控着着航行的进程。他们在那狭小的胶囊中沉睡了一个月,在靠近930星域的时候恢复了正常航行模式,以0.9倍光速驶向黑暗宇宙远方那颗炙热燃烧的恒星——赫拉。 最先将伊森漂浮的意识拉回身体的是一阵和缓的音乐声,隔着一层眼皮,有轻柔的白光亮起。然而在他睁开眼睛的霎那,一阵强烈的恶心感骤然从肚子里翻搅上来,他趴在睡眠胶囊边缘一阵干呕,吐出来很多透明的胃液。脸上糊满了鼻涕和眼泪,他狼狈地用手背擦着脸,忽然脸颊边伸过来一条毛巾。 他抬起头。逆着光,塔尼瑟尔精致俊美的面容近在咫尺,浮荡着一层迷离幻梦。 ”谢谢……”伊森慌张地接过毛巾,根本不敢看向对方裸|露的健美胸肌。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隔壁就是伊芙星祭司的胶囊,更不可能想到对方愿意对他这个非人释出善意。 塔尼瑟尔对他微微一笑,披上机器人递上的浴袍,银灰色的眼睛环顾整个睡眠大厅。此时人们正在依次醒来,每个人对于曲率飞行的反应都不一样。有些面现茫然精神恍惚,也有些像伊森一样趴在地上干呕,另一些则像他一样没有太大反应。在这样的时刻所有人都几乎光|裸着身体,若不是脖子上那根用来威慑的电项圈,难以分辨谁是非人。 伊森摸到了提前储存在睡眠仓下柜子里的眼镜戴上,世界顿时清晰了很多。他长长呼出一口气,以前从未进行过曲率航行,也没有进入过这么久的深度睡眠,没想到醒来以后比宿醉的感觉还要难过十倍。他穿上浴袍,无法不注意身旁正在任由医疗机器人为他量血压的伊芙星祭司。 “我们已经进入赫拉星系了吗?”另一边的大概是研究员的女beta问了一句。 她左边的男人回答道,“大概是吧,否则飞船不会唤醒我们所有人。” “也不知道找这么多非人跟着来干什么,会不会有危险啊?” “我听说之前那些拓荒人员突然失去联系,然后搜救队上去以后不久也失去了联系,但是一些搜救录影带已经被传回地球,但都是机密,谁都不准看。这回连非人都带上了,该不会是核泄漏什么的?” 女beta说着转向伊森,“你是哪个部门的?有听说什么吗?” 然而那个男beta却伸手推了推她,冲她使了个眼神,瞥了瞥他的脖子,女beta这才注意到伊森隐藏在浴衣领子下面的项圈。一瞬间她的眼神就变了。刚才看向伊森儒雅端正的面容时还带着友善的笑意,现在却只剩下极尽掩饰的惊恐了,身体也不自觉向着反方向挪了几寸。 伊森虽然理解对方的反应,心中还是不免有些黯然。 忽然飞船电脑戴安娜甜美温柔的声音响起:“所有非人请立即前往13号仓集合。”伊森不敢怠慢,赶紧裹紧衣服往舱门走,其他脖子上戴着项圈的非人也都纷纷扬扬从一片白花花的人群里分离出来。由于舱门太窄,所有人都挤到了一起,伊森被人潮推搡着踉跄向前,忽然感觉屁股上被人狠狠掐了一下。 他惊呼一声,回过头去,却根本看不清身后都有谁。他被挤过了舱门,由最前面的一名不耐烦的军人领着,穿过曲折复杂的明净走廊,最后分几批乘坐电梯直达货仓层。 电梯门还没打开,轰隆隆的机械运作声便已经穿透耳膜,扑面而来的冰冷寒气另伊森瑟缩起来。显然,考虑到机组人员、研究员和伊芙星人的安全,他们这些非人被隔离在这并不适合人类生存的货仓层里了。外面的走廊失去了简洁明净的装修风格,钢铁管道蔓延在高空和墙壁上,铁质的悬桥在空中交错,方便技师检查部件。偌大的空间被铁丝网分出很多个区域,堆满了生存物资和一些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高大机器。昏暗的灯光透过水雾显得压抑模糊,鼻间弥漫着机油的刺激气味。 所有非人身上只披了浴袍,连衣服都还没来得及穿,在这供暖不足的货舱里连血液都要被冻住了。周围响起一连串不满的叫骂声。一名站在高处的军人冷着脸按了手臂上控制器的某个按钮,叫的最凶的两个人便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全身抽搐起来,眼白向后翻起,口里吐出白沫。众人立刻远离那两个可怜鬼,散出一片空地来。 “都给我闭嘴,在这儿原地待命。一会儿有人把衣服给你们送过来。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到上层去。”熟悉的声调,竟然是那个在禁城挑选他们的男beta守卫。 为了不被电击,没人再敢说话了。五十个非人三三两两散开,找地方相互挤着取暖。伊森不习惯跟那么多人一起挤着,只好自己找了一根稍稍带着点温度的管道后面坐下,用双手紧紧环着自己的身体。无数机器发出的轰鸣声令他头壳发疼、意识昏沉。 却在此时,身体却突然被一股大力搂住了。陌生的气味,并非来自塞缪。 他猛地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却见旁边坐了个红头发的健硕男alpha冲他露出热切得过了头的笑容,浴衣大大敞开,露出偾张的胸肌和八块鲜明的腹肌。 “你是新来的?” “是。”伊森尝试着将身体挪得远些,却被环在腰间的手臂猛地扯了回来。 “这地方这么冷,大家一起抱着取暖啊?”对方的语气毫无转圜余地,根本就不能算是问题,“我叫奥托,你叫什么?” 奥托……熟悉的名字,塞缪提起过…… 伊森往干涩的喉咙里咽了口唾沫,眼睛到处乱看,想要找到逃跑的机会,“伊森.埃尔德里奇。” “讲究的名字,光听姓就感觉是上等人。”奥托吹了声口哨,手暧昧地在他的腰上挪移着,鼻子在他的脖颈处令人不安地嗅着,“你是beta还是omega?” 平日里omega不在发|情期的时候,多数的地球人没有办法分辨他们和beta的气味区别,但多数omega都更加娇小,有不同寻常的性感魅力,大都靠外形分辨。但也有omega因为种种原因不喜欢张扬自己,那种通常就比较难以同普通的beta区分了。所以奥托有此一问并不奇怪。 “beta……”伊森抓住奥托不老实的手腕,小心翼翼地说,“我认识塞缪……” “塞缪?哈哈哈哈,他对你这种一点omega味也没有的beta可没兴趣,就算是omega他也是挑剔得很呢。” 伊森心想塞缪自己就是omega对omega当然挑剔脸色还是只能强装镇定,眼睛搜寻着警卫和其他军人的影子,心里却不确定如果呼救的话,会不会有人理他 “奥托,我记得咱们有过协议,不打对方的人的主意。”骤然插入的声音另伊森顿时松了口气,一回头就看到塞缪抱着手臂站在他身后,似笑非笑的眼睛里点着一丝怒色。 奥托一愣,然后又无所谓地哈哈一笑,自然而然地松开了环住伊森的手,“乔,你的口味什么时候变了?” 塞缪一把拽着伊森的胳膊将他拉了起来,以占有者的姿态搂住伊森的腰,竟然还伸出舌头在伊森的耳廓外缘轻舔了一下。伊森整个人颤抖了一瞬,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明白塞缪是在做戏,可也不用做的这么逼真吧 而且,另伊森更加不安的是,在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中,透过alpha伪装试剂已经消退了大半的味道,他察觉到塞缪身上有一丝淡淡的只有他的天锒星鼻子才闻得出的麝香气味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因为根据他以往与omega相处的经验,当这种气味出现,不出两天omega就会进入发/情期。 不会吧塞缪如果知道自己要进入发/情期为什么还要主动报名参加这次赎罪?!他不会这么蠢吧?? 然而塞缪自己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仍然搂着伊森以一副alpha的姿态瞪着奥托,“我知道他这幅秘书脸是你的菜,不过抱歉,我跟他住一间屋子,看他这么可爱一不小心就先下手为强了。” 可爱伊森莫名想起他的第一任omega男友也是这么形容他的看来omega们都觉得他还挺“可爱”的? 虽然他完全不觉得这个词跟他有任何关系 奥托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抱歉老兄,真的不知道他是你的人。回头给你赔罪。”说完便摆摆手转身走了。伊森眼见他走远,连口气都来不及松懈,便压低声音在乔.塞缪耳边说,“你的发情期要开始了!” 塞缪一愣,转过脸瞪着他,“你胡说什么,我的发情期还有两个星期呢。” 伊森也瞪回去,“你就没想到过曲率航线可能会打乱你的荷尔蒙和发情周期吗?” 两个人对视半晌,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懵逼和震惊。伊森忙又问道,“既然你已经知道自己两周后就会到发情期,应该有带抑制剂和伪装剂吧?” 塞缪的呼吸也逐渐急促起来,“带了……可是我缝在衣服里。” 伊森长长呼出一口气,“还好还好,他们说一会儿会把我们的衣服送来。” 然而三十分钟后,两个人捧着警卫发给他们的带有保暖功能的太空旅行式制服,彻底傻了眼。塞缪连忙追上那警卫问,“我的旧衣服呢?” 警卫瞪了他一眼,“不知道,大概销毁了。” “我要我的旧衣服!”塞缪慌了神,也顾不上注意语气是不是太强硬了。眼看那警卫就要去触发自己胳膊上的电击按钮,伊森连忙拉了塞缪一把,对警卫赔笑道,“他被冻得脑子不清楚了,对不起,对不起。”便强行将塞缪拉走了。 好在塞缪的自控力还在,没有完全慌了神,由着伊森把他拉到距离其他非人较远的一台机器后面。塞缪的拳头紧紧攥着,一副要打人的架势,看得伊森心惊胆战,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因为过度惊惶失控而真的把他打一顿。 眼见塞缪坐到了一根管道上,双手抓在头发里,一副懊恼的样子。伊森大着胆子把怀里的衣服披在他身上,却被塞缪烦躁地扯了下来使劲扔在地上。伊森叹了口气,劝道,“还有一到两天时间气味才会被注意到,这艘船也还要航行一个星期的时间,只要在开始前找到一个适合作巢的地方躲三天说不定可以熬过去。” “你他妈说的轻巧!你知道没有抑制剂会有多难熬吗?!这么多alpha,万一有一个闻到我就完了!” 伊森心想别的omega不用抑制剂也没有被标记前也都是自己熬过发情期啊,面上却仍然充满关切和耐心,耐着性子循循善诱:“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啊,我们先找一个隐蔽的地方,我帮你盯着,做好需要的准备以防万一。等都安排好了我们再去打听打听旧衣服被放在哪儿了。上面那些人大概也不会想要碰我们这些非人的东西,所以你的抑制剂应该还在。” 伊森这种儒雅可靠型beta向来被omega们看成值得信赖的发|情期守护者,beta的性冷淡天性令他不会被诱惑,而且又仔细耐心、无微不至,他从小就是负责照在父亲出远门时照顾他的omega妈妈的,长大后照顾过自己的室友、朋友甚至暧昧对象,对于这种事他再有经验不过了。 塞缪这种霸气得跟alpha一样的omega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不过想来被本能支配的时候,应该也差不了很多吧…… 伊森温润平稳的嗓音稍稍平复了塞缪心头焦虑的莽火,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快要逼疯他的不安。他这些年作为禁城里没人敢惹的alpha头领之一得罪过不少人,一旦他的omega身份暴露,只怕在禁城中要永无宁日了。 “消失三天,总会被怀疑的,而且这里到处是监视器,我能躲去哪儿?” “你想太多了,那些守卫把我们扔在这儿之后多半就走了,只要不到上层去,谁管我们在哪里。至于其他非人注意力都在自己的活命问题上,哪还能注意到谁少了谁没少。”伊森安抚着,心中却在吐槽,这些o总是自我意识过剩,总觉得别人都在注意自己。像他们beta就从来没有这种问题。 这就是为什么一般星际间谍总是会优先选用beta,因为没有人会注意他们。 “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就先等在这儿,等我找到了再来接你。”眼见塞缪有些犹豫,伊森便如此劝道。毕竟如果等到明天还没有找到适合做巢的地方,塞缪就危险了。 塞缪可是他在禁城的靠山,如果他倒了,伊森自己也不保。而且这一次若是帮助塞缪顺利过关,他一定会十分感激自己,执行赎罪任务中必然会多加照顾他。 决不能搞砸这次机会! 塞缪知道这大概是最好的办法了,于是点头同意。 伊森四下张望一番,看到那些警卫果然进入电梯离开了,便马上往货仓层深处走去。高广的空间一眼难以望到顶端,头上铁桥错落交迭,两侧也簇拥着无数巨大的电机和圆柱形的不知名机器。由于飞船货仓层多数情况下不需要人力维护,所以缺乏照明,到处都弥漫着一层昏黄的色彩,绵绵不绝的震颤声波在脑中制造出耳鸣一般的噪音。再加上凌冽冻人的温度,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做巢的所在。 伊森将身体紧贴着那些机器的阴影前行,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从前坐飞船进行星际旅行的时候也从未到过这种地方,对于飞船的构造也并不了解。地面上偶尔有伸出的管线,好像突然张开的手抓着他的脚踝,令他走得磕磕绊绊。找了半天,总算在飞船的核反应堆附近找到了一块温度较高的隐蔽空间,位于一堆密密麻麻的管线之后。虽然可能有暴露在辐射中的风险,但这种先进的飞船早做好了各项密封措施,只要在那扇紧闭的标明禁止进入的门外就应该没有危险。 最重要的是,大概不会有非人想要靠近这里。 把塞缪带来之后,正处于发情期前情绪比较紧绷的omega审视了一圈,勉强同意了。他们将货舱里的一些箱子搬过来摞在周围,尽可能地将整个空间遮挡住。伊森从一些没钉紧的箱子里翻出了一些睡袋,统统铺在那被线缆和箱子围成的秘密空间里。 他们的计划是,等到塞缪的发|情期开始,每天伊森会悄悄溜回去领取食物和水带回来,需要上厕所的时候就近解决,由伊森放哨。这里距离所有非人聚集的场地有一段距离,所以被发现的几率不高。 为了保险起见,塞缪不再回去,免得有鼻子尖的alpha提前闻到他的味道。 夜里的时候两个人并排躺在黑漆漆的秘密空间里,伊森已经能够感觉到塞缪身上那股甜甜的麝香味浓了很多。他睡不着觉,心中又有许多疑问,便试探性地问了句,“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说完了就觉得自己这话怎么有点儿像拙劣的搭讪台词啊…… 塞缪有好一会儿没说话。当伊森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对方却忽然开口了,“你可能在电视上看见过我。我以前是打拳的。” 这句话瞬间就点破了那团蒙在伊森脑海里的迷雾,他不就是几年前名声大噪的年轻拳王乔纳森.塞缪吗?!连伊森这种从来不关注拳击的人都看见过他,只因为他长了一张格斗圈少见的帅脸,比赛时又气势霸道出拳狠厉,引得不少本来对拳击完全不感兴趣的女alpha、beta和omega们疯狂,还上过时尚杂志封面。 “竟然是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以前从没听说乔纳森.塞缪是omega啊?!难道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开始配合使用抑制剂和alpha伪装剂了? 黑暗中看不清塞缪的表情,却只听到嗤笑一声,“是啊,我也不明白我怎么会跑到这鬼地方来。” 意识到似乎问错了话,伊森讪讪地闭了嘴。会被关到这里除了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还能有什么原因呢? “倒是你这秘书,看你唯唯诺诺的样儿,是怎么进来的?”塞缪反问道。 伊森摘了眼镜,在黑暗中慢慢地眨着双眼,“我也不明白。” “呵呵呵,自己犯了什么罪还不知道么?你可别告诉我你是好人只是不小心犯了错这种屁话。” 伊森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有些生气了。心想你又不了解我,怎么就知道我不是好人? 于是他也怼了回去,“你不是也说不明白吗?!” “我又没说我是好人。” “你……”伊森冷哼一声,“看来你不仅不是好人,还蠢。发|情期都快到了还自愿参加什么赎罪。” “你懂什么。像我这种平时积极当自愿者的人每三个月突然消失,谁都会怀疑吧。再说我每一次都准备了足够的抑制剂和伪装剂,如果不是这次那帮神经病莫名其妙给我们发什么新衣服,根本就不会出事。” “好好的o啊,这不是摆明了早晚会出事?” “你特么闭嘴,不然揍你。” 两个人打了一会儿嘴炮,都有点累了。伊森气呼呼地翻了个身,一天的疲惫感袭来,不知不觉沉睡过去。 第4章 赎罪:红地球(2) 伊森一醒,便发觉空气中弥漫的麝香气味更加浓烈了一些,对于普通的alpha来说或许已经可以隐隐感觉到了。在进入发|情期前他需要准备足够的食物和水给塞缪才行,于是连忙跑去众非人聚集的那片区域。众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或是靠着管道机器,大部分还都睡着。他松了口气,也随便找了个靠边的位置蹲下,轻而易举就混入人堆里。 电梯有了动静,是机器搬运工抬着几大箱的食物和水下来了。伊森随着人群一起涌上前去,从缝隙里抓了一把压缩面包和几瓶水,抱在怀中溜回巢里。此时塞缪已经醒了,明显十分烦躁。omega在发情前情绪会很不稳定,伊森也不大敢说话,默默把一块面包递给他。 到了下午的时候麝香味已经浓烈到对于伊森来说有些呛人的地步了,这种气味对于alpha来说是无比催情、充满诱惑力的味道。在这货仓层里众非人无事可做,说不定会到处溜达,万一这气味飘了出去又被其他alpha闻到,寻着找过来就危险了。于是伊森用多余的睡袋把一些可能渗漏气味的缝隙堵上,只留了一个进出和通气用的小口。 飞船里不分昼夜,也没有上层的人造阳光,众人的作息有些紊乱,伊森只能按照自己的生物钟大致推算时间,提醒塞缪进食和补充水分。最危险的时候是塞缪出去解手时,为了减少被发现的风险,塞缪在别人醒着的时候睡觉,等到大家都睡了的时候才开始进食以及出来上厕所。伊森寸步不离守着他,每时每刻都紧张地盯着四周。 发情期的塞缪看上去跟平常那副霸道犀利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他的皮肤变得更加光滑细腻,似乎能掐出水来,气色也比平时红润灵动。他那双原本深邃的褐色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氤氲水色,莫名地就多了点魅惑,加上他体温比平时高出许多,总是在喊热,于是扯掉了上身的衣服,露出强健紧实的蜜色身躯,覆盖着一层晶莹的汗珠。他的头脑已经被蠢蠢欲动的*占领了,到第二天的时候只要有alpha从他们的巢前面经过,恐怕他会完全忘记自己并不想暴露身份的打算直接扑出去。伊森看着他蜷缩在由睡袋铺成的简陋巢穴中,修长强健的双腿时不时地摩擦着,微微张开饱满莹润的双唇,喉中发出饥渴难耐的呻|吟……饶是他这个beta也看得喉咙干涩,心里像有只小爪子在挠,痒痒的。 巢里甜腻的omega气味越来越浓,浓得伊森那比纯种地球人敏感数倍的鼻子都有点发疼了。然而他又不敢通风散去这些气味,只好跟塞缪一起在巢里躲着。他看着蛇一般扭动的塞缪,好奇着拥有那么强烈的*会是怎样一种感觉? 他从小就知道在六种性别中,他应该最喜欢的是女性beta。平凡、没有存在感、无趣、性冷淡……这些属于beta的标签他全都占了,也只有和女性beta在一起可以达到阴阳调和势均力敌的效果,毕竟大家无聊也可以无聊到一起去。可他偏偏总是被男性alpha吸引,而那些男alpha又自然而然地会被omega们吸引。在高中班里众人都纷纷找到对象的时候,只有他独来独往,一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样子,实际上并非是他没有喜欢的人。他一直在暗恋班里那个最高大帅气的alpha篮球队长,看着队长身边换了一个又一个的omega男女朋友,却从来没有勇气说出这份喜欢。 那时候的他偶尔会想象,如果他也是个稀有的omega,会不会就有资格喜欢那个男生了? 长大后的伊森对于那时候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认为自己简直太傻。他喜欢自己是男beta的事实,也不曾认为自己会是除了男beta以外的任何性别,却只因为一个喜欢的男生就开始质疑自己,简直是太不成熟了。 他的第一任男友是omega,第二任是一名女beta,而第三任…… 一想到那个有着魅惑蓝瞳的男人,心口就是一阵钝痛。 塞缪在这段期间的胃口会很小,被*折磨的他不愿意在伊森面前自/慰,于是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睡觉上。若不是伊森亲自喂给他吃面包,他恐怕都意识不到饥饿。伊森尽量节省食物,这样在第二天的时候并不用出去拿食物。可到第三天的时候那气味还没有减弱的迹象,食物却要耗尽了。伊森没有办法,看了看还在熟睡的塞缪,将一张睡袋盖在他身上,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入口钻了出去。 连续两天没好好吃饭喝水,伊森觉得脚步有点虚浮,头也因为低血糖而略略发晕。他活动了一下身体,用力拍了拍脸颊,新鲜的没有麝香气味的空气令他清醒了不少,于是便往非人们的聚集区方向走去。 谁知路走了一半,一道管道后面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胳膊。他被吓得差点跳起来,身体被猛地推在一个圆柱形的水箱壁上,发出咚的一声。他的后脑磕得生疼,眼镜也撞歪了,领口却被一只有力而粗糙的手提了起来。 他面前站着一个并不认识的非人,男alpha,年龄在四十左右,身形高大不亚于塞缪,下巴上生着浓密的胡须,看上去很是凶恶。 伊森吓呆了,“你干吗!” 那男人却凑到他脖子上用力嗅着什么,喉咙里发出某种饥渴的咕噜声,“奥托还说你是个beta,明明就是个omega,这味道都浓成这样了还想藏吗?!” 伊森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跟塞缪在那狭小而不透风的巢里待了两天,身上肯定全是塞缪的味道…… “我真的是beta!”伊森额头上冒汗,眼睛四下乱转想找人帮忙。无奈眼镜歪了,远的地方看不清楚,也没发现附近有什么人影,“这不是我的味道!”他用力掰着那男人的手腕。 对方显然不相信他的狡辩,“不是你的味道是谁的?!妈的……竟然不知道这回还带了个omega!” 伊森再次傻眼,他总不能告诉他塞缪的事吧? a应该保护omega的责任感迅速抹杀掉了“为了自保告诉他真相”这个选项,他呆呆望着那男人,在对方看来却显然是理屈词穷的表现。那男人的目光像饥饿了一个冬天的狼,嘴边都要溢出口水了。他身上的alpha荷尔蒙气味也被伊森身上沾染的omega气味撩拨得愈发强烈,闻得伊森紧张僵硬。他双手推着男人的胸口,那身躯却仿若石山纹丝不动。 “救命!!!!”伊森也顾不上许多了,只能扯开嗓子喊。他伸腿去踢那男人的裆部,对方却早有准备一把抓住了他的脚,然后屈膝在他肚子上给了一下。 伊森的身体蜷缩成了一个虾米,若不是衣领还被揪着,恐怕就要倒在地上了。那一膝盖顶得他肚子里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时半会儿直不起腰。男人将他按在水箱上,脸上露出捕捉到了美味猎物时的残酷笑容,“太好了,你还没有被标记!”语毕便将膝盖顶在伊森双腿中间,将他的双手拉高单手按住,利用自己沉重的身体将他死死压住,令其无法挣脱。伊森眼睛发红,慌张失措喘息急促,简直像是将死的兔子。他用力向一边偏头想要躲开对方不断接近的脸,然而这举动却恰恰正中男人下怀,反而像是omega主动臣服时的动作。o要标记omega的时候便会在那个部位狠狠咬下去,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记。这道印记便代表着alpha对omega的所有权,通常要一个星期才能消退。 正当男人张开嘴要往想象中的omega腺的地方咬下去的时候,却蓦然感觉到脖子上一阵烧灼。他痛叫一声,也停住了动作。 在距离他们十几步的地方一个人影正迅速接近。银白长袍随着步伐款摆,手中权杖时时落在地面上发出旷然脆响,光洁的额间一道红痕平添魅色,却是伊芙祭司——塔尼瑟尔。 祭司在距离他们大约五步的地方停住了,三个人相互对望,一时没人说话。 半晌,那祭司的灰色眸子缓缓眨了一下,对男人说了句,“滚。” 男人额头青筋暴起,牙齿咬得死紧,明显十分愤怒,反而将伊森的手腕抓得更紧了,“别多管闲事!这是非人之间的事!” 祭司眉头微微一蹙,向前又走了两步,将手中的权杖举起。那由白金镂空花纹包裹的未知晶石亮了起来,上面刻满密密麻麻的符号,说不清楚是字符还是某种芯片的纹路。他额头上红色的痕迹微微向两边打开,那里面有熠熠光华迸射而出,其中隐隐可见一只银白色的瞳仁。 抓住伊森的男人表情骤然改变,忽然惨叫一声松开了伊森的手腕,踉跄后退着,满脸都是令人印象深刻的极度惊恐,就好像他看到了什么世间最恐怖的东西。他怪叫一声,转身跌跌撞撞跑掉了,期间甚至被地上的管线绊了一个大大的跟头,却连回头都不敢,手脚并用地仓皇而逃。 伊森滑坐在地,惊魂不定。他勉强抬头,有些不确定地看向塔尼瑟尔。 伊芙祭司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谢谢你。”他微微镇定心绪,扶正眼镜爬起来,姿态中却仍保存着戒备,一副随时打算逃跑的样子。 塔尼瑟尔额头上的第三只眼已经合了起来,神色也柔和许多,“你不是omega,你身上的味道是从哪来的?” 伊森心下咯噔一声。早该想到,伊芙人原本就有远超地球人的感知能力,而这些从小受训的祭司感知能力又超过普通的伊芙人数十倍不止。据说当祭司们打开第三只眼的时候,在一定范围内精神力甚至可以轻易控制人类的脑电波,另人像木偶一样任由摆布。而看刚才那alpha非人的反应,便知此言不虚。 可是被他知道了塞缪的话,还不知道会引出什么乱子…… 祭司向前一步,微微低着头看入伊森双瞳,“你不用担心,我不打算告密。但是如果这里藏了一个正在发情的omega的话,你最好赶快让我知道,否则他会极为危险。” 塔尼瑟尔挺拔如松的仪态、温谨的神色,通通给人高贵端严之感,令伊森不由自主心生信赖。可是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又在质疑,不知道这种信赖会不会是对方的意愿,毕竟他们现在的距离太近了。 “这是命令吗?”伊森最后问。 “不是命令。我之前在舰桥看到你们的时候,就感觉到一个人身上的气息不大对劲,两天前又在监视镜头中偶然发现你带了很多食物和水往核反应堆的方向走,所以有留意你们。他是你的朋友?” 伊森虽然对这祭司很有好感,但对方毕竟是个alpha,不能轻易相信,“你一个伊芙祭司,为什么要这么关心我们这些非人?” 塔尼瑟尔嘴角微提,依稀是个浅笑,表情多了几分生动,“我所在的圣殿对于非人的心理和社会秩序研究很有兴趣,这也是为什么这一次任务中我被指派为随军祭司的原因之一。你们地球联盟对于非人看管严密,这次任务是少有的可以近距离接触非人的机会。再加上,我身为慈悲女神尤德霓丝之仆,看到身陷困境的人总不能见死不救。” 伊森心中暗惊,这个人看来已经知道塞缪藏身的大概地点了,就算他不说祭司也能找到他们。如果对方有恶意的话,也没必要与他费这些口舌,毕竟只要动用他脖子上项圈的电力,他估计很快就会屈服的。 他犹豫片刻,决定冒一次险,“如果你真的想帮我们,帮我拿来乔.塞缪的旧衣服。” 祭司没有二话,愉悦地一点头,“可以。但是你先不要接近非人聚集区,我四个小时后回来找你们。”说完便转身去了。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伊森先是扶起昏昏沉沉的塞缪转移了一个地方,距离原本的巢有一小段距离,同样隐蔽,并且他特意。他将睡袋和箱子安排好,遮挡住视线、堵塞住缝隙,然后喂塞缪吃下最后一块压缩面包。水剩的不多了,但眼见塞缪全身冒汗严重缺水,伊森就将自己那份水省给他喝。干渴的感觉烧灼着喉咙,他在黑暗中祈祷着这一切快点结束。 那个伊芙祭司……竟然想要研究非人,难道他们已经被当成与普通人类不同的种族了吗…… 再说,外星人为什么会对非人感兴趣?该不会有什么阴谋吧伊芙虽然与地球联盟关系不错,但如今这银河的世道这么乱,谁知道会不会暗暗算计着什么。 大概是因为自身经历,现在的伊森满脑子都是阴谋论,可是转念一想,他都已经是非人了,还心系什么天下大事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快到了,伊森跑到原来的巢附近等着。左等右等也不见那祭司的踪影,正想着是不是被骗了,肩膀却被拍了一下。 猛然回头,塔尼瑟尔穿了一身普通的航行制服,手里拎了个箱子。 “久等了,我们走吧。” 伊森急忙一把拦住他,“不用了,我自己给他拿过去就好。” 塔尼瑟尔眉梢微扬,有点困惑,“为什么?我想要见他啊。” “你一个alpha,你当然想见他”伊森嘟哝着,心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伊芙祭司并不像地球上的神父那样禁欲,相反在那个星球上还把□□当成一种净化灵魂的神圣仪式。 塔尼瑟尔顿时明白了,对方这是把他当成想借机标记发情omega的大流氓了。他于是再次露出亲切友好的笑容,配在精致得过了头的脸上简直闪闪发亮,肆无忌惮地对伊森使用颜值攻势,“你误会了,我们伊芙人尤其是祭司的精神力比地球人强,并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本能驱使。而且性/对我们来说是非常严肃的事,我们是不会随随便便就标记别人的。” “你的意思是我们人类比较野蛮咯?”伊森的脸色明确写着“信你们alpha是傻逼”,仍然坚定不移地挡在他面前。 塔尼瑟尔长长叹了口气,没想到这beta看起来儒雅沉稳,竟然还挺喜欢抬杠的“你的omega已经开始发情了,现在贸然使用抑制剂他的身体很可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排斥反应。你不想我在场自然可以,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说完,塔尼瑟尔把手里的箱子往伊森怀里一塞,故意做出一副转身要走毫无恋栈的样子。果不其然,他刚刚走了两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不情愿的一声,“等等……” 塔尼瑟尔咧咧嘴,此刻伊森看不见他那俊脸上意想不到的邪气,待转过身来的时候,那邪笑又化作端庄温和的微笑了,“怎么了?” 伊森抱着箱子,略显犹豫地望着他,“你说的排斥反应是什么样的反应?” 第5章 赎罪:红地球(3) 塔尼瑟尔承认,那个叫乔.塞缪的人的荷尔蒙气味真不是一般的强烈。伊森打开巢的入口的时候,他整个身体都因为感受到了美味的omega气息而颤抖起来,皮肤一阵阵地发烫。那气味好像无数根无形的手指撩拨着他,令他心痒难耐,呼吸困难。 只靠气味就能撼动他身为伊芙祭司的自制力,真是个厉害的角色。 这么狭小而简陋的巢塔尼瑟尔还是第一次见到,虽然他也确实没有看过几个omega的巢吧但仅凭常识也知道这种地方一点也不适合作巢。那幽暗的由花花绿绿的睡袋铺就的地板上横陈着一具半裸的修长身体,紧致柔韧的肌肉随着身体的线条流畅伸展,蜜色之下因为动情泛着一层浅浅的薄红,深色的发被汗液浸湿贴在额角,另那原本斜飞入鬓的剑眉更舔魅气。最勾引人的还是那双紧紧并在一起、在不经意间相互摩挲的长腿,湿透的裤子紧紧包裹着挺翘的臀部,另这最狼藉的背景也变得活色生香。 塔尼瑟尔的眸色愈发深沉了 伊森朝天翻了个白眼,还什么精神力强不会被本能控制的高等种族,现在还不是一副标准的alpha精虫上脑式表情。只不过由于他长得好看,所以看起来不仅不猥琐反而还有种奇异的性感。 这果然还是个看脸的世界。 而此时一直昏睡的塞缪却像是感知到什么一样蓦然醒过来,一双被饥渴填满的深色双瞳马上锁定在塔尼瑟尔身上,仿佛饿了三天的人突然看到一大盘烧鸡。 alpha一个强大而美丽的alpha!那换换弥散的alpha荷尔蒙味道宛如浓烈丰醇的酒香,在塞缪的鼻间形成致命的诱惑。他迷离的眼神带着无尽的渴求望向塔尼瑟尔,撑起散发着暧昧热度的身体,向着塔尼瑟尔的方向爬来。 ……然后就被伊森一把给拽了回去。 “你给我冷静点!”伊森赶紧回头对塔尼瑟尔喊,“你先出去!这样我根本没法干活!”刚刚喊完就被力气大的塞缪一把掀翻在地。omega喉咙里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焦躁还是痛苦的声音,挣扎地抬起头来瞪着塔尼瑟尔,眼睛里有一瞬的清明。 “滚!”他聚集起剩余的一丝理智,对那陌生的伊芙人吼道。 塔尼瑟尔见状也知道自己还是暂时退避的好,于是默默退了出去。伊森连忙将塞缪的旧衣服扯开,夹层里果然缝了好几只针剂和alpha伪装剂喷雾。他拿起一只电子针剂,略略犹豫地看着塞缪,“听说发情了再用这个会有副作用,你要不要再忍忍,说不定就快结束了……” “结束不了这么快,我可是已经有三年没有过发|情期了。”塞缪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命令道,“快动手!” 眼见塞缪被*折磨得大汗淋漓好像要脱水的鱼,再加上那丝毫没有减弱的麝香气味仍然绵绵不绝向他涌来,他一咬牙,将针剂往塞缪的手臂上按了下去。 浅蓝色的液体迅速流入被因为荷尔蒙而沸腾的血管中,随着万千经络血脉涌便全身。塞缪发出一声也不知道是痛苦还是快乐的□□,整个人打了一个寒战。随着针剂逐渐生效,那一层弥漫在皮肤之下的潮红一点一点淡化,原本急速起伏的胸膛也减缓了速度,而那如无数触手般到处弥漫翻舞的麝香气味也终于没那么张牙舞爪、到处抓人了。塞缪筋疲力竭一般躺在地上,似乎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寒冷,将半|裸的身体蜷缩起来。伊森连忙抓起一张厚实的睡袋把他严严实实裹住,用撕坏的衣服布料给他擦了擦满脸的汗珠。 塞缪只觉得整个人像被巨大的轮子碾过一样,一丝力气也没有,肌肉酸痛,极度疲惫。这和以往正常发情期过后的感觉一点也不一样,大约是强行终止发情期的副作用之一。他翕张着干涸的嘴唇,有气无力地说了声,“谢谢……” 说完,双目便合上了,也不知道是晕了过去还是睡了过去。伊森长长呼出一口气,心想总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从没见过哪个omega发|情这么久各种生理反应还这么强烈的,现在想想还觉得后怕。这么强的气味,竟然三天都没有被找到,也算是奇迹了。 他满面疲惫地从巢里钻出来,便看到塔尼瑟尔正靠在一排深灰色的管道上,双眼闭合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打瞌睡。但是他刚往前走一步,塔尼瑟尔便睁开眼睛看向他,“他怎么样了?” “好像是睡着了,看起来很累的样子。”伊森深深地吸了一口相比起来清新很多的空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起来应该是没有什么副作用。” “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现在市面上的抑制剂虽然副作用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大了,但依旧不能连续使用超过一年。否则很有可能导致荷尔蒙紊乱,进而导致严重的头痛、易怒、暴躁、情绪失控等问题,更严重还可能导致omega失去生育能力,另罹患癌症的风险大副增加。”塔尼瑟尔像背教科书一样甩给伊森一大堆副作用名称,听得伊森晕头转向,“如果你关心你的朋友,最好劝他早日停用。” 伊森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顺着管道滑坐到地上,用充满疲惫的声音说,“这是他自己的问题,我也管不了。” “可是你看起来很关心他?” “他是我的靠山,我帮他就是帮自己。”伊森瞥了祭司一眼,“你为什么这么想见到他?你到底想干嘛?” ”我想干嘛重要吗?重点是,我帮了你们,你们欠我一个人情。”依然是愉悦而亲切的声音,“等到将来我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们要记得这一次。” 伊森皱眉,“我们非人能有什么帮到你这高等祭司的地方?再说如果你需要非人,也该跟政府说吧。”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塔尼瑟尔将一个小药瓶递给伊森,“这药等他醒来以后给他吃,可以减缓头疼症状。另外,红地球上的情况你们知道多少? “上面没怎么说,只是说要协助救援工作。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救援会用到非人。”伊森用带着挖苦的腔调嗤笑一声,但又觉察到这是个打听情况的好机会。 伊芙祭司地位尊贵,高层一定会告知他们这次救援的详情吧?什么样的救援会用到非人,并且还给了十分之多的道德值。于是伊森低声问了句,“该不会是要让我们去给什么未知的外星生物当粮食吧?” 塔尼瑟尔看了他半晌,眼神难以测度,而后缓然说道,“红地球是几年前地球和伊芙星同时发现的,没过多久我们双方便送过去第一批拓荒部队。那是一个难得的适合生物繁衍居住的星球,有大片的海洋,只是平均气温比地球略高,地心引力比地球小一些。最初拓荒行动十分顺利,不论地球基地还是伊芙基地都会定期传送日志和报告回来,但是三年后,报告突然中止了。” 伊森说,”我也听说过这件事,后来不是派出了支援队伍吗?” “是的。地球救援部队最先到达,传回的视频报告有一年的延迟。前几份报告都是各个开发基地的调查情况,他们发现基地大门仍然是密封的,里面虽然尘埃遍布,但多数机器和内部设施都还完好,甚至冷藏库里还有足量的食物贮存。只是一个人都没有了。他们检查了基地日志,到最后几天的日志也是一切如常,只有一个伊芙基地在最后一个日志中录了一段十分混乱的音频,背景有很多尖叫的杂音,基地指挥说出现了严重突发状况,他们要放弃基地撤退,请求伊芙星迅速救援。之后音频就被掐断了,甚至没来得及将信息发送出去。 救援人员听到这段音频后就开始利用最先发射在红地球轨道内的两个卫星进行全球搜索,花了一年多的时间也没有找到任何人的影子。那些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伊森沉吟道,“在古地球文艺复兴晚期有过一个叫洛亚诺克的殖民地,有一百多人口,聚集在一个小岛上。也是过了三年之后运送补给的人回去后发现所有人都不见了,只剩下刻在墙上的一个词’an’。” “an什么意思?” “那是一个印第安部落的名字,也是小岛的名字。当时运送补给的人是那些殖民者的领袖,他自己的女儿和孙女也失踪了。他怀疑他们可能是因为物资耗尽搬去叫an的小岛了,但是为什么除了一个简单的单词没有给他留下更多信息?也没有任何当初约定好的求救信号。他后来也再没有找到他们,没有任何人再找到那一百多个人中的任何一人。现场也没有什么被入侵的痕迹,就连一些被拆掉的房子也都是殖民者们自己拆的。总之那些人到底去哪了成了一个永久的迷。” 塔尼瑟尔略略讶异地低下头看着伊森,“星际纪元以前的事你怎么也知道的那么清楚?” “大学主修的是地球历史。”他有些腼腆地推了推眼镜,“我一直认为他们可能是物资用尽就自行迁移,在途中遇到了印第安人,有些被杀了有些被印第安人同化。那时候的人通信不方便,失去联系也很平常。所以,红地球上会不会也是类似情况?毕竟那里离地球和伊芙星都那么远,信息传到也有一年的延迟。说不定他们驾驶母船去别的行星了?” “我们也有这么猜想过,但是后来某一天,就连救援人员的通讯也突然中断了。他们最后发来的一段视频很诡异。” “诡异?” “视频很短,只有十几秒。看时间当时红地球应该是早上,可是我们看到在救援小队队长身后的天空一片漆黑,并且伸下来无数细细的东西,就好像天空腐烂了生了霉菌一样。而且,随着视频播放,那天空慢慢张开了。” “张开了?什么意思?” “很难形容,有点像是当你拉扯开两块黏在一起的奶酪的那种感觉,只不过被拉开的是天,黑色的天。” 伊森愣了两秒,然后翻了个白眼,“你们祭司难道没有什么不能瞎扯骗人之类的戒条吗?” 塔尼瑟尔一本正经地说,“没有啊,因为我们祭司乃是诸神选定,说的都是真理,所以不存在说谎的情况。” 伊森只恨自己的眼白不够多,不然他真想把眼珠子翻到后面去。 但如果站在他们伊芙人那种神神叨叨的角度……似乎他这么说也没啥不对的…… “再说我也没有骗你啊。”眼见伊森不吭声一脸怀疑似乎把他当成了为了接近发情o,塔尼瑟尔的正经脸中竟然露出了一丝丝委屈的微表情。 “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话,什么天上长毛,还咧开大口子。我虽然是个非人读书少,你也不能这么看不起我的智商吧。” 塔尼瑟尔看了他半晌,默不作声地从裤袋里掏出来一枚黑色的多面球型宝石,但仔细看时,便能发现那上面细密纵横着无数纹路,是伊芙人随身携带的储存、通讯智能工具——万息球。有些伊芙人为了方便,常常另万息球处于开机状态,届时那小巧的宝石就会自动围绕着它的主人四周转动,主人只需要发出指令便会马上执行。 塔尼瑟尔的万息球被唤醒后便从塔尼瑟尔掌心中飞了起来,几道流光转过那些细密纹路,投射出一道光影。 那是一段简短的影像。 一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地球男性beta惊恐地打开摄像头,语无伦次口齿不清地说,“天上……天上有奇怪的东西!那是什么啊!!!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而在他的身后,天幕中漆黑一片,似乎有一些块状的但又不大像云的固体起伏在黑暗里。由于没有赫拉红巨星的阳光,唯一的光源来自于拓荒基地四处打向天空的探照灯,那光线里隐约可见一些鞭毛一般的细细密密的黑色细线从天上垂挂下来,有一些还在不断伸长,好像柔软的蚯蚓那样蜷曲伸缩着,似乎是在探向那些在地上由于惊恐而胡乱逃跑的人。在还差三秒结尾的时候,天上那些黑色的块状物体忽然蠕动扭曲起来,而后在靠近地平线的地方缓缓裂开了一道横贯整个摄像头画面的口子。 那口子里面有什么并未来得及看清,但是这短短十几秒摇晃不定的画面,却另伊森感受到一种从五脏六腑中渗透而出的压抑和恐惧。 第6章 赎罪:红地球(4) “那是……那是什么……”伊森没发觉自己的声线比之刚才虚了很多。一种阴冷从脚后跟窜上背脊。 刚刚看到的视频不知道为什么,令他有如临深渊俯身下窥的绝望恐怖。 塔尼瑟尔收回万息球,放在指间把玩,“你也感觉到了吧,那种看到了极度的邪恶和混乱的战栗。你还只是个人类,我们伊芙人感知到的是你们的数倍,当初刚刚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很多祭司都惊恐得失眠了一个月。这样纯粹的恐怖,我们前所未见。” “你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伊森感觉胸口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以至于喘息略微急促,“所以你们打算用非人去做实验?” “不要把我们伊芙人也算到’你们’里面,这是地球联盟的决定。”塔尼瑟尔轻描淡写的语气另伊森愈加惊怖愤怒。隔着镜片他冒火的眼睛死死瞪着祭司那冰雕玉琢的脸,脸颊憋得发红,拳头死死攥着,相比其他beta来说更加高挑一些的身体也微微颤抖。在祭司看来,有点像要被逼急的兔子。 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不知道这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咬起人来会是什么样子?塔尼瑟尔饶有兴致地想着。 可是过了一会儿,眼前似乎在惊惧和崩溃边缘徘徊的男人却逐渐放松了身体,拳头也一点点松开了。伊森往后退了一步,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抬头看向祭司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或者说是强装镇定。 ”你主动向我们示好,还告诉我这些机密。看来你并不希望我们,至少不希望塞缪死掉吧?你想让我们干什么?”伊森问。 塔尼瑟尔弯起眼角,笑容灿烂,“我确实有一个猜想,如果你们愿意配合尝试的话,说不定可以活下来。” __________ 塞缪清醒过来已经是当天的末尾了,四下昏暗一片,那股源于他自身的甜腻气味还未散尽,闻到有种作呕之感。一股沉重的钝痛不断敲击着他的一侧太阳穴,令他希望自己能够停留在之前那样的昏睡里。 伊森靠着狭小空间的另一侧的箱子睡着了,整个身体蜷缩起来,眼镜也歪到了一边。眼睛下面两团明显的青紫,想来这两天多为了照顾他筋疲力尽了。塞缪坐起来,在黑暗里摸索到了一瓶水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他隐约记得看到了一个金头发的伊芙人,那人身上诱人无比的alpha气味至今仍然萦绕在他脑海中。 那是跟禁城、跟其他地球上的alpha完全不同的气味,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却仍然充满了力量和权威。 他检查了一番周身上下,确认自己并没有跟那个alpha发生关系。在那种状态下的他竟然没有主动投怀送抱,他那积攒了三年的浓烈o失去理智,简直就是奇迹。 只是……那个伊芙人为什么会在这里?被他发现了自己的身份,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伊森,是他把那伊芙人带来的?这小子在搞什么? 大概是听到了他的响动,伊森也睁开眼睛。看到塞缪恢复冷静的眼睛,再加上那正逐渐消散的气味,他总算松了口气向后一瘫,“祖宗,你总算是正常了。就算是我妈更年期的时候也没有你这么难搞……” 塞缪对于这种类比手法非常不满,更何况还有之前莫名其妙蹦出来的alpha,于是他凑到伊森面前,距离近到另后者略微不适地向后仰了仰脖子。塞缪的声音嘶哑,听起来带着股浓浓的威慑力,“之前那个伊芙alpha是不是你找来的?” 伊森咽了口唾沫,犹犹豫豫地说了句,“是……”紧接着马上又解释道,“不过你放心,他不会把你的事泄露出去的!” “是么?你跟他很熟?”语气愈发危险了,两个人的鼻尖也几乎要碰触到一块儿了。伊森忙不迭摇头,“不熟!不熟!我也是才和他认识!” “不熟你特么就敢相信他?!搞不好现在整个船的非人都知道这回有个omega在船上了!” 这满是责难的语气另伊森听着不舒服,心想老子没日没夜照顾你结果一醒来就作威作福,有没有点良心啊?他于是眼一闭大吼道,”不然我特么怎么办啊!当时有个非人在我身上闻到了你的味儿,差点把我当成omega给标记了,要不是他救我我估计都回不来了!再说了人家堂堂祭司,犯得着为你一个非人搅得满船都不安宁吗?人家好心好意帮你,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被害妄想症啊!“说完了把手里的小药瓶往塞缪手里一塞,气哼哼地说,“人家还给你带了治疗副作用的药,爱吃不吃。” 塞缪还从没听秘书这么大声说话过,惊得他有那么几秒没找到词儿回嘴。 伊森转过身开始整理地上横七竖八的睡袋,“要说是害怕的也该是我,那个胡子男回去以后肯定满世界说我是个omega,以后特么有人性骚扰我怎么办?” 塞缪无言地看着一边嘟哝一边忙活的beta,一向跋扈的心里竟也真的生出了几分歉意。 貌似这回真的把秘书脸连累惨了。 他于是清了清喉咙,抿抿嘴唇,“那个……如果你实在担心,说出真相也没关系。我有能力保护自己。” “保护你大爷。我费了这么大劲给你隐藏身份,现在说出去不是全白忙活了?”伊森深深吸一口气,转头无奈地看向塞缪,不太确定地问,“反正我就一口咬定你是我的alpha,看你跟奥托那几个人关系不错,应该没人敢动我的吧?” 塞缪伸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捏了捏,“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听他语气笃定深沉,眼神专注认真,果真有种alpha发誓保护自己的omega的范儿。伊森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低下头推推眼镜,长叹一声,“只要你别再干这次这种蠢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__________ 两个人趁着众人熟睡的时候回到了非人们聚集的那片空地,有一两个还没睡的非人看着他们回来,却也没多说什么。伊森把吃的都省给了塞缪,此时肚子饿得发疼。塞缪塞给他最后剩下的一小块压缩面包,低声安慰道,“再忍忍,一会儿我给你多抢点吃的回来。” 伊森一边嚼着干巴巴的面包,满脑子盘旋的都是碳烤牛排、法式焗蜗牛、海鲜意面、巧克力岩浆蛋糕……三个月前最后在家附近的那家希腊餐馆吃的那顿饭剩下半只烤羊腿没有吃便走了,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死了,当初怎么没连骨头渣都吃干净? 好不容易熬到早晨,补给食物的机器人下来了。塞缪果然没有食言,杀气腾腾地就冲向了装着食物的那几个大箱子,沿路根本没有人敢挡在他面前。抱了满怀的压缩食品袋子挤出来,奥托在他旁边笑,“前两天还纳闷你跑哪去了,原来是和你的新欢找地方快活去了?” 塞缪瞥他一眼,“你胡扯什么。” “你就别装了,斯考特昨天回来都跟我们说了,你那个秘书其实是个omega?啧啧啧,装的还真挺像beta的,我都没看出来。” 塞缪猛然一把揪住奥托的领子,狼一样的眼睛看得后者直冒冷汗。 “我说过,不要打他的主意。” 奥托虽然也算是禁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无论如何也算是塞缪这一派的。谁都知道不能惹铁拳塞缪,否则被活活打死都是有可能的事。于是此刻奥托也连忙露出一个示弱的微笑,“放松老兄,我就是开个玩笑,这么认真干嘛?” 塞缪也忽然笑了,松开抓着奥托的手,还体贴地帮他理了理领子上的褶皱,“我也是在跟你开玩笑,这么认真干嘛?”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了,奥托一口气刚刚松到一半,便听塞缪轻飘飘问了句,“你刚才说,昨天试图标记埃尔德里奇的是斯考特?” 奥托耸耸肩,“我不知道,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慌慌张张跑回来以后告诉我们的。” 塞缪终于走远了,奥托呼出一口气,有点同情地瞥了一眼远处呼呼大睡的斯考特。 伊森从来不知道自己吃那些袋装的压缩食品也可以吃到风卷残云的地步,中间有一次还险些噎住,面前忽然多出来一瓶水,沿着水瓶看过去,却看见塞缪用一种叹为观止的眼光看着他,“别噎着。” 伊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吃相有多差,脸颊有点发热。他接过水瓶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总算咽下了满嘴的东西。 “我还以为你们文化人吃饭会文雅一点。”塞缪揶揄道。 ”我还以为你们omega会温柔一点。“伊森满足地叹了口气,向后靠在一个不知道干什么用的机器上,“还有两天就要进入红地球的轨道了。昨天那个帮我们的伊芙祭司告诉我了一些关于那个星球的事。“ “是么?”塞缪想起来那个外星人就莫名地不爽,可能是因为自己真正的性别竟然被一个alpha知道了令他有种被威胁的感觉,“他还真是热心肠啊。” “听着,这关系到我们能不能活着回到地球上。”伊森正色道,“我们五十个非人会被运送到红地球上,而其他的人类和伊芙星人会待在母船上,远程指挥我们进行搜索行动。但他们根本不指望我们找到什么,实际上他们只是在等一个……东西出现。” 塞缪皱眉,听不懂他的意思。 “那个东西似乎每三年会出现在红地球上一次,每一次出现在那个星球上的人就会消失。之前派去的拓荒小队和搜救小队都是这样失去联系的。所以这次他们是想要把我们送到红地球上去当做诱饵,而他们自己则待在比较安全的太空里进行远程观察。” “所以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 “不知道?!” “知道就不用带我们来了啊。但我知道……”伊森回忆起那遮天蔽日的黑色块状物体,还有那些从天上延长下来的鞭毛一样的东西,令他产生一种浓浓的厌恶和惶然,“我知道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7章 赎罪:红地球(5) 塞缪怀疑地看着伊森。这怀疑并非是针对伊森,而是针对那个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帮助”他们的伊芙祭司。他于是问伊森,“你的意思是我们可能会被你说的那什么东西吃掉?” “我说不准,但是之前在那个星球上的人都失踪了。”伊森抬起双眼,认真地看着塞缪,声音里因为回忆带出的恐惧还未消退,“我不想死,尤其不想死在一个莫名其妙的星球上。” 塞缪看他提起此事时有些神经质的表现,只觉得莫名其妙。他已经参加过五次赎罪,十分任务也有过一次,穿着厚重的隔热服,坐在拥挤狭窄的地下潜艇里进入三十多公里的地下回收地幔发电机。当时他们乘坐的小型潜艇在下潜过程中被一道随着岩浆流涌来的岩石群撞得严重受损,隔着已经出现裂缝的外壳和几层内壳,外面是炙热浓稠到足以融化最坚硬岩石的黑暗火海。他们五个人里有三个人都因为难以承受酷热或因为极度的恐怖出现了恐慌、昏厥甚至窒息死亡的状况,只剩下他和另外一个alpha勉强维持着意识,忍受着皮肤的灼痛、空气的稀薄,通过断断续续的无线电与地面上的指挥台联系,在他们的指挥下修复潜艇。他们根本不敢去想万一在一个小时内修补不好机器会怎么样,事后他才知道一旦损毁超过临界值,还不等被岩浆吞噬,那恐怖的地下压力就会将他们瞬间压成人形肉饼。 这样恐怖的情形下都活下来了,就算遇上什么奇怪的外星生物,也比被关在那个黑暗狭小的熔岩地狱中好吧。 他于是半敷衍地问了句,“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这次的五十个人里有几个是跟你一起自愿加入赎罪的,到时候到了红地球上,你们几个大概会是主导。塔尼瑟尔说如果你可以召集他们几个一起和他见个面。” “塔尼瑟尔?就是那个祭司?”塞缪挑眉,“你答应了?” 伊森抿抿嘴,“反正也没什么坏处不是吗?等你们看了那段视频就明白了,他今天晚上会悄悄下来。” 塞缪头疼一样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然后伸出一根指头,凶狠地指着伊森,“以后你要是再这么自作主张替我做决定,小心我他|妈干|死你。” 伊森耸耸肩。如果是几天前的他大概会被塞缪这种表情吓尿,但是经过了这三天,他竟然已经处之淡然了。 塞缪果然在天黑前就已经与另外八名志愿者说过了,有两个人不大想合作,但最后也抱着给塞缪几分面子的心态同意晚上碰个头。这九个人中包括跟塞缪关系好的红发奥托,据说他以前是个传奇盗窃犯,不论多么复杂的个人特征识别锁、加密锁、机械锁或是智能锁都能被他打开。后来在一次潜入有名富商的家里偷一副古地球时期遗留的名画时失手被擒。由于他作案无数次,道德值终于被彻底扣没,最终被扔进禁城。 另外两个跟塞缪关系好的分别是“牧师”陈增和斯迪安.德里克。陈增本来是一门古老信仰基督教的狂热信徒,直到后来某一天突然相信自己听到了上帝的声音,而上帝告诉他,如今的世界日渐崩坏,人们失去信仰,而他是上帝派来传播旧日福音的天使,肩负着将人类从亵渎的深渊拯救出来的使命。于是他开始在网络上布道,并神奇地得到了相当一部分叛逆青少年或者生活不如意的底层人民的追捧。他有一套完整的理论,甚至声称从前的人对圣经的解读都是错误的,而圣经本身在传播过程中也发生了种种偏差,于是干脆自己写了一本,在信徒中间广为流传。这本“新圣经”中有相当一部分非常暴力血腥的内容,包括认为所有生孩子只想要beta或者alpha而故意不要omega的都人应该被强行变性成omega,因为他们造成了如今星际社会的性别不平衡,所有在星际时代还声称会有世界末日的宗教都是耍流氓应该被讨伐,以及一生都没有进行过同性性行为的人可能是进化不够完全的古人类应该被关起来绝育这种奇怪又极端的内容。后来地球联盟政府察觉到他的势力发展过快,而且引起过几起小范围的流血恐怖事件,于是将他抓了起来,扔进禁城。 德里克是九个人里年纪最小的,才不过二十出头,但是他脑子聪明,沉迷于研究被地球联盟政府明令禁止的网络意识合并技术,认为这样就可以将最出色的人类意识合并在一起创造出一个新的更高级的物种来。后来他尝试把自己的弟弟的意识跟他家机器狗的意识合并,造成他弟弟中度脑损伤,于是被关进禁城。 伊森听塞缪简略地介绍这三个人比较要好的人,突然觉得自己进来的理由真是太不酷炫了…… 尤其是那个陈增,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亚洲beta男人,样貌平平,个头比自己还矮,看到人就笑得十分友善,还带着点羞涩,怎么也看不出来是前一阵满频道报道的邪教头子。 到了约定好的时间,其他非人大都躺倒了,这九个人加上伊森爬到了货仓层高处一条比较宽的铁桥上。四周许多庞然的机器环嗣,好像怪兽一样吞吐着水蒸气一般的雾。从雾气中逐渐析出一个瘦高身影,塔尼瑟尔依旧穿着普通的航行制服,但手里拿着他的那根权杖,步履轻松地出现了。 面对着十个“穷凶极恶”的非人,他竟然没有任何忌惮之色,仍然礼貌地微笑着,在距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塞缪抱着手臂,略带不耐烦地说道,“你到底想干嘛,说吧。我们很忙。” “直奔主题,我喜欢。”塔尼瑟尔也不多说,直接拿出自己的万息球,把那段十几秒的视频放了一遍。 视频结束后,现场一片寂静。过了大概十几秒,陈增忽然伸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呢呢喃喃地祷告起来了。 其他人也窃窃私语起来,多半是在骂脏话骂政府。塞缪忽然一抬手,喝了一声,“都别他妈吵!”然后看向塔尼瑟尔,“你的意思我们懂了,你说有办法让我们活下来?” “并不是万无一失的办法,只不过或许可以救你们其中几人的性命。”塔尼瑟尔的手在万息球面前一挥,影像倏忽转换,形成了一片旋转的银河星云,“我们伊芙人由于感知能力强,所以能够感知到一些肉眼不可见的能量波动。在进入星际时期以后,太空旅行另这种感知更加强烈。这种波动往往来自宇宙中两种能量的平衡和较量,一种力量是维持一切恒星天体在时空中形成的微妙平衡秩序,另一种力量是来自偶然和变数的混乱。就像你们人类所说的阿波罗精神与狄俄尼索斯精神的对立平衡一样。我们的信仰也反应这两个方面的感知,我们的序神就像你们的阿波罗神、耶和华神那样,是一切秩序和节制的源头,促成和保持着已经形成的一切平衡。而我们的熵神,就是你们的狄俄尼索斯……” 塔尼瑟尔的语气一顿,忽然又说道,“或许另外一个神比狄俄尼索斯这个比喻更加适合,不知道你们有多少人知道古地球时流传过的邪神——克苏鲁?” 大多数人都一脸茫然,清了清嗓子,“知道,是古代一个叫洛夫克拉夫特的人编造的邪神,有章鱼一样的头和蝙蝠一样的翅膀。” 众非人都一脸看银河系外生物一样的表情瞪了他一眼。 塔尼瑟尔一脸赞许地冲他微微一笑,伊森内心深处为了这难得的一次风头暗爽,但表面上仍然十分淡定地推了推眼镜。 “我一直都认为古代的神话传说并不是完全杜撰,几千年前的某些地球人或许感知能力比一般的地球人强,也或许是从什么其他渠道感知到了熵神。看这次在视频里出现的那个东西,或许就是一个熵神,一个超越我们所有种族的混乱之源。” “你说那玩意儿是神?你们伊芙人就信仰这东西?口味还真重啊。”奥托不敢置信地问道。 被人辱骂信仰塔尼瑟尔却一点也不生气,笑容却意味深长,“神是什么样子我们怎么会知道呢,说不定在我们眼里美的东西在他们眼里也一样恶心。而且……这么说吧,并不是所有祭司都同意我的观点。不然我也不用私下与你们合作了。”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有点后悔自愿参加这次任务。虽说十分是不小的分值,可是若要与那种东西面对面……还不如在禁城多待个十几二十年的好。 “我对你们的神话故事不感兴趣,我就想知道我们怎么才不会被这玩意儿弄失踪。” “如果那真是熵神,他会喜欢一些污秽的东西,比如腐烂的尸体、腐臭的味道、或者将死的人。如果你们在它出现的时候在身上涂抹上一些死去动物的□□,或许可以救一命。”塔尼瑟尔的手指旋动,万息球中展现的景象再次转变。 那是一片广袤的荒原横贯视野,天空弥漫着一种近似于铁锈的红色,将整个大地也晕染上了一层薄暮般的红。一颗巨大的红色太阳占据了左上角,那便是红地球的太阳——赫拉。在那微微起伏的大地上生长着密密麻麻的诡异深蓝色植物,大约有一人左右高,圆锥形的躯干上伸出无数棒状的似乎带有一定柔软度的枝干,根部生着一颗颗巨大的瘤状物,偶然间还会向天空喷出一道道黑色的汁液。 伊森也曾去过几个银河系中的星球旅游度假,其中大部分原本都不适宜人居住,是被硬生生改造成了居住地。但即使是那样的星球也至多给人贫瘠荒凉的感觉,而这所谓适合人类居住的红地球上,那不祥的铁锈色,那看上去有些恶心的植物,都好像是噩梦中的造物,令人莫名其妙地反感。 塔尼瑟尔转动手中的万息球,切换了几个全息照片,“根据之前拓荒者发回来的消息,这种植物在红地球上十分普遍,喷出的汁液有腐尸般的臭味。你们到达红地球以后,可以采集它们的汁液。等到’那东西’出现的时候就抹在身上。另外注意远离一切看起来太过整齐规范的东西,比如前面的拓荒者留下来的基地或者田地。熵神的本能就是破坏秩序,他如果到现在都没动那些基地,很有可能是故意留下的诱饵,引诱更多人类进去。” 伊森忽然插嘴道,“如果母船里那些人命令我们进去怎么办?他们不是本来就打算观测那东西出现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吗?”说着,指了指脖子上的电击项圈。 “根据以前接到的那些信息质量来看,在它出现的时候似乎是会影响到微波信号的。所以至少在它出现的时候,你们有短暂的时间不受母船控制。”塔尼瑟尔说完轻笑一声,”哎呀,我好像不小心透漏了什么机密信息啊。这要是在你们地球联盟,恐怕会被减掉很多道德值吧?“ 此话一出,有几个非人的眼睛都亮了。然而德里克冷笑一声,“有个毛用,很明显他们是猜到了在那东西出现的时候完全没必要控制我们,因为谁也跑不了。” 众人再一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伊森心想,这小孩说话还真是一箭穿心……连点希望都不给留下。 一直沉默不语的牧师陈增忽然问了一句,“你这样帮我们活命,需要我们为你做什么吗?” 塔尼瑟尔用他那双空灵澄澈的灰眼睛看过去,一脸的高洁无辜,“我身为慈悲女神之仆,也不过是不忍看你们白白送死罢了。” 陈增眼睛一弯,笑得人畜无害,“大家都是同行,就没必要绕弯弯了吧?我称颂我主之名,是因为我的一切都是他的赐予。我主尚且想要我们的感恩,如今你帮我们,怎么可能毫无所求?” 塔尼瑟尔将左手食指和拇指捏起,另外三根手指并拢,放在心脏附近,身体微微前倾。这似乎是他们行礼的方式。然而等到再次站直身体,他那端庄的微笑里却多了一份狡黠,“为牧者当行慈悲之事,我不过是按照神律办事罢了,但……如果你们有办法采集到一点’那东西’的样本,我会非常感激。说不定可以跟你们的涉外部门交涉,多给你们个五分当做酬谢。” 第8章 赎罪:红地球(6) 距离红地球越来越近,非人中间的气氛也渐趋紧张。那天四下与祭司见面的九人中显然已经有人把那段视频里的内容泄露了出去,引起了一阵骚动。一个女beta原本就是被硬生生拉进这次任务的,听完关于“那东西”的故事以后整个人都濒临崩溃,每天缩在角落里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另外一些焦虑到不知该如何是好的beta和几个alpha显然决定寻求宗教方面的慰藉,镇日里聚在陈增身边听他布道。 伊森看到一个年纪大约有七十岁的老人总是在写东西,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一根笔芯,在厕纸上不停地写着。伊森看他写得十分费力,眼睛由于年岁的增大加上得不到适合的治疗,已经老花了,写的时候只能伸长了手臂,写几个字拿到远处读一读,再继续埋首写。有一次伊森看到他自己一个人坐在地上哭,很伤心的样子,便悄悄问塞缪怎么回事,塞缪说原来是他写在厕纸上的那些给女儿的信不知道被谁拿去当厕纸用掉了。 塞缪说其实没什么好哭的,禁城不允许非人与公民通信,他那些信他女儿永远也看不见。 伊森心里忽然一阵酸涩焖至,那老人头发已经花白了,身形也有些佝偻,不知道已经在禁城里呆了多少岁月。看他胳膊上的纹身,年轻时候或许也曾是塞缪那样强悍的人,可现在却伤心得像个孩子。于是他问那个老人他女儿叫什么名字,说他可以帮他写信。接下来一整天他都趴在纸箱子上,在皱巴巴的厕纸上写下一行行的字母。那信并没写什么诀别之类的话,只是絮絮叨叨说了一些老人自己生活中的琐事,还有叮咛女儿要开开心心的生活。 写完后,老人欢天喜地地收好了那封永远寄不出的遗书,对着伊森千恩万谢。伊森回到塞缪身边时被后者嘲笑了半天,说他同情心泛滥比omega还omega。伊森也懒得跟他解释老人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回骂道你这是性别歧视,末了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他这么大岁数了,还没有被放出去吗?” “他年轻的时候混过帮派,没犯过什么大错,但是寻衅滋事的小事儿也不少。积少成多,又不愿意靠举报别人的不道德行为给自己加分,最后道德值减没了就进来了。像他这样没有什么大能耐的人,一般有高分的赎罪任务都不会用他,分自然上不去。现在他年纪大了,身体毛病越来越多,为了减少禁城开支估计才把他加入到这次赎罪里来的。说白了,就是送他去死。” 伊森听了心底一阵发寒。一百分,竟然连一生的时间也不够用…… 飞船进入红地球轨道后,连接货仓层的电梯终于再一次打开了。非人们像饺子一样分批挤在电梯中一路升上去,一些害怕到极点的人一直在哭,听得伊森心烦意乱。他们的警卫长在飞船载人舱第一层等着他们,果然如塔尼瑟尔所说,他们将作为先遣部队被送到红地球上,由母船——魔笛号给他们发出指令,指导他们搜索在红地球上失去联络的地球人和伊芙人。 红地球表面气温比地球略高,气压也略高,但空气质量不错,不必穿宇航服。他们给每个人给配备了基本的食品、水、和一些野外生存用品。非人们鱼贯进入环形的探索装备区换衣服,先进的纳米材料套装,可以防止被星球上的毒虫叮咬,有一定隔热功能,还可以开启迷彩隐身功能,衣服可以折射附近的景象另人暂时“隐身”。伊森换上那套笔挺的立领衣服,发现比想象中有弹性,而且看上去竟然还很有型。由于从母船登陆红地球中间还会经过一段太空飞行,所以每个人还是在外面套上了宇航服,戴上了头盔,聚集在高广到吓人的小型飞船发射舱等待登船出发。 伊森这才知道他们非人里竟然还有两个人以前是专门驾驶飞船的,看来那些人每一次挑选出任务的非人并非随机,而是有目的的。 那么为什么一上来就挑中他?是因为他有才能吗? 还是……想要尽快弄死他? 虽然不想承认,但伊森还是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登船的时候,所有人排成一队缓缓地进入一艘中型碟形飞船的舱门。从后面看,每个人都戴着头盔,分不清谁是谁,但是刚才他前面那个人进入舱门前时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似乎看到了一双灰色的眼睛,以及从头盔的透明部分显现出的几缕金发? 不会吧……伊森微微睁大眼睛……那个祭司虽然好像跟他印象中的神职工作者不大一样,对那怪物的兴趣略微狂热了点。可是还不至于做出混在非人里悄悄登陆这种疯事吧? 一定是由于太紧张而产生了幻觉…… 飞船载着非人们子弹一般从母船射出,一霎那,空旷寂冷的宇宙星河透过飞船墙壁和天花板上的折射投影在所有人眼前飒然展开。巨大的赫拉星已经是一颗红巨星了,正在燃烧她临死前最后的热度,那鲜艳辉煌的血色刺得人眼睛发疼,蒸腾的热气仿佛要连宇宙也一起蒸发掉,宛如天后最后的愤怒之歌。而在它周围,一些尚未被吞噬的行星仍在不知疲倦地围着她飞翔,尤其是他们视野中正迅速放大的那一颗。 从远处看,那真是一颗很美的珍珠。大片大片的红色与蓝色相互交融,上面有白色的云气流纱一般覆盖着整个星球。这颗行星周围有三个卫星,也就是说到了晚上会有三个月亮出现,反射的赫拉之光另夜晚也分外明亮。 红地球的大气比地球要厚,进入大气层的飞船剧烈颤抖,灯光也在电磁风暴中闪烁不停。船舱里响起了惊惧的非人的哭叫声。在这震颤里伊森才真切地意识到,他们真的已经到了,这颗很可能将成为他们埋骨地的星球……不论那东西是什么,他们很快就要见面了。 熬过了进入大气层的恐怖震颤,飞船喷着蓝色的气旋成功降落在了一处人类拓荒基地附近。几个非人还不待下飞船就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其他人也是被恐怖的降落弄得脸色惨白。舱门在母船电脑安吉拉温柔的声音中打开,扑面而来的热浪中夹着一股陌生的、带着略微腥膻的气味。 飞船舱外,大片大片的红色如无尽的曼珠沙华之海向着四面八方延展开来,那是一种大约有四五十公分高的红色植物,细细的茎干不见叶子,顶端分出几个小叉,上面顶着一个个小碗状的不知道是花还是叶的东西。这样铺天盖地红草中间又夹杂了不少大约有一米多高的青紫色草本植物,粗壮的茎干上布满暗红色的斑点,有很多细丝一样的东西从主干延伸出来飘舞在空气里,不需要风也会自己舞动。平缓起伏的大地尽头连亘着一条尖锐的山影,在那之上是从浅到深渐变胭红的苍穹,团团云峦中幻化着紫色、黄色、粉红等等色彩,还有一些浅白色的卫星的影子弯月一样横在一角。高处的天幕中飞翔着一些有着长长尾巴和圆柱形身体的怪异生物,发出某种干涩的金属摩擦般的叫声,回荡在寂静的狂野里。 一个分外绮丽而又带着吊诡的世界。 伊森跟在塞缪身后带着迟疑走下飞船,将身体沐浴在赫拉星辉煌和暖的阳光下。塞缪将手放在头盔下,咔哒一声摘下了头盔,而后微微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的表情十分畅然。伊森也跟着摘下头盔,一霎那广阔的空气伴随着微风吹过发梢,令在无光无风的寒冷货仓层中呆了足足一个星期的非人们有种从铁笼中挣脱出来的畅快之感。 非人们心中的焦虑恐惧都暂时被这辽阔的天地安抚下来一些。他们纷纷脱下外层厚重的宇航服,背起装满生存必备品的行囊。在距离他们的飞船大概几百米远的地方可以看到一片白色的低矮建筑,那便是之前消失的拓荒者留下的基地。 伊森在一片正在脱下头盔的非人中逡巡,带着一丝丝的犹疑。在几乎所有非人都已经摘下头盔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只是脱掉了宇航服,还未摘下头盔。 伊森紧紧盯着他,而塞缪看到他的异常,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那个人。 “你看什么呢?” 伊森紧紧抿着嘴不说话,片刻后他冲着那个正背对他的人直直走过去。就在他距离那人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对方终于摘下头盔,转过身来。一头纯净的金发在红色的日光中烨烨灼目,精致如偶人的面容再看到他后弯出浅浅一笑。 伊森瞪大眼睛,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他,“你……竟然真的是你!” 他的声音吸引来了其他人的视线,紧接着便是一阵哗然。谁也没想到,一个伊芙人竟然会出现在他们的队伍里。 塞缪冲了过来,眉头皱成一团,“你怎么会在这儿?你疯了吗?!” 塔尼瑟尔随手把头盔扔到地上,不以为意地弯下腰继续整理自己的行囊,“我改主意了,我决定要亲自来看看熵神的样子。” 此时,所有人耳中都是一阵尖锐的电流声。母船与他们的所有联络都通过他们塞在耳朵里的微波信号传输器进行,而他们所见到的一切都会从他们脖子项圈的摄像小孔中收录而入,传回母船。此刻塔尼瑟尔身在非人之中的场景定然也已经传回母船了,片刻后便有一个气急败坏的人大声用伊芙语说着什么,很可能是伊芙军队这次行动的指挥官。那些伊芙士兵发现他们的随军祭司竟然私自跑到红地球上探险去了,心里定然也是有几万只草泥马狂奔而过。此刻哇啦哇啦说的估计也都不是什么好话。 只见塔尼瑟尔嫌吵一样把耳麦从耳朵里拿出来了一些,对着连在耳麦上的麦克风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伊芙话,而后竟然就把耳麦装到了衣兜里。伊森几人听到耳麦另一端的伊芙指挥官还在怒吼着什么,却显然已经没办法传到疯祭司的耳朵里了。隔了一会儿,那喊声终于停了,换成了一个颇具威严的地球人的声音,貌似是他们的警卫长。 “事发突然,这次任务内容加上一项内容,保护塔尼瑟尔祭司,任务成功以后的奖励分值提升到十二分。现在所有人准备进入18号拓荒基地进行搜索,寻找任何可疑线索。” 18号拓荒基地距离他们大约一公里。穿过那片茂密的红色草原和一小片由那种怪异的青紫色植物组成的小片林地,基地的临时建筑便清晰可辨了。离得近些,便能看出那些纳米塑料建筑已经荒废了一段时日,远处看到的白色已经落上了一层铁锈颜色的灰尘,有些建筑上还攀爬了一些扭曲的如红色毛细血管一般的外星植物。 半圆形的主建筑大门锁死了,拂去密码盘表面的灰尘还能看到瞳孔识别的摄像头。此时母船发出指令,让奥托去开锁,说是开锁工具在他的背包里。奥托翻找一番,果然摸出了一个大约手掌大小的折叠电脑,一副颜色有些奇怪的眼镜。奥托吹了声口哨,戴上眼镜,将电脑展开另它漂浮在空中,然后站到密码盘前倒腾一番。大约是因为基地驻扎在外星球,没有什么被入侵的危险,所以这道人体识别密码锁并没有想象中难开,十分钟后便骤然听到某种轰隆隆的机器启动声从地下传来。 显然基地里的某些系统检测到门锁被打开后开始运作了,那扇紧紧封住的门也迅速地向上升起,一道温柔和缓的女声说道,“欢迎回来。” 伊森跟在众人身后走进明净洁白的走廊。密封的环境里即便隔了数年也没有太多灰尘,光洁的磨砂板后面透出柔和的光色,给人一种极度洁净,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质感。塞缪走在最前面,塔尼瑟尔紧随其后,其余人包括伊森在内都呜泱呜泱跟在后面。短短的走廊在一道舱门前结束了,那轻盈的女声再次响起,“我是拓荒分队的主电脑吉娜,请验证您的身份。” 塞缪说,“我们是地球联盟派来的,你跟地球联盟联络就知道了。” 吉娜说,”抱歉,我的通讯系统已经受到严重损坏,没有办法与地球联盟取得联系。请说出您的身份验证码,否则五分钟后将启动驱逐程序。” 众人一阵哗然,德里克冷不丁说了句,“不会是什么死亡射线之类的东西吧……” 塞缪烦躁地对着耳麦问了句,“你们有没有什么验证码啊?” 耳麦另一头传来一句,“所有的验证码都是个人加密的,我们也没有办法获得。你们队伍中的德里克擅长对付人工智能,让他与吉娜交涉。” 德里克却直接来了一句,“保护基地不允许未经授权的人进入是吉娜的中心任务,而且她已经是一个成熟的人工智能了,我没办法说服她,除非我能够直接进入她的网络接口修改她的信息接收途径,不过我猜这个接口应该在基地里面最安全的地方吧。” 众人虽然听不懂他在说啥,但基本上明白他也搞不定这个电脑这层道理。耳麦那头传来一声长叹,“好吧,你们先出来。给我们几分钟时间,我们将摧毁18号基地的防护系统。” “等等。”伊森忽然说了句,然后抬起头来说道,“ka35t792。” 片刻后,那扇紧闭的保险门忽然无声打开,吉娜回应道,“身份确认,欢迎您,埃尔德里奇先生。” 众人讶异地盯着他,伊森有点尴尬地笑笑,“七年前能源局所有要员的身份验证码都被录入了这个项目,这几年信息联络切断,估计吉娜还没有更新关于我的信息。” 塞缪哈哈笑了起来,“看来你这秘书以前还是个大人物?” 门后是一个宽敞的不规则圆形大堂,正中摆放着几张舒适的沙发,围绕着一个3d投影台。在每一个转角处都有舒适而形态各异的休闲座椅和相似的投影电脑桌,雪白的墙壁仔细看时其实都是可以显示裸眼三d图像的屏幕。大门正前方的墙壁上显示着大总统艾比亚的肖像,黑丝绒般乌黑的齐耳短发,白皙的面容上有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睛,给人一种在女性中甚为少见的凌厉美感。 乍看之下,除了一面墙的灯光并未亮起之外,整个大厅出奇地干净整洁,似乎没有被大肆破坏,只是植物全都枯死了,餐厅里的餐桌上有一些腐烂变质到根本看不出来原来是什么的食物,碗里黑漆漆的一坨散发着腐臭味,覆盖着厚厚的绒毛。 塞缪等几个人各自带着十来个人分头搜索整个主基地。伊森自然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塞缪身边,,而那个祭司也跟在了他们的队伍旁边,好奇地四下打量着。 他们搜索了整个东翼区域,发现了培植谷物蔬果的植物大棚和一些动物饲养仓,但是植物已经全部枯萎,动物也都不知去向。奇怪的是那些饲养仓并没有被破坏的痕迹,里面的食盆里甚至还有不少饲料,只是动物都不见了。就连标记着“蟑螂”的饲养仓也是空荡荡一片,只剩下了腐烂的食物残渣。另外一些档案室里还存放着不少资料盘,伊森拔下来了几片数据库悄悄装进了裤袋里。他一回头,看到那伊芙祭司正饶有兴致地坐在电脑桌前,看着悬浮在桌面上的几份文件影像。 伊森凑过去,“你在看什么?” “看来他们消失之前还在兢兢业业地录入资料呢。”塔尼瑟尔指着上面的一份文件,“你看,这里说他们在消失前一个星期就开始观测到从地球带来的哺乳动物们都表现得十分焦躁不安,本来温驯的牧羊犬也开始狂躁起来,几次试图逃跑,还咬伤了两个饲养员。他们种植的玉米也开始无缘无故地枯萎。“ 伊森仔细去看那份资料,记录的语言十分简略,确实是塔尼瑟尔说的那些内容。但奇怪的是,看结尾处一句话似乎还没有录入完,最后那个单词似乎是””,但只写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桌面上十分干净,不见血迹。就好像那个录入员写到“obse”的时候突然因为某种情况需要离席,而且急切到连那个单词都来不及打完便跑了,然后就再没有回来。 塔尼瑟尔转过头来看向伊森,明净的眼瞳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看,这个基地里凡是有机的东西,要么腐烂了,要么消失不见。而且好像都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的,他们连收拾东西的时间都没有。” 第9章 赎罪:红地球(7) 塔尼瑟尔的话另伊森背后一阵发凉。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冲去了隔壁的医疗室,启动电脑调出了之前所有工作人员的医疗档案,随意选了几个人翻开快速浏览着。不出所料,在消失事件发生前一周内很多人向心理医师抱怨失眠、焦虑、难以集中精力以及听到不存在的声音等等症状,就算是没有汇报心里问题的人也出现了一些生理上的问题,比如感觉极度疲惫、头疼头晕恶心等问题,在工作中受伤的状况也明显增多了。他随意打开的十来份资料,每一个人在那一周都多多少少出了些问题。 “伊森!你自己在那鼓捣什么呢!走了!”塞缪在外面喊,“这儿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听到鬼影子三个字,伊森却愈发觉得汗毛直竖。 回到之前的大堂里,其他人也没有搜索到任何人。此时已经是日暮时分分了,三颗月亮有大有小,远近不同地在靛蓝的夜空中拉出弯弯淡淡的轮廓。地平线外那些形状稀奇古怪的山影后迷茫着一片艳丽的紫罗兰色,斜照将不远处那些圆锥形的植物影子拉得长长的,那角度总令人有些莫名的违和感。 母船命令他们在基地中休息一晚上。非人中很多便提议分散开去找原来那些拓荒人员的卧室睡个好觉,但伊森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他小声而急切地对塞缪说,“现在母船的人休息了,我们最好尽快去找塔尼瑟尔说的那种植物。” “别急,我们还在等待今晚给所有人看那段视频之后说明一下情况,大家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伊森马上急切道,“别!我们这五十个人里大多数都是被强行拉过来的,他们中很多人的精神都很不稳定,你这种时候给他们看那段视频只会惹出乱子!” 塞缪皱起眉头,转过身来正视着伊森,“你的意思是,不告诉他们,任他们自生自灭?” 听着塞缪语气中明显的不快,伊森心中无语。心想你一个禁城的非人怎么还这么有同情心。他于是放缓语气劝道,“没必要什么都说清楚吧?你和另外九个人是这次行动的领导者,你让他们干什么他们都会听从的。但是我们的行动必须尽快。我看过了之前那些失踪人员的医疗报告,在那东西出现之前大家的精神都很不稳定。如果拖太久的话,我担心我们的人也会出问题。” 就在此时,不远处一阵骚乱。之前一直哭个不停的那个女beta用双手捂着耳朵,惊惶地缩在一张座椅中前后晃动身体,不停喊着“停下!停下!闭嘴!!!”一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男beta尝试着安抚她,她却根本不停,只是瞪大一双直愣愣的眼睛不停喊着“闭嘴!闭嘴!闭嘴!我不想死!”这样的词句。她的声音嘶哑凄厉,如杜鹃泣血,在红地球过分艳丽的暮色里愈发诡异。 伊森快步走过去,问那个男beta出了什么事。他说她问他们刚才谁在跟她说话,但我们谁都没有和她说话。然后她就突然开始尖叫。 伊森心往下沉,回想起那些心理状态记录中也有人声称听到不存在的声音跟他们说话。他蹲在她身前,尝试着掰开她捂住耳朵的手和她交流,却根本叫不过她。 此时塔尼瑟尔拨开人群走过来,将手掌贴到了那女人的额头上,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稍稍睁开一点点,刹那间伊森感觉到四周有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就好像原本燥乱的空气骤然沉淀下来,无形的力量吸收了那令人心悸的尖叫声,压下了周围所有人心头盘旋的莫名焦躁。塔尼瑟尔低声用伊芙语吟诵着什么,大约是祷文一类的东西。那女子却终于逐渐冷静下来,不再尖叫了,半仰着头痴痴望着带着某种悲悯神色垂眸凝视她的祭司。 塔尼瑟尔缓缓合上额头上的眼睛,用白皙的手掌轻抚女子的面颊,动作间溢满无尽的怜惜温柔。伊森看得有点呆,蓦然间好希望此刻被那只手轻抚的是他自己。他被自己骤然闯入的念头吓了一跳,赶紧暗暗咬了咬自己的舌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告诉我,你听到什么了。”塔尼瑟尔轻声问道。 女子瑟缩了一下,似乎仍然惊魂未定。她用袖子擦了擦脸上恐惧的泪水,犹豫了一会儿,才用蚊蚋般的声音说,“它好大……好大……我们全都会死的……不……是比死还要可怕……我们会被它吃掉,然后变成它的一部分……我再也看不见我女儿了……我已经四年没看见她了!”说完她再次嘤嘤哭泣起来。 “它?”旁边的一个alpha问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塔尼瑟尔瞟了说话的人一眼,那一瞬的目光竟然分外凌厉,另那个比他还要高壮很多的alpha感到一丝寒意。塔尼瑟尔转回头来时已经再次换上了温和慈悲的表情,速度之快另伊森瞠目结舌。 “它用地球语跟你说话?” “我不知道……我说不清楚……”女子的声音颤抖,双手不断绞着衣服,“从到了这个星球上我就听到了,一开始很模糊,好像耳鸣一样,但是进到这里来以后听得就更清楚了。” 塔尼瑟尔忽然伸手去触碰女子的项圈,项圈中储存的信息从他手指接入的地方源源不断传输到他的私人信息库中。他身旁飞旋的万息球立刻飞到他面前,投射出了一些伊芙语写成的资料。从零星的地球语单词中,伊森辨认出那是一份个人病史。 “没有精神分裂症的病史”,塔尼瑟尔收起万息球,神色凝重。一般的人类接触到跟熵神有关的物体或遗迹之前都会有某种预感,而一些天生敏感或是精神比较脆弱的人就更容易受到影响。 伊森此时凑到他身边,“她说的是什么?” 塔尼瑟尔沉吟着,“吃掉……再重新生出来……不会是她吧……”他的目光闪烁,竟有一瞬的欣喜,“恐怕我们的时间比想象中要少。” 塞缪眼见这一切发生,便知道伊森言之确凿。他马上召集另外九个人,每人带上十人左右,去基地附近搜索塔尼瑟尔说的那种圆锥形蓝色生物。伊森和塔尼瑟尔留守在基地里,继续在电脑系统里搜索之前的人留下的拓荒记录。众人都莫名其妙,不知道塞缪等人为什么大半夜的还要出去。但见那九个领头人都十分紧张的样子,也便不敢多问跟了出去。 他们一走伊森就叫让电脑调出了很多资料查看起来。他越看脸色越白,猛然站起身走向正舒舒服服坐在圆形大厅中间的长沙发上的塔尼瑟尔。 伊芙祭司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瓶尚未开封的红酒,倒在酒杯里,轻轻啜饮着。他调整了墙壁屏幕的设置,另那些雪白的墙面投射出基地四周的景色。平原之上深紫色的暮光已经徐徐展开,硕大的三轮银月相互映衬着悬在中空,红色的草原铺上了一层银色霜雪。 “这个星球上的所有植物都是相互连在一起的!”伊森跑到塔尼瑟尔面前劈头便道,“之前的人采集到的植物标本里面流出来的汁液,经检测和这个星球上的动物的血是一种成分!外面那些’植物’其实都是动物!” 塔尼瑟尔看着满面惊恐的伊森,轻笑一声,指了指自己旁边,“坐下。” 伊森看他如此漫不经心,整个人都快急疯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塞缪和祭司都这么镇定,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可能马上就要面对根本无法理解的境况?伊森一点也不想这么快就死掉,他还有那么多的事没做,他人生的前三十年中有二十九年都规规矩矩地活在枯燥和死寂之中,而最后一年的放纵却将他送到了禁城这样的地方。 他不能这么快就死在这里。 “你说的那个熵神为什么三年才出现一次,这三年中它藏在哪里?这个星球太奇怪了……”伊森在塔尼瑟尔面前来回踱步,没办法冷静下来,“我在能源局的时候去过不少还未开发的原始星球考察,就算再偏远再奇怪的星球也没有像这里这么奇怪……你不觉得吗?所有的’植物’的跟都是连在一起的,就连这里的动物在睡觉的时候身上也会长出细线与地下的根茎相连……这个星球本身好像就是活的动物一样!” “伊森。”塔尼瑟尔微微提高了声音,他的语调中有某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过来,坐下。” 伊森脚步骤停,塔尼瑟尔突然变得冷硬的语调令他没有办法拒绝。他有些僵硬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不情不愿地走到沙发另一头坐下。 塔尼瑟尔将手里的酒杯递给他,“这瓶酒被藏在一些腐烂的蔬菜后面,看起来没有被熵神污染。有助于缓解焦虑。” 伊森迟疑着接过酒杯,那玻璃的边缘还残留着祭司的唇印,里面的液体像血,晃荡着在杯壁上留下淡淡的残红。他皱眉,“你们祭司可以喝酒?” “每天不能超过一杯。”塔尼瑟尔自如地回答道,“我们相信遵从本能而有适当的节制是最好的,任何极端行为都没办法让我们离神更近。” “神?”伊森苦笑道,“如果那玩意儿真是你们的熵神,你们修炼了半天就是要变成那种东西吗?” “如果能超越*、时间和空间的束缚,变成那样有什么不好吗?”塔尼瑟尔把玩着自己的万息球,叹道,“你知道,我们伊芙祭司也是分为两派的。大部分的祭司走的是正统之路,信仰序神,以序神的教义为准则。而另一部分,比如我,我们更加崇敬熵神的神秘力量。这也是为什么我一定要参加这次救援,并且私自和你们到红地球上来。我所属的圣殿,并不认同我的理想。” 伊森讶然地瞪着面前古董娃娃一般精致的男人,没想到这样全身都是光明的人竟然会崇拜怪物,这在地球人看来不就是崇拜撒旦一类的邪灵吗?明明应该是和序神势不两立的信仰,为什么被他说出来就好像只是某个宗教的不同分支一样? 他们伊芙人的世界观还真是特别。 伊森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仰头灌了一大口酒下去。浓醇的酒香带着一丝丝血一样的腥气滑下食道,溢出的酒液顺着他的唇角留下,沿着下颚的轮廓蜿蜒到脖颈上,如血般艳丽。塔尼瑟尔神情莫测地望着他,手指不动声色地在自己的万息球上摩挲着,关于伊森的个人身份信息流入他的脑海中。 原本他的注意力大都在塞缪身上,但是这个beta的直觉力之强倒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对伊森的兴趣也便多了起来。 “竟然是叛国罪,还真是看不出来……” 伊森毫无防备,被酒液呛了一口,狼狈地用袖子捂着嘴咳嗽起来,有点结巴地说,“你……你说什么?” 塔尼瑟尔微微一偏头,模样竟甚为无邪,“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变得有些尴尬,准确的说是伊森单方面觉得尴尬难堪,怒火合着焦躁在心底闷烧,偏偏又隐忍惯了,不便发泄。塔尼瑟尔见他避开自己的视线,攥着杯子的指节却有些泛白,便带着歉意而真诚的微笑说道,“抱歉,未经你同意就看了你的个人信息。” 伊森其实心里知道,非人本来就是没有*可言的,对方查看自己的资料也无可厚非。只是才刚刚进入禁城,还不习惯这种被透视的感觉。此刻对方这般郑重的道歉,他也知道自己没什么生气的资格,于是缓缓将一口闷气呼出来,调整自己的情绪,想要回一句“没关系”。然而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便注意到洁白的地面上有一条细而短的线正迂回地接近过来,似乎是一条虫子。 可是这基地不是完全密封的吗?为什么会有虫子? 伊森眯起眼睛,仔细盯着那踌躇着渐行渐近也随着透视的变化一点点变大的线段。然而待他真正看清了那虫子的时候,本能产生的恐惧却令他汗毛直竖。 那是一条大约有二十厘米长的虫子,圆柱形的身体,比一般的蜈蚣还要粗上一些,只是看不见明显的腿。灰黑色的身体上没有一般虫子会有的甲壳,倒是有点像没有壳的蜗牛的皮肤,隐约可见身体内部的一些随着身体灵活的扭动不断蜿蜒变化的黑色血管一样的东西。然而真正令人胆寒的,是它的前端凹凸不平,隐约生着一张脸。 一张有着人类五官的脸。 伊森猛地站起来想要后退,却忘记了自己身后还有沙发,一屁股跌倒在软垫上。他惊恐地转头看塔尼瑟尔,却见对方也微微讶异,却并无恐惧,甚至还有几分新奇之色。祭司站起身,走到距离那虫子只有一两部远的地方,蹲下身来。 那虫子仿佛感知到他的注视亦停止蠕动,突然蜷缩成一个螺旋,一动不动地停留在原地。隔着一段距离,伊森看不清它那张人脸上有没有表情,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不是有意识。他整个人僵直地坐在沙发上,手里的酒液早已洒掉大半,弄脏了白色的皮质沙发。 塔尼瑟尔静静与那怪虫对峙着。那怪异的前端褶皱起伏,隐约堆叠出人类五官的形状,但又有些微妙的扭曲变形,浮肿而丑陋。大概是眼睛的地方闭合成两条长短不一的线,而嘴的地方却形成了一个圆洞,从里面探出一簇古怪的黑色绒毛,隐约还在扭动。而在它柔软到像果冻一般的身体里,亦然有着什么流动的东西在蜿蜒活动。 真是一只恶心的东西。 塔尼瑟尔转身从伊森手里拿过酒杯,顺手将酒液泼洒在地面上,然后一把倒扣在虫子身上。那虫子骤然被关入透明的牢房里,却也没有动弹,好像死了一样。 伊森这才敢稍稍走近几步,面上由于厌恶皱吧起来,“这什么玩意儿啊?怎么进到这里来的?这里应该已经被吉娜密封了啊?” 塔尼瑟尔却仍全神贯注盯着怪虫,少顷,额头上的眼睛竟然微微打开了。 这一次眼睛打开的幅度比前两次都要大,伊森才看清,那第三只眼睛中竟似乎是没有瞳仁的,只有一片空濛的银白。只见塔尼瑟尔的表情骤然有了变化,他猛地张开双眼,那原本灰色的虹膜也竟然成了一片空白,原本精致的面容突然变得妖异肃然。 伊森不由得后退了半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听说过伊芙人三眼全睁开能够看到这世界的“真相”,但什么是真相也没人说得出。但是他从不知道,原来三眼全开的伊芙人是这样灵异的模样。 这种状态只持续了一瞬,塔尼瑟尔突然合上了三只眼睛,再次睁开双目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原本的灰色眸子。他常常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伊森马上连珠炮一样问,“你看见了什么?它是什么东西?这儿的本土生物吗?怎么进来的?” 塔尼瑟尔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你不会想知道的。” 伊森听到这样的回答几乎抓狂,他最讨厌有人把话说到一半不说全了。偏偏他周围的人还就是特别喜欢故弄玄虚,尤其是这个有点不正常的祭司。 这种跟猜谜一样的交流方式一点效率也没有,为什么好多alpha和omega就是不明白呢? “所以它跟你那个熵神有关系?那我们要不要赶紧踩死它?”伊森说着就想动手,却被塔尼瑟尔一把拦住,“不要。我要留着它观察一阵子。等到其他人回来了,不要让他们动他。” 伊森有些泄气,但是见塔尼瑟尔一脸不容置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应下来。 只不过,刚才塔尼瑟尔用的是“他”而不是“它”? 是说错了吗? 注:地球语中的“他”“她”“它”写法叫法不同。 第10章 赎罪:红地球(8) 恰在此时,陈增带着的那一队人是最先回来了,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两三个水瓶,还有几个人抬着一颗青蓝色的长满瘤子的植物回来了,那些瘤状物中仍然不时喷出一束束散发着足以使人窒息的腐臭的枝叶,刹那间整个房间便都弥漫上了一层令人作呕的味道。 陈增的手下中不少都显得不情不愿一脸嫌恶,抱怨着好端端的不睡觉跑出去弄这些玩意儿回来干嘛。显然陈增听从了伊森的意见,没有把视频的事告诉其他人。塔尼瑟尔微笑着对陈增说,“辛苦了。” 陈增叹道,“希望真的有用吧。不过,我们还带回来一些其他的植物和动物样本,你来看一下?” 塔尼瑟尔欣然同意,跟着陈增穿过那些伊森注意到不少alpha非人都用某种略带贪婪的目光盯着塔尼瑟尔,相互交头接耳的,还发出隐约的调笑声,不禁暗暗惊奇,也有那么一丝莫名的不快。虽然塔尼瑟尔长得好看,但好歹也是个alpha,这些人已经饥渴到这种地步了吗?而且明知是十分任务,却还不知紧张,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脑子。如果给他们知道他们可能会面对什么样的东西,看他们还有没有心思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名非人大约是看出了他神情中的轻蔑,恼羞成怒,冲着他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你他妈看什么看!” 伊森本能地瑟缩身体,想要脱开对方的钳制,“我没有看你!” 另外一个非人过来劝道,“jeff你还是悠着点吧,他可是塞缪的人。” “哼,要是塞缪真的那么看重他,为什么他脖子上到现在还没牙印?而且斯考特差点把他标记了到现在不是还跟没事人一样,如果是以前的塞缪,斯考特的牙早就被打断了。”那个叫jeff的人不屑地盯着他,好像在看一个不值一钱的□□,“别以为你傍上了塞缪有什么了不起,一个omega还这么寡淡,估计只是塞缪随手找的玩具罢了。”伊森的自尊再一次受到了沉重打击,愤怒令他脸上发热,牙齿紧紧咬起。 但是他不敢表现出来,他知道那只会让事情更糟。于是他强自压下怒火,垂下视线,低三下四地呢喃,“我刚才不应该看你,对不起。” “现在知道害怕了?”jeff用力将他向后一掼才松开手,伊森重心不稳,向后踉跄两步,不小心踢到了倒扣着虫子的酒杯,发出一声脆响。他暗道不好,连忙低头去查看,好在酒杯并未翻倒,只是带着里面的虫子移动了一下位置。 这一声响却将jeff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地上,眼睛登时直了。 “那是什么鬼玩意儿!” 伊森忙挡在酒杯前,急促地说道,“祭司说在没有搞清楚它之前不能碰它!” 然而他被粗鲁地扫开了,对方完全没有理会他的警告,径直蹲到那怪虫面前,面上一般是厌恶一半是好奇,歪着头喃喃道,“这玩意儿好像长着张人脸啊?” 另外那个非人也凑了过去。伊森看着他们把手放到玻璃杯上,拿了起来。 他知道他应该去叫塔尼瑟尔,祭司手上有可以控制所有非人的项圈的程序,可以阻止这两个人接下来的行为。 但是他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他的眼睛深处,有一种他平日里从不示人的冰冷。 失去了玻璃杯的禁锢,那原本一动不动的怪虫却忽然有了反应。它的前端缓缓抬了起来,弯出一个灵活的弧度,好像也在好奇地望着两个陌生的人类。它那似乎是眼睛的褶皱蠕动着,从圆洞一样的口里伸出来的一簇黑毛也在朝向不同的方向飞舞蠕动。jeff从衣袋里拿出一根香烟,用它去戳那怪虫软趴趴的身体。 就在一瞬间,从那怪虫的尾端骤然喷射出了一道米黄色的粘液,那粘液在遇到空气后凝聚成血管一样细密的网,尽数喷射在jeff的脸上,速度之快令人根本就没有时间反应或躲闪。jeff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伸手往脸上去抹,却抹下来一手黏糊糊的东西,泛着一股呕吐物般的腥臭。他恶心得大叫起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塔尼瑟尔大步走来,见状,带着几分责备瞥了伊森一眼。伊森耸耸肩膀,心里有那么一点不爽,又有那么一些罪恶感。他们并不知道这怪虫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病毒,接触它会不会有危险。那一瞬间,他认为让jeff来当实验对象也挺好,反正是他自己不听劝的。 他内心的良知从短暂的休眠中醒了过来,令他没有任何报复的快感,反而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几个非人手忙脚乱地找来餐巾纸给jeff擦脸,而塔尼瑟尔刚刚弯腰捡起酒杯的时候,jeff却突然满脸怒火地骂了句“该死的臭虫!”语毕竟一脚踩了过去。 众人根本来不及阻止他愚蠢的行为。 只听噗嗤一声,那怪虫软绵绵的身体在他脚下爆裂开来,与此同时,无数那种米黄色还有黑色的粘液同时凝结成细线,如同迅速蔓延的蛛网在地面上炸开,有不少都飞溅到了附近人的衣服上,首当其冲的便是jeff,他的裤脚上、衣摆上甚至手背上都黏上了那种半粘稠的物质。 出乎意料的是,伊森看到那些接触到皮肤的物质迅速收缩,好像是被吸收了一样。刚才明明被喷的满脸都是的粘液也在皮肤上消失了踪影,只有那些落在布料和头发上的尚且还在。注意到这种异常的只有他一人,就连jeff本人似乎也没有任何感觉。 塔尼瑟尔盯着jeff,那双灰眼睛里迸射出一簇惊人的怒焰,紧紧抿起的嘴角令他骤然威严起来,另那些原本与他身高相仿的alpha也失了气势。jeff见他如此,嚣张的气焰才收敛几分,梗着脖子解释道,“反正只是条虫子而已。” “只是条虫子?”塔尼瑟尔的话语里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深意,“说不定你也只是条虫子而已。” 语毕他不再理会那非人,也没对他施以任何电击作为惩戒,只是蹲下身,用一根虹吸管将那些粘液小心翼翼吸起来,装入一根他刚才和从实验室里找到的空试管中,注意没有让自己的皮肤沾到那些东西。伊森呼唤基地电脑吉娜找清洁机器人来弄干净地上的秽物。虽说jeff看起来什么事也没有,但他有种直觉,这东西还是尽量不要接触到太多人的好。 过了片刻塞缪也回来了。其余小队也渐次到达。那些黑色汁液的腐臭味道很快溢满了整个主基地建筑,伊森在鼻子里塞了两块纸巾才勉强忍住作呕的感觉。折腾了一晚上,天已经快亮了,众人找到了那些空着的宿舍房间,一个个都钻到睡眠仓里补觉去了。 伊森不想睡,他害怕在他睡觉的时候那可怕的熵神就会降临。他留在惨白一片的大厅中,手在透明的桌面上滑动,迅速浏览着所有关于18号基地的开发资料。 他记得当年红地球开发计划实施的时候有不少人反对,首当其冲的便是一个叫白罗珊的著名女alpha博士。她是著名的银河系边缘星域物种研究专家,有至少两个博士头衔和一个研究员头衔,甚至被大总统艾比娅亲自接见过。她强烈反对开发红地球,甚至亲自给大总统写过好几封书信,劝说她阻止开发赫拉星系的计划。 白罗珊认为,红地球所在星域太过荒芜,而且附近一些理论上应该早就有文明形成的行星全都是一片荒芜枯败的景象,以至于红地球深陷他们一度认为的“死亡星域”中心一直没有被发现。为何银河系的那一角会有如此广阔的一片死亡之海一直是一个谜,而在一片寂寥的死亡星海里,为什么独独红地球上有生命活动的迹象。她认为这并不是偶然,就像在沙漠中出现的海市蜃楼一样,甚至有点像个陷阱。 白罗珊近几年都着迷于研究偏远星域那些尚且原始的智慧文明,以至于人都有些魔障了。总是说着什么宇宙的集体记忆、什么五维空间生物、什么超智慧物种之类的神神叨叨的话。她不断在网路上带着她的那些追随者警告能源局,说是这个星球在很多边缘文明中都被视为类似“地狱”的地方,贸然涉足只会给地球文明带来前所未有的灾难。然而具体是什么灾难她又从未说明,也并没有拿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只是不断例举那些边缘文明的壁画、诗歌和神话传说混淆视听。 当时能源局上上下下对白罗珊反感到极点,因为对于已经好多年没有发现新的资源站的能源局来说,红地球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在那之前,地球联盟的稀土金属以及水储存量告急,一直靠从外星国采买的话花销又太大,于是大总统给了他们一年期限,去寻找新的资源。那一年中能源局犹如深处炼狱,所有人的脑袋都是别在裤腰上的。他们近乎绝望地在偏远区域搜索宜居行星,总算在年末的时候找到了这个奇迹,而那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博士却告诉他们不能去? 就因为一些野蛮人的歌谣和传说,难道要他们能源局局长掉脑袋吗? 由于白罗珊的影响力很大,当时伊森跟着局长亚伯到处奔走,游说三大议会的议员,甚至惊动了大总统本人。 那是伊森唯一一次见到地球联盟最尊贵的人——艾比亚大总统。他那时候等在明净高广的维多利亚风格走廊里,视线穿过高大的落地窗还有斑驳树影,看到了在花园里正和她的第二夫人帛煌说笑的艾比亚。她身形匀称有致,个头在女性中算是偏高的,一头利落却又不失女性风情的短发,穿着款式简洁的深色衣服,状似悠闲地躺在人工湖畔的躺椅上,听着他的局长急切地说着什么。 如果不知道她的尊贵身份,会觉得她只是个普通的长得比较好看的女alpha而已,完全不像大街上总是播放的那些歌里赞颂的、仿佛身上会放出千万种光色的神。 后来大总统似乎听烦了,随意地挥了挥手便站起身,拉起她的夫人便走了。伊森看到局长疾步走回来,一直紧绷的面上却似乎终于松懈了一些。 伊森这才跟着松了口气。 在大总统的特批下,第一批拓荒飞船被发射了出去。虽然中间因为伊芙人也试图登陆出了点小乱子,好在最后也都圆满解决了,没有引起不必要的争端。 但是现在,伊森开始怀疑白罗珊或许是对的。 他不懂她那些复杂的理论,只是记得她说过,我们自以为自己已经具备了征服宇宙的能力,殊不知在真正的混乱面前,人类还有其他所有星际文明千万年来为了生存而做的种种挣扎努力,其实都毫无意义。 第11章 赎罪:红地球(9) 伊森盯着透明桌面上的文件,眉头紧紧锁成一团。18号基地的人在消失前曾经接到过距离他们最近的19号基地的通讯,说是注意到了当地采集的动物样本发生异常,有好几名研究员受到感染,情况不乐观,据此提醒18号基地的人小心。但是具体受到了什么样的感染以及症状全都没有说明。 他想起了那条怪虫,还有那怪虫的□□钻进jeff身体里的画面。 正凝神细思,肩膀上却蓦然多出一只手。他猛地一激灵,险些跳起来,一转头却见是塞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 “天都要亮了,你还不睡会儿?”塞缪光裸着上身,露出结实的麦色肌肉,抓着有些缭乱的头发,眼中还带着几分睡意,半眯着望向他。 伊森叹了口气,“不敢睡……也睡不着。” 塞缪一屁股挤进他正坐着的沙发,他只好向旁边挪了挪,被体格比他高大的omega挤到角落里坐着。塞缪舒舒服服向后靠着,手横在沙发背上,另一只手往嘴里放了根烟,用一只非常原始的打火机点燃,“睡不着的话,我正好和你商量个事儿。” 伊森被呛得咳嗽两声,把脸往后仰了仰尽量避开对方口鼻中旋舞的烟雾,“什么事?” “你替我担了那什么的身份,我知道你日子大概也不好过。如果你后悔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伊森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就这事儿?现在你还有心思担心这个?” “等到回了禁城,事情传开了,再想反悔就来不及了。” “那也要等到活着回去再说吧。而且,被人以为是omega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我本来也不是什么toughguy。只要有你罩着,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既然如此的话。”塞缪忽然将香烟从嘴里拿出来,转过头来用一双深邃的眼睛认真望着他,“我得标记你。” 伊森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莫名其妙望着他,“啊?” “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你脖子上却没有标记,你认为他们会怎么想?不是我不拿你当回事儿,就是我自己有问题。哪种情况对我们都不利。现在我们处境危险,不能节外生枝。” 伊森被他说得一时竟无言以对,憋了片刻才找到反驳的理由,”可我是个beta,没有o的唾液,根本咬不出那种能持续一个星期的咬痕啊。“ ”这个简单。”塞缪说着,在玻璃桌面上按灭了烟头,忽然整个身体向着伊森的方向探过去,将不知所措的beta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伊森在对方亮闪闪的双目注视中有那么一丝不祥的预感,微微瑟缩了一下肩膀。 “只要我每天在你脖子上咬一下就行了。大不了咬得使劲一点,再喷上点伪装试剂的荷尔蒙。” 此刻的塞缪身上散发着伪装试剂那种浓郁的alpha气味,深色的双瞳里盘桓着蠢蠢欲动的潜流。他将双手撑在沙发的靠背和扶手上,将伊森禁锢在中间一小片无处可逃的空隙里,头也在缓慢而不容抗拒地压向伊森的颈项。伊森咽了口唾沫,总觉得对方听上去好像好有道理的理论哪里怪怪的,怎么总觉得自己被对方占便宜了呢? 他慌忙伸手推住塞缪的胸口,”这……这事儿咱们回头再聊好吗?你……让我想一想……” 塞缪的身体却没有挪开的意思,那皮肤透出的热度从伊森的掌心散开,令他又是慌张又有些被蛊惑的怔然。对于beta来说,由于缺少omega腺,标记的行为除了疼并不能带来任何与性或心理方面相关的快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被全身散发着alpha气息的塞缪这么看着,他也竟然有种想要献上自己颈项、让对方的利齿陷入皮肉中的难耐冲动。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塞缪不仅仅是喜欢伪装成alpha,而是内心本就是个alpha,只不过生错了性别? 而他自己……伊森一直就知道自己有点m倾向,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一本正经衣冠楚楚,其实内心深处常常幻想自己被人掌控、被粗暴对待、甚至被半强迫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的场景。这也是为什么比起o的原因。而如今隐藏多时的受虐欲竟然被一个omega挑起来了,想想自己也真是饥渴得可以。伊森咽了口口水,正琢磨着要不然就从了他,反正不就是咬一下吗。 结果此时塞缪却忽然转开了脸,眉头蹙起,机警地扬起头,状似敏锐的猎豹察觉到了空气中的异动。伊森问他,“怎么了?” “你没有听到吗?” “听到什么?” “一声惨叫。”塞缪伸出手指向通往休息区和睡眠区的走廊,“好像是从那边传来的。” 伊森并没有听见什么,毕竟所有的睡眠仓都是隔音的,就算在里面杀猪也应该听不见才对。 他们两个刚刚站起身,便看到走廊中已经有一扇门开了,感知能力远超地球人的塔尼瑟尔也匆匆走了出来,连外衣的扣子都还没来得及系好,露出结实而流畅的胸腹肌肉,人鱼肌蔓延着消失在裤腰之下,简直不像是祭司会有的身材。他看了塞缪和伊森一眼,也没多说什么,伸手在一扇单人休息室的门上敲了敲。 没有回应,也没人开门。 塔尼瑟尔激活万息球,一道光束投射出一张定位图,上面标有所有非人的坐标。而此刻在门后的屋子里确实有一个人。 jeff。 果然还是出事了。 伊森出了一头冷汗,马上唤醒了主电脑吉娜,“打开门!有紧急情况!” 塞缪不知道原委,莫名地看着伊森一脸惊惶命令着。在目前的18号基地未更新的资料中,伊森以前的秘书身份拥有目前的最高权限,于是吉娜顺从地解锁了休息室的舱门。在大门向着右边平稳滑开的瞬间,一股子刺鼻浓稠的恶臭宛若能够化身有型的黑气汩汩涌出,呛得三人都不由得后退半步。伊森用袖子捂住口鼻,一眼就看到了那趴在门口的……人? 那确实是一个人形,只是在他裸|露出来的手臂上以及后颈的皮肤上浮起了无数密密麻麻的凸起,一直蔓延到衣服里面去。乍一看还以为是放大许多倍的鸡皮疙瘩,但是仔细看时会发现那些凸起竟然是在动的,里面隐约可见一颗黑色的小点,就好像青蛙卵一般! 作呕的冲动从胃里一直往上翻,就连塞缪都汗毛直竖,僵硬着身体不敢上前。此时那人形却忽然把头抬了起来,原本属于jeff的脸现在已经肿胀得不成样子,类似的蛙卵一样的包将他的五官都挤得变了形,还在皮肉下不断抽动着。 看着那张脸,伊森不知怎么的想到了那张怪虫的脸。 “救我……”他的声音也跟以往不太一样,像是嗓子里卡着什么东西似的含糊不清,喘气之间也粘稠不堪。 眼见对方痛苦不堪的样子,塞缪似乎想要上前,却被伊森伸手拉住了,“可能是传染的。” 祭司蓦然抬头,眼睛带着几分冷意看向伊森。这个beta显然知道什么,否则他刚才听说门后是jeff的时候不会那么紧张。 伊森被那种探究的目光看得不自在,罪恶感愈发浓烈。如果他当时把自己看到的状况说出来,说不定jeff还有救? 能够钻入人身体的怪虫□□、19号基地在消失前发来的求援信息、血液感染……这其中,似乎有着某种深远的关联。 会不会……已经开始了呢? 思及此,伊森惶然地将身体贴在墙壁上,用略略颤抖的声音问,“现在怎么办?” “趁着别的人还没醒,得马上把他隔离观察。塞缪,马上去拿两套我们的宇航服来。伊森,去准备医疗仓!”塔尼瑟尔决断道,陈述的语气毫无商量余地。而地上的jeff似乎还存留一丝意识,听到祭司的话,那双唯一尚可辨认的眼睛中露出浓浓的恐惧,“不要……救我……难受!我好难受!” 他那仿佛被撕碎又拼接起来的声音令人起鸡皮疙瘩。塔尼瑟尔用某种悲悯的眼神望着他向他伸出的、布满恶心颤动的泡状物的手,但却并没有改变主意的迹象。jeff并不能算是塞缪的人,所以后者的同情有限,马上便转身冲向他们放置行礼的大厅。 伊森呼唤吉娜带他去医疗舱,那是一间绝对密封的舱室,里面摆放着许多隔离监护病床,宛如一排排半透明的棺材横陈在光线暗淡的长长空间里。他对这里很陌生,完全没有头绪应该做什么,只好吩咐吉娜叫一个服务机器人来帮忙打开一张病床的罩子,在床头的显示器上设置好一系列参数。在填入传染病名称的时候他却不知道应该填什么,只好输入wn(未知)。没想到这样输入之后隔离等级竟然自动被调到了最高级别,显然当初病床的设计者也考虑到了在外星可能遇到未知状况的情形。 没多久,只见塞缪和塔尼瑟尔都穿着宇航服,一起把jeff抬了进来。那人形软趴趴的,好像完全失去了骨头的支撑,但是却似乎还是有痛觉的,并且表现得分外痛苦。他的衣服被那种粘哒哒的液体浸透了,那些□□在外的包有很多都破掉了,汁液不断滴淌在地面上。伊森连忙命令服务机器人去清扫干净,并且进行了三次消毒。 被放入个隔离病床的jeff突然开始剧烈挣扎,塞缪险些抓他不住,一只脚脱了手。那一瞬间,伊森看到在jeff的裤脚中,有什么黑色的东西伸出来了一下,又马上缩回去了。 “皮肤下有东西!!啊!!!”jeff骤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他脸上的所有脓包突然都同时爆开了! 不……那不是爆开……而是被撑开了。无数黑色的和那怪虫相似,但是要细小很多的东西撑破已经红肿的皮肤,从那些“脓包”中迅速长出来。它们的下半身仍然卡在jeff的皮肤里,上半身却仿若蚯蚓一般一会儿弯曲一会儿伸直地在空中扭动,就好像脸上长了一层灰黑色的鞭毛。 那恶心的景象另塞缪那样强悍的人也不由得惊恐地后退好几步,撞在后面的一张隔离床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塔尼瑟尔虽说比他们俩镇定多了,但也脸色发白,迅速松开了手。jeff像是突然间失去了全部意识,半躺在隔离床上,脚仍然垂在地面上,满脸都舞动着那种细长的不知道是毛还是虫的东西,也难以分辨是死是活。他的身体仍然在时不时地抽搐一下,手上的一些“脓包”也开始破裂了,黄色和黑色的粘稠物质从破口里渗出,下面隐约可见相似的黑色东西。 塔尼瑟尔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迅速将jeff的身体推进床铺深处,按下舱门旁边的红色按钮。三层舱盖迅速依次滑上。隔着那三层纳米玻璃,依然可以看到那些不断生长的黑色细线,让人联想到深海中不断随着海潮舞动的珊瑚虫,啪嗒啪嗒敲打着密封盖,似乎是在礼貌地要求着:放我出去。 完成这一切,三个人一时相对无言。刚刚短短半个小时之内发生的事恐怕他们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们祈祷着jeff已经死了。因为和他们看见的场面相比,恐怕死亡还更仁慈一些。 第12章 赎罪:红地球(10) 塞缪脱下宇航服后便随便冲进一个浴室,将自己全身搓了个遍。虽然理智知道隔着厚厚的宇航服那些□□根本不可能黏在自己身上,却还是没办法停止想象如果皮肤一旦沾染上了那些东西会变成什么样。 伊森则用颤抖的手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红酒,咕噜咕噜喝下去,又倒满一杯,再次喝下去。酒液在胃里缓缓弥散燃烧,一股暖意总算驱散了几分心底冰冷的恐怖。他的手仍然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咬得死紧,像是没有办法控制着它们分开了一样。他听到脚步声,看到塔尼瑟尔掠过走廊,径直踏入一间生物样本分析室。伊森咬咬牙,站起来追了上去。 他猛地推开分析室的门,果不其然看到塔尼瑟尔手里正拿着那装着怪虫□□的试管,似乎正打算做一个切片放入智能显微镜中分析。他大声说,“我们必须联系母船,这儿太危险了!” 塔尼瑟尔连都都没有抬,戴上手套,专心地将那危险的液体样本滴在玻璃片上,“你以为母船会在乎吗?他们当然知道这里有古怪,不然也不会带你们来了。” 伊森往前走了一步,拳头攥得那样紧,连掌心都被指甲扎得生疼,“他们是不在乎我们,但他们总会在乎你的安危。如果别人看到jeff的样子,你以为他们还会像现在对你这么礼貌吗?!” 塔尼瑟尔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眼珠微微转动,眉梢轻挑,“你这是在威胁我?” 听着祭司带着一点点惊讶的危险语气,伊森却坚持着没有退缩,“这不是威胁,这是事实。在死亡面前谁都会害怕的,尤其是那样的死亡。即便知道用你威胁母船风险很大,但和死亡比起来,总归算是一条生路。”他见祭司默然不语,便又往前走了几步,坚定的视线透过镜片对上了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别忘了,我们可都是一群亡命徒,被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塔尼瑟尔却忽然噗嗤一声笑了,仿佛看到了什么很可爱的东西一样,“没想到你看上去这么弱鸡,倒也不是一点胆子都没有。你放心吧,刚才我已经与母船联络过了,他们会派伊芙星的军人们下来。” “真的?派几个人?” “伊芙方面和地球方面会各派几个人下来,你们的警卫长也会来。” 伊森听完一颗心才总算悬停下来,整个人好像力竭一样靠在身后的桌子上,摘掉眼镜揉着自己因为忧虑而发疼的眉心,“那就好……那就好……”然而刚刚说完,他又猛然想起来一件事,“他们来干什么?该不会只是要带你回去吧?!” 塔尼瑟尔耸耸肩膀,“那我就不知道了。他们只是说’支援’而已。” 伊森刚刚安稳的呼吸又急促起来。他脸色苍白,感觉心在往无底的深渊里沉下去。沉浸在思绪中的他没感觉到塔尼瑟尔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微微偏着头,好像在欣赏他惊惶的表情。他忽然凑上前去,在伊森颈边嗅了嗅。 伊森吓了一跳,整个身体瞬间僵硬,“你干嘛!” 塔尼瑟尔没有动。他的身高即使在平均身高比人类高出大概五厘米的伊芙星人中也算是高的,此刻以绝对的身高优势微微垂着头望向beta,唇边一缕迷人的微笑,“你们人类可能不知道,beta也是有味道的。而我发现你害怕的时候,身上的味道格外好闻。” 伊森被那笑容电得愣了一瞬,随即又皱起眉头。他认为祭司这是在转移话题,于是带着几分气恼转身要走。可是塔尼瑟尔却倏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祭司那修长漂亮的手却出乎意料的有力,如铁环一般挣脱不开。伊森莫名其妙,不明白祭司要干嘛,于是转头瞪回去,“松手!” “我要你命令吉娜完全封死医疗仓,不准任何人以任何理由进入,除了我。”塔尼瑟尔仍然带着那完美的笑容,语气温和,但伊森怎么听怎么像是命令。他于是带着几分挑衅道,”封死医疗仓好不让其他人看到后造反吗?!“ “对啊。”塔尼瑟尔回答得倒是毫不犹豫充满真诚。 伊森语塞,竟无言以对。他牙关咬紧,眼睛里燃烧着怒色,“可是我不仅不打算封死,我还打算警告所有人!” 塔尼瑟尔稍稍欠身,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缩得早已超过了个人的舒适距离。祭司骤然将伊森推到墙上,用自己的手臂将他禁锢,银灰色的眼睛深深地凝视入伊森的瞳仁,好似直视着他的灵魂深处,“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还是说……你喜欢让我强迫你去做?” 对方故意拉长的语气,碰触到了某些隐藏在伊森心底的秘密。他额头冒汗,想要逃离,“就算我不说,塞缪也会说的。” “我没有让你不说,只是让你用你的最高权限封锁医疗仓。只要他们不亲眼见到,就不会被恐惧蒙蔽理智,而且还可以防止哪些没脑子的人去触碰从jeff身体里钻出来的那些东西。”塔尼瑟尔的另一只手轻轻抓住伊森的下巴,不容拒绝地将他的脸抬起来,逼迫对方与自己视线相交,而他的声线愈发低沉了,“你知道我是对的,整个母船里只有我愿意帮你们,你最好乖乖听话。” 此刻两个人的体位已经十分暧昧了,只是深陷桎梏中的伊森没有自知,也没有察觉到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开了。塔尼瑟尔虽然早就察觉到有人接近,但他并不在乎。 奥托刚刚起来打算去上厕所,听到这里传出墙壁撞击的声音便推开门看了看,这一看就傻了眼。 夭寿,那个祭司这是在抢塞缪的玩具?! “喂!小白脸!你他妈干什么呢!”奥托一向最讲义气,哪里看得下去,一脚将门踹得大开。这么大的动静另伊森一抖,连忙开始挣扎。塔尼瑟尔从容地放开伊森,整了整自己的衣衫,轻描淡写地在伊森耳边说了句,”已经有人开始起来了,你最好尽快。”言毕便转身离去。 奥托本想跟塔尼瑟尔打一架,可是对方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额头上的眼睛也掀开了一条细线。那一眼中他倏然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威慑力,令他全身像是不听使唤了,停留在一种莫名的顺从之中。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那种怪异的感觉才解除。 奥托气得骂了一连串脏话,又犹豫地看看伊森,“你没事吧?” 明显是在关怀omega的语气,听得伊森一阵不爽。他努力控制表情,让自己看上去平静,“没事,谢谢。” “他想干嘛?” “没什么,我们只是意见有点不统一。”他不知不觉又把以前在能源局打官腔的那一套说辞搬了出来。奥托狐疑地看了他几眼,便也离开了。 伊森顺着墙角滑坐到地面上,双手抱着头,只觉得筋疲力竭。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对着虚空说道,“吉娜,我要执行一级权限,封死医疗仓,除我以外不许任何人进入。” 吉娜温柔顺从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好的。” 伊森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继续问道,“刚才被放进智能显微镜的切片分析有结果了吗?” 吉娜回答,“已经有结果了。请问您要现在看报告吗?” “好。” 一副清晰的影像被投射在他面前,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地球字,里面充满了伊森看不明白的专业术语,但伊森还是看傻了眼。 那液体的切片里密密麻麻布满的原本应该是细胞或细菌一类的东西,但是伊森看见的,却全都是小小的、细长的、生着人脸的怪虫,扭曲盘结在一起…… 和细胞一样小的怪虫……它们头部的褶皱,堆叠出人一样的面孔。 难道……这就是它们能够顺着皮肤的汗毛孔钻入体内的原因?它们在人的体内迅速增殖,然后破体而出? 所以……那只怪虫的体内也全都是小怪虫,那么这些小怪虫的体内呢?是不是更小的虫? 没有尽头的循环,这难道就是塔尼瑟尔口中的永恒么? 陷入某种噩梦般想象的他连忙转开了视线。这绝对不是什么正常的生物,简直就是不可能存在的。然而它却真真实实存在了。 而且……看jeff的样子,难道那些怪虫也都是从别的人类的身体里生出来的么?是否这就是拓荒队成员消失的真相?可他们为什么会没有时间留下只言片语?这些怪虫和视频里天上那种黑黑的东西又有什么关系? 最重要的是,这18号基地里面还有其它类似的虫吗? —————————— 塞缪洗完澡出来便立刻叫醒了几个自己的小弟,而后又让他们去叫醒剩下的人。在红地球上一天有三十三小时,而此时约么是清晨六点,那巨大的红日刚刚从地平线远处露出一段边缘,深紫色的天一点点向着橘红渐变。他们所在的18号基地位于比较干燥的内陆草原地区,降雨少,多数时候天气都十分晴朗,就算在白天也可依稀看到悬在西边的一道或两道弯月的残影。 众非人纷纷去抢占厕所,有些起得比较早的已经在厅里吃着压缩食品补充能量了。塞缪有些不耐烦地看着那些还为了谁先用卫生间相互对骂的手下,不断摩挲的手指的自我安抚动作却泄露了他内心的忧虑不安。 “所有人你们都给我听着,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同意不准离开基地,如果你们看到了任何这个地球上的生物,不论是植物还是动物还是虫子,都绝对不可以私自接触,直接来告诉我,听懂了吗?!” 他的嗓门洪亮如钟,掷地有声。这五十个非人中有很多根本不是他的人,此刻却也都显得分外顺从,大概是因为塞缪总是显得气势汹汹胸有成竹的缘故。 只是并非所有人都服他的领导。另一个跟塞缪关系一般的alpha嘉文忽然抬起眼睛,冷声说道,“jeff不见了。” 塞缪抿了一下嘴唇,有一瞬的不确定。正当他考虑着要不要把jeff的状况说出来的时候,斯迪安.德里克一边喝着一盒牛奶,一边满不在乎地说了句,“他估计已经跟死了差不多了,你不会想看见的。” 此话一出,伊森和塞缪都惊呆了。伊森没忍住站了起来,“你……你进过指挥室?!” 指挥室不是要一定权限才能进入吗?目前应该只有伊森有这个权限吧? 德里克耸耸肩膀,擦了擦嘴唇上的一圈奶渍,“你们之前不是想让我去修吉娜的通讯功能吗?只要能接触到吉娜的中枢程序,并且摄像头都没有进行太复杂的加密,想要看到你们两个小时之前做的事并不是什么难事。” 德里克的话引起一阵骚动,那个嘉文顿时眉头竖起,面现怒容,“你们把jeff怎么了?!” “他受到了本地生物的感染,为了防止病毒扩散,我们把他隔离了。你们大概暂时见不到他了。”不等塞缪和伊森说话,塔尼瑟尔便从容地走了出来,面上带着一贯温和的微笑,万息球围绕着他上下翻飞,“不过大家不必担心,因为,很快便会有支援到来了。” 第13章 赎罪:红地球(11) 非人们开始问问题了,他们不再满意于他们的“老大”们告诉他们的敷衍说辞,他们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尤其是在发现jeff已经被伊森下令隔离了之后。与塔尼瑟尔秘谈过的十个非人老大被问的焦头烂额,最后只好搭伴抽烟去了。怯懦的非人们聚在陈增身边,说着他们在之前短短的两三个小时的睡眠中做的古怪梦境。 伊森抱着膝盖坐在一个沙发后隐蔽的角落里,悄然听着那几名beta的谈论。他发现这些非人很多都在抱怨做了噩梦没睡好,说什么在梦里看到了一片极其巨大古老的城市一样的地方,在里面走着一不小心就会掉入深渊。陈增高深莫测地说着不要随意相信梦境里看到的东西,因为在人精神薄弱的时候最容易被魔鬼控制。要相信主对他们的照拂。 之前精神不太稳定的那名女beta独自一人窝在沙发上,一个人自言自语着什么,手里紧紧攥着一条似乎是挂坠的东西。如果离得近些,便会听到她一直在喃喃自语相同的话:她要来了她要来了她要来了…… 伊森感觉非常疲惫。长时间的焦虑和神经紧张令他不堪重负,几乎希望一切快点发生,这样最起码不用再提心吊胆下去了。他很奇怪为什么到现在吉娜还把他当成最高权限拥有人,德里克昨晚不是已经去修她的通讯系统了吗? 还是说……德里克并没有真的修好?亦或是故意不修好? 他不由自主将目光瞥向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个游戏头盔,正在大厅里玩格斗游戏的年轻大男孩,回想起他竟然企图将他弟弟的意识与机器宠物狗的意识合并的事,便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这样天赋异禀的少年却会做出这种可怕的事?真是可惜了…… 但是转念一想,或许这正是政府想要的?这样他们就等于完全拥有了一个天才,还不用付给他工钱就能让他做事了。 还有那个祭司…… 他总是会被那个祭司吸引,但另一方面,又对他感到惧怕。 他以前不是没见过伊芙星祭司,毕竟伊芙语地球联盟关系不错,每一次有使臣要来参观地球上的某些资源开发区他们都要陪同。那些祭司也都高大美丽,谈吐优雅,与塔尼瑟尔别无二致,但是塔尼瑟尔身上却有某种难以测度的、邪性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只是悬在他那完美外表之上的一层幽纱,时而令他觉得只是自己的错觉。 只是偶然间,从那双空灵的银灰色眼睛里骤然迸射出的狂热,是绝不属于一个普通祭司的。 塞缪已经传话下去,所有人待在一起。一旦发觉天上有什么异常就马上把他们昨晚收集到的恶臭汁液涂在身上。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攥着一只装着那种液体的瓶子,关于天上的巨大怪物的只言片语已经泄露开来,人心惶惶。就在此时,所有非人的颈部都遭到了细微的电击,与此同时耳朵里的通讯器同时响起了警卫长的声音,“我们已经着陆,现在正往18号基地过来,准备给我们开门。” 伊森命令吉娜打开基地面向外界的所有摄像头。红色原野的景象被映射在大厅光洁雪白的墙壁上,就连地板上也投影上了那些红色草本植物的影像,令他们仿若置身在外。在原野远处,他们原本的小型飞船旁边多了另一架碟形飞船,十几个小点正在往他们这边过来。由于德里克还没有修好通讯系统,并不能看清他们的外形,不过也几乎可以肯定是那些军人和专门负责看管非人的警卫长。 伊森正打算命令吉娜开门,却在此时肩膀上被人按住了。他回头一看,却是塔尼瑟尔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 “你听。” 伊森见他眼中再一次出现了那种兴奋的闪光,便有了不祥的预感。他凝神细听,终于察觉到了那在次声波的范畴内扰动的细微声响,就好像耳底不间断的耳鸣一样不易察觉。但是那声音正在一点点变强,并逐渐令他有了一点点的晕眩之感。 就好像,有什么正在渐渐接近一样。 他分辨不清楚这声音的来源,它来自四面八方,从空气的每一个分子之间、从他们脚下的大地中渗透出来。一霎那,一连串陌生的影像突兀地闪过他的意识。 遗失在远古中的巨大城市、不属于任何星球风格的古怪尖角建筑、血红色的天空中有着什么缓缓游移而过的巨大黑影,所经之处城中那些墨绿色的生物都四散奔逃。在一片巨大的沼泽地中,无数青蛙一样的生物向着天空伸出双手,用尖锐刺耳的狂喜声音迎接着什么东西的到来。它们高呼着重复的音节:ah-ga-ha-shha-bub-ga-neh-gahha-sa. 这些莫名入侵的画面另伊森冷入骨髓,那些以不可能的角度伸向天空的巨大石墙上到处是邪恶的符号,他看到那些绿人的肢体鼓胀破烂,绿色的血在街道中流淌,像河一样流淌着,流向远处天空中撕裂的巨口之中…… 他低叫一声,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其他非人明显也都听到了,许多意志力比较薄弱的非人已经瘫软在地,其余的也都纷纷捂住耳朵,就算是强悍如塞缪也惊惧地四处乱看,肩膀不由自主瑟缩起来。只有陈增仍然表现得惊人的镇静,虽然额头也冒出了一层冷汗。 而塔尼瑟尔,他的感知能力是人的数倍,此刻的他却毫无恐惧的表情,反而面露欣然之色,原本就显得空灵的灰眸此刻竟仿若陷入了某种迷醉一般的幻梦里。伊森听到他呢喃着,“莎布尼尔……伟大的生殖母神……” 几乎是与那些入侵的图像熄灭的同时,四面八方的天色忽然开始迅速暗淡。红色像是被什么东西吸收掉了,一簇簇的黑色迅速渗透展开。遥远的地平线上,有巨大的黑色块状物在山峦的剪影之后涌动着,好似随时要喷薄而出。 塞缪奥托德里克等人几乎同时喊了出来,“开始了!开始了!快抹上!!” 伊森马上打开手里瓶子的瓶盖,浓烈的腐肉气味顿时熏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摘掉眼镜,将瓶里的液体倒在手心,涂抹在脸上和身上。那种油状的液体又黏又滑,滴滴答答淌遍全身,瞬间他整个人就臭得像腐烂了一个多月的尸体。 其他人有更干脆的便直接抱起一桶当头淋下,一些反应不过来的却还呆愣在原地。只见陈增一手拎着一桶黑液,看到犯傻的就扬手泼过去,这样的行为倒是非常有效率,也同时另整个大厅一片狼藉。 伊森回头一看塔尼瑟尔还没有动手,连忙抱起一桶还没有用完的黑液,学着陈增一把就糊到了祭司脸上。一霎那祭司从头到脚像是被墨汁浇透了,他身体一僵,片刻后才缓缓抬手,抹了把脸,露出一双恢复了平日模样的眼睛,生气地瞪着伊森,“你……” 伊森看着光鲜亮丽的祭司此刻一身比大便还臭的脏水得意样子,总算觉得报了之前在样本分析室的仇,心里暗爽不已,竟然有点想笑。但是理智告诉他首先现在他们命在旦夕,其次祭司似乎生气了,于是无论如何这时候笑都不是很合适。他强忍着,丢掉桶子嗫嚅一句,”谁让你一直一副呆样。” 此时此刻,整片天空已经迅速暗淡。伴随着刺耳的长鸣声,那不断涌动的黑色东西像是火山喷发的岩浆一般爆发式的升入空中,翻滚着蠕动着,横跨整个天幕。 现在他们终于知道那段视频里是什么了。 那遮天蔽日的并非乌云,而是固体的、肉块一样的东西。它没有固定的形体,有些地方像果冻那样的胶状物,软趴趴地咕噜着,另一些地方又显得十分坚硬干燥,有龟裂的痕迹。一些肉瘤不断突出又收缩回去,里面有一些隐约的红色暗光透过黑灰的皮,蔓延的网状黑色血管带着某种生机勃勃的脉动,一路蔓延向天边。 而此时在远地轨道上的母船,也观测到一团黑色的东西正迅速在红地球表面蔓延,速度之快已经打破了物理定律,那阵势就像要包裹住整个星球一样。母船中的专家们都长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 它……似乎是从红地球表面突然出现的,那一瞬红地球的磁场紊乱,局部发生了强烈的地震。紧接着那东西就像是从近地表处一个不存在的点挤了出来一样。 而非人们自然看不到这些,他们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头顶广袤的天空在几分钟之内被彻底覆盖,赫拉的红光被彻底挡住,除了天上那些巨大瘤状物之间的红色透光,便只有基地四处建造的大灯在照明了。此时,在大灯的光线所能触及的边缘,他们看到有人正朝着18号拓荒基地的方向狂奔。 是那些援兵! 他们在嘶喊着什么,跑得飞快,简直不像是人类和伊芙人能够达到的速度,一边跑还一边回头。 他们是在逃命,有东西在追他们? 伊森瞪大眼睛,看到跑在最后面的一个士兵身后突然探过来一个黑色的条状物体,勾住他的了腰身。下一瞬,那士兵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拉入了身后无穷无尽的黑暗。 第14章 赎罪:红地球(12) 那是他们最后看到的画面。下一瞬,所有屏幕和灯光突然同时熄灭了。 在拓荒基地里明明有安装备用发电机,此刻却也都因为未知的原因没有启动。众人突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纷纷发出措手不及的惊叫。伊森心跳如鼓,大声喊着“吉娜”,但是电脑也随着其他一切电子设备陷入沉寂,不再回应了。 身体被推搡着,失去了方向。刚才看到的东西几乎另一些意识薄弱的非人失去理智,惊慌失措的非人们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此时却骤然听到陈增那四平八稳的声音突破一片尖叫组成的屏障,沉稳洪亮地说道,“都别慌!靠着墙站好!” 他一遍一遍重复着自己的指示,言语中有某种催眠般的力量,另原本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的人们总算是抓住了一丝清明。他们紧抓着这唯一的指示,摸到距离最近的墙壁站定不再瞎跑。隔了一会儿,伊森听到空气中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喘息和一些无法自控发出的哭声,除此之外倒是都安静了下来。 塞缪骂骂咧咧翻找打火机,黑暗中总算亮起了一束小火苗。但那火太微弱了,根本就没办法驱散黑天鹅绒一般浓重的黑暗。 伊森感觉那种令人不适的耳鸣声越来越大,大到就连那些哭声也听不太清楚,高频率的声波令他头壳疼得像要裂开了。他惶然地想要抓住什么,那在空中胡乱开合的手却蓦然被另外一只手拉住了。 他听到塔尼瑟尔低缓的声音流入他的耳廓,“跟我来。” 脚步跌跌撞撞,他被另外一只手引领着在未知的黑暗中奔跑。其他非人的声音渐渐远了,明明一点光线都没有,那祭司却像是什么都能看见一样,小心地避开了一切障碍。塔尼瑟尔的手皮肤细腻,十分温暖,另伊森想到初夏时候地球上的阳光。那样的阳光他只在小时候去地球表面旅游的时候感受过,有种被天空温柔亲吻的舒适感。 此刻他不知不觉对那只手产生了类似的依赖和信任,忘记了自己不久之前还在怀疑祭司这次来红地球什么目的。 终于,他们停下了。伊森喘着粗气问,“这是哪?我们要干什么?” “中央控制室。”塔尼瑟尔松开了他的手,这令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他听着祭司的脚步声走远了几步,似乎在摆弄什么东西,“伊森,我需要你帮我。” 每一次塔尼瑟尔用他的名字而不是姓氏称呼他,都令他有某种微妙的感觉。大概是祭司那带着魔力的能让人迅速镇静下来的声线对他产生了影响,每一次听到对方叫他的名字,他都恍然以为自己无法拒绝对方的要求。 “你想做什么?外面现在发生什么了?” “她在我们伊芙语中的名字叫莎布尼尔,是熵神中的生殖母神。她以生命为食,诞下永恒的混乱。”塔尼瑟尔悠扬的语调,仿佛是在吟诵诗句,“她生活在平行时空的缝隙之间,这颗星球,说不定恰好是一个可以容纳她身体一部分的时空缺口。” “身体的……一部分?” “是的。外面包裹住整个天空的那些东西,仅仅是她的一部分。大概还包括着她的一张或者几张嘴,否则她没办法进食。”塔尼瑟尔的语气中依然听不出恐惧,只有浓浓的惊叹,“我的运气不错。” “运气不错?!”伊森的声音拔高了不少,“你他妈在开玩笑吗?我们都要死了!” 是的,他们都要死了。伊森突然意识到,这就是塔尼瑟尔之前提到过的熵神降临前母船对非人失去控制的时刻,而他们正身处最容易被盯上的人造建筑——18号基地中,并且失去了吉娜和防护系统的庇护。 他们就像一群羊,被困住的待宰羔羊。可是塔尼瑟尔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悦,“我们不会死的。” 话音刚落,一道清幽的蓝色光辉从一个点开始亮起,如潮水一般迅速激荡开来,照亮了祭司此刻看起来妖亦非常的面容。那光芒来自于他掌心,随着他张开手的动作迸射,隐约可以看出是一个椭圆形的东西,“因为我要捉住她……至少要捉住她的一块身体组织。” —————————— 停留在大堂的非人们并未察觉到塔尼瑟尔和伊森的离去。此时包括塞缪在内十名领头的非人已经勉强稳住了差点失控的人群,众人纷纷从背包中找出了生火用的打火机,星星点点微弱的火光勉强驱散了一丝丝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照亮一双双被恐惧的眼泪沾湿的眼睛。 就在此时,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了猛烈的敲击声,好像有人在用力踹入口处的金属门。胆小的beta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几乎又要被吓哭了。塞缪烦躁地吼了一句,“别他妈哭了!那是母船派的救援!”说完便要往门口的方向跑给那些刚登陆就遇上了那东西的倒霉蛋们开门。 可是德里克却突然阻住他的去路,大大的眼睛此刻却幽暗非常,“我们不用给他们开门。” 塞缪莫名其妙地盯着他,“什么意思?” “现在所有的电子设备都失灵了,包括这个。”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项圈,“我们不用受他们控制了。” 那年轻的、本该无邪的眼睛深处却弥漫着浓浓的恶意,他甚至笑了,露出一颗孩子气的虎牙,“让他们进来只会拖后腿,倒不如留他们在外面,吸引那东西的注意力,说不定我们有机会抢到他们的飞船。” 抢到飞船,然后远走高飞,再也不回禁城那个鬼地方。塞缪一怔,他竟然完全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不过三年而已,他竟然已经逐渐被磨平棱角了么? 他抬起眼睛望向另外八人,包括奥托在内似乎都没有对德里克的话提出异议,看样子,他们已经商量过了。 塞缪皱眉,什么时候他们竟然开始背着他讨论事情了? 此时门外的敲击声愈发急促,可以想象外面的幸存者此刻一定正在歇斯底里地大喊,可是喊声被厚重的闸门阻隔,在建筑内部听不到。但仅仅听着那雨点一般的撞击声,也知道他们有多恐惧绝望。 “你们就没有想过,或许有他们的帮助我们存活的几率才更大?”塞缪却不打算让步,“你们真的以为那东西吃掉了外面的几个人就会停手吗?” 嘉文也站了起来,眼中含怒与塞缪对峙,“别忘了他们手里有武器,如果让他们进来,恐怕被当成诱饵放出去的就是我们!” “他们不过十几个人,现在也不知道还剩几个,我们却有五十个人。怕什么!”塞缪知道自己底气不足,这样的理由连他自己都觉得蹩脚…… 但是……万一那个人还活着呢…… 暗淡的火光中,嘉文一步一步向他的方向走来,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停步,充满威胁和挑衅的视线与塞缪狼一般阴冷的眼神交锋,两个人都展开肩膀,另自己的肌肉舒展,显露出预备攻击的愤怒姿态,如两头徘徊对峙的雄狮。 “听说你和那个警卫长的关系不错?”嘉文的声音嘶哑,仿若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是你给了他什么好处,还是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塞缪眯起双目,鼻子两边的肌肉微微上提,怒意毫不掩饰地从他的身体中散发。在非人中间,尤其是他们这种算是有头有脸的头子之间,最忌讳刻意讨好守卫的行为,那会被认为是一种卑鄙无耻的背叛。嘉文这么说,是在直接挑战他的权威,骂他是叛徒、孬种,是下流的“耗子”。塞缪正要挥拳教训他一顿,陈增却及时站起来说,“我认为塞缪说的有道理。现在基地防护系统已经没有了,如果他们用武器轰炸大门一样进的来。如果我们主动开门,反而会抢得先机。” 邪教头子陈增现在在那些比较胆小的非人中威望很高,他一说完便有很多非人应声赞同。塞缪也不管嘉文是不是同意,大步走向大门的方向,而嘉文则攥紧了拳头,瞪了陈增一眼,“他一定有问题!你这么相信他,早晚会后悔!” 而陈增则只是摇摇头,低声与奥托说了几句什么。 —————————— 伊森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此刻的他正在中央控制室的主电脑里输入自己的身份验证码和密匙,接入18号基地周围的三台无线信号发射器上。本来应该已经没电的电脑此刻却仍然从投影孔中射出一簇蓝光,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符,只有伊森才看得明白的东西。而这能量的来源竟是塔尼瑟尔手里的东西。 塔尼瑟尔一边惊人熟练地操作着人类电脑,一边简洁地解释着,那是他从他们神殿里偷偷带出来的东西,是伊芙人千百年来从一些偏远星域新诞生的星球上搜罗到的宝物,有某种如今的星际科技水平也暂时无法理解的转换元素和同位素的能力,如果使用得当便能够用它获取源源不断的能源,甚至可以用来延长伊芙星系围绕的那颗红巨星——萨瓦加的寿命。只可惜到现在为止伊芙星的科技水平还不能完全开发它的能力。祭司们叫它们——序神之卵。 伊森不觉得那真是所谓“序神”的蛋,如果忽略那有点灵异的蓝光,看起来倒像颗鹌鹑蛋。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精密的电脑和人工智能程序,亦或是什么危险的放射性物质……但它确确实实在目前这种诡异的、连发电机都停止工作的情况下,给了主电脑一点点的能量。这能源不多,因为塔尼瑟尔不希望吉娜苏醒,也不希望母船看到他们在做什么。 塔尼瑟尔果真是对熵神着迷到了恐怖的地步,他竟然说这颗小小的蛋可以捉住外面那遮天蔽日的东西。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同意帮他呢…… 密匙输入完成,虽然发射器状态上面写着严重损坏,但是塔尼瑟尔坚称并没有关系。他看着祭司将小心翼翼地那颗蛋接入振荡器,迅速而熟练地进行一系列调制后启动信号发射器。伊森看着电脑上一串串迅速自动生成的字符,显示信息发射的进程。他不知道发塔尼瑟尔正在将什么发射出去,是那个蛋里的东西? 此时远处传来一阵喧嚣,似乎是从大堂那边发出的。塔尼瑟尔不为所动,全神贯注地看着那颗蛋。伊森却没有办法忽略,他望着中央控制室外面的黑暗,迅速从抽屉中翻找到了几把手摇手电筒。他用力摇了好久,摇到手都酸了,那手电筒只是发出了一点点苟延残喘的亮光。似乎自从那个东西出现,所有跟电有关的东西都失灵了。并非是物理方面的失灵,而是电和光这两种物质本身被大大削弱了。 可是为什么只有那颗蛋可以持续运作,甚至可以驱动三台硕大的无线发射器? 伊森拿着那随时要熄灭的手电筒,一边疾步走着一边不停摇着。黑暗在从四面八方迫近,不断挤压着他周围的小小光圈。这段路十分曲折,他简直不能明白塔尼瑟尔是怎么在黑暗中还健步如飞地带他走了这么远。 他的脚步忽然顿了顿,手电的光照在走廊顶端的一块墙壁上。 那里有一大片黑斑,好像生了霉菌一样。 是受了潮?虽然建造走廊的材料并不适合霉菌生长,但应该也不是不可能吧?可……为什么他有种那黑斑在一点点扩大的感觉? 或许是手电光忽闪忽闪的,造成的错觉? 还有那种耳鸣声,此刻也仍然持续着。他有种浓浓的压抑感,就好像即将被什么东西压扁一样的不祥预感。 手电的光忽闪起来,他连忙猛摇几下,总算稳住了那点光亮。他蓦然感觉后颈发凉,猛地将手电筒的光柱照向右边的岔路。稀薄的光柱,照出岔路尽头有一个模糊的人形。 一阵寒意骤然袭上背脊。他马上眨了一下眼睛更用力地看过去,那走廊尽头却又是空空如也了。 又一阵夹杂着怒吼的喧哗声响起,伊森没时间多看,继续冲向大堂的方向。 第15章 赎罪:红地球(13) 当他赶回时,看到的却是有些微妙的场面。 五十个非人们或坐或站,大都靠在墙壁附近,手里握着打火机,火光熹微地照亮对面的六人。而为首那个端着枪、面容依旧冷峻,眼睛里却带着几分恐慌的地球人便是他们的警卫长。 他一直都不知道这个亚洲面孔的警卫长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是负责他所在的禁城区域的高级守卫,身形高大,不苟言笑, 容貌却是警卫中少见的俊美。但此刻的他显然十分狼狈,身上的陆战服上沾了不少外面那种红色草本植物,脸上还有血迹,却不知道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他满脸是汗,喘息很粗,腰板却仍然笔直。 而他身后,还有两名地球人士兵,三名伊芙人士兵。他们也都死死抓着武器,是全身狼狈,满面惊恐。一个人类士兵腿上有一块大伤口,看上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下了一大块肉,汩汩冒着血。 十几个训练有素的特种兵组成的小队,眨眼间就只剩下六个了。 其他的人去哪了? 是活着还是死了? 如果活着,是怎样活着?死了又是真的死了么? 双方人马陷入某种诡异的寂静,这寂静之中却是剑拔弩张暗潮汹涌。只要这时候有任何一方表现出了敌意,只怕不等外面那东西入侵,他们就会开始自相残杀。 伊森额头冒汗,这种时候如果他们内讧的话,只怕是死定了。 塞缪站在两方人马中间,死死盯着对面的警卫长,“放下你们的武器。” 警卫长的枪口却仍然对着非人,全神戒备,“塔尼瑟尔祭司呢?!” 众非人面面相觑,刚才混乱之中都只顾得上自己,谁还有心思去盯着那个祭司?而唯一知道祭司所在的伊森掂量了一下目前的状况,忽然开口说道,“他目前很安全。” 所有非人的目光瞪向他。他这样说,一面可以另对面的士兵以为他们控制了塔尼瑟尔,令他们不敢轻易对非人动手。另一方面又可以防止现在这些失去控制的非人真的对塔尼瑟尔做出什么来。 虽然以他对那祭司不多的了解,对方似乎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但是塔尼瑟尔算是他成为非人以来屡次帮助他的人之一,在伊芙星又似乎有很高的地位,保持与他友好的关系对他只有好处。 果然警卫长眉头微微一皱,犹疑地看向塞缪。后者说道,“我们如果想要叛乱,就没必要放你们进来了。放下武器!” 然而一个地球士兵却骤然喊道,”谁会信你们这群人渣的话!你们才应该在外面!你们这些人类的蛆虫,活着只会浪费粮食!” 他的话引起非人中一阵愤怒的咒骂声,嘉文更是森冷地说道,“早告诉你不应该放这群政府的走狗进来!把他们赶出去!” 双方吵作一团,伊森紧盯着那些军人手里的枪械,看着它们那黑洞洞的口径在激动的身体语言中晃动,说不清什么时候就会走火。他受到惊吓,忍无可忍,终于攥紧拳头,以和平日形象一点也不相符的愤怒面容大吼一声,那声音竟然一下子盖过了一大群人的沸反盈天,“都他妈要死在一起了还吵什么吵!!!外面的东西马上就要进来了分不清主次吗!!!你们他妈有没有脑子啊!!!” 从来也没见那个一向懦弱的beta这么凶的样子,塞缪一时都呆住了。伊森也不过就是憋着这一口气,找回了以前在能源局当秘书时教训下属的气魄,发泄出来以后气势又弱了回去。然而他的话成功地另在场众人想起了在基地薄薄的墙壁之外,是整个陷入疯狂和恐怖的星球。和那覆盖了整个天空的巨大肉块相比,自己的同类不论是不是非人,都显得可爱多了。那警卫长咬紧牙关,终于将手中的枪垂下去。看见他如此动作,身后的军人还有些犹豫。但是伊芙星的军人们却率先收起了武器,他们也只好不情愿地收手。 眼见军人们让步,几个alpha非人低骂几声,也不好再挑衅了。警卫长冷声问,“你们身上都是什么东西?” 伊森刚想回答,却听陈增说道,“你们也应该抹上这东西,据说这大概能暂时令我们在天上那东西的眼中——如果那东西有眼睛的话——‘隐形’。这恐怕就是它现在还没有袭击这里的原因。” 塞缪一歪头,他的几个跟班就把装着那腐臭液体的瓶瓶罐罐搬到军人们面前。警卫长怀疑地看了看塞缪,终于还是弯腰拿起了一只瓶子,拧开来闻了闻,露出了作呕的表情。然而他还是将那些液体倒在自己身上,用手抹在脸上。其余的军人见状也纷纷取了瓶子,显然刚才在外面看到的景象已经另他们吓破了胆,也顾不上这些液体有多恶心难闻了。 伊森注意到那个受了伤的人,立刻问道,“他是怎么受伤的?” 两名人类士兵马上怀疑地瞪着伊森,却不说话。伊森见对方戒心这么强问不出什么,心下却愈发担忧了…… 他想起了jeff。 他直觉那怪虫和天上的东西有某种深远的联系,如果只是沾上怪虫的□□就会变成那种样子……只能希望这个人的伤口不是被类似的东西咬出来的。 塞缪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问,“那个祭司呢?” 伊森正嗫嚅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忽然那三名伊芙人骤然站了起来,额头上的第三只眼几乎同时打开,面上现出前所未有的、只是看着就令人头皮发麻的极度惊恐表情。 “这里……这里不干净!”伊芙人用生涩的地球语说着,下一秒,三个伊芙人的第三只眼突然都看向了相同的方向——西侧的墙壁。 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啊? 一名女性beta伊芙人伸手指向那面墙,声音和那根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它在里面……在这里面!” 所有地球人都是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三个突然端起枪不停后退的伊芙人,他们此刻的表现与刚才的镇定反差太大,另人完全摸不到头绪。就在大家以为是以神神叨叨著称的伊芙人又在发神经的时候,伊森蓦然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从他刚才来时的走廊绕过去,那面墙后再隔着几个样品分析室之后便是医疗仓。关着那生死不明的jeff的医疗仓。 医疗仓本应被吉娜封锁了,但问题是,现在吉娜已经停止工作了。 伊森环视四周,一把抓住塞缪,“那个一直哭哭啼啼的beta呢?” 塞缪一愣,看了一圈,没有找到,“怎么了?” 看来刚才在一片黑暗中,趁机溜走的不只是他和祭司,还有那个精神不稳定的女beta非人。她失踪前一直神神叨叨捂着耳朵,没有人知道她在念叨什么。 如果她是最先感知到熵神力量的人,会不会也最先被控制住了? 伊森压低声音,只说了一个词就另塞缪脸色发白,“jeff!” 塞缪匆匆叮嘱了奥托几句,跟伊森一起跑向医疗仓。伊森手里微弱的电光扫过黑暗,却没有照到那原本应该死死闭合的金属门。光线下移,便在地面上看到了一只扳手。这里的门锁都是靠人工智能吉娜控制,在吉娜失灵的时候,原本设定好的锁死程序也跟着失灵了。伊森和塞缪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忧虑。 门后一片死寂的黑暗,由于空间太大,手电的光线投进去就像是被吸进了黑洞,什么也看不见。一阵冰凉的威风擦着脖颈的皮肤滑过,幽灵一般无声,好像是那黑暗缓缓吐出的一缕呼吸。 伊森猛摇几下手电,小心翼翼地照向前方的地面却不敢迈步。塞缪见他犹犹豫豫,一把夺过他的手电筒率先走进去。伊森亦步亦趋跟着你,经过一台台隔离监护病床,恍然觉得那一张张棺材一样的盒子里都躺着尸体。他的视线落在一个似乎被碰歪了的隔离病床上,透明的罩子上留下了几道黏糊糊的黄白色液体。顺着那道痕迹看过去,在不远处的地面上也有一片类似的鼻涕一样粘稠的东西,在微弱的光线中反射着恶心的青光。 心中咯噔一声,最害怕的事很可能还是发生了。 塞缪的脚步猛地停下,他的手电找到了那个他们用来盛放jeff的病床。床的罩子是打开的,jeff不见了,只剩下了一团团浅棕色的人体毛发和一些衣服的碎片。床褥和罩子上面粘满了黄色、白色和黑色交融的粘液,甚至在顺着床的边缘和床脚向下淌着。伊森听见塞缪变得急促的喘息声,想要靠近去看,然而脚下却猛然被绊了一下。他连忙抓住离得最近的床稳住身形,同时听到一声低低的□□。 塞缪听到动静也马上将手里的光束照过来,继而伊森看清了他脚下的东西…… 是那个失踪的女beta。 她的脸色一片灰败,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上面布满和jeff相似的密密麻麻的凸起,肿得像在水中泡了一个星期的浮尸,仔细看便可以发现那薄薄的皮肤下面有东西在一鼓一鼓地蠕动着。她的双腿也变得十分奇怪,一些粘液状的东西透过衣料渗透出来,甚至将一些布料溶解了。两条腿如同面糊一样黏在一起,在地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伊森吓得大叫一声赶紧后退数步,心率快得像要蹦出胸口。脚底下黏黏的,大概是刚才不小心踩到了那个beta分泌出来的不明粘液。想到只要一点点那种粘液沾到皮肤上就会变成那种恐怖的样子,他就觉得全身发痒,心惊肉跳。 “真的会传染……”塞缪也吓了一跳,脸色发白。好端端的一个人变成这种恶心的样子,不论看多少次都没有办法习惯。他的眉头拧成一团,看向对面的伊森,“jeff去哪了?他……活着还是死了?” 伊森想到了他从中央控制室绕去大堂的时候,在岔路上看到的那一闪而逝的人影。 他不敢说jeff是生还是死,但他知道他一定不会想要见到现在的jeff。 “我们得马上找到他!”塞缪环视四周,好像感觉在受到监视一样。这座基地不再安全了,其实从一开始它就不安全,只不过那些厚厚的墙壁还有身上的腐臭液体给了他们安全的错觉而已。 伊森看了看地上不知道是生是死的beta,“她怎么办?” 现在没有电力,所有的隔离系统都不再保险了。伊森想到了祭司手里那颗蛋,但是塔尼瑟尔正在使用它……或许可以说服塔尼瑟尔用序神之卵来启动吉娜? 塞缪看着地上偶尔抽搐一下,发出奇怪的□□声的人形,忽然将打火机拿了出来。“你去门口等我。” 伊森大概猜到了他要干什么,连忙转身跑了出去。一路在黑暗中磕磕绊绊,在他刚刚到达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刺耳至极的尖叫,就好像不只是一个人,而是好几十个人同时发出声嘶力竭的嘶皞那种足以撕裂耳膜的锐利尖叫。黑暗中燃起一团诡异的蓝色火焰,最刺眼的光焰中隐约有一条巨大的黑虫,而不是人,在蠕动翻滚着。 伊森忽然明白,为什么塔尼瑟尔一开始不让他去伤害那条怪虫。为什么在jeff踩死那条虫之后,塔尼瑟尔对他说“说不定你也是条虫子而已”。 难道……不只是从身体中生出无数怪虫,人自己本身最后也会变成那条虫的样子?之前那些消失的人中有多少已经变成虫了?那些虫子又去哪里了? 下一瞬塞缪冲到他身边,拽起他就跑。伊森心头麻木,问题还在接连浮现。他最后在想的是:那个女beta真的死了吗?如果没死的话……不就等于被塞缪活活烧死了么? 而他……竟也没有任何想要阻止的念头…… 第16章 赎罪:红地球(14) 伊森和塞缪刚刚往大堂的方向跑了几步便听到几声枪响。他们心头一凛,加快脚步。然而他们脚下的地面却不知为何变得黏黏糊糊的,就好像在融化一样。他们每跑一步都能听到鞋底被强行从地面拉开时发出的撕拉撕拉的声音。伊森注意到电光扫过的墙壁出现了大块大块的黑斑,就好像正在一点点腐烂一样,又仿佛墨汁透过纸面一点点晕染的效果。 基地正在被感染,他们已经被包围了,伊森这么想着,一阵没来由的绝望骤然席卷而来。 他并不是一个悲观的人,但是那恼人的耳鸣声不断刺激着他头脑中某根紧绷的神经。漆黑的四周、无法理解的生物和环境、时不时闪入脑海的莫名幻象,一切都在把他拉入疯狂。 他仿佛听到一个没有语言的声音在那耳鸣声的间隙中告诉他:放弃吧,放弃吧,投降吧,接受吧,融合吧…… 融合,和永恒的混乱融合,和所有人和所有宇宙的生物融合,再也不会感觉孤独,再也不用害怕,再也不用难过…… 就好像,回到了出生前的状态…… 伊森突然发现他停下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停住的脚步。他站在一片黑暗中,手里握着已经完全熄灭的手电。 “塞缪?”他试探地叫了一句,声音却像是被黑暗吸收了一样,没有传出很远,也没有收到回音。 直觉告诉他,他已经没有跟在塞缪身后了。 塞缪去哪了?他自己又在哪里? 他是一个人了吗? 用颤抖的手慌忙摇着手电,黑暗里除了手电的齿轮摩擦声就只能听到自己急促而不规律的喘息。微弱的光亮仿若救命稻草,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为了这一点点熹微的明亮欣喜若狂。他的手腕酸痛,却不敢停下,直到光线终于强到可以照亮他面前三两步远的距离才停下来。 他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四面都是走廊静静延伸。他不认识这个地方,不记得从医疗仓到大堂会经过这里。 是走岔了么?什么时候和塞缪走散了?为什么完全不记得? 一个个问题如泡沫在脑海中浮现又破裂,他没有办法集中精神思考,焦虑惊惶令他手心出了一层冷汗,几乎握不住手电筒,脚下也神经质一般不停踱步转着圈,好像多看看四周就能搞清楚自己的处境一样。 这座基地主建筑他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尤其是那些和其他的培植大棚或者居住区的建筑相连的走廊十分复杂,在没有灯光照明的情况下确实很容易迷路。他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慌,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喃喃地把脑子里的想法说出来。四条岔路看上去都一模一样,一点方向感都没有。伊森往干涩的喉咙里咽了咽口水,选择了自己左手边的那条岔路。 脚下粘腻的感觉依旧,空气也似愈发潮湿了。他看到天花板和墙壁的接缝处那些黑色的霉斑越来越密集,一条条水渍一样的痕迹还在向下蔓延。每个房间的门都紧闭着,他们刚到时还只是有些灰尘但依旧完好的门此刻却仿佛是从远古时代遗留下来的残迹,边缘处生了暗红色和深绿色的铁锈,伊森试着拉了其中几扇没有密码锁的门,发现根本拉不动,好像已经被死死锈住了。 四周安静得可怕,就好像整个基地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塞缪!!!奥托!!!”伊森徒劳地喊着他所有记得的名字,在不断出现的岔路中选择着。这些走廊简直无穷无尽,而且都是同样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由正在腐坏的走廊组成的漩涡,怎么都爬不出去。 然后他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死胡同的尽头有一扇大门,和其它的所有门都不一样。是一扇双开红木大门,上面甚至还有古典的雕花和黄铜把手,沉稳而干净,就好像不久前还在被人使用一样。 伊森觉得这扇门很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是,那扇门给他一种极度邪恶的感觉,仿若那门后有一双空洞的眼睛,正在一眨不眨地隔着门缝窥视他。他向后退了几步,一转身,整个人却僵住了。 一个人形黑影正一动不动站在这段死胡同的入口处,歪着脑袋看着他。 伊森全身发冷,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谁?” 对方并不回答,仍然歪着头,一动不动看着他。 伊森惊惶地环视四周,本能地想要寻求帮助。但此刻在这黑暗的走廊织就的迷宫深处,只有他孤身一人。 而对方仍然歪着头,一动不动看着他。 “你到底是谁!我手上有枪!”伊森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没有任何威慑力。他故意将一只手伸进衣袋里,想要尝试吓住对方。 突然,那人动了一下。 准确的说不是那人动了一下,而是他的身体表面突然动了起来。在手电微薄的光线里,那黑影像是突然毛躁起来,无数细小的毛发一样的东西从他的表面迅速长了出来,像之前见过的怪虫,又像海里的珊瑚虫那样在空气里舞动着。那人形迅速变成了一个人形的毛球状物体,却仍然歪着头,好像有点好奇似的看着伊森。虽然伊森看不见他的眼睛,但他就是知道,他,或者说它,在看着他。 伊森突然明白了,熵神找到他了。他被困在它的罗网里,马上就要被吃掉了。 他开始往后退,然而他一动,那东西也突然动了。它冲他狂奔而来! 伊森也转身拔腿就跑,用他此生从未达到过的速度奔逃,在几秒之内就冲到了那扇红木大门面前。他整个人都撞了过去,可是预想中的撞击并未出现,门被他轻而易举的撞开了,他摔了进去。 门后竟然是一片明亮,温暖而舒适的、带着一点点橘黄的日光撒在他的皮肤上,久违的亲切味道。 “哈哈哈哈哈……”一串低沉的笑声,停在伊森的耳朵里,却令他如遭雷噬。他抬起头,看到那个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赤着脚,坐在飘窗宽大的窗台上看书的男人。他的双目是破晓前天空的那种深蓝,粗粗的眉毛斜斜飞起,下颚上短短的胡须,摸上去有种粗糙却迷人的触感。 伊森整个人都傻了,就这么趴在地上,保持着狼狈的姿势,愣愣看着对方。 “怎么还不起来?这么喜欢我家的地板?”罗兰的声音醇厚,低低的音色令他随便说一句什么就像是在*。伊森从来都没办法拒绝他。 伊森缓缓站了起来,也笑了。他的笑声有点勉强,有点干涩。 “我知道了,我大概是在做梦吧。”他抬起深绿色的眼睛,表情显得有些空洞,“都他妈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还是会看见你?你这婊子养的混蛋!” 早知道门后是他,还不如留在外面,任由自己被那黑影吞噬。 罗兰合上书,*的脚踩在木质地板上。他一向都很喜欢那些怀旧而脆弱的东西,木质的地板、纸质的书籍、陈年的葡萄酒。他穿着宽松的白衬衫和休闲长裤,头发略有些凌乱,面上挂着不羁的笑容,看上去依旧那么美。 就是这样一个美丽的恶魔亲手将他推入禁城,毁掉了他的一生。 “我知道你恨我,也知道你过得不好。”罗兰的步子从容优雅,不紧不慢,他的眼睛一直牢牢锁着伊森的目光,“所以,我来接你了。” 伊森神经质地大笑起来,“接我?接我去第三帝国还是蛇夫座联盟?你以为我是多么蠢的傻|逼才会相信你?你又怎么会在这里?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不,你没有死。如果你愿意跟我走的话,以后也都不用害怕自己会死了。”罗兰在他面前两步的地方停住,他温热的手掌轻缓地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却并未接触他的皮肤,只是隔着一点点的空气,那温热已经传染到了伊森的皮肤上。罗兰眉头微微扬起,深邃的眼瞳里,尽是歉意和心疼,”你根本就不属于禁城那种地方。你是这么温柔的人,一直默默照顾着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尽职尽责地扮演着beta的角色。你很累,没有人理解你有多累。但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罗兰的话语宛如魔咒,飘渺在金色的阳光里,“我知道你的生活多么枯燥孤独,我也知道你最害怕的就是孤独。来和我走吧,抛掉身后的禁城和死亡,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你我,还有所有的一切,我们合二为一,永远都不会分开。“ 罗兰身上的气味带着淡淡的麝香,他宽阔强健的超越平均alpha的臂膀曾那样紧致地拥抱过他,那张饱满性感的嘴唇曾那么深情地吻过他。明明已经决定恨他入骨,此刻和刚刚经历过的腐烂和死亡比起来,伊森却迷惑了。 是啊,有什么可留恋的呢?就算侥幸从外面遮天蔽日的黑暗中活下来,回去也还要面对无边无际的禁城生活。他们说,禁城就像一个黑洞,凡是进去的,就不可能再出去了。 罗兰对他伸出了手,那只手骨节粗大,却十分坚实温暖。和身后的一切比起来,实在是太美好了。 永远在一起,没有恐惧,没有死亡,没有背叛,没有禁城。 就算是做梦也好,如果能在这样的梦里死去也不错。 正当伊森身侧的手微微一动,想要抬起来的时候,突然间他的身体被另一个身体紧紧抱住了。那双手臂同样有力而温暖,紧紧地环住他的身体,与此同时一种不属于罗兰的轻灵气息也笼罩过来,淡淡飘散着夕阳碧海的圣洁味道。 “伊森!清醒一点!”清朗中带着一丝慵懒的熟悉嗓音,塔尼瑟尔祭司一手仍然环着他的身体,另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抬起,那上面有一小片幽蓝的不规则形状的东西,看上去像一小块蛋壳。 一霎那,对面的“罗兰”突然张大了嘴巴,下颚打开到不可能的长度,另整张脸都拉长变形。从那黑洞洞的大口中发出了令人血液冻结的恐怖惨叫。顷刻间,所有阳光突然熄灭,黑暗再次从四面八方围剿过来,一切都在迅速腐烂。“罗兰”的身体也像长了霉菌一般迅速变黑枯萎,最后竟如烟尘一般消散了。 伊森大口喘着气,茫然地眨着眼睛。在他面前仍然是一条走廊,不同的是,他仍然被祭司紧紧抱着。他像是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手紧紧地抓住了环在他腰间的祭司的手臂,“那是……那是……” 塔尼瑟尔在他耳边轻轻一叹,“你被熵神的力量影响了,她在召唤你,利用你自己的记忆和情结,让你自愿地被她吸收,成为她的一部分。现在她的力量正在逐渐渗透这座基地,你刚才看到的东西就是她已经渗入的能量与你的脑电波作用产生的幻觉,再将幻觉以她的肢体细胞实体化。你一旦接触了你刚才看到的东西,就会被她感染。” 第17章 赎罪:红地球(15) 伊森脑子中一片混沌茫然,精神恍恍惚惚。他紧紧抓着祭司的手臂,挣扎着想要从刚才的噩梦或是美梦中回到现实,回到这比噩梦还要恐怖的现实。等到那些疯狂的念头终于尘埃落定,他才终于清醒地意识到他现在的处境。 他正站在一条走廊中,四面的墙壁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黑斑,在接缝和边角处尤其密集。而他正被塔尼瑟尔温柔的手臂环绕着,一只坚定的手在他身后,安抚一样轻拍着他的背脊,就像小时候他父亲安慰因为听了恐怖故事吓得不敢睡觉的他那样。想到父亲母亲,伊森心中骤然一阵酸涩,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才终于压下翻涌的情绪。 控制自己的情绪对beta来说是最重要的,他从小就被这样教导。但是自从来到这个诡异的星球,他的自控力越来越差了。 这是否也是那所谓生殖母神的影响? 他推了推塔尼瑟尔的肩膀,从那令人留恋的温柔怀抱中挣脱出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你怎么会在这儿?你那颗鹌鹑蛋呢?” 塔尼瑟尔也没有纠正他随随便便给伊芙星圣物取的外号,甚至还笑了笑,“发射已经在进行了,要等一段时间才会有效果。我感知到外面出事了,就先找到了你。” “其他人呢?jeff跑了你知道吗?他现在就在这栋建筑里!”伊森忽然想起来了在他被莎布尼尔的力量影响前发生的一切,连忙打量四周,“我们得赶紧找到他!还有你能不能用你们的鹌鹑蛋重启吉娜?吉娜一定可以找到他,而且我们说不定可以修好通讯系统请求母船的救援!” 听他连珠炮一样说了一堆,塔尼瑟尔却仍然显得不骄不躁,“现在还不行,要等到发射彻底完成。而且,我也怀疑母船到底能帮我们多少。” 后半句话另伊森心中一紧,“什么意思?母船连你也不管了吗?” “你忘了?在拓荒成员集体失踪后,第一批的救援队伍在抵达后也失踪了。一般来说救援队伍都将母船停在近地轨道上,可是母船里的人也和地面上的人一起失踪了。” “可是魔笛号不是停在远地轨道上吗?那种距离,根本不应该受到波及啊?就算真的有什么意外,也可以及时加速脱离红地球的引力才对。” “这都是理论上的说法,但是在熵神面前,所有理论都是不成立的。因为它们本身就是混乱,没有办法控制和预测。”塔尼瑟尔抬起头看向阴沉的天花板,“其实刚才我就已经听到了,其他人如果现在还没有被感染的话,应该也能听到,天空中有沉重的闷响,似乎是母船在向莎布尼尔发射激光武器。他们会开火,肯定是出了事。” 伊森心中的希望已经越来越暗淡,此刻听塔尼瑟尔这样说,肩膀也逐渐垮了下去。 如果连母船都完了,他们就算想逃,又能逃去哪里? 不如干脆投降吧?不如干脆接受吧?融合吧? 就像罗兰说的那样,反正就算回去,也不过就是重新被丢入禁城。反正他的父亲说过再也不承认有他这个儿子,反正不会有人在地球上等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呢? 与其这么害怕这么累,不如接受吧。 似乎是抓住了他意识中的裂缝,类似的意念再一次潮水一般涌入他的意识。塔尼瑟尔见他那双绿眼睛肿又逐渐开始蒙上一层浅灰色的迷雾,便知道情况不妙。其实他自己也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生殖母神的意识侵略,甚至由于他的感知力极强,感受到的意识也就愈发庞大复杂,但是他已经训练过自己很多年,保持意识和心智的坚固完整,才能勉强撑持着,保持意识的清晰。 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偶尔会陷入一阵黑暗的狂热。 可是这些地球人从未受过意识层面的训练,一些感知力比较强的,比如那个女beta,她的精神马上就会被生殖母神的意识碾压成粉末,被她的力量彻底支配。在刚才的一段时间内,大概是感知到了序神之卵力量的存在,熵神的意识力量突然呈几何倍数增长。他从中央控制室出来的时候,已经听到了接连不断的枪声和尖叫声从大堂的方向传来。 再加上伊森说的,jeff的身体消失……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非人活了下来。 而现在,伊森显然也已经快要到极限了。他的精神力场变得虚弱,开始出现裂缝。 塔尼瑟尔把心一横,突然一把将伊森按到一面尚未被太多黑色斑块侵蚀的墙壁上,一手撑在伊森的脸颊边,另一只手强势地抬起伊森的脸,然后狠狠吻了上去。 伊森懵了。 碧绿双瞳微微睁大,一时间忘了呼吸。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祭司在干嘛? 嘴唇被炙热的气息掠夺,专横的舌撬开他的牙齿,侵入他的口腔,肆无忌惮地逗弄着他笨拙的舌。他想要挣扎,可是祭司的手霸道地捏着他的脸颊,比他要高上不少的身躯也紧紧压着他的身体,令他没有办法动弹分毫。 终于,塔尼瑟尔放开了他的唇,唾液在两人之间粘连成一瞬的银线。祭司银灰色的眼眸深深地望入他的瞳仁,将他的心神全部摄住。 “你……”伊森说不下去,他甚至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不知道自己该表现生气愤怒还是别的情绪,可现实是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塔尼瑟尔专注地望着他,柔软的金发垂落在他的眉梢,恍若深情,“不要这么快放弃!我不想你变成jeff那种样子!其他的非人我倒是没那么在乎,但我不希望你,变成那个样子!” 伊森讷然,他不是很懂为什么祭司一定要救他。从一开始塔尼瑟尔注意的很明显是塞缪不是么?为什么突然做这种事?“为什么?我不过是个平淡无奇的beta,没什么用的。那些密码我可以给你,反正一旦恢复通讯也就没用了。” 塔尼瑟尔眉头紧紧皱着,看上去十分愤怒。他还从来没见过塔尼瑟尔露出过这样有威慑力的怒容,那双因眼睛似乎正在燃烧,“你是不是以为我们伊芙星的祭司都是满肚子算计的冷血动物?难道我就不能单纯地希望一个人好好活着吗?!如果你想听我说什么我认为你很特别这种话就不要想了,因为你、我、所有人,都没什么特别的。但难道不特别,就是你放弃的理由?我以为你至少不至于是个孬种!” 仿佛失望透顶的语气,听得伊森分外内疚羞耻。是他太脆弱了,这么容易就放弃。他不知道这是熵神对他的影响,只是觉得自己真是个废物。 而面前那个如阳光一般华美端严的祭司,却令他于绝望中莫名又升起了信心。那浓烈一吻的触感依旧停留在唇间,他突然非常不想让塔尼瑟尔失望。 意识重新稳固,那一直入侵他脑海的呓语也消失了,就连已经渐渐习惯了的耳鸣声也弱了很多。伊森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我们得去找塞缪他们。这里不安全了,熵神已经开始进来了,我们可能得放弃基地……” 听到他如此说,塔尼瑟尔严厉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缓和。他捡起地上被伊森脱手丢掉的手电,塞回对方手里。走廊现在熟悉了很多,这里距离医疗仓隔了三段走廊,伊森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他到底是在哪里和塞缪失散的。 伊森用手电筒四下照着走在前方,塔尼瑟尔跟在他身后。很快,走廊里便出现了东西。 那是一个人,一个腹部中弹,血流了一地的四人,仔细看去,是那个七十多岁的老人。 伊森不久前才帮他写过那封想要寄给女儿的信。他在老人的尸体前停住脚步,蹲下身在老人怀里找了一阵,找到了那封信揣进怀里。塔尼瑟尔默默看着他做这一切,没有吭声。 紧接着又出现了两具身体,不过他们并没有死亡。他们其中一人的脸上已经长出了那在空气中不断蜷缩弯曲着人脸的怪虫,似乎失去了意识,另一个人正扯开自己的衣服,一边发出惊恐的哭叫声一边不停抓挠着自己的肚子。他明明是个alpha,肚子却肿得如同怀孕七个月的omega,上面许多不规则的凸起在皮肤下滚动,他的手上和脸上同样生满了密密麻麻的包。 感染已经扩散开了。 那个不停抓着肚子的alpha看到伊森伸手想要抓住他,被伊森闪身躲开了。 “救我!救我!我肚子里……我皮肤里有东西!!!好疼!好疼!”那人的脸扭曲变形,此刻看起来与那怪虫惊人相似,褶皱堆叠,扭出痛苦的形状,在手电熹微的光线中像厉鬼一样森然。伊森不敢多看他,也不回话,只能快步走开。 越往前走类似的人形就越多,有些人身上的毛发都掉光了,衣服也开始溶解,身体像是融化的蜡一样开始粘合成虫的形状。 而最惨的就是大堂,遍地都是中弹而死的尸体。具一个躲在沙发后瑟瑟发抖的beta说,刚才那个受伤的士兵突然开始抽搐,然后皮肤上开始长出很多包来。嘉文几个人说他身上有病毒,要把他扔出去,另一个地球军人冲动之下开了枪,杀了一个alpha头领。于是双方乱了套,胆大的非人们冲上去想要跟军人们拼命,被打死了很多,后来大家都跑散了。” 这真是最坏的状况了,伊森继续问道,“那塞缪呢?警卫长呢?” “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我看到有个特别大的全身长毛的黑虫子从那边的墙上爬过,足足有人那么大。警卫长还冲它开了好几枪,但是它完全打不死,后来警卫长和塞缪一边打一边撤,过了一会儿就不见了。”想到那条虫子,那名非人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抖起来,指了指大门的方向,“他们好像往那边撤了。” 塔尼瑟尔在旁边轻声说,“不会已经被逼出去了吧?” 第18章 赎罪:红地球(16) 塔尼瑟尔从地上捡到了一把大概是某个军人身上掉落的军用匕首别在腰间,“我们最好也快点出去。” 明明知道基地已经不安全了,可是面对着那扇紧闭的门,伊森还是犹豫不决,迟迟不敢迈出。那扇门显然已经被用蛮力打开过了,两扇门扉之间泻出一条缝隙。 走廊深处传来一声瘆人的惨叫,伊森看到一个人迅速从黑暗中跑出来前,面容被恐惧彻底扭曲。是奥托。 而在他身后,涌出了一股流动的黑色潮水。伊森将手电光照出去,照在那黑色的液体上,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液体,而是成千上万只蠕动的怪虫。它们扭动着一张张肿胀的人脸,争先恐后地爬行在同类的身体上,汇聚出了流动的错觉。 那些怪虫一瞬间就吞没了刚才还和他们说过话的那个被吓坏了的beta,他们听得到那可怜人发出的尖锐惨叫,还隐约看得见他在无数怪虫之下挣扎翻滚的惨状。 “快跑!快跑!”奥托声嘶力竭地喊着。塔尼瑟尔马上冲向大门用尽力气扣着那一点点泻开的门缝,伊森也在相反的方向用力,把吃奶的劲儿全都使了出来。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他爆发出了平日里使不出来的强悍力量,缝隙在两个人的手指间一点点扩大。奥托直接冲了出去,伊森紧随其后,塔尼瑟尔挤出来以后缝隙又稍微缩小了些,却拦不住那些身体极度柔软灵活的怪虫。 第一层大门显然已经被之前的军人们炸开了,一股阴冷酸臭的气味随着凛风呼啸而至。外面的世界一片漆黑,却被不知何处来的蓝色光源照出了一层薄薄的轮廓。天空中翻滚的肉块低垂,缓缓游移而过,无数大约有人的腰身那么粗的条状物从中垂下,一直垂到地面上,就好像拉出的细细黏丝。那些触手在大地上蜿蜒着,扭动着,一次次卷起地面上的植物和动物。那些圆柱形状的外星生物哀嚎着,被拉入天空,然而它们的身体中生有一些与整个星球的大地相连的奇怪丝线,被拉到一半的时候又纷纷摔落下来,落在地上慌忙逃窜。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在这片死亡星域里只有这颗星球尚且还有生命,所有的植物和动物,他们统统都是与这颗星球连在一起的,另那天上的怪物不能轻易将他们拉起来。 蓦然暴露在那遮天蔽日的熵神面前,人仿若蜉蝣一般渺小脆弱,不值一提。某种低沉的声波在空气里震颤着,搅动人心中最深的恐惧。伊森看到一些非人正在荒野上狂奔,看上去是想要冲向远处那两艘飞船。他们竭力闪避那些到处摸索的触手,但还是一个接着一个被卷了起来,一直被拉入天空中成了一个小点,只余惨叫之声回荡,最后噗的一下,被拉入那些厚重的肉块之内。 伊森看呆了,面前到处都是触手,就连他们基地的房顶上都已经被触|手缠绕得水泄不通。他们随时都会被卷起来!目前他们唯一的屏障就是身上那些黑色的汁液,但显然看那些被卷起的非人就知道那东西并非万无一失。 奥托倒吸一口冷气,骂了句脏话,“这他妈还怎么玩儿!” 塔尼瑟尔将视线转向主建筑之后,伊森才注意到那三台无线信号发射器都散发着一层奇异的有蓝色,那幽微的光明便是来自那处,而且奇怪的是,在那三台发射器周围几乎看不到触手,那些从天上垂落的触手纷纷打了个弯,像是想要避开它们一样。 “再坚持十分钟就可以了。”塔尼瑟尔指向那三台发射器,“我们去那边!” 这段路并不长,但是黑色触手已经密密麻麻盘满了所有的建筑,就连地面上也不剩多少空隙了。距离越近,也便能看清那些触手的样子了,布满不明粘液的表皮却十分坚硬柔韧,上面生着绒毛一般细小的倒刺和一圈圈肉粉色的吸盘。那些吸盘好像一张张的小嘴,一张一翕蠕动着,吐出更多的粘液。那些粘液覆盖在建筑上、大地上,发出嘶嘶的烧灼声,黑色一点点蔓延开来。 “过去的时候憋住气,尽量不要呼吸!”塔尼瑟尔说完,便率先冲了过去。他的身姿极其灵敏矫健,简直像个真正的战士。金发在风中飞扬,轻盈的脚步抬落间便穿过了触手间一条条的缝隙,看得奥托也目瞪口呆。 “我的妈,这个小白脸还真有两下子。” 伊森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憋住。对自己说了句“拼了”便也冲了出去。然而他的动作明显没有塔尼瑟尔连贯熟练,每跳一步都要犹豫一下。可是那些触手感受到气流的变化总是会不断左右蠕动,随时都有可能碰到伊森的脚,一路上险象环生。到了最后两步的时候,那些触手忽然挥扬起来,宛如无数巨蟒交舞在他面前,将去路堵死不说,还向着他当头压下。 那一瞬伊森脑子里想的只有两个字:完了。 正当他闭上眼睛等待着未知降临,却倏然听到一声清喝,他张开眼睛,却正好看到塔尼瑟尔凌空跃起,手中的军用匕首上闪着一层与序神之卵的光芒类似的蓝光,猛地插入最上方的触手之中。 突然间,那触手像是吃痛一般迅速收缩,其他的触手竟也跟着退却了,塔尼瑟尔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拽了过去,冲过了触手的包围圈。伊森惊魂未定,却见塔尼瑟尔微微喘着气,神色坚毅冷静,此时看去,完全就是一个军人的样子。 他真的是祭司吗? 而此时奥托也陷入了麻烦,他在最后一次跳跃时算错了方位,一下子踩在一根触手之上。那触手立刻蜷缩而起,如巨蟒一般一层一层缠绕住了他的腰。他吓得大叫起来,手在空中乱抓。伊森见状连忙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但是那触手的力气那么大,伊森把牙咬得咯咯作响,却还是被触手的力量拖得向前,脚跟在地上拉出两道长长的痕迹。 奥托好像溺水之人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样子的他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救我!救我!救我!” 伊森已经用上了全身的力量,不但不能将奥托拉下来,反而整个身体都在被那触手的力量抬起。眼看着脚就要被抬离地面,忽然一股大力抱住了他的腰,一把将他扯了下来。然而这一下也令他手一滑,终于没有抓住奥托的手。 只听那红发的总是痞里痞气没个正型的男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瞬间就被触手拉入空中,被无数涌来的黑色肉块重重包裹吞噬。 奥托的惨叫依然回荡在耳际,伊森坐在地上瞪大眼睛,嘴巴张开却发不出声音。塔尼瑟尔突然抓着他肩膀的衣服将他提了起来,灰眸带着几分怒意瞪着他,“下次再有人被卷住,不要再做这种蠢事!你以为你能抢得过莎布尼尔么!” 伊森心中难受,抿了抿嘴唇,“谢谢……”他知道塔尼瑟尔是对的,但是扑上去抓住奥托的手势他的本能。那个男人跟他说不上有什么交情,但毕竟在受到塔尼瑟尔威胁的时候,那个人帮他出过头,而且除了塞缪以外,他大概是禁城里和他说话最多的人了。 他毕竟才刚刚成为非人,很多事都还习惯不了。 第一个发射器下面竟然有两个伊芙军人,显然他们感知到了序神之卵的力量,所以率先躲了过来。而另外两个人赫然就是塞缪和警卫长。 见到塔尼瑟尔,那两个军人马上露出了喜悦之色,仿佛看到了靠山一样。伊森看得惊奇,堂堂两个军人竟然如此仰仗一个祭司,难道是因为在这种诡异的境况里十分需要精神导师吗? 塞缪看到伊森和塔尼瑟尔竟然露出了一瞬的失望之色。伊森猜,塞缪大概是觉得如果他们两人死了,他身为omega的秘密便没有人知道了……虽然理智上明白他这样想无可厚非,但伊森还是觉得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然而下一瞬塞缪的失望又转变为某种松了口气的安慰,他大步走过来,一把将伊森扯离塔尼瑟尔身边,“你跑哪去了!” 伊森不知从何说起,只是看了塔尼瑟尔一眼,然后低低说了句,“奥托死了。” 塞缪皱了一下眉头,一时间无言,拳头紧紧攥了起来,一把捶到发射器坚实的金属身体上。 在他们四周,幽微的蓝光弥散出一小片黑暗中的安全岛,在那光圈之外,无数舞动的触手弥漫在天地之间,饥饿地搜寻着一切可能的食物。那两个伊芙军人原本漂亮的浅褐色头发此刻已经凌乱不堪,带着某种惶然地用伊芙语对塔尼瑟尔说着什么。塔尼瑟尔此刻收起了先前露出的冷峻神色,柔和了空濛的目光,轻轻按了按那名女alpha士兵的肩膀,用伊芙语回了几句。 他一直都是这样吗?在不同的表情之间切换自如? 有时候慈悲,有时候温柔,有时候冷酷,有时候……甚至有些邪恶。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塔尼瑟尔? 伊森听祭司提到了“莎布尼尔”这个名字,而后那两个伊芙士兵便显得更加绝望了,其中一名甚至蹲下身将头埋到臂弯里。塔尼瑟尔用银河通用语劝解道,“不要害怕生殖母神,熵神即便难以测度,也是我们的另一半信仰。既然你不怕序神,为什么要怕熵神呢?” 对啊,为什么人天性向往秩序,却这么害怕未知和混乱?说不定……混乱是好的呢? 说不定,死后真的会去一个更好的地方呢? 警卫长突然看向伊森,打断了他飘向未知方向的思绪,“喂,你,你知不知道这都是怎么回事?” 伊森看了塞缪一眼,后者对他微微一颔首,示意他可以告诉警卫长。伊森于是简单地说了塔尼瑟尔关于熵神的理论,以及他想要用序神之卵驱逐莎布尼古拉斯的计划。警卫长越听眉头越紧,最后嘟哝一句,“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伊森问塞缪,“其他人呢?都死了吗?” “我知道陈增和嘉文带着他们的人也逃出来了,但是去哪了就不知道了。”塞缪用平淡的语调说道。 却在此时,突然塔尼瑟尔整个身体一僵,而另两个伊芙人也同时变了脸色。 伊森忽然觉得伊芙人就像天气预报员,每一次他们露出这种表情就没好事。 顺着伊芙人的视线看过去,便见到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天空中,那些黑色肉块开始剧烈地蠕动扭曲、收缩撞击。然后……天缓缓张开了,一如视频中所见的那样。 就像一张缓缓张开的巨口。 然而当它越张越大,伊森才发现那并不是嘴。 那黑色的肉块盘旋而上,在最里面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突出的、不断用某种突兀的方式向四面八方晃动扭转的红色东西,反射着令人不安的晶莹光泽。不知怎么的,另伊森想到了苍蝇放大的复眼,只不过那复眼中的每一个小眼都是可以移动的。 这个想象突然令他意识到,这或许就是一只眼睛。 一只属于纯粹的邪恶和混沌的眼睛。 第19章 赎罪:红地球(17) “她看见我们了!!!”一名伊芙军人哭叫道。伊森毫不怀疑她的话,天幕中横贯天空的巨大眼睛,由数以万计的可以自如扭动的复眼却齐刷刷地扭向了相同的方向,看向了他们…… 在那一瞬间,伊森再一次看到了那些混乱的、古老城市的影像。古怪的尖角建筑、青蛙一样的绿色人群、噩梦一般的吟唱声……那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却化成了具象的念头深入最深的潜意识中。 他仿佛看到了无数过往存在过宇宙间的绚烂文明枯萎消亡,最后被巨大的黑色混沌吞噬,归于混乱和虚无。而人类和银河中尚存的文明,也将会是一样的结局,只有死亡能够持续到永恒。 她将借着他们,将自己的种子洒向整个银河! 伊森有种身处噩梦的不真实感。似乎人的恐惧在超过一个临界点以后,便显得有些麻木了。被一个与宇宙同样古老的恶魔盯住,感觉像被剥掉了一层皮一样赤|裸,灵魂也被牢牢固定住,无处可逃的感觉,足以另世界上最胆大包天的恶人发狂。 伊森看塞缪脸上瞠目结舌的表情,就知道他也感知到了同样的讯息。与此同时,天地间的腥臭味更浓了,伊森闻得出来,那是海一样深广的血水和山一样高的尸堆才会发出的恶臭。与之相比,他们身上那种植物汁液根本不值一提。 “我们得离开这里!”塞缪的声音在颤抖,“她看见我们了!” “等等!”伊森一把揪住他手臂的衣服,指向基地另一边的发射器。 此刻原本盘踞在他们周围的巨大触手正古怪地挥舞着,透过轮舞的间隙,他们隐约能够看到另外一个发射器下面也聚集着一小群非人。而此刻,在看到熵神的巨眼后,那些人显然更加惊慌失措,其中有几个人冲出了被蓝色幽光笼罩的区域。然而就在他们踏出光明的一霎那,无数触手立刻蜂拥而上,将那些人淹没其中。甚至还没来得及将他们拉入天空,那血肉之躯就被贪婪的触手挤碎压扁,骨头和肌肉撕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混杂着人类因为咳呛自己的鲜血而发出的咯咯声和零星几声惨叫。一些尸块断肢掉落在地上,很快又被其他触手迅速卷起。那些小嘴一样的吸盘蠕动着,贪婪地吸食着地面上的血迹。 这可怖的场景立刻打消了塞缪离开的念头。而伊森只是惘然地想着,不知道塔尼瑟尔离开基地之前有没有堵好中央控制室的门,如果那些怪虫挤了进去,毁掉了正在发射能量的序神之卵,那他们还不如现在自杀的好。 那眼睛却忽然动了,被肉块簇拥推挤着,向着他们的方向缓慢挪移而来,给人一种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的眩晕错觉。与此同时,大量的怪虫从基地中涌出,顺着无数触手快速地蔓延向顶端的母神。 塔尼瑟尔沉声说,“稳住,再等五分钟!” 正如伊森猜测的,塔尼瑟尔在离开控制室前有用一些家具堵死了大门。他并不担心怪虫会顺着什么缝隙爬进去。序神之卵的力量就连母神都暂时没有办法打破,更不要提那些只能算是莎布尼尔子嗣的怪虫了。但是,莎布尼尔显然已经知道他手中的王牌了,这古老的超越一切文明的异世界生物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只要再等两分钟,序神之卵的全部力量便都被释放出去了。那小小的圣物所蕴含的能量虽然深不可测,但面对着混乱本身,会不会还是太勉强了? 巨大的红眼已经移到了他们的头顶,大到人类的意识没有办法消化的地步,天空刹那间淹没在一片血红之中。那些森冷的复眼距离他们有百千丈的距离,可是仰头看着,却恍惚随时都要压下来了。 伊森不知道生殖母神的意识是什么样的,当她看到他们这些企图打败她的人类时,会不会就像他们看那些对着他们挥舞拳头的蚂蚁一样可笑? 忽然间,在他们周围盘旋的触手同时抬了起来,在天空中绞扭起来,迅速形成了一条极为巨大的超级触手。那东西就算是横截面的半径估计也有几十米,悍然地卷起了附近一座水塔的塔身,飒然间一甩,那沉重的全金属铸造的铁塔竟然就这样飞了出去,轰然声中撞倒了基地另一端的发射器之一。 蓝色的光辉骤然锐减,伊芙人和距离他们不远的非人发出恐惧的尖叫。 厄运还未结束,巨型触手抓起了另一座通讯塔,钢筋水泥像柔软的橡皮泥般被轻而易举扯断,直直飞过基地上空,像从天而降的堡垒般摧毁了他们附近的那座发射器。伊森看得到塔下的人在通讯塔落下之前四散奔逃,一些被触手抓了起来,另一些则跑向他们。陈增、德里克和嘉文都在其中,他们拼了命地用s形的方式奔跑,险象环生地闪过了几条横扫而过的手臂。然而就算他们来也无济于事,显然母神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伊森他们了。 失去了两个发射器,只剩下这一个了,恐怕已经不成了吧?伊森见塞缪、警卫还有另两名伊芙人都面如死灰,甚至连身体都如石头一般僵在原地,失去了想要逃逸的*。在这样绝对超越一切的地狱般的力量面前,就算是挺过了几次十分任务的塞缪也陷入了绝望。但是塔尼瑟尔却奇异地仍然带着一丝奇诡的微笑,双目熠熠,背脊挺直,隔着无数的时空与生殖母神对峙着。 一个疯祭司,竟然想要挑战神。看在眼里,竟有种堂吉诃德式的悲凉。 这就是他们的终结,十分任务,果然不是这么好做的啊。 伊森蓦然想到什么,突然大喊一声,“我们爬上去!”说完他也不等其他人是否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便率先抓住发射器的栏杆,狼狈地将身体拉上去,而后沿着那些纵横交错的金属向着信号塔顶端攀爬。蓝光将他全身照得发亮,在他的皮肤上浮起一层浅浅的光辉。 塔尼瑟尔眼睛微微睁大,马上就明白了伊森的意思。 如果莎布尼尔忌惮序神之卵,那么只要他们身上能沾染到序神的气息,那么或许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对熵神免疫。但这个猜测十分冒险,而且也不知道已经激活的序神之卵对人体会产生什么样的副作用。他对着伊森大喊,“你下来!发射就快完成了!” 伊森头都没回地回了句,“时间不够!”而后便继续让自己浸沐在信号塔顶端越来越强烈的序神能量场中。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什么,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要死了,就突然什么都不在乎了吧? 或许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才三十年的生命就这样不清不楚地终结在一个荒凉的星球上,不甘心自己一生大部分的时间都谨小慎微,不敢有半分的放纵僭越,不甘心没机会和父亲和解、没机会再见一面生重病的母亲。他突然无比怨恨,恨头顶那无法战胜的异次元生物,恨那个有着蓝色双瞳的男人,恨做错了选择的自己,也恨那个将他彻底放逐的世界。 他不想死的时候,连挣扎都没有便被拉入虚无。 就在此时,一根巨大的超级触手已经扬起,似乎正在寻找适合用来作为武器的建筑,来摧毁最后一座发射塔。就在触手划过信号塔附近,在距离最近的瞬间,那一向胆小怕事的秘书却突然做了一件极为疯狂的事——他一把抱住了那条触手! 骤然间,那条超级触手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一样,改变了原先探向另外那座发射塔残骸的路径,在空中剧烈地甩动起来,像是想要把周身泛着一层淡淡蓝光的伊森甩下去。伊森原本就没什么力气,就算此时因为对死亡的绝望爆发出了超出寻常的潜力,也终究抓不住太久,没一会儿他的身体就被甩飞出去,落在了主建筑的顶上,生死不明。 但也多亏了他那一瞬的拖延,发射终于完成了。一霎那迸射的蓝光在无形的空气中激荡开来,如水纹一般迅速扩散。蓝色所及之处,触手纷纷以迅速到不可思议的速度收回,而那巨大的红眼也在某种低沉庞然的闷响中迅速闭合,就如同人眼进了沙子一样的反应。 所有尚且幸存的人在此时都听到一声仿佛从自己的头脑中发出的骇人尖叫,他们徒劳地捂住耳朵,却发现那似乎带着愤怒的叫声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他们自身的意识。 紧接着,奇迹发生了。那些遮天蔽日另世界陷入黑暗的肉块开始迅速挪移收缩,向着每一个方向撤离。在天空正中,出现了一道逐渐扩大的裂口,红巨星赫拉的光芒从中倾泻而下,如红色的光组成的瀑布奔腾在弥漫着尸体残骸的大地上,重新照亮了红色的草原。幸存者们劫后余生的欢呼震耳欲聋,塞缪不敢置信地眨巴着眼睛,连呼吸都忘记了。他从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喜欢那橘红色的天空。伊芙军人们齐齐跪下来感谢序神,口里念念有词地祷告着。而陈增也带着几个人凝望天际,在胸口画着十字架。 此时此刻,警卫长、军人们还有非人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相互抱在一起又哭又笑,骂骂咧咧,在后怕中庆祝着。见识过那样恐怖的力量之后,原来的人生中发生过的一切突然都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了。也正因如此,才让他们发现活着原来是如此美好的感觉。 反观祭司,面上却并不轻松。 总觉得哪里不对……他在见到莎布尼尔之前低估了熵神的力量,只带了一个序神之卵,而且在仅剩一个发射塔的情况下,竟然也能将她这么快逼退吗? 还是……他神色一凛,“不对,她只是暂时退去了别的区域,很快还会回来的。我们现在就得离开!”他语气严厉地对所有人说道,不论非人还是伊芙军人都被他的神色震慑住,一时收敛了喜悦之色。塔尼瑟尔冷静而迅速地给不同的人布置任务,德里克和陈增带人去查看停在基地不远处的两架飞船的损坏程度,塞缪带着剩下的非人去基地里面寻找幸存者,而伊芙军人们则负责准备将整座基地彻底烧毁。 而他自己则径直奔向了基地主建筑的顶楼。 此时没有了熵神干扰,吉娜重新启动了。她识别出塔尼瑟尔,指引着他登上顶部平台。他找了一会儿,便看到那躺在平台边缘,双眼紧闭的beta。他的额头上有很多血,大概是落地时撞破的,身上也有多处擦伤。此刻他的皮肤还散发着一层不易察觉的幽幽蓝光,令他显得比平时苍白很多。 塔尼瑟尔无声地走近他,蹲下身,伸手在他的鼻子前探了探。虽然微弱,但毕竟还是有呼吸的。他轻叹一声,眼神有一瞬的柔软,进而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伊森抱了起来。 第20章 回归地球(1) 伊森做梦了,梦见自己回家了。第五空间站的人造阳光浮动着轻薄的光影,晃动在由很多白色立方体组成的别墅墙壁上,花园里的萱草开花了,黄澄澄的一片簇拥在短短的小路两边。二楼的窗边可以看见正在拉大提琴的母亲,脸色红润,一点也不像得了癌症的样子。看到他回来,她对他微微一笑,依稀可见年轻时艳丽的模样。 伊森感觉心口弥漫着一层带着淡淡忧伤的温暖,眼睛在笑,却又莫名地想哭。他推开家门,便看到父亲亚德里安.埃尔德里奇正端着咖啡杯从敞亮的厨房走出来,到了五十多岁身形依旧挺拔,面容依旧俊朗。他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散发着浓浓的alpha气场,锐利的视线扫过来时,伊森还是会觉得害怕。 “爸……我回来了。” 亚德里安却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露出厌恶或者生气的表情,他就像他小时候那样对他简单地点了点头,对他说,“你妈刚刚烤好了蓝莓派,在厨房。记得洗手。”语气平平淡淡,就好像不过是他小时候的某一天,刚刚在外面和邻居的孩子疯玩回来。 然而就是这平淡的语气,另伊森终于控制不住,流下泪来。 然后他就醒了。因为感觉到有人在擦他的眼角,他疲惫万分地睁开眼睛,眉头紧紧皱起,似乎不堪重负。一阵鲜明而剧烈的头痛席卷了他清醒之后的意识,难受地哼唧一声。 记忆重回脑海,他蓦然将眼睛睁大了,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活着。 一股并不陌生的alpha气味缠绕在鼻间,伊森意识到身边有人,还没等到转头,一张偶人般精致的面容就出现在有些模糊的视野里,金色卷发被天花板上映射的白光照成一片银白的光晕。 “感觉怎么样?”塔尼瑟尔柔声问。 伊森伸手摸了摸额头,摸到一片厚厚的绷带,“头疼……”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连他自己都几乎认不出来。塔尼瑟尔走开了,但并没有走很远,脚步停落之后传来了倒水的声音。伊森撑着略嫌沉重的身体坐了起来,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干净的病床上,四周有很多医疗机器,医用机器人的手臂从天花板上垂下来静静立在一旁,铁灰色的墙壁反射着天花板投下的光亮,显然已经不是红地球上的十八号拓荒基地了。 “这是哪?”伊森问着,接过塔尼瑟尔递来的水杯,咕噜咕噜喝下去。 塔尼瑟尔说,“我们在母船上。” “母船?!”伊森手一松,水杯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们成功了??” “算是吧……”塔尼瑟尔面上却没有多少开心的神色,反而带着一丝心事重重的踌躇。但他很快又对他微微一笑,“这回多亏你了,不然我们不一定能驱走莎布尼尔,我也不能拿到她的一些分泌物样本。” 伊森脑子里一片空茫,原本应该觉得高兴的,毕竟大难不死。但是他却一点也笑不出来,甚至还莫名其妙的,有一丝失望。 他左右看了看,没看见端着枪的军人或警卫长,“我为什么会在这儿?”言下之意,为什么没有把他和其他非人一起关到下面的货仓层,就像来时一样。而且……竟还劳烦对方这个祭司亲自给他倒水,看样子,塔尼瑟尔已经守在他身边有一段时间了。 塔尼瑟尔忽然转过身,坐在了他的病床上,转头看着他,“你昏迷的期间发生了一些事。我们乘坐之前使用的飞船离开了红地球,回到母船上,但是母船上的人已经都不见了,很可能已经被莎布尼尔吞噬。你的同伴们将你们那个警卫长抓了起来,他们打算逃亡。” 逃亡?逃离地球联盟? 伊森被这个消息惊得说不出话,寥寥数语,却意味着太多东西。不用回禁城了?自由了?同时,也再也回不了家了? 塔尼瑟尔没有察觉到他的千万种情绪,“我们伊芙人还剩下三人,包括我在内。我们不打算与非人对抗,也不打算使用你们项圈里的电击功能来控制你们。但是现在有几个问题没有解决。在红地球四周五十光年内都是荒芜的死亡区域,我们的燃料只够我们抵达地球,贸然去其他星球就面临着燃料用尽,永远迷失在宇宙中的危险。” “而且,我们的项圈还有这艘船本身都有追踪系统……”伊森低声说,“他们有办法拆除项圈吗?” 塔尼瑟尔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回答,“你们非人也只剩下不到十个人了,最擅长这方面技术的奥托已经死了,德里克才刚刚黑入母船主脑,修改了一些最基本的指令。但是更高的中心指令都经过了极为复杂的加密,他目前还没什么进展。” “那他们到底有什么计划?”伊森由于紧张,没意识到自己正死死抓着祭司的手臂,抓到连青筋都露出来了。塔尼瑟尔倒是不甚在意,“他们打算拼一把,往相反方向航行,去第三帝国的星域。而我们伊芙人就以人质的身份暂时跟你们同行。” 伊森愣了片刻,然后曲起双膝,将头埋入手臂中间,认真地冷静了一下自己的思绪。他抬起头来,绿色的眼睛里一片死寂,“我总觉得,我们跑不了。” 塔尼瑟尔望着他,忽然问,“你梦见了什么?” 伊森一怔,似乎没反应过来他突然转换的话题方向。 塔尼瑟尔微微俯下身,用一种深邃而魅惑的目光凝望着他,手指轻轻从他眼角滑下,“你做梦的时候,我感知到了。不论是这次还是之前在红地球上你被母神的意识控制的那一次。你的情绪真是丰富到……让我觉得很可口的地步。” 他的声音充满诱人的磁性,气息吹在耳朵里,令人心头麻痒。伊森手足无措,满心尴尬。他不知道伊芙人能感知到什么样的地步,能看到他在梦里看到的一切吗? 这种*被暴露的感觉令他非常不舒服,就像是被脱光了衣服一样。他撑着身体向后退了一点点,用一种正经而疏离的口吻反击道,“你们伊芙人总是喜欢这样窥探别人吗” “不是我们窥探,而是你们地球人的情绪太明显了,就像一本摊开的书,想不看都不行。”塔尼瑟尔唇边挑着一丝戏谑的笑,“不过,我不否认我很喜欢你的情绪。尤其是……在一层层剥开表面上的那些情绪之后显露出来的东西。” 他的叙述中,有某种莫名的邪气,另伊森莫名有些害怕。 表面之下的……是什么? “我很期待,你在禁城中的表现。”塔尼瑟尔直起身体,将一样东西放在他盖着的被子上,便转身离开了。 放在被子上的是伊森的眼镜,镜片显然破碎过,但是用母船上的纳米材质修复机重新修补好了。他用有些发颤的手将眼睛拿起来戴好,世界顿时清晰了很多。 期待他在禁城中的表现…… 也就是说,祭司从一开始,就不认为他们的逃亡能够成功。 伊森的头还有些眩晕,扶着墙壁慢慢走出母船的医疗仓。整艘巨岛一般的远程宇宙飞船——魔笛号现在已经基本空了,长长的走廊里见不到半个人影。伊森在一个角落处见到了一些黄白色的粘液,他喉中一阵作呕,连忙快步走开。 大部分的非人都集中在娱乐厅和餐厅,有些人在打牌,另一些在打游戏,亦或是抽着烟发呆。伊森出现的时候,最先发现他的是塞缪。 ga马上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走到他面前,然后一把将他拉入一个紧致的拥抱。那绝非一个温情的拥抱,而是强势的、充满了占有欲的行动。 伊森有点蒙,随即想到塞缪是在表演,毕竟他现在的身份可是塞缪的“宠物”。 感觉到很多双视线集中在他们身上,伊森有点不自在。但他还是强迫自己放松身体,任由塞缪抱着。 终于,男人微微拉开距离,双手抬起他的脸,“你感觉怎么样?塔尼瑟尔不允许我进去看你,说你受到了序神之卵的辐射,不知道会不会发生变异。” 发生变异?伊森本能地想到了那种怪虫,汗毛直竖。 序神……总不会跟熵神的子嗣一样难看吧……他倒是比较希望自己变异的话能变成地球古代传说里的超人或者蜘蛛侠一类。 “我没什么感觉。”伊森干巴巴地说道。 “没事就好。”塞缪的眼神往一旁瞥了瞥,似乎用余光看了看嘉文的方向,然后突然就托住伊森的后脑,吻了上去。 伊森本能地推拒着对方坚实的胸膛,但是塞缪那从小练拳击练出的力量根本不容他抗拒,粗暴地噬咬着他的嘴唇,撬开他的牙关。伊森听到周围几个非人吹着口哨,发出起哄的笑闹声,他意识到塞缪大概是做给某人看的。 难道他昏迷的这段时间有人对塞缪起疑了? 伊森于是只好豁出去了,他眼睛一闭,反手抱住了塞缪宽阔的背脊。他明显感觉到omega的身躯微微一顿,大概也被他的配合惊住了。伊森莫名想笑,只可惜嘴被牢牢堵着,笑也成了呜咽,反而好像很享受一样。 可是突然,他注意到塔尼瑟尔走进了娱乐厅。他注意到祭司看向了他们,灰眸微微眯起,眼睛里闪烁着一丝莫测的冰冷。 那一瞬,他突然就变得极为慌张,有种莫名其妙的羞耻感。他连忙用力推着塞缪的身体,而对方察觉到他坚定的抗拒,也只好放开了他。反正戏也做得差不多了,塞缪挑衅一般往嘉文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大大咧咧地搂住伊森的肩膀,往他刚才坐的沙发走去。伊森用眼角瞥了瞥面无表情走过娱乐厅的祭司,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像个做错了事的学生面对着老师无地自容。 真是莫名其妙,不就是假装亲个嘴,他紧张个屁?那个祭司跟他也没什么关系啊? 大概是因为……祭司之前吻了他,于是他就莫名其妙地觉得背叛了那个吻? 但是……塔尼瑟尔应该只是想要用那种方式令他从自我毁灭式的思绪中挣脱出来,那种人物,怎么可能真的想要吻他这个寡淡的beta呢?自己自作多情个什么劲儿啊?伊森听着塞缪和另外一个非人打牌时发出的各种吆喝声,陷入深深的自我唾弃。 第21章 回归地球(2) 德里克终于重新设置了航线,大约一天后就可以进入曲率飞行模式。在那之后,飞船究竟能不能成功到达第三帝国,就要看运气了。 当天晚上,伊森失眠了。也不知道是因为昏迷了两天睡得太多,还是因为心中那不上不下的纠结感觉。 总觉得不可能这么轻易逃掉,就算他们对地球联盟来说可能只是几个人渣,死了还是逃了都无所谓,但毕竟还有塔尼瑟尔他们三个伊芙人在船上。如果伊芙人被地球联盟的人——哪怕是非人——劫走的消息传出去,事情就闹大了,伊芙那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伊森毕竟也是在政府部门混过那么多年的,知道他们最怕这种国际纠纷。就算是派出一艘战舰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把他们抓回去问罪,还会把那些研究专员和其他的伊芙军人消失的罪过推到他们这些非人头上。毕竟以地球联盟的一贯作风,是不可能公开红地球上的影像的。 而他自己,不论有没有真正参与逃亡,不论是不是被迫走上的这条路,一定会被认为是同谋之一。到时候等待他的,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惩罚,会不会把他原本的就归零的道德值减到一个他永远也不可能弥补的负数?那样的话,他为了生存所做的种种努力,又是为了什么呢? 而他的父亲在电视上看到他的名字被列入逃亡的非人名单里时,又会是怎样的表情? 翻来覆去无法成眠,伊森坐起身来。由于伪装身份的问题他必须和塞缪睡在同一个房间,出于照顾omega的考量,他自愿要睡在沙发上。塞缪本来打算两个人都睡在那张足够宽大的床上,但是见秘书一脸莫名其妙的不想占omega便宜的坚持,也就懒得多说了,一副“随你便”的表情挥了挥手,就自己舒舒服服窝进了床褥中。 伊森悄悄起身,戴上眼镜穿上鞋。塞缪此时正打着鼾,睡得正沉。他蹑手蹑脚地离开了那原本属于某对研究员情侣的套间,一个人沿着弯曲的走廊往娱乐室的方向走。魔笛号上的作息时间仍然是按照24小时的间隔设定的,此时灯光已经调成了属于夜晚的蓝紫色,除了未能被隔音墙壁吸收的些许机械噪音,便再也听不到其他声息了。 休息室里没有一个人,此时按照人类作息正是午夜三点,就连伊芙人也应该在沉睡状态了。伊森给自己倒了杯烈酒,一仰头喝下去。那呛人的液体顺着食道一路燃烧到胃里,炙热从腹部向着僵冷的四肢蔓延。他打了个寒颤,又倒了一杯坐到沙发上,有些烦躁地用手指触发了面前茶几的桌面,许多立体影片的海报立刻铺展开来供他选择。 他漫不经心地划过一张张海报,发现自从他被道德法庭收监后又出了几个新电影,其中一个是他一直想看却没机会看的。手指点开后,一束光影立刻从他对面墙上的小盒子中投射出来,一瞬间四周的景物消失了,他和他的沙发像是突然间穿越时空,来到了十几个世纪前就已经毁灭在超新星爆发中的天锒星上。四下都是姿态优雅的蓝绿色大叶植物重重交叠,在他头顶织成一片迷离清幽的穹庐,那些3d模型与真实的植物没有任何分别,只要不用手去碰就不可能发现只是光影而已。 由于母亲是天锒星人和地球人的混血,令他对那颗早已消逝在茫茫宇宙中的古老星球有种淡淡的好奇和向往。这个影片是在整个银河中都赫赫有名的大导演经过三年多的考察后拍出来的,应该能够很好地还原天锒星人的外貌衣着还有习俗。伊森低头一看,发现连自己身上也被投射了一件华美的长袍,腰间系着缀满奇怪宝石的带子。这大概是天锒星男性beta的标准装束。 那电影是一个关于逐渐没落的文明的故事,表现了很早就采取议会制度的天锒星上最强大的王国的的群体没落。宏大的场景令人精神一震,千军万马飒踏而来,从他坐着的沙发两边呼啸而过。所有的天锒人都有着和伊森相似的绿色眼睛,但是发色普遍比伊森更浅,肤色却比他更深。相比起来,和他的母亲更加相似。伊森看着那些曾经宏伟华丽的宫殿,那些在宫殿中寻欢作乐的场景,心里却一直想着家里总是浮荡的古典音乐,还有炉子上咕噜咕噜作响的菜肴。就连那些大胆暴露的情爱场面也无法令他提起兴趣。 忽然间,一个角色令他眼睛微微睁大。那个演员,怎么长得那么像塔尼瑟尔? 他应该没有打开抓去潜意识形象的功能吧? 只见那人穿着天锒人的翠绿长袍,领口和袖口缀满银线刺绣的精美花纹,微微蜷曲的金发随着步伐飘摆,隐约可见尖尖的耳朵。他径自来到伊森面前,面容精美无瑕,微微一偏头,露出一个有些纯真的微笑。然后……他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虽然有些电影也会特意制作一些角色故意与观众互动,但是对方坐下来时沙发垫确实陷了下去。伊森这才恍然大悟,这人是真的塔尼瑟尔! 只不过他走近这暂时的电影光场中后就被自动披上了一件天锒人的服装而已…… 伊森赶紧坐直了身体,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紧张,“你……” “半夜不睡觉,一个人在这里……娱乐?” 鉴于对方把娱乐两字咬得那么重,伊森这才注意到此刻电影正好进行到一群半|裸的宫廷男女搂抱在一起的香艳场面,脸颊霎那间就红得像要冒烟,连忙清了清喉咙解释,“这……这是历史战争片!” “哦?你确定不是爱情动作片?”这种调笑从堂堂一个祭司嘴里说出来,另伊森瞠目结舌,接不出话来。 塔尼瑟尔看了看伊森手里已经喝了大半的烈酒,眉梢捕捉痕迹地微微挑起。 伊森低声问,“你怎么也不睡觉。” ”我在等样本分析结果,听到外面有声音,出来就看到了你。在借酒浇愁?” 伊森低叹一声,“你不是也觉得,我们逃不了吗?” 他的声音骤然被淹没在一片影片中的欢呼声中,他烦躁地伸手想要将电影关掉,那手却忽然被另一只手握住了。 塔尼瑟尔此刻离他很近,他的呼吸甚至可以轻轻落在他的耳廓上。伊森一愣,有些局促地快速朝他瞥了一眼。 塔尼瑟尔不说话,只是用某种难以分析了解的目光认真看着他。他并未松开他的手,那温热的手心令他寒凉的手终于获得了一丝安慰。伊森感觉自己被吸进那双灰眸里,周围的光影都不存在了一样。 祭司忽然伸出手,轻轻摘下了他的眼镜放到一旁的桌上,然后他伸出指尖,轻轻描摹着伊森的下眼睑,“你有天锒星血统?” 伊森没承认也没否认,此刻这般亲密的接触,令他想要逃离,又想要就此沉沦。他忽然反手抓住祭司的手腕,绿眸中有着压抑已久的闪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反正都已经到了如今这种地步,他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逃犯,那么就不用再克制自己了吧? 这难得的主动动作另祭司微微讶异,唇边却漾出一个魅色横生的微笑。 “想忘掉一切烦恼,找回灵魂的平静吗?”祭司如同吟诵经典的话语如同蛊惑的魔咒,另伊森无法抗拒,他点了点头,电影中*的喘息声更令气氛染上了一层靡靡。 “那么,你要听我的。”塔尼瑟尔在他耳边低语,嘴唇甚至触碰到了他的耳垂,令他身上一阵战栗,“不论我让你做什么你都要照做。否则,我会惩罚你。” 带着一丝威胁的语调,却异样地另伊森下腹升起一团热流。他的视线逐渐迷蒙,嘴唇也微微张开,快速地点了点头。 祭司满意地微微抬起身体,“现在,脱掉自己的全部衣服。” 伊森愣了两秒,往发干的喉咙里咽了口唾沫,便站起身开始解开上衣的扣子。他才刚刚洗过澡,身上穿着舒适柔软的单衣,很快就露出了胸膛。塔尼瑟尔之前在帮伊森清理身上的污渍以及治疗他额头的伤口时已经看过了他的身体,但此时再看却有种截然不同的感觉。由于以前常常去健身且保养得当,伊森的身体并不像想象中瘦弱,下腹甚至有浅浅一层肌肉。他将上衣随手扔到一边,身上被投射的天锒衣饰也跟着消失了。看塔尼瑟尔并未有叫停的迹象,于是一弯腰将长裤拉了下去,从裤筒里迈步出来,只剩下一条内裤。他的腿也算修长,小腿的外侧覆盖着一层浅褐色的绒毛。 对于beta来说,算是副很可口的身体了。 伊森上一次在一个尚算陌生的人面前如此暴露还是在初入禁城的时候,不好的记忆令他略略有些瑟缩。可是塔尼瑟尔不打算放过他,手仍然搭在沙发背上,慵懒的眼睛看着他的内裤,用一种颇有威严的alpha式声音说道,“我说,全部。” 伊森心脏狂跳不止,抿了抿干涸的嘴唇,终于伸出颤抖的手,照做了。 塔尼瑟尔拿起桌上伊森喝剩下的酒轻轻抿了一口,用一种欣赏的目光打量着面前匀称的浅麦色人体,闷烧的火也终于在他体内一点点觉醒,他于是也伸出手,扯开了自己领口的第一个扣子,露出深邃漂亮的锁骨。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明天你坐下的时候,可能会有点疼哦。”祭司如此说着,露出一个恶魔般的微笑。 第22章 回归地球(3) 就算是很多年以后,伊森也清楚地记得在母船上的那一夜。而且每每想起,都会觉得下腹某处浮动着闷烧的□□。 塔尼瑟尔那平整保守的祭司服之下,有一副猎豹般美丽而充满力量的身体。紧致修长的肌肉静静蛰伏,皮肤在微光中泛着莹润的光,仿若是羊脂玉雕铸而成。这样高大却不失精美的身体另伊森口中的唾液腺突然变得特别发达,他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艳。 塔尼瑟尔对自己的魅力十分了解,他的笑容骄傲中带着邪气的味道。平日里在大多数非人和伊芙人面前他笑容亲切,姿态优雅,可是在那个晚上,褪去伪装的祭司却像个不折不扣的暴君,伊森稍稍违背他的意思,就被他按在沙发上,像教训小孩子那样打他的屁股,打得皮肤都红肿起来。他甚至用伊森的睡衣将他的双手捆在桌角上,用强悍到野蛮的力量入侵着秘书的身体,并且在伊森即将攀至快乐顶峰的时候戛然而止,几次三番下来弄得伊森哭叫连连,也顾不上担心会不会吵醒其他人了。 到电影接近尾声的时候,他才终于赏赐一般给了伊森最终的极乐。伊森最后瘫软在他怀里,眼神涣散,大口喘气,津液从唇角溢出,腿间一片狼藉。伊森从未有过这种被人完全掌控的感觉,他就像变成了一个奴隶,一个专门为了让塔尼瑟尔满意的奴隶,而他竟然十分喜欢这种被粗暴对待的感觉,越是疼就越快乐,越压制就越兴奋,就连被狠狠惩罚的时候喉咙里都会不自觉发出甜腻的呻|吟。他脑子里一直不敢说出口的幻想在这个晚上竟然全都成了现实,就好像那个祭司完全知道他想要什么一样。 塔尼瑟尔看着那双失神的绿眼睛,动作轻柔地解开了绑住秘书手腕的衣袖,在那被咬得出了血的唇瓣上轻轻啄吻了一下,语调温情缱绻,“你表现得很好。” 伊森有点痴然地望着他,脸上的情潮未退,却又添上了新的红晕,“你……你也很棒……” 塔尼瑟尔嗤嗤笑了起来,低下头在他耳边细语,“没想到你的接纳力是这么的好,比我见过的所有omega还要好。” 伊森不知道听到这样的夸奖该哭还是该笑,为什么这个祭司就这么喜欢把他逼到这种窘迫的境地……他于是决定还击,“看来你见过不少omega?” “大概四个吧。” “才四个?你们伊芙祭司不是要用这种方式来帮助信徒净化灵魂什么的么?” “祭司只有在信徒有明确请求的时候,才可以决定是否同意用交欢的办法来帮助对方,并且要经过圣殿大祭司的批准。而且一般对一个人只会进行一次,中间还有各种仪式,很麻烦的。”塔尼瑟尔向后靠在沙发上,像满足的猫一样慵懒地眯起眼睛,“对我提出这种要求的不少,但除非必要,否则我一般都会拒绝。” 伊森撑起酸痛的身体,有些讶异地看向他,“那……我们这次好像没有什么仪式啊?还是说你之前把我绑住什么的……就算是仪式?” 塔尼瑟尔哈哈大笑起来,“你脑子里我们的信仰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当然不是,我和你这一次,显然是严重的违规行为。” “违规?有多严重?” “说不定会被降职,严重点被从圣殿驱逐也不是没可能。” 伊森没想到对方把这么大的事说的这么轻描淡写,嘴巴微微张大。他赶紧坐直身体,脸上的表情却骤然因为某种难言的酸痛而扭曲。这另塔尼瑟尔心情大好。 伊森顾不上自己的不适,连忙捡起地上的衣服丢给塔尼瑟尔,“天快亮了,快穿上,别让别人看见。” 眼见秘书一脸担心,好像比他自己还怕被驱逐,塔尼瑟尔心中有些久违的柔软。他忽然凑上前去,将伊森再次按倒在沙发上。 “我想标记你。”塔尼瑟尔开门见山地说。 伊森嘴巴张开,“标记我?我是beta啊!” “有什么关系,反正那个塞缪也一直想在你脖子上弄个牙印不是么?” “……你怎么知道?!你偷听我们俩说话??” “不是偷听,而是我感知到jeff那边有问题就出来了,你们没有发现我而已。与其被他咬,由我这个真正的alpha来代劳岂不是更好,毕竟痕迹停留的时间会稍微长一点。” “……”伊森竟然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标记那点alpha气味一般的人类根本分辨不出来,到时候去找塞缪喷上点他一直在用的alpha伪装剂就没什么问题。 眼见塔尼瑟尔一脸的跃跃欲试的模样,他作为一个beta,实在是不明白他们alpha那种喜欢标记性伴侣的执着……明明知道不能声明这是自己的牙印还要咬,这简直就是非理性的冲动。 他一直觉得与其去咬脖子,还不如直接在脑门上签个名比较直接。 然而一想到塔尼瑟尔竟然为了他违反了圣殿的教规,伊森又莫名其妙觉得自己欠了对方一大笔人情。于是他叹了口气,微微偏了偏头,露出了自己的脖子。 这种类似o本能兴奋而无声地咆哮着,他难耐地低吟一声,埋首到那温热的颈边,张口用力地咬了下去。 伊森连忙用手臂死死堵住嘴才没疼得大叫起来,但还是发出了闷闷的呜咽声。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omega在被咬的时候会露出几分混杂着痛苦和欢愉的享受表情,他可完全没察觉到半分快感,只是差点以为自己脖子要被咬断了。他手忙脚乱地推开塔尼瑟尔,用手摸了摸,还好没见血…… “有必要这么用力吗!!!” 塔尼瑟尔看着beta脖子上两派紫红色的牙印,闻到自己的alpha气味顺着动脉散发的热度弥漫开来,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角。真是奇怪,明明标记的连个omega都不是,为什么会这么兴奋呢? 已经过了凌晨五点,伊森悄悄溜回他和塞缪的房间,蹑手蹑脚走向浴室想要洗个澡,却蓦然听到床上传来声音,“你去哪了?” 他吓了一跳,见到说话的人是塞缪才松了口气,“醒了干嘛不开灯?” 塞缪原本曲着一条腿坐在床上,却突然瞪圆了双眼,突然跳了起来,大步走到伊森面前。伊森见他来势汹汹,往后退了半步,不知道这人又发什么神经。 而omega却直接抓着他的下颚逼他抬起脖子,视线显然烧灼在他脖子的两排牙印上。 “谁干的!”塞缪眼中有熊熊怒火燃烧,简直像只张牙舞爪的野狼,“我活剥了他!” 伊森这才明白他大概以为是哪个非人强迫他了,连忙缓声劝道,“不是非人,我自愿的。你不是说我得在脖子上弄个alpha牙印吗?到时候喷上点你的alpha伪装剂就可以了。” 原本以为能够安抚的话语,没想到却另面前的男人愈发暴怒了,“你说什么?!你自愿?!” 伊森被他提高的嗓门震得耳朵差点聋掉,他连忙回头看了眼隔音门有没有关好,“你叫什么啊!想让全船都听见?!” “你丫是不是傻!我他妈让你去找别人标记你了吗!!!”塞缪一把揪住他皱巴巴的衣领,透过宽松的衣服,看到他胸前更多的红痕。伊森惊恐地听到omega喉间发出的类似野兽的低吼声,那一刻他简直以为面前的真的是个alpha了。 伊森怀疑是不是塞缪的荷尔蒙周期紊乱导致了情绪失控,于是将语调压低,尽量用最轻柔和缓的声音说,“乔,你先冷静一下,他不会说出去的……” “别他妈叫我乔!你不配!” 莫名其妙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伊森的脾气也上来了,“你他妈吃错药啦?!我招你惹你了!!” “你还有脸问!你现在名义上是我的人,你背着我在外面带了一身别的alpha的味道回来,你让别人怎么看我!!当我是龟公吗!!!” 难听的话让塞缪气得红了脸,他一把扯开塞缪的手,用前所未有的森冷表情瞪着塞缪,“我警告你,放尊重点!” “尊重?你自己都不懂得自爱还有脸谈尊重?!你这个人尽可夫的婊|子!” 伊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是第一次有人用“人尽可夫”、“婊|子”这种奇怪的词来骂他。他咬牙切齿,耳根通红,伸出被气得发抖的手指着塞缪,“你别搞错了,你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地装大哥是因为我在帮你。我可不是你的仆人!我睡谁是我的事,轮不到你教训我!” 话音刚落,塞缪忽然一拳挥了过来。 伊森万万没有想到塞缪会对他动粗,毫无防备之下只觉得右脸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击,整个身体失去平衡倒在地上,眼镜飞了出去,口中鼻间顿时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他头有一瞬的眩晕,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然而缓过来以后又过于震惊,他瞪着塞缪,满脸是血,说不出话来。 而塞缪也惊住了。他显然有一瞬的后悔,但是愤怒之火仍然呈燎原之势在他全身上下的血管中脉动。他沮丧地低吼一声,拉开门冲了出去。 伊森脸颊仍然钝痛着,有些狼狈地用衣袖擦着源源不断从鼻子里涌出的血。他简直要怀疑鼻梁是不是被打断了。他忍着全身的酸痛从地上爬起身,捡起眼镜,蹒跚地走向浴室。拧开水龙头,看着红色像花一样绽放,又迅速形成漩涡消逝。塞缪刚才说过的那些话还在他脑子里回荡。 到底是怎么了?他完全不明白。 他还以为经历过之前的发情期事件还有红地球上的出生入死,他们已经是朋友了。 第23章 回归地球(4) 伊森没想到最后自己会带着一脸的淤青进入安眠大厅。眼看着时间就要到了,他往脖子上的牙印喷了些塞缪的喷雾,对着镜子叹了口气,用手指头戳了戳自己红肿的脸颊,疼得微微吸了口凉气。 塞缪一直没回来,他一肚子的火也发不出来。步履依然有一点蹒跚,某个地方酸痛得让人骨头发软。想到那个金发祭司,下腹又是一阵炙热…… 他想着要是再遇到罗兰之前就遇到塔尼瑟尔就好了。 要进入睡眠状态必须保证身上只穿着最少的衣物,于是他像来时一样,只穿了一条内裤,外面裹上一件宽大的浴袍。他努力想让自己的走路姿势正常,但是经过两三个非人的时候,还是收到了几缕不怀好意的调笑目光。他在通往睡眠仓的走廊上就碰上了塞缪,后者冷冷地瞥他一眼,也没怎么说话。 伊森也用力瞪着他,等着他道歉。结果对方却什么也没说。 倒是塞缪旁边的一个小跟班揶揄道,“呦,看来你们昨天很激烈嘛?塞缪你这一口咬得可真够深的。” 这种感叹齿印深的话原本是为了讨好塞缪,暗夸他的alpha气概够足。然而却没想到塞缪的脸愈发森然起来。他没跟伊森说话,转身继续走自己的路。 伊森气得攥紧了拳头,若不是那跟班在后面亦步亦趋跟着,他早就冲上去找塞缪质问一番了。他冷哼一声,也慢慢地跟在塞缪后面往同样的方向走。 圆形的安眠大厅十分高广,几乎要赶得上飞船发射仓了。大厅中间是那根顶天立地的巨大圆柱形睡眠电脑,许许多多睡眠仓像枝叶一样从那主干上支楞出来。此时此刻有十二个睡眠仓沉降到了地面上,等待非人们进入。 德里克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在那圆柱形的巨大机器前忙碌着,精密的按键和符文像浅蓝色的蝌蚪漂浮在莹润的柱体上。他近几天一直不眠不休,试图改变魔笛号的主脑戴安娜的一些初始设定,这样才有可能让戴安娜无视原来的舰长的命令转而听命于他们这些非人。然而戴安娜是比红地球上的吉娜更加成熟精密的人工智能,为了能够和她交流并且说服她舰长已经死了,她“保护人类和其他星际公民”的任务对象现在是他们,所以她应该听命于他们这样生掰硬扯连普通人类都说服不了的道理,他把自己和戴安娜的主脑关在舰桥中两天两夜,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跟僵尸一样。 戴安娜变更了原本的航行轨迹,但拒绝了不像地球联盟发射每日报告的要求。但是反正信息从红地球星域回到地球要三年的时间,那时候他们早就逃之夭夭了。只要进入了曲率飞行,再被抓住的几率就微乎其微,只要能进入第三帝国的星域,随便找一个海盗星据点换一艘船就好了。 可是德里克却似乎总是有些不放心,他仍然将一天大部分时间花在与戴安娜的交流和检查一些航行设定之上。似乎他对主脑并不完全放心。可是不论检查,都没有发现各项设定有任何问题。塞缪看到他仍然在盯着那些蝌蚪文发呆,走过去按了按他的头,“醒了,都要进入休眠了,消停会儿吧。” 德里克揉了揉酸疼的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 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已经驯服了戴安娜,虽然过程艰难无比。可他总还是有些不放心。 “睡眠程序都已经设定好了。我们会在第三帝国星域外大概半光年左右的区域停止曲率运动,剩下的燃料应该足够我们到达那边一个目前在第三帝国辖区内的围绕蓝巨星运行的偏远太空站。在那里我们应该能交换到其他的飞船。” 伊森转头看了看其他几个陆续进来的非人。陈增正在那边带领着他的几个信徒做睡前祷告,但是祷词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注意到那些祷词中加入了愿上帝保佑人类不被其他大恶神吞噬这样的语句。他挑起眉头,记得他那从基督教衍生出来的奇怪宗教不是笃信世上只有一个神——耶和华吗?就算是撒旦也不过是被上帝放逐的天使而已,怎么现在又出来个“大恶神”? 看来红地球上的遭遇足以改变任何人看待这个世界的方法。他们从未想到原来宇宙间存在这样一种生物,即使只是身体的一部分,也可以轻而易举地覆盖整个星球。而人类在那双巨大的横贯整个天空的眼睛面前,就像蜉蝣一样,任何反抗的尝试都像是一个不自量力的笑话……不,连笑话都不如,就像人类不会花心思去想一只蚂蚁拦在自己面前是要做什么一样。人类的想法和作为,那对它们那些远超人类的生物来说根本没有意义。 那些入侵他们思绪的意识,他看到的所有幻象,说不定都是来自他们自身潜意识中的混乱面受到熵神影响后形成的折射和放大。生殖母神莎布根本就没打算引诱他们,那庞然的、碾压所有人心智的神秘精神立场不过是她降临时的小小副产品,她不在乎吃掉的是人类还是红地球上的其他生物,她一视同仁。 在他全身沾染着序神的能量辐射扑向母神的触手时,他感受到了那种漫无目的的神性。她并不是想要针对他们非人,而只是单纯地想要吸收一些精神力更强的灵魂,诞下更多的子嗣而已。他身上带着的能量,只是让她感觉像是被什么虫咬了一口似的,甩开他的动作并没有恐惧,大概只是像人甩开讨厌的蚊子苍蝇时的反应。 至于她后来退开,大概是因为序神之卵的力量毕竟还是令她有些难受了,就像人被火烫到就要猛地缩回手一样。但她并未被驱逐,因为塞缪说过,就算在他们乘坐魔笛号逃脱的时候,红地球的另一半仍然被紧紧包裹在那一片黑色连绵的肉块之下。 人类的历史太悠久了,悠久到以为自己已经征服了银河,征服了宇宙,以为自己是特别的。但或许并非如此。 或许我们也只是一群还未被更高等的造物发现的蚂蚁而已。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发呆,他曾用这双手死死扣住触手上那些巨大的凸起,那一刻接触的感觉,就像两只手要被融化进那些弥漫着粘液的皮肤之内。 可是奇怪的是,那个时候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甚至觉得有点……舒服? 有点像是……回家的感觉? 为什么会对那样的怪物产生那种奇异的依恋感?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忽然间,他的肩膀被按住,下颚被轻轻抬起,然后就看到了塔尼瑟尔紧皱的眉头和带着一些薄怒的眼睛。大概是他想得太入神,竟然没察觉到塔尼瑟尔接近,他不自觉地想要露出不好意思的笑,但是笑到一半又因为脸颊疼痛而扭曲成了尴尬可笑的表情。 “你的脸怎么回事?”塔尼瑟尔的声音很低,低到有点像兽类在被激怒时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声。 伊森装作不在意地笑笑,“回去的时候屋里太黑,摔的。” 塔尼瑟尔神情莫测,看不出来是不是相信了他的话。他只是直起身唤来正在一旁帮助其他非人量血压的医疗机器人,从它背后专门用来储存急救用品的箱子中拿出药膏,挤出来一些在他那干净修长的指头上,然后便往伊森的面颊上抹过来。伊森看他专注的神情,竟也没想起来要拒绝或是自己来抹,就那么乖乖坐着,透过镜片瞪着一双有点发呆的绿眼睛。 然而另一股浓烈的alpha气息接近,塔尼瑟尔动作有微微的停顿。 塞缪今天显然喷了不少alpha伪装剂,熏得伊森那敏感的鼻子直想打喷嚏……他皱起眉头,抬眼瞪着塞缪。 塞缪抱着手臂,垂眼看着祭司,“你还真是慈悲心肠啊,祭司大人。” 塔尼瑟尔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笑了一声,“你太抬举我了,只是帮个忙而已。”他说着,缓缓站起身。漂亮而坚韧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伸展着。他转过身去面对塞缪,“阁下昨晚睡得好么?” 意有所指的问话,另塞缪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呼啸而出,把眼前这个他从一开始就不信任的alpha烧成一撮灰烬才好。他讨厌别人碰他的东西,虽然伊森目前并不能算是他的东西,但毕竟他仍然是他的保护人。 伊森和这个外星人手中都有他最害怕泄露的秘密,他或许不应该得罪面前这个金发男人,但对方在这么多非人面前公然对他的人做那么暧昧的事,明显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这令他极度愤怒。 这些自以为是的alpha,总是喜欢去抢别人的东西。不论在哪个星球上都一样。 塞缪一把夺过塔尼瑟尔手中的药膏,“不牢你费心!” “或许吧。”塔尼瑟尔也没有跟他抢,只是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轻飘飘说了句,“不过人有时候应该记得,自己的把柄在谁的手里。” 说完他甚至轻笑了一声,便走去了自己的睡眠仓。 塞缪狠狠瞪着那男人的背影,转过身来看向伊森时,眼中竟有一瞬的挫败。 他将药膏丢在伊森身上,低声冷冷说了句,”你跟谁睡我管不着,但是不要在别人面前丢我的脸。”便走了。 伊森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置气。这些omega有时候发起脾气来真是让人没有任何办法,就当是回顾一下当初在大学如何低三下四地哄omega初恋男友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吧。 伊森摘下眼镜前,看到警卫长也被押了进来。那人高马大的军人被五花大绑,嘴巴也被塞着,被强行塞进睡眠仓里,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德里克上前就要首先给他设定睡眠程序,率先将他弄昏迷然后进行身体降温。 难道他们就要让警卫长被绑着进入深层睡眠吗?那等到醒过来的时候,不会麻到半身不损么……伊森心里万分同情,却也知道这种时候同情心是最没必要的。当所有人都进入睡眠后,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如果这个警卫长趁着他们入睡做出什么事来他们根本不能阻止。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确保他先进入睡眠。 其次入眠的是三名伊芙人。伊森看着装载着塔尼瑟尔的睡眠仓的罩子缓缓滑上,心里却有几分黯然。 等到曲率飞行结束,就是伊芙人与非人们分道扬镳的时候了。那之后,他此生恐怕再也不会见到这个奇怪的祭司了。 此时忽然听到嘉文大声问,“斯考特在哪?”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没有找到他问的人。斯考特这个名字听着耳熟,伊森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半晌,塞缪平平常常地说道,“别找了,他在他该在的地方。” 这样一句话,便蕴含了很多深意,其中之一便是——塞缪知道他在哪里。 嘉文马上蹭地站起身,“你把他弄到哪去了?!” “没有哪,锁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了而已。”塞缪瞥了德里克一眼,显然后者有帮过他。 众人都是一惊,看来塞缪这是打算让斯考特以清醒方式进入曲率飞行。谁都知道在曲率飞行中保持清醒状态是多么危险可怕的事,据说很多个世纪以前有人尝试过进行情形飞行,在那无比强大的磁场中看到了可怕的场景,就此疯掉了。因此自从十个世纪之前地球联盟就严禁任何人在清醒状态下进入曲率飞行。 嘉文的拳头死死攥了起来,转身就要往安眠大厅的大门方向走。然而那扇门已经被封闭了,曲率飞行模式已经进入倒计时阶段,为了安全起见戴安娜已经封死了这座个大厅。嘉文愤怒而用拳头垂门,自然是没有什么用处。 塞缪冷笑,”行了,平时你不是也烦他么?我这是帮你解决了一个拖后腿的。” 嘉文猛地转过身来,突然大步冲到塞缪面前,用一种威胁的姿态故意与他离得特别近,“你就为了你那个宠物,来随随便便动我的人?” 伊森这才想起来这个斯考特是谁。 他不就是那个在来时的路上差点把他标记了的非人?! 面对着对方的威慑,塞缪却毫无惧色,甚至露出一抹森然的微笑,“我说过,他是我的人。而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连看也不行。” 他的话说得清清楚楚,在座每一个人都听得见。几个调笑过伊森的人马上感觉到一阵寒意,原本打算替斯考特求情的,也就把话咽了回去。 伊森却觉得有些夸张了,虽然他也不喜欢那个斯考特,但就这样让他以清醒状态进入曲率飞行……有点过了吧? “塞缪……” “你闭嘴。”塞缪冷冷地打断他的话,眼睛一直瞪着嘉文。两个高大的男人对峙片刻,好像两只斗气的公牛,随时都要打起来。 陈增此时出现在他两人中间,用令人觉得十分舒服的男中音说道,“时间快到了,有什么问题等到离开这里再说。你们要是现在打起来,恐怕就要陪斯考特一起清醒飞行了。” 两个男人虽然在暴怒中,但也知道陈增的话是对的。终于嘉文往塞缪面前的地面上啐了口唾沫,便转身走了。 伊森松了口气,心想这塞缪戏做的也是够足了。但就这样留哪个斯考特在外面…… 可另一个黑暗的念头又从良心深处蔓延开来:反正那个男人除了满脑子都是□□*外几乎没有任何用处,显然不可能对熟睡中的非人们造成什么伤害。并且那王|八|蛋还几乎强行“标记”他,这种蠢货死掉说不定对他们的逃亡行动有利。 反正又不是他杀掉的,他又在那个人手中收到过那么大惊吓,他是不会为他求情的。 就算求了以目前的塞缪来看也不会听他的。 于是他摘掉眼镜放在床铺之下的小收纳盒中,然后放平身体,躺在柔软的被褥上。纳米玻璃罩在缓缓滑上。可以令人快速入睡的清冷气体从头部挡板那颗小洞中间蔓延开来,他很快就觉得眼皮发沉,陷入深沉的梦中恒乡。 只是没想到,他们的沉睡只持续了不到五天,然后便被强行唤醒了。 第24章 回归地球(5) 被提前唤醒可不是一种好的体验,意识就像被利爪死死抓住,强行从梦境的混沌中撕扯出来。在觉醒前那一刻的梦境通常都极为恐怖,多数都以坠落或是溺水为主题。伊森就梦到自己被一条容貌恐怖没有眼睛的巨大鳗鱼卷住拉入深海,他一张口吸入的都是腥臭的海水,倒灌进他的肺里,肺泡一个接着一个炸裂。他惊醒过来的时候像一个即将窒息的人那样抽噎着,倒吸着凉气,一脸惊恐。 他的身体仍然湿漉漉的,显然冷冻液才刚刚褪下去,甚至都没有时间升温他们的身体就强行将他们推出了睡眠状态。他茫然四顾,看到隔壁的塞缪也正扶着睡眠仓的边缘大口喘气,一脸的惊魂未定。在不远处还有其他非人接连醒过来,而在他们周围也没有等待查看他们身体状况的医疗机器人。 不对劲,这绝对不是正常的唤醒程序。 伊森也注意到,塔尼瑟尔、另两个伊芙人还有警卫长的仓位是空的。他的第一反应是塔尼瑟尔背叛了他们,可是转念一想,那三个伊芙人和警卫长是早于他们进入睡眠状态的,一旦进入深度睡眠,除非被戴安娜唤醒,否则根本不可能自己醒来。他们也没有机会修改睡眠程序,德里克对他修改过后的指令设置了复杂的加密,而且一直在反复检查,直到入睡前的最后一秒。 非人们显然都还有些摸不清头绪,德里克却已经从睡眠仓窜出来,冲向安眠大厅的大门处,在门钥屏幕上输入了一串指令,然而戴安娜温柔的声音响起,“抱歉,德里克先生,我不能让你们出去。” 她这话一出,众非人便都慌乱起来。塞缪大步走到德里克身边,就听见那年轻人强自镇定的声音说着,“戴安娜,我认为我们已经在谁是你的服务对象这点上达成共识了。” “的确,在地球其他高级指挥官缺席的情况下,你们和伊芙贵宾是我的服务对象。不过,幸存的索菲亚.瓦法上士已经与我取得联系。她要求我先行唤醒警卫长拉法尔.施耐德上士和三位伊芙贵宾,将他们带离后才将你们唤醒。她的飞船现在已经登录魔笛号。” 非人们如遭雷噬,原本以为母船空空如也是因为熵神已经将所有人感染并且吸收掉了,却没想到竟然有人活了下来。 “什么?!你为什么没有报告还有幸存者的事!” “未知事件发生时,总共有约一百人乘坐中小型飞船离开,但是他们缺少补给,有没有曲率航行的能力,生存几率很小,与我也没有建立联系,所以我将他们和其他人一样算成了失踪人口。”戴安娜回答得流畅而轻快,然而每一个字都另德里克想要抓狂。他一脚踹到墙壁上,狠狠地骂了一连串脏话。 “妈的!这个电脑太狡猾,被它阴了!” 是不是真的被电脑阴了不得而知,戴安娜的逻辑没有错,但那甜美的声音总是给人一丝狡猾的错觉。或许它是害怕德里克真的入侵她的中枢程序所以才留了这一手。 像戴安娜这样的人工智能毕竟太复杂了,就算平时看起来柔顺听话不出一丝错误也没有任何失控的迹象,但若想在没有详细原初代码的情况下完全控制它,简直是难如登天。 塞缪变了脸色,其他非人也一拥而上,用各种可以拿起来的重物砸着门,现场一片混乱。相比起来,伊森却显得异常的冷静。 他早就有预感,他们逃不了。到现在真正发生了,反而有种石头落地般的踏实和惘然。 只是……他心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希望…… 塔尼瑟尔会帮他求情吗? 虽然理智告诉他这不过是个傻到不能再傻的冀望,毕竟他们之间发生的,也不过就是两个都有需求的人互相安慰而已,甚至于,是塔尼瑟尔对他的安慰和照顾比较多。谁会只因为一夜情就帮个对他来说什么利用价值也没有的罪犯洗白呢? 但……总会说点什么的吧……比如说问及非人们有没有为难他的时候,或许会美言几句? 戴安娜的声音再次响起,“索菲亚.瓦法上士要求与你们通话。” 说完,不等他们回应,圆形的墙壁上便投射出了一张不甚漂亮但十分坚毅的女beta面容,那是这一次地球派来的的特种部队的长官。她用冷淡而厌恶的眼神看向他们,如同一个上帝俯视着罪人,“我们现在已经重新得到了魔笛号的控制权,如果我想的话,随时可以命令戴安娜重新启用你们脖子上的电击项圈把你们都电到口吐白沫,再把你们押回去。我劝你们马上投降,不要做无谓的抵抗。否则,不仅你们会受到惩罚,你们家人的道德值也会受到严重影响。我给你们三分钟的时间考虑,然后我会开门。任何人有抵抗的行为,格杀勿论!” 如钢珠落地般的声音未落,影像已经熄灭了。她甚至没有打算听到非人们有任何回应。 塞缪太阳穴附近的筋因为咬牙咬得太紧而明显地凸出来,嘉文已经满嘴*的骂开了,来回踱着步众非人你一言我一语,有的说投降有的说投降也一定会被杀掉,两个阵营吵作一团。伊森只觉得耳朵里都是嗡嗡嗡的噪音,震得他头疼欲裂。 塞缪忽然吼了一句,“都给我闭嘴!” 现场顿时安静了。 “多少人打算投降?”他用威严的声音问道。 有三个人举起了手,其中包括伊森和德里克。塞缪有些意外地看了德里克一眼,那少年说,“我家里还有爸妈和弟弟,我不想我弟因为他的蠢哥哥上不了好大学。” 现在连伊森也觉得意外了,这孩子既然做得出拿自己亲弟弟做实验这种事,怎么这种时候又考虑起弟弟的道德值来了?” 嘉文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哼,一群孬种!” 伊森却推了推眼镜,有些踌躇着开口,“如果我们投降,不一定会被杀掉。毕竟我们是唯一存活着的与红地球上的莎布尼古拉斯接触过的人类,他们需要从我们身上获取更多信息。而且,我相信伊芙人会帮我们说话的。” 塞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如果眼神可以化为刀子恐怕他已经被一箭穿心了。 “哼,说什么?说我们威胁他们如果敢反抗就把他们像对待警卫长那样捆成粽子,然后卖给海盗当奴隶?省省吧,那些上等人怎么会把我们这些非人当回事?你们这些没有脊梁骨的蠢货,反正我是不想再回到禁城那个鬼地方去了,我宁愿被射死!”嘉文不屑地反驳道。 伊森却苦笑道,“我确实没有骨气,因为我担心我的父母什么都没做就突然被道德法庭减去三十分道德值,通讯系统被严密监听晚十点以前必须回家连出去吃饭都要被搜身。我也不希望他们成为那种每天瞪着眼睛找机会举报别人的不当行为好赚取道德值的人。生出我这种儿子就已经很倒霉了,我不想让他们在外面的世界过和我们一样的生活!” 他这样说,另得嘉文一时倒是说不出话来了。陈增此时和蔼地笑笑,拍拍伊森的剑肩膀,“年轻人说的很有道理啊。为了不牵连我的支持者们,我也同意投降。” 现在只剩下塞缪和嘉文两个人还未表态。伊森看着塞缪继续劝说道,“事情不一定会那么遭,我们可以解释,就说是因为魔笛号成了一艘空船我们才试图修改戴安娜的中心指令。我们只是想去第三帝国用他们的虫洞信息通讯器给地球联盟发送消息,毕竟母船上发出的消息地球要三年后才能收到。至于警卫长那边,我们可以咬定是因为他有受到感染的迹象所以我们想要隔离他。那些人也见识过莎布尼古拉斯的可怕,他们说不定会因此对警卫长产生忌惮,这对我们也有利。” 三分钟之后,除了嘉文还有些不情不愿外,他们总体达成共识——投降。 之后的一切既混乱又顺理成章。门开后十几个拿着激光武器的特种部队士兵一拥而上,将他们的双手牢牢拷在身后。没有人跟他们说话,也没有人向他们询问任何事情,他们被直接丢到了母船下方的货仓层,在暗淡而寒冷的空气里瑟瑟发抖了两天。 那两天里非人们很少交谈,伊森的脑子里闪烁过很多混乱的思绪,最终又飘回到莎布尼古拉斯的身上。真是奇妙啊,在几百个世纪之前的地球上就已经有人感知到了这些熵神的存在,而他们这些先进的星际人类却一无所知。他忽然怀疑,会不会和母神融合才是更好的选择? 至少在那短暂的接触中,他并未感觉到痛苦。 然而他选择了活着,也就因此选择了从此之后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次的恐怖“赎罪”,还有禁城里漫长的岁月。 两天后,他们被再次押入安眠大厅,关入睡眠仓之内准备进行曲率飞行。这一觉睡下去,再醒过来,就要回到禁城之中了。 而他直到魔笛号在地球重新着陆也再没能见到塔尼瑟尔。 第25章 城中生活(1) 伊森原本以为他们七个非人会被押往道德法庭接受审讯和裁决,但实际上他们被从魔笛号赶下来后便直接被运往禁城,几乎连涉足禁城之外土地的机会都没有。 从运输机里出来,面前是一片蔓延到远处高墙外的阴霾天空和铺满粗糙石砺的空场,透着某种湿冷气味的风扑在面颊上,一瞬间就唤起了两个月前刚刚进入禁城的感觉。在这里一切都是破旧肮脏的样子,就连空气也比城外的稠密浑浊。伊森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空场外那些歪七扭八随时都要垮塌一样的水泥建筑,在红地球上还那么强烈的对生的渴望忽然就变得像月光一样遥远渺茫。 他们被解开了脖子上的电击项圈,一名相貌凶恶的警卫用枪指着他们,命令他们所有人脱光衣服,由另一名警卫用扫描镜透视他们全身。七个非人赤条条地站在所有警卫们面前,像婴儿一般脆弱。伊森不自觉地用手环住身体,斜眼瞥着塞缪,看到后者站得笔直,面上毫无羞耻之色。 “五十个出去,只回来了七个,真不愧是十分任务。”一名警卫低声与旁边的人交谈着,竟然还笑了几声。 “听说你们几个惹了大麻烦?”那个凶恶的警卫笑得有些恶毒,“好好的十分任务不知道珍惜,现在好了,不仅分数拿不到,搞不好还要被扣上个几百分的,你们就等着在这地方烂死吧。” 所有非人都像是没有生命的木头人,不论警卫说什么都没有任何反应。那个扫描全身的alpha警卫看到伊森,意外地吹了声口哨,“这不是那个政府秘书吗?看你文弱书生一个,竟然活下来了。” “哈哈哈,你看他脖子上,那块红的东西是快要愈合的牙印吧?多半是靠吃alpha的香蕉活下来的吧~”难听的话不绝于耳,伊森用力咬着下唇内侧的肉,咬到满嘴都是铁锈味,强忍着怒气和羞耻感。那个警卫此时凑到他耳边,暧昧地问着,“喂,你当初在上头混得那么好,不会也是靠这个吧?”说完手还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伊森整个身体剧颤一下,眉头紧紧皱着,嘴唇抿成一条线。为了掩饰即将喷薄而出的愤怒他死死闭上眼睛,因为他知道他不能表现出任何情绪,如果不想被借机除掉的话,毕竟他现在的处境已经很不妙了。 熬过了一系列检查和羞辱,他们被解散了。伊森跟着塞缪回去他们两人的房间,后者一路上也是沉默寡言,散发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就连那些本来想和他打招呼的非人也被吓得摸摸鼻子赶紧溜走。 狭小的房间里一团混乱,伊森的床罩和被子都不见了,领来的洗漱用具也被扔了一地,就像被洗劫过一样。反观塞缪的东西倒是没怎么被人碰。伊森站在床边有点发懵,”我东西呢?“ ”哼,你该不会以为禁城里的人还会尊重个人所有物吧。他们听说你去参加十分任务,早就认为你是个死人了。”塞缪一屁股躺在床上,伸展着矫健强壮的身体。 ”那为什么你的东西没事?“ ”哼,他们只有在确实确认了我死亡的消息后,才敢动我的东西。”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倨傲,听得伊森一阵火大。 这群欺软怕硬的人渣…… 然而仔细想想,好像他自己也是这些人渣的一份子…… 由于今天他们刚刚到达,免去了上午的劳作,但是下午还是要去各自的岗位上工。禁城自身就是一个小小的生态系统,食物要自己种植合成,衣服要自己缝补清洗,街道要自己打扫,垃圾要自己处理。每个人都要工作,来维持整个禁城系统的运作。除此之外,禁城中的多余人力还要帮助禁城外的一些公司生产一些商品,因非人不需要被支付工资,可以有效降低成本。而另外一些有特别才能的人,比如说德里克,会远程协助政府或者一些大公司进行一些机密项目研发。 塞缪换上了一身建筑工人的衣服,戴上已经被磕掉了边的破旧头盔就要拉开门作势要走。伊森连忙问他,“我应该做什么?” “他们没有告诉你你的工作是什么?” 伊森摇摇头,他当初刚来禁城就被抓去了红地球,甚至当时连早饭都没吃完。塞缪从兜里掏出来跟烟点上,随随便便说了句“自己去找个警卫问啊。我又不是你妈。”就出门了。 伊森长叹一声,看来塞缪还在莫名其妙地生他的气,也不知道要气到什么时候。他耸耸肩膀,忽然觉得身上十分粘腻。他在床下翻找半天,发现自己换洗的衣服也都被人抢走了。没办法,他干脆去塞缪的衣柜里找出来一套,趁着现在整栋楼几乎是空的跑去浴室冲个澡。塞缪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太宽大,他把袖子卷了卷,用衣角擦了擦眼镜便出了门。 此时居住区的街道显得有些空旷,但每隔几步还是能看到沉默着立在路边的机器警察,头部闪烁的红灯跟随着他的脚步缓缓旋转。每一次经过这些杀戮机器都令人心头紧张,伊森快步走过长街,眼睛四处张望,寻找着警卫的身影。可说来也怪,平时警卫无处不在,现在他想要找人的时候,却一个也找不到。 倒不是他有多想工作,只是床单被子都被人抢光了,他总得问问有没有多余的。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走错了路,他越走越偏僻,两侧的楼房也愈发破旧,有些甚至已经倒塌了一半。他初来乍到,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区域,也拿不准主意是不是应该继续走下去。 然而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呼救声。 那声音十分凄厉悲惨,简直是撕心裂肺,一瞬间就令他想起在红地球上听到的那些被触手卷走的人们发出的翻搅。恐怖的记忆如浪潮席卷而来,几乎令他夺路而逃。但是那人反复的哭泣哀求声又令他心中不忍,于是寻着声音蹑手蹑脚找了过去。 在一座倒塌过半的建筑物内,有几个警卫嬉笑着,围着一个双手被吊在一段裸|露出来的钢筋横梁上的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omega非人,而且这个非人,伊森竟然是认识的。 那不是他以前在能源局的同事,负责零号的研究员之一——斯巴罗.泰风吗? 只见那omega全身伤痕累累,污渍斑斑,在风中簌簌颤抖。而那为首的alpha警卫他以前从未见过,但那副容貌令人印象深刻。那瘦高的警卫没有戴帽子,露出一头灰白的头发,狭长的面容显得过于阴鸷,眼神令人联想到秃鹫。他手里把玩着带有电击功能的警棍,毕剥作响的蓝色电花不断闪烁着。 泰风已经在哭了,不断哀求着,“够了、够了、我再也不敢了!我错了!” 警卫们发出一阵愉悦的大笑,仿佛那omega的眼泪能带给他们最大的幸福快乐。灰发的警卫没有任何怜惜,再一次将警棍猛地戳向了泰风的大腿内侧。omega发出一声令人骨头都发冷的惨叫,整个身体紧紧绷起像一张弓。 不知道他已经被这样折磨了多久,在他悬空的脚下甚至有一滩排泄物和不明秽物。 伊森在能源局时与泰风关系不错,他没想到竟然连他也被扔了进来。 也是因为零号的事吗? 然而此刻更令他害怕的是,那些警卫脸上扭曲的笑容。他们欣赏着泰风抽搐的身体,欣赏着他口里吐出白沫,欣赏着他在死亡的边缘挣扎。他们那么投入,就好像折磨的是一个与他们有深仇大恨的人,而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omega。 这些警卫,突然令他觉得比红地球上的生殖母神还要恐怖。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在禁城里是没有规则的,那些警卫身为合法公民,可以对她们这些非人做任何事,就算杀了他们也不犯法。他们可以尽情地在非人身上发泄他们最阴暗的情绪。 伊森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帮泰风,可是他知道如果这种时候贸然出去自己的下场恐怕不会比泰风好。最好的选择,还是赶紧悄悄溜走。 他躲在那半面土墙之后陷入天人交战,良心和恐惧相互拉锯。最后,还是恐惧占了上风。 在禁城这种地方自私一点没人会责怪的吧?就算他冲出去也于事无补啊?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转过身蹑手蹑脚打算趁着众警卫都背对着他的时候溜走,却蓦然被刚刚缓过神睁开眼睛的泰风看到了。泰风就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声嘶力竭地喊起来,“救我!!!救我!!!” 众警卫纳闷他怎么突然又叫得这么有底气,而他们身后的伊森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了。 被泰风那双绝望的眼睛凝视着的情况下,他实在是没办法假装没听见就这么离开。就在他迟疑这一会儿的功夫,那个灰发的警卫已经转过头来,看到了他。 “你……”鹰隼般的眼睛眯起来,就像是盯住了一只不要命的耗子。 伊森吓得两腿发软,把心一横大叫道,“报告长官!建筑工地那边的非人打起来了!场面控制不住,他们叫我来找增援!” 第26章 城中生活(2) 灰发警卫缓缓转过身来,眼睛一直盯着伊森,“建筑工地?哪一个建筑工地?” 伊森背上出了一层冷汗,他哪里知道有几个建筑工地,只好胡扯道:“我不知道,塞缪带我过去的” “乔纳森.塞缪?”灰发警卫怀疑地盯着他,嘴角向着一边咧了咧,对其余警卫说道,“去看看吧。” 一行人经过全身僵直的伊森身边,那灰发警卫在他右侧停步片刻,低笑着说,“最好不要让我发现你在骗我。” 伊森只觉一股寒流从脚下窜起,头发根都竖立起来了。一瞬间他想着要不要马上说出实情并且马上跪在地上赔罪,但是仅存的一点骨气终于撑持着他没有投降。纷沓的脚步声渐远,伊森赶紧挪动有点发僵的双腿走到泰风跟前。 熟悉的清秀面容低垂着,眼皮无力地耷拉着。他身上到处是淤青,有些是用棍棒打出来的,还有些痕迹上带着可疑的齿印,双腿之间也是狼藉一片。伊森看得心下翻搅,很不好受,一股子怜惜之情和对那些警卫的愤恨令他眼眶发热,马上搬来一张已经没了椅背的椅子站上去,解开捆绑住泰风双手。 泰风的双腿没办法支撑身体,痛呼一声跌倒在地上。伊森连忙从椅子上爬下来,手在接触泰风被污渍和汗液弄得肮脏不堪的身体前迟疑了一瞬,终于还是将对方扶起来。 “你怎么样,能走吗?”他们的时间不多,要趁着那些发怒的警卫跑回来找他们之前离开这儿。 泰风点点头,像是拼尽力气才借着伊森的肩膀站起身来。伊森其实现在也没什么主意,禁城这种地方会有医院吗?犹豫片刻,他终于还是决定先把泰风弄回自己和塞缪的屋子。 泰风虽然是个omega,但毕竟还是个男人,伊森一路半拖半抱,回到屋子里原本干净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了个透。他扶着泰风躺在他那连床单都没有的硬木板床上,用脸盆接来清水帮对方清洗身上可能的伤口。泰风一直在小声呜咽着,肌肉因为疼痛而抽搐着。 就算是非人恐怕也不会如此摧残一个omega吧?那些警卫身为公民,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禁城这种地方,根本就不适合omega。伊森心情沉重,长长呼出一口气。 没办法看着泰风赤身*瑟瑟发抖,他想去拿塞缪的衣服,又害怕拿得太多对方又生气。他蓦然想起来与他一起参加了红地球任务的那些没能回来的非人,其中有几个是和他住在一栋楼里的。思及此他立马冲出门,挨个房间地找。那些人的东西大都已经被瓜分干净了,好在他运气不错,在一楼最后一个房间找到了几件衣服和一条被子。在他喜滋滋地抱着满满一怀的东西上楼的时候,蓦然发觉自己竟然这么快就已经开始像别人一样迫不及待地瓜分“死人”的东西了,并且一点内疚感都没有。 给泰风穿好衣服盖好被子,伊森坐在塞缪的床上长出了一口气。看着自己床上不只是昏迷还是熟睡的人形,他现在才开始感到后怕。 那个灰头发的警察知道他和塞缪是一起的,会不会来找他的麻烦,会不会找塞缪的麻烦? 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他开始一遍遍在屋子里踱步。现在他已经开始后悔救泰风了,他自己都自身难保,到底是为什么要逞英雄? 当时就不应该在听到求救声后过去,不过去就不会被泰风看到,他也不会知道泰风在这里,现在也不会这么六神无主。然而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了。 床上传来一声低吟,伊森看过去,发现泰风已经幽幽转醒了。一刹那间他仿佛还是那个在能源局高冷骄傲的研究员,只是在茫然褪去之后,浓浓的恐惧马上浸染了那双眼眸。他全身剧烈颤抖着,慌忙要坐起来,然后他看到了伊森。 两个人对视片刻,伊森看着对方眼中的恐惧一点点沉淀,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狂喜。 “伊森.埃尔德里奇!!!我之前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对着他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伊森有点被他的热情吓到了,他们俩当初在能源局虽然聊得来,但是一向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关系。泰风个性高傲,鲜少表现出强烈的情绪。 伊森迟疑地伸手握住泰风的手,坐到床边。泰风抓他的手抓得那么紧,紧到骨头都疼了,伊森苦笑道,“再捏我就要骨折了,一般怀疑自己做梦不是要捏自己吗,你捏我干什么。” 泰风像是后知后觉一样连忙放松了些力道,但还是仅仅抓着他,就像怕他跑了一样,“你怎么也会在这里?你是来考察的吗?” 伊森这下是真的被逗乐了。他摊开手,“你看我这身,像是在考察吗?” “他们把你也丢进来了?!” 伊森点点头,“泄露零号的机密给一个三重间谍,叛国罪。” “可是局长难道没有替你说话?” “他自身都难保了,哪还顾得上我。” 泰风点点头,那双不断游离的眸子显得有些惊魂不定,大概根本就没有听到伊森在说什么。 “你是怎么惹到那些警卫的?”虽然知道对方大概不愿意谈起刚刚经历的噩梦,但伊森还是得问清楚。在塞缪会来之前他必须得知道自己到底惹了多大的麻烦。 可是泰风却紧紧咬着嘴唇,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伊森特别看了看他的脖子,果然看到两排深到见血的牙印。 强行标记……像泰风那种性格,肯定不会同意这种事,多半是把那个灰头发警卫激怒了吧?伊森的心往下沉,擅自带走被标记过的o们难以忍受的行为,如果他识相的话,现在就应该赶紧把泰风送回去…… 可他毕竟还是没办法看着一个曾经的朋友被欺负而视而不见。 到了下工的时间,街道上的人开始多了起来。楼道里喧哗声逐渐起来了,沉重的脚步声踏得楼板都在微微震颤。没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塞缪一身灰土地闪进屋来,嘴里叼着根烟,随口问了伊森一句,“你还真的在屋里呆了一……” 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他就看到了床上坐着一脸惊惶地用被子裹住身体的泰风。 “你他|妈是谁?” 伊森推了推眼镜,低声代替泰风回答,“我以前在能源局的同事,遇上了点麻烦……” 塞缪死死瞪着伊森,眼睛里哗哗冒火,“你就不能消停一天不要成天往屋里带男人吗?!上次是个alpha这回又成了个omega,你还真不挑啊。” 伊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绿眼睛也瞪圆了,一句粗口也忍不住出口,“我他|妈什么时候成天往屋里带男人了!” 塞缪翻了个白眼,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伊森气得脸发白,却偏偏还没法反驳,毕竟自己身上还穿着人家塞缪的衣服呢,拿人手短,这会儿也只能干生气。 就在此时,塞缪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身一把捏住伊森的肩膀,“你说他遇上了麻烦,那个麻烦该不会和’二老爷’灰毛有关系吧?” “什么二老爷?” “就是除了警卫长施耐德之外最有权势的东区警卫队大队长马克西姆.伊万诺维奇.瓦西列夫,长一头灰毛的那个。” 眼见着伊森的脸色立马一片惨白,塞缪用一种说不出是生气还是无奈的眼神瞪了他一会儿,最后竟然是长长叹了口气,“我就说他今天干吗突然带着一帮子人跑到工地来溜达,一脸算计。原来是你这个活腻歪了秘书脸又在多管闲事。” 伊森咽了口唾沫,“你好像和施耐德警卫长关系不错吧?能不能跟他说说……” “出了红地球上那样凶险的事,他会不会回来继续干警卫长都不一定。你忘了吗,他没有跟我们一起回来。现在,灰毛就是这东区的大总统,你也真敢干,一个小小beta,从大总统手里抢人。”塞缪脱掉脏乎乎的上衣,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撵灭,“你要么赶紧把人送回去,要么就自己赶紧写写遗书。” 伊森转头看了一眼一直没说话的泰风,只见后者听了塞缪的话一脸绝望,眼神寂灭,抓着被子的指节都泛白了。 伊森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瞬间就有种赶紧再接一个十分任务然后死在外面的冲动。他贴近塞缪,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 “你们都是omega,在禁城都不容易,就不能帮他想想办法吗?” “你当我是omega联合会主席啊,是omega我都要管?”塞缪不耐烦地把脱下来的靴子踢得满屋飞,“你要是不怕死,明天把他送去诊所吧,哪儿经常有喜欢搞什么非人维权运动的志愿者,如果运气好碰上了,灰毛一时半会儿也动不了他。” 伊森松了口气,正想道谢,却听塞缪冷哼一声,“有人说得罪了灰毛,比得罪施耐德还可怕,你自己作,记得别把我拖下水。” 夜间泰风占了伊森的床,他便没地方睡了。塞缪拿眼睛瞥了瞥靠坐在墙角打算就这么将就一晚上的伊森,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空出来的角落,“喂,秘书。” 伊森看了一眼那张不够宽的床,赶紧摇摇头,“不用了,我这样挺好。” 塞缪莫名其妙一阵气闷,熠熠目光在黑暗里也能传达他的不爽,“你扭捏个屁,别给我来你们beta绅士风度那套。” “……不太好吧……” “你上那祭司小白脸的床的时候怎么没觉得不好?” “你小声点!那不一样!” “你他妈过不过来?” “……”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伊森小心翼翼地蜷缩在炕边上,觉得全身都不自在。塞缪身上比一般人类高一些的热度隔着衣服和被子传递过来,被alpha气味遮住的那一丝丝属于omega的麝香也随之缭绕不绝。 但就算有这一丝味道,还是很难把塞缪和omega联系起来。尤其是在跟斜对面的泰风对比之后。伊森不禁对身旁高大的男人生出某种敬意。 “喂,秘书,你们能源局到底出了什么事啊?是不是整个局子都进来了?”塞缪带着几分睡意的声音忽然飘至耳边,另伊森有那么一会儿反应不过来。 “……我不能说。” “哈哈哈哈……”低笑声震得床跟着轻颤,“你都是非人了,还要替国家保密?” 伊森仔细想想,觉得对方说的很有道理,竟无法反驳。 “知道了对你也没好处。”伊森翻了个身,背对着omega。他的记忆回到那第三空间站洁净凌厉的能源局大楼,还有那深埋火星之内的秘密研究中心,一股冷意令他略略有些瑟缩。 当初能源局受命建造火星地下研究站和粒子加速器、为零号做准备的时候,他就一直觉得不安。一直以来零号都只是人类的一个构想,不可能在现实中实现的。但是伊芙人提供了一样东西,却另那个计划成为了可能。一旦成功,便是一种只有地球联盟拥有的新型能源,不但可以应用于银河外远程航行飞船的研发,还可以用来制造恐怖到足以吞噬恒星的武器。 现在想想,或许伊芙人提供的那种奇异物质就来源于序神之卵。 如今蛇夫座联盟已经通过罗兰拿到了零号的许多关键资料,那个还能继续下去吗?看泰风的境遇,只怕是距离叫停不远了吧。 对于整个银河来说,那或许是件好事。 一想到伊芙人,便又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有着金色头发和尖尖耳朵的男人,继而联想到那个令他热血沸腾的夜晚。他稍稍掀开了点被子,想让自己的皮肤降温。 一想到此生大概都不可能再见到塔尼瑟尔,连说句再见的机会都没有,心里便有着淡淡的怅惘。便是在这怅惘之中,进入他在禁城之内的第二夜梦乡。 第27章 城中生活(3) 凌晨起床那刺耳的警报声响起之前伊森就把泰风送去了东区诊所。那栋小楼距离禁城的第一层城墙非常接近,四下布满了机器警察。伊森扶着泰风进去的时候四周有好几个持枪警卫都远远盯着他们,森冷的目光隔着很远还是如芒刺在背。 也算泰风运气好,诊所里果然有一个来做无偿服务的医师,恰好也是个omega,看到泰风虚弱的样子马上安排了一系列检查,并且很可能要在诊所里休息几天进行观察。伊森安顿好了泰风便打算离开,但是泰风却忽然抓住了他的衣摆。 他回头,却见泰风认真地看着他,“你小心。” 伊森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点头,匆匆赶去食堂。然而毕竟还是耽搁的太久了,非人们已经各自前往不同的工厂、工地上工,食堂大门已经紧紧关闭。他正打算揉着自己咕噜作响的肚子离开,却蓦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生硬冰冷的声音,“伊森.埃尔德里奇?” 伊森转过身,看到一名警卫。还好不是灰毛,他松了口气。 那名年轻的警卫晃荡着手里的警棍走过来,有些不耐烦地瞥着他,“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没有按时吃饭。” “起晚了……” 话刚说完突然肚子上被那警棍重重给了一下,原本就空空如也的肠胃此时像是突然都虬结在了一起,他连叫都叫不出来,像个虾米一样弯下腰,脸皱吧到了一起。那警卫还不解气,又踹了他膝盖一脚。伊森站立不稳便跪下了,耳朵里听着那警卫用某种仍有点生疏做作的严厉口吻说道,“知道让我在这儿等了多久吗?下次再迟到,直接准备进暗房吧。” 暗房是禁城里的人对禁闭室的称呼,一般犯了错误的非人会被关进去。那里没有光,完全隔音,屋子里什么也没有。据说被单独关上三天就像过了三年一样漫长。奇怪的是,一些看上去十分凶悍的非人一提到暗房却都胆战心惊,就连被捅刀子都面不改色的人,在完全封闭的状态下呆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哭叫着认错,个中滋味,没有亲自尝试过的人根本无法想象。 只有在那种时候,才会意识到人类是多么需要交流的物种。 当然伊森还没有尝试过,所以他并不知道这是怎样的威胁。他只是单纯从语调判断,这个警卫似乎想要找他的麻烦,而且从他语调和动作中的夸张和刻意判断,很可能是被要求这么做的。 “对不起。”他毫不犹豫地低头认错,做出一副柔顺姿态,避免进一步激怒对方。 这名警卫也才刚刚来禁城当差不久,从前的他万万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这样凶恶地对待另一个人,但来禁城三个月后,一切都变了。禁城里的人都不是人,而是做过杀人放火□□抢劫等等勾当的渣滓,怎样对他们都不为过。到城外酒吧喝酒的时候,那些漂亮的omega姑娘们最喜欢听他吹嘘自己是如何在城内教训那些应该被绞死的败类的,他们说这是替天行道,该拍手称快。久而久之,他也越来越适应禁城这个地方了,前辈们讲的那些关于非人的色|情笑话,他也渐渐都听得懂了。 而且今天打得这个人据说以前还是政府要员呢。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也不知道干过多少缺德事,不知道剥削了多少民脂民膏,如今到了他们这些小人物手里,真应该给他们些颜色瞧瞧。 这样想着,他又踢了伊森几脚。伊森发出一连串咳嗽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灰头土脸的样子。 发泄够了,年轻的警卫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整了整衣服,就好像刚才那个歇斯底里揍人的不是他一样。他把一块号码牌扔到伊森面前,“十分钟内去东区11号大楼管道维修部门报道。” 十分钟……伊森连那十一号大楼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无头苍蝇一样在错综复杂的巷道中穿梭,寻着楼上的编号小跑着,大概在十五分钟后找到了目的地。一进门就看到一个把脚翘在桌子上玩着掌上游戏的警卫,瞥了他一眼,“迟到了五分钟,出去绕着大楼给我跑三十圈再进来。” 伊森愣了两秒,直到对方有些危险地眯起眼睛看向他,他才赶紧出了门。这栋大楼占地面积不算多,但是十圈跑下来就已经令人满头大汗,再加上他之前被人打了一顿,下腹每跑一步都疼得钻心。 好不容易捱完了三十圈,伊森已经头昏脑涨,嘴巴里面全是腥咸的味道。迈着颤抖的双腿重新进门,那警卫随便扔给他一个绑着头灯的钢盔便带着他绕到后门外,指着一个没有盖子的井口说,“清理淤泥的工具都在下头,你的工作就是跟着别人一起清理排水管的淤泥。” 伊森看着那狭小的洞口没有动弹,那管道那么细,根本就不像人能钻进去的地方啊? 警卫在后面用警棍戳了戳他的脊背,“愣着干什么,去啊。” 当他顺着一排钉在砖缝里生了铜锈的梯子往下爬的时候,他几乎可以确定一定是灰毛已经关照了所有警卫,不要给他好果子吃。狭窄的空间连转个身都困难,上方的洞口逐渐缩成了一个小圆点,下面也是一片漆黑。他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恍惚有种即将被活埋的错觉。 竖井的最下面是一道横向的圆形管道,他一落地便感觉自己的脚咕叽一声陷入一片没及膝盖的泥水里,鞋袜顿时湿透了。阴潮的腐臭味扑面而来,令他联想到浸泡在水中一个月的浮肿尸体。他打开头盔上的灯,一束光线射入黑暗里,照亮了整个不知用什么古老的材质铸造的排水管。极有可能是砖石,但是管道壁上已经覆盖了厚而油腻的污渍和苔藓,偶尔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的絮状物垂挂下来,莫名令人想到消化不良的肠道。 伊森只能听到自己走动时发出的哗然水声,喊了几句也没有听到有人回应。他跌跌撞撞地在污水中前行,脚下软趴趴的,也不知道踩到的都是什么东西。那种味道闻得久了让他想要呕吐,可是偏偏一早上没吃东西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能偶尔干呕几下。 走了一阵就出现了岔路,而且一分就是三个岔。伊森顿住了脚步,不敢往前走了。 他以前就听说过,地球上的一些古老城市有极其错综复杂的排水系统,比如地球上原来的法国巴黎,以至于一些喜欢猎奇的富人会花钱请人当导游带他们去下水道中探险。那些管道像迷宫一样,一旦跟丢了导游,很有可能会被困在里面。他记得去年就发生过一件类似的事,一个富二代竟然和他女朋友活活饿死在里面了,脸上呈现极度惊恐的表情。 他怀疑会不会这就是灰毛的计划,要把他困死在这里面? 他才不会上当呢。 他焦急地等了一会儿,终于听到一侧的岔路中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我还是很相信陈增的话的,因为强尼也看到了啊。他们说那大恶神长得就像八爪鱼,但是比八爪鱼多很多条爪子,而且足有几百层楼那么高。” “切,那说不定就真是条超大的八爪鱼。” “八爪鱼怎么会说话?她可是说要来地球的。唉……现在的地球上有信仰的人太少了,都是只知享乐的罪人,这不就跟那个什么罪恶之城……哦对,索多玛一样吗?早晚主都会惩罚我们的,大恶神就是他派来的杀戮天使。” 伊森听着对方似乎是在讨论红地球上的莎布尼古拉斯? 可是什么八爪鱼,什么几百层楼高?这都是什么东西?这明显不是莎布尼古拉斯的样子啊? 陈增又在非人中间散播了什么奇怪的言论啊? “哼,早就该来了。现在的人真是,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简直道德沦丧。还有那些o不跟非得去跟别的omega乱搞,我觉得所有这种不为人类未来着想的人都该死。” 伊森听着只想翻白眼,他很好奇说这话的人是犯了什么样的罪被关进禁城的。没多会儿果然有人出现了,是两个全身漆黑的瘦小非人。 也难怪,在这样的环境里,连他挤进来都费劲,塞缪那样的说不定会被卡住。 “喂!”伊森率先喊道。 那两个非人马上就看到了他,“你谁啊?” “他们让我来帮忙通管道。” “妈的,怎么又弄个书呆子下来。”一个非人骂了一句,往地上的积水中吐了口唾沫。 接下来一天的时间,伊森基本上都是拎着一大堆铲子、背着装着强酸的腐蚀液容器还有很多其他工具的大箱子跟着那两个非人一路排查。他这才知道禁城原本也是地球上一个繁华古老的城市,这些排水管道中百分之八十是从古代遗留下来的。其中有将近一半都不能再使用,被用砖石砌了起来。 那些管道的结构惊人地复杂,很多地方都用覆盖着污渍的黄色封条拦住了。其中那个年长的非人金基俊告诉他,这下水道里什么都能找到,有一次他甚至找到了一具不知道死了多久的非人尸体,很可能是想要尝试从排水道逃出城去结果被困死在里面的人。 “从下水道里能逃到城外?”伊森敏锐地抓到了整个故事的重点。 “只不过是谣传而已。禁城固若金汤,自从建立以后从来没有任何人成功逃离过。凡是进了者下水道的人不是被抓了回去,就是死在这儿了。” 一天结束时,回到家的伊森像个浑身冒臭气的泥人,所过之处众人退避三舍。就连塞缪也万分嫌弃他,不允许他接近他自己的床铺。 如此过了一个月之后,伊森终于渐渐习惯了下水道里到处飘荡的污泥、老鼠尸体、粪便、女性卫生用品以及无处不在的臭味,不会再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了。有一次他竟然捡到了一只口琴,拿回去用清水冲干净,放到嘴边吹了吹,除了几个音有些变调以外竟然还能用。塞缪不敢相信他竟然把下水道里捡回来的东西放到嘴里,立刻逼着他去刷了五遍牙,甚至不惜贡献自己的牙膏。理由是他的发情期快要到了,不能忍受自己的巢里有个比老鼠还脏的人。 秉承着低调行事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原则,伊森在又被警卫们找了两三次麻烦之后,似乎总算被逐渐淡忘了。最后一次被打得鼻青脸肿之后,他坐在床上任由塞缪给他嘴角那块淤青上药,竟然还笑了出来,“我现在也算是跟人打过架的男人了。” “你这叫什么打架,纯是被打。”塞缪皱着眉头,用力戳了戳他的腰部,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好在那一次之后便没了动静。近一段时间所有警卫似乎都忙得很,而且警备人数似乎有所增加,查抄违禁物品的次数也比以前要更加频繁,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禁城里的非人们私下议论,恐怕是有什么大人物要进城视察了。 正当他以为生活已经步入正轨,紧绷的神经开始一点点放松的时候,某一天上完工在回居住区的路上,他感觉到路上的氛围有点怪怪的,下了工的非人们没有径直回住处,而是往横穿东西两个区域的禁城中最宽的那条“中轴路”聚集过去。 中轴路两旁立了许多机器警察,多到伊森怀疑是不是整个城的机器警察都被挪过来了。非人们围在道路两侧起着哄吹着口哨,令他想起了他第一天被蒙着眼睛来到禁城时听到的那些差点把他吓尿的噪音。 现在想想,这也不过就是一种虚张声势罢了。 带着几分好奇,他也带着一身脏污凑了过去。周围的人纷纷被他熏得躲避开来,倒是方便他一路挤到前面去。 然后他就愣住了。 显然并不是有新人入城,因为除了在前面带路的消失许久的警卫长施耐德以外,还有四名军人护送着当中走的那个人。 四名长着三只眼睛和尖耳朵的伊芙军人。 而走在中间那身着银白法袍手握权杖,笑容镇定自若的美丽男人,赫然就是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塔尼瑟尔! 塔尼瑟尔额间的第三眼微微掀开了一条缝,就像是早就知道伊森在哪里一样,在伊森睁大眼睛的同时,那双浅灰色的眸子也看向了伊森。然后,他迈动脚步,偏离了原本行进的直线,径直往伊森这边走来。 喧哗声马上拔高了一个高度,那四名伊芙军人明显想要阻止祭司的行为,但是塔尼瑟尔只是微微一抬手,他们便像听话的木偶一样退下了。他看上去那么高大圣洁,暗淡的阳光反射在他身上也似乎弥漫出轻柔的光泽。相比之下,伊森忽然明白自己现在的样子究竟有多么狼狈,狼狈到塔尼瑟尔能认出他简直都是个奇迹。 他有点想跑,但是脚又挪不动。 一会儿的功夫,隔着两个机械警察张开的手臂,祭司已经站在他面前了。他与伊森对视了片刻,唇边拉出一个有点邪气的微笑。 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神在伊森的脖子上那咬痕已经愈合了的地方转了一圈,转身便又走了。 第28章 赎罪:海王星(1) 伊森恍恍惚惚回到寓所,总感觉十分钟前发生的事太过虚幻,不太像现实。 这不合理啊?一个伊芙祭司是最不可能出现在禁城的人,他想不出来任何塔尼瑟尔来到禁城的理由。 反正肯定不可能只是来见他的吧。 伊森自嘲一笑,根本没注意他走进屋子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都落在了早他一步回来的塞缪眼睛里。后者的眼神冷冰冰的,在他自嘲一笑的时候简直能用眼刀来形容。 “看把你乐的。”嘲讽的语调钻到耳朵里,伊森这才看见塞缪一边擦鞋一边一脸不爽地斜眼瞥着他。伊森问,“你也看见塔尼瑟尔了?” “这么大动静,谁能看不见啊。” “你说他是来干什么的?” “关我屁事。” 伊森也被他怼的有点儿上火,“哎,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别一天到晚跟炮筒一样。” 塞缪扔掉靴子,摸出一根烟点上,“听不惯别听。” 伊森一歪头,挑起眉毛,“我说,每一次我一提塔尼瑟尔你就这样,上一次还打人,你该不会是喜欢他吧?” 有近十年烟龄的塞缪还是第一次被烟呛到,狼狈地咳嗽几声,威胁性地盯着伊森,“你他妈别乱猜好吗。” 然而他那种狠厉的眼神对于伊森早就不起作用了。beta开始在那边自言自语,“对啊,这样就能解释的通你之前的脾气为什么那么不好了。我原来还以为你是因为内分泌失调,可是你的发情期最近才要来,不应该那么早出现症状啊。” 塞缪忍无可忍,捡起地上刚刚擦好的靴子扔了过去。 塔尼瑟尔出现在禁城已经过去了一星期,当中每天伊森走在路上心中都带着某种莫名的希冀,总感觉在下一个转角说不定会遇上那个金发男人。这一点点希冀令他一日复一日繁重肮脏的工作也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就连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可事实上,塔尼瑟尔一直没再露面。非人之间倒是有一些关于他的传闻,说他们伊芙星和地球联盟在秘密合作一项实验,很可能要从禁城选人出来当实验品。 与此同时另一种关于红地球的传闻也在不动声色间流传。传闻中对红地球上的生殖母神有详细却完全不准确的生动描述,就好像每一个传播流言的人都亲眼见过一样。据说她有一百层楼高,生着无数触手,喜欢在吃掉牺牲品后再把他们变成没有意识的古怪生物生出来,作为她的子嗣,时而与她分离,时而与她融合。据说她将会穿越宇宙来到地球,因为她是创造宇宙的上帝的另一面,是他的使徒,前来吞噬已经完全摈弃了信仰的太阳系,进而扩展到银河的每一个角落。 伊森猜得到这是陈增传播开的,但他不知道那个看上去总是和蔼中庸的beta到底想要干什么。在禁城中发展这样的末日论有什么意义吗? 至于塔尼瑟尔……他会出现在禁城一定是得到了政府的许可。不知道这和对于他们几个非人的处罚迟迟没有下来有没有关系。 塞缪的发情期快要到了,原本他仍然打算使用抑制剂,但是考虑到长期使用抑制剂可能会对人体健康产生影响,伊森和他商量后,决定借故伊森发情而作为他的alpha塞缪则有照顾他的义务,因此可以请假三到四天。两个人提前好几个星期就开始省下每天的口粮,将食物和水储存在床下,到时候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也没人知道到底是谁在发情。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某天早餐的时候,伊森和另外几个非人的编号被念到了。他当时正和塞缪坐在一起吃饭,本来念到的名字都是240,250,但是独独伊森被念到的不只是编号,而且还带着名字。 塞缪的脸色微微一变,伊森刚刚站起来,却被他扯住了手腕。“有问题。一般都是念编号的,除非是上面或者警卫长亲自指定某个人。” 伊森苦笑,“你以为我想不到吗,但我总不能不去吧?再说也不一定选上我,放心。”他走了两步,转头看向塞缪,认真道,“万一我要是没回来,你自己保重。实在不行,装病去诊所也好。” 塞缪粗粗的眉头紧蹙,却还是只能看着beta平静的背影渐行渐远。这秘书对禁城的适应力惊人的强,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到现在被打一顿之后还能笑出来,明知有阴谋还能这么镇定,甚至还有闲心安慰和叮嘱他。 大概在政府工作时的伊森就是这个样子吧。 这一次食堂外面并没有接他们的货车,大概是因为任务并不紧急,非人们被要求徒步走去高墙附近听任务。几十个非人排成一列,前后都有沉默的机器警察缓缓滑行着。伊森不安地注意到前方那个高大强壮不亚于塞缪的身影——嘉文,他可是塞缪的一大死对头,而自己一直装成塞缪的omega,这次如果不幸一起出任务的话,只怕免不了要被刁难一番。 他现在只能祈祷指名他的是塔尼瑟尔。 然而当他看到舒舒服服坐在一张椅子上喝着咖啡的灰毛——瓦西列夫,就知道幻想破灭得彻底。原来之前被警卫暴打,被分配到臭烘烘的排水管道中工作,只不过是这位记仇的二把手的小打小闹而已。 恐怕这次任务才是重头戏吧…… 灰毛蛇一般阴沉的目光扫过在他面前规规矩矩排好队的非人们,倒是没有很明显地看向伊森。可伊森就是能嗅到一股子恶意的味道。 但他还是抱着一丝幻想,希望塔尼瑟尔赶紧出现……虽然不知道他出现有什么用,虽然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钢铁城墙上巨大的喇叭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噪音,一个带着机械和金属味道的男声说道,““赎罪任务代号:天牛,分值:五。” 听到是五分任务,伊森稍稍松了口气。然而他身边的非人却似乎不大高兴,嘟哝着“又他妈是五分任务,又辛苦又没多少分,不划算。” “任务内容:参加在第十空间站的军事试验。出发时间:立刻。” 第十空间站,位于海王星轨道附近的空间站,是一处军事要塞,居住的平民也多是军人家属或者勤杂人员。军事实验用非人当对象的例子不少,风险多少很难讲,有简单三分任务也有要命的十分任务。 给的信息少得可怜,伊森很难推断所谓的实验到底是什么。 广播完毕,灰毛拎起警棍站了起来,拖长声音问,“我们需要二十个人,有谁要当志愿者?” 嘉文还有另外三四个人站了出来,其他人面面相觑,默默低下头。灰毛于是转着手里的警棍,开始从一排排的非人面前走过。每隔几步就随便地用警棍戳戳一个人的前胸,被戳到的人也就只好哭丧着脸迈步出去。 伊森其实有些惊讶,十分任务的志愿者不多可以理解,可是五分任务怎么人反而更少了? 正想着灰毛已经走到他面前,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灰毛拉了拉警帽的帽檐,用平淡到令人发毛的声音说,“我说过,不要让我发现你在骗我。”而后,用警棍戳了一下他的胸口。 伊森咽了口唾沫,心一直沉到了脚底下。后背有些僵硬,但也只能迈着步走出队列。他看到嘉文在看他,粗犷的脸上带着某种挑衅的恶意,对他咧了咧一边的嘴角。 前有豺狼,后有猛虎。明明是五分任务,怎么却好像比十分任务还要凶险呢?伊森讷讷地想着。 或许他也应该学着陈增的那些追随者,没事祷祷告拜拜神,转转运气…… 像上一次一样,所有人都被戴上了电击项圈,而后一艘简陋的飞船载着非人们进行了短暂的曲率飞行,在第二天一早就到达了第十空间站附近。黑暗无尽的宇宙,巨大的冰蓝星球占据了全部视野,三条如天河般的浅蓝色环带围绕着那比地球质量大17倍的星体缓缓旋转。 由于这里距离太阳十分遥远,阳光只有很少一部分到达这里,所以一切都显得暗淡而寒冷,但在这黑暗中却有一片清晰的辉煌星彩,那是一座由许多巨大的钢铁圆环相互穿插勾连成的人造“星球”,虽然没有球形的外貌,但是里面的生存空间之广不亚于四分之一的地球。 第十空间站四周有许多巡航的星舰缓慢地穿过黑暗的星辰之海,说是缓慢,实际上都是以接近光速的极限速度行进着。在幽蓝光泽的照耀下,他们的太空船缓缓驶入一扇升起的船坞大门。门后的空间无比高广,许多小型飞船穿梭来去,如流莺飞鸟一般。 飞船停泊在一处悬在半空中的港口上,一条长桥通往高墙上的一扇扇巨门。一下船,一种凛冽到刺骨的寒意瞬间令所有非人瑟缩起身体,骂骂咧咧。这种寒冷与地球上的不同,那是一种死一般的寂冷,无处不在地从每一个毛孔钻入,好像一霎那连心脏都被冰封了起来。 伊森发现自己呼出的气迅速结成了细小的雪花飞散,抱着自己的身体缩成一团,与其他非人一起跟着穿上了厚厚防寒服的灰毛穿过长桥进入那些巍峨的渡口大门。往来的有很多身着厚厚飞行装的军人,虽然脸被围巾口罩墨镜帽子一类的东西藏了起来,还是能感受到不少猎奇的视线。尤其是有些结伴的人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还会凶狠地做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如果一些胆小的非人露出瑟缩的表情,他们就会哈哈大笑。 伊森低下头,虽然进入禁城已经这么久了,虽然明白很多人明显的表达厌恶其实只是希望自己这种对罪人的谴责行为可以被无处不在的监控看到,略微地提高零点几的道德值,但每一次遇上这种不加掩饰的厌恶,还是会觉得羞愧万分,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应该被绞死。可是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又在愤愤不平,想着那些所谓的合法公民只要给予合适的机会,不是一样可以像禁城的警卫那样残暴地折磨像泰风那样的omega吗? 不知不觉,空间站的一角风景已经铺展在面前,明明是圆环形状的空间站,在重力的作用下走起来却如履平地。远处大地缓缓抬起,在遥远的上空完全倒扣过来,楼房和树木倒挂着,中间隔着飘渺的云雾。 一辆运输飞船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军事基地,所有非人被赶入一间空着的军队宿舍,一排排上下铺上虽然没有被褥,好歹都有一层床垫,这令睡了一个月硬木板的伊森感动得差点流泪。 灰毛靠在门框上,嘴里嚼着口香糖,用警棍敲了敲墙壁上的金属,所有非人刹那间安静下来。 ”你们听好了,明天试验就会进行。你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在一座被隔离出来的迷你空间站里待着,需要的时候汇报站内的情况,直到他们让你们出来。别给我出乱子,我可不是施耐德,没那么多耐性。” 伊森知道自己不应该说话,可他真的忍不住了。他需要知道灰毛到底给他准备了么样的报复,“请问,是什么样的试验?” 灰毛的视线慢慢悠悠地转到他身上,嘴角缓缓拉开,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送你们去地狱的实验。” 第29章 赎罪:海王星(2) 透过军用宿舍细长的窗口,可以望见弥漫着幽蓝光泽的海王星环带横贯天际。巨大的行星表面遮蔽了大部分的星空,那上面氢、氦和甲烷组成的大气在缓慢地盘旋。他还记得父亲以前来过第十基地帮助政府设计和建造新型军用飞船,回到家以后曾告诉他在那颗海蓝色的星球上有一大片钻石海。小小的他透过天文望远镜遥望着那颗同样小小的蓝色光点,脑子里幻想着一片流光溢彩、由无数大小不同的锥形钻石堆就的巨大海洋覆盖着半个星球。 长大后他才知道那钻石海是液态的,看上去大概跟普通的海洋没有什么分别。但他仍然对这颗星球有种幻梦般的好感。只是没想到第一次这么近的遇见它,却是以非人的身份。 其他的非人也还没有睡,他们围在嘉文四周,猜测着那所谓的试验到底是什么。显然灰毛最后那句话把很多人都吓到了,什么把他们送去地狱的试验,简直是为了吓人而吓人的话。 “他说我们只要待在那个迷你空间站里就行了,会不会是要测试空间站的防御能力什么的?” “那也没必要用活人吧?那么多廉价的仿生机器人。” “别忘了在他们眼里我们根本就不算人。” 嘉文忽然出声了,眼睛直勾勾盯着在窗边发呆的伊森,“喂,那边那个跟beta一样的omega,你之前不是政府里的官儿?知不知道这儿在搞什么实验?” 伊森叹了口气,将视线收回来,“我是能源局的,与军队接触不多。” “狗屁,我们前一阵子派兵去镇压天罡的叛乱,还不是为了给你们能源局挖更多的稀土资源回来?”嘉文冷笑一声,歪着头问他,“当过走狗,就一辈子是走狗,到现在还想着为你的主子保密?” 咄咄逼人的轻蔑语气另伊森心头燃起一团怒火,他想着如果这会儿认怂,大概也会给塞缪丢人吧。于是他微微勾起嘴角,扶了一下眼镜,“我是有个猜测。在古代时期,地球上曾经有一个国家进行过一个军事实验,有人称它为彩虹计划,也有人叫费城实验。那是第一次,人类试图制造一个暂时的强大磁场弯折空间,另船和人一起进入另外的时空。当然,试验失败了,很多船员就此神秘消失,也有一些与船融为了一体。在此之后相当一段长的时间彩虹计划被搁置,甚至被官方否认,说一切都是谣言。但是,随着星际时代到来,或许军方重新燃起了对它的兴趣。” 一时间没有人接他的话,非人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当初伊森之所以对关于这个实验的传说印象深刻,是因为那艘驱逐号的名字竟然和他的家族姓氏一致,都是埃尔德里奇。而这一次听完灰毛说的“地狱”,便莫名联想到了红地球上从时空裂缝挤出来的母神、那遥远的实验、还有那份能源局提交后便石沉大海的平行宇宙探索提案。 “你是说……我们会被传送到别的平行空间里去?”一个脸色发白的omega问道。 伊森赞许地点点头,心想o智商高,“只是一个推测。地球联盟人口一直在增加,人均资源占有量却一直在下降。能源局确实一直在寻找可能的新能源输入途径,能够不通过战争得到当然最好,所以我们有提交过一份关于平行宇宙研究的申请书,只是被否决了。后来又传闻说其实否决只是明面上的,其实军队已经在秘密开始搜集古代费城实验资料。我不知道这一次我被点到名,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 “哼,难道不是因为你惹到了二把手?”嘉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大概是没想到伊森竟然真的说出来一大堆似是而非的内情。 伊森耸耸肩,“他有所有非人的详细个人资料,或许是他主动向上面提到我的。这并不矛盾。”毕竟从上次的人选来看,每个人被选上参加一个任务都是有原因的。就算是志愿者的行为或许都被计算在内。 另一个beta问道,“这个实验,很危险吗?” “总不会比古代的彩虹计划危险。”伊森其实心里也没底,但这种时候必须言之凿凿。否则二十多个惊慌失措的非人被关在一个封闭的空间站内,恐慌可能会造成毁灭性的后果。 再说,他猜的也不一定对。他希望他猜的不对。 然而事实证明,他的预感准得惊人。 那个迷你空间站是独立在第十空间站之外的纺轮型建筑,漂浮在汪洋星海之中缓慢旋转着。他们被送入期中后飞船便飞走了,整个空间站设施完备,该有的服务机器人一样不少。主电脑名叫“莱姆”,是一道十分平和的男中音,一进来就给他们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大餐。 吃惯了压缩面包的伊森看着满桌的烤鹅、炖菜、浓汤、土豆泥,甚至还有一瓶瓶的葡萄酒,莫名有种在吃最后一餐的不祥预感。其他非人们都欢呼一声,吹着口哨纷纷在长桌两旁落座。他们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一个个狼吞虎咽,不停将东西塞到嘴里。大概是因为在禁城吃饭吃习惯了,如果不在规定时间内吃好,多半会被心情不好的警卫们借故惩罚。 正当非人们满嘴食物的时候,墙壁上现出了灰毛无表情的脸,”现在大门已经封闭,等到实验结束后自然会重新打开。每隔半个小时会有人跟你们确认空间站内的情况。你们可以随意使用空间站里的设备,但是不允许有任何破坏行为。让我看到谁在故意毁坏财物,就等着被电成植物人吧。另外,我不管你们是打架还是交|配,不许出人命。否则,谁捅的篓子,我让他比死还难过。听懂了么!“ 非人们嘴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只好乌鲁乌鲁地答应下来。灰毛轻蔑地冷笑一声,眼睛里带着一点兴奋的闪光。他喜欢看着这些牲口一样的非人被当成实验品,尤其是在对方摸不清状况的时候。这种时候,这些牲口常常会做出意想不到的精彩举动。 他尤其想要看着那个叫伊森的人那张一本正经的脸怎么在恐惧中一点点扭曲。 他关掉了通讯器,向后舒坦地靠在椅子上。在他面前的大屏幕上,二十个非人仍然像猪一样在狼吞虎咽着。那个伊森倒是没吃东西,而是四处打量着,有一会儿还看向了摄像头的方向。 那个非人那双绿得不正常的眼睛令他打从心里感觉到某种异样的冲动,暴虐的冲动。 真是一双可憎的眼睛。 旁边的几个参与实验的军人和他聊了起来,打听那些非人平时在禁城里都做些什么,是不是真的像外面的传言那样每天相互砍杀饮血,beta都被当成奴隶,而omega都被当成娼|妓。显然这些传言错的离谱,但灰毛无意纠正它们,只是伸手指着显然坐在长桌首领位置的嘉文说,”这个人以前也当过兵,还参加过天罡远征,退伍回家后发现他的omega父亲由于心脏病突发没有被及时发现死去多时了,而他的omega丈夫则跟他当兵前最好的朋友搞到了一起,还偷偷将他父亲留给他的遗产转移到了他自己的名下供姘头挥霍。愤怒之下情绪失控,拿出他以前在军队里用过的匕首,一刀从那omega的这儿捅进去。”灰毛说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珠,“然后又把他的姘头给阉了,割了喉。他被抓住的时候全身都是血,还在肢|解他的omega。” 那两名军人听得目瞪口呆,啧啧称奇。就在此时,另一边的通讯员收到了一个从红地球来的通话请求,请求对象是瓦西列夫。 灰毛有些奇怪地接通了视频,却见大屏幕上出现的竟然是前些日子来禁城参观过的伊芙祭司。 “瓦西列夫下士,”祭司眉头微蹙,表情严肃,开门见山地问,“伊森.埃尔德里奇是不是被你带走了?” 灰毛的拳头暗暗攥了起来,他倒是没想到,那个绿眼睛的小子竟然还跟伊芙人有交情。他冷淡地回答,“是。这是上层的决定。” 祭司眼中有一瞬的怒色和烦躁,但还未来得及看清,联络就被切断了。望着一片空茫的屏幕,瓦西列夫心中怒火愈发炽盛,哼了一声,不耐地问道,“为什么还没开始?” “还有一分钟。”操作员已经各就各位,主脑开始进行最后的倒数计时。 而在纺轮空间站之内,非人们浑然不觉实验即将开始。只是突然间感觉有什么东西通过了身体。 说不清楚的感觉,像是电流,又好像是水波。所有人都停止了吃喝玩笑,空气一时寂静到可怕。 伊森也同样僵住了,他嗅到空气中的味道有了熹微的改变,寒冷之间加入了一丝酸臭味。微弱的空气震动,带着一种熟悉到令他血液冻结的低弱耳鸣声,从四面八方重重推来。 空间站看起来还是之前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但他就是知道,有些东西不大对劲了。 是整个空间站晃动的光线更蓝了一点吗?还是那种无处不在的寒冷更深沉了一点?亦或是……似乎墙壁的边角有一些重影?是眼花了吗? 伊森摘掉眼镜用衣袖擦了擦,又重新戴上,但那重影依旧存在,给人晕眩的感觉。他回头看其他非人,他们也都用手抓着桌子,像是头晕一样用力眨着眼睛。 耳鸣声越来越鲜明强烈,地板也仿佛如波纹一样抖动起来,最奇怪的是他的身体也跟着一起抖动,头昏目眩。他慌忙闭上眼睛,用手扶住身旁的墙壁。那眩晕感消失了,可是耳鸣声却依然存在,甚至愈演愈烈。 然后突然间,所有声音都没有了,耳鸣声也没有了,全都沉寂下来。 伊森睁开眼睛,发现其他的19个同伴还在,但是刚才还满桌的食物,现在竟然全不见了。 连一根骨头、一滴汤汁都没留下。就像那些食物从未存在过一样。 非人们呆若木鸡地坐在桌前,手还做着握着刀叉的动作,可是餐具也已经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非人问道。当然,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伊森伸出手,指向头顶。那里是一块透明的纳米钢板,透过天窗可以看到海王星那幽梦一般的蓝色光芒,然而现在,所有人都无意识地张开了嘴,露出了震惊而惶恐的表情。 原本应该是海王星的地方,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 第30章 赎罪:海王星(3) 窗外是一片漆黑,黑到像蒙了一块布,连一颗星星的光也看不到。 非人们仰着头聚集在那一方天窗之下,餐厅里一片死寂。 “会不会是他们用什么东西把窗口盖住了?”一个编号为240的矮个子beta首先打破沉默。 嘉文吩咐另一个编号为240的非人去搬一把凳子来,他个头最高,站在凳子上便离天窗十分接近了。这个空间站是纺轮形状的,一个大圆环,当中有一些纵横交错的走廊贯穿圆心。他是想要看看是否能看到这个空间站的另外一侧。 他向外张望了一会儿,一直也没下来。伊森忍不住问,“看见了什么?” “……空间站。我们的空间站的另外一侧还在,但是……”他低下头,揉了揉眼睛,又往外看去。他的话说到一半,令人心中不上不下,更加不安,“但是什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整个意识都在别处,“第十空间站不见了,海王星也不见了。星星也不太对……” 他的话另非人们炸了锅,人们纷纷搬起椅子沙发等能当垫脚的东西,去其他的天窗观望。一时间所有人都是站在半空中的,伸着脖子盯着头顶的一方玻璃一动不动,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场面十分诡异。 伊森也不能免俗,站在椅子上踮起脚。可以看到另外半边的空间站悬在有限的视野边缘,而原本应该能看到空间站和海王星的地方只有一片漆黑。那些总是围绕着空间站和海王星飞行的太空巡逻船和星舰也都不见了。更奇怪的是,太空中能见到的星星少得可怜,猛地看上去几乎像是一片漆黑,只有很努力地眯起眼睛仔细寻找,才偶尔发现一两颗由于太过遥远而光线熹微的星球光芒。 能看到空间站的对面,说明他们的视野并没有被任何东西遮蔽,但是为什么除了他们的太空站,一切看起来都不对了? 此时餐厅正面那面可以当做屏幕的白墙上再次出现了影像。灰毛面无表情地问他们,“能听到我说话吗?” 此时此刻看到那张阴冷的中年男人,众非人却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纷纷围了过去,“能听到!能听到!” 灰毛继续说,“桌上的那些食物和餐具还在吗?” 一名非人连忙答道,“不见了!不只是吃的,连海王星都不见了。” 然而灰毛却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只是跟他身边的什么人说,“标记物品已经消失了,说明已经成功了是吧?” 他旁边的谁与他低声交谈几句。然后灰毛站了起来,另一个人换到了他的座位上。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外套和军装的军队研究员,大约五六十岁的样子,一只眼睛被改造成了可以将视线变焦到看清分子的机器眼。 “你们好,我是徐吾尚博士,这一次海王星实验的主要负责人。首先我要感谢你们为了这个伟大实验、为国家的牺牲,不过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在这次任务中出意外的几率并不高,我们在此之前已经用老鼠和黑猩猩进行过多次实验,我们相信我们制造的暂时力场足以保护你们不受第二宇宙规律的感染。” 话说到这儿,似乎有人稍微打断了他一下。他抬着头,倾听着谁在旁边说话,谦卑友善地点点头,然后眼睛又回到镜头上来,“你们的警卫长说没必要和你们解释太多,不过我想还是稍微给你们一点这次实验的概念,毕竟你们现在在一个从未有星际人类涉足过的净土之中,难保不看到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如果你们有什么听不懂的,可以随时打断我。” 嘉文此时却大步走到屏幕前,开口道,“你想讲的,是不是费城实验?如果是的话就不必说了,我们之前已经听那边那个戴眼镜的讲过了。” 那徐博士的面上现出惊讶之色,目光挪移到伊森身上。伊森不大自在地推了推眼镜,轻轻咳了一声。 徐博士又笑起来,“这样更好,我讲起来就更加容易了。这一次的实验其实跟那次实验有类似之处,但是不同之处是在与我们的目标更明确。众所周知如今银河系中各个星国都陷入不同程度的能源危机,能源局原先就有过提案,设想过探索与我们的宇宙平行甚至重叠,但是由于宇宙政体能量弦震动频率和幅度不同而无法进行接触和交流的宇宙。怎么说呢?这就像是一条游在海里的鲸鱼,假如它发出的歌声和其它的鲸鱼不在一个频率上,那么它终生都没有办法与其他鲸鱼交流,甚至有可能不会被其他鲸鱼找到。而我们的宇宙与平行宇宙就是这种频率不同的关系,只不过我们不同的不仅仅是声音的频率,而是每一个微观粒子的能量弦都处在不同的频率范畴之内,所以我们和平行宇宙或许完全重叠,就在现在我所在的位置或许就有无数个平行宇宙的生物正在经过,但是我们看不到他们,也无法感知他们。 但是这一点马上就要改变了。假如我们可以用特殊的立场暂时将一部分我们的宇宙调整成和平行宇宙相同的频率,就可以轻而易举进入那个宇宙,获取那里的资源。一旦这个实验成功,我们将拥有进入无穷无尽的平行宇宙的能力,也就不必再担心能源危机了。 之前我们最大的难题,就是平行宇宙的物理定律与我们的宇宙或许截然不同,将我们的宇宙的生物发射过去,那些生物就会受到平行宇宙定律的’感染’,而这种感染很多时候都是致命的。” 话说到这里,已经有一名编号为250的非裔alpha按捺不住骂了出来,“他妈的!不是说这是五分任务吗!!!有生命危险最起码得是八分吧!!!” 其他非人也跟着叫骂连连,那个博士显然不习惯应付这样“不文明”的行为,有些尴尬地用手帕擦了擦鼻子,“各位不用慌张。我们已经研究出了一种特殊的立场屏障。这层屏障会随着暂时力场的生成而将被转移的物体、包括生物在内包裹起来,使他们在一定时间内不受平行宇宙定律的感染。像我一开始就说过的,我们已经成功地用这层屏障保护着不同动物进入了平行宇宙并且成功返回,那些动物的健康状况都相当良好。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你们并不会有生命危险。” 嘉文冷笑一声,“恐怕你们是想万一实验出错,我们也就都回不来了,所以给十分太亏,不如给五分划算,是不是?” 徐博士的表情有些僵,干笑道,“你们拿多少分这种事,是不归我管的。不过我可以跟你们的禁城委员会说说,看是不是能再给你们几分。” 伊森忽然开口问道,“如果我们已经在平行宇宙了,为什么你们还可以与我们通话?” 嘉文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问这种技术问题根本没有意义。但是那博士却似乎非常开心有人问到这一点,连看伊森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欣赏,“这是因为我们锁定的第二宇宙是与我们宇宙的能量弦频率最相近的宇宙,换句话说就是离得最近,几乎完全重合。加上我们给你们加上了一层力场屏障,所以可以保持着一段时间的联系。我们会在屏障失效前把你们拉回来,所以不用担心。” “那么……这个第二宇宙,有什么已知的特点吗?” 徐博士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左边,片刻后对他微笑道,“这个宇宙里面的星球数量非常稀少,而且大多数物质的分子结构都非常不稳定,有很强的放射性。从我们检测到的能量曲线来看,那里发生超新星爆发的平均次数比我们的宇宙高出许多,而且他们的空间构造有些怪异,根据我们之前发射过去的机器人拍摄到的照片,那里的大质量星球不一定是球形,这在我们的宇宙是不可能的,因为大质量星球的引力会让它们自动变成球形。” 伊森越听,眉头皱的越紧。他不懂物理化学这些艰深的学科,但是他联想到了塔尼瑟尔说过的,宇宙中的熵神力量。 伊芙人相信,熵神和序神都是存在于异空间里的超级智慧,它们有着左右宇宙定律的能力。然而这两股力量一直在相互战斗制衡,控制着从属它们的不同宇宙。地球所在的宇宙是趋于序神力量的,虽然熵神的力量也存在,但一般都会在序神的力量趋于衰竭后才能取而代之。但是……这第二宇宙……什么分子结构不稳定,什么诡异空间,怎么听怎么像是由熵神力量主导的宇宙。 他往干涩的喉咙里咽了口托么,低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防护屏障出了问题,我们会被怎样感染?” 徐博士的眼神变得紧张起来,他似乎意识到这个beta正在把谈话内容往某一个危险的方向上带。他马上装作看了看时间的样子,讪笑道,“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时间差不多了,这次就先聊到这里。之后每隔半个小时我们会再同你们联系,你们只需要注意空间站内外是否有一些异常状况出现,到时候及时汇报就行了。” 见他要结束通话,伊森赶紧又喊了句“那我们能不能主动联系你们!” 可是徐博士似乎根本没听见他的问话,又或是装作没听见,结束了通讯。 嘉文过来一把揪住伊森的领子,恶狠狠瞪着他,“你他妈跟他哇啦哇啦说什么呢!到底什么意思!” 伊森紧紧抿着嘴唇,脑中千万种思绪滑过。最后他也只能干巴巴地说了句,“我们现在在平行宇宙中,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他们之前已经用动物做过实验了。” “那他说的那个感染是怎么回事!” 伊森皱眉,”你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嘉文猛地松手,还顺便推了他一把。伊森站稳身形,整了整衣服,绿眼睛缓缓扫过面前的每一个人。 那些非人大多数都一脸茫然,只有那个瑟瑟发抖的omega还有另外那个一直低声骂着”这次被坑惨了”的非裔的alpha看起来似乎多多少少听懂了他刚才和徐博士的对话。 按照徐博士的说法,这个宇宙趋向于不稳定状态,所有的稳定也都是暂时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分崩离析。也就是说,如果他们被这里的定律感染,那么很可能他们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dna都会散开,变成一滩肉水。 但是这些非人之中很多都是因为犯下冲动罪行而被关入禁城的,嘉文就是一个这样的例子。如果他们知道这样的真相,会做出什么来?如今他们被困在这第二宇宙,就像乘坐着一艘糖制造的船航行在大海上,如果激怒了那些掌握他们命运的博士和研究员,将他们丢在这艘很快就会融化的船上,那才是死定了。 “我们有屏障,不会被感染的。”他最后对他们说。 第31章 赎罪:海王星(4) 最前面的半个小时是最紧张的,但是没有任何事发生,空间站里的一切设备也都在正常运转,于是在第二次通讯之后,气氛渐渐轻松下来。 一些非人要求主脑莱姆给他们上点啤酒,莱姆劝说他们在这种情况下喝酒或许不是好的选择,但他们不听,坚持要点。莱姆只好给服务机器人指令,另它们迅速合成度数比较低的啤酒端来。另一些非人则在游戏室里玩起了恐怖游戏,在一片刺目的光焰中手里拿着无形的砍刀砍着僵尸,不断有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和血肉撕裂声传来。还有非人竟然在音乐库里翻出了一些别的星国的复古摇滚乐队合辑,这种按照文化局的规定在地球联盟禁播的音乐竟然出现在军队里,真是让人觉得讽刺又兴奋,很快死亡摇滚那特有的歇斯底里的唱腔就响彻了空间站寂静的走廊。 只有伊森没有办法放松,刚才再一次与他们联络的已经是一个普通的研究员了,并且告诉他们非人没有主动与他们取得联系的能力。 伊森忍不住开始怀疑,如果那些研究员在得到想要的观察报告后打算除掉他们,只要停止通讯就可以了,而他们没有任何办法阻止。这个想法令他整个人像变成了一根紧绷的皮筋,眼睛一直盯着天窗外,没办法去做别的事转移注意力。 他想起了费城实验中那些和船溶在一起的船员,想起了那种令人恐惧的耳鸣声,又想象着身体突然垮塌,那些聚合在一起被称之为“伊森”的东西,统统变成了一滩没有任何意义的原子,飘散在一个漆黑死寂的宇宙里,直到永恒。 这绝不是他想要的死法。 此时嘉文一手拿着啤酒瓶一屁股坐在软沙发的另一头,酒气熏得伊森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嘉文带着几分恶意的冷笑看向他,“干什么一直哭丧着脸?是不是想念塞缪的□□了?如果你真的那么空虚寂寞的话,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安慰安慰你。” 伊森嫌恶地瞥了他一眼,“不用了,谢谢。” “说真的,你也太没有omega味了。你看看那边的亚当,小脸儿长得多漂亮,你再看你,虽说也不难看,可是跟个beta一样没特色,真是浪费omega的基因。” 眼见对方一副临头论足惋惜万分的样子,伊森也有些窝火,“beta怎么了?至少beta有脑子,不会一闻见omega的发情味就忘了自己姓什么。” 还没见过伊森这么直白的怼人的嘉文扬起眉梢,不怒反笑,“哦呦?还有点脾气?你该不会是有个beta姘头什么的吧?这么帮他们说话。要我说,这个世界要想延续下去,有alpha和omega就足够了,beta完全是多余的性别。” “哼,没有ga的发情期到了世界就进入瘫痪阶段是吗?” “有什么不可以,三个月放三天假不是很正常嘛。” 伊森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伸手抓起桌上一瓶不知道属于谁的啤酒,往嘴里灌了两口。而旁边那讨人厌的嘉文大概是借着酒劲,比平时说话多了不少,“说真的,你跟着塞缪那小子,有没有觉得他有点怪?” 伊森吞咽的动作一顿,带着疑问看向嘉文。 “我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他身上的味道有时候闻着也怪,我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他很可疑。” 伊森想要故作轻松,转移话题,打消对方的疑虑,于是故意带着点轻蔑道,“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如直接点说你嫉妒他小弟比你多,身手比你好。” 这话一出,嘉文脸上的笑意不见了,危险地微微眯起眼睛,以一副标准的威胁姿态向前微微倾轧身体,“说话注意点omega。你的靠山现在可不在你身边。” a见到alpha表现出这种猎食者的威胁姿态本能地会感觉到一阵瑟缩,但这段日子在禁城被警卫们揍皮实了,他很快稳住自己的表情,力图表现得淡定,“我对你和塞缪之间的恩怨没什么兴趣,别把我扯进来。” 气氛正紧张着,第三次联络已经开始了。之前见过的那个研究员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空间站每一个房间正面的墙壁上,用毫无感情的声音问,“第三次通讯开始,请汇报空间站内是否有任何异常状况或机械故障。” 众非人都看向嘉文,似乎已经把他当长官了。伊森觉得这种现象很有趣,每当一群人聚在一起,不论是什么样的人,总是会想要找到一个领袖来帮他们做决定。领袖不开口,就没人敢说话。 嘉文不耐烦地说,“什么也没有。” “请汇报是否有观测到空间站外的异常状况。” “没有,什么也没有,连他妈星星都看不见。” “收到。”说完后,研究员却没有马上像上一次那样切断联络,而是继续说道,“现在,我们将会向第二宇宙发出微波信号。半个小时后会再与你们联系。” 伊森猛地站了起来,“发射信号?!你们要干什么!” 然而研究员已经断了线,伊森连忙搬起一张椅子,冲向一扇天窗下面。 透过淡蓝色的玻璃,他发现他们的空间站已经旋转到一个新的角度。在这个角度上,他可以看到一颗明亮的恒星在视野中闪耀。他又询问莱姆空间站里是否有望远镜,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一句话不说便奔向了观测室。 透过高倍望远镜,他看得清楚了。那是一颗红巨星,然而那却并不是一颗像赫拉星那样的普通红巨星,而是一颗接近圆锥形而又不是圆锥形的古怪恒星。它略微倾斜着身体,令人不适的尖角朝向他的方向。他的眼睛被灼烧得十分疼痛,但是仍然能看到在围绕着那颗古怪锥形太阳的轨道上,有几颗远近悬浮的明亮行星。而那些行星,似乎也都有着一些奇怪扭曲的尖角或钝角、凹陷或凸起,几乎没有任何一个是球形,而且都给人一种不适的目眩之感,难以辨别他们之间的距离。 徐博士说过,这个宇宙的空间结构异常,不能按常理推断。可即使理论上知道这一点,真正看到这些在他们的宇宙中不存在的、用诡异混乱的方式排列在一起的、想象力也难以企及的形体,还是会产生某种作呕般的不适。 为什么他们要发射微波信号?难不成他们认为这附近有智慧生物存在吗? 可这不可能啊,在一个这样混乱的宇宙连有没有生命形成都是问题,更不用提智慧生物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那些扭曲的星球上会有任何生灵。 然而就在此时,整个空间站突然开始剧烈抖动,就像地震了一样。啤酒瓶子噼里啪啦摔在地上,没有被固定住的家具也在地上弹跳不止。就连灯光也忽闪起来,闪闪烁烁平添末日般的恐怖气氛。非人们站立不稳,惊慌失措,反应快的双手抱头纷纷躲在被固定住的桌子下面或家具旁边,胆子小的只能趴在地上不停尖叫。伊森也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头重重磕在旁边的一张电子桌锋利的边缘,撞得他头晕眼花。他就势躲在那张桌子下面,手紧紧抓着与地面相连的扁平桌角。 在这阵子恐怖的地震结束后,灯光又重新稳定下来,令人安心的乳白色光线再次宁静柔和地从墙壁之后透射出来。非人们等了一会儿才纷纷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周围一片散碎的玻璃碴和摔在地上的投影仪、咖啡机等小型机器。莱姆的声音马上响起,”刚才我们遇到了异常的空间扭曲,但目前并未发现任何重大损失。所有系统照常运行。” 听了主脑的话,非人们脸上茫然恐慌的表情才微微镇定下来。然而刚才轻轻松松喝酒骂人的气氛瞬间一扫而空,几个非人后怕一样扶着最近的被震歪的沙发坐下,一个非人忽然战战兢兢说道,“陈增说过,大恶神就是从异空间降临的……我们会不会不小心进入了那些大恶神的宇宙啊?” 他的话带来的是一片寂静和几缕不安的眼神。嘉文虽然也被吓了一跳,但看起来还算镇定,“别吓唬自己。你们说的那什么大恶神我可是亲眼见过的,就是个异世界怪物而已。”他这话明显有想要安抚恐慌情绪的因素,因为把莎布尼古拉斯形容成一个“异世界怪物而已”,实在是太轻描淡写了。 伊森其实也有些害怕,虽说按照理论猜想平行宇宙有无限个,加上按照伊芙的传说熵神和序神的宇宙人类是无法进入的,他们进入那些超级智慧所在的宇宙的概率很低。可是既然已经连打破空间屏障这种事都做出来了,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气氛就这样变成了一根紧紧绷着的弦,好不容易熬到第四次联系,嘉文上去就冲着研究员喊道,“我们要求结束实验!!!” 然而那个研究员却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例行公事地问道,“第四次通讯开始,请汇报空间站内是否有任何异常状况或机械故障。” “有啊!刚才有什么空间扭曲,像地震了一样!”一名beta喊道。 那名研究员迅速在桌面上输入一些字符,“根据我们的记录,刚才是一次第二宇宙常见的小规模空间乱流。没有危险。实验继续。 伊森听着对方毫不在意的口气,脑子却在飞快转动着。空间发生异常扭曲……这种事在这个多变的宇宙里面应该经常发生吧?他们这个异次元空间站就像一艘小渔船,颠簸在第二宇宙的汪洋大海之中。如果多来几次刚才那样的空间扭曲,甚至搞不好还会有什么大规模的空间风暴,也就是大范围的强烈空间扭曲。那样的时刻,包裹着他们空间站的暂时力场屏障真的能支撑得住吗? “实验太危险了!我们要求暂停!”伊森上前一步喊道,“这根本不是五分任务!” 那个研究员一瞬间露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厌恶表情,似乎是嫌他们麻烦,“我们收到的命令是实验继续。半个小时后会再次与你们取得联系。” 在众非人的喊叫声中,研究员关上了通讯器。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中,类似的空间乱流又发生了三次,一次比一次强烈。然而那个研究员却一直面无表情地重复着“实验继续”这样的话。而在第三次乱流后,莱姆的汇报才终于带来了完全的恐慌,“由于空间发生异常扭曲,西翼重力系统发生故障,我已经进行了封锁处理。请各位不要接近失重区。” 第一次,空间站出现了故障。这也就是说,那个所谓的力场屏障并没有那么坚固,空间站已经开始被第二宇宙定律扭曲损坏了。 而军方似乎并无意将他们拉回去。 这个毁损报告出现的瞬间,在场众人竟无一人说话,这空洞的沉默,压抑到令人想要尖叫。 半晌,那个一直默默流泪的面容十分俊美的omega亚当忽然抬起头,伸出一只手,指向了伊森。 “都是你,都是你们能源局提交的提案。是你惹到了灰毛,我们才被弄到这里来的!” 伊森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有些不太能确定自己面对的指控。 嘉文在旁边说了句,“行了,别竟说这没用的。” 然而亚当却缓缓站了起来,一向瑟缩胆小的他,一向连话都不敢说的他,在面对未知的毁灭的此时此刻,满眼燃烧的绝望和愤恨一股脑地倾泻向了伊森。这恨意来得突然,来得势不可挡,就像是有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面说,都是那个人的错,都是那个人的错,都是那个人的错。 是那个能源局的走狗暗算了他们,他根本就不是非人,而是政府安插到禁城里来的!他就是来挑选这次实验的牺牲品的恶魔! 他将脑子里的话喊了出来,甚至说得有理有据。伊森是能源局的人,来了以后就不断地被选派参加一些和能源局有关的任务,而且上次红地球的任务那样凶险,他却都能全身而退。甚至那天那个伊芙祭司还走到他面前和他说了什么。这一切的一切,不都在说明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的男人其实是个深不可测的间谍吗? 虽然这番论证漏洞百出,但是在这样被恐惧支配的时刻,竟然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力量。第一个附和亚当的竟然是那个非裔的alpha,“没错!他一开始就知道这次实验室关于费城实验和平行宇宙的!他就是只耗子!” 这般强烈的断言在其他的非人中间产生了某种神秘的蛊惑力量,或许是因为害怕,或许是因为绝望,或许是因为太需要一个对象来发泄怨恨和责难,接二连三地有人站起身来,用同样疏冷到令人胆寒的眼神盯着伊森。 伊森也不由得站直了身体,背脊有些僵硬。他有想过在恐慌到来的时刻,总会有人成为恐惧的牺牲品。他只是没想到这个人成了他。他向后退了一步,用带着一点点颤抖的,尽量冷静的声音讲道理,“我和你们一样,是犯了罪进来的。我犯下的是叛国罪,比你们其中很多人的恐怕都要严重。对于这次的事我也只是因为经历了红地球上的事,而且以前经手过能源局的平行宇宙提案,所以有这种猜测,我和你们一样是受害者!” 亚当却嘲讽般的弯起嘴角,笑容漂亮而恶毒,“猜测?猜测会猜的这么准吗?军方在做的实验这么多,怎么你偏偏就知道是费城实验!我看你就是他们的人!你这不要脸的叛徒!能源局的狗!” 第32章 赎罪:海王星(5) 面对着步步逼近的亚当,还有那些站在亚当身后没有说话,但是明显已经被omega那莫名其妙导向他的恨意影响的许多其他的非人,伊森便知道事态已经开始向着最不利他的方向发展了。他隐约知道这种时候不论他拿出多么有力多么理智的论证都没有用,这些人需要在绝望中找到一点控制,需要为他们的恐惧找到一个愤怒的宣泄,而他好死不死地被这群人“选中”了,大概是因为他以前的政府要员身份。 心脏在胸口剧烈跳动,身后的空气一片冰冷,那些非人看向他的目光令他恐惧,比在红地球上冲向母神的时候还要恐惧。在这个宇宙里没有人能够帮他,他不知道这群人会做出什么。 然而他没有想到,这种时候一直看他不顺眼的嘉文却站了起来,“差不多得了,都什么时候说这些有用吗?” “我们应该把他绑起来当人质!”这回喊话的是一个beta,不久前还礼貌地冲他微笑问他要不要也来一瓶啤酒的他此刻却竖起眉毛、满面愤怒,像一只炸毛的猫。 “当什么人质啊,我们都是非人了政府要是想搞我们直接扔个核弹来把禁城炸了不就完了?至于下放个秘书长什么的来给我们当卧底嘛?”嘉文烦躁地挥挥手,“都别闹腾了,现在倒不如赶紧想想有什么办法让他们把我们拉回去。” 另一个alpha却用脚猛地踢倒了一张椅子,“能有什么办法!他们根本就没打算把我们拉回去!” 众非人再次吵开了,伊森只觉得面前是一片嘈杂的群魔乱舞图,令他很想要逃离。然而就在此时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甚至比以往的都要剧烈。他们听得到建造空间站的钢铁弯折,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从脚下、从头顶、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伊森顺着悠长宽广的缓缓向上弯折的空间站主通道看过去,发现在距离他们大概几百米的视线尽头,出现了奇怪的场景。原本应该流畅的笔直蔓延的通路,像是突然被切断了,并且向着左侧错开了几米,形成一道断层。而在那道断层之后,所有的东西都在沿着顺时或逆时的方向扭曲,他看到家具在飞舞着,原本坚不可摧的坚硬钢铁像面条一样舞动着。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可是不论怎么揉,揉得眼睛都疼了,面前古怪畸形的空间却仍旧实实在在存在,甚至正在向着他们的方向蔓延过来。 原本明净的白色光芒骤然被鲜艳而令人紧张的血红替代,莱姆的警报声响起,“我们遇到了强烈的空间异常变形,请所有人立刻向南侧撤离!” 在尖锐的警报声中,非人们瞪大眼睛看着迅速迫近的扭曲空间,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尖叫。他们慌忙转身,向着相反方向狂奔。伊森注意到,那迫近的扭曲并非是按照一定的平均速度传播的,而是用一种无法预测的跳跃性方式。有时候传播得很慢,甚至一动不动,可是突然间就向前跳跃十几二十米。 说不定下一瞬,它就会向前跃进几百米,将他们所有人都吞噬。 他收回视线低下头,拼命地迈动双腿。 刚才说要把他绑起来的beta由于身形比较笨重而且缺乏锻炼,跑得比较慢,很快落在了最后。伊森听到他发出了奇怪的也不知道是喘息还是哭泣的声音,回头看时,却正好看到那蔓延的扭曲空间追上了他。 在那一霎那,从他最开始被追上的右腿开始,肌肉和骨头迅速扭曲翻转,像橡皮筋一样被绞扭得老长,甚至连骨骼折断肌肉撕裂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脚、小腿、大腿、臀部、后腰、后背、肩膀、前胸……他发出的惨叫声与那种令人汗毛倒竖的血肉撕裂声混合在一起,而且可以看到凡是被空间扭曲了的身体部分都变成了某种粘液一样的东西飘散在扭曲的空间里,形成皮肤脂肪骨骼的所有分子都被打散了,只剩下微弱的引力连接,根本看不出原本是人身上的部分。 直到那“感染”蔓延到了他的头部,他才终于停止了惨叫,他的眼珠被推出眼眶,然后被绞肉机一样的扭曲空间挤爆,不知道是血还是什么的液体像烟云一样蔓延开来。他的大脑变成了一片灰色的豆腐脑,颤巍巍地与其他部位的血肉搅合在一起,又与钢筋水泥搅合在一起。 在红地球上看过jeff的死状后,伊森还以为他不可能看到更恐怖的死法了,显然他错了。 非人们于是跑得更加拼命,他们不知道这一次的空间乱流什么时候能停下来。这个宇宙根本不适合生命生存,他们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里,没有人应该来到这里。 如果不是最后一点求生的本能支撑,相当一部分非人恐怕已经要神智错乱了。 伊森不知道自己跟着其他人一起跑了多远,等到周围那种金属扭曲时发出的轰隆低吼声终于沉寂下来,他瘫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心跳的那样快就像要爆炸了。他眼前发黑,喉咙里一阵阵腥甜的味道,转头看去,发现一扇厚重的机械门已经重重落地,封锁了他们身后的道路。那可能是莱姆做的吧……伊森没有办法做太多思考,刚才那个beta的死状仍然鲜明地印在他的脑海中。他知道从今天开始,那可怖的场面将会伴随他一生的噩梦。 这个地方光线昏暗,四面墙壁都是□□的钢铁,没有那种莹白的可以当做屏幕使用的普通墙壁,似乎是存放补给的地方。非人们或坐或卧,几乎全都瘫软在地上,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隔了一会儿,伊森听到亚当在小声的哭。 “完了,我们全完了!没办法通讯,只能等死了!” 另外一名alpha将他抱在怀里,似乎在小声安慰着。更多的人沉默着,有些用力咬着嘴唇,有些默默流着眼泪,还有些泄愤一样用拳头捶打着墙壁。伊森小心翼翼地躲在角落里,尽量压缩自己的身体,希望不要有人注意到他…… 可是抱着亚当的alpha还是抬头了,充满憎恨的眼睛带着灼灼的杀意盯着伊森。 伊森低低骂了句,“*!” 果然,“为什么这个人还在这里!这一切都是他引起的!把他扔出去!” 他的怒吼声赢得了几个人的附和。 “对!这个什么破宇宙就是能源局搞出来的!” “走狗!把他扔出去!” “把他献祭给大恶神,说不定会饶我们一命的!他就不应该从红地球回来!” 此起彼伏的叫骂声,伊森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嘉文。可是后者在刚才太过强烈的视觉冲击中,似乎也有些不太确定自己的立场了,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向他。 伊森不知道自己的嘴唇在发抖,他只能不停摇头,“不……不是我……” 很快威胁便不仅仅只是停留在口头上了,最先揪着他的后衣领把他从角落里揪出来的是一个黑发的alpha,将他一把仍在地上,照着他的肚子上就是一脚。伊森痛呼一声,虾米一样蜷缩起来。 “快叫你的主子们把我们拉回去!不然老子揍死你!” “对啊!你不是很能和那个什么博士聊吗!去和他说啊!”另外一个beta也嚷嚷道。越来越多的alpha和beta们聚上来,对着伊森一顿拳打脚踢。伊森用胳膊紧紧护着头,根本分不清身上哪个地方在被攻击。他感觉肺里的空气都被揍了出来,没办法呼吸,嘴里面都是血的味道。他感觉头发被扯了起来,脸被狠狠地扇了几个耳光,眼镜飞了出去。 他满脸是血,狼狈非常地趴在地上,小声地哀求着,“停下……停下……对不起……”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抱歉,可是在这么强烈的恨意的漩涡中心,他已经没办法理智思考了。 “你们看!他道歉了!说明他承认自己就是奸细!” “道歉管个屁用!我们都要死了!” “把他扔出去,让他先死!” “让他死之前不如先让我爽一爽!听说塞缪特别喜欢他,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 “够了!”嘉文突然大喝一声。 所有的吵闹瞬间沉寂下来,所有集中在伊森身上的视线暂时转移到了嘉文身上。伊森哆哆嗦嗦趴在地上,想着是要得救了吗? 嘉文环视着那一张张已经扭曲的脸,那些视线中曾有的信赖少了很多,反而带上了不满和挑衅。甚至有个alpha盯着他问,”你不会是想要帮他说话吧!这么明显的事实你看不到吗!哼,早有这种慈悲心肠,你怎么不祝福你omega和他的姘头啊!” 在这种所有人都共同憎恨着一个人的时候,容不得任何人的有不同的意见,就算是领袖也不行。他们要他死,要听他的惨叫,要看他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因为他活该。他们憎恨的人就应该去死,谁阻碍他们实现自己的目的,谁就是敌人。 嘉文直接上去一拳将出言不逊的alpha打翻,愤怒的低吼一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眼神中也早已失去了冷静。他一拳砸到一张铁皮箱子上,竟然在上面垂出一点凹陷。 “你们要把他扔出去就赶紧动手,别再乱打人。”他最后这么说。 希望在眼前破灭,伊森肿起的眼睛里竟然流不出眼泪,只是觉得有些懵,有些不能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他感觉身体被强行架了起来,某个人去按了墙上的开门键,而后那扇机械门在眼前缓缓升起。他看到外面狼藉一片的走廊,虽然不见扭曲空间的蔓延,但是那暗红色的警报光芒,令他想到了血。 他用力摇头,“不要……不要……我不要出去!” 然而这正是其他非人想要听到的,他们将他扔了出去。身体重重砸落在冰凉的地板上,伊森忍着弥漫周身的疼痛爬起身,却看到们已经在下沉了。他跌跌撞撞爬起来冲过去,却已经来不及了。他用力捶打着厚重的大门,“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其实事后想想,当时的绝望其实完全没有道理,因为那样的空间扭曲,根本不是一道门挡得住的。在门的这边还是那边都是一样的。只是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人总是本能地想要和更多人待在一起,好像这样才能更安全,才不会那么害怕。即便这只是幻觉。 他喊得累了,才终于靠着那扇厚重的钢铁大门滑坐下来。眼前无尽蔓延的红色走廊,似乎有无形的幽灵穿行而过。 什么时候会来呢?身体被扭曲成那个样子,会有多疼啊? 通讯装置已经全都被损坏了吗? 他恍恍惚惚从地上爬了起来,沿着长长的通路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一些混乱的风穿行在廊道里,已经好一阵子没听到莱姆的声音了,是连主脑都被破坏了吗? 终于他在一间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房间里找到了电脑,摸索着启动那显得有些古老的机器。抱着最后一点求生的希望,他胡乱地在各个程序间测试着,想找到什么可以联络到人类宇宙的方法。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忽然投影电脑的画面闪烁了一下,然后出现了一个人的面容。 斜飞入鬓的眉,深邃而精致的银灰色眼眸,象牙色的皮肤,还有额间那道艳丽的红痕。 伊森万万没有想到会看到这张脸,而对方也近似于惊喜地睁大双眼。 “塔尼瑟尔!” “伊森!” 几乎同时开口。伊森以前就觉得塔尼瑟尔身上好像会自动萦绕着一层圣光,此刻看到他更觉得像是看到了神迹一样。他连忙将身体趴到电脑桌上,急切地喊道,“救我们!这个宇宙已经毁坏了空间站!我们会死的!快让他们把我们拉回去!” “伊森,我已经说服了徐博士,你只要再坚持一刻钟。马上就会没事了。”塔尼瑟尔的声音依旧那么平缓镇定,就像一汪永远不会兴起波澜的深海。他说着似乎要离开屏幕前,伊森忘记了自己面对的只是一道投影,连忙扑过去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他,“别走!” 听到伊森惊惶的喊叫,塔尼瑟尔于是停住动作,带着一点意外看过来。 伊森用力眯着看不清东西的近视眼,隐约觉得羞愧,又觉得什么都顾不上了,“别走,这儿只有我一个人……” 塔尼瑟尔刚才就注意到伊森青紫的眼眶和流血的鼻子,一股子怒火已经在内心闷烧了,好在脖子上没有其他alpha的牙印,否则他可能会弄死那个徐博士也说不定…… “好,我不走。”塔尼瑟尔认真地望着那双碧绿的眸子。 伊森于是忽然间觉得安心了不少,好像周围那些不祥的红色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他嗫嚅着,不知道现在应该说什么,于是他开始用破碎凌乱的语言形容刚才追逐他们的空间乱流,讲到那个beta的死状的部分,塔尼瑟尔默默抬起一根手指头,放在嘴唇前。 伊森于是噤声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述说已经有点神经质的意味了。 ”不要怕,你可是连熵神都碰触过的人。这里不过就是受它们影响的无数个宇宙之一而已。“塔尼瑟尔眼角温柔的笑意融化在他金发反射的光辉里,“而且,我这不是来了吗。” 伊森用力地点头,用力地相信着祭司说的话。那是他最后能抓住的东西,来保持着他意识的清醒。 然而就在此时,熟悉的金属扭曲摩擦声如轰隆的闷雷再次奔腾而来,伊森的脸色瞬间煞白。他用托着僵硬蹒跚的身体走到房间门口,向着北面望过去。 来了。 它来了。 来吞噬他们了。 伊森连忙退回屋内,身体撞到了电脑桌,瘫软在椅子上。 “来不及了……”伊森喃喃地说着,抬头看向塔尼瑟尔,“我死了以后,能不能帮我给我父亲母亲带句话,就说……就说……” 他“就说”了几次,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塔尼瑟尔也对着屏幕外的人吼着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就说……我爱他们。”伊森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完,惨然地笑了笑,然后死死闭上眼睛,等待预期中无比残酷痛苦的死亡。 第33章 赎罪:海王星(6) 在如山崩地裂奔雷滚滚的钢铁垮塌声中,在面临终结绝望到麻木脑中一片空白的战栗中,预期中被扭曲的空间搅碎吞噬的剧痛并未到来。尖锐的耳鸣声伴随着一阵强烈的眩晕如电击般通过身体,那之后原本振聋发聩的噪音忽然迅速消减,只残留一点点苟延残喘般的刺耳摩擦声,空气中的温度也似乎发生了微妙的改变,气味中一直弥漫的那种酸腐味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熟悉的淡淡暖意。 伊森猛地睁开眼睛。四周依然弥漫着不祥的红色,房间的右上角扭曲了,用最先进的超级碳纤维材料制成的比钢铁还要坚硬的墙壁却像被揉烂了的单薄纸团一般揪在一起,颜色焦黑,并且上面覆盖着形状大小各不相同的孔洞,就好像被酸液侵蚀过一样。整个房间都被向着右上角的方向拉抻过去,而伊森站在最远的角落,所以脚下的地面只有微微的变形,对他的影响似乎也不大。 许久许久,他才终于确定那腐坏扭曲并未继续扩张,这才觉得胸口们疼,一口憋在胸中不知道多久的气被缓缓呼了出来。他这才发现,他竟然一直都忘记了要呼吸。 他猛地转身,看到身后的电脑屏幕已经黑了。他不知所措地四下张望一番,试探性地走出了房间。 外面宽广的空间站主道已经辨认不出了,只剩下一团由无数物质融合在一起的、紧紧坍缩着的东西,如一堵顶天立地凹凸不平的巨大高墙横在他面前。就连他所在的尚未被“感染”的走廊也一样变了形,就像被拉抻过一样,有些地方如沸腾般冒起了一颗颗的的凸起,墙壁断裂错开,地面上蜿蜒着巨大的裂缝。伊森简直不知道这个空间站怎么还没有失压,没把他们都吸到宇宙中去。 他缓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既然周遭的物质在感染前就出现了变形,那么人呢? 他慌忙扯开自己上衣的纽扣,仔细查看自己的身体。在没有看出来什么异常之后稍微松了口气,只是后颈不知为何总是发痒。他伸手去抓了抓,发现在靠近发际线的地方有一块皮肤有些坚硬干涩。 此时,从他身后某个遥远的地方,隐约传来了人的喊声。他的脑子仍然有些麻木,转过身迈动脚步往人声传来的方向走。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要离开这个地方,要去有人的地方。他迈动脚步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那扇隔绝他和其他非人的机械门仍然关着,他冲过去用拳头用力砸着门,张开嘴大声喊着。到了这里,忽然听不到什么声音了,他心头一阵恐慌,连忙从附近找到一把倒在地上的座椅,举起来用力砸向那扇门。 忽然间门上发出了一连串的机械运动声。伊森的动作停在半空中,像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似的,看着那扇门一寸寸缓缓升起。 立在门后的人白衣金发,灰眸灼灼。 伊森松开手,那张椅子落在地上发出咣当的响声,回荡在变形残破的宽阔廊道之中。他睁大眼睛,忽然迈动双脚,三两步冲向前,一把抱住了塔尼瑟尔。 在这一刻他才终于清楚地意识到,他得救了。 在最后一课,他们把空间站拉回来了。 是塔尼瑟尔救了他,又一次救了他。 祭司愣了一瞬,灰眸微微低垂。怀里的人个子在人类中偏高,可是在这个伊芙alpha的面前就只能到他脸颊的高度,此刻将额头抵在祭司的肩头,环在腰间的手死死抓着他后背的衣服,就像怕他跑了一样。 塔尼瑟尔的心头有一瞬的柔软,也伸出手,稳稳地回抱住伊森的腰身。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立在一片狼藉之中,如一副充满颓废暗黑风格的油画。 伊森扬起头来,由于近视的关系微微眯着眼睛望向塔尼瑟尔,然后才像是突然找回了自己的神智,尴尬而迅速地松开手,往后一步退出那个令他眷恋不已的怀抱,但是又不想退开太远。 “我想离开这儿……”他急促地低声说道。 塔尼瑟尔这次主动往前一步,一把脱下最外层的那件白色长外套,呼啦一声披在伊森肩膀上。当温暖降临,伊森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有多么冷,只不过那属于海王星的刺骨冰冷在死亡的恐惧面前被忽视掉了。塔尼瑟尔伸出长长的手臂环住他的身体好帮他保暖,低声说,“我带你出去。” 一路疾行,偶有踉跄。当生存的危机褪去,各种各样之前被忽略的感受蜂拥而至。他的肋骨和胃部都很疼,可能被打伤了,脸上更是连动一动肌肉都会疼得表情扭曲。唯一被驱散的是寒意,塔尼瑟尔身上的温度即使在太阳系的边缘区域仍然像个暖炉,令他舒服得想要叹息。 来到空间站后面的卸货港,伊森看到了一些持枪的军人,剩余的那十八个非人正排成一队往一艘军用飞船上登机。伊森以为他也应该过去排队。经历了刚刚的生死劫,再看到那些人令他从内心深处涌出一股冰冷的憎恶,但毕竟他仍然是他们中的一员,也该识相点主动过去。更何况,他不希望是塔尼瑟尔把他送过去。 可是他刚要动,却发现塔尼瑟尔搂着他肩膀的力道没有放松。 “你和我走。”塔尼瑟尔剪短地说。 军人们也没有阻拦,就算是灰毛也只是远远地瞥过来一眼,蛇一般阴森的目光即使隔着一段距离还是如芒刺在背。 塔尼瑟尔带着他上了另一艘小飞船,期间两个人并未说什么话。飞船离开空间站的时候,伊森转过头,看着投射在飞船舱壁上的身后的景象。 原本纺轮型的空间站,如今已经完全变了样子,根本看不出原本的形状了。西翼完全坍缩,成了一块说不出颜色的坑坑洼洼的东西,而东翼也已经毁损过半,那硕大坚固的太空建筑全都变成了奇怪扭曲的模样,像一大块被融化的塑料,只有最后一截还依稀能看出来原本的圆柱形廊道。 海王星重新出现在宇宙里,还有那巨大的第十空间站以及如流星般划过夜空的星舰轨迹。幽蓝的光色安抚着他之前太过紧绷几乎要断裂的神经。不知不觉中,伊森沉沉睡去。 开启自动航行系统后,塔尼瑟尔侧过头,看着坐在副驾上睡得正熟的beta,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额头上的第三眼张开了一半,扫视着伊森的周身。 似乎没有什么大的变异,但是还需要回去做一些检查。 他完全没有想到伊森竟然会被派来执行这种任务,他明明已经和地球联盟交涉过了,如果想要重开零号,就需要把伊森留下来。虽然那个什么凡人的道德法庭拒绝撤销伊森的非人身份,但至少他被允许在需要协助的时候随时提调伊森。 在红地球上伊森受到了序神之卵的辐射,之后又接触了熵神,已经十分危险了。好在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变异。可是这次竟然又被送入了一个由熵神力量主导的宇宙,也不知道那里的定律对他造成了多少影响。 第三只眼合上了,他没有感觉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伊森的身体构造似乎并未被改变,只是他的第六感却又一直悬在半空中,像是想要提醒他,注意什么。 可是到底是要注意什么呢? ********** 伊森全身猛地抽搐一下,然后醒了过来。 他做噩梦了,梦见自己回了家,却发现他家的房子也像空间站一样,扭曲成了一团融化的塑料。在那团塑料中,却仍然能听到母亲在拉大提琴的声音,而他的父亲则站在废墟上,像死神一样低头看着他,面无表情。然后,他的身体迅速向后弯折拉伸,发出痛苦的嚎叫声。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到的是睡眠仓顶端缓缓转动的北极光影像。 身下的床垫柔软,被褥洁净,闻上去有种淡而温润的檀香味。他记得,这就是其塔尼瑟尔身上带着的味道,如果不是他那天锒星人的鼻子,很可能会闻不到。他喜欢这种味道,闻起来温暖干净,令人觉得安心。 微微仰头,能看到他那副连续两次挂掉又被修复的眼镜被摆放在床头的隔板上。 他戴上眼镜,伸手抓了抓发痒的后颈,掀开被子起身。很显然这是一间临时的接待室,标准的太空站旅店布置——一个睡眠仓,一张长沙发,一张带着一点点角度的半透明电子桌,镶嵌在墙里的智能衣柜,以及……门扉紧闭的浴室。 并且,从浴室里传出了哗然的水声。 伊森咽了口唾沫。 浴室里的是谁?塔尼瑟尔? 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到这儿来?难道不是做详细的身体检查写报告面试然后再把他送回禁城吗? 正犹豫不决,忽然水声停了。伊森一颗心悬了起来。 塔尼瑟尔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腰间仅仅围了一条浴巾,包裹着窄细紧致的腰和腹肌,勾勒着挺翘坚实的臀部。未干的水珠从微微蜷曲的金发发梢滴落,落在白皙而强健的胸肌上,顺着那颗诱人的禁果旁边滑下来。 伊森觉得脸颊发热,喉咙发干,赶紧转开视线,清了清嗓子,“这是你的屋子?” 塔尼瑟尔一边用力另一块毛巾擦着头顶被揉乱的金发一边平常地回了句,“是啊。” “为什么?其他非人呢?” “不客气。” “啊?” 塔尼瑟尔停住擦头发的动作,挑起一边嘴角,笑得揶揄,“你难道不先谢谢我救了你们?” 伊森揉了揉鼻子。 而此时塔尼瑟尔又做出了惊人之举,先是随手将擦头发的毛巾甩到一边,然后又随意地扯开了腰间的浴巾,露出了两条笔直修长的腿还有……那曾经征服过他整个身体的器官。 伊森瞪大眼睛,张大嘴巴,隔了三秒才赶紧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饶有兴致地研究起了墙壁上投影的星空之景。他故意微微扬起头,害怕一不小心流出鼻血来太丢人。 “你大概是精神太紧张,有将近两天没吃没喝,在路上就睡着了,怎么都叫不醒。我亲自给你进行了全身检查,从结果来看,你没有被感染的迹象,身体也没有发生什么显著的改变,除了你脸上和身上的几处淤青,没什么特别严重的损伤。”塔尼瑟尔似乎对伊森的尴尬视而不见,亦或是故意装作没看见,一边说着一边披上了一件暗红色的丝质睡袍,柔软的丝料沿着身体曲线垂坠而下,看的伊森满脑子都是当初在母船上那一夜的情形。 他脑子里一方面在沉醉,另一方面又在狠狠抽自己耳光。脑子能不能清楚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问,不要就顾着看美人流口水…… “你……想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伊森攥紧拳头,像是突然打定主意一样开口问道。 塔尼瑟尔似乎没想到伊森的下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略略意外地扬起眉梢。 伊森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有些紧张似的推了一下眼镜,“最开始,在去红地球的船上,很明显你更感兴趣的是塞缪。为什么在红地球上那次交谈后你忽然对我产生兴趣?我知道我们有过一晚上,不过我相信对你来说那也不过是各取所需。我想不出来能有什么理由让你冲到第十空间站来救我。” 第34章 赎罪:海王星(7) 问出这一番话后,伊森觉得一颗心像被用细细的丝线捆住,提在半空中。敏感的血肉和神经被紧紧勒住,没办法跳动。他有点害怕可能听到的答案,但是有没办法不问。 虽然他已经一无所有,却还是会害怕历史重演。像罗兰、塔尼瑟尔这样极为出众的alpha忽然对他这种平淡无奇的beta青睐有加总会令他受宠若惊如在梦中,但也常常代表着这份青睐或许不是因为他本身是个有魅力的人。他也曾抱着属于年轻人的妄想,自我安慰着大概就是有喜欢他这样的beta的alpha,并且相信他自己就是那个幸运的例外。 然后现实扇了他一个狠狠的耳光,张开了黑洞洞的大口,吞噬了他的整个人生。 塔尼瑟尔从隐藏在墙壁内的冰柜里拿出一瓶威士忌,还有两只自动被装了冰块的玻璃杯,琥珀色的酒液冲得杯中的冰块伶仃作响。他一边倒酒一边说,“因为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在帮你和塞缪的时候我就说过,有一天我会需要你们帮我一个大大的忙。那可不是一句空话。现在我帮你的也不过像是在借钱,有一天你也是要还给我的。” 伊森皱眉,摇了摇头,“可我只是一个非人,也没什么特长。论脑力我不如德里克,论伸手也比不上塞缪。我想不出来我能为你做什么。” 祭司将一只酒杯递给伊森,从容不迫的动作另后者无法拒绝。 “零号,想必是一个你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名称吧?” 伊森握着酒杯的手颤抖了一下,嘴唇因着惶惑而微微翕动。 大量制造反物质一直都是银河中每一个星国梦寐以求却又在嘴上一直强烈反对的梦想。一小杯的反物质释放的能量就足以超越现有最强大的核武器,以它为原料,制造出的武器可以在瞬间摧毁恒星。而它的用途不仅仅局限在军事上,有了反物质,人们可以突破现在的曲率航行速度极限,冲出银河往更深远的宇宙中扩张。它可以代替核能,只需要一点点就足以维持一个星国一年的能源消耗,大大缓解能源危机。只可惜,提取反物质的过程太过复杂昂贵,而且效率极低,所以即便对于反物质的研究从古代时期就开始了,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有什么进展。 每一个国家其实都在秘密地找寻突破口。以蛇夫座联盟为首的南方星国每天在媒体广告中宣传反物质武器是一种邪恶的、造成世界毁灭的东西,绝不应该被研发出来。其实他们只是不希望别人研发出来而已。只不过他们现在是银河中最强大的星国之一,同盟众多,所以没人敢质疑他们。 然而地球联盟向来不买蛇夫座联盟的帐。物质本身并无善恶,赋予它们道德意义的都是人的行为,如果有一天这样可怕的武器被敌方掌握了,那才是真正的末日。于是能源局在国务议会的授命下,以五级机密的形式向大总统艾比亚提交研发反物质极其应用的方案,在得到批准后,便定名零号,开始在火星内部兴建实验基地。 任何与零号有关的信息,包括在实验基地里打扫卫生的人员名字这种细枝末节,都是绝对的国家机密。毕竟若是蛇夫座联盟掌握了任何地球联盟在秘密制造反物质武器的切实证据,就有理由请银河仲裁庭出面干预、联和南部诸星国向地球联盟施压甚至进行政|治、经济或武力制裁。更危险的是如果实验成果被窃取,对方甚至有可能抢先一步制造出反物质武器。 这是能源局近五年来最注重的计划,然而在严格的保密措施下,除了大总统本人、国务议会的十大议员、火星上的研究员、能源局的一级官员以及像伊森这样的高级秘书,没有人知道零号的存在。 然而风声还是泄露了出去。伊森至今也不知道蛇夫座是如何察觉到了地球联盟的意图,并且悄悄派出了他们安插在第三帝国多年的一名顶尖特务,以第三帝国矿石研究员的身份来到了地球联盟,并且在周密的保密链中找到了一个可能的薄弱环节——伊森.埃尔德里奇。 伊森的戒心骤起,抓着酒杯的指节也有些发白。他嗫嚅道,“为什么伊芙人会知道零号?” “很简单,是你们地球人告诉我的。”塔尼瑟尔啜饮了一口冰凉的酒液,随手做了个切换投影的动作。于是原本映射在墙壁上的星云图像一变,变成了建筑四周的真实景色——第十空间站纵横交错的空中楼阁,以及那占据了半面天空的梦一般的蓝色星球。 塔尼瑟尔继续说道,“伊芙与地球联盟的关系一向紧密,大概是我们的统治方式很相似的缘故?蛇夫座联盟已经得到了零号计划的所有重要资料,目前的形势是,要么关掉,等着蛇夫座联盟研制出来反物质武器,或者硬着头皮撑下去,在最短的时间内突破研究瓶颈。显然,你们选择了后者,并且选择与伊芙合作。大概是因为你们的警卫长将序神之卵汇报给了某个重要人物,总之他们希望伊芙可以租借序神之卵。而报偿就是与我们共享研究成果。而我就是作为确保这项交易顺利公平的进行的使者。” “这就是你突然出现在地球联盟的原因……可是你去禁城干什么?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是除了伊芙人以外唯一一个直接接触过序神之卵后没有因为受到过量辐射而死亡或变异的地球人,就算是我们伊芙人也是要在经过培训后才知道如何控制序神之卵,什么时候可以触碰,什么时候不可以,否则一样会有生命危险。但是你却好像不会特别多的受到它的影响,同样熵神力量对你的影响也并不多,常人就算接触到一点点熵神后裔的□□都会被感染变异,而你同样没有。 或许是因为你体内有天锒星血统的缘故,有些古书上记载天锒人虽然看上去在星际人种中属于瘦弱型,但对于各种病毒细菌的抵抗力却很强。天狼星人的衰老方式与一般的星际人类也完全不同,他们的成长是阶段性的而非线性,比起哺乳类动物,倒更像是蚕蛾这类昆虫,只要不发展到最后的“成年”阶段,就像是永远不老一样。但是一旦成年后,就会迅速衰老变得脆弱,就连癌症这种小病也可以夺去他们的生命。抱歉,我似乎扯远了,总之,你是非常有用的存在。从你的血中我们或许可以提取出防止人体变异的成分。” 的确,就像母亲那样。伊森从小到大记忆中的母亲一直都是同样美丽的样子,碧绿的眼睛,深褐色的长卷发,自信满满地抱着乐理书本走在第五空间站大学那漂亮的银杏林过道上。她永远活力四射,明明已经五十多岁了,看上去却还像二三十岁的样子,穿最新款的裙子,涂颜色亮丽的口红。 可是在一年前的某一天,母亲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将自己锁在房间里谁也不见,连水都不喝,饭也不吃,一睡就是一个礼拜的时间。那段时间他反复尝试把母亲叫出来,甚至有想过强行把门撬开,却被他的父亲阻止了。他永远记得父亲当时那悲伤的眼神,他甚至不知道父亲可以流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态。 “你妈妈要进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了,不要打扰她。”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近乎自言自语,“我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她再醒来之后就变了样子。一夜之间,她就像骤然老了十岁,皮肤变得暗淡,透着某种青灰的色彩,绿眼睛也浑浊不堪,眼角甚至出现了一条条的细纹。她不再明快地欢笑,不再随着音乐款摆身体,甚至不再拉她的大提琴。她的眼神变得呆滞,行动迟缓,头发也变得干枯灰白,就像是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生命力。 他不再敢直视她的眼睛,因为他害怕。怕拥有四分之一天锒血统的他自己在未知的某一天也会进入这最后的、枯败的、恐怖的“成年期”。 伊森听着对方娓娓道来,似乎理由充分,但他却总觉得哪里缺了点什么,“你上次去禁城是去确定我是不是还活着?” “可以这么说吧。”塔尼瑟尔缓缓走进他,走得很近很近,近到伊森甚至感受到了某种压迫感的距离才停了下来。他垂着漂亮秀致的眼睛,用某种略带沙哑的低沉声音说,“还有一点点私心,毕竟在魔笛号上的那一晚即使对我来说也是少有的……痛快。” 伊森嗅得到他身上散发的那种极淡的檀香味,感觉他的阴影他的气息他的光芒都在向着他不断倾轧下来,令他全身的皮肤都像在灼烧。祭司的领口半敞,露出大片牛奶般光滑温暖的皮肤,他的下颚轮廓那么漂亮,叫人好想轻轻吻上去…… 然而伊森勉力把持着容易被美色迷惑的自己,就是不肯与祭司对上眼睛,“所以……我就是个血袋?” “对我来说你的价值远远不止这些,不过我目前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 “你不用想太多,甚至不用相信我。我们之间,就是单纯的利用关系。”明明应该是绝情的话,从那双饱满的唇瓣里吐出来不知为何就成了某种诡异扭曲的情话,羽毛一样徘徊在他的耳廓边缘,“反正你也没什么可输的,只要你记得我是在利用你,而你也随时可以利用我来保护你,就不会觉得受伤。” 伊森怔怔地咀嚼着他那充满魔力的字句,感受着他身上弥漫过来的明丽热度。他抬起头,望向那迷惑人心的双瞳。 “单纯的利用关系……”他喃喃自语着,像是被催眠般地自语,又像是有些苦涩地低笑一声,“也对啊,简简单单,没那么多牵绊。更何况,我也没得选。” 选字被吞没在塔尼瑟尔柔软的双唇之中,祭司单手抬起他的脸,霸道地掠夺着他的双唇。烈酒的味道弥漫在这个吞噬一般的长吻中,他听到祭司如吟诵咒语般的声音在他的头脑内响起,弥漫在他紧闭的眼帘之后。 将自己献祭给我吧,我将章掌控你的身体、征服你的意志,带你超越暂时的痛苦和快乐,引领你看到永恒。 第35章 恩主会(1) 正当伊森沉睡的□□被彻底点燃,当他的身体在祭司探入衣衫内揉捏抚摸的手下一阵阵轻颤,当他再一次在那美丽而危险的男人的掠夺下投降,祭司却忽然拉开了一点点的距离。那距离不多,却足以将伊森从半迷醉般的臣服中拉回现实中来。他有些奇怪而羞愧地垂下眼睛,却被祭司轻轻抬起脸颊,温柔地低语: “虽然我很想现在就把你绑在床上,抓着你的头发从后面狠狠地进入你,把你弄得全身瘫软哭声连连。但是你已经两天没吃没喝了,我可不想你中间昏过去。” 用最轻缓的声音说着无比淫|荡的话,伊森喉咙里禁不住发出一声难耐的呜咽。塔尼瑟尔低笑一声走到房间门口。他之前就已经感知到了,有服务机器人正在接近他们的房门,此刻开门正好,那机器人端着一只大大的托盘,上面摆满了用银色罩子罩起来的餐盘,还有一罐热腾腾的牛奶。他启动房间里的晚餐设备,一张餐桌和两张椅子马上从墙壁上折叠下来,餐盘就被放在那上面。罩子被拿开,露出了一道道伊森从未见过的奇怪食物,比如其中一张盘子里面有一块深蓝色的质地有些像肉的东西东西,另一个汤盘里盛着墨绿色的汤汁,还有一个瓶子里面装着草莓牛奶一样的粉色液体。 虽然奇怪,但是散发出来的香气却是无与伦比。伊森现在才发现自己有多饿,饿到即便看到这么奇怪的食物,嘴巴里面还是在疯狂地分泌口水。 塔尼瑟尔在餐桌的另一头坐下来,做了个请的手势,“他们大概是按照我的喜好准备的,这些都是伊芙星的传统食物,对你们地球人来说可能奇怪了点,不过我保证,味道绝对不会令你失望。” 伊森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有些犹豫地拿起桌上奇怪的菱形餐具,舀起一勺那墨绿色的汤汁,先是闻了闻,然后像喝□□一样迅速放到嘴里。 出乎他的意料,那东西竟意外地美味。有种类似扇贝的味道,但少一些腥味,口感也如丝缎般光滑。接下来伊森的胃口像是被解开了封印,开始顾不上形象大快朵颐起来。而祭司却只是看着他微笑,时而啜饮一口杯中的琥珀色液体。 饱餐一顿后,他甚至被允许用浴室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出来的时候他看到祭司正跪在面向北面的方向,双手交叠在胸前,口中低声吟诵着祷文一类的东西。他面前的墙壁上映射着一张奇异的动态图画,是一团漆黑的、不停变换形态的影子。伊森看不清楚那影子的样子,只是随着塔尼瑟尔的吟诵声,它逐渐拉长了沸腾的身体,周身生出了许多扭曲的须子一样的东西。 然后,在最后的一个瞬间,他看到一只巨大的碧绿眼睛在那东西的头部睁开…… 突如其来的强烈恐惧令他低叫一声。塔尼瑟尔的眼睛猛然睁开,那图像也随之消失无踪。他缓缓起身,没有被打断祈祷的不快,和蔼地望向伊森,“吓到你了?” “那是……那是什么?” “那是我选择信奉的主神。” “那不是莎布尼古拉斯……” “不,熵神的数量众多,而这一位愚痴之神是地位最高的几位元老之一。” “愚痴?” “哈哈哈哈,在那些神的世界里,愚痴的含义与我们所理解的可完全不是一回事,更像是——原初,混沌的意思。”塔尼瑟尔似乎并不打算说太多有关自己信仰的内容,坐到床边掀开被子,回头看到伊森仍然站在原地,于是拍了拍身边的位子,“怎么还不过来,这张床够大,足够睡我们两个了。” 伊森涨红了脸,但并未犹豫很久便走了过去,尽管他尽量掩饰,步态中还是隐隐流露出几分迫不及待的渴望。他有些拘谨地仰面躺在祭司身边,手无意识地抓着身下的床单。看到他期待又紧张的样子,祭司侧过身看着他,低声笑起来,“洗完澡的你看起来虽然更可口了,只是你刚刚经历了太多,今晚需要好好休息。” 伊森听出了他话里的揶揄,于是更加羞愧,无地自容,暗骂自己怎么这么饥渴……他转过身去背对着祭司,把被子拉得很靠上,几乎连头都盖住了。看着像鸵鸟一样藏起来的伊森,塔尼瑟尔的笑声愈发低沉愉悦。他越来越喜欢这个beta了。 伊森感觉到一条修长有力的手臂环过他的腰身,坚实温热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祭司如梦呓般的声音在他身后说,“做个好梦。” 他忽然觉得鼻子酸涩,有点想哭。 即使在第二宇宙中,面临着被孤立和即将被空间搅碎的恐惧,他都没有掉过眼泪。可是现在,被人这样从背后温柔地抱着,心里的什么却仿佛忽然坍塌。 并非没有和人在一张床上睡过,但是上一次和塞缪挤在一起睡,也不过是各睡各的而已。可是祭司安全而包容的怀抱,却让他想起了童年在父亲的怀里酣睡的遥远记忆。也让他想起了在罗兰怀中度过的一个个夜晚。 有多久了,没有感受过这般的温情? 在经历了最极度的恐惧和孤独之后,这个怀抱对他来说就像一个迟来的救赎。那一刻塔尼瑟尔之前植入他脑中的话又幽灵一般回荡着,献祭自己,将一切都奉献出去,交到那个金发的魔鬼手上。在这一刻,为了这份温情,他或许真的会心甘情愿地当他的奴隶。 这就是他最大的弱点。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祭司已经不见了。一套干净的非人制服被摆放在旁边,他刚刚梳洗好没多久,门便被打开了。进来的却不是塔尼瑟尔,而是一名军人。 那名军人将他带上一艘飞船,他再次见到了其他的非人。 那些非人中有很多都故意避开了他的视线,尤其是亚当。他紧紧抿着嘴唇,绿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他在角落的位子上坐下来,系好安全带。整个飞行过程中,他没有跟任何非人交谈,也没有人和他说话,只有嘉文偶尔会瞥他一眼。 一回到禁城,他便接到了之前在红地球的处罚通知。所有参与过那次任务的七名非人由于有逃跑行为,但是念在伊芙祭司替他们说话的份上减轻处罚,道德值倒扣十分。 伊森苦笑,倒扣十分,再加上这次海王星任务,他的分目前是负五。而这两次任务都是九死一生,若不是有塔尼瑟尔在,早就交代在里头了。 看来所谓禁城就像黑洞,一旦进去了就无法逃逸的说法,并不是夸张。 塞缪看到他回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当时他正准备去诊所体检献血,每献一次血就能得到一分的道德值,看来塞缪是想尽快把失去的分补回来。 “你脸上那块青是谁弄得?”塞缪临关门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 伊森耸耸肩,“自己撞得。” “别扯,我揍人揍了一辈子,还看不出来那是人打得吗?” 伊森抬起双目,表情平静,“我说了,是我自己撞的。” 塞缪微微皱眉,觉得伊森的神色比以前多了几分阴翳。他没有继续逼问,打算着从其他非人那里打听打听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生活又恢复了去海王星之前那一个月的模式。每天早早起来,迅速吃完早饭,然后就去管道维修部门,戴上头盔拿上铲子和强力溶剂等等清理工具,和其他几个非人一起钻进狭窄的地下管道中去搜寻堵塞的管道分支。他隔着横贯禁城的主干道的铁丝网见过一次泰风,却发现那曾经清高的o非人头目,脖子上带着两排显眼的牙印。看来那个头目是找到办法将泰风转到了西区,暂时令他逃离了灰毛的魔掌。 伊森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很少和其他非人聊天。他提着工具默默跟在队伍最后面,跋涉过及膝高的黑色污水,来到那截被淤泥阻塞的管道中。管道里唯一的光线便是来自他们头盔上绑着的射灯,他拨开一只飘到他面前的死老鼠,然后继续将铁铲一次一次铲入那一坨黑色的“泥山”里。这里的管道由于年代久远十分脆弱,不能使用炸药来清除淤积,只好用这种最原始的方法。 另外两个非人在旁边抽烟聊天,说着陈增几天前的一次布道被警卫强行打断了,另那个小个子的非人十分气愤。而那个个子较高的亚洲男人则说其实有些警卫也在听陈增的布道,可能就是给上面做做样子而已。 看来这新兴的大恶神末日说已经在禁城形成了某种流行趋势。伊森记得他清早出门的时候还能看到一些非人跪在自己屋子里对着个自己制作的十字架祷告。伊森从来没有看到过身边有这么多虔诚的信徒,甚至还有人开始私下流传关于大恶神预言的小册子。 一群被困在禁城里不信善恶的亡命徒,突然开始相信同一个预言,总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 他再明白不过当一个念头以恐慌的形式在人群中散播的时候会出现什么样的现象。他叹了口气,伸手抓了抓后颈那块有些发干的皮肤。 第36章 恩主会(2) 伊森最近常常发呆,吃早饭的时候对面的塞缪说了什么他完全没有听见,直到对方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才停止神游太虚。 “喂!你最近怎么回事,跟丢了魂似的。”塞缪非常不开心地瞪着他。 伊森搜遍脑海找理由,“可……可能是被下水道的气味熏得头晕。” “哼,该不会是想那个三只眼睛的祭司吧。”塞缪挑起一边眉毛,不知道为什么一副抓到了伊森小辫子的样子。伊森反射性地矢口否认,“你怎么会想到他那儿去啊?” 塞缪狠狠地咬了一口面包,“我问过嘉文,他跟我说了你们在第十空间出事之后,那个祭司出现把你带走了,一走就是一个晚上。” 伊森莫名其妙有些做贼心虚地缩了缩肩膀,可是随即又想到自己又没做错事,塞缪干嘛一副兴师问罪的德行?“对啊,他是把我带走了,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别忘了在别人眼里你是我的o带走整整一个晚上!你让我面子往哪放!” “那他要带走我我还能拒绝啊?你以为我是合法公民吗?” “你特么至少反抗一下啊!” 伊森翻了个白眼,一副懒得跟塞缪讲理的表情,另得omega愈发一肚子火。塞缪于是站起身,向前倾斜身体俯视伊森,低声威胁到,“信不信我半夜趁你睡着在你脖子上狠狠来一口。” 伊森赶紧用手捂住脖子,向后挪了挪身体,“你变态啊,一个omega成天想着标记别人。” “omega怎么就不能标记别人,最多咬得狠一点,见了血,远看跟alpha留下的印记也差不了很多,愈合需要的时间也久。” 伊森咽了口唾沫,开始认真考虑自己是不是晚上戴个脖套睡觉会比较好。在环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别人落座之后,他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好好,我回头自己画一个牙印还不行吗……不过话说回来,你的发|情期怎么还没来,我出一任务都回来了。这都推迟一个礼拜了,你该不会是怀了吧……” 然而塞缪伸手照着伊森的脑门就拍了一下,“你他妈胡说什么呢。我只不过是用了抑制剂而已。” “还用?!你是不是将来彻底不想要孩子了?再这样下去会不孕不育的你知不知道?” “哼……那样正好。” 伊森叹了口气,谆谆教诲道,“生不生孩子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长期用这种东西会增加得子宫癌的风险,而且还会另更年期提前到来,你真的得适当的让你的身体休息放松一下。” 塞缪往嘴里灌了口牛奶,不耐烦地说,“等我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了,就不会再用了。” “出去?”伊森讶然。 “我现在已经有六十四分了,如果不是红地球出了那样的事……哎算了不提了,只要再接三个十分任务,再加上一些小分加起来,我大概三年内就能出去!” 六十四分……塞缪进到禁城也不过三年时间,竟然已经攒了这么多分数。看来他真的是相当拼命,每一次有高分任务恐怕都会自愿参加,而且……竟然还活到了现在。 看来这个omega真不是一般的强。 可是……伊森没有说出口,他认为整个所谓积攒够一百分就可以离开禁城的系统,是一个骗局。 经历了上次的五分任务,他就隐隐觉得,其实一个任务究竟是否危险,根本不是靠分数多寡决定的。那些人在设置这些任务的时候,根本不会考虑他们会不会死。甚至于有些任务就是故意设置来让某些人去死的。 他非常怀疑,当一个非人的道德值真的趋近一百的时候,一定会被派往一个有去无回的任务,将他们彻底清除。他知道外面的人对非人是设么样的态度,没有人希望他们离开禁城。他无数次听到自己的同事们闲聊,说禁城里那些人都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却得不到应有的惩罚。如果他们是道德议会的*官们才不会那么仁慈,那些垃圾都应该被用毒气熏死、用核弹炸死、或者挨着个用枪子崩了,一了百了,省得浪费纳税人的钱去养着他们。 而像他这种知道太多政府机密的前任政府职员一但进来,便是首先要被弄死的对象。毕竟有哪个有脑子的上位者会放心地把他放回民间?如果不是走了狗屎运碰到塔尼瑟尔,他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但是他没有告诉塞缪他的猜测。有个希望总是好的,即便那希望可能会破灭。 而他自己现在剩下的希望,竟然跟塔尼瑟尔联系在了一起。 没错,这几天他频频走神的原因就是他发现自己总是在不由自主地想着那个美丽而危险的男人。塔尼瑟尔说的很清楚,他们之间是单纯的相互利用、相互满足。他自己也很清楚,他与塔尼瑟尔唯一的交集,或许就是自己身上的天锒星血统。可他就是没办法不去回忆那认真凝望自己的灰色眼睛、那游走在自己耳畔的双唇、还有那紧贴自己后背的温热胸膛。他记得塔尼瑟尔跟他说的每一句话,每回忆一次,那种低沉温和的声线就像温泉水一样在他的头脑里面流转一次。 他睡觉前会不自觉地想着,明天塔尼瑟尔会不会突然出现,会不会在某个转角看到他在等着自己。理智告诉他这是在做春秋大梦,可情感却从来不会管理智在说什么。他觉得,他迷上那个有着暗黑信仰的祭司了。 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他清楚明白,却没办法停止。 第二天伊森真的用红黑蓝三种颜色的油性笔在脖子上画了个惟妙惟肖的牙印,塞缪看见了却似乎并不怎么高兴,还嘟哝着评论了句一点也不像他的牙。伊森只好耸耸肩,把一切归咎到omega迟迟不来的发情期上。 这一天他扛着工具进入管道系统,轻车熟路地顺着九曲十八弯的管道转去一段比较宽敞的甚至有一道堤岸的路段。然而这一天,隔着还有两道转弯的时候,他已经闻到了空气中的气味跟以往有些不同。 紧接着,是有人在说话的声音。 明明是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可是这弥漫在熟悉的下水道湿潮味道之上的却是一种特有的属于人群的气味。伊森停顿了脚步,轻轻地将工具放在一旁,然后蹑手蹑脚地向着堤岸的方向走去。他不敢直接现身,而是紧紧贴着墙壁,探身出去。 原本总是空旷阴湿的堤岸上,此时竟然人头攒动,灯火通明。略约望去,大概有将近百十来号人,密密麻麻拥挤在一起。可是这么多人,却都十分安静,显露出少见的纪律性。伊森甚至在其中看到了两三个身着警卫服装的身影。他们都举着手电筒,微微仰着头,望向前方一个站在一段倒塌的巨石上侃侃而谈的人——陈增。 “无数世纪以来,人的统治从未完美过,不论封建制、民主制还是集权制全都有缺陷,最后都会归于*。就算在数百个世纪中呼声最高的绝对民主制还不是几乎造成了地球的毁灭,也促成了如今信奉’绝对的自由是邪恶’的地球联盟政府。大部分的人都是愚昧的,历史上一次次血腥的战争和屠杀告诉我们,人永远不可能建立一个安稳完美的制度。 我们染上了路西法的罪恶,变得太过骄傲,不再相信主,不再愿意服从主的意愿、接受主的统治。有人总说,如果上帝存在的话,如今人类的足迹已经遍布银河,为什么还没有找到所谓的天堂。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天堂并不一定在我们这个宇宙之中。试想一下,如果这个宇宙乃是由主所创造,那么作为一个造物主又怎么会将自己困在自己的造物之内呢?主自有他所在的宇宙,那是一个比我们的宇宙更加广阔辉煌的平行宇宙,在那里有着我们人类永远也无法理解的更高级的宇宙定律。 但同样的道理,既然有名为天堂的平行宇宙,也就有地狱。在那其中的邪恶,也是我们永远也无法想象的。在主和魔鬼眼中,我们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毫无意义,就像我们人类不会在乎细菌的作为。依附主,就像把自己寄生在一个健康的人身上,自然也可以使我们自身受到保护。唯有依附于主,才能够保护我们不受到地狱中那些绝对邪恶的力量的伤害。唯有依附于主,才不会在大恶神降临的时候被它布满利齿的嘴搅成碎片。” 陈增的声音抑扬顿挫,掷地有声。伊森察觉到陈增这是把伊芙的信仰和基督教的结合到一起去了,搬出来了一个什么乱七八糟的新宗教。 陈增之前就曾经在傍晚下工后聚集他的追随者们在一些濒临垮塌不适合住人的边缘建筑中布道,可是后来屡次被警卫叫停,甚至威胁要扣除参与者的道德值,这才暂停了集会的次数。看来,他们决定将新的聚集地点选在他们这儿了…… 这种肮脏发臭的地方,一般警卫也确实不愿意下来。可是伊森万分惊讶的是,他的信徒中间竟然也包括警卫在内。 这可真是奇了,作为一些自由的合法公民,作为凌驾于他们之上的管理者,警卫们竟然会听一个非人满口胡说八道?这就有些微妙了。 因为警卫是可以喝外面的世界联系的,如果陈增能够有办法向警卫传道,那他的言论就很可能会扩散到城外去…… 此时布道暂时告一段落,那群人骤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吾之忠诚归于主,归于导师,归于恩主会!“ 那些仿若从灵魂中发出的激动万分的喊声在无数管道之间传播,震得砖石嗡嗡颤动。伊森身体一阵紧绷,担心会不会声音太大造成一些石制的甬道坍塌。 此时此刻眼前的场景竟有些魔幻,所有人异口同声喊着同样的口号,手中做着同样的画十字的动作,眼中绽放出同样的狂热和兴奋。这场面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如一股向着同一个方向奔腾的洪流,以摧枯拉朽的势头冲破一切障碍。这种宗教狂热另伊森的心脏狠狠收紧。 恐惧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后颈的瘙痒感也愈发严重,甚至开始渐渐向下蔓延。他伸手摸了摸,那些皮肤变得干燥粗糙,已经逐渐蔓延到了他的肩颈附近。 他觉得皮肤紧绷绷的,一阵阵发胀。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一样。然而这感觉只有一瞬,很快又没有了,令他认为那只是错觉。 第37章 恩主会(3) “喂,你在这儿偷偷摸摸做什么呢。”猛然间一只手拍上他的后背,伊森几乎跳了起来,一转身看到是跟自己一起在管道维护部门工作的金基俊,上了年纪的脸在射灯的光芒里显得阴晴不定,猛一看像鬼一样。 伊森的思绪在脑子里打了个转,用手指了指堤岸上那些已经开始齐声唱起圣歌来了的人群,”我听说这儿有布道,也想来听听。” 金基俊神色莫测,也不知道相不相信他说的话,“那为什么不过去?” “……我想先听听。” 金基俊忽然咧嘴一笑,一揽他的肩膀,顺手就把他给推了出去,“怪我,这次聚会的事忘了告诉你。我原本想着,你这种上等人应该看不上我们这些。” 伊森哑口无言,被称为“上等人”在禁城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导师,我们要有一个新成员了!”金基俊大声地喊道。 陈增的视线马上落在伊森身上,面上露出真诚而欣喜的笑容,“是你,好久不见!” 大概是很少见到导师这般熟稔地跟人打招呼,一些非人纷纷露出纳罕的表情,视线向着伊森身上聚集过来。伊森感觉到某种不信任的压抑,也只好略带拘谨地笑笑,“是啊,好久不见。” 陈增从那块布道的大石头上跳下来,大步流星地走到伊森面前,以长者的姿态拍了拍伊森的肩膀,“上次多亏有你我们才能顺利从红地球逃脱,还没来得及对你表示感谢。塞缪最近怎么样?” 伊森记得上一次在红地球上与这个邪教头子的交集并不多,现在他突然这么亲切令他有些无所适从。他只好礼貌地回答,“他很好,谢谢关心。” 陈增忽然轻拍他的后背,转向面前的所有非人,“这位伊森.埃尔德里奇,就是当初跟我一起见到了大恶神的七个人之一。在面对你们根本无法想象的强大邪恶的时候他曾经自愿牺牲自己,然而他的善良和强大的信念另奇迹降临在了他的身上,成功地暂时逼退了大恶神,令我们有机会逃离。这样的勇气和信念,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学习的!” 伊森脑子发懵地听着非人们发出一阵喝彩,甚至开始鼓掌。他现在有种一只脚不小心踏进泥潭里,想拔又拔不出来的感觉,然而这种时候也只好硬着头皮忍下去,祈祷着这什么聚会赶紧结束。 “而且我听嘉文说你们最近参加的那次五分任务与平行宇宙有关?不如给我们讲讲实验过程。” 每当提起第二宇宙,伊森就会从心底里产生一阵战栗感。此时此刻面对着一双双压抑着狂热的视线,他恍然又回到了在那正逐渐分崩离析的天空站立,被所有非人莫名其妙仇视的时刻。他手心渗出冷汗,犹豫了片刻,终于将空间站是如何被第二宇宙定律一点点感染的过程用极为简练的描述说了一遍,略过了自己被其他非人丢出去还有塔尼瑟尔的那一段。那些非人在他的讲述中纷纷露出震惊的表情,此起彼伏的感叹声不绝于耳。 好不容易熬到这个所谓“恩主会”的集会结束,伊森便借口身体不舒服提前离开了。他沿着漆黑曲折的水道踽踽独行,越来越觉得从后颈到肩颈连接处十分干痒。他伸手去摸,却摸到了几块凸起,就像是生了藓一样。他烦躁地叹了口气,心想以前也没长过这种东西,该不会是在这脏乎乎的下水道里感染了什么细菌之类的吧? 从下水道爬出来后去大楼里还工具,原本打算完事后去诊所排个队,看看他后脖子的皮肤是怎么了。可是那登记的警卫却告诉他,让他去东区警卫大厅报道,据说是禁城委员会来了人要见他。这个委员会的名字里虽然有禁城两个字,但里面的成员对于非人们却像是上帝一样的存在——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禁城里的作息时间、相关规定都是他们制定的,每一个赎罪任务的分值甚至可以加入任务的非人编号也由他们决定。 这样的人突然指名道姓要见他,自然令人生疑。 伊森忐忑不安地来到警卫大厅那座整个禁城最高大肃穆的矩形建筑面前,经过一系列仔细的盘查,甚至被带到一间小屋子里要求脱光衣服进行扫描之后才被允许进入。伊森大概是已经习惯了,现在就算脱光衣服站在警卫们戏谑的眼光里也最多稍微有些脸红,并不会觉得多么羞耻了。他被带到两扇十分复古的橡木大门前,领路的警卫敲了敲门,用十分恭谨的声音说,“已经将埃尔德里奇带来了。” 从门后传来一道十分威严的声音,“进来。” 门后的厅堂虽然装修精美,但陈设简略,似乎并不经常有人使用。在正中间的墙上一如既往挂着大总统艾比亚的画像,只不过这一回事货真价实的油画,而不是投射在墙面上的数位油画。在那巨大的油画下面是一张长长的黑木办公桌,两侧也摆了几张扶手椅,每一张椅子上都坐着人。 伊森一眼就看到坐在办工作右侧的塔尼瑟尔,他感觉心跳漏了半拍。 虽然面上没太多表情,他的脑子里却像是突然堆起了无数的泡泡,显得迷离而失真。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瞬间吸引到了祭司的身上,没注意到警卫长施耐德和灰毛也分别坐在末尾的一两张椅子上。 此时坐在办工桌之后那名约有七八十岁的alpha轻轻用指节敲了敲桌子。他有一头稀疏的白发,脸颊上的胡子刮得很干净,虽然脸上布满皱纹,但那双蓝眼睛里的威慑和凛然却一分不少,看得出来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他用一种疏离寒凉的眼神盯着伊森,缓缓开口,“我是禁城委员会的主席查理.霍普金。” 伊森点点头,为了表现得谦卑顺从他垂下视线,“霍普金先生。” 他的态度似乎另霍普金十分受用,虽然单薄的嘴唇仍然紧紧抿着,身体却已经向后靠在柔软宽大的椅背上,手里把玩着一只钢笔,“今天叫你来,是有一项长期的任务要交给你。我想塔尼瑟尔祭司已经对你提到过一些,而且以你以前的身份还有你身上背着的罪名来看,你知道的恐怕比我还多。”他微微停顿,看到伊森面上现出几分了然,才继续说道,“零号现在已经降低了机密等级,由能源局和伊芙大使塔尼瑟尔祭司共同负责,而祭司大人则声明他需要你的协助。从现在开始,每个月你都要去火星上几天,协助他进行必要的研究工作。你对这点有什么异议吗?” 伊森的心在胸口呯呯呯地跳着,摇头的速度有一点太干脆了,“没有。” “很好。”霍普金拧开钢笔的盖子,头也不抬地在一张罕见的白纸上写了什么,“但是在此之前,我们要详细询问一下你进入禁城前的情况。尤其是你与罗兰.戈林之间的关系。” 骤然听到噩梦中才会出现的名字,伊森身体一僵,抬起困惑的眼睛,“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根据你的资料和道德值增减情况记载,在你遇到那个人之前,一直都是一个安分守己办事周到的优秀助理秘书,你的同事和你的上司对你的评价都很不错。但是这个人出现后,你似乎抛弃了你之前所有的价值观道德观,开始出现酒后驾飞船、闯红灯、公共场合与人吵架甚至斗殴这类与你前期的行为特征十分不符的冲动行为。直到最后背叛国家。我们不相信叛徒,但是塔尼瑟尔祭司一定要你,那么我们能做的就是来确保你不会有机会犯相同的错误。” “相同的错误……哈……”伊森面上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的神情渐渐消隐崩解,“我现在连人都不算,哪还有机会再叛一次国?” “那不是我关心的。我只是需要一份完整的关于你和那个罗兰特务之间的互动资料。”霍普金拿出一颗信息胶囊,打开录音装置,然后用再次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那么,赶快开始说吧。” 伊森犹豫了。 那些记忆,他不想说。他只想把过往的一年都埋葬到潜意识里,再也不去回忆它。他摇摇头,“如果我不说的话,就必须退出这个任务是吗?” 那霍普金却讽刺一般笑了,缓缓说道,“埃尔德里奇,这可不是你能选择的。我们需要的只是天锒星血统,如果你不配合的话,你那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母亲也是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伊森的眼睛骤然睁大,简直不敢相信对方竟然用他的双亲来威胁他,“什么意思?她并不是非人!” “确实不是,可是如果她听说一点血可以让你拿到十分的话,你猜她会不会做?” 伊森的嘴唇在颤抖,眼睛瞥向塔尼瑟尔。碧绿的眼睛另塔尼瑟尔有些失神,那其中说不清是不是在恳请他帮忙说说话。 可是塔尼瑟尔仍然保持着似笑非笑的神态,什么也没说。 预料之中的反应,可他心中还是一阵莫名的委屈。伊森用力咬了咬内侧的嘴唇,舌尖尝到了一丝血腥味。他攥紧拳头,把心一横。 就当是讲个故事吧,讲一个跟自己没关系的故事。 ”我跟他第一次见面,是代替当天因为被国务议会召唤而无法出席的局长来接待从第三帝国来的几位能源领域的合作研究员。罗兰.戈林就是其中之一。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的真正名字……”伊森说着,苦涩地嗤笑一声,好像是在嘲讽自己,“我带他们参观了能源局大楼,然后陪同他们到为他们准备好的寓所下榻。当我完成了一天的任务向他们道别的时候,罗兰问我要不要和他出去喝一杯。” 只有伊森自己知道,他用来讲述的语言是多么简略,多么苍白。 他到现在仍然清楚的记得自己第一眼见到罗兰时掩饰不住的惊艳。他愣了足足五秒的时间,另其他几位研究员都感觉有点尴尬了。 伊森代替局长接待外宾不是一次两次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失态。那个男人完美地符合了伊森想象中的完男人的一切特征,一个高大挺拔的alpha,有着优雅稳健的步态、浓密柔顺的黑发,俊美中带着一丝不羁的面容,还有一双似乎会放出电流的紫罗兰色眼睛。 那个男人的声音都很完美,就像是可以直击人心的低音炮,用很多omega的话来说,就是听久了耳朵都会怀孕的声音。 那一天下来,伊森的讲解都显得有点紧张,偶尔还会出现结巴的现象,引得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然而罗兰从未有任何嘲笑之色,他只是一直跟着他,专注地听着他讲话,那双直击人心的蓝眼睛凝望着他。伊森并非没有过恋爱经验的雏,虽然从未与alpha交往过,但在与omega和beta相处的两段感情中也没有过这般的手足无措,简直像个突然遇到梦中情人的青少年。 于是可想而知,在他正要离开时,罗兰却伸手拦住他,邀请他晚上出去的时候,他的内心有多么激动澎湃,简直像有万千彩色喷泉同时随着悠扬的音乐迸入天空。他维持着面上的冷静自持,同意了。 现在回想起来,罗兰大概在那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看到他眼中直白到可笑的惊艳和迷恋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他将为伊森编织一张他不可能拒绝的美丽的网,让他心甘情愿背弃自己曾经坚持的一切。 第38章 罗兰往事(1) 伊森仍然记得那天晚上他带着罗兰去了自己最喜欢的那间比较安静的酒吧,灯光柔和暧昧,墙壁上贴满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搜集到的各式黑胶唱片封套,空气里飘荡着悠扬的爵士乐,很有复古情调。他坐在吧台旁边,一边啜饮着杯中的马丁尼一边听罗兰用他特有的迷人声线娓娓叙述着自己到第三帝国辖区下的各个星球考察的见闻。伊森很少有机会出去旅游,尤其是因为地球联盟政府不鼓励自己的公民到外星国去,就算是公务出行也要经过层层审批,非常麻烦。他听罗兰生动地讲述着那些遥远的星球上奇异的种族民俗,心中一阵阵艳羡。 罗兰还伸出右手来,无名指上一枚银戒指上镶嵌着一块罕见的祖母绿宝石,“这块石头就是我在那片地下湖边附近挖出来的,我看着喜欢,就做成了戒指。”他说完,却忽然将那只手抬起,轻轻凑到他的脸颊边。他的笑容充满不羁的野性,带着一丝*的意味,“你看,就像你眼睛的颜色一样。” 伊森当时就觉得脸颊发热,赶紧发出一阵笑声来掩饰自己被撩动的内心,“这么说来这戒指应该由我来戴啊?” 原本只是一句戏言,没想到罗兰却干脆地把戒指摘了下来,然后轻轻拉起他的左手,将它缓缓套在伊森的无名指上。 伊森整个人都懵了,也忘记了抽回手,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的动作。罗兰那有着浓密的褐色睫毛的眼帘微微挑起,似笑非笑,“你看,戴上了我的戒指,就是我的人了。” 伊森还从来没被哪个alpha这么撩过,连忙讪笑着抽回手来就要摘掉戒指,可是却被罗兰按住了手,“其实这戒指不值什么钱,只是因为我喜欢那个颜色。可是今天见到你,我才知道它找到更适合它的主人了。就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吧。” 那晚伊森让司机把微醺的罗兰送回寓所后,自己一个人步行在微凉的空气里,想要让全身蒸腾的炙热散下去一些。可是不管用,不论他走了多久,每一次脑子里想到那覆盖着薄薄短须的丰满嘴唇、那深邃而狂放的眉目轮廓、那略微粗糙但十分温柔的手,就觉得心里那把火烧得更旺了。 那之后伊森没有再戴过那枚戒指,而是把他小心翼翼地收到一只盒子里,想要等到将来有机会再还回去。 早起上班原本是一天中最令人痛苦的一件事,可是对于那时的伊森来说却变得充满希望的金色光辉。他挑选了一套自己最合身的西装,精心地梳理固定好头发,换上了一副细框眼镜。镜中的他变得精神了许多,可还是有些古板禁欲的气息。他试着解开领口几颗纽扣,却只是觉得不伦不类,只好又系了回去。 他开着自己的飞行器到了能源局大楼,脚步轻快地走进紧挨着局长办公室的秘书办公室整理好局长今天的行程,将一些琐事交代给手下的助理秘书。他今天的主要任务是陪同局长和罗兰等人参观他们在第三空间站建造的金属合成站,整个过程中他都尽职尽责地介绍讲解着合成站中的各个分区和基本的合成原理,在局长想要表现一番自己的博学时适时地附和。他能感觉到罗兰时时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多想。 等到一天的参观结束,已经是晚餐时分了。局长临时起意,热情地要宴请几位研究员,伊森只好用最快的速度决定好选择哪一家餐厅并与餐厅负责人交涉一番,又从附近的警卫站调了两个便衣过来盯梢。一个小时之内所有人便已经舒舒服服坐在包厢里抽烟聊天了。 伊森其实当时已经疲惫不堪,还总被人劝酒,又不喜欢那股子弥漫的烟味,所以借故上厕所出去透透气。他倚靠着人造湖前的栏杆,仰头看着那遥远星空中横贯天际的银河,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就要尿遁了?”几乎可以预料到的迷人嗓音再次从身后传来。 伊森嘴角无声地拉出一个微笑,回头看了罗兰一眼,“有免费的公家晚饭,为什么要跑?” “因为很无聊啊。”罗兰干脆地说道。伊森斜眼瞥着他,不满地怼了句,“嫌我安排的不够有趣?早知道就安排你们这些学究去脱衣舞俱乐部吃饭了。” “哈哈哈哈,脱衣舞有什么好看的,还不一定有我跳得好。” 伊森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开了,“你?脱衣舞?” “你不信?”罗兰顺着额头向后捋了捋他那略长的棕发,自恋道,“我的脱衣舞那可是会让很多omega相形见绌的啊!” 伊森笑得停不下来,“你要跳了我才会相信。”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罗兰左右看了看,然后从衣袋里拿出自己的随身信息胶囊,激活后抛到半空中。那袖珍电脑立刻在空中展开成了一层薄薄的屏幕。他迅速选了一首歌,开头几下很有节奏感的鼓点声,然后就是时下最流行的舞乐。只见面前的alpha冲他扬起一边的眉角,抛了个极尽勾引的媚眼,然后便开始随着乐声款摆腰胯,手轻轻顺着外套的边缘滑下,伴随着脖子向后微微的一扬,外套优雅地顺着手臂滑落下来。 伊森彻底傻了眼,嘴巴微微张开,靠着栏杆一动也不能动。他担心有人随时会经过这里看到这疯狂的一幕,可又偏偏舍不得叫停。罗兰的动作流畅而熟稔,眼帘的每一次轻挑嘴角的每一次上勾,似是深思熟虑又若水到渠成。他逗弄一般解开了自己衬衫的上几个扣子,露出大片深蜜色的强壮胸肌。伊森咽了口唾沫,移不开视线,像是被施了魔法。 罗兰一边扭动腰肢一边向他走进,到他面前的时候衬衫的扣子已经完全解开了。他伸手撑着伊森身后的栏杆,把已经看傻了的beta禁锢在自己与栏杆之间的狭窄空间里。那裸|露出来的皮肤散发着足以温热夜晚微凉的风的炙热,俯视的目光如酒般醉人。 “相信了吗?”罗兰笑得坏坏的,露出一颗尖利的犬齿,好像吸血鬼一样。 伊森突然找回了自己的自制力,他连忙伸手推开对方,但是手掌与对方的肌肤接触的地方又像是被烫到一样连忙缩了回来,“你真是疯子,被看到了怎么办?” “哈哈哈哈,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可不想担上个调戏贵宾的罪名。”伊森用他最擅长的一本正经掩饰已经红得要滴血的脸颊。他真是不明白,虽说早就听闻第三帝国的人十分开放,可是这么胆大包天他还真是想不到。 后半截饭局伊森一直都没办法集中精神,甚至都不太敢抬眼镜,因为罗兰就坐在他的对桌,时不常就冲他飞来一个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神。他觉得自己简直没办法招架这个男人,对方总是会做出一些让他震惊的事。 那天晚上他躺在自己公寓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让智能管家打开了投影电脑,用自己的身份权限翻过了地球联盟的网域屏障,挥舞着手指在各大社交网络上搜索着罗兰的名字。他已经不再是喜欢玩社交网络的小年轻了,就连账号也已经封存多年,还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回。他翻看着罗兰生活中的照片,猜测着他会不会有女友或男友,然而一长串翻下来,发现罗兰跟上一个男友是在一年前分手的,而那个男友是一名十分迷人的omega,身形纤细,眉眼上挑,有一种自信而华美的魅力。 伊森看着罗兰亲昵地搂着前男友的照片,一个不羁一个美艳,再相配不过。而他又摸摸自己那戴着眼镜的脸,虽然端正,却也无甚特色。和那个omega比起来,真是一点相似性都没有。 伊森蓦然觉得有些失落,关掉了电脑,心事重重地睡下。 那之后伊森刻意回避罗兰,甚至有几次借故要回家看望生病的母亲把陪同的任务教给了自己手下的助理秘书。就这样大约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没有见到罗兰。后来那些研究员也已经熟悉了环境,要开始和地球联盟的研究员们一起合作研究合成新型航空材料的任务,也就不再需要秘书的陪同协助了。 然后在某一个周六的晚上,他原本打算自己做一顿晚餐,然后安安静静在家看看书或是电影。正在煮意大利面的时候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伊森有些莫名其妙,因为他一向是一个比较孤僻的人,即使是跟能源关系比较好的同事也很少在周末接触,所以除非是叫了外卖,否则在周六晚上不会有人来打扰他。 他打开门,睁大了眼睛。 罗兰正斜靠在门框上,不像之前那样穿着比较正式的衣服,而是十分随意休闲的皮夹克。很显然,这样的装扮更加适合他身上那种野性的气质。还是那副有点坏坏的迷人笑容。 “嘿。” 伊森也讷讷地回了句,“嘿……” “不请我进去?” “……你怎么会来?” “上次在酒吧聊天,我记得你说过你住在这个区域。今天恰好经过,所以来打个招呼。”他的慌说得如鱼得水,但伊森知道自己绝对没有告诉过他具体到门牌号码的地址…… 眼见伊森一脸不信,罗兰忽然露出认输的表情,举起双手,“好吧好吧,我是跟你同事泰风打听到的。我真的不是跟踪狂。” 伊森扬起眉梢,有些意外。 罗兰大概是误会了伊森的意思,一反平日里自信潇洒的样子,有些尴尬似的抓了抓头,“额……如果你忙的话我就不打扰了。”说完他转身要走,然而伊森在脑子反应过来以前身体就先行动了——他伸手抓住了罗兰的手臂。 “额……我没什么事,进来坐吧。” 伊森的公寓虽不算大,但他的家具很少,而且收拾得很整齐,显得有些空旷。从家具配色到装修基本都是十分简洁拘谨的风格,跟他的性格倒是很相配。罗兰闻到了意大利面酱汁的香味,“你在做饭?” “嗯,海鲜奶油意大利面,要来点吗?” “好啊!我还没吃饭!” 伊森上一次给人做饭还是在十五个月之前,那时候他还没和自己的前任beta女友分手。刚刚问出那个问题的瞬间他就恨不得赶紧把那句提议吸回嘴里,没想到对方还同意了自己的提议。他忐忑不安地把意面端出来的时候,看到罗兰正在端详着他书架上收藏的那些昂贵的纸质书。 “你对古代史很感兴趣?” “嗯……大学的时候主修的是这个科目。” “巧了,我也很喜欢看古代史,只不过没有你这么专业。”他来到厨房的大理石台边,闻了闻那盘意面,“嗯~~~秀色可餐!” 这个一语双关的比喻另伊森不知道说什么好,默默把餐具递了过去。原本肚子已经饿得咕噜直叫,可是现在面对着那个奇怪的alpha,竟突然不敢大口大口地吃了。 可是罗兰却似乎十分怡然自得,毫不秀气的吃相看起来竟然有一种豪迈的优雅。伊森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是在跟一个已经相处了很久的伴侣在周六的晚上一起做晚饭,一侧的墙壁上还投影着晚间的电视节目。只要再添上一只宠物狗,他曾经幻想过的完美二人生活几乎就是如此了。 罗兰迅速地解决掉了盘子里的晚餐,完事还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唇,长叹一声,“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意面了,只有地球联盟才能做出这么正宗的地球料理吧。” 伊森低声笑笑,“你太抬举我了,我的厨艺也就是不至于闹肚子的级别。” 罗兰的眼神骤然定格在他的面容上,看得伊森有点儿发毛。 “怎么了?” 罗兰说,“你的脸上沾上了酱汁。” 伊森连忙尴尬地用手胡乱擦着,但是擦不对地方。罗兰却忽然向前探身过来,伸手替他擦掉了唇角的酱汁,然后……轻轻舔了下手指。 如果脸红有象声词的话,那么此刻伊森脸上的应该是“哄”地一声。 空气一时凝寂下来。隔了许久,伊森终于打破寂静。他推了下自己的眼镜,垂下视线,问道,“你为什么跟泰风打听我的住处?” 罗兰坦然答道,”因为我一直见不到你啊。” “……你见我干什么?哦,我知道了,是不是那枚戒指?其实我一直都想找机会还给你,就是一直……” “不不不,跟戒指没关系。”罗兰打断了他的话,自信的笑容竟也变得局促起来,“我就是……很想再见你而已。” 伊森不是没谈过恋爱的少年,自然知道这句话暗示了什么。但他仍然怔住了,因为他没有想到罗兰竟然似乎不只是想要和他调*而已。 他一直都知道相比起beta和o,但越是优秀的alpha越不会注意到他这种平凡无趣的beta,因为他们身边有太多光彩夺目的omega。伊森从第一眼见到罗兰就已经被对方高大帅气的外表吸引,而且相处下来对方大胆的行为和温柔的语调都令他无法抗拒。他从未想到过真的会有个这样帅气的alpha对他产生兴趣。 暗自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你,这样的几率无异于小行星撞地球。如果是现在的伊森或许不会相信,但是当时的伊森毕竟还未经历过绝望,还是会做些不切实际的美梦的。 罗兰看伊森迟迟不说话,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之前有点太轻浮了,最开始我也只是看你很拘谨沉稳的样子想逗逗你。可是我发现自己没办法停止想你。” 伊森低头看着自己盘子里几乎没怎么动的晚餐,犹豫着说,“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个beta而已。” “在我的习惯里,如果遇到自己喜欢的,就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得到。”罗兰跟他之间的距离又拉得近了些,他灼灼的目光,像是炙热的蓝火包围着伊森的感官。他身上散发出淡淡的烟味,明明是伊森不喜欢的味道,可是混合了这个男人身体中的alpha荷尔蒙气味,就变得充满征服者的魅力。他温柔地摘下伊森的眼镜,用深情的声音说,“不管你是ga还是alpha,我喜欢你,喜欢你的眼睛,喜欢你紧张的时候推眼镜的姿势,还有你不好意思的时候还强装镇定的样子。” 那一瞬伊森觉得自己像要化掉了,他面对诱惑时苦苦维持的防备骤然坍塌。 当罗兰向前倾斜身体,当那生着短须的皮肤摩擦到他自己总是刮得十分光滑的下颚,当双唇被另一双饱满强势的唇摄住。伊森没有躲开。他回应了那个吻,事实上那个吻变成了更激烈的拥吻,吻到伊森碰洒了自己的盘子,碰落了餐具,也没有人在乎。他们吞噬着对方的津|液和气味,就像是久别重逢的恋人。 一年之后,当伊森被关在候审监中回想起来那一晚,却只剩下满嘴的苦涩。他想,罗兰在或许在见他第二面之前就已经做足了关于他的功课,说不定连他喜欢什么样的男人都已经分析出来了。 在那一吻中,罗兰心里一定在窃笑吧。 原来想要让堂堂局长秘书堕落,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事。 第39章 罗兰往事(2) 伊森与罗兰都同意不要大肆声张他们在一起的事,毕竟地球联盟政府对于公家职员与外国人恋爱一向都很不提倡,甚至有可能会被扣除三到五分的道德值,说不定还会影响年终考核评定。他们在能源局见面次数不多,只是有时候罗兰会故意绕一段路经过伊森的办公室前,两个人也不说话,只是眼神交汇的瞬间相视一笑。伊森也会在经过那几间实验室的时候往里面多看几眼,如果看到正穿着白大褂专注地摆弄着什么仪器的罗兰,整个下午心情都会愉悦非常。 就连他的助理秘书们都在悄悄议论,说那一阵伊森变得亲切了好多,就算犯了严重的错误也没有被他骂。 而到了下午下班后,只要罗兰没有加班或者与其他研究员开会,便会在大约晚饭的钟点敲响伊森的房门。晚饭有时候是伊森做,有时候叫外卖,两个人都很喜欢电影,也很喜欢古代史,一聊就是好几个小时,晚上则在伊森的床上放肆地做|爱。罗兰对他十分温柔,技巧也相当高明。只是伊森暗地里会希望他能够再粗暴一些。 当然,这样羞耻的愿望他自是没办法说出口的。 他们偶尔也会去一些距离伊森居住的地方远一些的餐厅或电影院约会,这样才能避免被认识的人看到进而向上级举报。伊森最开始并不觉得委屈,甚至还很喜欢这种偷情的感觉。罗兰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留在他脸颊上的吻、在和局长开会的时候悄悄在桌子下面用脚勾他的小腿、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拍一下他的屁股,这些小动作都令他心跳加速,报赧又兴奋。 可是时间久了,他却渐渐有些怅然若失了。 在新型金属合成技术取得突破性进展的那个月,局里举办了一场晚宴,邀请了所有相关的研究员和行政人员参加,并且允许每人带一名舞伴。很显然从选择会场到确定菜色安排保安联系乐队都是由伊森一手操办的,他这个主要负责人自然也得参加。他没有带任何舞伴,心想反正也没有时间跳舞。 然而很快他就后悔了。 他看到罗兰穿着剪裁合身的靛蓝色西装缓步走入,旁边还有一名容貌清秀可爱的omega青年挽着他的手臂,笑颜明媚如春风拂面,时不时微微踮起脚,与罗兰耳语几句,而那个alpha则会发出朗然的笑声。两个人不论身高还是容貌都那么相配,在人群中分外惹眼,激起一片艳羡的赞叹。 伊森当时正站在二楼听酒店的负责人跟他核对到场人数,但是他完全没有听见对方在说什么。他的视线在罗兰和他臂弯里那个能源局新来的工程师之间来回游移,心里头像是突然空了一个大洞。 “埃尔德里奇先生?”负责人有些纳闷的呼唤声将他拉回自己面前的职责上来。他尽量让自己沉着冷静地确认晚了宾客名单,然后顺着楼梯回到二楼。 此时乐队已经演奏起一段经典而欢快的流行曲子,人们很快一对对地来到舞池中央,在轻盈的节奏之间扭摆身体。伊森站在舞池外一处灯光昏暗的廊柱旁,看着罗兰和那个工程师在舞池中央翩然起舞。明明没有聚光灯,伊森却觉得那两个人像是会发光一样。他们的舞步那么和谐,眉目间流转的笑意那么动人,就连周围的人也在鼓掌叫好。 伊森从来就不擅长跳舞,在舞池里他常常动作僵硬,满脸尴尬,撑不了十分钟就会悄悄溜走。他永远也不可能和罗兰跳得这么和谐。 此时此刻,他忽然有点讨厌自己,却更讨厌那个围绕着罗兰旋转的笑容明媚的男青年。 接下来的整个晚上伊森都情绪低落,除了必要的时候去与主厨和局长沟通,亦或是在客人找不到洗手间的时候帮忙指路,其余时间他都默默端着一杯香槟,靠坐在那高大的飘窗旁,偶尔瞥一眼言笑晏晏的人群。他之前已经把宴会中的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什么时候上第一道主菜,什么时候上第二道,什么时候请局长讲话,一切都在按照日程进行,就算没有他也不会出什么乱子。看着身边一对一对的情人,他愈发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他有想过借口身体不舒服提前离开,但最终还是一直留到了宴会结束。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得要折磨自己,一直看着罗兰和周围的许多男女omega和beta说笑,就连一向冷淡的泰风也被他说的笑话逗乐了。他看得出来那个alpha有多么受欢迎,而这么受欢迎的男人,怎么会独独看上了自己呢? 伊森心里很乱,突然失去了所有安全感。他想要抓住罗兰,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当宴会终于结束,伊森照例带着几个人留下来帮助酒店的人收拾打扫会场,一忙就忙到了凌晨两点。他穿上大衣戴上手套,用力将自己裹紧,低着头踏入大门外寒冷的空气里。空间站的冬天冷得吓人,他只想赶快回家,把自己埋葬在柔软的被褥里,一层层包裹起来。他走向自己的飞行器,却蓦然发现那前面站着一个人。 是罗兰。 “能不能收留我一晚?”那个男人笑得潇洒迷人。 伊森让他上了机,自己坐在驾驶位上打开了自动导航系统。飞行器自动升入轨道,迅速滑过即使在夜间依然繁华热闹的空间站长街。伊森没怎么说话,沉默地看着窗外的霓虹灿烂。 “不开心?”罗兰问。 “没有,酒喝得有点多,头晕。” “你就是不开心了。我看得出来。”罗兰幽蓝的眼睛静静凝视着他,“是因为我和雅尼一起来参加宴会?” 被说中心事,伊森感觉喉咙里像梗了什么东西。他很想给面前这个男人一拳,他妈的这还用问吗??明明和他在一起却带另一个人来参见宴会,当他伊森的心脏当真是钢铁铸就的,不会吃醋吗? 但是他又总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立场。 虽然他们私下里是情人的关系,可毕竟一直都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伊森就连自己的家人都没告诉。这就总让他觉得自己和罗兰的关系见不得人,随时可能结束。 他知道罗兰早晚有一天是要离开地球联盟的,到时候就不得不分别了。他们所谓的恋爱关系,也只能持续到那时候为止。伊森以为自己不介意,反正现如今谁谈恋爱还是为了结婚呢?不都是萍水相逢,情投意合就在一起,缘分尽了就分手么? 所以自己现在好像也没有什么发脾气的底气了。 “你带谁与我无关。” 虽然想用平静无波的声音说出来,可这话怎么听着怎么酸。 罗兰忽然握住伊森放在大腿上的手,轻轻捏了捏,“我们只是朋友。他那天说他没有舞伴,我也没有,干脆两个人一起来。我一直都看着你呢,可是我不敢过来找你,你们地球联盟的那什么道德值系统太恐怖,我总怕会连累你。” 伊森哼笑一声,刚想反口讽刺一句,可忽然间变故突生。斜前方一辆飞行器似乎出了什么没问题,突然强行变道,与他们前面的飞行器撞到了一起。伊森的飞行器中响起尖锐的警报声,自动驾驶系统开始紧急刹车,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们的飞行器与前方的两个飞行器撞了过去。 在那一瞬间只听罗兰喊了一句什么,然后就扑了过来,将伊森紧紧护在怀里。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冲击,伊森听到一声巨响,头重重砸到玻璃上,失去了意识。 那场车祸中他并没有受太严重的伤,只是额头被缝了几针。显然大部分的冲击都被护住他的罗兰吸收掉了,alpha断了一条腿,休养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地行走。 伊森再也顾不上别人是不是会说闲话,连工作都荒废了,每天往医院跑。他给罗兰带饭,扶着腿脚不便的他去卫生间洗漱,给他拿来自己家的几本藏书供他解闷。罗兰笑着说,早知道断一条腿能过上这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就早点自己把腿打断了。 可伊森却笑不出来。他仍然清楚地记得罗兰的身体紧紧环绕着他,为他阻挡一切即将到来的灾难时那令他震撼的力量。他还记得自己在医院看到罗兰昏迷不醒,身上到处都是血迹时,心脏那像是被人生生撕扯开的疼痛和恐惧。 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失去一个人。恐怕就连得知母亲染上了癌症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强烈的害怕。 就是那一场车祸另伊森明白,他大概已经爱上罗兰了。他想要和他在一起,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罗兰出院以后腿上的石膏还没有完全拆掉,为了方便照顾他,伊森把罗兰接到了自己家暂住。能源局似乎一切如常,只是局长把他叫到办公室里,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为什么出车祸的时候罗兰在他的车里,为什么又传闻说罗兰已经搬到他家里去了。伊森搪塞的理由是罗兰那天把飞行器借给一位朋友了,自己好心载他一程。将罗兰接回家也是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而已。局长点了点头,要他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不要落人口实,便开始与他一起讨论送下一批的研究员去火星继续进行零号的事宜,并交代他整理一下从火星那边传来的十几分研究成果报告,简要地归纳成一篇重点报告,他改日要上报国务议会,伊森一弄就弄到了夜里十点,由于局长赶着明天要,而家里还有一个不太能走路的病人,到现在都还没怎么吃饭呢……伊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资料带回家去整理。 伊森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因为零号这种最高机密,是不应该离开局长办公室的。可是他认为只是带回去最后几份,况且家里的智能电脑已经经过重重加密,十分安全,应该不会出问题。他于是将资料储存在他自己的随身信息库中,叫了一辆出租机回家。 在遥远的以后,当一切真相大白,伊森回想起来或许就是从那一次开始,罗兰在他入睡之后用某种方法破解了他的加密程序,并且拿到了他的身份验证号码和密码,继而开始搜集关于零号的研究资料传回蛇夫座联盟。 他甚至开始怀疑,那场车祸真的是偶然吗? 第40章 罗兰往事(3) 伊森第一次开始怀疑罗兰是在那次车祸后两个月。 除去第一个月住院的时间,后一个月的生活对伊森来说像梦一样,回到家就能看到罗兰一瘸一拐地在厨房准备晚餐。虽然都是很简单的食物,但是味道不错,更何况是自己心上人的手笔,就算是黑暗料理也可以吃得津津有味。晚上两个人会一起看电影,罗兰会躺在他的大腿上,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对方纤长的睫毛偶尔扑朔。他喜欢轻轻捋着罗兰比一般男性略长的棕发,喜欢摸罗兰触感粗糙的下颚,喜欢听对方睡着后平稳的鼾声,喜欢他身上的一切小瑕疵。 伊森觉得这样的生活过一辈子都不会腻。 然后某一天,因为忘记带一份文件伊森半截折返。他没有给罗兰传简讯,而是直接开门回家。 他开门以后没有见到出门时还在楼下喝咖啡看新闻的罗兰,于是喊了一声,“罗兰?” 罗兰的声音是从他的书房里传来的,“我在这儿。” 伊森微微皱眉。自己的书房门一向是关起来的,而且还设了一道密码锁。他离开家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罗兰是怎么进去的? 他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罗兰正好出来,看见他展眉一笑,“忘记东西了?” 伊森问,“你怎么在这儿?” 罗兰耸耸肩,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看到你没锁书房的门,就想进去看看你在里头藏了什么那么神秘,成天锁着。结果被你抓了个正着。” 伊森挑起眉梢,“我没锁吗?” “没有啊,开了一条缝隙。” 伊森看他表情自然,不像是在说谎。 伊森点点头,进屋去拿文件,顺便把自己桌上的摆设全都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他总是将东西放在固定的位置,在一些不经意的地方特意放上一根头发或是一片纸屑。这样只要有人动了自己的东西他都能知道。 可是一切都在原位,加上他并未在家里存放任何重要机密文件,唯一将零号带回家的那次也已经及时将文件删掉了。他想自己大概是多心了吧。 那之后他换了门上的密码,也换了电脑中的所有加密密码。他更加小心,每天出门前和睡觉前都会确保自己锁好了书房的门。 如此相安无事过了两个月,罗兰也已经回到能源局重新开始工作,伊森才渐渐放松下来。 可是没过多久,安插在蛇夫座联盟的人联络了地球联盟的情报部门,说是在蛇夫座很可能安插了一个人到地球联盟来调查火星上的计划。目前还不确定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在哪个部门。得到消息之后情报局立刻开始了对相关政府部门工作人员的调查,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些能够接触到零号具体资料的人,包括伊森在内。 当伊森听到风声的瞬间整个人便感觉到一股冷意从心肺之间渗漏出来,他马上就想起了那次罗兰从自己房间里出来的情形。 然而他不愿意相信这个猜测,怀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下班以后罗兰依旧在他的飞行器旁边等着他,说着实验室一个奇葩研究员的趣事。伊森一直在罗兰注意不到的时候悄悄观察着他,看着他自如地煮咖啡、在水槽边洗碗、听着他在浴室一边洗澡一边哼歌。他看不出来任何东西,能看到的只是一个自己爱的男人。 然而当情报局的两名调查员秘密把他传唤到一间单独的屋子里,与他核对他登陆零号内网的次数,他终于不能再骗自己了。他不知道罗兰是什么时候用什么办法破解了他的身份信息加密,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登陆内网的。ip地址显然是被修改过的,并不能提供任何信息。他想起来自己的书房,想象着自己睡着后,那个男人悄悄起身,用玻璃片在他的指尖提取指纹,然后进入书房后,打开他的电脑…… 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当他以为自己正和爱人相拥而眠的时候,枕边人却一直都在算计。这个想法令他如堕冰窟。他看着那一串自己根本不可能登陆内网的时间段,努力控制着面上的表情,微微笑着点头,“对,我确实在这些时间登陆过。” 在回家的路上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帮一个间谍,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马上叫人把他抓起来。然而他明白的是,刚才他说的那句谎话,足以让他身败名裂。 或许还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或许是想要听那个人解释,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没有恶意。 罗兰没有在家,伊森连忙跑去能源局给第三帝国的研究员们准备的寓所,也没有对方的踪影。他的同事们说他根本就没有回来过。伊森的心在往下沉,窒息的感觉令他头晕目眩。可是他此刻不能停下,他一定要找到罗兰。 即便他知道,很可能罗兰已经听到了风声,从地球联盟撤离了。 遍寻不到,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开门后却蓦然发现漆黑一片的屋子里,罗兰正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看向他。 伊森快走几步上前,刚想让智能管家打开照明系统,却听罗兰说,“不要开灯。” 公寓外的高楼霓虹从窗口斜斜倾泻,照亮了那个alpha的侧脸。他的眉目依旧俊朗,却不见了笑意,蓝色双瞳此刻被灯光染成深紫,显得太过深邃,叫人无论如何都看不透。 伊森的喉结上下滑动着,他不知道从何问起,也害怕听到答案。 “我要走了。”罗兰主动开口道。 伊森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拧了一下,胸腔里一阵闷疼。他用有一点点颤抖的声音问,“所以……你接近我,都是计划好的?” 罗兰幽幽望着他,缓缓点了一下头。 伊森的牙紧紧咬着,一字一句的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最合适。”罗兰的声线依旧那么迷人,吐露出的却是最伤人的字眼,“你经手的都是能源局的重要资料,这令你成为我这次行动的几个首选目标之一。经过一系列的调查,我发现你是最容易突破的一个。” “……容易?” “首先你的家庭虽然看上去圆满,但实际上你的母亲专注于自己的乐理研究和平权事业,有时候会忽视你。而你的父亲为人刻板严厉,却很受你的尊重。你从小到大做的一系列重要人生决定,包括选择大学和工作都是按照你父亲给你设定的道路在走,显然你是在刻意讨好他,想要得到他的肯定,换取你从小欠缺的温情。而你虽然做事认真头脑敏捷,但是感情方面非常单纯。你的第一个男友是个omega,但不到一年就分手了。第二个是一名beta,同样没有持续很久,而且之间间隔了数年。这两次分手似乎都不是你主动提出的,但是你冷淡被动的态度却是对方提出分手的主要原因,换句话说是你逼他们和你分手的。 像你这种岁数的人感情经历却这么少,而且数年的空窗期只有过不超过三次一夜情,要么你是性冷淡,要么就是omega和beta没办法满足你。你向往像你父亲一样强大的alpha,但是又希望对方能给你你父亲给不了你的温情,可自己偏偏是个吸引不到那种alpha的beta。你只是表面光鲜,实际上没有安全感,自尊心也不高,只要我给了你你想要的东西,你就全身都是破绽了。” 伊森感觉眼眶酸得厉害,但他强忍着,硬是没有掉出泪来。那些字句都像是被磨得锋利无比的刀子,一下一下戳在他已经开始麻木的胸口。 他宁愿罗兰就此消失,最起码他还能欺骗自己,或许对方是有几分真心的。 罗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近他。伊森却不自觉地后退,像是被狩猎者逼近角落的猎物。 “那你现在来干什么?”他觉得自己真蠢,为什么要为了他说谎呢?为什么没有在刚刚察觉到一点异样的时候就派人调查他呢? 可见那个男人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伊森,我刚才说的,只是我最开始的想法。但是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我对你并不是全无感情。我对你说过,我喜欢你的眼睛,喜欢你紧张的时候推眼镜的姿势,还有你不好意思的时候还强装镇定的样子。那些话,都是真的。”罗兰深沉的目光如厚重的夜幕向着他团团包裹过来,令他无处可逃,“我这次来,是想要带你走的。” 伊森哈哈大笑,“你是当我蠢到什么地步?跟你走?你是想杀我灭口吗?” “不!伊森,或许我一开始是在算计你,那是我的职责,该做的我必须要做。但是现在,我不忍心留下你!”罗兰此刻的面容专注到可怕,可是阴晴不定的光影又另伊森更加看不透他,“如果你不跟我走,将会被认为是我的同伙。就算你想办法证明了你并不知情,他们还是会扣掉你一半以上的道德值。到那个时候你以为你还能过人的日子吗?就算你没有被扣光道德值丢入禁城,从今以后你也只能去做那些最肮脏危险的工作。在这样一个没有自由可言的地方,你还有什么留恋的?跟我回蛇夫座联盟,甚至第三帝国也可以,我带你去看那些你想看的名胜和风景,去那些你一直想要去的遥远星球!” 伊森知道罗兰说的话虽然可怕,但都是真实的。就算他能想办法撇清和罗兰的关系,今天他说的那句谎,也足够另自己失去一切的了。 眼见伊森不说话,罗兰似乎认为对方已经被说动了。他走上前去轻轻拥住伊森的身体,而伊森也没有抗拒。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跟我走……”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断掉了,身体略略僵硬。 伊森用一把小□□抵着他的腹部,在他怀里抬起冰冷而悲伤的双眼。 ”呵呵呵,就算你觉得我容易,也不该觉得我是傻逼吧?”伊森想要用冷酷的腔调说话,可是他的声音不稳,学的一点都不狠厉,甚至还有点可怜,“带我走?你只是怕我在你还没掏出地球联盟的时候就去告发你令你没办法过境吧?” “伊森,我是真的想带你走!你留在这儿只有死路一条!” “那是谁造成的!!!”伊森大喝一声,满眼写的都是心碎。他好不容易这么喜欢一个男人,好不容易等到两情相悦,做着想要和他共度一生的美梦,为什么全都是骗局?为什么偏偏是他?伊森于是又笑开了,笑得有一点点扭曲,有一点点绝望,“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录在随身胶囊里了,我会先杀了你,然后再把录音上交!” 他此时就应该扣动扳机,但终究还是有了一霎那的犹豫,毕竟他从未杀过人,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那么喜欢的男人。这样的一瞬间对于罗兰来说却完全足够了。伊森的手腕发出一阵剧痛,腕骨竟然被对方猛地折断了。失去力量的手指松开,□□掉到地上。然后他感觉先是肚子被踢了一脚,然后是太阳穴。接连两下攻击竟一下子就打得他全身瘫软,眼前发黑,一动腹部和手腕都在钻心地疼。他强忍着剧痛翻过身来,却见罗兰已经捡起了那只小□□指向他,俯视的眼神里没有温度。 看啊,又是一项不属于他认识的罗兰的技能。 他忽然产生幻觉,或许这个世界上有两个罗兰,他的罗兰并不是眼前这个无情的男人。 罗兰眼中的温情不见了,代之的只是陌生的漠然。他叹息一声,说道,“明明给了你活命的机会,你却不要。” 伊森死死瞪着他,用尽他所有的恨意,好像希望眼神可以化作刀剑,将面前的男人千刀万剐。黑洞洞的枪口面前他却觉得那么虚幻,就好像面对的并非死亡。他心口的疼痛比死亡更冷,令他暂时失掉了恐惧的感觉。 “再见吧,亲爱的。”罗兰说着,举起了手中的枪。 伊森条件反射般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头脑被子弹射穿的刹那之痛。然而他真正感觉到的是颈动脉被人重重一砸,黑暗迅速将他吞噬。 这便是他和罗兰的最后一次见面。 第41章 赎罪:火星(1) 伊森的回忆漫长,但用最简单的陈述句,只用了不到五分钟就说完了那一年中发生的所有重要事件。他避开了所有他认为没有必要的细节,也没有涉及到自己的任何感情,就像一个在叙述事件的机器人一样。 “他说他选择我是因为我好利用。我用枪指着他,想杀了他,但是没有成功,反被他把枪夺了过去。他把我打昏了,我醒了以后就已经被机器警察包围了。”伊森平淡地结束了他的讲述,过程中他一直没有让视线离开过霍普金手里那根随着书写的动作不断抖动的复古钢笔,此时才终于抬起眼睛,往塔尼瑟尔的方向瞥了一眼。 祭司正凝视着他,面上不见了笑容,也看不出什么其他的情绪。 霍普金扬起眉梢,“所以你并非主动背叛国家。只不过你其实早就怀疑过他,但是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甚至在事情败露之后,说谎来帮他逃跑?” 伊森隔了一会儿才说,“是的。” “就因为他是唯一一个看得上你的alpha,你连国家、连你自己的前程都不要了?” 那话语中显而易见的轻蔑和讽刺另伊森攥紧了拳头,一阵怒意涌上心头。他明明不想说的,这些人逼着他说,逼他撕开心里最深的那一道伤疤,说完了还要嘲笑他。他冷笑一声,自暴自弃一般说道,“就是这样,我就是这么饥渴。怎么?你们要给我安排一个专门用来控制我的alpha床伴么?” 挑衅的话语显然另霍普金十分不悦,老人皱起眉头,依旧矍铄的双目如秃鹫一般盯着他,“年轻人,我劝你在说话前先想好了再开口。” 伊森知道自己刚才不应该出言不逊,毕竟他不知道他的行为会不会影响到他的父母。他垂下视线,低声道,“抱歉。” “霍普金会长,我认为知道这些就够了。”塔尼瑟尔忽然开口道,所有视线都看向他,“他的叙述跟情报局调查的结果基本对的上,我相信他没有在说谎。生而为人,总会爱上那么一两个错误的人,我不认为这是什么问题。” “不是问题?祭司大人,可能你们伊芙跟地球文化有差异。不过对于我们来说,忠诚是最重要的东西。为了满足个人*而牺牲国家的利益是不能容忍的行为!这个人只要是alpha就会接受,怎么知道让他再次参与零号之后不会再被其他敌对势力派来的alpha特工蛊惑?” 塔尼瑟尔缓缓站了起来,向着会长微微颔首,“霍普金会长,我愿意担保他绝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担保?一旦出了状况,这个责任谁也负不了。“ ”或许是这样,不过没有我伊芙的序神之卵,你们的零号也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伊森的语调有微妙的变化,从刚才的平缓温和,逐渐过渡到绵里藏针,”到时候大总统震怒,这个责任你又负责的了么?” 霍普金的眉头死死皱成一团,眼含蕴怒盯着那异族祭司。然而他知道塔尼瑟尔说的是对的,如果祭司一定要这个人,他再反对也没有用。他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纸张拿起来随手交给旁边的助理,继而看向警卫长和灰毛,“你们两个负责协助塔尼瑟尔祭司看管这个人,不要出乱子。如果在禁城外他做出任何可疑行为,包括尝试与普通民众或其他未授权政府工作人员接触在内,你们有权利对他进行惩罚,甚至中止他的生命。” 警卫长和灰毛站了起来,后者用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看向伊森。 霍普金与另外几个同行人离开了屋子,但是塔尼瑟尔没有走,警卫长和灰毛也没有走。塔尼瑟尔走到伊森面前,垂眸端详了他片刻,“你有什么要带的行李吗?” 伊森摇摇头,似乎有些搞不清状况。 “很好,跟我来。” 塔尼瑟尔刚要带着伊森出门,却被警卫长拦住了,问道,“你现在就要带走他?” “是的。有问题吗?” “我需要安排专门看守他的人。下一次如果要提调他,请提前告知我。”警卫长似乎有些不快,大概是由于塔尼瑟尔并未提前通知就要带走伊森,临时找警卫有些困难。灰毛却在此时说道,“我可以跟他们去。” 伊森听到他轻松带笑的语气,后背一阵发冷。 灰毛在伊森脖子上扣上了他并不陌生的黑项圈,粗鲁地押着他钻进一架飞行器。塔尼瑟尔跟他们同乘一架,正透过万息球投射出的屏幕与一个伊芙人通话。他们使用的伊芙语伊森听不懂,但看得出来屏幕对面那个有着浅蓝色头发、看上去比塔尼瑟尔略微年长的祭司正在生气地大声说着什么,而塔尼瑟尔则心不在焉地用手支着头,懒散地偶尔回应一声。 听到他们进来的响动,塔尼瑟尔似乎随便搪塞了什么,也不等那个蓝发的伊芙人说完话就挂断了通讯。他转过头来看到伊森,对他莞尔一笑。 “准备好去火星了吗?” ********** 火星的体积比地球小得多,在寂寥的宇宙中反射着荧荧火色,炙热而美丽。然而这颗星球的内部已经被掏空了,在那里建造着太阳系中最庞大的研究基地,很多地球联盟的机密研究都是在这里进行的。他们的飞船降落在火星表面的几处停泊站之中,滑行到一座露出地面并伸出八道栈桥借口的建筑之前。舱门与其中一道栈道紧紧扣合在一起。透过那些栈道的玻璃走廊,可以看到漫天漫地苍茫无涯的铁锈红,远处高耸的环形山凝固成一道黑影,很有一种荒冷凄怆之美。 这般壮阔之景另伊森稍稍停步,直到灰毛在后面推了他一把。虽然时常会看到火星基地这个名字,但真正到这个荒芜的星球上来还是第一次。从前的地球人总是认为火星是非常适合被改造成第二地球的,可是当曲率航行的技术日渐成熟,人们便将注意力投向更远的星球上,反而不再关注自己家门口的这颗星星了。 栈道尽头足以容纳数辆飞行器的巨型电梯旁边又几座小电梯,塔尼瑟尔来到其中一道电梯面前,在门锁上扫描了瞳纹,很快小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完美到失真的男性虚拟人工智能面容——火星基地的主脑莱奥。 “欢迎回来,塔尼瑟尔祭司。请确认另外两位随行人员的身份。” “伊森.埃尔德里奇,这是他的通行证。”塔尼瑟尔从万息球里调出一道条形码在密码锁前扫了一下,“至于另外这位是禁城的警卫,马克西姆.伊万诺维奇.瓦西列夫下士。” 灰毛拿出他的警卫证扫描了一下。莱奥微笑道,“欢迎。”继而打开了电梯门。 透明的电梯如子弹一样飞速下沉,直入那颗红色星球的心脏。在地表下大约十公里处眼前豁然开朗。整个地下被掏空了,无数天柱般巨大的高楼通体遍布着明亮的灯光,从遥远的深渊中冲霄而上,一直连接到地壳顶端。在这许多巨柱之间又有无数纵横交错的通道像一道道粗细不同的绳索。许多飞行器按照既定轨道围绕着那些巨大的建筑川流不息,散发着各色霓虹光彩。 整个地下空间被从高楼、通道以及那许多镶嵌在岩壁上的射灯照得恍若白昼,几乎令人以为是在地面上了。 电梯贴着岩壁迅速下沉最终停在一条通道的末端。门开后外面有一名迎宾机器人像他们问好,带领他们站在传送扶梯上通过长长的走廊、并且在空中转了几个弯,往中部最高达的建筑中驶去。高楼内部有盘旋而上的楼层,每一层的墙壁都显现着不同的壁纸,许多工作人员在过道中穿行,不少人见到塔尼瑟尔的时候都会颔首微笑,继而将好奇的视线投注在伊森身上。 伊森读过关于这个研究基地的不少报告,但如今亲眼所见,才知道它有多么恢弘。 “这里的每一座建筑都有不同的研究项目。反物质研究中心就在这座大楼里,别的大楼除非得到允许,否则你们两个不能涉足。” 灰毛似乎也惊叹于这个研究中心的巨大,暗叹地球联盟究竟有多少正在秘密进行的研究?如果反物质这种级别的研究都只是占据一座大楼的话,其他的大楼里又有些什么? 伊森被安排住进一间设施齐全的员工宿舍,而灰毛则被安排住在他隔壁。带领他们前来安顿的是一名工作人员,塔尼瑟尔将他们交给那个人之后自己便消失了。 那名工作人员似乎很不想跟伊森说话,所有必要的交流都是在与灰毛进行。就连伊森问他“这边的热水有没有限额”这样的问题的时候,他也只是转头看着灰毛回答,“这里的用水量每人每天150l,请尽量节约使用。” 得知自己不用跟灰毛住在一间屋子里之后伊森松了口气。然而显然他不被允许随意离开自己的屋子,那名工作人员只将密码告知了灰毛,这也就意味着灰毛可以随意进出他的屋子。 这另伊森有些不安,因为他总觉得那个灰毛想要弄死他。 不过灰毛目前似乎无意为难他,略带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之后便去自己的房间中了。大门关上后,伊森总算泄了气一样躺在那张单人床上。这个地方飘荡着一股令人不适的味道,有些像是融化的塑料,令他有一点反胃的感觉。 他想到自己出来的匆忙,也没有跟塞缪说一声。 不过想来以塞缪的性格大概不会太担心他的……只不过让他知道了自己是跟塔尼瑟尔出来的,恐怕免不了又是一顿吵。想一想就觉得头痛。 这一次的任务并未告知分值,但却是进入禁城以来最令他感到放松的一次任务。毕竟塔尼瑟尔救过他那么多次,不太可能会害他。 迷迷糊糊的想要睡觉,可是门口忽然传来解锁的滴滴声。伊森一下子醒了,橡皮筋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却在见到来人时松了口气。 塔尼瑟尔已经脱掉了他反锁的祭司服,穿着一袭简单的白衣白裤走了近来。大门在他身后倏然关上。 “所以……”塔尼瑟尔反客为主,直截了当地将伊森推倒在床上,然后将双手撑在beta的脸颊两侧,微微歪着头望着他,唇边带着一抹邪气的笑,“总算有机会和你独处了。从在听你讲你过去的……情史的时候,我就在感觉着你的情绪变化,虽然你讲得很平淡,但你的内心活动真的是……非常让人兴奋的味道啊!” 伊森被他搞得措手不及,眉头皱在一起。那段记忆对他来说一点兴奋之处都没有,塔尼瑟尔的反应令他有些失措和生气,于是他试图推开祭司,“是么?可我现在没有兴趣!” 塔尼瑟尔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俯下身在他耳边问,”你觉得我和罗兰比起来,谁更有魅力?” 伊森忍无可忍,猛地用力一推,总算从祭司身下逃了出来。他气愤地瞪着一双绿眼睛,“你好歹也是个祭司,能不能有点祭司的样子!” “祭司的样子是什么样子?”塔尼瑟尔一脸无辜。 伊森气结,“我怎么知道!大概就是……清心寡欲一点啊!” “上一次在海王星空间站,还有在魔笛号上,你似乎可不希望我清心寡欲啊?” 伊森涨红了脸,“那还不是你……”他没能把“勾引我”三个字说出口,总觉得那不是一个适合用来形容alpha的字眼。 祭司低声笑起来,笑得身体也跟着轻颤,跟人前那种庄严和善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你现在就像一只炸毛的兔子,真是……很可爱。” 伊森见他如此不正经,满腔怒气忽然就都泄掉了。大概是觉得,祭司这幅样子只有他能看到,竟也觉得有些小小的开心。他坐回床上,败给对方了一样长叹一声,“所以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要我协助你什么?” 塔尼瑟尔于是也稍稍收敛了笑意,坐直了身体,“明天我会抽取一些你的血样,然后我会让你再次尝试接触序神之卵。这个实验如果进行的顺利,你可能会成为银河系第一个直接接触到反物质的人类。” 第42章 赎罪:火星(2) 伊森对于物理知识知道的不多,但也听说过反物质一旦与普通物质接触就会立刻发生湮灭,释放出大量能量,这也是为什么反物质一直没有办法被大量制造和保存的原因之一。然而祭司却说他可以接触到反物质? “……接触以后我该不会也跟着一起湮灭吧?” “在那之前我们当然要进行多次试验,确定你可以像上次一样承受一段时间的序神之卵辐射以后再考虑是否让你接触。我不会让你出事的,毕竟你对我来说十分宝贵。”塔尼瑟尔眉目中流露出几许柔情,伸手轻触着伊森的脸颊。 伊森深陷在那双银灰色的瞳仁里,过了漫长的几秒才强行将自己的目光拉开,“我想不出来序神之卵可以如何帮助制造反物质。” “你知道传统的制造反物质的方法是什么么?” “制造强子对撞机,用粒子反复打击一个目标以后生成反粒子,再用减速机捕捉反粒子。”伊森回忆着他从前看过的那些关于零号的报告如此回答。 “不错,但是这种办法耗费的能量巨大,制造出来的反物质却很少而且无法稳定地保存很久。银河系中各个星国一直都没办法突破这两道屏障,然而我猜想,序神之卵可能会是突破的关键。那小东西虽然对我们伊芙人来说也是个迷,但是它显然有另物质趋于稳定的能力和将一种物质转化成另一种物质的能力。只要给予它足够的附加物质,它就可以任意减少或增加原子核中的中子或质子数。然而我们却从来没有尝试利用它来转化质子或电子的电荷。” “你是说……把质子转化成负电荷,电子转化成正电荷……这不就是直接把普通物质转化成反物质的技术吗?这怎么可能?” 祭司耸耸肩,“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伊森微微张大嘴巴,愣了片刻才问道,“如果你们伊芙有这样的东西,为什么不自己制造反物质?为什么要来帮我们地球联盟?” 塔尼瑟尔露出一丝无奈而烦躁的表情,“很简单,因为我们的宗教信仰不允许我们制造反物质这种可能会在宇宙中带来重大灾难的物质。每一次有人提起,就会受到各大圣殿的一致谴责。我们的教义认为,宇宙诞生之初原本有着相等质量的正物质和反物质,也就是说这个宇宙本应该空无一物,所有物质都会相互湮灭,那也很可能就是宇宙大爆炸发生的原因。然而一股力量,很可能是序神力量,将一部分反物质从我们这个宇宙中隔离了,于是才有了我们现在遍布星球和生命的银河和其他星系。反物质对于我们来说,是像恶魔一样危险的存在,时绝不应该触碰的。” 伊森皱眉,“所以你是在违反教义?你这次来地球联盟,你的上级同意吗?” 塔尼瑟尔把玩着手里的万息球,笑道,“这么说吧,我除了是个祭司以外,我那去世的父亲还曾经是伊芙星大公,所以他们不太能管得了我。别的星国都在秘密研制反物质武器,只有我们拘泥这一点过时的教义,被毁灭是早晚的事,他们也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害怕担这个离经叛道的骂名。他们不愿意,那就由我来做好了。” “你不怕被开除出圣殿?不怕被人骂?” “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愿意怎么用是他们的事。 伊森哑口无言,面前这个看起来风雅秀丽的男人,竟然有着如此勇气,令他心生敬慕。 如果是他的话恐怕不会有这般胆量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他大概只会默默收起自己的想法,随波逐流一生。 然而即便这样还不是把自己弄到禁城里来了? “不说那些公事了,明天有的是时间说。”塔尼瑟尔忽然再次探身过来,轻轻咬了咬伊森的耳廓,咬得beta的身体一阵颤抖。 “刚才你说你没兴趣,现在有了吗?” ********** 伊森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腕仍然被用祭司领子上的饰带绑在床头。他拽了拽却拉不开,一转头看到祭司就搂着他睡在他身侧,纤长的金色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漂亮的鼻头蹭着他的肩膀,睡颜分外精致恬静。 伊森心头一阵柔软,原本不想打扰他,但架不住胳膊酸痛得像要断掉了,于是开口像要叫他。谁想到嗓子哑得厉害,竟然一个字也发不出。他脸上发烫,回想起自己昨晚叫得有多大声,也不知道这间房子隔音效果好不好,隔壁的灰毛会不会听见…… 他动弹不得,记忆又飘回昨天那个腐朽奢靡的夜晚。祭司将他的手绑在床头,将红酒倒在他的肚脐上,然后一点一点舔舐干净。只是回忆这个片段,就令他报赧地低低□□一声,想要把自己埋到被子深处。 听到他的低吟,祭司悠悠醒转。仍然蒙着一层睡意的眼睛迷离地望着他,然后在他下颚上轻轻一吻。 “早。” 伊森用力清了清喉咙,才勉强发出哑得吓人的声音,“你……咳咳……能不能把我松开?” 祭司像是才意识到他们昨晚到最后筋疲力竭就直接睡了过去,甚至都忘了给伊森松绑。他马上歉意地在伊森额头亲了一下,解开了那条饰带。伊森难过地活动着像要断掉一样的胳膊,刚要坐起身,又发出一声痛呼。某个地方明显被使用过度,一阵酸一阵麻。他责备地瞪了笑得开心的祭司一眼,扶着腰抓着床头的栏杆站起来。他意识到身上不着寸缕,连忙抓起床上的被单裹住自己一瘸一拐走向浴室。 洗到一半,浴帘哗啦一声被拉开了。伊森头上脸上都是洗发水的泡沫,没办法睁眼。但紧紧凭借那染着几分*余韵的淡淡檀香味就知道那是塔尼瑟尔。他心跳再次加速,感觉到另一个赤|裸的胸膛贴在他的背后,热水顺着两具身体蜿蜒淌下。 “一起洗吧?”祭司的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长长的手指顺着脊椎滑下。 伊森低声警告,“不要做奇怪的事!” “帮你擦背也很奇怪吗?” “不要乱摸!啊……” 于是本来十分钟可以洗完的澡延长到了一个小时,并且伊森事后还“悲愤”地在项圈下方发现了两排牙印。伊森只好把非人制服的衣领竖起来,挡住那两排紫红色的印记。 祭司已经先行离开了,伊森刚刚系好最后一颗扣子,忽然再次听到了开门声。灰毛站在门口,用一种难以捉摸的微笑表情看着他。 “看来你昨晚睡得很好?” 伊森戴好眼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径直避过他想要出去。然而灰毛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低声说道,“所以这就是那个外星人一定要你来参加这个实验的原因?因为他喜欢你的屁股?” 伊森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听着,之前你和泰风的事算我多管闲事,但是在海王星我也差点丢了性命,难道我们还没有扯平吗?” “扯平?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灰毛冷冷地勾起一边的嘴唇,“我只是单纯看你不顺眼而已。” 语毕,他竟然毫无理由地就按下了项圈上的电击按钮。伊森骤然感觉脖子像被人狠狠扭住,紧接着是酥麻伴随着抽搐迅速蔓延至全身。他之前只是看到过别的非人被电,却还是第一次自己亲身体验。他甚至连叫声都发不出,整个身体就像脱离了控制,绷得那样紧像随时要断裂的弓弦。他无法思考,大脑似乎炸裂开了。 明明只有一瞬的电击,感觉却像经历了一趟生死。伊森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吸着气,像一条脱水的鱼。他眼前能看到的是灰毛的军靴,懒散地用靴尖顶了顶他的额头。 “不要以为自己当了个伊芙佬的玩具,就能跟我平起平坐,你这垃圾。”他从怀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上,“你以为那个外星人能每一次都救到你么?” 伊森进入塔尼瑟尔所在的医用实验室时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狼狈,但祭司显然还是察觉到了什么,眉间微微蹙起。 “发生了什么么?”塔尼瑟尔有些不悦地看向灰毛。 灰毛随意地回答,“上级有命令,不允许他与未被授权的公民交流。他刚才违规了。” 伊森此时只想息事宁人,避开了塔尼瑟尔探寻的目光,抓了抓后颈干涩的皮肤。他注意到实验室里不止塔尼瑟尔一个人,还有一名年纪大约六十岁左右的beta,相貌儒雅,很有风度。他挂在胸前的名牌上写着“托马斯.布鲁诺博士”。而另外一位较为年轻的alpha似乎是个医生,正戴着手套准备一些抽血的医疗用具。 “想必你就是埃尔德里奇先生。”那名布鲁诺博士也不等塔尼瑟尔介绍,径直向他伸出手来,表现得十分友好,“我是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 伊森握住他的手,谦卑地微微颔首,“我在很多份报告上见过你的名字。” “是啊,我偶尔回能源局述职的时候也曾远远见过你几面,不过可能你已经不记得了。真是可惜,现在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 对方真诚的语气另伊森很有好感,肯与他这个非人握手更是令他十分惊讶。大多数的合法公民都会避免与非人产生任何接触,连话都不想说,更遑论身体接触了。 “我已经准备好了。”另一边的医生说道,“埃尔德里奇先生,请坐到这边来。” 抽血的过程很快,不过医生似乎马上就要用这间实验室里的一台看上去分外复杂精密的仪器分析他的血样,祭司和布鲁诺也没有离开的意思。灰毛倒是被礼貌地请了出去,大概是不想向无关人员泄露过多信息。 伊森看着那医生将试管中的血样滴在一片感应器上,而后它便缓缓缩入那台四四方方的机器盒子里。不多时那盒子表面光滑的屏幕开始显现许多血细胞的图案和一系列复杂的数据,随着医生的手势挥舞改变,甚至开始精确到一些白细胞内部的细胞核和dna信息。 伊森看到那医生的表情似乎不太对劲。他不停转换着信息界面,然后突然啧了一声,站起来看向伊森,“抱歉,我刚才抽取的血样可能有些问题,你介意我再抽一点吗?” 伊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说,“没关系。” 塔尼瑟尔也走了过来问道,“有什么问题?” “不知道,可能是刚才取样的血受到了污染,也可能是机器出了问题,让我再试一次。”医生的语气有些急促,动作干脆利落地再次在伊森手臂上抽出一点点红色,转入机器中进行分析。 然而医生紧锁的眉头不仅没有松开的迹象,那皱纹却愈发加深了。他甚至重新启动了一次机器,然而面上却仍是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到底出什么事了?”这下连布鲁诺博士也纳闷起来了。 医生向后退了几步,想不明白一样摇着头,抬起头来看向伊森,“这血样……不太对劲。” 第43章 赎罪:火星(3) “血样不太对劲是什么意思?”塔尼瑟尔也的神色也罕见地紧张起来,上一次伊森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还是在海王星第二宇宙那即将被吞噬的空间站里。 医生做了几个手势,调出一段白细胞中的dna遗传信息图。他指着其中几个伊森看不明白的数据解释道,“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人类有23对,也就是46条染色体,一套遗传物质来自母亲,另一套来自父亲这个常识吧?”见众人点头以后他才继续说道,“一般来说这个数目都是不会变的,除非一些比较特殊的遗传病,比如唐氏综合症的患者就比一般人多一条21号染色体,也就是说他们有47条而不是四十六条。dna存在于人类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之中,啊,除了成熟的血细胞之外。这些信息相当于我们整个身体的设计图纸,任何细微的改变都会造成巨大的差异。比如说人和黑猩猩的基因组有高达98.8%的相似性。就算是伊芙人这样的外星人和人类的基因差异也不会超过1%。” 布鲁诺说,“这些我们都明白,血样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医生抓了抓头发,似乎不太确定一样说着,“这个血样里有三套染色体。也就是……69条染色体。” 他说完以后,在场四个人都是一阵沉默。伊森更是微微睁大了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理解错误。 布鲁诺马上说道,“有三套染色体是什么意思?这是不可能的啊?如果是三倍体这样的严重变异在母胎里就不可能发育成功。而且你看他看上去这么正常,他之前的体检信息中也一切正常。” 塔尼瑟尔也沉声说道,“不错,我一个月前才检验过一次他的血样。” 医生不住点头,“我知道,我也看过他的体检信息表。我不知道是不是这台机器出了问题……这么大的整体性基因变异发生在后天的可能性太小了,而且不论这多出来的一套染色体是怎么来的,似乎还没有对他起太大作用,否则他不可能现在还完好无损地坐在这儿……我需要从他身体的其他部分提取细胞样本进行分析。” 伊森艰难地消化着医生的话,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那仍然是一双普普通通的手,看起来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 塔尼瑟尔一直凝视着伊森,他的心在逐渐往下沉,“有没有可能知道,多出来的那套染色体是同源还是不同源?” 医生说,“现在还无法确定,需要进一步的检验。” 布鲁诺点点头,对塔尼瑟尔说道,“看起来计划要推迟一点了。至少要等到把这件事搞清楚以后再继续。” 塔尼瑟尔沉默不语,只是专注地望着伊森。而后者竟然也出奇冷静,他一直没有说过话,直到此刻才终于问道,“那个……医生?” “是的?” “如果我有69条染色体的话……还算是人类吗?” ********** 医生从伊森身上取走了一些口腔黏膜细胞进行分析,而伊森便只好先被塔尼瑟尔带出实验室。灰毛本想将伊森押回他的房间里去,却被塔尼瑟尔拦住了。 “我要带他去进行几项其他的检查,这是机密,抱歉不能让你同行,也不能让你通过摄像头观察他的所在。”祭司笑得温文尔雅,却将伊森牢牢挡在身后,不打算让开的样子。 灰毛阴冷的眼神在祭司和伊森之间走了几个来回,突然像是很理解一样微笑起来,“好吧。不过看管伊森.埃尔德里奇是我的职责,所以我需要保留他项圈上的定位追踪功能。并且,也请你时刻保持你手中的项圈遥控程序在运行状态,这些非人看上去老实,可一旦你放松警惕,他们就会钻空子。” 塔尼瑟尔的笑容不变,“这是自然。”他说完便轻轻推着伊森的肩膀,带他迅速进入最近的电梯。伊森注意到那电梯的按钮不像普通电梯是独个的,而是一个可以输入数字的键盘。这代表着他们所在的这座地下大楼或许有超过三位数的楼层,才会需要这样的电梯按钮。 塔尼瑟尔在仪表盘中输入208这三个数字,电梯开始迅速下沉。显然这里的楼层安排是倒过来的,越是大的数字代表着越低的楼层。 伊森有一瞬的晕眩感觉,伸手抓住电梯墙壁上的扶手,“你要带我去哪?” “我想确认一些东西。”塔尼瑟尔似乎有些焦虑,甚至都没有看伊森,只是一直盯着电梯上显示的楼层数。伊森感觉刚才得知的那些信息像一团漂浮在他四周的雾气,令他抓不住重点。 他只知道,自己好像不知不觉变异了,虽然外表上看不出来。 是什么时候?是在红地球上还是在第二宇宙?那个医生说他身体里多余的基因由于某些位置的原因还没有开始起作用……那么等到起作用的时候,他就会死去了吗?还是会变成……怪物? 他感觉脑子像被人用重锤狠狠打了一下,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遥远起来。他只能看到面前那个高大的背影,那在黑暗中唯一闪烁的鎏金。 经过了许久,电梯终于停住,门外的走廊光线昏暗,看不到任何其他的人。塔尼瑟尔带领伊森穿过安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长路,经过一扇扇紧闭的门扉,紧急出口的字眼闪烁着令人不安的红色光芒。 “地球联盟在这里藏匿了很多秘密,有些已经被遗忘在这些深深的地下了。”塔尼瑟尔沉声说道,“我借用了这里的一间房间存放序神之卵。” 伊森脚步一顿,“你现在就要带我去看序神之卵?” “不是序神之卵。”塔尼瑟尔脚步未停,语气不容置疑,却也没有其他的解释。伊森迟疑片刻,还是紧紧跟了上去。 转了三个弯后,祭司停在一扇双开的大门面前。这扇门和其它所有门都不一样。是一扇双开红木大门,上面甚至还有古典的雕花和黄铜把手,沉稳而干净。 伊森倒吸一口冷气,向后连退几步。他记得这扇门,在红地球上他就看见过,那散发着极度邪恶的、被窥视气息的门缝正凝望着他、呼唤着他。一旦他打开了这扇门,将会有恐怖的事发生在他身上! 他惊呼一声向后跌坐在地,满脸都是恐惧,用手遮着头,死死闭上了眼睛。 塔尼瑟尔讶异地回头看着他,“伊森?” 伊森心惊胆战地睁开眼睛,却再次面露惊讶。刚才看到的雕花红木门已经不见了,面前的是两扇普通的双开密码锁门。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面前的景象却没有任何变化。 “你没事吧?”塔尼瑟尔对他伸出手,关切地问道。 伊森不知道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抓住塔尼瑟尔的手站起身来,不甘心地伸手去触碰那冰冷的金属门扉。 “这扇门一直都是这样吗?”伊森问。 塔尼瑟尔微微皱起眉头,“是啊。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伊森深深吸了一口气,安慰自己大概是眼花了。可是这安慰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为什么会再次看到那扇红木门?上一次看到时他几乎被熵神幻化成的罗兰带走,这一次又是怎么回事? “我没事……” 塔尼瑟尔输入密码又扫描了瞳纹,然后果断地推门进去。自动感应灯听到他的响动亮了起来,一片惨白的光芒,照耀着十分宽敞的房间中央一台似乎并非由地球联盟制造的仪器。那圆形的祭坛一样的机器上到处都刻满了伊芙文字,上面则摆放着一颗小小的、散发着淡蓝色幽光的蛋。 几乎跟伊森上一次见过的序神之卵如出一辙。 在那幽濛的光明中,伊森感受到一种上一次未曾有过的宁静安详,就仿佛被深深的海水包围起来,头脑里纷乱吵闹的思绪也在一霎那间寂静下来。 他没注意到塔尼瑟尔正密切关注着他的表情,额头上的第三只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彻底张开了,正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窥探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情绪波纹。他感受到原本迷茫而散乱的能量波迅速安寂,与此同时另一股先前被抑制的黑暗气息从那个beta身上散发出来。 那是一种……松木在逐渐腐朽的气味。 塔尼瑟尔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走到那祭坛一样的机器旁,在祭坛中部某处的字符上画了一些图纹,随机机器中部的金属迅速向着中间折叠起来一块,一道机械手臂固定着一只小小的被重重密封的试管伸了出来。在那透明的双层试管中,可以看到一些流动的黑色的液体。但是再仔细看时,便会发现那些液体即使是在静止状态,表面也在不停波动,偶尔伸出一条细细丝,又迅速落回溶液中,就好像自己本身有生命一样。 塔尼瑟尔小心翼翼地取下试管,来到伊森面前。 “这是我之前在红地球上采集到的,莎布尼尔的□□。”塔尼瑟尔立刻就感觉到伊森的心绪起了巨大的波动,恐惧盈满在那双碧绿的眼眸里。 “你要干什么?”伊森对他信任的眼神开始动摇,向后退了半步。 “不要害怕。”塔尼瑟尔额头的眼睛散发着莹润的白色光华,随着他徐徐推出的声音波纹扩展向面前的beta身上,“这个容器是被密封起来的。我要你做的,只是拿着它。” 伊森盯着那支试管,摇头道,“为什么?这东西不应该在这里!” “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塔尼瑟尔的声音严厉起来,强烈的眩晕随着他额间那只眼睛散发的光芒一重重推进,刹那间伊森产生错觉,好像那个祭司变得更加高大了,他说出的话也仿若有了神谕般的力量,叫人无法拒绝,“你很安全,只要拿住它就可以。” 理智上他知道塔尼瑟尔在使用伊芙祭司超强的感知能力控制他,可他却没有办法抗拒那个命令。他看到自己迟疑着伸出手,看到祭司将那装着无尽死亡的试管放在了他的掌心。 一霎那,试管中的黑色物质像是突然爆炸开了一样,化作无数细细的丝线蔓延在试管壁上。它们不断扭曲蜿蜒,似乎竭尽全力想要接近伊森那隔着两层试管壁的手掌。与此同时,一系列陌生的图像如洪水一般汹涌地冲入伊森的脑海。 那是一座巨大到人类无法理解的城市,所有的建筑看上去都那么奇怪,似乎随时都要倒塌,布满毫无规律可言的尖角或钝角。翡翠色的巨大太阳悬挂在天空中,那混乱的街道上,许多巨大的爬虫挥舞着身体下无数只细小的腿,背上生着长满绒毛的丑陋翅膀,共同向着城市中央一座高耸入云的圆锥形建筑叩拜。 而在那金字塔一样的建筑之内,在无尽的黑暗和混沌中,有一团巨大的、不断变形蠕动的黑色挣开了噩梦般的碧绿眼睛。无论如何穷尽力气,都不可能看清他的相貌,因为凡是看见他真容的人,无不陷入彻底的疯狂。那巨大到足以容纳星球的金字塔也无法容纳他的真身,它的触手从每一个砖缝中蔓延而出,伸展向整个宇宙。 而就在此时,在那硕大的、如太阳一般的绿眼睛中出现了一个人形。那是一个瘦高的、皮肤黝黑、穿着一身黑袍的男人。男人的面孔一片模糊,就像是被人用橡皮擦抹掉了一样。 那个人形以极快的速度冲到伊森面前,那没有五官的脸上也逐渐凝固成了一张微笑着的、无比美丽的脸。 塔尼瑟尔的脸。 伊森想要尖叫,却无法叫出声来。他只能睁圆了眼睛,看着那个黑色的塔尼瑟尔距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只能看到一张咧开的嘴。 那张嘴对他轻声说,“找到你了呦。” 下一瞬,伊森尖惨叫一声,将手里的试管扔了出去。 第44章 赎罪:火星(4) 试管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好在制造容器的材质只是看上去像玻璃,实际上是一种分外坚固的钢化材料,才不至于被摔得分崩离析。 然而伊森根本顾不上担心试管里的熵神□□会不会泄露出来,他猛然向后退着,一直退到墙角缩成小小的一团。他用手抓着头发,神经质地发出恐惧的呓语。 被看到了被看到了被看到了……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他被那只巨大的绿色眼睛看到了,再也逃不了了。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最后出现的那个黑色的男人是谁,但是他知道那些城市的影像来自无比古老的过去,古老到连宇宙恐怕都还未诞生。那些古怪的建筑无法在任何现有宇宙的星球上建造出来,都是些不合理的形状,令人头昏眼花、神思迷乱。那天空中巨大的翡翠色太阳,就好像那碧绿的眼睛,散发着肮脏的光芒,俯视着寰宇中的一切。 那是一个早已失落的、人类无法理解的宇宙。 而那锥形塔中的东西,空虚混沌,是最纯粹的疯狂。他会被吞噬,会被吸收得彻底。在未来无穷无尽的时间里他将不再存在,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他不要这样……那太恐怖了,再也不存在,从未存在,只剩下一片空洞…… 忽然间,他的身体被熟悉的温柔力道环住,淡淡的檀香味如温柔的云包裹着他,宁静的力量伴随着序神之卵淡蓝的光色一点点渗透入他无边无际的惊惧之中。 塔尼瑟尔抱着他,注意到了伊森由于双手抱着头而□□出的后颈伤布满一直蔓延到肩颈处的黑色血管、又或如不断分叉的树枝一样的纹路。凡是细纹所及的皮肤都在发干开裂,甚至渗出血来。就在刚才伊森最为惊惧的时刻,他甚至感觉自己看到那皮肤之下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将那些皮肤微微撑起来了一些。 恐惧……恐惧是变异的催化剂。塔尼瑟尔脑中有一个声音这样说着。 他将精神力提升到极致,额头银眼中的光辉愈发炽盛夺目。在努力将伊森的神智拉回现实的同时,对方脑海中黑暗的力量也在不断拖曳着他的神思,零散的画面也在入侵他的脑海,骤然闪现的碧绿眼睛和黑暗的人形另塔尼瑟尔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没有想到会看到他一直信奉的愚痴之神还有它的信使——黑色的伏行混沌之神的幻象,更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自己演化至此……他说不清自己应该觉得喜悦还是恐惧。 他开始怀疑,是否自己之前所做的决定,是否自己那一直未曾示人的目的,都并非他自己的想法,而是在他所崇拜的混乱宇宙之核那被压制的、神秘的力量影响下形成的? 是否他一生所经历的一切都是那奸诈诡滑的伏行混沌之神设下的圈套? 他努力稳住自己翻滚的心绪,在伊森耳边低语,声线绵绵不绝如魔咒般钻入对方耳道之中。 “伊森,回来,回到我身边来。” 塔尼瑟尔的声音是伊森接近狂乱的意识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拼命地抓住那句话,一点点将自己从哪些混乱的图像中拉了出来。他发现自己正被塔尼瑟尔从背后抱着,他的手死死抓着塔尼瑟尔的手腕,由于用的力气太大甚至在那白皙的手腕上掐出了一丝血色。伊芙人的血与地球人有细微不同,那紫红的液体沾染在指尖,好像不小心沾染上的玫瑰花汁。 伊森放松了抓着塔尼瑟尔的力道,却仍然不肯彻底放开他的手。他不断眨着眼睛,似乎是想要确定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否就是现实。 伊森用不稳的声音问,“那是什么地方?我看到了……绿色的太阳,还有一座很大的城市,很多虫子……我不要去那里!” “嘘……”塔尼瑟尔安抚道,“那只是一些存在于熵神身体组织中的种群记忆和你产生了共鸣,你很安全。” “种群记忆?” “就是一种被记录在一个种族遗传信息信息中的记忆,平时是感觉不到的,但会受到它们潜移默化的影响。一般来说人在间接接触到熵神肢体样本的时候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因为人类主要是在序神力量的引导下进化,所以没有熵神的种群记忆。”塔尼瑟尔说得很慢,似乎是担心伊森混乱的思绪无法理解他说的话。他将伊森的身体转过来,直视着他,“你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是因为你很可能在红地球受到了熵神感染,但是这种感染在早期被你受到的序神辐射抑制,直到你进入了由熵神力量主导的第二宇宙,序神之卵的力量被大大削弱了,于是变异开始发生。” 听到熵神感染四个字,伊森脑子里首先想起来的是jeff那全身布满会动的脓包的景象,手臂上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绝望地问,“我会变成红地球上那种虫子吗?” “你的变异似乎跟他们不太一样。说实话,我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塔尼瑟尔看着伊森的表情,就知道如果自己说是的话,这个beta不知道会不会直接自杀。但他也确实没有骗他,因为伊森后颈的纹路显然是之前在红地球上被感染的人未曾出现过的。他看伊森并未获得任何安慰的样子,于是轻叹一声说道,“我可以尝试借助序神之卵的辐射抑制你体内的变异,但是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伊森死死抓住他的衣襟,满眼都是穷途末路之人才会流露出的乞求,几乎是用一种强迫的语气说着,“救救我,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变成那个样子!” 塔尼瑟尔转头看着那颗序神之卵,心中也有些为难。他之前擅自带着一颗序神之卵到红地球上,将那宝贵的东西完全消耗掉了,在回到伊芙星后险些就被那些看他不顺眼的祭司们送上宗教法庭,若不是教宗和他的叔父护着他,他也不可能安然脱身。将他秘密派来地球协助研发反物质,有一部分原因也是让他出来避避风头。 如果他这一次为了这个人类再滥用这颗序神之卵,恐怕又会引来不少麻烦。 可是不救他的话…… 塔尼瑟尔安抚地轻拍着伊森的后背,心中拿定了主意,“好,我会帮你。但是这件事你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就算塞缪也不行。” 伊森连忙点头。只要可以停止变异,恐怕他会同意任何事。 塔尼瑟尔轻轻抓住伊森的手腕,令他松开自己的衣襟,然后站起身走向承载着序神之卵的祭坛。他首先拾起地上装着生殖母神□□的瓶子重新收回祭坛之中,然后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那颗小小的蓝色东西,双手将它从祭坛上取下,手指在上面轻轻跳跃,宛如在弹琴一般灵动而复杂的一连串动作。序神之卵的蓝色光辉骤然暗淡下来,甚至完全熄灭了。 伊森看到塔尼瑟尔从那颗卵上取下来了一小片蓝色的东西,然后他再次像先前那样轻轻敲击序神之卵的表面,神态极为专注小心,甚至有些如履薄冰之感。 当那序神之卵再次散发出迷人的蓝色光晕,塔尼瑟尔才松了口气,将那枚蓝色的碎片紧紧攥在手里,走到门边一把拉起伊森,“我们走。” 塔尼瑟尔行色匆匆,伊森也亦步亦趋。他注意到塔尼瑟尔按下的楼层按钮并非他之前居住的楼层,而是比那个低大概三层的地方。在离开电梯之前,塔尼瑟尔伸手将伊森的衣领拉了起来,遮住了他脖子上的非人项圈。 明净的走廊里人烟稀少,只是偶尔间有穿着考究的高级研究员与他们擦身而过,或与祭司打个招呼,或者只是点头颔首。没有人对祭司身后平凡无奇的beta投注太多注意力。塔尼瑟尔带着伊森进入一间算得上十分豪华的套间,显然是专门为他安排的寓所。祭司示意伊森坐到沙发上,而他自己则进入卧房。 伊森焦躁不安地坐在沙发上,将眼镜摘下来用衣袖擦了擦,脚摩挲着地上铺着的柔软地毯。 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塔尼瑟尔终于出来了。他手中的蓝色碎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笔一样的透明细管,两头都有黄铜色的金属环,上面布满伊芙星球风格的纹案。在那试管中透明的部分,是一些有蓝色沉淀物的液体。 “这是我从序神之卵上取下的一小块碎片,我将它捣碎后分成了五份,制成这支针剂。稍后我会把第一份注射到你的后颈。看一看效果如何再决定要不要继续注射。”塔尼瑟尔在伊森面前蹲下身来,认真地望着他,“过量接受序神力量的辐射一样会带来问题,我不敢一次性给你太多。” 伊森的嘴唇紧紧抿着,用力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塔尼瑟尔微微讶异,似乎是想要活跃一下气氛,冲他微微一笑,“不要这么快相信我啊,我们可是……” “相互利用的关系。”伊森若无其事般地接住了他的话,有些苦涩地也回给他一个微笑,“就是知道我对你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你不会让我出事的,对吗?” 那一瞬间塔尼瑟尔那少有波澜的心终究还是升起了几分久违的酸楚,对方苍白的笑容让他想起了他父亲临死前那个想要安慰他的微笑。他的眉头不经意地蹙了蹙,站起身轻轻扶住伊森的肩膀。伊森也配合着拉下衣领低下头,露出蔓延着许多黑色细线的脖子。 塔尼瑟尔注意到一些细线已经开始蔓延到头发之中了。他激活了注射器,冲着后颈一处细线最为密集的地方按了下去。 第45章 赎罪:火星(5) 蓝色的液体迅速渗入血管之中,塔尼瑟尔猛地抬起注射器,在皮肤上留下五个血点。在最初的几分钟里伊森感觉不到任何变化,反倒是那种山雨欲来的等待令他万分忐忑。为了安抚他塔尼瑟尔给他倒了杯红酒,他连看都不看咕噜咕噜喝了下去。 酒液在腹腔中弥散着暧昧的热度,令他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然而就在此时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后颈处蔓延开来,就仿佛被什么咬了一口似的。他低声痛呼,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摸。他感觉到在皮肤之下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就仿佛是脉搏的跳动,只不过那搏动只有一下便消失了。 紧接着那刺痛开始顺着脊椎蔓延下来,愈演愈烈,开始向着四肢百骸扩散。伊森最初还可以忍住那种好像被细如牛毛的针戳刺全身的细密麻痒的痛,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痛感并未减轻,也就愈发地难以忍受。他的眉头紧紧蹙起,额角有珠粒般的汗珠滚落下来,牙齿狠狠咬进嘴唇中,手紧紧抓着身下的沙发布。可即便如此,也没办法抑制一丝丝从唇间泄露出的痛苦呻|吟。 塔尼瑟尔见他双眼紧闭强忍痛楚的模样,伸手想要去碰触他的肩膀。可是他的手刚刚接触对方的身体,伊森全身震颤,仿佛接触的地方被烧着了一样猛然躲避开来,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叫。他似乎用尽力气才睁开了双眼望向塔尼瑟尔,挣扎着说道,“不要碰我……很疼……” 塔尼瑟尔见他强作镇定的模样,竟也有些心疼。他低声说,“无数宇宙诞生之前最原初的力量正在你体内激斗,只要撑过去就会好的。” 伊森勉强点点头,身体在沙发上蜷缩起来。他似乎想要减少身体与外界事物接触的面积,大概由于那秩序与混乱的力量正在他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中混战,所以任何的附加刺激对他来说都十分痛苦。 塔尼瑟尔跪坐在他面前,合上双眼,却将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睛睁开到极致。他能看到伊森体内缠斗的能量之流,像从出生开始就紧紧缠绕的藤蔓相互包裹撕咬着。人们总是以为秩序是好的,而混乱是邪恶的,但在伊芙人那神秘的第三只眼睛里,两道能量其实是相同的令人不安恐惧的颜色,在肉眼的光谱中不存在的颜色。 塔尼瑟尔轻吟着伊芙语写就的咒语,那是一些会让人的意识放松的音节组成的短句,配合着祭司们经过训练的精神力量,可以暂时形成一种精神场。他将自己的精神场继续扩大,直到将伊森整个包裹在其中。那一瞬间,在伊森体内沸腾的两股力量也在冲击着他的意识。 祭司利用这种方式可以暂时控制精神力比他们弱的同类、异族甚至低等动物。但是这样的能力也十分危险。当他面对一个太过强大的精神力时很可能反而被对方抓住,进而被彻底吞噬掉。现在虽然伊森的精神力不强,可他体内毕竟有着熵神和序神的力量,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一霎那他几乎想要立刻撤退,可是伊森一声无意识的轻叹却又令他改变了主意。 塔尼瑟尔努力稳住自己的意志,将所有注意力放在伊森脑部,尝试切断他身体中的痛觉感知。他将自己的精神编织成一道滤网,将伊森的意识一层层包裹。那些激荡的冲击不断攻击着他的精神,那种刺痛也开始出现在他的身上。 伊森的表情在那一瞬放松了许多,他感受到的痛楚骤然减小了不少,原本以为是终于要撑过去了,睁开眼睛却看到正跪坐在他面前的祭司双目紧闭,额间单眼散发出夺目的银白色流光,看上去华美而圣洁。然而仔细看时,就可以发现他脸色惨白,眉头拧在一起,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显然,他正在忍受痛楚。 他正在替伊森承担至少一半以上的疼痛。 伊森愣住了。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就是知道。他感觉得到塔尼瑟尔的气息缭绕在他周围,像最温柔的轻吻和抚摸,又像是坚实的铜墙铁壁,为他阻隔开了原本那千针刺骨般的剧痛。 那一瞬间,在仍然细密难忍的痛苦中,伊森感受到的震撼难以言喻。从未有人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就算是利用,也没有过这般的温柔。 他张开口,想要叫塔尼瑟尔停下来,“我可以……” 然而塔尼瑟尔却打断了他的话,“不要出声。” 伊森只好闭上嘴,他仍然不敢乱动,也不敢去接触塔尼瑟尔。他们就这样相对而坐,承担着同样的痛苦。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漫长得像几个世纪。当那痛感终于渐渐消减,当伊森后颈黑色的纹路终于如同枯萎的根系一般迅速萎缩减淡,塔尼瑟尔终于合上了他的第三只眼,衣衫已经彻底被汗液湿透了。而伊森更是虚脱一样仰倒在沙发上,大张着嘴喘着气,眼神中一片空茫。 塔尼瑟尔撑起自己的身体,坐到沙发上将伊森的身体推转过去,掀开他的衣领查看着他的后颈。那些黑色纹路几乎不见了,只剩下一小条细细的黑线埋在发际线处。 “看来起作用了。”塔尼瑟尔的声音也有些虚弱,却带着几分安心。他低笑一声,“我看你大概也不想一次性接种掉剩下的把四只针剂了吧?” 伊森也低笑起来,努力转回身体,侧脸望着祭司,“我改主意了,我还是变成熵神算了。” 两个人就这样瘫在沙发上,侧脸对望着傻笑起来。整个事件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笑的,但伊森就是想笑,而且停不下来。他伸手擦着湿漉漉鬓角,拨开被汗液沾湿的发丝,“有时候我真怀疑,我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他妈倒霉的?好好的只是想谈个对象,谈着谈着就谈进了禁城,一进来就被送去了红地球那种鬼地方,还被感染了。真可惜禁城里不让买□□。” 塔尼瑟尔勾起嘴角,“可是你遇见了我啊?” “……遇见你有什么好开心的?”伊森嘴硬。 塔尼瑟尔漂亮的眸子斜斜瞥了他一眼,”你每次见我都很开心的样子啊?” “你知道人类心理学上管你这叫自恋型人格吗?” “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叫转移话题对象吗?” 伊森再次低笑几声,然后缓缓转过头来,认真地望着祭司那线条流畅优美的侧脸,“你干嘛要这么帮我?” “我说过你对我很重要。” “我的天锒星血统吗?我相信,如果你要找的话,应该也能找到别人吧?而且我现在已经变异了,说明我的血统也救不了我啊。” 塔尼瑟尔摇摇头,“你们人类大概不会相信我们相信的东西,不过对于我们伊芙人来说,有一种超越理性的直觉一直在引导着我们的行为,我们叫它超感。我的超感告诉我,你就是我需要的人。” “……你说得对,我是理解不了……” “没什么需要理解的。序神宇宙总是会给你一种错觉,万事万物的发生都要有原因,有结果。但实际上在熵神的世界里,或许一件事情发生并没有任何原因,它就是发生了而已。”塔尼瑟尔也转过脸来望着他,“你没必要去尝试理解任何东西,也没必要尝试去控制任何东西,活在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会让你轻松很多。” “活在当下?哈哈哈,说起来倒是简单啊。”伊森呢喃着,“我从小到大都知道自己未来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却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变成一个怪物。” “我七岁以前以为自己会变成一个星际旅行商人,专门贩卖玩具的那种。后来七岁的时候我被每隔几个月都会来看我的一个叔叔接进了弥萨帝宫,原来那个叔叔是伊芙星大公,而我是他的私生子。他的原配夫人病死后没给他留下任何子嗣,于是我被指认为他的继承人。从那时起我一直以为自己会继承他的封号,直到我十七岁的时候,为了能够接触到序神之卵给我那病危的父亲续|命,我自愿接受了净魂仪式,成为了祭司。” 伊森睁大眼睛,嘴巴也微微张开,却说不出话来。他从来没听塔尼瑟尔讲过关于他自己的事,而祭司总是一副从容自若的样子,好像他生来就是祭司一样掌控全局,所以他从来没想过,塔尼瑟尔在成为祭司之前可能过着怎样的生活。 塔尼瑟尔看着他震惊的脸,露出了一个罕见的,有些疲惫的笑容,“你看,没有人能够想得到自己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你救活你父亲了么?” “没有。”简单的回答,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塔尼瑟尔轻轻叹了一声,几不可闻。 为了救活父亲,在青春年华抛弃世俗生活,将身心献给神,却终是一场空。 怪不得他总是和印象中其他的伊芙祭司不太一样,怪不得他总是那么离经叛道。也不知道看着父亲咽气的他,在那一瞬是否有后悔自己不顾一切的选择? 如果说以前在伊森心中的塔尼瑟尔像一个半神无所不能,现在的他苍白地躺在他旁边,光辉不再,却终于像个有血有肉的人了。伊森感觉到心中一阵淡淡的心疼,他探过身,第一次主动在塔尼瑟尔的额角印下轻轻一吻。 塔尼瑟尔抬起头,看着那双迷人的碧绿眸子。他伸出手轻抚着伊森的眉梢,然后猛然托住他的脸,再一次吻住伊森的双唇。 唇舌交缠,耳鬓厮磨,伊森热情地回应着,带着某种抛弃一切枷锁的轻松。 他不会承认自己或许对祭司动了真情。但至少在现下的这个瞬间,他想要全心全意地拥抱住面前这个金发的男人,想要忘记掉可能的恐怖未来,想要允许自己曾经被撕裂过一次的心脏再悸动一次,就像没有受过伤那样。 第46章 赎罪:火星(6) 塔尼瑟尔取了伊森的血样,与他商量好了对策。他会首先去偷偷化验一下伊森现在的血样是否有变化,如果仍然是之前的样子,那么他会想想别的对策。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变异的事情不能传入禁城,尤其不能让灰毛知道。 塔尼瑟尔之前已经使用他的权限关闭了伊森项圈上的摄像头和监听功能,但灰毛还是可以追踪到伊森的位置。为了不让灰毛起疑,伊森故意弄乱自己的头发,把衣领扯开,塔尼瑟尔则在他的锁骨和脖子上留下了一些明显的吻痕。而后塔尼瑟尔便将伊森送回他自己的房间。 交接对项圈的控制权限时灰毛上上下下打量了伊森一番,眼神里带着浓浓的轻蔑。伊森却完全不在意了,现在他并不觉得害怕了,只要想到塔尼瑟尔金色的发和带笑的脸,就像是被注入了强心剂,觉得不论什么样的灾难最终都可以平安度过。 他甚至重新燃起了或许有朝一日可以离开禁城的希望。 塔尼瑟尔离开后,灰毛将伊森推进房间,由于力度太大另伊森踉跄了几步。灰毛在关上门前闲闲地说了句,“也不知道他隶属的圣殿信众知道他不经过申请和仪式就跟你随便上床,就像个普通的被*支配的低等alpha一样,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伊森听出对方话里有话,一股子怒火也隐隐蔓延开来。如果是以前他大概不会多说什么,可是今天大概是已经经历了太多东西,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也冷冷地回了句,“如果禁城外的omega平权主义者知道你身为一个合法公民是如何虐待泰风那样的omega的,脸上也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灰毛突然几步走到他面前,单手卡住他的脖子。伊森想要反抗,但是对方一曲膝便顶在他肚子上,肺里的空气都被挤了出来,却没有办法吸入新的氧气,脸色开始发红发青,手拼命想要掰开对方的钳制。 “你以为有了靠山,我就没办法惩治你?别忘了,只要你还在禁城,就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会让你死的很惨。”灰毛在他耳畔低声说,“你们这些伪善的上等人,真是让我恶心!” 他猛地将伊森丢在地上,嫌脏一样在裤子上擦了擦手,迈着大步离开房间,锁上门。 伊森简直莫名其妙,他总觉得灰毛对他的憎恶似乎不只是因为泰风的事,刚才灰毛在他耳边说的话更是印证了这一点。这个人是讨厌他进入禁城之前的社会阶层,恰好他又惹到了他,于是就成了那个灰发警卫的眼中钉肉中刺。 伊森有点后悔刚才顶了那句话,可是相比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异的恐惧,灰毛的这点威胁已经无法抓住他的注意力了。他揉了揉被掐得发红的脖子,只觉得筋疲力尽。此时的火星时间是夜间十点多了,墙壁上投影出的虚拟窗户外已经是弦月凌空、夜莺哀啼的夜景。伊森连衣服都没脱,趴在床上陷入沉沉的梦境。 梦里他发现自己正走在那座巨大城市的街道上,两侧古怪扭曲建筑高大到看不见顶。脚下的每一片地砖都如一座篮球场般宽阔,令他错觉自己只是一只小小的虫,缓慢地爬行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之中。在中空那翡翠色的太阳散发着炙热而阴森的光芒,将那铁锈色的天空染成一种令人不安的混乱色彩。僵硬的肉块状云彩之中,一些细长的凝胶状体在其中穿梭,体内散发出黄绿荧光。 城市中央那座巨大的高塔即使远隔百里仍然清晰可见,如黑色的尖顶王座傲视着死神的王国。在那巨塔顶端一片沸腾的黑色肉块围绕着它盘旋翻滚,无数细密的触手挥动着垂落下来,向着四面八方伸展,如同一片接天驻地的黑色森林。伊森曾经见过她,生殖母神莎布尼古拉斯,在红地球上她的一部分肢体便足以包裹住整个星球。此时的她仿佛已经与整个天空融为一体,伊森人类的心智没有办法在思维中形成她的全貌,只是觉得那高塔所在的半面宇宙都是她庞大粘腻的身影。 然而即便她如此庞大,在那高塔面前却还是做出臣服之态,几近讨好地用她的肢体和触手环绕摩挲着它尖锐的菱角。她的身体中发出一阵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响声回荡在整个巨城上方,伊森却奇异地听得懂那噪音中的语义。 她在歌颂着那座高塔,称它为宇宙中心的混沌之宫,也歌颂者居住在塔中的上古王者,没有理智、思维、道德或灵魂的愚痴之神。伴随着她谄媚的“歌唱”声,一阵狂乱的鼓声轰隆如雷,伴随着刺耳疯狂的笛声从那高塔中澎湃涌出,震荡在大地的每一块砖石之间。那乐声如此凌乱,诡异又单调,就像一首由疯子们演奏出的交响曲。那是人类的思维无法承受的古怪音调,就算是最理智的头脑在听到这样的乐声之后也会陷入狂乱无法自拔。 可奇怪的是,梦中的伊森没有任何惊恐害怕的感觉,就连那声音听上去也一点也不奇怪,甚至还觉得十分舒服。就好像冰块回到了海洋之中,在原初的家园里一点点融化那样舒服,就好像做|爱攀上顶点那一霎那那般舒服。他甚至闭上眼睛,无法自持地呻|吟出声。脚下的大地也似乎变得像肉一样柔软,将他的双脚包裹其中。他感觉自己变成了城市的一部分,变成了那高塔的一部分,也变成了那塔中终极的一部分。 忽然他意识到就在他面前大概十步左右的地方站着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瘦高男人,如一道影子,脸像被橡皮擦擦掉了,模模糊糊的一片。 梦中的伊森看到他,隐约记得曾见过他,只是缺少了恐惧。他问道,“你是谁?” 黑色的人发出声音,那声音却不知道是从什么器官发出的,“我有很多名字,人们叫我伏行混沌、千面之神。而我不过是宇宙之核的信使罢了。” 伊森又问,“我在哪里?” 黑色的人说,“你在你应该在的地方,宇宙的彼端,你的归宿。” 伊森摇头,“不,我不属于这里。我想回家。” “可怜的迷途羔羊,你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本源。”黑色的人向他移动过来,并非像人那样迈动双脚,而是像没有双脚那般平移而至,长长的袍摆扫过不断变形的地面,“你的身体里流着混沌的血脉,却成了秩序之奴隶。” 黑色的人屹立在他面前,竟比他高上足足一头,要仰起头来才能看到他那张模糊不清的脸。那张脸在他面前缓慢幻化,凝固成了一张漂亮的、有着金色双瞳的脸。 “塔尼瑟尔……”伊森呢喃着,痴呆般望着他。 黑色的塔尼瑟尔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宛如怜惜一般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吟诵着有节律的诗句,“古老者的统治即将结束,混沌者的时代即将到来。真正的恐怖即将冲出囚禁他的高塔,夺回本属于他的宇宙深渊。” 伊森说,“我不明白,我只是想回家。” 黑色的伏行混沌垂下悲悯而空洞的双瞳,吐露出蜜糖一般诱人的话,“我能看清你最深的渴望和恐惧,你害怕孤独,害怕被遗忘,害怕不再存在。所有这一切,我都可以帮你驱散。你想要回家,想要被爱,想要永恒的平静,这一切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愿意做一件事。” 明知这如同引诱一般的许诺就如同欺骗人类签订契约的恶魔的行径,伊森却还是忍不住问,“做什么?” 就在千面之神想要回答的时候,骤然一道幽蓝光辉如利剑一般从天而降,竟将伊森面前的整个巨城之景劈成两半!他面前的伏行混沌之神发出一声愤怒的嘶皞,却在顷刻间与那巨城一起化作烟尘。 伊森脚下的地面骤然消失,成了一片无底的深渊。他想要叫,却叫不出声,只是在那虚空中停顿了短短的一霎,然后便开始向着无尽的黑洞坠落。 他在失重的恐惧中跌下了床,醒转过来,有好一会儿无法确定自己的所在,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拉回现实。他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了一眼时钟,是火星时凌晨五点。 拉开门,塔尼瑟尔正紧皱双眉看着他。 这张白皙的面容骤然与梦境中那黝黑的面容重合,另伊森有一瞬时空错乱的恍惚。 “这一次零号的实验被暂停了。”塔尼瑟尔一进屋就关上了房间的门,开门见山地说,“我和布鲁诺刚刚接到消息,之前的海王星实验出了问题,军方要调你回禁城接受调查。” 一听到海王星这个词,伊森就条件反射地起鸡皮疙瘩。他问,“那个实验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是结束了,不过近期军方发现,在你们进行试验的地方发生了时空泄露。”塔尼瑟尔在自己的万息球上输入了一系列权限密码,暂时屏蔽了伊森项圈上的监听系统,而后才继续说道,“也就是说,他们之前打开的那个进入第二宇宙的缺口可能没能完全关上,第二宇宙定律感染也跟着渗透进来了。第十空间站现在已经被封锁,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伊森马上就明白塔尼瑟尔的意思。 第二宇宙定律开始感染他们所在的第一宇宙了。 那些割裂的空间、柔软得像果冻般的钢铁、被液化的大脑……要蔓延到整个银河系之中了…… “怎么会这样……”伊森喃喃道,不懂为什么坏消息会一个接着一个,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宏大的漩涡,随着摧枯拉朽的力量被拖曳入越来越深的海底,却不知道这一切的源头究竟是什么。 “听着,我怀疑要想压制你体内的变异,一次注射是不够的。但是你显然没有办法把针剂带进禁城。所以我会帮你保存着剩下的四只针剂。现在的问题是,我没办法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变异征兆,即使可以利用一个月一次来协助实验的机会检查,但如果你在一个月期限到达之前就出现症状,我是没办法帮你的。” 伊森端详着他的表情,问道,“看来,你已经想到解决办法了?” 塔尼瑟尔却轻轻咳了一声,暂时转开了视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种行为可不太像他平时的反应。伊森愈发焦急了,“到底是什么办法?你说啊!” “你听没听说过伊芙人有一种仪式,可以另两个没有自然形成灵魂绑定的人暂时绑定在一起?” 第47章 赎罪:火星(7) 所谓灵魂绑定一般会形成在一个alpha和一个omega之间,通常需要那个o反复标记,并且两个人长时间生活在一起,荷尔蒙周期达成完全一致的节律,两个人结合的受孕率大大增加,并且对各自以外的其他alpha或omega身上释放出的信息素刺激产生的□□将大幅降低。这种绑定通常会花上一年到数年不等,通常在婚后形成。虽然被称为“灵魂”绑定,但在如今的星际时代也不过只是一个名称而已,并非真的承认人有一个永生不灭的灵魂。这个绑定也不过就是荷尔蒙层面的结合,是纯粹生理性的,至于一对人类伴侣的精神层面是否可以因为灵魂绑定产生关联,在相关研究中则还没有任何重大发现。 伊森微微睁大眼睛,他万万没想到,塔尼瑟尔的解决办法竟然跟灵魂绑定有关系?他甚至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认真的,于是愣了足足五秒说不出话来。 塔尼瑟尔似乎也有点不大自在,视线在伊森的房间里转来转去就是不和他对视,“伊芙的灵魂绑定不仅仅停留在荷尔蒙层面。我想你偶尔应该也听说过民间流传的爱情故事,有些灵魂绑定后的情侣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感觉到对方的情绪,也有人说当一方受伤的时候另一方也会感应到自己的伴侣有危险。但是对于有超感的伊芙人来说,这种感觉并不像人类那样难以控制,而是一种必然会产生的联系。也就是说,如果你我绑定,我就能知道你身上是否出现了变异。” 伊森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推了推眼镜,抓了抓头发,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来,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认真地说,“让我整理一下思路,有以下几个问题,我一个一个问好吗?” 塔尼瑟尔说,“可以,不过我们时间不多。我不知道那个通知什么时候会传到你那个警卫的手上。” 伊森点点头,开始发问,“首先……你是认真的吗?” 塔尼瑟尔:“是。” 伊森:“祭司可以和人灵魂绑定?” 塔尼瑟尔:“这是严令禁止的,就像你们的天主教神父娶妻生子一样是绝对的禁忌。但是如果只是暂时绑定,并且你我保密,就不会有人知道。” 伊森心里一阵颤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可我是个beta,很少有alpha可以和beta形成绑定关系的。更何况你我都不是一个星球上的种族。” 塔尼瑟尔在伊森的房间中缓缓踱步,眼睛望着墙壁上投影出的森林画面,“这种仪式带有一定的强迫性,可以在任何两个人中间形成绑定,只不过alpha和beta之间的绑定持续时间大概不像alpha和omega那么长。在伊芙星偶尔就会有两个同性的alpha、两个beta甚至两个omega找到圣殿提交申请,希望我们可以利用这种仪式将他们绑定。” “两个同性omega……”伊森有些惊异地叹息一声。因为在地球联盟,两个同性omega相爱是犯法行为,在地球文化中也是极度肮脏的。 如果伴侣双方有着相同的第一性别(即男性或女性的区别),然后又隶属相同的亚性别(即ga的区别),是绝对无法生育后代的。这是星际宇宙中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目前地球联盟中的肩负抚育后代使命的omega数量本就不多,近些年人口又一直处在负增长的情况下,任何这种浪费生育能力的行为都被认为是自私罪恶的。所以地球联盟政府对于这条法令一直抓得很紧,一旦发现不仅仅会扣除大量道德值,还要把这些omega的名字公布出来,让所有人看到。 然而并非在银河系所有星国都有这样的规定,尤其是在omega平权运动兴起后。但是地球联盟鲜少能够接触到外星国的信息,就连omega平权运动也只是刚刚兴起,所以这种道德传统也就一直流传至今。这也是为什么伊森听了之后觉得很是古怪。 “在战争前夕,很多还未形成灵魂绑定的军人伴侣都会要求和他们即将奔赴战场的爱人进行绑定,这样就能知道他们在战场上是否安全。但即使有这样的精神联系,我也不可能准确地知道你的具体思维,只是能感知到你的情绪而已,所以如果你害怕这一点的话是不用担心的。”塔尼瑟尔继续解释着。伊森点点头,还是不太敢相信塔尼瑟尔竟然提出了这样的“解决办法”。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伊森低头揪着手指甲附近的一根倒刺,用尽量平常的语气问,“为了帮我冒这么大风险,值得吗?” 塔尼瑟尔对这个问题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他也平平常常地耸耸肩,用一种“没什么大不了的”口气说,“我也不全是为了你。从目前我感知到的影像来看,你的感染很可能与我信仰的主神有关,如果能借机更多地亲近万物之主愚痴之神,我愿意做任何事。” 不全是,也就是说总有一部分是咯? 伊森感觉心底某处有淡淡的甜意如融化的糖水缓缓徜徉开来。 “这个仪式……要怎么弄?” 塔尼瑟尔终于和他对上了目光。祭司眼中也有着淡淡的讶异,竟也有些口吃起来,“你……你同意了?这可不是件小事,就算是暂时绑定,毕竟也是绑定啊。” 这回轮到伊森故作若无其事地耸耸肩了,“你都不嫌弃和个非人绑定,我能保命当然开心了。再说,我也没有什么喜欢的人。” 塔尼瑟尔把蜷起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咳了一下,“好吧,但这件事千万不能让任何除你我之外的人知道,否则我的麻烦就大了。” 伊森点点头,“你放心。” 伊芙的灵魂绑定仪式有三个步骤。前期准备的时候双方需要吞服一种药物,这个药物中包含有刺激荷尔蒙水平提升的催情成分的药剂。第二步是当事双方按照一定仪轨进行交交|欢行为,在过程中祭司需要利用自己的精神力引导着当事双方的脑电波相互融合。而第三步,通常也是自然而然发生在第二步之后的,便是标记行为。虽然beta没有omega腺,但是一些银河人类特有的集体记忆足以令他们产生标记幻觉,进而促成整个仪式。 显然塔尼瑟尔并没有准备那种药剂,他只好从另外一栋研究医药的中心偷拿了一些分别适合alpha和beta的性|激素,自己草草地制成了两小瓶药剂。 伊森接过药剂,有点怀疑似的,“你这个祭司怎么知道这么多配药的事?你确定这个没有副作用?” “在我们那儿,祭司有时候还要负责治疗一些疾病,所以我们都经过系统的药剂学训练。”塔尼瑟尔用伊森房间内的自动饮料机点了两杯苦艾酒,端给伊森,“我听一个同事说,你们地球的这种苦艾酒有催|情作用。” 伊森一仰头喝下药剂,苦涩的味道令他的脸皱得像个包子。他紧接着一口气灌下那些漂亮的淡绿色酒液,浓浓的茴香味在唇齿间激荡,顺流而下沉入腹中。那并不是一种令人愉悦的味道,伊森砸吧着嘴,希望能让那味道赶紧淡化下去。 塔尼瑟尔似乎也不大喜欢这种古怪呛人的味道,漂亮的脸显然在努力控制着不要扭曲得太夸张,“*,怎么会有这么难喝的酒……等有机会到伊芙星请你喝我们的酒,这种东西你们也能咽得下去。” 伊森听了,低笑一声,“我这辈子能不能离开禁城都是未知数,恐怕是不会有机会去伊芙星喝酒了。” 两人有一瞬尴尬的沉默。塔尼瑟尔意识到这可不是一个适合情|爱的氛围,于是站起身来,走到坐在床边的伊森面前,低垂着水银般莹润的眼眸,伸手细细抚摸着伊森的脖子。 “准备好了吗?” 伊森点点头,抿了抿被酒液沾湿的双唇。真是奇怪,明明两个人已经发生过两次关系了,为什么还是这么紧张?可笑他年届三十的人了,这种忐忑的心情简直像个新婚之夜的小处男。 塔尼瑟尔将他的万息球拿了出来,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指令后,那小东西周身忽然浮起一层层的小方块,如波浪一般抖动起来,迅速在空中拉长变形,形成了伊森初见塔尼瑟尔时的那支样式简洁的白金权杖。伊森这才发现,包裹在那权杖杖头的就是塔尼瑟尔的万息球中心的晶石,散发着与序神之卵类似的幽蓝光芒。那权杖不需要用手扶便自己稳稳落在地上,杖头恰好在塔尼瑟尔双掌之间。 塔尼瑟尔用伊芙语吟诵了一段祷文,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缓缓掀开了一半。与此同时,掌中蓝色晶体也跟着明亮起来,上面细密的纹路中有电光流转。一点点,那幽蓝的光芒盈满了整个房间。 在这蓝色光芒之中,塔尼瑟尔开始缓缓解开自己的衣扣。他对着伊森点点头,示意他做同样的事。 两个人在塔尼瑟尔平缓的吟诵声中一点点褪去身上的布料,外袍、上衣、背心、长裤、内裤。塔尼瑟尔完美的身体如同古希腊黄金比例的大理石雕塑,而伊森的身体虽不似那般完美,也宽肩窄腰,十分匀称,并不显得瘦弱。两具赤|裸相对的人体,光影在男性的肌肉纹理间穿梭交织,如一首沉稳坚毅的赞颂诗,有着献祭般的美感。 塔尼瑟尔的声音带着一种高洁端严的力量,就连那原本应该引起欲|望的肉|体也变得神圣起来。伊森感受到一阵阵微醺的热流从丹田涌起,像温暖的泉水绵绵包围着他的意识。他眼中的塔尼瑟尔变成了一个神明,高大、绝美、无所不能。他为他全身心地倾倒,愿意匍匐在他脚下做他的奴隶。 塔尼瑟尔忽然用地球语说,“跟着我做接下来的动作。” 他首先伸出左手贴在伊森心脏的地方,而伊森也伸出左手,贴在塔尼瑟尔那相比于人类更偏向右边的心口。炙热的跳动从掌心传播而上,与自己的脉搏形成共振。塔尼瑟尔的手进而离开了他的胸口,转而贴向自己的心口,再将掌心向外对着伊森。伊森也学着他的动作,最后将手掌与他的手掌紧紧贴合在一起。 塔尼瑟尔的吟诵变成了歌唱,婉转悠扬的曲调,声声都敲击着伊森身体中某个悸动的所在。他喉咙发干,手心出汗,某个地方已经有了反应。 “躺下。”塔尼瑟尔轻声命令道。 伊森听话地在床上躺平,微微分开双腿。他看到祭司移到他身上,像穹顶一样将他笼罩其下。他温柔地摘下伊森的眼镜,将它放到床头柜上,而后双手撑在伊森的脸颊两侧,吟唱完剩下的几句祷文。 “忘记告诉你,这一次可能会有点无聊哦。”塔尼瑟尔在他耳边低声说。 伊森却微笑着伸出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你忘了我本来就是个无聊的beta吗?” 然而事实证明,所谓的无聊一点都不无聊。塔尼瑟尔一如既往地霸道强势,肆无忌惮地掠夺着他。伊森被弄得眼花缭乱,呼吸困难。他口中发出毫无意义的乞求,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求些什么。在这极致的快乐中,还有另一种温暖强大的力量一直浮动在他周围,像云彩一样令人舒适非常。祭司的吟诵声适时穿插在那些力量的漩涡中间,引导着他一步一步走向一片从未经历过的净土。他感觉自己被彻底打开了,一切思想意识情绪都暴露了出来。可是他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前所未有的充实愉快。就好像经历了漫长的、连他自己都不自知的孤独之后,终于确确实实地和另一个美丽的灵魂融合在一起了。 当极致的快乐同时到来,他们的精神也在那一刻完全交融。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塔尼瑟尔低头,在伊森的颈侧呢喃了最后一句祷文,然后狠狠咬了下去。 第48章 Omega的处境(1) 伊森坐在短途飞船那不太舒适的座位上,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调整一下坐姿,缓解一下某个到现在还有些麻胀之感的部位。飞船窗外遥远的银河星光宛若漫天飘洒的银粉,即便在去素引擎的推进下他们的速度已经超越光速,那些遥远的恒星却似乎仍岿然不动。 伊森心情很好,虽然灰毛对他态度粗鲁,让他上飞船的时候只不过是走慢了几步想要回头看一眼远处的塔尼瑟尔就被从后面踹了一脚,但这些都没办法影响他的好心情。他轻轻摸着脖子上那处仍然在发疼的牙印,忽然把对于未来的恐惧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然而他又想到这样一句古老的歌谣:d(所有美好终将寂灭),于是在这欢愉中便又有些淡淡的惆怅忧虑。他想起来自己在与罗兰确定关系后也曾这么开心过,那种时候又怎么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飞船在地球上刚刚降落,伊森便立刻被两个机器警察接手,进而被塞进一艘封闭的中型飞行器。一被推进机舱内,便看到了嘉文和另外几个之前在海王星参加任务过的非人。一双双眼睛冲他看过来,另他的好心情顿时消减不少,一言不发地在最靠近舱门的座位上坐好,扣上安全带。 他们被直接送往月球上的地球防卫基地。一行人排成一行,被驱赶到一间被重兵把守的小礼堂之内,在那里他们枯等了一个多小时。 没有人告诉他们把他们带来这里干什么,大部分看守他们的都是机器警察。伊森故意与其他非人保持一段距离,拉高衣领遮住自己脖子上的咬痕。 亚当用某种冷冷的眼神看了他一次,便再也没有眼神交流了,其他的非人也尽量当他不存在,只有嘉文往他坐的的位置走来,咣当一下坐在他旁边的位置。 “听说你又被那个外星祭司带走了?” 伊森翻了个白眼,懒得回话。 “听着,之前在海王星上……咳咳,我有点太不冷静了。”嘉文说着,捏了捏鼻子,那张总是不怒自威的脸上略微有些窘迫。 伊森看着他这幅样子倒是觉得有点意思,“你在跟我道歉?” 嘉文瞪了他一眼,此时此刻的伊森看起来却一点也不觉得可怕。秘书像是看到了新大陆一样,低笑起来,“这可真是奇了。” “喂omega,你可别蹬鼻子上脸。”对方用威胁的声音说道。 伊森不再说话了,但是眼角带着的笑意还是另嘉文气不打一处来。他气哼哼地说,“乔塞缪那小子最近好像看上了新的omega,看你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伊森一愣,略略讶异,“什么?” “你的塞缪最近身上有其他omega的气味,显然是抛弃你找别人去了。” 伊森的表型略略一变,塞缪身上出现了omega的气味……该不会是要发情了吧? 错误地把伊森的担忧当成了惊惶,嘉文故意用得意洋洋的轻蔑语气说了句“你以为在禁城里真的会有个alpha对你一心一意?尤其是你还和那个祭司牵扯不清?”便起身离开,去他那一圈人中间了。另外几道看笑话一样的目光也跟着传过来,显然也听说了流言。 只有伊森心里在暗暗焦急,暗骂那个蠢货自己又干了什么危险的事? 许久之后,才终于有几个穿着笔挺西装的人和两个高阶军官现身。伊森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米黄色西服的中年金发男人。那是能源局以前的副局长史丹利.迪克逊。 伊森与史丹利算得上熟识了,但他一直不是很喜欢这个人。虽然他看上去亲切友好平易近人,待人接物周到完美,但伊森就是总觉得这个人深不可测,让人看不懂。跟他比起来,他倒是更愿意为局长办事,虽然白发苍苍的局长为人严厉刻板,甚至有点不近人情,但至少是个可以信赖的领导,对待工作有着清晰的准则。 史丹利一眼就看到了单独坐在礼堂另一边的伊森,对他面带微笑地点了下头。伊森也不由得坐直了身体,立刻就注意到从另一边的非人那里飘来的目光。 ”所有非人起立!”一名警卫在旁边喊了一声。非人们只好纷纷起身,东倒西歪地站着。 一名戴着少将肩章约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用冰冷不带感情的声音说,“你们可以推选一名代表回话,有需要补充的举手发言。” 众非人几乎统一看向嘉文,可是嘉文却随手一指伊森,“他是你们的人,你问他吧。” 那些衣着鲜亮的官员军官突然被拿来同一个非人相提并论,明显都露出了不悦的神情。伊森也觉得十分尴尬,狠狠瞪了嘉文一眼。 史丹利向众人解释道,“他以前确实是我们能源局的人。名叫伊森.埃尔德里奇。” “好吧。埃尔德里奇,在你之前的报告里,你有提过你以为自己马上就会被第二宇宙吞噬,是伊芙星的塔尼瑟尔祭司一直在与你保持通话,并且命人及时把空间站拉了回来?” “我是这么说过。” “请把当时的情况再详细的讲一遍。你所说的’差一点’究竟是多么接近?” 伊森自然不愿意回想那绝望的一刻,但被如此命令也不得不说,“我记得当时我睁开眼睛,看到房间的一角已经被感染了,而且整间屋子都在想着那一角倾斜,就像是被拉抻了一样。” “你脚下的地面也被拉抻了?” 伊森仔细回想一番,“好像是,我不能百分百确定。” 另外一名官员低声说,“这就说明当时第二宇宙定律已经彻底打破了屏障,几乎蔓延到了整个空间站。这种时候要将它拉回就相当于强行把一个属于第二宇宙的东西拉回来,很可能会产生时空缺口,造成不同时空宇宙的相互融合感染。” “只是为什么我们宇宙的定律没有能反感染呢?”另一个人问道。 之前的研究员摇摇头,“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很有可能……是第二宇宙的定律比我们的更加强势……” 少将又用冷冽的视线环视了一圈,“你们之中任何人在那之后身上有什么异常出现么?” 众人沉默。伊森暗暗咽了口唾沫。 “不说话?也无所谓,稍后会带你们去做体检。” 一听到体检二字伊森就有些慌了神,虽然面上表情控制的很好,但手心已经在冒汗了。 决不能让人知道他的血有问题…… 然而此时忽然看到亚当颤颤巍巍举起左手,“那个……我有时候感觉身上有点怪。” 所有目光顿时集中到那可怜的omega身上。少将问,“怪?哪里怪?” “我的皮肤……有时候会和别的东西黏在一起……”亚当说着,从衣袋里拿出了他一直藏着的右手,众人立刻倒吸一口冷气。 那已经不是一只手了,从手腕上蔓延出一层肉色的薄薄的膜,隐约可见里面包裹着一只小小的塑料水杯。 ********** 伊森等人并未真的被彻底体检,只是大致地用扫描器扫描了一圈,因为显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发生明显变异的亚当身上。除了被隔离观察的亚当外,其他非人被立刻遣送回禁城,在入夜前降落在熟悉的黄沙空地之上。 伊森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他的寓所,一开门一股鲜明的omega荷尔蒙气味扑面而来。他的第一反应是:完了,塞缪发|情了。 然而当他发现屋里并没有人的时候就更加慌了。他夺门而出,却又不敢在走廊上大声喊,只好挨着楼层的厕所到处寻找。然而整个楼都找遍了也一无所获。正在一楼徘徊不定之时,一缕不易察觉的气味抓住了他敏感的鼻子。他将注意力放到了隐藏在楼梯和一大堆杂七杂八的烂家具后那一直被用简陋的传统挂锁锁住的地下室入口。 伊森走近那道锈迹斑斑看起来至少封闭了一百年的门,却发现那锁上的锈迹显然比别的地方少,而且十分干净,似乎不久前才被动过。 伊森拿起那只锁,用力拽了拽,发现拽不动。他于是咬紧牙关拉紧锁环再次一拽,出乎意料的是它竟然就这么开了。 看来这把锁其实就只是个摆设,只不过没人想到要去动它才挂在这里这么久。若不是伊森那常人所不能及的鼻子,也不会闲着没事来研究这扇隐藏在楼梯后的死门。 那生锈的门确实也在近期被人推开过,很容易就打开了。一进去那股omega的麝香味就更加明显了,只是这味道……似乎跟上一次伊森闻到的塞缪的气味有一点点不一样? 门后是一段黑暗无光的通道,只是在尽头处的一间房门下流露出淡淡的光芒。伊森摸索着走了过去,轻轻推开门。 他愣住了。 他设想过各种可能,却绝对没有眼前这一种。 他确实看见了塞缪,只不过除了塞缪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正躺在塞缪的身下。 那个人……是警卫长?! 第49章 Omega的处境(2) “你们他妈的在干吗?”这是伊森彻底卡壳的大脑目前唯一能找到的一句话,虽然有点蠢。 因为目前的情形,是警卫长的长裤已经不见了,警服松松垮垮挂在手臂上,而塞缪显然也是衣衫半解,裤带松开的样子。 很明显人家正在□□做的事。 可问题是那个警卫长不是beta吗?这满屋子的omega气味如果不是属于塞缪,难道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难道在这个禁城里用伪装剂和抑制剂伪装身份的不止塞缪一个? 倏忽而至的了然另伊森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塞缪看着他一脸呆像,有些暴躁地吼了句,“还不快把门关上!” 伊森这才意识过来这样开门太久会令omega气味泄露到走廊里,进而蔓延出走廊尽头的铁门,增加被其他alpha嗅到的风险。他连忙把门仔细掩好,转头过来时塞缪已经极其迅速地系好了裤子站起身来。可是地上的警卫长却并未起身,那双充满渴求的眼睛里有几分失神。 伊森于这o伪装剂的气味。 “呃……我可以先出去几分钟。”伊森自觉地转身想要拉门,却被塞缪一个箭步冲过来拦住了,“你别闹了行不?他求我求了半天,我也只是想帮他纾解一下而已。” 伊森莫名其妙想说我并没有闹啊,可是看塞缪一脸烦躁的样子也没好意思说出口。他不知所措地呆站了一会儿,指了指警卫长,“所以……他跟你一样是omega伪装成beta?” 塞缪似乎对于眼下情形觉得有些窘迫,抓了抓头发,“他比我情况复杂。你知道亚性别双性人吗?” 伊森自然是听说过的,双性人总体来说分为三种。一种是第一性别型,也就是同时具有男性和女性的性|征,第二种是亚性别型,也就是同时具有两种亚性别性征,但不论第一性别型还是亚性别型都有一种主要性别,次要性别特征不明显或不具功能性。第三种混合型则复杂得多,在星际中很少听闻,甚至存不存在都有争议。 伊森于是问,“警卫长是亚性别双性人?” 塞缪点点头,“他的主要性别还是beta,他的omega器官发育不完整,从小到大也几乎没怎么发情过,从成年到现在大概一共也才两三次。这一次事发突然,他正在执勤中什么准备也没有,所以我就先把他弄到这儿来了。” 伊森感觉信息量有点大,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警卫长平时严肃冷峻气势逼人,虽然是个beta但是瞪起眼睛连alpha都害怕,否则也不可能镇得住这一城的流氓暴徒。谁能想得到他竟然还有omega的特征? “这件事决不能说出去。禁城警卫军、甚至整个地球联盟军队都是决不允许omega加入的,虽然他连半个omega都算不上,但只要被人知道了他是双性人就会惹上□□烦,搞不好会被搞到道德法庭上。”塞缪声音肃穆地叮嘱,但其实他不说伊森也晓得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是……“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之前就不停听嘉文提起塞缪跟警卫长走得近,那时他还不太相信,觉得是嘉文没事找事。可是现在看来……竟然不是空穴来风。 “这事说来话长。只能说是他一直以来都有帮我,所以我也会帮他吧。”塞缪走到警卫长施耐德身边,拿起一条手巾轻轻地擦了擦对方汗湿的额头,“现在重点是要想办法让他赶快渡过发情期,警卫长无缘无故失踪三天,肯定会引起注意的。” “你没想过给他点你的抑制剂?” “如果还有多余的我会到现在还没拿出来吗?”塞缪此刻的表情颇有几分咬牙切齿之意,“我的货源断了,陈增把他的人安排到采买中心替换了我的人,我要的东西暂时没办法送进来,我自己下一次发情期到来之前能不能拿到都是问题。”他紧跟着骂了句脏话,看起来是对邪教头子积怨已深。 这事儿他之前倒是没听塞缪提起过…… 伊森于是小心翼翼地走到警卫长身边,那张英俊的面容此刻已经被汗液敷上了一层水色,微微开启的唇比平日颜色要深,有被咬出淡淡胭红。伊森暗叹一声,自己明明更喜欢alpha,可身边为什么总是聚集着一群omega呢? 虽然这一个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omega…… “他有些脱水,你上一次给他吃饭是什么时候?” “今天我下工后拿给他一些,可是他都不去吃啊。” 伊森无语地瞥着他,“你们omega发|情的时候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饿了,你需要把食物一点点喂给他他才会吃……拜托你到底是不是omega啊?” 塞缪撇撇嘴,“我那种时候记忆都不清不楚的,哪记得那么多?而且我这不是已经三年没怎么发过情了吗……” 伊森让塞缪把他藏起来的食物拿出来,那是一些非人们常吃的压缩面包和一小盒牛奶。伊森把面包掰碎了泡在牛奶里,让塞缪把施耐德的上身抱在怀里。施耐德自然而然地去嗅塞缪身上的alpha气味,喉咙里发出难耐的咕噜声。伊森重重咳嗽一声,施耐德才像是突然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个人,便有些困惑地想要直起身体。 伊森用勺子舀起一勺食物,凑到施耐德唇边,用十分温柔低缓的声音说,“来,张嘴。” 嘴唇接触到食物的瞬间施耐德立刻顺从地打开嘴唇,吃下了勺子里的食物,然而似乎认为味道很恶心地皱了皱眉,第二勺被送过来的时候便露出拒绝的神情。伊森耐着性子哄道,“乖乖张嘴,不吃掉塞缪可就要走了啊?” 谁也不会想到原本冷静成熟的施耐德在发情之后竟然像个小孩子。他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只好不情不愿地张开嘴。塞缪目瞪口呆地看着伊森,“没想到你这么有人|妻潜质……” 伊森心累地叹息一声,“你以为我想吗……我从十七岁就学会怎么照顾omega了。你们不管平时看起来多么强势,一到这种时候就像熊孩子一样,一边要惦记着给喂水喂饭,一边还要小心防范你们闻到附近alpha的味道冲出去,一边还得小心有被荷尔蒙冲昏头脑的alpha冲进来……” 塞缪切了一声,“上次我也没求你照顾我啊……” “算我犯贱上赶着照顾陛下您行了吧?”伊森都懒得白他一眼了,聚精会神地喂完盘子里的食物,用衣袖擦了擦施耐德唇边的奶渍,“他这是第几天了?” “第三天。” 伊森点点头,“味道已经淡了很多,估计明天下午之前就能结束。” 似乎是因为被身体中沸腾的*折磨得筋疲力尽,施耐德很快陷入了沉眠。余下的两人面面相觑,沉默片刻,塞缪忽然盯着他脖子上塔尼瑟尔留下的齿印,眼睛中有一闪而逝的怒色,以及一抹黯然。 “他把你带走干什么去了?”塞缪垂下视线问。 伊森并不打算把他和塔尼瑟尔暂时灵魂绑定的事告诉塞缪,他直觉塞缪估计会抓狂。 知道现在他也不能确定塞缪这么反感他和塔尼瑟尔来往的原因,或许真的是因为塞缪喜欢塔尼瑟尔? 伊森拉了拉领子试图遮住牙印,“他让我协助实验,弄到一半被叫回来了。” “有句话我知道你不爱听,不过我还是得警告你。”塞缪拨弄着空盘子里的勺子,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别忘了你是个非人,他是个外星祭司。那么多人他怎么就偏偏看上你了呢?你一没钱,二没脸,连个omega都不是。” 伊森不满地嘟哝了一句,“我长得也不丑啊。” “可你想想你跟他是一个级别吗?他那种祭司alpha,在他们那个宗教星球上可是所有信徒的梦中情人啊。” 伊森咧咧嘴,笑得一脸无所谓,“你以为我没想过这种事吗?可是后来我又一想,我都已经是非人了,有今天没明天的,我还怕什么呢?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都是有可以失去的东西才会开始怕啊。”他说着,笑得眼睛弯弯的,“利用就利用,反正我也不吃亏。” 塞缪用一种看怪人一样的眼神盯了他一会儿,气恼地把汤匙往盘子里一扔,“你爱怎么地就怎么地吧,我懒得管你了。” 气氛再次尴尬起来。此时施耐德似乎被那声汤匙撞击盘子的声音吵醒了,醒来后的第一本能就是往身上有alpha气味的塞缪身上磨蹭。伊森脸一红,默默站起身,说道,“我到外头待一会儿,你之前不是……正想安慰他吗,你继续。” 塞缪竟也没有阻止他,只是很头疼一样看着身边的警卫长。 伊森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站在漆黑一片的废弃地下走廊中间,正想着要不要先回屋去。忽然间一道鲜明的画面从他的脑海中跳脱出来,那么清晰并且毫无预兆,就像是被别的人植入到他脑子里的一样。 那画面上是一面浴室的镜子,镜子里映着塔尼瑟尔唇角微提的脸,那双空灵的灰眼睛似乎正直视着他。 紧接着另一个概念也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晚安。 他蓦然明白了,这就是塔尼瑟尔说过的精神联系! 他心跳加速,靠在墙上深深呼吸。这感觉太过神奇,明明远隔几千万公里的距离,却可以通过意识相连,比面对面还要接近。 然而在这段联系中他只能是被动的一方,毕竟作为人类没有伊芙人的超感能力。如果他想要给塔尼瑟尔传输某些意识图像的话恐怕要对方有在主动聆听的情况下才能够感知到。 但他还是集中精力,用自己的意识回了一句晚安。虽然不知道是否被听到了。 他定了定神,沿着走廊登上几级台阶,小心翼翼地拉开门刚想出去,却蓦然注意到一楼门外有喧哗声,两三个警卫带着几个机器警察往这边来了! 他马上缩回门内,冲回塞缪和施耐德的屋里,不由分说马上关掉了屋内的手电。 “恐怕他们已经开始搜查警卫长的下落了!”伊森可以想象,一定是灰毛回来以后听说警卫长草草发了个信息说自己身体不太舒服回家休息几天就不见了,但是他的飞行器还停在禁城里,觉得蹊跷便下了搜查令。 塞缪听完也骂了句大大的“操!” 这间陋室里只有一些腐烂陈旧的衣柜桌椅和空空荡荡的床架。伊森拉开柜子瞧了瞧,低声急道,“帮我把人弄进来!” 此时的施耐德似乎稍稍找回了一点意识,在塞缪的搀扶下很快起了身。伊森帮他草草整理了一下衣衫,便让他坐在柜子里。 “不论如何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你明白吗?”塞缪认真地对警卫长说。 施耐德此时乖得像个在听大人训话的孩子,点了点头。 伊森将桌子移到门后把门堵住,另一厢塞缪也关上了柜子。然后他们就在黑暗中等待着。 如果他们幸运,那些警卫没有寻着味道找来,就算是逃过一劫。否则的话,真不知道情况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塞缪的心跳如鼓。他能在禁城顺利伪装成alpha这么久,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得到了施耐德的帮助。如果施耐德的半omega身份暴露必然会受到道德法庭的制裁,那么很可能新的警卫长就是那个心理变态的灰毛了…… 没人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第50章 意外发现(1) 然而事与愿违,伊森听到走廊尽头有人在动门上的锁链。他马上捡起地上施耐德层躺过的毯子、用过的毛巾,将警卫长的汗液蹭在自己的脖子上和身上各处。塞缪目瞪口呆看着他麻利的动作,随即反应过来他打算干什么。 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迅速接近,还有那两个警卫的交谈声,伊森迅速摘下眼镜,解开自己上衣的扣子,一把拉下自己的裤子,在毯子上躺好,然后冲塞缪使了个眼色,努努嘴。 塞缪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也配合地宽衣解带,将自己的身体覆在伊森身上,挤进对方双腿之间。亲密至极的姿势此刻却觉得分外尴尬,而伊森竟然感觉到某个东西正直愣愣地顶着他的大腿…… 伊森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瞪着塞缪,而塞缪那张深蜜色的脸竟也破天荒地红了…… 就在此时大门被强行闯入,顶着门的桌子被推到了一边。门外两个年轻警卫愣愣地看着地上的交缠在一起的塞缪和伊森。 算他们运气好,这两个警卫似乎都是新人,灰毛不在其中。 两个新人显然没料到他们闯进了omega的发情现场,毕竟这种场景在地球联盟的传统中极为私人,一个守法公民是绝不应该打扰的,任何偷窥行为一旦被证实都会导致消减道德值的惩罚。虽然看到非人的发情场面并不会影响道德值,但毕竟已经习惯了这种价值观,他们完全反应不过来。 塞缪转过身发出了alpha特有的那种带有极强的攻击性和占有意味的低吼声,“还不赶紧出去!没看正忙着呢!” 伊森也配合着发出一声粘腻饥渴到他自己都起鸡皮疙瘩的呻|吟。 那两个年轻警卫赶紧红着脸拉上门,恐怕都没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对个非人说对不起。 门关上后,隔了好一会儿才又听到一个警卫在外面喊了句,“要发情去你们的屋子里!在这里是违反规定的!”估计是出了门冷静下来才想起来自己身为警卫的权威。伊森翻了个白眼,马上又高声而又节律地吟啪的声响。不多时就听到门外脚步远去的声音。 塞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他妈打得挺爽啊?” 伊森一把将塞缪推开,捡起地上的眼镜戴上,“我怀疑你可能真是个alpha,随时随地都能硬的起来?” “你这是刻板印象,是男人都能随时硬起来好吧。”塞缪一边嘴硬一边去把柜门拉开,警卫长的眼神却似乎比之前清明了一些,塞缪要扶他的时候却被对方推开了手,自己抓着柜门缓缓站起来。 他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伊森,带着几分敌意和不信任。塞缪在旁边解释道,“不用担心他,他是我们这一边的。” 伊森整理着自己的衣衫,说道,“现在危机还没有完全过去,那两个警卫不知道有没有记住我的样子,如果他们回去查个人信息查到我其实是个beta,又或者他们告诉了灰毛这件事,灰毛肯定知道我的真正性别,所以一定会起疑。到时候还得想办法找个理由,不然就连塞缪你也有危险。” “没关系,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要我出面,瓦西列夫也不能说什么。这件事我会压下来。”警卫长看向伊森的眼神仍旧冷冰冰的,声音也冷冰冰的。伊森猜测他大概对自己还有怀疑。 伊森会帮警卫长,一方面是为了帮塞缪,另一方面确实处于自身利益考量。首先他绝不希望禁城落到灰毛手里。其次他现在手里有了整个禁城最有权势的人的把柄,表面上看起来好像对他有利,但如果警卫长对他不放心打算除掉他,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觉得伊森说的有道理,要是灰毛问起来,我们该怎么说?”塞缪问道。 伊森暂且压下自己对警卫长的疑虑,继续说道,“所以最好还是想个周到点的说辞,之前嘉文跟我说塞缪你找了个新欢,可能是把你身上警卫长的气味误认为是其他的omega了,我们可以找到一个信任的omega来帮忙圆这个谎。” “看你的样子,是已经想到人选了?”塞缪问。 伊森点点头,推了下眼镜,“有一个,西区的泰风以前是我的同事,跟灰毛有过节。他现在跟在西区那个叫tito的男人身边,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不会喜欢tito那个类型,更何况我听说tito有暴力倾向。和他比起来塞缪你可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但他有两个问题。首先是我不知道这几天泰风是不是一直跟在tito身边,如果是的话也没办法帮我们圆谎。其次是我不知道泰风敢不敢跟tito彻底闹翻,即便他知道加入塞缪的团伙以后可以得到保护,而且东西区之间的屏障也可以阻止tito复仇,但毕竟我们要他帮忙说谎就很可能要告诉他真相,我不知道他是否可以相信塞缪的能力。” 是啊……按照传统的人类思路,o的对手呢? “tito上周被派出去赎罪了,现在还没回来。”警卫长忽然说道,“但是他可以相信么?这件事,我认为知道的越少越好。” 伊森也确实不敢打包票,犹豫了一下,“我记得我父亲说过,只要给足够的好处,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你的朋友。我想如果事情真的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警卫长你不妨考虑一下。” 施耐德没有说话,只是转头问塞缪,“有水吗?我想清理一下自己。” 施耐德的发情期还没有完全结束,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决定再稍微休息一会儿,把身上的味道洗干净就离开这里,趁着天还没亮离开禁城,回家等待身上的味道消散。待警卫长离开后,伊森和塞缪把房间里剩下的东西清理了一遍,确认没有留下任何警卫长的痕迹才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伊森和塞缪都是惴惴不安,他们经过商量后认为,让别的非人觉得“伊森失宠了”或许是个比较好的选择,不然没有办法解释前两天塞缪身上沾到的omega气味。两个人不再一起吃饭,准确地说是塞缪还在原来的座位上,但伊森则可怜巴巴地挪到了较远的角落里。 原本伊森以为生活大概不会有什么大变化,但自从“失宠”后一切都不一样了。端着早餐在各个桌前想要找个位子,一连三四次都被一双双带着恶意的眼睛盯着,告诉他位子上已经有人了,即便最后伊森发现那些座位根本就是空着的。牙膏快用完了,想要去采买中心领取,那个负责分发东西的非人竟然让他出示牙膏用完的证据才肯给他新的牙膏,害得他没办法匆匆冲回寓所从垃圾桶里翻出已经挤得一点也不剩的旧牙膏包装管再跑回去。工作的时候一些同伴也对他爱答不理,他的锄头不好用,就顺手去拿旁边没人用的那一把来用,却差点被人打一顿。 更烦的是那个什么恩主会的集会,每个星期都要在下水道里举行一次,如果找借口不参加的话就会被其他一起工作的非人排挤。所谓排挤的手段其实表面上也看不出来什么,大家见面甚至还会跟你打招呼,只不过你会发现很难加入他们聊天的话题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消极的惩罚手段,比如专门分给他最肮脏的到处都是粪便的地段,亦或是将他隔离开来,令他去最遥远的管道里工作,并且没有其他的同伴。 也正因为如此,伊森必须要在那些错综复杂的黑暗洞穴里抹黑前行。这座禁城在成为禁城以前曾是地球上某个古老城市的旧址,悠久的历史给了她同样悠久复杂的地下排水系统,即便已经在这儿工作了将近一年,伊森其实也只是和其他人在系统中最中心的一小块区域活动,可以说百分之八十的地方他都还没有去过。 也正因为如此,迷路是再正常不过的。 伊森长叹一声,把手里的铁锹和溶解剂的桶放到地上,自己靠着肮脏的墙壁坐下来,也不管地上的积水和垃圾了。他已经在这些看起来都一模一样的管道里绕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能绕出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错的路。两侧簇拥过来的黑暗被他头盔上的一方小小照明灯堪堪驱散,像是环嗣的野兽,等待着他的灯光熄灭便要扑上来。 伊森想起来金俊基说过,确实有做这份工作的非人迷失在这些管道里,再也没人看见他们,就这么失踪了,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恐惧的尖角已经开始戳动他疲惫的意识。他不禁暗骂,早知道之前那三次集会去了不就好了,他本应该想得到,地球古代史一次又一次告诉人们宗教这种东西哪怕一开始打着宽容友爱的慈善面容一点点侵入你的生活,可终究还是一种具有强迫性和排他性的东西。所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这样推三阻四,不是等于表明自己是他们的敌人吗? 他暗骂自己是个蠢货,可眼下更紧急的是怎么才能找到正确的路。 他翻遍了自己腰间的工具袋,却没有任何用来定位的工具,也没有最基本的对讲机。显然,那些警卫并不打算营救迷路的非人,说不定他们就指望着靠这种方法减少日渐拥挤的禁城人口。 他再次尝试着喊了几声,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人回应。寂静的黑暗空间里,只有偶然的鼠叫声、蛙鸣声和一些怪异的虫鸣声。伊森从来没听过这种虫鸣,太过干涩刺耳,简直有点像无线电信号的噪音。 听得越久,便越觉得像某种有节奏的无线电信号,会不会它并不是虫子发出来的,而是真的有一台古时的收音机在这黑暗无人的下水道里,静静地播放着固定的信号,一千年,一万年? 伊森打了个寒颤,那战栗沿着背脊攀爬到他的脖子上,一种熟悉的瘙痒感开始隐约在皮肤下蔓延。伊森想起来塔尼瑟尔说他的变异容易被恐惧激化,可是他越想不要害怕,却反而更加害怕了。不仅仅是对于未知黑暗和幽闭空间的本能恐惧,还有害怕自己会加快变异的恐惧。 他干脆丢掉了工具,继续跌跌撞撞往黑暗里摸索。污浊的空气令他呼吸困难,加上强烈的疲惫感,令他产生某种窒息的错觉。 然后那虫鸣声在耳朵里逐渐练成一条平直的线,进而化作熟悉的耳鸣声。那些曾经入侵过他意识的图像再次清晰起来,翡翠太阳、巨大城市、金字塔一般宏伟的中央宫殿、天空中盘旋飞舞的黑色肉块和远处黑森林一样的触手漫天飘摆……他看到他的身边都是正在向着那中央宫殿朝拜的虫子,像无数条又粗又长的管道横在长街上,灰肉色的身体一起一伏,底下无数细小的腿整齐地舞动着,背上两片贴服在身体上的翅膀生着令人作呕的茸毛。仔细看去,那些爬虫灰色的皮肤褶皱间全都是眼睛,空洞无神地瞪着他。 他看到一条面前不远处爬虫迅速变小,就好像漏了气的长条气球一样。它爬行的样子那样熟悉,顶端的褶皱挤成了一张人脸,向着他诡异扭曲地微笑着,灵活地逼近着。 伊森意识到这是幻觉,是梦境,可是他不知道怎么才能从中醒来。他感觉身体像变成了木头,动弹不得。 那虫子越来越近,终于到了他脚边,沿着他的脚背爬进了裤脚,那种细密麻痒的感觉在小腿上蔓延而上,就像有人在用羽毛轻轻拂过一样,通过大腿、胯部、腰部、胸膛,最后从衣领中钻了出来。伊森想要叫,却叫不出声,他直觉,那东西会顺着他的嘴或者鼻孔耳孔,钻进他身体中去! 救命!!!伊森在他的意识中声嘶力竭地大喊。 倏然间,控制了他整个大脑的图像骤然消散,那怪虫也消散了。一道幽寂的蓝光笼罩了他的意识。在这意识中,他有一瞬间看到了塔尼瑟尔凝视的灰色双瞳,也在脑中听到了他空灵的话语。 “伊森,不要害怕!” 伊森骤然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在了地上那些污水之中,险些被那些恶臭的液体呛死。他慌忙爬起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后颈。 他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凸起。 是变异?还是只是一个临时起的痘? 寒意袭遍全身,他意识到是塔尼瑟尔及时将他拉了回来。他不知道原来现在自己的意识这么脆弱,只要一点点的恐惧就足以另自己陷入疯狂。 他惊魂未定,在脑中搜寻塔尼瑟尔的气息,“塔尼瑟尔!我被困在地下了!我出不去!” 过了许久,久到他以为塔尼瑟尔并没有听见他的呼救,却又在脑海中感知到了一个概念,“向左。” 伊森按照他说的向左边走了,可是没走几步便又看到一个岔路。这时他感知到塔尼瑟尔在对他说“向右。” 他不知道塔尼瑟尔是如何知道应该往哪里走得,只是这概念中也有着一种不太确定的感觉。并不像他以前传过来的念头那样确凿,就好像蒙着一层雾气一样。 如此这般,按照塔尼瑟尔的指挥,他最后来到了一条死胡同…… 伊森愣愣地看着那被砌得死死的石砖墙,竟然笑了出来。 他迟迟没能再感知到塔尼瑟尔给他的传讯,于是他开始怀疑,刚才脑子里那些指示,真的是塔尼瑟尔给的么?亦或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 难道经历了那么多的自己,最后就是要葬身在这个满地老鼠屎的鬼地方吗? 伊森忽然愤怒起来,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前三十年过得太顺利,用光了所有的运气,于是接下来的人生每走一步都是万丈深渊? 他气得大叫一声,狠狠地踹了那石砖墙一脚。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墙砖竟被他踹得动了动。 伊森一愣,连忙凑上前去查看。那生满了霉菌的墙壁早已腐烂,用手使劲一戳,砖块便碎裂开来。 他于是手脚并用,在那面墙上踹出来一个大洞。一股阴湿但明显干爽很多的风骤然吹了进来,吹得伊森有一瞬的瑟缩。他看着那黑洞洞的入口,不确定是不是应该钻进去。 他回头看了看黑洞洞的来路,似乎跟这个洞也没什么分别。 他把心一横,带着几分死马当活马医的自暴自弃低头钻入。 落脚的地方十分干燥,没有水汽。他站稳了身体,抬起头。头盔上的射灯扫过了一片巨大的空间。 平坦的地砖、褪色的墙壁、几张长椅、还有几根高高的柱子。平地在前方不远处突然断开了一条宽宽的裂缝,大约占了整个大厅三分之一的面积,地面在那里沉了下去。伊森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自己所在的平台有大概一米多高,而那比较低的地面上,铺设着两条并排的锈迹斑斑的铁轨。 铁轨这种东西,他只在书里看到过一些古代照片。 沿着铁轨向着大厅尽头的黑暗通道中看过去,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是……一截古代的地铁车厢吗? 这里竟然是一座废弃的地铁站? 第51章 意外发现(2) 如今的地球上人口数量稀少,地表上蔓延的大片城市中有许多都无人居住,久而久之便成了鬼城。一些曾经历过繁华往昔的古老城市下面都是错综复杂的地铁系统,联通着城市内的各个繁华地段。在一些最大的城市里,据说当时那些地铁线复杂到像个迷宫,每个站有好几层,二三十个不同出口,里面有小吃街和商店街,简直像一座倒影着地面的地下城。 甚至有传言说,这些地铁在危急时刻会被用作军事用途,很多地铁的终点站之后都有隐藏的地铁站,通往被当时的政府隐藏的许多秘密基地。 伊森头顶上的射灯闪了闪,很可能是电力快要用尽了。他连忙用力拍了拍,灯光才终于渐趋稳定。他向前走了几步,空旷的大厅里回荡着单调的脚步声,光柱扫过那些石柱顶部密集的蜘蛛网和到处飞舞的灰尘,对面的月台上有几只老鼠快步跑过。 一道圆形立柱上挂着覆盖了灰尘的地铁路线图。他用手擦了擦,看清了那上面的词句。那些都是用古代一种流行语言写成的名字,隐约可以读懂标题是:b城地铁路线图。 他仔细打量着那张地图,发现跟现在的禁城几乎吻合。也就是说,沿着这些铁轨,或许有办法找到出口。 甚至……说不定能找到通往禁城外的路线? 但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伊森的理智便告诉他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当初设计建造禁城的人们必然会首先排查这些地铁路线,确保禁城被完全封闭。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来关在禁城里数以万计的非人没有一个能够成功逃脱。 伊森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一旦头上的灯完全熄灭他出去的机会就更加渺茫了。他从月台上翻下去,沿着铁轨边上细细的一条通路往有车厢的那一段通道走去。那一截车厢也不知道在这里横卧了多少个世纪,像一段被切割的遗体。外壳上的漆已经龟裂,大片大片剥落的地方露出锈得坑坑洼洼的铁皮。车厢里一片漆黑,窗户上也覆盖着一层灰尘。 伊森从车厢旁边经过,然而就在他头上的射灯扫过那些沉寂的车窗的一霎那,他愣了一下,停住脚步,将光源重又定格在刚才一扫而过的某一扇窗户上。 刚才说过,这些车窗上都覆盖着一层灰尘。然而在那一扇玻璃上,印着一枚小小的手印。 那样小的手,只可能属于一个不超过十二岁的小孩,而最令人不适的是,那只手的五个指头并拢在一起,指尖竟然并排在一条直线上,就好像一把刷子。 谁都知道人的五根手指长短不一,就算有时会有中间的两到三根指头一样长的情况,也不可能出现五指并拢指尖完全平齐的状况。那拇指和小指太长了,中指也太短了。 更何况,看那手印的干净程度,大概是最近才被印上的。 这些地铁线路被封闭了无数个世纪,为什么会有小孩子的手印出现?而且是这么畸形诡异的样子…… 伊森脑子里想象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深深的地下,黑漆漆的废弃铁路上,一个小人蹒跚地走着,他身上光溜溜的,手臂细细的一直垂到脚边,拖在地上的手长着齐刷刷的手指,看起来像两把软趴趴的刷子…… 伊森咽了口唾沫,赶紧加快脚步远离那截车厢。他回忆着自己之前看过的地铁路线图,向着下一个站点的方向前行,从那里如果可以找到阶梯到上两层的地方,也就是到达东区的工厂区附近,在那边说不定能找到通往地面的出口。 走在古老的遗迹之中,伊森恍然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前后空空荡荡,他却很怕突然一辆地铁亮着幽灵般的光从远方呼啸而至。 正因着自己的幻想走神,忽然脚下被绊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看到一个靠坐在墙边的已经腐烂到只剩骨头的人类尸体。 他大叫一声,夺路狂奔。虽然只有一眼,但他还是看到那具身体上已经因纤维腐烂而褴褛的衣服是禁城的非人制服。这个人是从什么地方进到这个地铁系统里的?他是怎么死在这儿的?是因为一直出不去被饿死渴死的吗? 伊森脚步猛地一停,脸色苍白,气喘吁吁。他脑子里天人交战好一会儿,还是强忍着想逃的冲动,转身走向那具尸体。 他蹲下身,用衣袖死死掩着鼻子。刚才走神的时候没注意,不过现在那种死亡腐朽的味道立刻就浓烈地冲击着他的嗅觉。那句骷髅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肤组织包裹在外面,内脏和肌肉早就被蛆虫啃食干净了。他忍着想吐的冲动,仔细观察那句尸体。 他发现尸体脖子上的一大片皮肤不见了,颈骨也断裂了,很明显是被什么东西咬断的。 这废弃的地下铁路中,不仅有小孩,还有会咬死人的猛兽?而且为什么这猛兽咬死了人却不吃呢?难道只是咬着玩吗? 伊森感觉这地铁越来越蹊跷了,他试图与塔尼瑟尔取得联系,但不论怎么专注,都感知不到对方的回应。伊森强迫自己冷静,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搜索着地面上有没有可以用来防身的工具。怎么也想不到,禁城地下不远处竟然有这么诡异的所在。他现在根本不敢幻想能顺着这些铁路线逃出禁城,他只是想要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终于到达了下一个地铁站,这里显然比刚才那个地铁站要大得多。他冲到地铁站地图前仔细研究着那些复杂的出入口,寻到了一条阶梯奔向上两层的换车区。然而就在他即将到达楼听顶端之前,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笑了一声。 咯咯。 伊森猛地回头,隐约看到楼梯下面有个两足站立的小小影子。他感觉头皮发麻,转过身像逃命一样奔跑着。 那笑声太奇怪了,不像孩子的声音,甚至不像人的声音,倒有点像之前在管道里听到的虫子叫。 他冲上通往地面的最后那段楼梯,却发现出口处被用砖石死死封住了。这一回的砖石分外结实,不论他怎么踹都踹不开。他用力地敲着墙,大声喊着救命。他喊到嗓子哑了,筋疲力竭,一天没吃东西的肚子饿得发疼,终于喊不动了。他转过身来紧紧盯着台阶下方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害怕在他头顶射灯的光圈中忽然出现一只小小的五指平齐的手。 头上的灯光愈发暗了,显然很快就要熄灭。伊森的呼吸急促,后颈又开始发痒了,皮肤绷得发紧发胀,很不舒服。当他快要绝望的时候,却倏然听到墙对面传来了什么东西在凿墙的声音! 得救了! 当墙壁被打通,外面的灯光招进来的瞬间,伊森激动得眼睛发红。他冲出黑暗,首先看见的不是最前面的塞缪和其他几名非人,而是站在他们身后神态肃穆的塔尼瑟尔。 伊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祭司竟然真的跑来禁城了! 他本能地想要冲过去,可是刚走了两步便突然被塞缪强行抱住。omega一边做出失而复得的惊喜模样,一边在他耳边说,”别忘了别人还看着呢!” 伊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就犯了大错。他只好压抑住内心翻涌的冲动,紧紧抿起嘴唇,眼睛遥遥地凝望祭司。塔尼瑟尔对他微微弯了一下嘴角,一个清晰的意念闪现在他脑海里:没事就好。 虽然刚刚受了一天的惊吓,但此时此刻伊森忽然觉得这一天经历的所有怪事能换来见祭司一面,也算值了。 他兀自沉浸在死里逃生的狂喜里,却没注意到远远看着他和塞缪拥抱的灰毛,眼睛里若有所思的算计。 伊森终于还是得到了和塔尼瑟尔单独相处的机会。原来此次塔尼瑟尔来禁城的理由是上一次给伊森验血的机器出了故障,他这回是来重新取血样的。虽然这似乎并不能很好地解释他怎么一来禁城就让警卫长带人去禁城东区工厂区的边缘地带某段被封死的地道附近找人,但地球人都知道伊芙祭司超乎寻常的第六感,于是也就不疑有他。 塔尼瑟尔先给他检查了一下脖子后面,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原本已经消退的黑色细线又蔓延开了,而且比之前的速度快很多。他注意到一处黑色血丝最密集的地方,有一块小小的凸起。 而在这个过程中伊森已经给他讲述了他在废弃地铁站中看到的手印、尸体、以及最后那个黑色的人影。 祭司认为,像禁城这种聚集了恐怕整个银河系最多负面情绪和混乱的精神力量的城市,吸引来一些古怪的寄居者也是很有可能的。虽然人类统治地球无数个世纪,甚至差点将地球毁灭,可是对自己的家园了解的并不充分,有很多早就存在于这个星球上的物种尚未被发现。 “你有没有觉得,似乎你被感染之后,你身边发生的古怪事件就越来越密集。”塔尼瑟尔顿了顿,用一种略带玩味的声音说道。 伊森皱眉,“什么意思?” “根据我对你的观察,你的恐惧会促使你体内的变异加速,甚至突破序神的力量枷锁。或许,是熵神想要促使你尽快变异,才让这么多古怪的事发生在你身上。或许因为某种原因,他们很需要你。” 伊森对于他那种一点也不担心反而似乎很感兴趣的语气十分不满,甚至有点委屈气愤,“什么熵神,明明是你把我引到那个地铁站的好吧!” 塔尼瑟尔却面现困惑,“我?” “对啊,是你一直用精神联系告诉我往左走还是往右走,我才找到地铁站的啊。” 塔尼瑟尔却轻轻摇头,叹息道,“我感知到你的恐慌以后只是叫你冷静,然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你了。所以我才会马上找个借口赶来。” 塔尼瑟尔的话另伊森呆若木鸡,他愣了片刻,“所以你没告诉我该怎么走?” “没有。我的精神力虽然强,也还没有强到不用到现场就能感知你周围具体环境的地步。” 伊森忽然觉得周身有些发愣,讷讷地问,“那……是谁一直在引导我?” “距离你上一次注射已经过去了三周,并且在那种令你紧张恐慌的环境里,序神之卵的力量被削弱了,或许……是某个希望你变异的精神在引导你。我也不能确定。”塔尼瑟尔说着,却从自己的行囊中拿出了一只熟悉的蓝色针剂,“但是也不必太担心,有了这个,总能稍微抑制一下那位迫不及待的主神。” 第52章 赎罪:潘神星(1) 第二次被注射序神之卵的溶液,痛楚却比上一次减轻了不少。塔尼瑟尔仍然像上一次那样替伊森分担了一半的痛感,大约十分钟过后两个人都是大汗淋漓、脸色苍白,但伊森却感觉到轻松了不少,似乎连日来压在心头的阴霾也跟着散却了许多。 他们的时间有限,塔尼瑟尔递给他一块手帕让他擦擦汗,同时叮嘱道,“恐惧是一种很难控制的情绪,我想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避开可能的危险。至于火星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在海王星那次我有保留一些你的血样,到时候我会用那份血样替换你现在的血样,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 伊森点点头,抬头望着他,“你要走了吗?” 塔尼瑟尔穿上他的祭司服外袍,闻言带着几分揶揄对着他莞尔一笑,“舍不得我?” “呿……你的自恋人格真的得治……” 祭司早已习惯了秘书的嘴硬,不以为意,甚至倾身在伊森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我会尽快安排你下一次来火星协助实验。”说完便匆匆出了医疗室的门。 伊森这才发现祭司忘了拿走他那块白色手帕,他看着手里普普通通的布料发呆,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叠好,收到衣袋里。 伊森被几名警卫盘问了一番,他没有讲自己在地铁中看到的古怪东西,但一名岁数比较大的在禁城时间比较久的被称为老约翰的警卫显然知道些什么,反复问他在地铁中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他一口咬定没有。 老约翰怀疑地看了他一会儿,吩咐另外两个小警卫去找非人把地铁洞堵上。其他人都离开后,老约翰才说,“有些地方被荒废的时间久了,就会引来一些肮脏的东西,这些东西在地球上的时间恐怕比人类还要久。你真的应该参加一次集会,那样你就明白我在说什么了。”说完他便走了,留下惊愕的伊森。 连老约翰这种老油条一样的警卫也加入了陈增的恩主会吗? 伊森决定不论相不相信,至少下一周他一定要参加那个集会,至少知道他们到底都在相信些什么。 经历了在隧道中的短暂失路,塞缪找人把故意把他分配到管道深处工作的几个非人胖揍了一顿,于是东区的众非人都知道伊森已经重拾铁拳塞缪的“宠爱”,总算没什么人再敢给他穿小鞋了。警卫长给他和塞缪偷偷带进来了一些抑制剂、alpha伪装剂和伊森要求的一些omega伪装剂,就藏在食堂厕所的某个特定水箱里。伊森分几次把东西揣在裤兜里悄悄运回寓所。他之所以需要哪些omega伪装剂是因为现在陈增的人暂时禁止往禁城里运送任何抑制剂或伪装剂了,所以他也没办法再用使用抑制剂的借口来解释自己为什么不需要发情。 伊森在屋子里躲了了三天,往自己和塞缪身上都喷了些omega的气味。塞缪仍然拒绝冒险释放一次自己的荷尔蒙,这令伊森有些担心。 不过塞缪更担心的是,警卫长某次私下里暗示他,灰毛似乎对他和伊森的关系产生了怀疑。显然上一次那两个小警卫把看到的情形报告给了灰毛,后者与伊森有过节,显然查过他的资料知道他从小到大都是个beta。那么那天晚上如果塞缪是和伊森在一起,那满屋的omega气味定然是属于他们两人之一的。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中有一个人对自己的性别说了谎。 虽然警卫长已经告诉灰毛没必要管这些犯人之间鸡毛蒜皮的龌龊事,但以他对灰毛的了解,对方并非一个十分服从命令的下属,尤其因为灰毛的年纪比警卫长大很多,对于这个成天在他面前发号施令的后辈早就心存不满,一定会用这件事大做文章。 警卫长思来想去,觉得伊森说的有道理。鉴于他们对于东区里其他的omega都完全不了解,伊森提议的西区泰风就成了首选。 伊森在覆盖东西两区的管道系统中工作,有很多机会接触到西区的人。他很快打听到这个人并非一个长情的人,他只是喜欢在禁城这样极度匮乏omega的地方“收集”漂亮的omega来彰显自己的权威。泰风算是吸引住他的注意力最长的一个了,但是最近两个月显然也对泰风冷淡了很多,有几次还打过他。 伊森听了心中本能地一阵反感,一个alpha打omega本身就是非常令人不齿的行为了,更何况泰风与他在能源局时也算是君子之交,他无法想象那个曾经心高气傲的男人现在却被人肆意欺凌的样子。他又想起了当他刚刚把泰风从灰毛手里救出来的样子……禁城这个地方总是更喜欢摧折那些从更高的地方摔下来的人。 他很庆幸自己是个beta,而且一进来就被分进了塞缪的宿舍。 伊森把这件事传达给了塞缪,塞缪又传达给了警卫长。施耐德说他会处理这件事。 后来伊森才知道施耐德所谓的处理确实十分高明。他将一个东区新进来没多久的属于一个名叫铜头的非人的女omega调配去了西区果不其然马上就对那个omega产生了兴趣,毕竟那个omega比泰风年轻貌美不说,而且是属于另一个alpha的。对于征服欲最强的那些alpha而言,霸占别人的伴侣这件事本身就足以令他产生高|潮般的快感。 泰风迅速失宠,人身安全岌岌可危。此时警卫长再将他调到东区来。 泰风显然被这个调令吓得瑟瑟发抖,因为东区是灰毛的地盘。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施耐德将他分配到了伊森和塞缪所在的小楼里,并且就在塞缪和伊森的房间斜对面。当天晚上,塞缪当着许多楼道里还未睡的人的面直接进了泰风的房间,还把房间里的另一个beta赶了出来,锁上了门。 一些人对伊森投以同情的眼神,另一些人则幸灾乐祸,传着伊森又要失宠了。 但伊森知道,塞缪是在与泰风谈交易。上次他救泰风的时候见过塞缪,知道他和伊森是一起的。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塞缪才从那个房间里出来,衣服神清气爽的样子回了屋。 “怎么样?” “他同意了。” “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可以给他提供周全的保护,但是他必须对任何询问他的人说他们两个从两个月前就开始背着tito偷情了,尤其是tito离开去赎罪的那段时间。他趁着夜深从地下管道钻到东区来,我就把他带到这个楼里。他一开始很害怕tito会找他的麻烦,但是在得到我的保证后还是同意了。大概主要是因为他信任你。” 伊森问,“你有没有告诉他你的omega身份?” “没有。他倒是有问为什么,我只是告诉他这些他没必要知道。只要他听话,乖乖装成我的omega,我可以不碰他。” 伊森知道泰风是个聪明人,早晚会猜出来的。不过目前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只不过,我可能又要’冷落’娘子你一阵子了。”塞缪冲他坏坏一笑。 伊森很习惯地甩给他一个漂亮的白眼,“求之不得。” 当塞缪有了新宠的消息传开后,伊森小心谨慎、保持低调,虽然收到了一些很下流的羞辱话语,但总归没有遇到什么太强烈的敌意。他开始按时参加恩主会在下水道中的集会,也不安地发现这个组织迅速扩大,那条堤岸已经有点装不下他们了。 与此同时他发现陈增的一些“教诲”令他有些不安。比如他竟然说,虽然目前的政府已经彻底腐朽,但是至少他们对于同性omega乱搞采取的严酷惩罚还是可取的。伊森小心翼翼地举手,问他“你以前不是支持同性婚姻吗?” 而陈增的回复是:“我支持的是除了omega之外的同性婚姻。毕竟生育能力是主赐予omega的最伟大的礼物,他们肩负着创造生命延续种族的辉煌使命,可他们却不知感恩,行猥琐之事,为了一时快感荒废自己的使命,这种行为是必然会为整个人类招致灾祸的!” 他的回答赢得了一片喝彩之声,伊森却只觉得悚然。 生育明明是需要两种性别参与的事,却被草率地统统归咎到了omega的头上。这种毫无逻辑的回答,竟然会得到那么多人的支持?而且这其中还包括着不少属于文明世界的警卫。 另外,陈增的其他教诲也总令他觉得有些不对。他宣扬的显然不是基督教的教义。他甚至说人生而有原罪,所以犯下更多的罪也是天性使然,不必过多地自我惩罚。只要真心诚意忏悔,就一定可以得到原谅。他又说其实他们不必过于惧怕那些大恶神,因为恶与善乃是一体两面。就像没有黑暗就看不见光一样,如果没有恶,也就没有了善。 他甚至说,大恶神,其实就是主的另一面,就是主本身。 很显然,他的教诲出现了变化。大恶神从一个对立的形象,渐渐地被与上帝本身等同了起来。 原本离经叛道的说法,在他一点一点的诱导和铺陈之下,竟然变得理所当然。那么多信众,没有一个对他提出异议,他们甚至为了他的演讲而欢呼亢奋,一个个睁大兴奋的眼睛,喊得口干舌燥,简直像磕|了药一样。 他们不会最后也开始崇拜那些熵神吧?伊森脑子里闪过这样的想法。 接下来伊森和塞缪参加过一个三分任务,基本上就是去清理地球上伫立的那块足有一千多米高的和平纪念碑,那是在地球联盟建国的时候树立起来的,基座上篆刻着“绝对的自由是邪恶”这样的立国箴言。他们那些非人像蜘蛛一样悬在半空中刷洗纪念碑高处的金属表面,虽然看上去吓人,但相比起伊森以前做过的任务简直轻松得过了头。 之后伊森就在等待着塔尼瑟尔把他接去火星了。 可是他没想到等来的却不是火星任务,而是一个八分任务。仍然是在吃早饭的时候被叫到编号,按照每个编号有三十个人来算,他们足足叫去了三百个人。警卫长甚至没有问有没有人志愿参加,也没有随机抽取,而是三百个人统统都要被派出去。 任务内容是去支援潘神星的地球联盟驻军,镇压当地的土著□□。 第53章 赎罪:牧神星(2) 牧神星距离地球有大约五百光年,在地球联盟辖区的边缘地带。它围绕着一颗名叫火壶的红矮星公转,温度和得到的光照都比地球低上许多,所以有人也称它为永夜星球。 原本这颗星球的名字并非牧神,而是一个非常学术化的标准天文学名称,只不过如今已经被淡忘了。人们之所以开始用“牧神”来给它明明,是因为在那上面居住的高等智慧土头顶有弯曲下来的公羊一样的角,与希腊神话里的牧神潘(pan)有些神似,因此而得名。那些土著则被地球人称为“角人”。 角人的科技发展程度远远不及地球人,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被地球军那可以穿越无尽星海的钢铁战舰征服了。然而他们毕竟是个原始而好战的民族,有自己的文化习俗宗教信仰,生活习惯与地球人相去甚远无法融入,时不时地就要闹个事,着实令地球联盟政府头痛。 以往当地球联盟与他周边的星国——比如第三帝国——关系紧张的时候也常常会调派非人去前线做一些后勤辅助工作,必要的时候作为敢死队派出去。毕竟身为守法公民的士兵的生命显然比非人那些不值钱的命宝贵多了,所以一旦发生战争,首先会被派往前线的就是非人,这并不奇怪。 伊森这回的反应甚至有些麻木的平静,大概是经历了那么多的恐怖之后已经开始习惯了。他仍然看到了不少惊慌失措的非人在哭叫着,还有一些脸色发白瑟瑟发抖,而像他这样表情麻木的也不少。 但也有一些少数的,会露出兴奋的神情。 就比如一个被捆绑得跟牲口一样甚至戴着禁止说话的口罩的陌生非人,他被一名警卫近距离看护着,平时也没怎么见过。但他那种期待又兴奋的眼神另伊森印象深刻。 除了和他同编号的塞缪,其他很多他熟悉的非人比如嘉文、陈增和德里克都在这一次被选中的三百个人中。就连刚刚被调配到东区的泰风也被抽中了。他们被分批接送到太空船发射基地,浩浩荡荡赶入一艘巨大的碟形运载飞船。这次的旅途将持续半个多月的时间,其中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在曲率飞行中渡过。 伊森不知道他和塔尼瑟尔的精神联系会不会受到距离的影响,所以临上船前努力地将那艘飞船的图像传给塔尼瑟尔,却也不知道对方收到没有。他忽然有些担心,如果这一次自己运气不好回不来,会不会上一次在医疗室与塔尼瑟尔的见面就成了最后一面? 他有点后悔最后没有跟塔尼瑟尔来个法式热吻。 由于此次带领的人数众多,为了便于控制他们,警卫长施耐德和灰毛带领着另外几名经验丰富的警卫将一路随行。非人们被警卫赶去安眠大厅,脱得赤条条的只剩下内裤躺进睡眠仓内。 曲速引擎推进着巨大的运载飞船穿越茫茫星海,在三周后抵达火壶星系。船上众人员被主脑叫醒。 这一次由于船上除了基本的船员和看守警卫之外并没有什么普通公民,所以非人们被允许住在客舱内。两个人一组房间,伊森却好死不死地被与陈增分到了一间屋子里。 此时此刻伊森可不觉得陈增那张平凡无奇并且看上去十分和蔼的脸“没有攻击性”了。这样的一个人究竟是有什么魅力,能够令那么多亡命徒听命于他? 伊森进屋的时候陈增对着他点了下头,伊森也默默地还了个礼,而后就开始整理那个分发给他的生活用品包裹。他能感觉到陈增的视线落在他的后背上,令他有些惴惴。 陈增冷不丁地开口,“我听说了上次在地道里发生的事,我代替金俊基他们向你道歉。” 伊森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没关系的话有点太轻描淡写了,他可是差点被吓得变异……于是他只是再次点点头,没有答话。 过了一会儿,一本小册子被递到他面前。伊森一愣,顺着那只手看向陈增的脸。 那册子制作简陋,纸张长短不齐,封面上写着“恩主要义”四个字。 伊森直起身,脑子里飞快转着,决定是应该婉转地拒绝还是先收着。正在他犹豫的这片刻的功夫,陈增笑着说,“不用有压力,我只是猜你应该没有领过这个本子,所以送你一本。看不看都是你的自由。” 伊森清了清嗓子,伸手接过来,“抱歉,我其实并不是你的信徒什么的……” “我懂。有些时候当你周围的很多人都开始相信同样的东西时,如果不做做样子是会陷入麻烦的。他们中虽然很多人都把我当老师,但就算是我不许他们对不信的人生嗔恨心他们也难以控制自己。毕竟人类嘛,天性就是想要消灭一切和自己不一样的异类。” 伊森曾经想象过和陈增对话的话会是什么样子,他原本已经做好了被布道说教一个礼拜的打算。却没想到对方是这么一副通情达理的态度。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本子,试探性地问了句,“我对于你被抓之前的一些言论也有过了解,但是你现在的说法很多都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自从红地球以后。” “不错。那趟任务真是打开了我的眼睛。”陈增叹息着,视线飘向房间一角,看向那段红色的回忆中,“你知道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个起源于蓝毗尼地域的宗教相信人会有’顿悟’的时刻,就是在某一个时间突然就找到了真理。我想那次红地球之行就是我的顿悟。” 伊森自然也读到过古代文化中很重要的“佛教文化”,但他仍然不明白顿悟的意思。但这不重要。他一边将那小册子放到自己的行囊里,一边问,“我感觉,你应该也受了不少伊芙教的影响吧?塔尼瑟尔是不是跟你聊过?” 陈增颇有点意外,赞许地看向他,“你很有观察力。不错,我们后来乘坐魔笛号逃亡的时候,他给我看了伊芙的经典。当然,是自动翻译过的。那个时候你好像还在昏迷中。” 伊森的心微微一颤,眉头也皱了一下。 塔尼瑟尔把伊芙教的经典给陈增看……是有心还是无意? 而陈增则还在感叹着,“伊芙人,真的是一个很有智慧的种族。他们的序神其实就是主啊!只不过他们搞混了一些力量强大的天使和主,还以为他们都是同等级的神。真是可惜我没能早点看到他们的教典。不过,我也有些惊讶,你和塞缪也都看到了红地球上的东西,为什么还不相信呢?” “不相信什么?” “主和大恶神的存在啊。” “我相信这个宇宙是我们人类理解不了的,但不代表那些东西是神……或许是某种可以左右宇宙规律的超级智慧,但我不觉得相信它们就可以改变什么。”伊森沉声说,“我觉得,它们根本就不在乎我们相不相信……” 这话说出来,却令他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的……即使被熵神感染,即使曾多次看到古怪诡异的画面,即使被那只恐怖的绿眼睛盯住,他还是觉得,那些东西并不在乎他的想法、不在乎整个人类的想法、不在乎任何生灵的想法。他之所以被盯住,或许是因为他在某些方面有用。就像塔尼瑟尔说的那样。 或许这个世界诞生以来所有信仰过的神明——如果存在的话——都是这样,根本不在乎人相不相信。就像人不会在意蚂蚁相不相信人的存在一样。 他本以为陈增会反驳,会告诉他主是关心他的造物的。但他却没想到陈增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的或许没错,不过我们为什么要在意他们会不会在意我们是否相信呢?” 伊森接不出词来了,这话绕了太多的弯,有点高深。 他们并没能说多少话,没过多久,就开始有因为过于害怕上战场的信徒找上门来请求“大导师”的赐福了。伊森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只好从房间里溜了出去。客舱已经被完全封闭,无处可去,他便进入了塞缪和泰风的房间。泰风的气色已经恢复了以往在能源局时的红润,但眉目间却少了些东西,看起来有些疲惫和苍白。伊森想,经历了他所经历的一切摧折后,变成如此也是在所难免。这是一个对ega充满恶意的社会,而到了禁城这种极端的地方就更加险恶。 当时塞缪正在和泰风打牌,某个只会靠拳头说话的愣头青显然不是泰风的对手,抱怨着对方太鸡贼。而泰风虽然一连胜了三局,却仍然一脸的不愠不火,只是唇边一点点的笑意,显露出他此时明显放松很多的心态。伊森看着也放了心,他曾尝试几次与泰风聊聊能源局的往事,对方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甚至有点神经质地对他吼着不要再说以前的事,着实令他担忧了一阵对方的心理状态。 一周后他们的飞船在牧神星降落了。每个人都裹上了厚厚的防寒服,排成三十道队列渐次下船。他们到达的时候是牧神星的正午时分,然而即使在此刻,太阳也像一枚有气无力的红色小球遥遥挂在中天,把临近的天幕渲染成绯红色和紫罗兰色的建百年。而苍穹的边角却仍然是属于暮色的深蓝,就如同地球上的落日余晖。 由于牧神星环绕的火壶星是一颗红矮星,密度和热度都比太阳小很多,而且牧神星位于火壶星系偏外围的位置,接收到恒星光照只有地球的三分之一,一天之中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黑夜。在这个星球上进化出的植物光合作用效率比地球上的植物普遍强大数倍。也由于缺乏光照,很多植物的繁殖器官进化出了荧光酶,可以发出淡淡的幽光吸引可以为之授米分的飞虫,所以在这个暗夜星球上并不缺乏光明,只是这来自生物的光比日光冷上很多。 他们降落的军事基地便坐落在一片由稀薄但巨大的树木类植物和更多的灌木类植物组成的林地边缘,那些形状像珊瑚一样扭曲的奇异树木伸展着祖母绿色的厚实叶片。叶片间一串串藤萝一般的花散发着淡淡的冷光,如串串精致的小水晶吊灯。而那些茂密的灌木植物同样繁茂,深绿色或蓝绿色,有些棒状或片状的肉质叶子会蜿蜒着散发着幽蓝荧光的叶脉。在正午时分那些荧光不甚清楚,叶片被彤云染得五颜六色,尽情舒展吸收着难能可贵的阳光。等到短暂的白昼过去,那些生物光便如一盏盏小灯点亮起来,随着广袤的丛林起伏在山川河流之间。 他们所在的地区明明是夏季,但还是冷得人哈一口气便能看到一团冉冉上升的水汽。他们被驱赶到那片营地的边缘,开始分工搭建临时帐篷。伊森对这个不是很熟悉,往地上钉铆钉的时候差点钉到手,气得塞缪骂了他一顿让后帮他干了剩下的活儿。帐篷还没有完全搭好,就有几个士兵大步朝非人们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个一脸苦大仇深的红发中士。 “你们这些王八羔子们给我听好了,我是你们的尼尔逊长官。这段时间我就是你们的上帝,我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得干什么,任何人敢动歪脑筋,我他妈直接送你们去见祖父,听懂了么!” 众非人盯着他,默然无语。 威尔逊中士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骂了句什么,然后吩咐每个编号选一个队长来找他报道。伊森他们队很显然选了塞缪。 伊森环顾了一下四周过于安静的士兵,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气氛。 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有些压抑,有些惴惴不安。但他并未看到任何人受伤。 后来警卫长经过的时候他借机问了一句,施耐德眼见附近没什么人注意他们的交谈,就说了句,“他们刚刚捣毁了一个当地叛军的据点,好像看到那些野蛮人在搞活人祭祀。” 活人祭祀……那不是在最远古的传说和一些史前题材的低俗恐怖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玩意儿吗?如今星际时代连战争中都很少见血了,怎么还会有这种东西? 第54章 赎罪:牧神星(3) 伊森等非人到达的第二天就被通知要转移营地。牧神星一天有二十九小时零三十分,他们在凌晨六点左右被叫醒,然后匆忙收起帐篷,在几个士兵的指挥下帮助将一些不知道装着什么的箱子运进军用飞行器。然而不同于伊森想象的乘坐飞行器转移,非人们眼巴巴看着大型飞行器载着一批一批的士兵们先后飞走,最后只留给他们一小队士兵带领他们徒步在林中搜寻叛军的游击队。 当然还留给了他们一些武器。 只不过那些武器竟然一水儿都是奇形怪状的冷兵器,连把能射出子弹的□□都没有。 塞缪拿起一把类似大砍刀的不知道用什么金属制成的蓝色武器在手里头掂了掂,瞪着眼睛问那个红发的威尔逊中士:“这是什么玩意儿?” 威尔逊中士嘴里咬着根牙签说,“刀啊。” “如果真的遇上角人你指望我们用这种出土文物跟他们对砍?你不是开玩笑吧?” 威尔逊中士站到塞缪面前,两个身高差不多的男人恶狠狠地互瞪着。 “你们这群渣子有武器就不错了。”威尔逊咬牙切齿地说。 旁边有一个似乎与红发中士平级的另一名领队女alpa瞪了威尔逊一眼,解释道,“这些武器是从他们的一些神庙里缴获的,他们似乎认为被这些武器是被诅咒过的,被它们杀死的灵魂会灰飞烟灭,所以他们很怕这些兵器。相信我,这些东西可能比枪还要好用。” 非人们排成一列列的队伍领取兵器。伊森到手的是一把短刀,似乎是用某种晶体打磨而成的,在暮色里流转着紫莹莹的光。仔细看去,那刀锋上有许多细细密密的符文,都是角人的语言看不明白。 按照一些宗教传统,这样刻着字而且特意用并不坚固的晶体或其它有特殊含义的材质制作的刀具通常都是用作某些献祭仪式的。用它来割开牲畜或人的喉咙,亦或是刺入心脏,将祭品的灵魂献给神。 可为什么他们会害怕这些献祭用的“神圣工具”呢? 非人们兵分十路,每一路都有三名军人带领,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和方向进入森林。他们的目的地是距离此处大约100公里才刚刚被人类军队控制的角人城市——阿纳斯城。那座城市不久前被叛军占领,在破城后那些没死在轰炸中的角人反叛者逃入了他们面前广袤无垠的夜之森林中,失去了踪影。非人们此次的任务就是要把他们搜索驱赶出来,再由正规军将他们一网打尽。 森林里十分潮湿,水汽凝结成白霜覆盖在树身和枝叶上,另整棵树猛地看起来像是白银铸就。许多萤火虫一样会发光的飞虫被他们惊扰,纷纷扬扬从栖息的叶片间飞舞出来,悬浮飘摇在不知何处悄然而至的夜风中。这景色太过虚幻迷离,美不胜收,伊森不由得想要把它深深印在脑子里,传给塔尼瑟尔看一看。 然后他竟然真的感知到了塔尼瑟尔传来的信息。 那信息只是一股突如其来的情绪,温暖和煦,仿佛是微笑的温度。伊森清楚地知道这情绪不是他的,而是塔尼瑟尔传递给他的。 明明相隔五百光年的距离,却可以看到同样一片美景。伊森感到淡淡的幸福。 四下回荡着大概是某种鸟类的啼叫声,在暗淡的光线中显得有些空洞诡秘,听久了有点像哭声。地上植被茂密,而且潜藏着未知的生物,走在他们前面和后面的士兵都打开了安装在腰间的声呐装置,人耳听不到的次声波频率,可以驱赶附近的虫蚁,但他们不敢把装置频率调的太高,因为角人的听力比人敏感很多,可以听到人听不到的波段的声音。 磕磕绊绊的,速度走得并不快。这里的空气含氧量没有地球高,是不是就要从背包里掏出氧气袋来吸几口氧。在这种状况下如果跟人发生激斗估计他们很快就会被干掉…… 伊森在电视上见过角人的样子,他们身上生着一层紧紧贴合着皮肤的半透明毛发,远看就像一层可以映射周围环境的皮肤一样。他们的头上生着一对公羊一般弯曲向下的坚硬双角,眼睛细长,看不到眼白,只能看到一片深紫色的虹膜和像猫一样竖长的瞳孔。他们可以在黑暗中视物,却受不了太强的光,所以很多时候要想令他们失去战斗力只要给他们超强的光照就可以令他们暂时失明,不过随着护目镜的发明,这一招也不是每一次都能起作用了。 他们不喜欢见到外族人,坚持穿戴着自己民族那种厚重而颜色暗淡的服饰,吃未经煮熟的食物,最多撒上些盐和调味品。他们也有自己的城市和文化,也用现代化的电脑和机器耕作他们的田地,但他们却还是保留着嗜血噬杀的性情,每年每座城市总要举行狩猎大赛,取得第一名的角人会被认为是英雄一般的人物。 地球人总是认为他们是未开化的野蛮民族,甚至觉得智力也没有其他更加开放的星球种族高,但伊森总觉得,那只是人们不够了解他们而已。每一次在电视上看到他们那特有的冷漠而呆滞的表情都给他一种不适的感觉,总觉得那些眼睛深处都闪着一簇簇森然的光,紧紧抿起的嘴角藏着一丝看不出来的冷笑。 伊森一点也不想惹他们。 一连两天都没有见到一个人影。第三天的时候,德里克发现了树上挂着一些形状奇怪的用木棍和细绳捆出来的球形东西,有人说是鸟窝,但是其中又有明显的人为绳结。他们越往前走,树上挂着的那种圆球状编织物就越多,伊森越来越不安,怀疑那些东西类似远古时期女巫挂在树上用来施诅咒的木头人形。 现在他们深入山林之中,远离角人的聚居地。难道这么多东西都是那些逃亡的角人叛军制作出来的? 他们真的有时间做这么多看起来工艺非常复杂的东西吗? 他当然是不相信巫术这些东西的,可是他莫名其妙地直觉情况不妙。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似乎比以前多了许多直觉,就好像对周遭环境更敏感了一样,但也因此能体会到比常人更多的恐惧。 可他最需要控制的就是恐惧。 他低声对塞缪说,“我们不应该再往深处走了……” 塞缪瞥了他一眼,“咱们有选择吗?” 泰风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是想要安慰他。伊森只是苦笑着摇摇头,暗暗捏紧了手里的刀。 当天夜里大约二十六点左右他们照旧扎了营。在牧神星上一天的时间太过漫长,昼夜的分别又太小,一天走下来像走了两天的夜路。吃过晚饭后伊森筋疲力竭躺在睡袋里,将睡未睡之际,却忽然听到森林深处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一阵不知道是唱歌还是嘶皞的古怪声音。 他坐起身竖起耳朵听着,努力分辨那是不是鸟叫。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很确定那是人的声音,说不清是痛苦还是开怀的嚎叫声。他没有办法判定声音来源的方向,似乎不论怎么转头,那声音都在从每一个角落传过来,在草叶和飞虫幽幽的流光中分外鬼魅。 其他几个士兵和非人也都警觉地坐了起来,显然这声音并非他一个人的幻觉。 威尔逊端上枪,迅速指了身边的几个非人还有另外一名士兵,悄声命令道,”你们几个跟我去看看,不要出声。” 伊森不在被选中的人之列,但塞缪跟去了。泰风往他这边挪了挪,低声说,“会不会是角人……我听说他们的信仰很古怪,经常又叫又跳的像疯了一样,还把活的牲畜绑起来直接开膛破肚,把血抹在身上。” 伊森不知该作何评价,只好回了句,“反正应该不太可能是我们的人在叫。” “他们在策划着什么东西。”靠在另一棵树上的德里克一边嚼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口香糖一边说,“我之前帮那些大人物截获蛇夫座联盟的情报,他们与那些角人叛军有联系,说是会帮他们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准备?”伊森问。 德里克耸耸肩膀,“这就不是我能过问的了。反正跟蛇夫座联盟扯上关系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威尔逊他们回来了,脸上却都带着点困惑之色,心事重重似的。别的士兵追问情况如何,威尔逊却只是随随便便一摆手,”好像是鸟叫,虚惊一场。” 鸟叫? 伊森很确定那绝不是鸟叫。他看向塞缪,后者只是耸耸肩,“我们寻着声音找过去,隐约看见林子里有火光。可是等我们潜行过去,只是一霎那的功夫那火就灭了,声音也跟着不见了。应该有火堆的地方连截烧焦的树枝都找不到,也没有半个人影。按理说我们离得那么近,如果有人逃跑我们肯定能看到。可是什么人也没有,那火也像是从来不存在似的。”塞缪说着摇摇头,“总不会我们大家集体产生一模一样的幻视幻听吧?” 第55章 赎罪:牧神星(4) 按照他们的脚程第五天的时候应该就能看到阿纳斯城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密林在他们四周无尽蔓延,没有任何城市的影子,连条道路都看不见。【 更新快&nbp;&nbp;请搜索//ia/u///】士兵们手里的gp定位也失灵了,标记着他们的那个箭头一直定格在某一个地点没有移动。他们尝试用无线电与最近的几个小队联络,可也收不到任何回应。 他们不敢放信号弹,担心会引来角人的注意,最后没办法用最传统的指南针来定位,却又发现磁场混乱。他们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 而且到了晚上,那种古怪的吟唱声仍然如同幽灵一般追随着他们,还有时隐时现的篝火光芒在林木深处闪烁,就像吸引人进入圈套的鬼火一般。可是一旦接近火光,却又发现地面上空空如也,没有任何生过火的痕迹。 直到他们到达那片湖的第五天晚上,才开始出事情。 那是一片不算太大的林中湖泊,可能是从附近那座山顶覆盖着白雪的山上流下来的雪水汇聚而成。湖水呈孔雀蓝色,底下漂浮着一些紫红色的水草,间或看到气泡冒上来、亦或是里面的某种看不清楚的鱼类在水面上翻腾,搅乱一层层有节律的涟漪。他们在湖边的沙洲上扎营,为了节省身上携带的口粮,他们从湖水里取水抓鱼,放在可以迅速加热且没有燃烟的取暖石上烤熟。那些鱼的下唇比上唇突出很多,长着密密麻麻的尖牙,看上去有点吓人,但味道相当不错。众人暂时忘记了失路的苦恼,打算好好享受一下行军中难得的美味。 这时候忽然有人说,他的弟弟不见了。 编号252的队伍里那对兄弟伊森也知道,两个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合伙抢劫的时候误杀了人被送入禁城,被称为小a和小b。小a说他弟弟之前去解手,到现在还没回来。 威尔逊调出非人们的定位装置,虽然gp定位的功能已经基本作废,但是惯性追踪以及红外追踪功能都还能用,很快就定位到小b的所在地就在距离营地一百米的地方,还没有触碰到项圈的警戒线,所以没有触发士兵们的逃跑警告。 威尔逊骂了句脏话,叼着烟亲自去林子里找人,小a也紧紧跟着。然而不多时,林子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不!!!” 其他士兵还有几个非人,包括塞缪在内都跑了过去。只见茂密的灌木已经被威尔逊中士扒开了,一具人体躺在地上,头却不见了,脖子上血管、喉管和气管的横截面清晰可见,那原本套在脖子上的项圈也掉在到处都是的血泊里。 四周没有挣扎的痕迹,他们也确实没有听到任何可疑的响动。这里离营地那么近,怎么会什么声音都没有呢? 所有人迅速冲回营地,抓起武器严阵以待。没有看见那种场面的非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角人要来袭击了。 塞缪一把把还坐在地上的伊森揪了起来,“有角人偷袭我们!” “啊?”伊森赶紧抓起他塞在背包里的刀子,四处乱看,“在哪?” 是啊,角人在哪呢? 众人剑拔弩张地在林子里定格了好一会儿,四下静悄悄的。伊森突然察觉出来,有些太安静了。 就算是没有虫鸣鸟叫,就算是没有风,大自然中也不会这样一点声息都没有吧?就好像声音都被一张无形的口吸吮干净了一样。 等了半天没有动静,威尔逊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分三路,每个士兵带一路非人往不同方向搜查。德里克仔细盯着热感仪的屏幕,却连只比兔子大的野兽都没看见。 这时候一名女alpa非人忽然指着那些挂在树上的球形编织物说,“我总觉得这些东西不是随便挂的,你看,站在这里,不论从哪个方向看,这些藤球的摆放方位都是一样的。” 她这样一说,众人才注意到蹊跷。伊森看了看前方,左边从近到远有三颗,中间那个看起来个头比另两个稍小,右边横着有两颗。他又转过头去看左边,同样是左边三颗,右边横向两颗。他又看了身后和右边,也是一样的布局。随着向前走,他发现借助着植物的遮挡,这种布局一直保持不变,如果不是被点破根本看不出来。 德里克伸手去扒拉着一枚藤球,说道,“我记得地球古代时期有个亚洲国家有一种叫八卦阵的东西,就是用一些墙壁或者摆设给人制造出某种视觉上的错觉,也有人说是给人造成潜意识层面的催眠,令人永远在一个地方打转走不出去。很有意思。” 他那种说风凉话一样的轻松语气另很多非人十分不满,泰风问,“所以我们之所以迷路是被这些东西迷惑了?可是角人怎么会知道古代地球人的什么阵?” “说不定不是八卦阵,他们自己研究出来的阵?”德里克耸耸肩膀,“我也不懂,别问我。但是你要是给我个电脑我或许能写个人工智能程序来分析一下。” “别净扯那没用的。”塞缪警告一样地瞪了一眼德里克。 威尔逊骂了一声,“妈的,什么阵不阵的,把它们都扯下来不就行了!”他说着便伸手一通乱拽。其他非人也跟着动作起来,不一会儿附近的藤球就被拽了个干净。他们打算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拽,直到把那些惹人厌的东西清理干净为止。 直到刚才的女alpa回头,双眼骤然瞪大,露出极度惊恐的表情。 看到她的表情伊森和塞缪也回头张望,视线落在队伍末尾最后一个非人身上。 那非人浑然不觉,只是莫名其妙地看着三个瞪着他的人,摊开手问“wat?” 然而那两个音节还没有发完,他的话便停止了。他一直都没有看到,刚才那些静止的珊瑚一样扭曲的树干中有一道树干动了起来,颜色逐渐褪去变成了某种恶心的肉灰色,遍布褶皱的身体像一截陈旧的抽水管道,圆润的顶端有一个被更多的褶皱簇拥的小|洞,迅速而无声地降落在队尾的那个非人头顶。 伊森等人转过头的时候,正好看到那顶端的小|洞突然迅速扩大张开,里面暗红色的口腔里布满一层层绞肉机般的利齿。那东西像口袋一样套住了那名非人的头,然后顶端又再次迅速收紧。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一声干净利落的、用锋利的刀切半冷冻的肉时会发出的声响。 一切发生在一瞬之间,巨大的蠕虫便又迅速缩回树冠里,那非人失去头颅的身体瞬间坍塌在地上,项圈滚落在血泊里。整个过程持续不到三秒,没有听到任何惨叫,也没有任何挣扎。 目睹此场面的三个人僵直着身体,直到那个女alpa突然尖叫起来。 “在树上!它们在树上!” 显然威尔逊也看到了最后一秒的景象,惨白着脸大喊道“所有人趴下!注意头顶!”另一名士兵已经对着蠕虫缩回去的地方连开了几枪,枪响声在林木间激荡着无数回音。 威尔逊不停呼叫附近的其他两支小队,陆陆续续收到了一些回音。不过从对方那边混乱的声音来看,他们也遇到了类似的事。 “有个蛇一样的东西在树上,会吃人!”带队的另一个女alpa中士的声音也有些不稳了。 “所有小队回基地集合!”威尔逊大声命令着。伊森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跟着剩下的人转身往回跑。此时忽然被塞缪猛地推了一下,他跌坐在地,才发现一张绞肉机一样的血盆大口正在收拢。他差一点就要变成跟那两个非人一样的无头尸了! 伊森心脏狂跳,冷汗出了一背。塞缪抓着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拼尽全力往回冲。那蠕虫一样的东西还在不断从树上探头,迅速吃掉人的脑袋又缩回去。威尔逊和其他两名士兵一直在开枪,中士似乎有一枪打中了那东西,一滩散发着恶臭的墨绿色的液体滴落下来,正好落在那个差点被吃掉的人的脸上。只听那个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脸上升腾起一阵烟雾,那血竟然是有腐蚀性的。 原本十三个人的小队迅速消减到八个人,却在此时林中有异动,灌木丛剧烈摇晃着。所有非人猛地停住脚步,纷纷举起手中的冷兵器,而三名士兵也纷纷端起枪对准搅扰传来之处。 然后一个人冲了出来,是警卫长。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陈增、嘉文、灰毛还有几个不太熟悉的非人。这些人都不是他们编号的,所以队伍出发的时候就一直分开行进。但此时看他们灰头土脸,衣服上全是沾上的草叶树叶,脸上还有被划出的伤痕,不比他们好到哪去,多半也遇上了脱出控制的事件。 “自己人!自己人!”嘉文大声喊着。 威尔逊认出警卫长,命人收了枪,皱眉问道,“跟你们一队的鲍威尔下士他们呢?” 灰毛在旁边凉凉地插了句嘴,“脑袋都被吃掉了,死伤惨重。” 威尔逊看上去非常沮丧,低吼了一声,“那他妈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老子在这破星球服役三年了,可从来没听说过林子里有这样的东西啊!” “献祭……”伊森低声说,“我之前听你们的士兵说过,看到那些角人在举行*祭祀?” 威尔逊瞪着伊森,“那又怎样!” 陈增叹息道,“用活着的人来献祭,多半是要召唤某些东西吧。这个星球我们毕竟不算了解,谁知道都藏着什么样的生物,也许是从地狱里唤醒的怪物。” 他的话另身后一些非人瑟瑟发抖,显然怕得不行。 “别说这些屁话!现在首要的是回湖边去和其他人汇合!” 他们刚走了没几步,忽然又听到四周灌木摇动,风声鹤唳。正不知道是否又是其他队迷路的人,却突然见到一缕银光在林木种倏忽而过。威尔逊大叫,“糟了!是角人!” 枪刚刚举起,还没来得及开火,一道矫捷人影骤然扑射过来一把将威尔逊扑倒在地。来的人全身银白,身形瘦长,生着强壮的手臂和驯鹿一样关节向后弯折的长腿,身上穿着厚重的短上衣和紧腿裤。威尔逊看到一双细长的紫色瞳仁冷冷盯着他,一柄短刀横在他喉咙上。 与此同时大概有十几个角人纷纷扑向惊慌失措的非人们。他们跳得像猫一样高,简直像是从天而降,精准地将非人们一个个扑倒在地、或是用头上坚硬的双脚将人顶得人仰马翻。塞缪跟一个角人扭打在一起,对方强壮得超出他的想象,然而他铁拳的名号也不是白来的,找准机会冲着对方下颚给了一拳,然后一把将手里的短刀插入对方胸口,没有任何犹豫。 那角人哀鸣一声,身体在地面上剧烈抽搐,就像是过电了一样。没一会儿就断了气。塞缪头昏目胀,耳朵被那角人刚才的一拳揍得嗡嗡作响。他马上环顾四周寻找伊森,却只看到一片极度混乱的厮杀。非人们有些被按在地上割断了喉咙,有些则把角人按在地上往死里打。他注意到一个身形格外高大的角人正把泰风扛起来,后者竭尽全力地挣扎着,冲他伸出手来喊着救命。 塞缪连忙冲上去一把撞倒了那个比他高出一头的角人,对方被他的蛮力撞得人仰马翻,泰风也滚到了一边。角人发出一声恐怖的怒吼,一拳挥过来。塞缪想要用手臂格挡住,但对方力气太大了竟然没能挡住。他感觉整个脑子一蒙就倒在地上,下一瞬那个角人已经扑在他身上,一只手死死卡着他的喉咙,另一只手举起一柄全是倒刺的尖刀冲他扎下来。他伸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可是因为缺氧而力气大减。血液充盈在他的脸上令他觉得自己的头要爆开了,眼见着那刀尖离他的眼睛越来越近,塞缪知道下一瞬那尖锐的东西就会横贯他的大脑。 突然,那角人的眼睛骤然睁大,一柄紫色的利刃穿透了他的喉咙,蓝色的血液顺着刀刃滴淌在塞缪脸上。塞缪用力将那死沉的身体推开,然后就看到伊森有些呆滞而惊惶地瞪着他,眼镜上溅上了蓝色的血迹,嘴巴张开就像缺氧一样大口喘着气。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第56章 赎罪:牧神星(5) 如果是一天以前有人问伊森:你会杀人吗?伊森肯定想都不会想地回答:不会。他甚至不相信自己有杀死别人的能力。 所以人永远不知道自己下一秒会在境况的迫使下做出什么来。 塞缪一把抓住有些懵的伊森的肩膀摇了两下,“别发愣,去树后面躲着!” 伊森被塞缪一把推到了战场边缘,然而刚走了没两步就被两个冲过来的角人逼回中间。伊森注意到那些角人正在有技巧地将所有人类往中间赶。他想要警告大家,可是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喊杀声和惨叫声中,根本听不见。 当非人们被引到了某个地点,突然从林中射出一道道用肉眼几乎看不清楚的细线,迅速在空中交织成一道巨网当头压下。那是蛇夫座联盟近年新研发的模仿蛛丝的材质制造的用来捕捉俘虏的“蛛网”,那些细密的蛛丝与皮肤接触的地方,某种不正常的麻木迅速蔓延开来。显然那些凝结在蛛丝上的细小水珠有着某种麻醉功能。 伊森很快觉得双腿发软,肢体失去控制,倒在地上的时候甚至都感觉不到疼痛。他张开口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进而意识开始昏沉。 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些角人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银白色的毛发在暗夜里闪着幽光,紫色眼睛带着那种特有的麻木冷酷盯着他们。 昏迷的深渊中,他却做梦了。 在梦里,他见到了塔尼瑟尔。 那是一片如镜面般平整轻浅的水潭,水是青蓝色的,上面间或漂浮着一些酒红色的圆环状叶子。在潭水四周生着许多伊森不曾见过的植物,高矮不一的灌木丛生,半透明的蓝色和紫色的叶片交织重叠。一颗最显眼的巨树,树干大约需要十人合抱,生着大约有人手那么大的玫瑰红色心形树叶,如一片浩然撑开的晚霞仙云,从中垂下许多轻盈的白色丝绦,随着微风款款飘摆。 就在这片凄艳绝伦的巨树下,塔尼瑟尔身上穿着素净简单的白袍,赤着脚站在水潭中央。一阵风吹过,在潭水上吹起一层涟漪,也吹起塔尼瑟尔额间的发丝。他望着岸上的伊森,冲他招了招手。 伊森低头看看自己,竟也光着脚,穿着和塔尼瑟尔类似的长袍,只不过颜色正相反,漆黑如墨。他将脚踏进那清透的潭水中,一种说不出的愉悦畅快从脚下蔓延至全身。 他越走越快,也不顾上自己的动作是否搅乱一池春水。他本想着冲过去抱住塔尼瑟尔,可是在距离他还有两三步的时候却觉得塔尼瑟尔神情颇为严肃,于是不由得放缓了步伐,只是在祭司面前站定。 “我在哪?” “你昏迷了,这是我在你梦中暂时制造的幻境。”塔尼瑟尔伸手,将手掌放到他的后颈,轻轻抚摸着,声音低沉,“这一次……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及时赶到。” 伊森有些恍惚地问,“我们会死吗?” 塔尼瑟尔半晌不做声,只是用似乎能穿透魂灵的清冽目光凝视着他,然后用平静但沉重的声音说道,“我要你记住我接下来说过的每一个字,必要的时候,一定要想起来这段话。”他的语调忽然显得有些辽远,带着某种引诱和催眠的意味。紧接着他俯下身,在伊森耳边低语了一段话。 伊森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他全身颤抖,像是听到了最可怕的故事。他用力摇着头,口里低声说着,“不行……我不能……” “记住我的话!”塔尼瑟尔双手捧住他的脸颊,用前所未有的严厉目光盯着他,“你必须牢牢记住!” 炙热的视线,似乎要在他的头脑中留下烙印。然而当伊森被寒冷的空气冻醒的时候,却只记住了塔尼瑟尔近乎强迫性的目光。然而对方在他耳中低语的话却像是隔着一层模模糊糊的毛玻璃,感觉着十分熟悉,触手可及,可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伊森只觉得全身的只觉一点一点回来,麻木的身体发出一阵难受的瘙痒。仔细感觉时,却原来是一阵刺骨的寒冷。他睁开眼睛,发觉手脚都被用粗重的镣铐锁了起来,一动就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身体被人挤了挤,转头一看发现塞缪正看着他。再往更远点看过去,发现泰风、嘉文和威尔逊也在,另外还有小a和几个编号和伊森塞缪一样是252的非人,以及另外两名士兵。大家都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四下一片漆黑,只有一点点微弱的光芒从一道粗粝的金属栅栏外投射进来。身后墙壁的触感像是岩石,伊森猜测,他们是在某处山洞里。 不远的地方传来角人说话的声音。这个星球上的角人有很多不同的语言,目前这两个交谈的人使用的语言听起来没有声调起伏,干巴巴的像念经一样。听久了,令人有些昏昏欲睡。 “我们在哪?”伊森问。 塞缪摇摇头。 黑暗里不知道是谁在嘤嘤哭泣,威尔逊烦躁地吼了声,“别他妈哭了!” 哭声被吓得暂停了几秒,随即变成了强自压抑的抽泣。可是这厢停了,从不知道什么地方仍然有呜呜咽咽的哭声和喊声传来,似乎还有别的战俘在。 原本是来抓人的,结果却被别人偷袭了。伊森不禁觉得,该不会是自己把厄运带到了这个永夜星球上吧? “他们抓我们,应该是想要用我们当人质,跟地球联盟谈判。”泰风的声音显得有些飘忽,有种已经失去求生意志的淡然,“但是当他们发现我们不过是非人的时候,大概会把我们全都干掉。” 塞缪皱眉,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果然有人听了这话,哭得更大声了,伊森被吵得头痛,举起双手捏了捏酸痛的脖子。 “警卫长陈增还有灰毛呢?”伊森低声问塞缪。后者耸耸肩,“不知道,可能逃掉了,也可能死了。” “……抱歉。” “抱歉什么?反正咱们离他们恐怕也不是很远。”塞缪向后靠着,长叹一声,“妈的,就差这么一点点就能出去了……” 伊森知道他所说的出去,并不是离开这间牢房,而是指离开禁城。 忽然间有两个身形高大的角人出现在视野里,他们每个人手上都端着一柄激光枪,细长的紫色眼睛扫过黑暗中的每一个人类,紧接着,其中一个角人掏出钥匙打开了铁栅栏的门锁。 另一个角人进来,粗鲁地拽起威尔逊、塞缪、伊森、泰风、嘉文以及小a等几名非人,将他们推搡出去。外面的角人迅速把门上锁,又将他们几个人的手铐脚镣连在一起,就像一串蚂蚱。角人用枪口顶了顶站在最后的泰风的后背,示意他们跟着前面的角人走。 这洞穴很深,有很多人工开凿的痕迹。他们走了一段,在一处穹顶高广的巨大洞穴中赶上了另一条队伍,放眼望去,这队伍正走向洞窟尽头一长条细细的白光。 暮然间伊森想到亚洲灵异传说里,排着队上黄泉路的鬼魂们。他努力压制着心底的战栗,竭力保持冷静。但他知道自己正一步一步走向极限。 身体哪里开始发痒,蠢蠢欲动。 走出山洞,他们却愣住了。面前一大片被黑暗的森林簇拥而出的空地上此刻挤满了人,至少有两三千人的样子,一个一个周身披着白色的毛发,手里举着原始的火把,照亮这个深蓝星球上空永恒的黑夜。他们扬着硕大的羊角,正对着人群最前方一座顺着山势搭建而起的高大圆锥型石台欢呼。那无数级台阶上铺着红地毯,一直蔓延到顶端三张x型的刑架之下。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欢呼的角人们向着两百分开,非人们的长路就从这条小路上穿过。一路走过去,两侧的角人们对着他们发出动物般的叫喊,往他们身上投掷一些奇异的花,简直像欢迎凯旋回城的英雄一样。然而离那高台越近,伊森也看得越清楚。那铺在台阶上的,根本不是红地毯。 那是人血! “妈的!他们要将我们献祭!”威尔逊一向强硬的声音,终于也开始颤抖了。 在那刑架旁边,有两个羊角生得比寻常角人大很多的人在跳舞。一男一女。男人□□上身,肌肉虬结,不畏寒冷,下身穿着华丽的缠腰布,脸上戴着凶神恶煞的黑金面具。而女人则穿着轻薄的纱裙,随着旋转的姿态飘摆灵动,宛如林中灵蛇,面上也带着一张红色的面具。 走得越近,血腥味也越重。看来他们并非第一批被带到这里的人,可现场并没有看到任何尸体。 伊森还注意到,那高台四周一圈十分空旷,没有站人。地面上分布着几个坑洞,每个大概半径有两米的样子。 一阵尖锐的哭叫声骤然将伊森的视线拉回,队伍最前面的三名非人,已经被强行拖上锥台。他们三个一路都在尖叫挣扎,可是在角人强悍的力量下身不由己。他们的双手双脚被迅速锁在x型的刑架上,仿佛达芬奇笔下的维特鲁威人。 只见那名女祭司扭动着柔韧的腰肢,接近了右面的第一个非人,她手中扬起一道紫光,骤然间刺进了那个非人的额头。 那非人惨叫一声。 可是女祭司的动作并未停下。她手里的紫晶刀极其锋利,她纤长的手无比精准,优雅地绕了半圈,用刀子在非人的头上画了一圈“红线”。 热血如泉汩汩涌出,顿时覆盖了那非人被痛苦和恐惧扭曲的脸。 而后,只见那男祭司迈着庄严的步子走到那非人身后,伸手小心翼翼地将头盖骨掀了起来。 很多非人都吓得捂住了眼睛,整个空场都回荡着惨不忍闻的凄厉哭嚎。 是的,那个时候那非人还活着。 伊森没办法想象,活着的时候自己的大脑暴露在空气中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想到很久很久以前地球上曾有过的极其残忍而昂贵的一道菜——猴脑。将一只活的猴子藏在桌子下,只露出头顶,将头盖骨掀开,往大脑上撒调料,再让那些食客用调羹取食。那种时候,猴子还是活着的。 这算是某种报应吗? 他们就这样,一个一个地,另三个非人仍旧活动的大脑暴露在空气中。在那三个非人不知道是疼痛还是惊恐的嘶皞声中,男女祭司共同唱起嘹亮的祭文。他们同时举起手中的铃铛,一下、一下、一下地摇着。 突然间,从他们脚下的大地传出轰隆的低沉声响,犹如天上的奔雷错生在地下。一阵强烈的颤抖,几乎令人以为是地震了,但紧接着,一股突如其来的邪恶气息从那锥形祭坛周围的地洞中喷薄而出,古老、愚昧、而疯狂的吼声。 然后,从三个洞穴中,同时升起了三条足有几十米高的……蠕虫。就像他们在林子里见到的那些蠕虫一样,只不过它们太大了,简直如同冲天的巨柱。那三条巨大的肉灰色蠕虫在半空中弯折过来,原本小小的埋藏在褶皱中的嘴迅速张大,露出一圈圈盘旋向上的绞肉机般的牙齿。 那三张嘴分别将三个人扣在其中。 三个人的惨叫声被闷在巨型蠕虫的口腔内,它们没有马上缩回去,而是在原地吮吸蠕动了一会儿。伊森觉得,他听到了骨骼和皮肉被搅碎的脆响。 祭坛上的男女祭司跪在那三条巨虫面前,双手张开,面上现出狂喜。 当那三条蠕虫终于再次抬起头准备缩回地洞中,也同时吐出了三个被牢牢固定在地上的木头刑架。但是刑架上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一地横流的深红,以及那些锁链上被勾住的血肉。 这就是为什么看不到人的尸体。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刚刚降落在牧神星时,那些士兵情绪低落、眼神惶恐的原因。因为他们看到了活祭的场面,看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在角人们突然发出的震天的欢呼声中,非人们和士兵俘虏们正在尖叫。伊森想要像其他被吓坏的人们那样尖叫,可是他叫不出来。 第57章 赎罪:牧神星(6) 塞缪转过身,冲着所有非人喊:“跟他们拼了!”在他的号召下非人们开始挣扎反抗,毕竟没有人想要那样死去。他们向着周围的角人挥拳冲撞,试图突出重围。伊森也跟着其他人一起左冲右突,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也知道,逃脱根本是不可能的,毕竟他们身处三千名角人的包围之中,周围还有那么多端着枪的人在,而他们像蚂蚱一样被拴在一起,连行动都受牵制。 他们的反抗很快被潮水般涌上的角人的推挤中颓败,束缚手脚的锁链令他们像多米多骨牌一样,一个摔倒就连倒一片。那些角人士兵似乎愤怒起来,怒吼着什么抓起了威尔逊、小a和另一个女alpha非人。他们三个怒骂着挣扎着,仍然被强行拖上祭坛。 威尔逊虽然骂得很大声,但是当他的手脚都被捆绑在木架上的时候,伊森还是看到那高大的汉子在发抖,他的眼睛里全是惊惶。当那女角人祭司拿着刀子舞蹈着向他走来的时候,他的裤子很明显被尿液浸湿了。 小a和另外的士兵也是一样,若不是锁链锁着他,恐怕他早已瘫软成了一团。像威尔逊中士这样的士兵都是在牧神星驻扎过不少时日的军人,是人类中最强悍的战士,可是此刻没人能责怪他们在最残忍的死亡面前变得软弱。人不应该这样死去,这太疯狂了,疯狂到让人有了恐怖到极点以后那种如在梦中的麻木。 伊森就在这种麻木中,他甚至感觉不到害怕了。他眼睁睁看着那两个祭司一个一个掀开了那那三个人的头盖骨,看到威尔逊中士的大脑暴露在空气中,看到他的眼球滚到后面,嘴巴不自然地张开,似乎已经无法再控制自己的面部,也看到那些巨型蠕虫在铃声的召唤和大脑的香甜气味的引诱下再次从深深的地下探出天柱般的身体,用那丑恶的巨口吞噬掉三个活生生的人,一丝丝吮吸掉他们的血肉、搅碎他们的骨头和内脏。伊森不能想象当身体被那张嘴包裹住,当皮肤被剥离开身体,当大脑被搅碎的霎那,会是怎样一种感觉。 那两个祭司还在不停唱着,伊森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是他们不停重复着一个相同的词:yog-h,yog-h,yog-h。 下一个被拉上祭坛的,是他、塞缪和德里克。此时此刻,就算是一直一副什么都不在乎表情的德里克也惊恐地摇着头,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却还是被角人抗在肩上,一步步踏向祭坛顶端的刑架。 伊森并没有挣扎,他只是被推搡着自己向上走着,出乎意料地顺从。他想起了塔尼瑟尔,不断在心中呼唤着塔尼瑟尔,求那个祭司救他。他一定会来的,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 因为他需要他,所以他一定会救自己的。 可是当他被固定在那刑架上,当那架子上冰冷的红色血肉浸透了他的衣衫,当那还挂着人的皮肤组织的锁链锁住了他的手腕,他突然想起来梦中塔尼瑟尔告诉他的话。 ”这一次……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及时赶到。” 他赶不及救他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伊森才发现其实自己一直都还没有完全绝望,意识深处总还相信着塔尼瑟尔会突然出现,像个神明一样再次拯救他于水火。不知不觉间塔尼瑟尔已经成了他潜意识里的救赎,他已经不知不觉间完全臣服在祭司脚下。 可是现在,这最终极的希望也破碎了。 他真的要死了,没人能救他。那柄古怪的短刀即将划开他的头皮,切开他的头骨,他的大脑会暴露在冰凉的空气里,他临死前会感受到活活被无数利齿撕成碎片的痛苦,然后他会归于虚无,永远都不再存在。他短暂无趣而可悲的一生,就此完结,在时间的长河上甚至不曾激起一丝一毫小小的波澜。 在他的旁边塞缪不停和他说话,重复的一句话,“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会过去的!”听那声音中的颤抖,恐怕塞缪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想要安慰伊森还是安慰自己。可不论对象是谁,都没有管用。 那紫色的匕首和伊森用来杀人的那柄那么相似,女角人祭司那比人类略长的脸上带着令他不寒而栗的夸张微笑,那是属于死神的微笑。 与此同时伊森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梦中塔尼瑟尔在他耳边魔咒般的低语。 “如果没办法战胜恐惧,就拥抱它。” 现在悲惨的死去,或者拥抱它…… 然后,作为一个怪物活下去。 脑子里的什么地方像是突然开窍了,一阵麻痒迅速转化成了裂痛从他后颈那处黑色的凸起处蔓延开来,许多黑色的细线迅速蜿蜒生长,如纹身的脉络迅速蔓延到他的后背上,另外几条黑线则扭曲着蔓延到了他的脸颊两侧,两条较粗的黑线伸向眼角,一霎那他的瞳孔拉长了,虹膜的绿色也变得更加纯净。 伊森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他只是觉得很舒服,视野变得无比清晰,充满了以前从未见过的奇异色彩。刚才还涌满全身的恐怖、绝望和疯狂并未消散,它们仍然充满在他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之中,可是它们不再是令人不想体验的感觉,相反它们变得像快乐、像幸福感、像无边无际的狂喜和安详一样令他无比舒畅。他的意识像是突然从身体中解脱出来,不断向上攀升,穿过那些暗淡的云雾,来到了一片绝美的仙境。 那是塔尼瑟尔曾为他织就的仙境,青碧的潭水,酒红色的浮萍,蓝色和紫色的灌木,还有那颗巨大的生满血一般红艳树叶的古木。他躺在水面上,四下空茫,无牵无挂。 而另一部分的他,另一部分或许更真实的他却仍旧停留在那被束缚的身体里,原本颤抖着的嘴唇忽然勾勒出一个有些古怪的微笑。 这部分的他一直沉睡在潜意识里,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偶尔化作黑暗的阴影蔓延在他的表意识之上,很快又被一层层的意识压回深处沉眠,直到那外来的dna序列改变了这具诞生在序神力量中的身体,直到这一刻的到来。 那女祭司刚刚举起短刀,忽然一个东西穿透了她的喉咙。 女祭司的眼睛骤然睁大了,像是不敢相信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她的身体被卷到了半空中,像个布偶一样被甩了几下,然后被轻盈地抛到祭坛之下。她落地的时候,四肢扭曲到了不可能的角度,头也转了一百八十度,紫色的眼睛变成了灰白,仍然保持着惊愕的表情。 原本喧嚣的空场上有一阵死寂的浪涛迅速扩散开来,角人们细长的眼睛盯住了祭坛上发生的一切,非人们也露出了同样茫然的表情。 被困在刑架上的伊森抬起了黑色血丝缠绕的面容,在他的后颈骤然张开了无数条黑色的触手,宛如一朵在顷刻间绽放的黑色烟花。它们无尽延展,遮天蔽日,末端有些长着一颗颗碧绿的眼睛,有些则像那地洞深处的蠕虫一样生着不停翕动开合的血盆大口,还有些生着布满粘腻毒液的尖刺。它们疯狂地从天而降,所经之处无数角人被吞噬、被削成两截、亦或是被触手上的吸盘融化了皮肤,发出刺耳的惨叫声。 刹那间翻转的局面另现场骤然失控,非人们骤然被遗忘了,被推挤在角人们相互冲撞的人潮中。出乎非人们意料的是,相当一部分角人不仅没有逃跑,反而高举着双手跪了下来,脸上露出见到上帝般狂喜的表情,甚至泪流满面。他们哇啦哇啦说着自己的语言,向着高台不断磕头,叩拜着那黑色的死亡之花当中苍白的人影。 风暴中心的祭坛之上却是一片平静。被绑在伊森旁边的塞缪目瞪口呆,似乎脑子里无法分析了解他的眼睛接收到的信息。那些恐怖的黑色触手并未伤害他,甚至绕过了他和同样瞠目结舌的德里克。可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是如何同时缠住了那男角人祭司的身体,骨头被勒断时的响声还有那男祭司的哀嚎令人头皮发麻。当触手随意地将男祭司放开的时候,掉在地上的东西已经看不出人形了,只剩下了一滩肉酱,还有几片散碎的犄角。 “伊森……”塞缪喃喃的低语被淹没在角人们地狱之海般沸腾的惨叫中,但伊森却缓缓转过头,看向了他。 还是一样的绿色双眼,可是那其中浓重的黑暗、邪恶和疯狂,另塞缪不寒而栗。 “伊森!伊森!”塞缪大声呼唤着他,可是伊森却似乎听不懂,只是用那古怪而空洞的笑容对着他,然后,慢慢地将头转了回去。 那些角人们叩拜的虔诚姿态并未赢来赦免,一道触手喷射着酸液,将他们的血肉之躯瞬间融化成一滩肉水。 不只是角人,就连很多自己人也未得幸免。那些他不认识或不熟悉的非人也同样被触手卷起来抛到半空中,落下来摔得脑浆迸裂。 这是一幅在黑暗中盛开的地狱变相图,永恒的夜空中,回荡着哭嚎惨叫织就的死亡交响曲。就连那深洞中的巨型蠕虫也像是被召唤了一般冲出地面,张开那黑洞般的巨口,向着地面上从狩猎者变成了猎物的角人们当头压下。 “不要留活口。”这是塔尼瑟尔在他耳边低语过的另外一句话。 第58章 赎罪:牧神星(7) 伊森清醒过来以后,最先闻到的是一股子浓重到呛人的血腥味。他的视线逐渐聚焦,首先看到的是一片蓝色,深深浅浅重重叠叠,覆盖着视线中所及的一切。然后,他看到了遍地的尸块残肢。 一开始根本看不出来那些事人体,直到他注意到混杂在沾染了蓝色液体的毛发和一些从尸堆中支楞出的手。铺天盖地,属于角人的肢体浸泡在蓝色血液中,吸引来了不少长着红色羽毛的怪鸟,啄食着那些眼眶中无法瞑目的眼珠。 伊森的喉咙里咕噜一声,发出一声连他自己都没听到的呜咽。他看到了,在遍地的蓝色中也混杂着不少红色的血,那些横七竖八散碎在地上的人类肢体、被切了一半的脑袋、被懒腰截断似乎还在尝试着往远处爬行的上身。一切一切,入目所及,都是死亡。 后颈一阵胀痛,有古怪的触感漂浮在空气里。好奇怪的感觉……身体好像延伸出去了……为什么他能看到很多奇怪的色彩,完全无法理解的色彩遍布在夜空之中,为什么他可以看到身后的森林,为什么可以从早已超过他身高的高度俯视整片空场? 他身旁的架子已经空了,锁链似乎被什么力量融化了。 其他人呢?塞缪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是地狱吗?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视觉的冲击令他一俯身呕吐起来,然而当他看到自己吐出来的秽物,却又止不住吐出来更多,狼狈地咳呛着,间或喉咙里发出惊恐的嘶皞。 那摊秽物中有不少的血肉,他看到其中有一颗紫色的眼珠。 脖子后面有什么东西在动,他微微转头,然后全身的血液冻结。 那是一条无比丑恶的黑色触手,末端长着更多的小触手,不断向下滴淌着半透明的粘液。那些粘液滴落在他依然被锁着的左手上,铁链发出嘶嘶的声音,冒着不祥的青烟,被迅速溶解。可是他的皮肤却对那粘液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那好像口水一样粘腻的触感令他不寒而栗。 很快他的左手获得解放,然后他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摸自己的后颈。 然后他发出了一声简直不像人的尖叫。 他的上衣已经破碎了,从后颈开始,一直蔓延到肩颈后背,无数凉滑但坚硬的触手拥挤着生长出来,简直不像是他的身体能够承受的数量和体积。每触碰一根触手,他都有知觉,他甚至本能地知道如何伸展挥舞那些骤然多出来的肢体,那些肢体末端的眼睛令他能够看到人类根本无法看到的广阔视野,另一些末端开合的恐怖巨口可以吞噬消化他的身体本无法吞噬的人体。 那些触手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伊森不停尖叫着,好像除了尖叫他也不可能做些别的事了。 终于,他停了下来,茫然失措地望着四周。他深深吸气慢慢呼气,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冷静。 他用同样的方法用酸液腐蚀掉了自己手部和脚步的锁链,然而一旦失去支撑,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没办法支撑身后那么多沉重的触手。他几乎被压得趴在祭坛上,酸软的四肢在麻木中一点点回温,等了许久才有力气一点点站起来。他感觉自己像背着千斤巨石,要用尽全力才能拖着背后那么多的肢体一点点走下台阶。他的脚已经被染得红红蓝蓝,浓重的腥气令他无法呼吸,费力地从无数堆叠的尸块中开辟出一条路来,半走半爬着离开那片地狱。 “塞缪!塞缪!”他喊着,同时胆战心惊地在尸体中搜索着熟悉的脸。但是他没有找到,也没找到德里克和嘉文等人。 之前那么多的角人此刻一个活着的也没有了。 是他杀了所有人吗? 伊森头晕目眩,一片混乱,分辨不清现实和梦境。他什么也不记得了,头脑中一片可怕的空白,像死人空洞的眼窝。 如果无法战胜恐惧,就拥抱它…… 塔尼瑟尔的话忽然浮现在脑中,一阵剧烈的头痛伴随着眩晕令他几乎跌倒在地。一些零星的感官回忆片段像混乱的电影剪辑一样,撕裂内脏、吮吸骨髓、惨叫声像天籁般美妙、无穷无尽的力量、身体仿佛能延展到天际、在他的面前人们颤抖跪拜…… 他双膝发软,跪趴在地上……他变成了什么东西? 异星球寂冷的夜风吹着他有些单薄的身体,令他瑟瑟颤抖。无边无际的孤寂如厚重的枷锁束缚着这个茫然失措的灵魂。他眼眶干涸,身体麻木,身后那些数不清楚的新肢体令他不堪重负。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着说不定死掉比较好。 可是看到地上那些分不清本来面目的肉块,又觉得死亡太恶心了。 头痛逐渐减轻了,那种想要呕吐的感觉也终于下去了,他逐渐冷静下来,决定去他们之前被关押的石洞看看能不能找到塞缪他们。他尝试着控制身后的触手,却有些不得要领,最后只好拖着身后一片黑压压的不断扭动的东西往山洞的方向缓缓挪移。 就在他终于接近那点着火把的岩洞入口时,一个人影冲了出来。 是塞缪。 伊森松了口气,刚要扬起笑容,那笑容却僵在半路。因为塞缪的第一反应并非欣喜,而是马上端起手中不知从哪里找到的角人们使用的蛇夫座激光枪对准了他。那双深色的眼睛里表露出的不再是熟悉的信赖,而是无边无际的恐惧。 伊森骤然意识到,自己在他眼里的样子。他怯怯地往后退了一步,叫了声,“塞缪?是我……” 塞缪仍然紧张惊惧地盯着他,举着枪的手力图稳定,却仍然轻微地上下抖动,“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此时另一个人冲过来,是泰风。昔日同事好友、曾经把他当做救命稻草一般抓着的泰风见到他却尖叫了一声,马上躲到了塞缪身后,紧接着是嘉文和德里克。而德里克在看到他的瞬间,毫无犹豫地开枪向他射击。 那道激光束瞬间穿透了伊森的身体,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他有些怔然地低下头,看到胸口被开了一枚小小的洞,黑色的血粘稠地拉下细细的线。 紧接着,那些被激光烧焦的血肉开始迅速生长、愈合,最后他的胸膛上除了一道黑色的血迹,连个疤痕都看不到。 “怪物……”嘉文低声说着,从腰间取出一柄看起来像是祭司用过的那种紫色匕首,“跟你拼了!” 塞缪和泰风陌生而惊怖的目光另伊森如堕冰窟,尤其是塞缪,他大概是伊森在禁城唯一相信的朋友。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怪物,伊森连忙后退,却险些被自己的触手绊倒。他急忙将双手举起来尽量做出无害的姿态,“塞缪!是我啊!我是伊森!和你住在一起的伊森啊!” 伊森祈求般的呼唤另塞缪戒备的视线有了一丝的软化。面前这个……后颈长满可怕触手的生物,确实长着伊森的身体和脸。虽然的的脸颊两侧有蜿蜒的黑色纹路,虽然他的眼睛瞳孔形状跟以前有点不一样,虽然他没有了眼镜,上衣被撕裂,全身都布满那种黑色的纹路,看上去像某种原始而又带着某种黑暗的美感的野兽…… 可他的声音确实属于伊森,他那总是带着几分谨慎和怯意的眼神也属于伊森。明明是最无害的灵魂,却硬生生与背后那些噩梦般的触手交融在了一起。 塞缪看到伊森眼睛里的害怕和无助,他突然意识到,伊森回来了。 一个小时前那令人终生难忘的杀戮之神并不是他的伊森,只是一个暂时占据了他身体的怪物。 塞缪于是微微放低枪口,试探地向前走了一步,却被泰风猛地拉住了。塞缪问,“伊森?真的是你?” 伊森拼命点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到底怎么回事?”他伸手摸着自己脖子后那一根根从血肉中长出的肢体,“这些是什么?”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塞缪疑惑地盯着他,而其他人也都是一脸不信。嘉文在旁边说,“不要上当!之前从第二空间回来以后,有些人身上就出现了变异,亚当就是一个例子。他肯定也变异了!他被第二宇宙定律感染……”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一道黑色的触手凌空挥来,一把卷住了嘉文的脖子,将那强壮的非人提了起来。只见他的脸迅速因为血流不通而发紫,因为缺氧而不停发出某种咯咯咯的响声,双脚不断踢动。他手中的刀子划伤了触手,那强大的腕肢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只是越收越紧。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转头去看伊森,只见刚才还可怜兮兮的beta脸上此刻却燃烧着某种森冷的愤怒,绿色的眼睛在寂夜里熠熠生辉。 “我并没有得罪你,为什么你总是要逼我?”伊森的声音低沉,像是从喉底挤出来的,“在第二宇宙中你和他们一样,想要我死,不如你自己先去死吧!” “伊森!住手!”塞缪大声喊着冲他扑过来,却被伊森条件反射一般用一条触手扇开了,身体重重砸到石壁上。塞缪的痛呼另伊森骤然清醒,他马上就松开了钳制着嘉文的触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那突如其来的森冷彻骨的愤怒,若在以往很容易就被压下去的愤怒,现在却完全支配了他的行动。他差点把嘉文杀了。 就像他杀了外面那三千名角人和十几个非人一样…… “对不起……对不起……”伊森想要道歉,却见到那四人看他的眼光已经完全是在看一个危险的不稳定的野兽。泰风扶起被撞得头破血流的塞缪,对伊森说,”伊森……如果你还是伊森的话,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德里克小心翼翼地用激光枪瞄准他的头,用某种小心翼翼的语气说,“我们只是想要离开这儿,放我们走,好么?我们发誓,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你的事。” 伊森摇头,用力地摇头。他听出了他们话里的意思,向着塞缪伸出手,“别……别丢下我……” 他不能自己一个人用这副模样留在这个永远处在黑暗中的星球上。 可是塞缪却用一种悲伤的目光盯着他,眼中的踌躇逐渐被一丝丝的内疚所替代。 此时,天空中传来了飞行器的轰鸣,一道道银灰色流畅的线条盘旋在血腥的杀戮场上空。那是地球联盟的飞行器,很可能是来搜救或者来轰炸那些角人的秘密据点。这是塞缪等人从这片密林脱身的好机会。德里克拉着嘉文尝试性地想要绕开伊森,两个人小心翼翼,好像他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伊森没有阻拦他们,他只是低声对塞缪说着,“别留我一个人在这儿……” 可是塞缪终究垂下眼睛,推开泰风,缓缓走到了他面前。 ”伊森,你不能回去。”塞缪的嘴唇紧紧抿着,一种深沉的悲伤在他眼睛深处蔓延,“他们会杀了你的。” 伊森知道塞缪说的是真话,一旦地球联盟的军队看到他这样的怪物,肯定会立刻冲他开火。虽然目前为止激光枪似乎无法对他造成伤害,可是谁知道他们还会动用什么样的武器呢? 就算不死,也会被送入火星地下那些被人遗忘的实验室里,被一点点切开分解吧? 可是他该怎么办呢?永远作为一个怪物活在这片森林里吗? 看着伊森跪坐在地上,睁着茫然空洞的眼,看着他身后迤逦在地上的恐怖触手。它们看起来没有之前在祭坛上时那么多那么长了,却依旧十分恶心。这曾经内敛温柔、在他最脆弱的时候保护过照顾过自己的男人,现在却变成了一个与红地球上的怪物相似的东西,塞缪感觉自己的心口在疼,他本以为自己在与那个人彻底结束之后就再也不会有这种心疼的感觉了。 “我会想办法找人来救你的。”塞缪在他耳边说,“但是现在,你要藏好,不要让任何人看见你。” 第59章 赎罪:牧神星(8) 当初关押非人的洞穴是角人们专门用来羁押罪犯和祭品的地方,但如今里面同样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味以及某些难以名状的排泄物味道,非人们并没有多少尸体剩下,那些从地下冒出的巨大蠕虫钻进了这幽深隐秘的深洞之中,把里面的人不论角人还是非人都吃得七七八八,只剩零星残肢断臂。【鳳\/凰\/ 更新快请搜索//ia/u///】但奇怪的是它们没有碰泰风和嘉文,并且也没有伤害逃下祭坛的塞缪和德里克。 就好像凡是伊森比较熟悉的人都逃过了这次的劫难。 伊森托着身后长长的触手,缓缓挪移向山洞深处。黑暗中没有任何一丝光明,明明没有了眼镜,他却不知为何可以将一切都看得清楚。黑暗之中原来有这么多生动的色彩,前所未见的美丽色彩流转在地面上干涸的血迹和肉块之间,原本腥臭的气味闻久了却觉得分外香甜,竟令他腹中饥饿起来。 他已经三天没有离开这座山洞了,外面的世界令他害怕,可是这里面的寂冷也同样令他绝望。他对着黑暗睁大一双碧绿的眼睛,仿佛能够看到自己这卑微的一生在眼前闪过。他害怕睡觉,在梦中他会回到那座古老而巨大的城市,身体被无数巨大的触手托升到半空中。他看到远处城市尽头外是无尽的黑色海洋,有巨大的长着章鱼头颅的黑影出没在远处的海平线上;他还看到在另一边,无际的沙漠之上,一个如天柱般高大的黄色人影在风沙中若隐若现;足有几百层楼高的蜘蛛跋涉过起伏的城市残垣、坚硬的巨石在它脚下碎灭成灰;还有全身披着毛发的恶心蟾蜍,对着翡翠色的太阳张开散发着恶臭的巨口。 无数拥有着比人类还要高等智慧的古老虫族们爬行在城市的街道上,它们在那些巨大怪物的脚下嘶皞惨叫,被踩扁碾烂,不同颜色的粘液将那些形状古怪疯狂的建筑染得色彩纷呈,波澜壮阔。可是它们却并不逃离,反而不停向着城市中央那锥形的巨大神庙朝拜着。脚下的大地发出阵阵轰鸣,就像无形的巨手在打着鼓,耳畔回荡着某种好似指甲抓在黑板上时发出的刺耳乐声。 明明是最疯狂的噩梦之境,但是梦中的伊森却觉得心安理得。那黑色的锥形金字塔令他痴迷,体内有什么东西涌动着,催促他向前……向前…… 然后那个黑色的男人出现了,站在距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冲他微笑着,那笑容古怪又邪恶,手中捧着一本像是书一样的黑色东西。 “永恒即将终结,沉睡的王者即将醒来。”他用那动听的低沉声音咏唱着,金色的眼睛里盘旋着令人疯狂的漩涡,“献祭的羔羊们,准备迎接最后的狂欢吧!” 这种时候伊森的噩梦场景会会忽然转换,变成那片青蓝色的湖水、长着心形树叶的参天古木、还有脚下游移的鱼影。风吹着悬挂在树枝间的白色丝绦,在水面上撩起淡淡的涟漪。伊森从未在这里再见到塔尼瑟尔,但这里到处都是塔尼瑟尔的气息。身后可怕的触手不见了,他会躺在水面上,让风轻轻吹着脸颊,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稍微喘口气,知道自己还没有疯掉。 可是还有多远呢?已经变成这幅样子了…… 害怕入睡,伊森却开始在清醒的时候出现幻觉了。幻觉中他看到他的父亲从洞外走进来,用某种冰冷而嫌恶的表情垂眸看着他。 他的心疼得像要裂开,却只能蜷缩起自己肮脏的身体。 从小到大,不论他怎么努力,父亲总是一副冰冷疏离的样子。好像不论他做什么,都无法另父亲为了他而骄傲。只为了能得到一个赞许的笑容,他一直按照父亲给他设定好的轨道生活着,年纪轻轻就成了能源局局长的助理秘书,后来一路攀升到秘书长的位置。可他努力了三十年,却还是在被判罪的一瞬间就失去了父亲全部的爱。 如果那爱真的存在过的话。 他记得清清楚楚,在宣判后,在道德法庭那空旷的大厅里,父亲用一种看陌生人的冷淡目光看着他,淡淡地对他说:以后,不准说你是我儿子。 如果现在父亲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是不是会后悔有过他这个儿子,还是会像其他人那样,露出恶心又害怕的表情,连滚带爬地逃掉? 伊森又觉得饿了,他的一条触手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般伸了出去,吞噬着角落里那具还未完全腐烂的尸体。黑暗里咀嚼骨肉的声音是唯一的响动,听得伊森麻木又茫然。 某一天,他听到洞口处传来了声音。他以为那又是自己的幻觉,可又有些担忧是不是一些角人进来了。他抬起身体,看到一束光芒一点点渗透进密不透风的黑暗中,刺得他眼睛发疼。他伸手挡住光源,可是一丝淡淡的带着苦涩的檀香气味透过重重腥臭的包围进入他的鼻腔。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猫一般的瞳孔聚集成一条细细的线。 他听到快速接近的脚步声,转过一个弯,他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在来人手中那太过耀眼的光芒里。 他听到抽气的声音,然后那气息停滞,似乎有人忘记了呼吸。 伊森忽然十分羞愧,无地自容。他向后爬着,想要用触手将自己的身体和脸遮挡住。 来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关掉了手里过于明亮的光源,只剩下一点点羸弱的幽蓝光明在石室里轻缓蔓延。塔尼瑟尔出尘的美丽在这样的光线中愈发朦胧悠远,令人向往。伊森透过触手间的缝隙望着他,想要伸手去触碰他。他渴望被人触碰的感觉,渴望与人拥抱的感觉,可是他不敢。 塔尼瑟尔灰色的眼睛里看不到嫌恶和恐惧,却有深深的心疼。那不同于以往在祭司脸上时常挂着的悲悯,而是一种十分人性的不忍和难过。他越来越近,白色的衣袍被地上的血迹弄脏了也不在乎,停留在伊森面前蹲下来,伸手触碰着包裹着伊森的那一团相互绞缠蠕动的触手。 塔尼瑟尔的触碰另伊森像被烫到一样往后一缩,露出一只惊疑不定的绿色眼睛。那实实在在的碰触另伊森知道他没有在做梦,塔尼瑟尔是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他面前了。 “伊森,出来吧。”塔尼瑟尔用哄小孩一般的声音劝导着,“我这不是来了吗。” 那一团黑压压的触手再次蠕动起来,好像无数条绞缠在一起的黑色巨蟒。不多时,从中析出一张蔓延着黑色细线的人脸来。 伊森睁着一双妖异的猫一般的眼瞳,却迟迟不敢与塔尼瑟尔对视。 祭司轻叹一声,也不顾肮脏,伸手去轻轻触摸着伊森的面颊,嘴角弯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很美。” 伊森迅速地抬起眼睛给了他一瞥,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他万万没想到祭司会说,这样的他美。 是为了安慰他吗?为什么对他这样温柔啊……伊森自从变异后,即使是被塞缪等人抛弃在这黑压压的山洞里的时候,都一直没有想哭过。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干涸得很。但是现在,他却觉得鼻头发酸,千万种难以言说的委屈和害怕涌上心头。 “我杀了好多人……”伊森听到自己干涩到几乎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的声音,“我是个怪物。” “人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做的事,不论多么残忍,都不能算是邪恶。” “我这个样子,还不算是邪恶吗?你知道我杀了多少人吗?我差点连塞缪都杀了!”伊森忽然大声吼叫起来,“我知道我应该去死!可是我怕死啊!” a绝望的嘶吼像是绝境中野兽的悲鸣。塔尼瑟尔那颗被深深埋葬的真心,却也在这悲鸣中颤抖着。 他此生从未见过有活着的人类变异得如此成功,那不算强壮的身体竟然能够承载这么多超出人类想象的邪恶力量。塔尼瑟尔用拇指拭去伊森眼角的泪花,“傻瓜,我不是告诉你不要留活口吗?如果你变异的事传了出去,你就危险了。” 伊森惨笑一声。他想说还有什么必要隐瞒吗?反正他已经变成了这幅样子,除非烂死在这个地洞里,否则一定会被发现。 他甚至有点后悔刚才怎么没有躲起来,为什么要贪恋塔尼瑟尔的温情。就这样静静死在黑暗里,至少塔尼瑟尔不会知道他变成了多么丑陋的样子。 然而当他看到塔尼瑟尔将三只装着蓝色沉淀物的注射器拿出来的时候,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祭司是认真的吗?事到如今,序神之卵还有用么? 似乎感知到了伊森的疑惑,塔尼瑟尔说,“的确,成功几率不大,而且会非常痛苦,比之前强十倍的痛苦。你想试试吗?” 伊森呆呆望着他手里的注射器。只要还有一线回到正常的希望,多疼他都愿意忍。他用力点点头,好像生怕塔尼瑟尔反悔似的。 “那就出来吧,我需要看看你的脖子。” 无数黑色的触手舒展退开,一点点显露出了伊森那布满黑色细纹的身体。塔尼瑟尔靠的更近了,白皙的手描摹着那些蜿蜒向下的纹路。进而伸到伊森颈后,摸着那些拥挤在一起的触手在他背后一伸一缩。 伊森迟疑着抓住了塔尼瑟尔的手,似乎不想对方去摸那些恶心的东西。可是祭司非但不觉得厌恶,而且眼眸里弥漫着某种近乎迷醉的光芒,手下的动作就像是在触摸艺术品一样小心翼翼。 ”你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多么美。真是可惜,你不能保持这种样子行走在地球上。“呢喃般的字句一旦零落,那三只针剂便突如其来地刺入伊森的肩颈处。蓝色很快被推挤到黑色的血液之中。 然后伊森经历了真正的地狱。 第60章 赎罪:牧神星(9) 世界上最高级别的疼痛是什么? 有人说是被火烧灼皮肉,有人说是分娩,有人说是被猛兽噬咬。但相比起伊森此刻感受到的,恐怕也都不会更痛苦了。他感觉体内像是被注入了硫酸,血管和神经一根根被溶解殆尽,肌肉骨骼也丝丝缕缕剥离开来。问题是这不仅仅是痛,还有一种令人无法忍耐的瘙痒感伴随其中,他恍惚觉得自己正在被溶解开来,正在被割裂成一小片一小片。千刀万剐也不过如此。 然而这并不是全部的痛苦,因为塔尼瑟尔有帮他分担,如同以往一样。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祭司发出这么刺耳的惨叫,漂亮的脸因为极度的痛楚扭曲抽搐,身体也因为肌肉的剧烈收缩而绷紧蜷缩。仔细看的话,会看到一些和伊森身上类似的黑色纹路迅速掠过他白皙的皮肤又快速消失。 伊森恍惚觉得后颈被撕裂了,一些东西正在强硬地往他的伤口中推挤。无形的强大力量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碾碎他的骨骼,令他无法呼吸。他身后那些交缠的触手正一点点萎缩,向他的身体中缩回去,他的声音已经嘶哑了,喘息急促而无规律,每一根肌肉都紧紧绷起几乎断裂。这种剧烈的痛令他头脑昏聩,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和祭司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失去的意识。 过了大约十分钟,伊森首先醒来。他的视野有些模糊,四下一片混黑,只有一颗小小的幽蓝光球在不远处围绕着一个蛰伏的身体飞旋着。 伊森低头看自己双手,已经看不到了之前蔓延在手背上的黑色纹路,他呼吸急促,连忙伸手去摸后颈。 一片起伏的疤痕一样的触感,但已经没有那些令人作呕的多余肢体了。 他喉咙中发出一阵狂喜般的呜咽,眼泪如泉顺着虽然有些脏但再也没有黑色细线的脸颊淌下。他从未有过这么快乐的感觉,就像是重新获得了生命一样。 用手擦干不停涌出的眼泪,他手脚并用地爬向不远处的人形。祭司趴伏在满是血污的地上,金色的发丝被弄得发黑,遮挡住了那线条优美的侧脸。伊森轻轻拨开他的头发,心中充满愧疚和感动。塔尼瑟尔再一次救了他,还帮他承担这么可怕的痛楚。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对他好了。 他是他的光,黑暗里唯一的一束光。 他轻柔地抚摸着祭司的脸颊,然后伸手摇动祭司的肩膀,“塔尼瑟尔?塔尼瑟尔?” 祭司发出一声低低的呢喃,眉间微微蹙起,似乎因为被强行拉出黑暗而感到不快。他纤长的金色睫毛翕动几下,缓缓开启。 伊森放松地呼出一口气,“你还好吗?” 塔尼瑟尔全身酸痛,就像是被车裂过后又拼装起来一样。他揉着自己无恙的脖子坐起来,似乎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他环视四周,视线最后落在伊森脸上。 “试剂……”他伸手,摸着伊森后颈那细密交缠的疤痕,“成功了?” 伊森用力点头,忽然猛地抱住了塔尼瑟尔。 祭司愣住了,片刻后也缓缓抬起手,回抱住了伊森似乎消瘦了不少的身体。看来变异消耗了他不少能量,虽然吃掉了不少角人,但是能量补充的远远不够,尤其是最后几天除了吃腐尸以外几乎没有吃任何新鲜的生命便消耗的更加厉害。熵神的力量果然不是随便什么人的身体都可以承受的。 伊森贪婪地呼吸着塔尼瑟尔身上那带着一点苦涩的檀香气味,手紧紧抓着对方背上的衣服不愿松开,害怕一松手就会发现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不是说我们的灵魂绑定不能帮你精确定位吗?”伊森闭着眼睛,头埋在祭司颈侧。 “我来到这颗星球后先找到了被解救的塞缪,他告诉我你在这片林子里。我只要到了这里便能感知到你的具体方位了。” 伊森沉默了片刻,用有些发闷的声音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有些困惑的问话。 “我搞砸了。连累了你。你是偷偷来牧神星的吧?”他明白,在地球联盟,所有的外籍人员都只会被授予一些特定区域的通行证,而塔尼瑟尔显然不可能拥有牧神星的通行证。 塔尼瑟尔无所谓地耸耸肩,“也没什么,被抓到的话最多被遣返回伊芙星。” “可是那样,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塔尼瑟尔轻轻将两人的身体分开一点,低下头认真地看着伊森浅浅一笑,“我选定了你,就一定会想办法来到你身边,不管你在哪里。你逃不开我的。” 伊森望着塔尼瑟尔那双魅惑人心的空灵眼眸,各种情绪澎湃翻涌,几乎就要说出那句开口即输的话。 但他终究控制住了自己。 他缓缓松开了抱着塔尼瑟尔腰身的手,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有多么肮脏。他用手环住有些发冷的上身,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私奔。” “啊?” “塞缪跟上面汇报,说你和其他人一起死了,被地底下钻出来的蠕虫吃掉了。我看你的项圈也不见了,所以,你现在可以和我一起逃走,”塔尼瑟尔用轻轻松松的语气给伊森丢下一颗重磅炸弹,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只要离开地球联盟,你就不再是非人了。” 不再是非人了。 伊森知道自己应该高兴,可是他脑子里有的却只是茫然。 为什么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我的飞船停在林子边缘,还有一段路要走。我们要小心,决不能让地球联盟的人发现你。”塔尼瑟尔站起身,也顺手将伊森拉了起来,“来吧,还有很多事要做。” 两个人匆匆离开那散发着阵阵恶臭的山洞,而洞外的呛人气味却比洞中更甚,几乎能够化作有型的烟雾将人熏个跟头。遍地尸骸已经腐烂破败,蛆虫白花花的扭动在发黑的肌肉之间。 伊森望着这比任何恐怖电影都要恶心残酷的场面,一低头吐了出来。 这样的场面竟然是他一手造成的。 这样可怕的自己,是不是还是死掉比较好呢? 塔尼瑟尔轻抚着他的后背,忽然从衣摆上扯下一片布料,系在伊森的眼睛上遮住了视线。 “什么都不要想,尽量屏住呼吸,跟着我走就好。” 他牵住了伊森的手,额头上的眼睛掀开一半,用精神力引导着伊森暂时屏蔽掉嗅觉。伊森被祭司拉着,跌跌撞撞走着。偶尔会猜到十分柔软粘腻的东西,他不敢去想象那是什么。在他的意识里再次出现了那片青蓝的湖泊和巨大的红色古木,和煦的风里带着令人心安的檀香气味。他开始明白,这幻境是塔尼瑟尔为他搭建的,每当有意识无法承受的苦痛时候就可以躲到那里去,这样就可以避免彻底疯狂。 塔尼瑟尔解开他头上的布料,眼前出现了一条轻浅的溪流。从高山融化的雪水徜徉而下,带着一点碧蓝迅速流过铺就五色卵石的河床,一些生着发光斑点的菌类从两畔探向中间,如夜灯一般静谧温柔。伊森在这里脱掉肮脏的长裤,将全身浸润到清冷的水中,用力搓洗着那些凝固了许多天的泥土和血迹。他尽力不去想被溪水冲走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只是想要把自己洗干净,把自己做过的事也洗干净,好像只要洗净了,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由于没有换洗的衣服,但伊森又实在不想穿那条肮脏的军裤,于是他披上了塔尼瑟尔的外袍,将□□的身体紧紧裹住,然后塔尼瑟尔将伊芙出产的一种粉末撒在木头上,生了一堆火,让他将刚刚用溪水洗净的长裤烤干。塔尼瑟尔分给伊森一些他随身携带的压缩牛肉干,两个人在火光中静静吃着。 “我小时候和同学出去野营,有试过把棉花糖穿在木棍上放在火上烤。棉花糖的外面一层被烤得发焦发脆,一咬下去里面融化的糖心就弥漫在嘴里,真是令人怀念的味道。”焰火跳跃在伊森碧绿的眼瞳中,显得有些迷魅。 “棉花糖?”塔尼瑟尔一脸茫然,显然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 伊森看到他少见的茫然表情,低笑起来,“是地球上的一种传统甜点,一般是白色的圆筒状,捏上去很软很有弹性。你来地球这么久了,没吃过?” 塔尼瑟尔摇摇头,“火星基地的甜点就那几种,我全都吃过一遍,也没吃过你说的什么棉花。” “是棉花糖。”伊森一本正经地纠正他的发音,然后笑起来,“等有机会,我烤给你吃。” “好啊,不好吃的话我就吃你。我怀疑还是你更好吃,尤其是绑起来的时候。” “……不要总是突然说这么没下线的话!”伊森伸腿踹了塔尼瑟尔的膝盖一脚。 夜间躺在火堆边,伊森紧紧裹着塔尼瑟尔的袍子锁成一团。牧神星冰冷的空气令他全身瑟瑟发抖,直到另一个温暖的怀抱从背后将他抱住。 两具身体紧紧贴着,就不那么冷了。 牧神星有三个月亮,一个大得出奇,一个就像地球上的月亮,另一个太小了就像一颗比较大的星星。三颗卫星在星光灿烂的夜空里遥遥相对。伊森望着它们,幽幽地问,“我还能支撑多久?” 身后的塔尼瑟尔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也不知道。变异已经成功了,就算是三倍剂量的序神之卵溶液恐怕也没办法永远保持稳定。” “……如果有一天我变不回来了,你有办法杀掉我吗?” “……可能吧……” “如果我真的失去理智了,就像上次一样……”伊森翻了个身,面对着塔尼瑟尔,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说,“把我杀了吧。” 塔尼瑟尔皱了皱眉,没答应也没反对,只是伸手抱紧了他。 他们睡了大概四个小时,然后便趁着时候尚早埋掉了篝火的痕迹继续赶路。然而当他们总算来打塔尼瑟尔停泊飞船的林地边缘一处空地,却发现有几个角人站在飞机附近,四处张望。 塔尼瑟尔低骂一声,带着伊森转身便想溜走。然而他很快感知到,每一个方向都有角人在接近。 显然角人对这片森林太熟悉了,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他们细长的双眼,之前他们一路平安,不过是角人在等着他们进圈套而已。 没有办法,塔尼瑟尔只好祭出万息球,让它变化成权杖的样子,站直身体,做出一副端庄神圣的威仪姿态——他最擅长的祭司标准表情。 伊森也平静到接近麻木。虽然心里有些不愿看到那被他屠杀过的种族。 一名身形高大的女角人alpha端着枪,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盯着他们,“一个伊芙人,为什么会来牧神星?” “我是伊芙星红月圣殿的白衣祭司塔尼瑟尔,此次前来是因为听闻过角人信奉的’大智者’,很想学习更多关于他的知识。”塔尼瑟尔得体地回答道。 “这颗星球很少见到伊芙人。”女alpha似乎对塔尼瑟尔十分好奇,微微歪着头仔细打量他,片刻后又将视线转到伊森身上,“他呢?你的仆从?” 不等塔尼瑟尔回答,伊森主动点了点头,低眉顺目。 ”你的仆从身上怎么穿着你的衣服?”女角人仍然在怀疑。 “他之前跌进了泥潭,衣服脏了,我就把我的借给他。有什么问题吗?”塔尼瑟尔冲她和蔼一笑,明媚的眉眼另女alpha角人看得也有些目眩。“抱歉,这片林子里最近不太平,我们需要格外小心,不能再激怒大智者了。”她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恐惧,另伊森怀疑他们是否去过那片被他血洗的祭祀场。 女角人犹豫了一下,“我得把你们带回去,让大酋长来决定如何处置你们。” 于是两人再次不小心落到角人手中。好在塔尼瑟尔很明显是个伊芙人,否则他们很可能已经再次被抓起来送去献祭了。角人似乎对祭司没有太大敌意,但对伊森的敌意就明显很多。比方说,后面那个扛着枪的男角人时不常地就要用枪戳戳他的后腰,用完全没有必要的大力,示意他快点走。 然后他们见到了角人隐藏在大山中的村落。 那里是反叛者们的据点,逃亡者们的避难所。在两山起伏的山坳中间,千万幽蓝的树木掩映下,许多独特的椭圆形房屋或坐落于地面,或悬挂于高树的枝桠间。角人喜欢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如果是驾着飞行器从上方飞过就很难区分开来被高矮不同的植物掩映的建筑。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地球军一直找不到这些角人叛军据点的原因。 显然这些角人叛军确实受到了蛇夫座联盟的资助,他们身上的铠甲、手里的武器,明显不是本地制造的风格,显得有些太过前卫,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他们甚至还看到了一些山地装甲车,真的有车轮的那种,当然还有一些运输飞行器。 伊森跟着塔尼瑟尔,由这些角人反叛军押送着穿过完全的大道,身旁有不少大概还未成年的小角人睁着一双双好奇的大眼睛望着他们。那些正在门口编织东西的角人们还有匆匆经过身边扛着打猎工具的角人们也时不时对她们投来或好奇或厌恶的目光。看来虽然战祸连绵,至少目前这里的人们还在各司其职。 忽然,伊森脚步一顿,心跳漏了一拍。 他看到了一个人类。 一个他怎么也没想到的人类。 第61章 赎罪:牧神星(10) 蛇夫座联盟,最早的住民是从古代地球移民去外太空开发新星球的地球菁英,那时候地球联盟尚未建立,后来地球上爆发了几乎终结地球文明并且另地球不再是最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的核世界战争,一切分崩离析之际蛇夫座联盟宣布脱离地球独立出来。 说来奇怪,明明是同根同源的星国,在之后的星际时代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发展道路,理念和文化的差异另两国之间隔阂渐深。后来地球联盟建立后原本落后的地球却有了突飞猛进的科技发展,尤其在军备竞争方面,研制出的星舰竟然足以与蛇夫座联盟最先进的型号媲美,导致蛇夫座联盟制造的武器输出率降低。不仅仅是军备,地球联盟制造的随身胶囊销量甚至超过了蛇夫座的腕表信息库,甚至领先蛇夫座研制出了纳米医疗机器人,虽然因为滥用人体实验的问题饱受诟病,但目前有超过一半的星国都在依赖地球联盟的纳米机器人进行基因修改手术。 原本地球经过一场超级世界大战的□□,新成立的地球联盟政府又放弃了星际世界中普遍推崇的自由民主制度,反而建立了某种□□而暴戾的政治系统,还鼓吹着“绝对的自由是邪恶”这样的歪理邪说,凡此种种一切都另其他星国嗤之以鼻,认为地球从此将一蹶不振。谁能想到短短几个世纪他们的发展速度却直逼蛇夫座联盟这样的超级星国,这另一向心中充满优越感认为自己才是菁英地球后代的蛇夫座人心中十分不是滋味,甚至开始有种受威胁的危机感,于是想方设法联络其他众星国同盟以经济制裁舆论制裁等方式对地球联盟的科技发展和贸易进行打压。 所以角人叛乱的背后有蛇夫座联盟暗中支持煽动一点也不奇怪。 可伊森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们派来的的竟然是他。 其实伊森看得并不很清楚,毕竟眼镜早就找不到了,可是他还是可以一眼就能将那个男人认出来。就算那个人化成灰,恐怕也还是可以认出来的。 罗兰。 那人没有马上看到他。他和一个角上挂着许多沉重饰品的老年角人站在一座最大的卵形建筑前的某种用当地的红珊瑚木搭建的平台上,专注地说着话。伊森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得那么大声,简直要怀疑走在前面的塔尼瑟尔能够听得到。而也仿佛呼应他的担忧,塔尼瑟尔微微侧过头来,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眼神也瞥向了高台上的那个有着不羁的深褐色头发、紫罗兰色的双眼、遍布胡茬的刚毅下颚和高大强壮的身体的男alpha。 就在他们经过那高台之下的时候,伊森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他仿佛感觉对方看见了他。然而他不敢抬头去看,强迫自己将视线盯在塔尼瑟尔的背上。 所以他也没看到罗兰无意中瞥到他时那骤然定格的目光和略略僵在嘴边的微笑。 伊森和塔尼瑟尔被暂时关押在一间与其他房屋风格类似的架构在一颗高树枝桠间的巢一般的建筑里,沿着围绕着树身盘旋而上的灵芝一般的阶梯钻入看似狭小的空间,但里面却意外的宽敞,桌椅家具、客厅卧房一应俱全。大门被关上了,塔尼瑟尔状似轻松地伸手捻起果盘里一颗红玛瑙般的果实放进嘴里,红色的汁液染得他的嘴唇更加嫣然。 可伊森却放松不了,有些焦虑地在房间里踱步。他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刚才那个人类,是不是就是你说过的那个叫罗兰的间谍?”塔尼瑟尔冷不丁地问道。 伊森脚步一顿,嘴唇紧紧抿着,抿得发白。 塔尼瑟尔低笑一声,“你现在的情绪就像是火山爆发一样,精彩的很。” 伊森有些恼怒地瞥了他一眼,一屁股坐在那张似乎是桌子的家具对面的椅子上,“不要乱侵犯别人的*!” “身为你灵魂伴侣的我,难道还没点预防被你旧情人戴绿帽的资格吗?”祭司似乎很无辜一样微微偏着头,做出一副“我的心好痛”的样子。伊森看着他故作西子捧心状有点想笑,但还是没笑出来。 “我跟他没关系了。他应该没有看见我。”伊森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跟祭司说还是跟自己说。 伊森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所以他没注意塔尼瑟尔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他面前,强横地捏着他的下颚迫使他抬起头,然后狠狠地咬了他的嘴唇一下。 伊森痛叫一声,嘴里弥漫着自己的血的味道。他赶紧伸手想推开塔尼瑟尔,但对方的身体却纹丝不动凌驾在他上方,银灰色的眼睛不容置疑地盯着他。 “伊森.埃尔德里奇,我要先告诉你,我十七岁就当了祭司,没怎么谈过恋爱,很容易受伤的。所以如果你敢跟那个叫罗兰的旧情复燃,我可能会先把熵神□□下到他的晚饭里,看着他变成臭虫,然后再把你锁到我在伊芙星的地下密室里,剥光你的衣服,在你脖子上栓一根链子,日日折磨□□你,让你恨我又爱我,怕我又离不开我。你觉得怎么样?” 塔尼瑟尔的声音像温醇的酒液,徐徐绵绵平静轻柔,吐露的却是黑暗的罂粟剧毒。伊森被他的”威胁”吓呆,却又变态地觉得十分性感,喉结上下滑动,竟觉得有些干渴了。 “你这是威胁,还是勾引?”伊森仰起头,微微眯着眼睛,用同样沙哑的声音问。 塔尼瑟尔的手已经不老实地探入他的袍子里,揉捏着他胸前的肌肉和果实。然而就在此时外面响起敲门声。 塔尼瑟尔优雅地收回自己的手,拉好了伊森的前襟,从容转身面对着正徐徐打开的正门。进来的角人告诉他们,酋长已经准备好要见他们了。 酋长的“巢”也和其他的“巢”一样是用一种深紫色的树木编织搭建,里面也远比从外面看上去宽敞。那年迈的角人身上穿着厚重的翻毛领长袍,双角间悬挂着很多象征身份的银饰金饰。他跪坐在正对着房门的一张蒲团般的圆椅上,关节像领养和鹿一样往后弯折的腿用奇异的角度折叠在身体之下。 酋长那雪白的长脸对他们扭曲了一下,似乎是在微笑,说了一串角人的语言。他的声音在发出的同时,便由一颗挂在他颈子上的随身胶囊翻译成了伊芙语。 伊森听不明白,但也能猜出来对方应该是在表示欢迎。 塔尼瑟尔也对着他回了一个标准的伊森祭司礼。两个人你来我往说着伊森听不懂的话,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后来想想或许自己听不懂更好,便开始暗自观察起侍立在角人酋长两边的那一男一女两个omega。 他们是酋长的侍妾吗?他早就听说过角人酋长可以娶多于一个夫人。 没想到角人就连omega长得也那么奇怪……那个男omega是怀孕了吗?他们的孩子在肚子里会长角吗?会不会把肚子戳破啊…… 大概是因为他的眼神太明显,那酋长明显有些不悦,重重哼了一声。塔尼瑟尔转头对他说:你出去等我。 伊森扬起眉梢,也没争辩,顺从地倒退几步,直到门口才转身开门。 门外的端着枪的角人们没有搭理他,于是他裹了裹身上的祭司服,沿着那种特殊的灵芝形状的台阶拾级而下。他想回去之前他和塔尼瑟尔被关押的房间等待,毕竟外面太冷了,而他衣衫单薄,在身体恢复原状以后常常冻得发抖,到现在都还没生病真是一个奇迹。 可是那些角人不允许他走得太远,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哇啦哇啦跟他说了一大堆角人语,他没有随身胶囊的情况下也听不明白。最后他放弃了,泄愤一样踢了旁边的一颗长着深紫色树叶开着暗红色肉质花朵的树好几脚,最后在树下一颗露出地面的粗壮树根上坐下来,另身体缩成一个团取暖。 他的心里还是没办法平静,有很多冲动在脑子里横冲直撞,被他的理智堪堪压下。 原以为已经忘记的痛、心碎、愤怒、恨还有委屈全都一如昨日鲜明,他想要抓着那个人的领子用力摇晃,问他为什么那么狠,为什么一定要毁掉自己?问完之后再狠狠地在他脸上揍几拳,让那张帅气的脸再也笑不出来。 可人家是特工啊,就算真的有机会动手,自己一介书生又怎么打得过? 除非变异了,用触手倒是可以把那个人这样那样一番弄得他哭叫求饶什么的…… 伊森被自己毫无下限的意淫逗得苦笑起来,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说,“在笑什么?” 伊森后背一阵阴冷,双手攥成拳头,也不知是冷还是愤怒,微微颤抖着。 “走开。”伊森冷冷地说。 “你还好吗?”对方毫无离开的意思,说话的语气就好像他们昨天才见过面一般稀松平常。 伊森想冲他吼:不好,一点都不好。只因为相信了他这个间谍,原本有着大好前程的他被减去了全部道德值,扔进禁城那个有进无出的鬼地方。父亲与他断绝了父子关系,母亲临死前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每一次做赎罪任务都是出生入死,还被感染成了嗜血的怪物,就算在禁城里也会被人孤立,被困在鬼影重重的地下管道迷宫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因为他,伊森原本可以幸福稳定的生活灰飞烟灭,到现在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活下去。 可是他说出口的却只有一个字,“滚。” “伊森,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伊森忍无可忍,猛地站起来想要离开,但是他的手臂被抓住了。他像是被火烧到一样几近惊恐地甩开那只手,终于转过身来,面对了那无法解开的心魔。 伊森的眼眶是红的,但他强忍着,死死咬着嘴唇,不愿意掉下眼泪。 罗兰见他如此,似也有些动容,饱满的嘴唇翕动几次,却说不出话来。 伊森心中恨极。一年半了,罗兰看上去一点都没变,但是他却变了。他变得苍白又消瘦,变得干巴巴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上就会长出恶心的触手。 两个人面对面,澎湃的情绪在空气中火花四溅,但是却寂然无声,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终于,还是罗兰说话了,说的却是最无关紧要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伊森忽然笑了,笑得有些扭曲。他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还可以这样笑,极尽讽刺,“这就是你想问我的?” “我给过你机会,跟我一起离开。你不肯。” “所以是我自己活该?”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听着,我想要帮你。这些角人可不是良善之辈!还有跟你一起来的那个伊芙人是谁?”罗兰神色认真而紧张,眼神时刻注意着周围角人的动向。 伊森忽然明白了,罗兰这是在试探呢。 试探伊芙星跟地球联盟的关系。 他怒极反笑,转身就走,然而却再一次被罗兰拽住了手臂强硬地拉了回来,压低声音在他耳畔说,“这些角人在计划着收集够一千个人类活祭给他们信奉的大智者。你现在很危险!” 忽然,从酋长的房屋平台上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伊森回头,看到塔尼瑟尔正居高临下望着他们,银灰色的眼睛微微眯起,虽然还在微笑,但伊森就是能看到其中的一丝翻滚的阴霾。 祭司好像生气了? 第62章 赎罪:牧神星(11) 看到祭司那有点儿阴沉的“微笑”,伊森连忙抽回自己的手臂,沿着阶梯快走几步,来到塔尼瑟尔面前。罗兰抬起头,对上了塔尼瑟尔如凛冬霜雪般的目光。诚然伊芙祭司那充满异域风情的美貌时常让人分不清他的性别,但是对方高大的身形和某种无形弥散的气场还是另罗兰迅速判断出对方是个alpha。 看到伊森与祭司之间站得过近的距离,罗兰的神情也有些微妙的凝滞。一时间三个人都没有说话,诡异的宁静另两个守在大门前的角人守卫面面相觑。 此时另一个人类疾步走了过来,和罗兰说了句什么。罗兰点点头,最后瞥了伊森一眼,跟着那个人离开了。 伊森这才松了口气,转头问塔尼瑟尔,“你和那个酋长说什么了?他们会放我们走吗?” 此时他才察觉到塔尼瑟尔周身盘结的阴郁气息,透过他们两个之间看不见的绑定纽带渗透过来。 “呃……你怎么了?” 塔尼瑟尔仍然看着罗兰离开的背影,“这个人的情绪隐藏的很深,有很多假象错综复杂搅合在一起,就算是我也没办法轻易看清楚。看起来他受过专门的潜意识训练。” “……你说罗兰?”伊森苦笑一声,“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你不要和他来往,太危险了。” 伊森笑了,”你也很危险,为什么我还要跟你来往?” “因为我比他好看。”塔尼瑟尔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率先走下阶梯。伊森翻了个白眼,同时注意到他们一动,便有另外两个角人远远跟着,盯着他们。 看起来是不打算让他们离开? “这个基地四周有设下蛇夫座提供的反侦查场装置,地球联盟大概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不过他们也不打算就这么白白放我们离开。”塔尼瑟尔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 “他们要什么?” “序神之卵。” “什么?可是你身上应该没有带着吧?” “这肯定是那个罗兰授意的。他们想知道如何找到序神之卵,以及怎么使用。”塔尼瑟尔露出一种带着嘲讽的笑容,“大概是以为知道了就可以像伊芙人一样免费取得一种可以用来制造反物质的资源?” 伊森脑子里打了个突。为什么蛇夫座会知道塔尼瑟尔参与了零号?难道说在能源局或者火星上还有内线? 那这样的话,他是不是也知道伊森也有参与其中?这是不是就是罗兰刚才想要接近他的原因? 一种深切的寒冷从骨髓里渗透出来。 明明应该早有心理准备,但他还是有些难过。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的感觉。 “另外,角人们现在也有些惊惶,他们发现了祭坛那边的尸体,一些角人认为自己的祭祀出了问题激怒了他们信奉的’大智者’。好在目前为止似乎还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已经来到了之前暂时停留的书屋面前,两个人一前一后钻进屋内,关上门。 塔尼瑟尔另权杖重新变化成万息球的样子,手指在空中挥了几下,调出来一些用伊芙语写成的文件浏览起来,“你好好想想,你当时放走的人除了塞缪那几个人类,有没有放走角人?如果有的话,你现在就要告诉我。” 伊森根本就不愿意去想那段回忆。那遍地尸骸的场面只要在脑海中浮现一点边角,就令他想要呕吐。他煞白了脸色,摇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你记得。你只是不愿意去想。”塔尼瑟尔叹了口气,“我给你创造了一个可以让你的表意识逃避的平和幻境,是因为害怕你如果无处可逃可能会就此陷入疯狂。但是杀死那些人的仍然是你,不是什么别的未知力量迫使你做的。” 塔尼瑟尔的话如一记耳光扇在他脸上,他僵立在原地,胃里像是纠结成了一团。 他回想起来那枚躺在呕吐物中间的紫色眼珠。 他现在的身体里,恐怕还有着不少角人的血肉吧? 伊森再次俯身干呕起来,他脑子里一片混沌,很多地狱一般的画面闪过。 到处都是蓝色或红色的血肉飞溅。无与伦比的快感、杀戮的快感、还有无边无际的力量。仿佛他一翻手苍天就会倾覆,一抬手大地便会分崩。 “我不记得!不记得!”他伸手捂住脸,身体簌簌颤抖,拒绝接受那些碎片般的记忆。 他是个满手血腥的魔鬼。 忽然,一阵舒适的清凉从头顶灌入,舒缓地将他的整个意识包裹其中。他的思维被拉回现实,感觉到塔尼瑟尔的手正放在他的头顶,额间的眼睛半开着,银白色的流光随着祭司轻柔低沉的咏唱声缭绕在室内。干净的、轻柔的光,就像他面前的男人一样,不染尘埃的样子,伊森忽然觉得自己那么肮脏,不配感受祭司赐予的温柔。 他猛地推开祭司的手,努力稳住自己的表情,尽量显得镇定,“我没事了。” 塔尼瑟尔也不追问,只是眉目间似有几分怜悯。他打量了伊森一番,叹了客气,“去洗个澡吧,我让他们送点干净衣服过来,今晚酋长要宴请我们和蛇夫座的人,我还要想办法应付他们。” ********** 伊森换上了角人的衣服,那是一种十分厚实的毛料,深沉的黑色,领口和袖口都刺绣着以圆形为主要形状的银色花纹,腰间束带,装饰着一颗当地的祖母绿色矿石。他刮干净了下颚生出的短须,将近日长得有些过长的头发自己剪短了,用某种当地人用来当发胶的树胶稍稍固定整齐,露出干净的额头。黑色的衣服令他皮肤显得比平日更苍白些,没戴眼镜的眼镜由于看不清楚时而眯起,浮着一层梦一般的迷茫。 塔尼瑟尔看到伊森在浴室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看得伊森有点尴尬有点慌,“怎么了?衣服很怪?” 祭司摇摇头,忽然叹了口气,“也没有很怪,就是让我有点想现在就把它们从你身上扒下来。” 伊森赶紧重重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脸红。 祭司也换上了角人的衣服,只不过是纯净的白色。显然角人也知道祭司穿白衣的传统,为他提供了一套素净却十分精美的宴服。翻毛的领口和袖口,淡金色的秀致花纹以及同样风格的腰带。与塔尼瑟尔金色的发和银色的眼相得益彰,令他整个人似乎散发着一层淡淡辉芒。不管见过多少面,每一次伊森见到塔尼瑟尔穿着繁复华美的正装时总觉得他好看得不像是地面上的生物,倒像是某些古代遗留的教堂壁画中长着翅膀的天使。 看上去那么纯洁,可是在床上却又像个恶魔。 角人的盛大“宴会”更像一个节日,所有人穿着盛装聚集在村落中心一座奇怪的篝火堆四周,那些烈烈燃烧的火焰跳跃在一颗颗不知用什么手法编织成的圆形的燃料之上,散发出一股类似松脂燃烧的味道。他们的宴桌环绕全场,一圈圈排开,而当中则空出一片,有许多omega角人穿着飘逸单薄的衣服在其中跳着某种原始古怪的舞蹈,系着铃铛的脚踏在地上发出统一而壮阔的涛声。 祭司将权杖握在手中,走在前面,而伊森则以随从的身份跟在他身后半步之外。角人将他们引致大酋长左首的席位,那桌上摆放着用羊角盛着的乳白色酒液,还有一些不曾在地球上见过的果类食物。他们刚刚落座,便看到另外三个人类出现在他们对面的右首席位上。 罗兰的视线立刻就穿过中间的空气,落到伊森身上。伊森则将视线凝固在那团篝火上,庆幸自己一直都没去做近视矫正手术,此刻才不用看清楚对面的那个男人。 大酋长的桌子旁边坐着他的两个年轻侍妾,而他本人老迈枯竭,就连头上那两个犄角都有点摇摇欲坠,更不要提一层层挂在头上的沉重饰品了。他举起酒杯,声音通过随身胶囊的扩音装置传播在空场上方,虽然说得是角人语言,但伊森大概能猜出来他应该是在说类似于欢迎客人远道而来这样的话。 众角人也都举着酒杯站了起来,伊森和塔尼瑟尔也有样学样,跟着其他人一起将杯子里的酒液一饮而尽。那酒中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腥膻,另伊森有点反胃。 筵席开始后,罗兰旁边的一名相貌姣美的女beta对塔尼瑟尔妩媚一笑,塔尼瑟尔也毫无怯意地回了一个亲切友善的笑容,并稍稍举了举酒杯。 “听说祭司先生这一次是来学习有关’大智者’的知识的?”那名女beta问道。 这句问话显然也引起了酋长的兴趣,细长苍老的紫色眼睛望过来。塔尼瑟尔颔首道,“的确如此。” “不瞒您说,我也读过一些伊芙教的经典。”女beta弯起漂亮的红唇,“可能是我的见解浅显幼稚的缘故,但是我总觉得你们的信仰好奇怪啊。关于序神的信仰我可以理解,可是关于熵神的信仰,真是很难以置信……那不就跟崇拜死亡和邪恶一样吗?“ 虽然女beta做出一副谆谆好学的样子,可伊森还是能听出一丝丝挑衅。 塔尼瑟尔啜饮了一口杯中酒液,淡淡笑道,”死亡和邪恶有什么不好的吗?” 对方被他的反问问得一愣,轻笑道,“难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难道祭司你不想活着吗?” “我们谁也没有死过,你又怎么知道死就一定是一件不幸的事?每一件事物最终都会归于死亡,这是从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的。就算有一天我们真的解开了永生的密码,但还是有许多东西可以让我们死去,灾难、意外、自杀还有宇宙本身的终结,死是再自然不过的东西。至于邪恶……呵呵,那种东西本身就是人生活在这个无序宇宙中为了使自己不至于陷入混乱疯狂而规定出来的。没有人的话,又怎么会有邪恶或善良的概念。” “那么,听起来祭司您便是熵神派的祭司吗?” “不错。” “那么,您觉得’大智者’如果一定要按照伊芙的体系划分的话,是熵神还是序神呢?” 涉及到整个角人信仰的大智者一被提及,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大酋长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了改变,刚才还只是感兴趣的玩味,可是现在却逐渐凝固成了冷峻。 罗兰警告地看了身边的同伴一眼。 伊森开始怀疑这段谈话是个圈套。 “大智者就是大智者,不需要被划分。”一名坐在酋长桌子末尾的看上去很可能是酋长儿子的alpha怒气冲冲地用生硬的人类语言说道。然而酋长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看向塔尼瑟尔。 塔尼瑟尔平淡地回答道,“其实,角人信仰与伊芙信仰一直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只是我们,很多其他星球上的宗教都有惊人的相似性。你问我’大智者’——yog-h是熵神还是序神,其实看你们地球人自己祖先的记叙就知道了。尤格.索托斯,仅次于宇宙之核阿撒托斯的存在,被称为“门之钥”,通晓宇宙中的一切知识。” 角人们议论纷纷,酋长更是有些意外。显然他们不知道人类也有过类似的信仰。而那名beta也当然不知道什么尤格索托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研究那些过去早已散佚的神话传说。 塔尼瑟尔低笑起来,“明明是各自发展起来的种族,却都在崇拜同样的超越宇宙的超级生物。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大酋长忽然站起来,用生涩的地球语说道,“时间快要到了,大智者将会降临在这片宇宙之中,他是守夜者,将会开启通往天国的大门,所有人,活着的和死了的,都会在那里重聚、统一。” “所以你们要用一千个人类来祭祀。”伊森喃喃低语。 “但是出了问题。”大酋长面上露出悲伤而愤怒的表情,“地球人说我们是邪教,将我们赶出了家园,摧毁我们的祭坛,残杀了我们的人民!大智者愤怒了!大智者会吞噬一切!” 伊森忽然意识到,难道角人们以为那三千个参与祭祀的角人是地球军杀死的? 就在此时,忽然有一个角人疾步穿过跳舞的人群冲到大酋长面前,哇啦哇啦说着什么。然后便看到两个角人架着一个满身狼狈到处都是蓝色血污的角人绕过火堆,蹒跚而至。 伊森听到塔尼瑟尔突然低声说,“糟了,你快点转过身去!”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个角人一眼就看到了伊森,面容因为恐惧而扭曲到极限。他伸出手指着伊森,宛如看到了噩梦一般,尖叫起来。 第63章 赎罪:牧神星(12) 那角人的尖叫刺破广场上方的喧嚣,另原本欢快的鼓乐声骤然止歇。只见那角人口中含混不清说着什么,膝盖像是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瑟瑟发抖。伊森被他叫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心脏紧缩。他大概猜到,这个惊惧的角人大概是从祭坛那里逃掉的,他一定看到了自己在失去意识那段时间所做的一切。 这个认知令他绷紧身体,逃跑的冲动令他身上出汗,胸口发紧。塔尼瑟尔在桌下暗暗抓住他的手腕,稳固的力道似乎是在给予他心理上的支撑。 “怎么办……”伊森低声问。 塔尼瑟尔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先别慌。” 酋长不耐地大喝了一句命令,那个角人才终于停止了嘶嚎,带着神经质般的狂乱看向酋长,叽里咕噜诉说着什么。伊森听不明白,但塔尼瑟尔权杖中的语言解析程序可以将那些话翻译成地球语。 角人:“圣钥大祭原本进行的很顺利,直到那个人类被带上祭坛。他的背后生出了无穷无尽的邪恶东西,有些像是巨噬蠕虫的嘴,有些像是眼睛,还有些像涂了毒的尖刺。那些东西上都是酸液,任谁碰到皮肤都会迅速腐烂。我们最开始以为是大智者显灵了,可他根本不管谁是信徒,把所有人全杀了!他是魔鬼!是怪物!” 在座所有人,包括对面三个听得懂角人语的蛇夫座人类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大酋长用那双因着年月的浸透而显得麻木怆然的眼睛看了一眼伊森,然后用严厉的语调问道,“你是说,所有人都是那边那个人类杀的?” “千真万确!他不是人!他不是人!”那角人声嘶力竭喊着,向着与伊森相反的方向倾斜身体,若不是被另外两个角人抓着,恐怕早就逃掉了。筵席两侧不少高大的角人士兵接连站了起来,种种怀疑和敌意的眼神如浪潮一层层向着伊森和塔尼瑟尔席卷而来。 “你没有看错?”酋长的大儿子恶狠狠地问道。那角人吓得竟然跪了下来,赌咒发誓地指着伊森哭喊,“我老婆和大哥都被他杀了!我亲眼看着他把我大哥撕成两半!” 伊森身体抖了一下,神思有些恍然。就好像那个人说的是别人的事,跟他没有关系一样。 他真的不记得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场上气氛骤然剑拔弩张起来,附近的角人接连抽出身上佩戴的冷兵器,或是掏出枪械对准伊森和塔尼瑟尔。刚才的欢乐友善的氛围烟消云散,一双双戒备而惊疑的紫色眼睛盯着他们两人,暗暗的杀机潜流不息。 塔尼瑟尔却忽然笑了,最初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有些抖动,随即笑声由弱渐强,仿佛听到了多么好笑的事。 “我早就听说角人是一个十分排外的民族,果真名不虚传。你们平时审问犯人也都是这样听凭一面之词就定罪的?”祭司骤然伸出权杖,遥遥指向那全身伤痕抖得如风中残叶的角人,“你们难道看不出来,这个人已经被吓傻了么?如果我的朋友伊森是他口中的恐怖怪物,为什么要留下他这个活口回来告密?为什么你们现在都还好好的站在这里?更何况,你们仔细看看我旁边的这个人类。”他一伸手将伊森拽了起来,用力晃了晃他的肩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杀掉你们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吗?试问这样的他要如何杀光参与祭祀的将近三千名角人?” 祭司的言辞到后面愈发凌厉,如磨得锃亮的刀刺破将他们紧紧包围的敌意。角人们也似乎是半信半疑,眼神在伊森、祭司和那名愤怒地冲祭司喊叫着的角人游移来去。 此时罗兰也站了起来,对大酋长道,“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父亲,达弥不会凭空编造这样的故事!”酋长的大儿子用不友善的眼神盯着塔尼瑟尔。 所有人都等待着酋长的裁夺。老角人那双阴冷但深不可测的眼睛在伊森和祭司的身上逡巡一会儿,终于有些疲惫似的挥了挥手,“把人带去末洞看管起来,让愈师索罗给他做检查,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人类。” 话音一落,马上就有两个足足高处伊森一头的高大角人站在他身后,用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伊森无措地看向塔尼瑟尔,后者安抚地抓了抓他的手。 “保持冷静。”塔尼瑟尔语重心长的叮嘱道。 伊森明白他的意思。现在序神之卵的溶液已经全都用完了,而他的身体现在到底还能稳定多久,谁也不知道。 他必须要控制自己的情绪,确保自己不要再被恐惧支配,确保自己保持意识的清醒。 大酋长这一支角人叛军一直隐蔽在阿纳斯周边区域绵延千里的丛林莽山之中,地势复杂多变,当中多有溶洞。角人们对于洞穴有种特殊的情感依恋,习惯于将有比较重要的文化意义的场所设于这些直入山腹的洞穴中。除了专门用于关押活祭牺牲的圣血洞外,还有专门用来存放物资粮草的洞穴、用来进行宗教仪式的洞穴、还有用来埋葬死人的洞穴。而所谓末洞就是用来关押候审罪犯的溶洞,如一道竖长的裂口隐藏在两山交界之间。里面空气潮湿,黑暗深处有水声流淌。走得深了,可以看见黑暗中有一间一间在石壁上挖出来的石室,围着坚固的铁栏。栏后有简单的家具,时常能看到黑暗中或坐或卧的沉默人影。 这里不允许随便说话,违规者可能会被守卫虐打,所以空气安静得吓人。 伊森跟着前面那肩宽足足是他两倍的守卫走着,唯一的光源是那角人手中散发着幽蓝冷光的圆形灯盏。这里每隔很远才有一盏类似的灯散发着压抑的冷光,不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令它更添诡异。 那些角人对伊森还算客气,与他都保持着一段距离。他被带到最深处一间十分宽敞的洞室,这里跟其他囚室不同,没有任何家具,只是地上有一圈圈奇异的符文,墙壁上也都写满了扭曲的蝌蚪一样的字体。圆环正中央有一对铁环,看上去似乎是用来禁锢双脚的。而从墙壁两侧也分别拖曳下一条长长的锁链,锁链尽头连着沉重的镣铐。 伊森看着这奇诡的监牢,看着那些锈迹斑斑的桎梏,迟疑了一下不想进去。后面的角人用枪口顶了顶他的后背,把他推了进去。 双手被向两边拉开,双脚也无法移动。伊森觉得皮肤被摩擦得生疼,不安地咽了口唾沫,问了句,“你们要锁我多久?如果我想上厕所怎么办?” 那些角人却似乎听不懂他的话,用一种带着厌恶的眼神扫了他一眼就出去了。 伊森长长地叹了口气,为什么总是没有办法逃脱被人关起来的命运?他感觉就像冥冥中有一种力量,一直想要把他圈禁起来。 他不知道那些角人会做什么,事到如今,他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 渐渐地他开始感到疲惫。连日来的奔波和太多发生的事情令他的头脑像蒙上了一层迷雾。他好累好累,想要休息…… 不论怎样都好,就算死去也没有关系。只要能让他休息一下……喘口气……或是再也不用喘气……就好了。 然后门开了,一个瘦高的穿着暗红色长袍、角上缠绕着银丝红宝石的男alpha角人走了进来。他的气场与他之前见过的角人都不一样,表情太过平静,身上缺少角人们总是会有的血腥气,而且那双自眼睛看人的目光更神秘黑暗。他的手中捧着一只长方形的大盒子,身后有一些看上去还未成年的角人手里或提着熏香、或捧着一些箱子跟着。 那瘦高角人来到伊森面前,并未站定,却像是围绕着猎物来回踱步的野兽那样,缓缓围绕着伊森转着圈。 “我叫索罗,是阿纳斯兰托部落的愈师。我奉命来甄别你究竟是大智者的信使,还是深渊者们的爪牙。”那角人用字正腔圆的地球语说道。 伊森有气无力地看着他。他的腿好酸,手腕似乎在流血。流出来的血却是纯黑的颜色。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连血都不再是红的了? 他意识有些恍惚,就像是喝酒微醺一样。他感觉到很多只手扯下了他身上的衣服,他的身体在被冰凉的、生着绒毛的手掌触摸,就像在菜场购买肉类那样触摸、评价。 “看不到明显外伤,但是后颈有许多新鲜的伤痕,而且背后有一些黑色血丝状痕迹。”自称索罗的人说这话,另一个小角人在一台透明平板电脑上奋笔疾书。 他们测量他身上各处尺寸,触摸他的骨骼,但除了背后那些可疑的伤痕,没有半点不同寻常的地方。他们甚至用射线透视了他的全身,同样看不出任何异常。 索罗取了他指尖的血,打算拿走化验。伊森虽然知道他们可能会看到他的血液中那多出来的一套染色体,但就是十分麻木。他甚至庆幸,终于要结束了。 然而角人显然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打开了那只他带来的硕大长方形盒子,在里面躺着一本样式十分古老的羊皮封面纸质书。封面上没有名字,却印着一些古怪扭曲的三角形图案。 古老的抄本,泛黄发脆的纸张,单薄的纤维似乎只要一碰就会化作灰烬飞散开来。那已经是不知道多少个世纪以前的产物了,说不定是来自古代、或是比古代更久远的远古。 “如果你真是大智者派来的使者,那么你应该会非常喜爱这本书里所写的东西。若你是深渊者,你会极其痛苦。但如果你只是个普通人。”索罗说着,瘦长的脸扭曲出一个古怪危险的笑来,“那你可能会变成一个疯子。” 第64章 赎罪:牧神星(13) 伊森听不懂那个角人说的什么大智者和深渊者,但在他看到那本古书的霎那,一道战栗如同电流通过了他的身体。(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他的眼睛微微睁大,定格在那本书的封皮上,那些角仿若在扭曲变形,仿若在透过无声的语言对他说话。 当本能令他渴望着接触到那本书的同时,理智也告诉他,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盯着那名角人,问他,“这是什么书?” 角人倒是没有拒绝回答问题,用某种敬畏的方式捧着那透着陈腐气息的手稿,“它没有名字,是一个从远古时期的地球流传出来的关于宇宙真相的圣经,用一种早已失传的语言写成。即使到现在,我们仍然没法弄懂里面百分之八十的意义,但任何试图理解书中内容的行为,甚至是观看本身,常常会另未经训练和保护的头脑陷入永恒的混乱和疯狂。” ”永恒即将终结,沉睡的王者即将苏醒……”伊森喃喃说着,骤然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本书。 那是在他无法摆脱的噩梦中,那个黑色的男人曾经捧着这本书,对他一遍一遍说着诅咒般的预言。 那名角人听到他呢喃的话,也露出意外的表情,“你听说过这本书?” 伊森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碰撞出回音的涟漪,显得有些空洞妖异。他抬起碧绿的眼睛,深深地看着那个角人的双眼,明明双手被缚,一种令人胆寒的气息却从面前这个消瘦的人类身上散发出来,另那愈师身后的侍童们怯怯地退了几步。 伊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此时此刻明明被困住的是他,却觉得面前的角人愈师有些可怜。 那是面对被神秘而强大的命运推入深渊的无知的可怜。 “如果我是你,大概不会给我看这本书。”伊森止住笑意,这样说道。 ********** 与此同时,塔尼瑟尔大步流星穿过人群,额间的第三只眼微微开启,那些本来要挡在他面前的角人们不由自主纷纷让开,直到他经过十几步以后才想起来应该冲上去阻止他。然而一旦跨入十步的范围,便又像是突然犹豫踌躇起来。塔尼瑟尔根本连看也不看周围的人,在他四周仿佛有一层无形的气泡,没有人可以进入他十步之内。他就这样横冲直撞,进了酋长的巢屋。 当时酋长正在和他的儿子以及另外几名属于他部族的长老商量什么,塔尼瑟尔长驱直入,惊得众人都站了起来,纷纷拿起武器。 而塔尼瑟尔却只是冷淡地盯着他们,“如果你们还希望有朝一日大智者降临的话,现在就放了伊森.埃尔德里奇。” 他的话另在场所有角人都是一愣。 伊芙星的信仰虽然与角人的信仰有共通之处,但毕竟大部分伊芙人相信的都是序神,他们没有想到从一个伊芙祭司嘴里会说出这样的话。酋长的儿子仍然举枪指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们这些蠢货!如果你们相信大智者无所不能,那么为什么他却迟迟不能降临在我们这个可悲的、无聊的小宇宙里?你们真的以为他缺的只是一千个地球人的血吗?!”塔尼瑟尔微微一弯嘴角,不见了之前表演出的彬彬有礼,笑容中带着几分邪气和嘲讽,“别说一千个了,就算是整个星球的生命都被献祭,对于大智者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你懂什么!那是圣书里面记载的!”一名长老愤愤然反驳道,其余长老也纷纷附和,因着那祭司张狂的言论而怒发冲冠。 “圣书圣书,问题是你们看得懂多少?只看懂了点皮毛就像要妄自揣测神的意愿,就不怕引来真正的灾祸么?!”塔尼瑟尔大声质问着。 长老们一时说不出话,因为无法读懂那本神秘的古书,确实是他们一直以来的痛脚。 “听着,目前这个宇宙仍然是被序神,也就是你们所说的深渊者主宰的。即使他们对这里的把握程度已经开始式微,但仍然强大到可以另任何企图进入这个宇宙的大智者毁灭。而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类,恐怕是唯一的希望。”伊森说着,抬起手中权杖,一道光芒从权杖当中的蓝色晶体中射出,将在场所有角人淹没在一片光影铸造的幻境之中。 他原本不想让任何外人看到他即将示人的那些东西,可是现如今为了能另角人配合释放他和伊森,也只好先如此了。 ********** 那名愈师刚刚要将手里的书打开,忽然身体一僵,软倒了下去。 不只是他,在他身后的侍童也都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伊森这才发现,守在大门外面的角人士兵也已经被放倒了。 那名女beta身上穿着贴身的黑色战衣,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冲他飞了个媚眼。与此同时另一个蛇夫座的男alpa同伴也从另一个方向快步走来,手里拿着一把麻醉枪,“我这边也搞定了。肖恩呢?” 正说着,一个人影从高处的岩壁翻落下来,落地的瞬间举起激光枪精准地烧断了困住伊森手腕的锁链。那人同样一席黑衣,缓缓站起身,略长的发丝下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看向伊森。 伊森紧紧抿着嘴,眉头蹙起。 “怎么是你。” 罗兰还未回话,那个女beta已经来到他身边,利落地烧开了伊森脚上的铁环,“时间不多,现在就得走。” 伊森当然不想跟着蛇夫座的人走,现在除了塔尼瑟尔他谁也不相信。可是还没有等他开口拒绝,罗兰上来冲着他颈动脉就是一记手刀。脑部供血被骤然切断,另伊森瞬间陷入昏迷。罗兰一把将人扛了起来,与自己的另外两个同伴一道消失在黑暗中。 ********** 与伊森之间的精神联系被骤然撼动,塔尼瑟尔马上就有了感应。他脸色一变,“糟了!有人劫狱!” 原本还散落满室的光辉幻影骤然消散,角人们还未回过神来,祭司已经冲出门外。 那三个从蛇夫座联盟来的特工已经不见了踪影,与此同时所有看守末洞的守卫要么被麻醉针放倒,要么被人打昏。据那些醒过来的守卫说放倒他们的人是突然出现的,就好像隐形的一般。连对方怎么出手的都没看清就失去了知觉。 看来是某种蛇夫座联盟秘密研制出来的隐身技术。 然而最令整个部落愤怒的是被劫走的不只是伊森,还有那本他们奉若神明的圣书。 ********** 伊森只昏迷了很短的一段时间,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置身于一架小型飞行器之内,正低飞着迅速掠过无穷无尽的蓝色森林,灵巧地避开交错绵延的山峦。他连忙坐起身,发出的动静另前排的罗兰回过头来。 伊森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用自己能做出的最愤怒的表情瞪着罗兰,“你要把我带去哪!” “救你离开啊。”罗兰旁边的女beta接话了,“难道你喜欢给那些野蛮人当俘虏?搞不好他们还会把你给献祭了呢。” 伊森不理她,只是盯着罗兰,“你又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信息?值得你们不惜和角人翻脸?” 罗兰也静静望着他,蓝眸在暮光中幽幽的,“……难道我就不能只是想偿还以前对你造成的伤害吗?” “哈!”伊森讽刺地笑了一声,“你当然不会这么轻易跟我说实话。但是我要提前告诉你,如果你是想知道零号的事,我只不过是去当实验对象的,但是验血不合格,所以我什么也不知道。” 罗兰和女beta对视了一眼,还是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神色对他说,“你好好休息吧。我们不会伤害你。” 伊森不说话了,但他全身都绷得紧紧的。他现在已经了解罗兰了,他知道事情一定没有这么简单。 他将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深深烙印在脑海中,希望塔尼瑟尔能够感知到他的位置。没过多久他便在脑海中感知到了一段思维:我会来找你的。 他这才稍稍安心,可是下一瞬,一个念头浮现在他脑海,令他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之前听塔尼瑟尔说,蛇夫座联盟可能知道了序神之卵在制造反物质中能够起到的重大作用。那么,他会不会是一个诱饵呢? 一个用来和塔尼瑟尔交换序神之卵的诱饵? 他努力将这个念头传给塔尼瑟尔,但迟迟没有收到回音。他心生焦虑,看着前方罗兰的后脑勺,考虑着如果他从后面偷袭,有多少几率可以打倒两个蛇夫座最出色的特工并且控制最前面驾驶飞行器的那个男alpa? ……好吧看来这个方法不可行。 那就只有趁机逃跑这一条路了。 他们的飞行器降落在距离角人的秘密据点大约三百公里开外的一座大雪山脚下,这里所有的植物都仿若是冰雕血砌而成,在黑夜中反射着晶莹的幻梦般的流光。天际有薄纱般轻缓垂挂下来的云霞,好似极光一般缓慢地抖动变换着。他们将飞行器停在一座冰封的湖泊上,据说是要在这里等待前来接应的飞船。 伊森裹紧了身上的角人衣袍,看着罗兰为他打开舱门,然后一言不发地将脚踏在湖面厚厚的冰雪上。他们的飞行器外壳自动变换色彩,幻化成了和周围的雪景相同的颜色,骤然看上去就像不存在一样。 “肖恩,你选的这是什么鬼地方,冻死人了!”那个男alpa大声抱怨着,蛇夫座特有的地球语口音听上去随性而滑稽。 伊森默默走在罗兰和女beta之间,看着前方那个依旧高大挺拔的男人的背影,心下一阵淡淡的苦涩。 他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他的真名是肖恩。 可伊森还是觉得罗兰这个名字更适合他…… 三个特工各自带着从飞行器上搬下来的一只大箱子,迅速在森林中找到一处合适而利于掩蔽的营地。他们打开箱子,三座迷你帐篷迅速自动展开,表面像角人的毛发一样可以反射周围的环境颜色,猛然看上去几乎难以分别。在三个人忙着用暖石堆起一个小小的火堆的时候,伊森正忙着将四周的景色,尤其是面前那座高耸入云的雪山印入脑海中,方便塔尼瑟尔知道他的位置。他再次尝试警告塔尼瑟尔小心,终于收到了一段十分舒缓并充满安抚的意念。 好在罗兰他们还不知道塔尼瑟尔和他之间的灵魂绑定关系,不论他去哪里,塔尼瑟尔都一定可以找到他。 此时,忽然有人披了一件厚实的外衣在他肩上。伊森不用回头就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味。他对这气味太熟悉了,熟悉到隔了一年的时间,还是一如昨日般鲜明。 “不要着凉。”罗兰温柔的声音,还是像酒一样令人心醉。 但伊森已经知道,这酒是有毒的。 他冷淡地瞥了罗兰一眼,也没拒绝,只是径直走过他,钻进了一间帐篷。 他没有和那三个蛇夫座人一起吃饭,但是帐篷掀开一个小小的缝隙,他隐约可以看到外面说笑的三人。 伊森看到那个叫做“安吉拉”的女beta凑过去,俏皮地在罗兰脸颊上轻轻吻了了一下。他本以为自己会很难过,但心里却只是一片寂然的麻木。 他曾经那么恨这个人,设想过再见到他的时候会做的所有可怕的事,说的所有能伤到对方哪怕一分一毫的狠话。可是到了现在,他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意识到他从来就不曾认识过罗兰,他连他真正的全名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有男女朋友或者结婚了。不知道他父母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他家里是不是有宠物。 自从这个男人以后,他不敢再说爱这个字。就比如到现在,与塔尼瑟尔灵魂绑定了,他们也不曾提过半个与爱有关的字眼。 他甚至不敢说他和塔尼瑟尔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因为他始终不敢忘记,塔尼瑟尔要他记住的:他们之间是纯粹的利用关系。即便他现在全心全意信赖着祭司、甚至已经爱上了祭司,但他也始终存留着一份可能会被出卖或背叛的心理准备。如果有一天他对塔尼瑟尔的重要性没有了,或许就会彻底失去他了。 他觉得这是可以接受的,只要他能够让自己对祭司来说有价值就可以了。所谓毫无理由毫无条件的真爱,就连他的父亲都无法给予,又怎么能要求别人呢? 尤其是……他现在变成了一个怪物,不知道还能在这个世界上活多久了……他只是想能再支撑得久一点。 他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忽然觉得在这寂冷黑暗的世界里如此孤独。 帐篷帘子被掀开了,罗兰钻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小碗热腾腾的炖辣肉酱。已经一年没吃到什么正经食物的伊森立刻感觉口里分泌出了不少口水,但是他不希望在罗兰面前丢脸,于是还是保持着面上的冷漠,只是暗暗咽了口口水。 “吃点吧。你看上去有点太瘦了。”罗兰将小碗放到他面前。 伊森也不客气,端起碗来闻了闻,确认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便抓起勺子将肉酱送进嘴里。他默默吃着,罗兰就在旁边默默看着他,嘴角带着一抹熟悉的迷人微笑。 “我当时应该带你走的。”罗兰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伊森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然后就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继续专心吃饭。 “对不起。” 伊森长长叹了口气,将碗放下,“你就不能让我好好吃顿饭是不是?” “这一年,我有时候会想到你。”罗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虽然接近你是我的工作,虽然我也用同样的手段骗过其他人,我也知道后悔没有什么意义。但这种时候就发现,我毕竟还是个人类,还是会觉得内疚的。” “如果内疚你就放我走。” “我不能,但是我可以带你去蛇夫座,那样你就自由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伊森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嗤笑一声,继续捧起碗吃饭了。 “你不想去?” “……” “是因为那个祭司吗?” “……” “那个祭司是叫塔尼瑟尔对吧?你相信他?” “……” “你知道他所在的红月圣殿私下一直跟星际海盗关系密切么?而且有传言,他们在私下进行秘密而危险的人体实验,一些自愿参加实验的信徒后来都疯掉了,要么就是莫名失踪。但因为红月圣殿势力很大,所以都被压下来了。你确信跟他在一起安全吗?” “哈!”伊森突然开口说话了,用一种古怪的冷笑对着罗兰,“果然,塔尼瑟尔才是你的目的对吧?” 罗兰也不掩饰,直截了当地问伊森:“本来不是,但现在是了。他为什么这样重视你?据我所知,在你进入禁城之前你们根本不认识,他与你是在一次赎罪任务中才相识的,但是不到一年时间他却追着你在整个地球联盟的星域内来回奔波。你不觉得这太怪了吗?” 他没说出来而伊森心中也明白的一句隐含语义就是:总不会是因为他喜欢你吧。 伊森的冷笑中又带上一丝无奈,反问道,“是啊,为什么呢?我也想知道。” 第65章 赎罪:牧神星(14) 罗兰等三个人轮流守夜,伊森没有机会逃走。 他彻夜无眠,但一直闭着眼睛装睡。他听到罗兰在外面与安吉拉低声交谈,只言片语飘进他耳中。 “……伊芙……火星……第二宇宙感染加剧……变异……封锁……银河中心黑洞不稳定……” 伊森凑近了帘子想要听清楚些,那谈话却戛然而止了。他连忙躺回原位,用睡袋蒙住头。他感觉到有人掀开帘子看了看他。 罗兰再次钻进帐篷,在他旁边躺了下来。他的守夜已经结束,安吉拉接替了他。不多时,伊森便听到身后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伊森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看着与他的睡袋隔了大概一个人距离的罗兰。 出乎意料而似曾相识的场景,以前他与罗兰住在一起的时候,也曾在失眠的夜里这样静静地看着那个人轮廓分明的侧脸。只是时至今日,那份曾在胸膛里轻缓舒卷的爱意已经化作苦涩和……憎恨。 他忽然想,如果现在他小心翼翼地挪过去,然后猛地掐住罗兰的脖子,特工会有办法甩开他吗?如果搜一搜他身上或许会有匕首一类的防身武器,直接用来刺穿他的心脏会不会更快? 但是他也知道罗兰此刻平静的睡颜是假象,如果他真的出手,不出一秒就会被制服。 况且这些死法都太快、太轻易了,不是吗? 他想让罗兰恐惧,想听他惨叫,像看他绝望,想让他体会他自己在禁城中所经历的一切,让他哭叫哀求自己的怜悯……如果他此时能够长出那些触手的话,或许他可以在他面前将那个安其拉捉住,把她那凹凸有致的身体撕成两半、扯下她那雪白的手臂和大腿,吞噬掉,然后再用酸液一点一点腐蚀掉罗兰的皮肤,毁掉他那张自以为是的俊脸,让他再也无法用那甜美的表象欺骗像自己这样卑微的、无趣的、太过容易被征服的傻瓜。 然后他会吃掉他,就像吃掉了那些角人一样。他变成他的一部分,再也无法背叛他、离开他。 他黑暗的思绪如同风暴被圈禁在他平静到鬼魅的表情之下,他对着罗兰的方向悄无声息地伸出手,在右手的食指指尖,有黑色的、大约有蚯蚓那么粗的柔软东西撕破皮肤钻出,无声无息地贴着地面蜿蜒扭动,如灵蛇一般轻巧迅速地爬上罗兰的肩膀、缠绕住他的颈项…… 罗兰身体抖了一下,眼睛迅速睁开,向旁边一看,伊森背对着他睡得正熟。 他常常呼出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怎么会做这么古怪的梦……他揉了揉脖子,又看了伊森一眼,转过身去再次尝试恢复睡眠。距离牧神星那昏暗的破晓还有两个小时,他需要充分的休息。 而他不知道,背对着他的伊森正定定地看着自己的食指顶端那小小的仍然在冒着黑色血液的破口。 罗兰只睡了不到一个小时便被安其拉焦急的呼唤惊醒,她检测到了地面上不同寻常的震动,说明有许多人正在缓缓接近他们,距离在五公里之内了。他们迅速收起帐篷撤向飞行器,伊森也自然被罗兰推入机舱。飞行器迅速升空,掠过银色的夜光森林,绕过苍茫雪山的脊梁往西面飞去。伊森听到他们在向着前来接应的飞船发送讯息,说是更改了接头地点。他默默将坐标记下,用力印刻在脑海中,等待着塔尼瑟尔的探知。 飞行器一路向西,远处已经可以隐约看见横亘在天边的角人城市。此时正是正午时分,天空正中一枚小小的橘红色太阳,紫色和玫红的云相互晕染,将整个起伏平缓的大地遮罩在一片艳丽的霞光里。 出乎伊森的意料,他们在那座城附近降落,将飞行器停在一座角人市场杂乱无章的停机场里。角人的城市建筑也都是近乎椭圆的形状,偶然有一两个奇异的尖角建筑拔地而起。城市中十分热闹,街道拥挤而狭窄,路上还走着不少角人用来当交通工具的一种长有三只角的深蓝色四蹄动物,使得人行走的空间愈发有限。这里也有地球联盟的驻军,地球人也不少,不至于引起太多注意。罗兰另伊森和他们一样披上一件带兜帽的暗色外衣,带着他在遍布台阶和沟渠的错综复杂的巷子里穿梭,叩开一家很有地球风格的破旧旅馆的大门。 伊森路上曾有看到三个巡逻的地球军士兵,心中有考虑过要不要冲过去求救。但是他好不容易脱离了禁城的掌控,实在不想就这么把自己给交出去。他决定还是再等塔尼瑟尔一阵子。 那旅馆的老板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看上去十分邋遢的大肚子中年男人,他看到罗兰等人,默默地将他们带入回字形的走廊里,打开了二楼转角处的一间房间。他小心翼翼把门锁上,“我以为你们现在应该已经离开这儿了。”那个中年男人点了根烟瞥了罗兰一眼,然后又看向伊森,“这是谁?” “旧识。”罗兰简单地回答,“萨伽德部落的人正在找我们,暂时在你这里避一避。今晚就可以离开。” “萨伽德部落为什么要找你们的麻烦?不是你们帮他们逃出阿纳斯的么?” “说实话,我也觉得有问题。”安其拉解开了她那盘成发髻的栗色头发,放松地甩了甩,“只是为了一个囚犯,有这个必要冒着被地球军发现的风险追到独角峰那么远吗?” “在这里他们肯定不敢追来。”另外那个男alpha特工说道。 伊森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径直走到一张藤条编成的椅子上坐下,随手拿起一本摆放在茶几上的书翻看着。他在脑中感知到了塔尼瑟尔传来的意识,他知道祭司已经近了。 果不其然,两个小时以后,他们听到院子里有敲门声。旅店老板用一种古怪的声调问,“你招谁?” “我朋友,伊森.埃尔德里奇。”祭司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安其拉原本正在擦拭自己的激光枪,闻声立马跳了起来,掀开一条窗帘的缝隙往外开,嘴里吹了声口哨。 “唔~~~我的禁欲系祭司小鲜肉来了。” “有其他人么?” “没有,只有他一个。” 罗兰瞥了伊森一眼,“他怎么会知道你在哪里?” 伊森耸耸肩膀,冲他咧嘴一笑,“这不正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罗兰也不做争辩,对另外那个alpha说,“班吉,你从后面出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别的人。” 被称为班吉的特工二话不说,利落地从窗口翻了出去。院子里的老板还在搪塞着,“我们这儿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你找错了吧?” 罗兰推门出去,站在二楼的栏杆旁向下喊道,“让他上来吧。” 伊森看到塔尼瑟尔出现在视野里,绿眼睛像是被忽然点亮的萤火。塔尼瑟尔扫了他一眼,迈步进门。表情严肃,步履严谨,万息球围绕着他来回翻飞。安其拉婀娜地坐在离他很近的桌子上,修长的双腿交迭在一起,“小祭司,你该不会是因为想念我才一路跟踪着我们追过来吧? 而罗兰则站在伊森旁边,过近的距离,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将腰间的激光枪掏出来对在伊森的太阳穴上。虽然他并未有做过任何有威胁性的举动,但是伊森知道,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那一步,罗兰扣动扳机的时候绝对不会犹豫。 塔尼瑟尔对于安其拉的挑逗姿态视而不见,一副标准的祭司式不动声色,“你们带走了我的朋友,我当然要跟来。” “你的朋友?”罗兰轻松地靠在伊森坐着的扶手椅旁边,剑眉微微扬起,“恐怕不止朋友这么简单吧?” 祭司表情似有些微的不耐,“不如我们停止废话,直接说吧,你们要如何才让我带他离开。”他一边说着,额间的第三只眼也稍稍掀开了一条缝隙。刹那间房间里充斥着某种随着空气的流动汩汩翻涌的骚乱。 然而他没办法像控制普通人类那样另面前的两名蛇夫座特工产生幻觉,他们身上一定有什么装置,是专门用来抗衡伊芙人,尤其是伊芙祭司超强的精神力的。 也就是说,他们很可能预料到这一次在牧神星会遇到伊芙人。 也就是说,这一切很可能都是设计好的。他们很可能就是想要找机会抓住伊森,或许是想用伊森当筹码与他进行某些交易。地球联盟中果然有着某个重要的人是蛇夫座的细作。 虽是意料之中,但塔尼瑟尔还是十分不爽。尤其是那个罗兰冲他露出那种风流不羁的微笑的时候,尤其是他还把手那么自然地放到了伊森肩上的时候,祭司都十分后悔没把自己那瓶装着莎布尼古拉斯□□的瓶子一起带来。 此时门外又进来一个人,正是之前出去的班吉。在关门的霎那,伊森还看到门外似乎还有人。说不定这整个旅馆都是蛇夫座的人。他和塔尼瑟尔这是身陷囹圄,恐怕没这么容易脱身。 “序神之卵。”安其拉忽然说道,“交出来就放你们走。” 塔尼瑟尔冷笑,“我没带。” “你以为我们真的会相信你会放心地把序神之卵留在火星吗?”安其拉优雅地叼住一根烟,吧嗒一声打开打火机的盖子,“反正你们伊芙有那么多颗序神之卵,给我们一颗又何妨。你自己之前不是也偷出来过一颗吗?” 伊森暗想,蛇夫座竟然连塔尼瑟尔之前在红地球使用序神之卵的事都知道,而且知道塔尼瑟尔与他关系密切,那么关于自己变异的事,他们知道多少? 应该还不知道吧……不然的话,旁边的罗兰应该没有胆量和他站得这么近。 塔尼瑟尔不说话,只是忽然定定地看向伊森。伊森在头脑中听到他在问他,“你想和他走吗?” 伊森一愣,似乎不确定那是否真的是塔尼瑟尔对他说的话。 脑海中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清楚楚是塔尼瑟尔的声音,“和他去蛇夫座,你就自由了。改名换姓,重新生活。” 伊森猛地站起身来,吓了旁边的罗兰一跳。但见beta脸上竟然弥漫着一层愤怒之色,绿眼睛死死盯着塔尼瑟尔,嘴唇似乎想要张开说些什么,却又被强制性地抿住了。 伊森当然想要重获自由,想要从这无穷无尽的噩梦漩涡中脱身。 但若唯一的出路是罗兰,他宁愿永困禁城。 见他如此,祭司却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甚至有一点点孩子气的笑意来。他像是突然打定主意,视线从三个蛇夫座人脸上依次扫过,“你们对序神之卵了解多少?” “你们伊芙人相信那是序神留存在这个宇宙的新生星球上的力量碎片不是吗?”安其拉自信地回答道,“或者,也可以说是某种超级文明留下的极为精密的智能电脑。” 塔尼瑟尔面上带着几分嘲弄似的微笑,“所以,你们以为你们可以控制它?你们真的知道序神是什么吗?即便地球上有过耶和华这样的和序神十分相似的信仰,但真正存在于宇宙之外的序神绝不是你们想象中那么和蔼可亲的。他们……有着不亚于熵神的可怕外貌,对人类没有怜悯,任何企图窥视他们的人理智都会被焚烧成灰。你们知道第一个发现序神之卵并且擅自触碰了它的伊芙人,他的下场是什么吗?” 罗兰似乎有些不耐,“什么?” “他变成了一个痴呆,就像是灵魂被焚烧殆尽了,只剩下一个还有基本功能的躯壳。他被关在精神病院,嘴里总是说着没人听得懂的语言。然后有一天他从严密封锁的病房内失踪了,和他同屋的那个自闭症患者却奇迹般的痊愈了,并且跟所有人说看到他被自己的影子吃掉了。” 班吉在旁边嗤笑起来,“我应该感觉到害怕吗?这种鬼故事骗小孩子力度都有点不够啊。” 塔尼瑟尔用近乎严厉的目光盯着他,“伊芙花了五个多世纪尝试控制它们,到现在理解还是非常有限。而那些最初的因为太过自大而擅自接触序神之卵的人没有一个能在它的辐射之下存活,是什么令你们这么有自信,认为自己可以安全把它带回蛇夫座联盟?” 罗兰微微向前一步,将伊森稍稍遮挡在自己身后,带着几分威胁意味,“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无形地激斗着,片刻后,祭司却忽然弯起嘴角,笑容绝美而邪气。他伸手到自己长袍的内衬中,掏出一枚鹌鹑蛋大笑的蓝色东西,一侧的外壳上有一些破损,露出里面一团似乎有灵性一般不断涌动的半透明凝胶状东西。 显然这就是他带去火星的那枚。 那小小东西在他白皙的掌心流转着一层若即若离的流光,表壳上仔细看便能看到许多条纵横交错如线路板一般的细细线条。安其拉的表情骤然变了,变得如同受了蛊惑一般狂热。她马上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它。 祭司却骤然将手往后缩了板寸,空灵的灰色眸子带着浓浓的怜悯凝望着她,“你确定吗?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再也没办法弥补了。” 这一语双关的话,另在场每一个人冷暖自知。罗兰看了身后的伊森一眼,蓝眼睛里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 而伊森想的,却是那一地蓝色红色交融的血,还有记忆丝碎片里当他亲手将血肉撕开时,那令人高|潮的快|感…… 安其拉却根本没看清祭司的眼神,也不管他的警告。像大多数蛇夫座人一样,她从来不相信宗教,甚至看不起有宗教信仰的人。她不明白在科技已经如此高度发达的现在,怎么还会有人愚昧懒惰到给自己创造一个可以解救他们或是惩罚他们的神明,帮助他们去理解这个有时候根本无法被理解的残酷宇宙。也因此,她根本不相信只是触碰那小东西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毕竟那祭司自己不也正好端端地拿着呢吗? 于是她伸出手,毫不在意地从祭司手上拿走了那颗序神之卵。 下一瞬,她兴奋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张蜡制的了无生机的面具。 第66章 赎罪:牧神星(15) 安其拉掌心的序神之卵仍然稳稳地立在她的掌心,可是她的表情却在微妙中凸显出一份异样。【 更新快&nbp;&nbp;请搜索//ia/u///】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张面具扣在原本生动妩媚的面容上。然而那定格的面具却又没有什么痛苦之色,反而还显得有些安详,就像是陵墓中戴在死尸面上的面具。 “安其拉?”罗兰紧张地问了句,理她比较近的班吉走上前去想要碰触她,却被祭司猛然伸手拦住了。 “别动,不然我可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塔尼瑟尔神情肃穆地说。 班吉急了,一把揪住塔尼瑟尔的领子,“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按照她说的,把序神之卵交给她而已。”塔尼瑟尔虽然被人钳制,却毫不紧张,嘴角挂着一丝看好戏般的讪笑。 罗兰向前走了几步,关切地望着安其拉,“安,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怎么了?” 她仍旧保持着刚刚接过序神之卵的姿势,整个人仿佛忽然定格在时间之中了。她的嘴唇忽然动了动,用几乎难以听清的蚊蚋之音说着,“救……我……” 语音刚落,只见从她与序神之卵接触的掌心开始忽然升腾起一团烟雾,那眼缠缠绵绵缠绕在她的指尖似乎不愿意离去。紧接着,从掌心开始她的皮肤迅速变黑,并且开始向着指尖和手臂缓缓蔓延。 明明没有火,她的皮肤却开始迅速碳化了! “安其拉!”班吉一把松开塔尼瑟尔,冲过去想要将她手中的序神之卵拍开,可是塔尼瑟尔却冷笑着说,“她已经开始极序化了,一旦开始就不可能停下。你这个时候碰她,说不定会和她一起变黑哦。” 罗兰猛地掏出枪指着伊森的脑袋,动作毫无犹豫,眼神原先存留的那点给伊森的温柔现在像是突然蒸发了,“是你在捣鬼!快放了她!” 伊森心头似燃着一团冰冷的火,喉头有苦涩的愤怒味道。 塔尼瑟尔面上的笑意逐渐沉淀成了某种尖锐的凌厉,他把玩着围绕着他手指飞舞的万息球,缓缓道,“我说过了,有些事一旦做了,就没有回头的可能。她选择接触序神之卵,就该明白极序化的过程是不可逆的。不过,如果你们可以把伊森还给我,那么我现在将序神之卵收回的话,她大概还能多活上几年,就像那个第一个接触了序神之卵的伊芙学者一样。” 班吉和罗兰相互对视,然后又不约而同看向伊森。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的beta平静地站在原地,就仿佛面前发生的一切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一样。 “你说的极序化是什么意思?”罗兰似乎并不愿意轻易投降,剑眉倒竖,眼中杀意渐浓,咬牙切齿地问道。 “它的名字叫序神之卵,想必你们也能猜到它的能力。它可以随意置换不同物质的原子粒子,从而将物质相互转换。只不过,这种转换在自然状态下是有倾向性的,它们会让物质逐渐向着更为稳定有序的状态演变。”塔尼瑟尔说着,轻笑起来,“听起来不错不是吗?说不定可以让人返老还童哦。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人体并不是多么稳定有序的东西,事实上它非常的不稳定,而且极其短暂,每时每刻都在变化,这可不是序神喜欢的状态。”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安其拉到底怎么了!”班吉不耐烦地大叫道。 塔尼瑟尔瞥了他一眼,“虽然我们所在的宇宙是受序神力量支配的,但秩序和混乱永远是一体两面,没有一定的自由,也就是混乱和变数的话,生命本身都是不可能的。过多的混乱或过多的秩序都会造成恐怖的后果。你们的安其拉嘛,她现在就是在从一种不那么稳定的生命状态向着一种最极致的、几乎永远不会改变的稳定物质转变呢。” “极致的……稳定状态。”罗兰的脸色逐渐变得有些苍白。 目前已知最稳定的物质,不是那些像氦气一样的惰性气体吗? 不……不可能,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变成气体?!这一定是那个狡猾的祭司在骗人! 可是她已经几乎完全变黑的手上升起的那一团团的逐渐飘散的烟雾又是什么?为什么就连变黑了的手指也在不断变细?她没有惨叫,就像一个被摆成了一个奇怪姿势的娃娃,手一点一点干瘪,那碳化的黑色还在不断蔓延向上。 还有……祭司说那个第一个接触了序神之卵的人,也在很多年后凭空消失了,同屋的人说他被自己的“影子”吃掉了。 那影子……难道就是一点点被碳化的人吗? 罗兰用一种伊森从未见他露出过的阴鹜眼神盯着塔尼瑟尔,而一旁的班吉已经惶急起来,他大步走过来对塔尼瑟尔低声说,“先把人还给他吧!安其拉如果出了事……” 罗兰阴沉看了他一眼,握着枪的手攥得那么紧,却终于还是放下了。他有些颓然地对伊森说,“你……跟他走吧。” 伊森冷冷地看他一眼,忽然也笑了,“你不是要带我去蛇夫座吗?变主意了?” 罗兰神色复杂地望着他,几乎有些痛苦了,“你……” 伊森碧绿的眼睛此刻看着他的目光,竟有着一种从前没有过的慑人意味。罗兰忽然感觉,这一年这个beta变了好多,是禁城改变了他,还是面前这个恶魔一样的伊芙祭司? “伊森,过来。”塔尼瑟尔的声音里带着些命令的意味,十足的占有欲透过那一丝不悦泄露而出。 然而伊森也竟然就这样听话了,顺从地走到祭司面前。确保他与自己的距离够近而且与罗兰的距离够远之后,祭司伸手在那颗序神之卵上轻触几下,轻盈地拿了起来。可即使序神之卵离开了手掌,安其拉却也仍然保持着原本的姿势,蔓延的黑色倒是马上停止了,并且稍稍退却了一些。只不过,她的一条手臂还是几乎全都发黑了。 “安其拉!”班吉用力摇晃着女beta的身体,可是她仍然是僵硬的表情,没有回应。她的眼中一片空洞的茫然,似乎魂灵已经漂流到了不知名的远方。班吉伸手去触摸她发黑并且干枯变细的手臂,然而就在手指轻触到的一瞬间,她的手臂忽然如灰烬一般断裂,迅速飞散开来,溶于空气之中,竟如灰烬一般消灭殆尽了。 那出乎意料的残酷场面另班吉失声大叫起来。罗兰则愤怒地瞪着塔尼瑟尔,重又举起了枪,“你说过会放了她!” 塔尼瑟尔习惯一般地将伊森微微挡在身后,直面着对面全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高大alpa,“我说过,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她的脑子可能最先受到了一些影响,所以现在才会没有反应,但距离彻底气化大概还有三四年的时间。” “你这混蛋!”班吉怒吼一声便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冲着塔尼瑟尔扣动了扳机。伊森那一刻脑子里什么都来不及想,一把将塔尼瑟尔推开。 然而预想中会在胸膛上绽开的疼痛没有发生,空气骤然安静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身前有一面墙,由许多细细的蚯蚓般的触手编织而成的墙。而那些触手的末端一直蔓延过来,延伸到他脑后,从后颈的皮肤下迸射而出。他像是突然回了神,那些触手也在一瞬间收缩回去,快得就像一个幻觉。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可在场的两个蛇夫座特工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罗兰震惊的脸、班吉惊恐地摔倒在地上,指着他颤声说,“那是……那是什么东西!” 伊森也惶恐了,他后退一步,却撞上了祭司的胸膛。他回过头,看到塔尼瑟尔意外的脸。 “我……我不是故意的……”伊森不知道自己在辩解些什么,用有些发颤的手摸摸后颈,摸到一片黑色的血迹。他喉咙中一阵作呕,弯下腰却吐不出东西。 所以昨天晚上……不是梦吗? 塔尼瑟尔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向后退到门边,一拉门却发现拉不动。他再次将序神之卵拿出来,对罗兰威胁道,”开门,否则我现在就让你们的朋友变成一团氦气!” 罗兰此刻却似乎冷静下来了,他骤然举起枪,瞄准的却不是他们,而是安其拉的脑袋。 一道光束划过房间,安其拉无声地倒在了地上,额头上一颗血洞汩汩冒着嫣红的血液,白色的脑浆也缓缓流溢出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另伊森和塔尼瑟尔一时都惊住了。班吉也大叫了一声,却什么也没来得及阻止。 罗兰面无表情的说,“反正都是要死的,与其不人不鬼活三四年,不如现在走的干净。”说着,那枪口又对准了塔尼瑟尔,“伊森是怎么回事?” 塔尼瑟尔还未回话,伊森却忽然笑了。那笑声由低渐渐高亢,到最后简直有些癫狂了。 “怎么回事?你还没看出来么?”伊森抬起碧绿的眼睛,幽幽望着他,语调破碎,“我是个怪物啊。” “不,伊森。”罗兰的声音忽然放轻缓了,幽蓝双瞳中似又恢复了以往两人相恋时的缱绻柔情,“你只是病了,是你旁边那个祭司对你做了一些事让你病了。你还没看出来吗?他是个心狠手辣的心理变态!你跟我回去,我会找最好的医生来医治你!” 明明被人骂了,塔尼瑟尔却并不生气,也不做辩解。因为伊森仍然站在他身边,没有离开的迹象。 伊森摇摇头,苦笑道,“跟你回去,只怕不是被治疗,而是被解剖吧。”他顿了顿,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说道,“罗兰,你还记得在角人宴会上那个全身是血的角人说的话吗?我告诉你,他说的都是真的。” 罗兰眉头紧紧蹙起,似乎无法相信他说的话。伊森抿起嘴唇,终于往前走了一步,挺直腰板,第一次他将塔尼瑟尔挡在身后,做出了保护的姿态,“如果你不放我们走的话,你和你的朋友,也会是那些角人一样的下场。” 他这份威胁其实是在强撑底气,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些触手什么时候会长出来,什么时候不会。 罗兰不愿让步,他和班吉手中的枪仍然笔直地指着祭司和伊森,看来是打定主意不让他和塔尼瑟尔离开了。却在此时,院子里传来一阵骚乱声,仔细听时,却是地球军的巡逻兵在大声叫喊,说是要搜查。 罗兰和班吉顿时紧张起来,注意力分散的瞬间,塔尼瑟尔突然猛地冲向班吉。对方连忙开枪,但是被塔尼瑟尔一抬手将枪打偏了,激光顿时将屋顶射穿。罗兰立刻向着塔尼瑟尔开枪,祭司的肩膀中弹了,玫瑰色的血液霎那间在白衣上晕染开来。然而他没时间停顿,一把抓起伊森,从窗户翻了出去。 第67章 赎罪:牧神星(16) 伊森与祭司从窗口翻出房间的一霎那,立刻便有许多房间的门骤然弹开,人还未见,已经有网络般密集的激光束从各个房间里射向楼下的地球军。然而地球军也似乎早有准备,立刻各自找到掩护开始还击。枪林弹雨中塔尼瑟尔护着伊森弯腰疾行,一路冲到楼梯拐角处才得喘息。伊森看到塔尼瑟尔肩上愈见弥散的玫红色,整颗心像被放在灶火上淹煎,可是祭司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 “为什么地球军会来?是来抓蛇夫座的人还是抓我们的?”伊森不安地低声呢喃。 “是我雇了一个当地角人去报信的,说这里有蛇夫座的细作。我猜到他们大概不会轻易让我们离开,所以留了个后手。”塔尼瑟尔语气略带急促地说,“前门已经被地球军堵死了,我们从后面找找出路。” 伊森点头,跟在脚步迅疾的祭司身后冲下阶梯。耳畔一片纷乱,有说不清楚是愤怒还是痛苦的喊声伴随着激光烧灼砖石土地甚至人体时发出的嘶嘶声。阶梯的尽头有一道横穿整个回字形建筑的走廊,看来像是个出口。可是他们刚到楼下那走廊尽头的门扇便被踹开了,众多地球军人鱼贯涌进来。骤然看到塔尼瑟尔这个伊芙人,他们都有点愣神。 塔尼瑟尔骤然张开额头上的眼睛,用冷静的声音说,“你们要找的蛇夫座奸细在里面。” 那些士兵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们两个几眼,然后竟然鱼贯从他们身边经过,冲向旅馆之中。 伊森从来不知道塔尼瑟尔的精神力竟然可疑同时影响十几个人,可是再仔细看,便发现仍然在快步前行的塔尼瑟尔脸色有些发青,嘴唇紧紧抿着,手用力按着受伤的肩膀附近,似乎在努力忍耐着。伊森惶急起来,“我们得去医院!你需要止血!” “不碍事。”塔尼瑟尔简单地断言道,“这里不安全,我们离开这里再说。” 他们很快融入熙来攘往的市集之中。摊位杂乱无章地相互拥挤着,一条条窄细的过道中买菜的、逛街的运货的摩肩接踵,中间还有一串笑闹的小角人在人们交迭的腿缝中钻来钻去。他们混在人潮里,随着人群流动的方向一点点移动着。塔尼瑟尔的伤偶尔会引来几束或奇怪或警觉的目光,但好在没引起什么骚动,大多数人都只顾着做自己的事,根本不会注意到旁边经过的是人还是猪。 他们闪入一条仅能容纳两个人并肩通过的窄巷子,塔尼瑟尔靠在墙上,漂亮的五官终于扭曲出了一丝痛苦之色。伊森不知所措,想要去查看他受伤的肩膀,可是稍微一碰祭司就向后缩了一下。伊森心疼得不行,拉住塔尼瑟尔的手轻声问,“还有多远?” “穿过这条巷子,会看到一座石桥,我将飞行器藏在桥下了。”塔尼瑟尔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将身体站直,“走吧。” 伊森点点头,扶着塔尼瑟尔在阴暗的巷子里趔趄前行。然而行至巷道中心的时候,塔尼瑟尔的万息球忽然开始闪烁起淡紫色的光芒来,带着几分紧迫的意味悬浮在他面前,似乎催促着他停下步子。祭司一开始烦躁地挥了挥手,似乎想要忽略掉那紧急的呼叫,然而万息球却像是突然造反了一样,一次又一次挡在他面前,不让他前进。 塔尼瑟尔无法,只好说出口令:同意通话。 那万息球中射出一道流光,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人形的影像。那也是一个伊芙人,个头比塔尼瑟尔还要稍微高上一点,年岁似乎也略大些,面容英俊端雅,深褐色长发和双眼,有着和塔尼瑟尔相似的尖耳朵和第三只眼睛。他也穿着雪白的祭司服,不过领口和袖口都趁着紫色的缎带,那是塔尼瑟尔所没有的。 看来这也是个祭司,而且看塔尼瑟尔竟然规规矩矩向着他低下高傲的头颅,大概还是个地位很高的祭司。 “主祭。”他微微侧身,似乎是想要掩饰自己的伤势。 那被称为“主祭”的伊芙人用近乎严厉的目光看着他,进而视线又移到伊森身上。伊森有种连灵魂都被看穿的毛骨悚然之感。 “塔尼瑟尔,你现在到底在哪!”主祭喝问道。 塔尼瑟尔垂下眸子,停顿了一下回答道,“牧神星。” “之前得到地球联盟的询问信息,我还不敢相信。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沉重的责问,另伊森想起来自己的父亲……但显然这个人对塔尼瑟尔的关心要比父亲更多些。 塔尼瑟尔终于抬起头来,眼神恭敬却坚定,“我有必须要做的事。” “不管你要做什么’必须’的事,现在马上停止!”主祭用没有一丝感情的冰冷目光看向伊森,话却仍然是对着塔尼瑟尔说的,“你这次僭越太多了,如果再丢失一颗序神之卵,我们整个圣殿都没法交代。把这个人类交给地球联盟,马上回来!” 塔尼瑟尔却说,“我要把他带回伊芙星。” 主祭骤然变了脸色,如果说刚才只是冷冰冰的愤怒,现在就是混杂着惊愕的暴怒了,“你说什么?!你疯了么!他是非人,你要把他带来伊芙星,是想要毁掉我们和地球联盟的关系么?!” “他已经不是非人了。他们以为他死了。” “他们或许以前是这么以为的,但是你们两个刚才不论干了什么,显然都已经把他暴露了。地球联盟不久前就在向我们质询你的下落!” ”那你就告诉他们我已经死了!” “你!”主祭骤然闭上眼睛,似乎是在稳定自己的情绪。半晌,他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恢复了最初的冷静,或者说是冷酷,“塔尼瑟尔,你在逼我把你驱逐么?” 塔尼瑟尔的眼睛微微睁大,他大概没有预料到对方会用驱逐来威胁他。 伊森这时候向前走了一步,小心翼翼地插嘴道,“塔尼瑟尔……要不,你自己走吧。” 塔尼瑟尔连头都没回就将他推开了,“你别捣乱。”他继续对紫衣主祭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坚持!你是同意了的!” “是,但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偏执,这么疯狂!就连皇家也无法再无视你的胡作非为了,我还怎么护得住你!”主祭近乎失望地用手揉了揉太阳穴,“你马上将伊森.埃尔德里奇交出去,否则的话,你也不用再回来了。”他顿了顿,又加了句,“这是圣殿上令,你最好想清楚。” 说完,通讯便被掐断了。 塔尼瑟尔愣愣地望着面前黑暗的虚空,很久都没有说话。 伊森担忧地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然而祭司很快便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说了句“走吧。”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终于离开了那条太过悠长的巷子。巷外一条窄窄的堤岸,一条干涸了的浅河,看上去多年未修葺过的石制拱桥下果真隐约有一架开启了隐形功能的飞行器。看起来很可能是从角人部落借来的蛇夫座交通工具。 塔尼瑟尔虽然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但每一步走得还是分外坚定。伊森看着他的背影,喉咙里一阵阵酸涩上涌。 为了自己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怪物,这个高傲的、美丽的祭司竟然愿意被放逐吗? 果然,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对他像塔尼瑟尔这般好了。他伊森到底何德何能,怎么能够承受这样的情义? 塔尼瑟尔打开了飞行器的驾驶舱,费力地坐进去,回头却发现伊森站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有些痴然地望着他。 “你发什么呆?快进来啊!”塔尼瑟尔责备的声音也因为力气不够而有些发虚。 伊森却忽然对他笑了,眼睛微微弯起,显得有点疲惫,却又带着点稚气。他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忽然转身,用最快的速度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伊森!!!你给我回来!!!”塔尼瑟尔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是伊森知道祭司已经筋疲力竭,大量失血又浪费了不少精神力,他现在根本没办法追上自己。 只要大步地离开,祭司就可以安全地回到伊芙星了。 说他懦弱也好,自私也罢,他不能成为塔尼瑟尔被放逐的原因。他能感觉到祭司心里有一个他触不可及的巨大空洞,里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混沌。如果没有了圣殿的牵绊,他一定会彻底迷失在无穷无尽的黑暗里的。 就像他自己,若不是有祭司这道黑暗中的光,此刻也不知道是否已经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怪物,被自己内心深处涌动的无数黑暗尽数吞噬。 虽然他确实很想和祭司一起离开这所有的噩梦,沐浴在伊芙星那美丽的紫罗兰色天光下,去银河系对面悬臂的星系里旅行,去看银河系中心的巨大黑洞。 但他更不希望塔尼瑟尔变得像自己一样迷失。 也正因为如此,他冲向了迎面走来的一对地球军,举起双手。 “我是伊森.塔尼瑟尔,地球联盟禁城的非人。” 第68章 赎罪:牧神星(17) 伊森坐在装满地球军士兵的大型飞行器中最末尾的位子,眼睛望着窗外因着清晨一轮暗红色的朝阳而变成深紫色的天幕,以及地面上不断飞掠过的森林和城市。这座星球还未被重工业毁掉,虽然缺少阳光而且十分寒冷,却仍旧有着一种脱俗的神秘之美。伊森望着那天光,想象着伊芙星天空的紫色与这中深沉的紫色是否一样。但是想到塔尼瑟尔那仿若被阳光亲吻过的发丝,又觉得那里一定不像这颗星球这么暗淡。 前方的士兵们相互说着脏话调笑,各自讲着自己家里的或是正在谈恋爱的omega有多么难搞多么麻烦。说着说着话题不知怎么的就引到了非人身上,大概是因为他们要去的汤加城正是非人们目前所在的城市。 “喂!非人!”一个光头alpha士兵忽然冲他喊道,“听说你们禁城里没有omega,女性也很少,所以有些太饥渴的同性alpha也会相互搞在一起,是不是真的啊?”他一边说着,一边还要特意做出带着恶意的嘲弄表情,好像在说什么很恶心猎奇的事情一样。伊森冷冷地看着他,忽然一咧嘴笑了,“对啊,你这种长得比较好看的可千万别犯事,不然进去了就会被人当omega用。” “你他妈说什么!”那士兵恼羞成怒就要站起来,原本alpha在即将进入战斗状态时身上散发的荷尔蒙气味总是会另伊森这样的beta本能地感到恐惧,但伊森惊讶的发现,自己现在竟然没有什么感觉了。他甚至有些蔑视那个alpha。 是因为已经见过真正的恐怖,并且发现自己也是那恐怖的一部分的缘故吗? 伊森毫无惧色地回望着冲他扑过来的alpha,冷漠地看着另外一个alpha拦住了那冲动的士兵。另外一名似乎是中士的军人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喝退了那个士兵。 伊森嗤笑一声,不再搭理他们。 从飞行器上下来的时候已近傍晚,等在机舱外的是灰毛。那阴沉的警卫原本打算好好奚落一番这个原本已经成功逃脱了禁城却又愚蠢地自己送上门来的beta,却在看到伊森的一霎那有些愕然。 伊森双手被用电子手铐牢牢钳制着,身上还穿着角人的衣袍,整个人显得消瘦憔悴,除此之外外貌上没什么大变化。可是那个总是唯唯诺诺的beta身上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他说不清楚是哪里变了,只是让他有那么一瞬的忌惮。 真是奇怪,一个脱离了原本的社会地位就什么也不是的书呆子,有什么可值得害怕的? 他很快抛掉了那一闪而逝的感觉,森冷地笑出一口白牙,“看来你还真是舍不得离开啊。” 伊森神色空洞地站在他面前,顺从地任由他将手里的项圈扣在他的脖子上。他注意到伊森后颈有许多伤痕。他想起来塞缪等人得救的时候表情都有些不对劲,尤其是在提到已经“死掉”了的伊森的时候。看来他们果然隐瞒了什么东西。 然而这并不是他目前最感兴趣的,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完成。但这个beta的回归,也算是给他增添一点压抑生活中的调剂品。况且,说不定有些时候也用得到这个前任能源局秘书。 伊森被灰毛押送着来到非人们“专用”的军营。一路上收到不少惊奇的眼神。然而最震惊的,还是不远处连手里正擦拭的长刀都咣当掉在地上的嘉文。那向来嚣张的alpha嘴巴张成一个o型,一丝丝的畏惧从他睁大的双眼中溢出。他身旁不远处正在练习引体向上的德里克则转身就跑。 片刻后,塞缪便从屋子里狂奔出来,然后在距离他大概十几步的地方停下。他那英俊刚毅的面容定定地凝望着他,像是不敢确信自己的眼睛,大口大口喘着气。泰风也跟在他身后几步追了出来,视线与伊森对上的霎那,伸手捂住了嘴。 “呦呵,好大的欢迎仪式,看起来你人缘不错?”灰毛在旁边哼笑道,“这可真是让我忍不住怀疑,他们是不是本来就知道你没死,故意帮你逃跑呢?” “我确实是死了。”伊森头淡淡地说,“可是我又活了。” 灰毛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前,一边解开他的手铐,一边在他耳边细语,“我知道你们在隐瞒着一些东西,我会看着你的。” 伊森表情漠然,像个偶人一般。 灰毛顺手推开他,理了理自己的帽子,转身离开了。 伊森缓缓转过身,面对着自己的伙伴。塞缪一直是他最信任的朋友。他从小没有兄弟姐妹,塞缪给他的感觉就像个大哥一样。 然而这样他仍然记得在他最彷徨痛苦的时候,面前的塞缪却留下他一个人在黑暗里,与另外三个人走了。 他甚至都不是很在乎泰风嘉文德里克,最让他难以释怀的,是塞缪的背影。 两个人遥遥相对,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片刻后,还是伊森垂下眼眸,露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我回来了。” 塞缪骤然冲了过来,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被另外一个宽厚强健的胸膛抱住了。那环绕着他身体的手臂太紧了,累得他呼吸困难。他感觉到塞缪埋首在他颈侧,发出长长一声叹息。 然后塞缪稍稍将他拉开些,深褐色的眼睛用力盯着他,像是想要把他看出一个洞来,“为什么你会回来?塔尼瑟尔没有带你走吗?” 伊森用力保持着无所谓的笑容,“说来话长。” 塞缪伸手,小心翼翼地触摸着他后颈的疤痕,就像害怕被烫到一样,“他……果真把你治好了……” 伊森默默点了下头。 泰风和另外两个见过他“真面目”的人都没有上前来,他们与他保持着一段戒备的距离。伊森隔着塞缪的肩膀,与泰风的眼神相遇。有什么不一样了,他还记得自己刚刚把泰风从灰毛手里救下来的时候,对方那全然信赖的、几乎是依恋的眼神;那种眼神后来虽然有些转移到了塞缪的身上,但泰风面对他时的目光也总是少一些拒人于千里的冷淡,多一份对友人的热情。 可是现在那种熟悉的热情不见了,变得不仅仅是疏离,而是在面对未知生物时本能的惶恐。他似乎在努力压抑自己的直觉,可伊森还是能够感受到他身上弥散的恐惧。 真是奇怪,他的鼻子什么时候灵到可以闻到人的情绪了? “放心,我们谁都没有和别人说你的事。”塞缪捏着他的肩膀,安慰一般低声说着,然后自然而然地搂住伊森的肩膀,穿过一道道从其他非人那里投来的好奇视线。伊森任由对方引领着他进了营房。非人们都拥挤在附近几个营房之中,一长排的上下铺,床上摆放着被叠得正正方方的被子。伊森一进去,便看到陈增坐在比较靠里面的一个铺位上,周围聚了一圈的非人,正在听他讲述着什么。陈增抬头看到伊森进来,冲他点头一笑。 伊森看到他的一霎那,心头才终于有了些紧张之感。 陈增那些虔诚的信徒一旦知道他们一直在说的大恶神的基因可能就存在于他的身体里,不知道会不会把他当成撒旦本人生吞活剥? 在第二宇宙之中,被人集体孤立的感觉历历在目,他知道自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隐藏自己身体里的……东西。 ********** 伊森得知,非人们一直被用来当做搜寻角人游击队的诱饵,被放入地球军不甚熟悉的森林、山麓或是沟壑之中,将角人游击队引出来之后再由正规地球军定位非人们的所在,对叛军大肆围剿。用这种方法已经成功捉住了两名多次发起针对地球人的恐怖袭击的反叛部落头目,然而非人们也是死伤惨重,原本三百多个人,到现在只剩下一百七十来个。 唯一一次另地球军摸不到头脑的,就是被伊森杀死的那三千个角人。塞缪等人一口咬定说是地下的巨大虫子把他们吃了,但是地球军一直都没有找到塞缪口中的“地下蠕虫”,那三千个人的死也就成了悬案。塞缪说,一定会有人质询伊森关于那天的事,让他小心不要说漏嘴。 重回囹圄的第一晚,伊森毫无睡意。非人们大都睡熟了,鼾声此起彼伏,偶然夹杂着梦中呓语。伊森自己坐在床前,望着天空中悬挂的一大一小两轮月亮发呆。他从衣袋里掏出来一条手帕,看上去平凡无奇,甚至已经被他捏得皱巴巴的。他用拇指摩挲着那块布料,眼神变得轻柔而忧伤。 他将手帕凑到鼻间,隐约还能嗅到一丝塔尼瑟尔的气息。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灵药,又或是解渴的圣泉,用力地嗅着那一丝气味,将脸埋在手帕之中。这是他身上留下的唯一的属于塔尼瑟尔的东西,思念从未如此刻浓稠如血。 肩膀上忽然多了一只手,伊森身体一阵,转过身。 塞缪垂眸看着他,面上有些担心。 “你也睡不着?”omega问。 伊森默默将手帕收回衣袋里,默然望着洒落在窗台上的银色流光。 “你……怎么没有和他走?”塞缪倚靠在窗台上,神色复杂地望着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问这个问题。伊森有点想笑,什么时候塞缪对他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如果是以前,塞缪应该会直接一巴掌拍上来问他你他妈是不是傻干什么回来。 “我被地球军发现了。”伊森简单地说道。 塞缪微微皱了皱眉,总觉得伊森隐瞒了什么。不过……原本以为他与伊森今生都不可能再见面,能有再次相聚的机会,他心里终归还是开心的。 可是伊森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之前会变成那个样子。 此时此刻的beta沉浸在月光里,发丝和侧脸都泛着一层犹豫的蓝,看上去那么无害。另得之前在祭坛上的记忆就仿佛是梦一样不真实。 “伊森,之前在祭坛上……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在火星的时候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被熵神感染,后来又在第二宇宙受到影响。”伊森用一种近乎于冷淡的、与自己无关的语气说着,“塔尼瑟尔一直在用序神之卵帮我压制,让我可以像正常人一样。” “感染……”塞缪的表情似乎陷入回忆的黑色漩涡,惊恐和恶心的微表情一闪而逝,“可是你跟红地球上那些人不一样啊……你没有变成那种……虫子。” “我也不知道。”伊森幽幽地说着,忽然轻笑起来,“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开始担心,以后跟我住在一个房间,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又会变成那种恶心的样子。” 他带刺的语气另塞缪有些不爽,有些被说中心事的恼羞成怒,“喂,我还什么都没说你自己在那儿胡说八道什么呢。” “不要担心。”伊森站直身体,疏离地看了他一眼,“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塞缪愣愣地看着伊森走回自己的铺位,拉开被子钻进去,自始至终没再看过他一眼。 他隐约意识到,伊森对他的信任,或许开始动摇了。 第69章 赎罪:牧神星(18) 施耐德坐在汤加城中一家破旧的小酒馆里,表情阴沉地喝着一杯角人酿制的铜梅酒。他的旁边已经有一樽空了的酒盏,而手中的那一盏也几乎见了底。 他心情很不好。眼看着非人像羊群一样被凶残的憎恨人类的角人们撕成碎片,亦或是带回他们那血腥的祭坛上用残暴的手法献祭,他心里一点也不好受。他们一直没办法弄清楚那些幸存的非人们口中所说的地下巨虫是什么,指挥这次清剿行动的穆勒将军总说非人们在说谎找借口不愿意穿上地球军的军装去做诱饵,可是施耐德认为他们没有什么理由说谎,尤其是他私下里问过塞缪,塞缪说他亲眼所见,巨大的足有火车那么粗大的蠕虫从地下洞穴中冲出来,把人吸进嘴里,吐出来的就只剩下骨架,和零星挂在骨头上的肉丝。 塞缪是不会骗他的。 施耐德想到那个omega,眼底流露出几许愁闷。他第一次发现塞缪的真正性别是在那个omega进城已经一年之后。他一直就觉得这个前任拳王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可能是因为他对于其他omega兴趣太缺乏,而且总是想方设法把安排给他的舍友赶出去。 施耐德自己是个罕见的双性人,具有隐藏的omega特质,从进入青春期到现在也发过三次情。在军队里的时候,他了解如何隐藏自己的身份,所以有时候看着塞缪,就本能地感觉他某些时候故作强悍的眼神里,其实藏着永远无法停歇的惊恐,害怕被人发现的惊恐。于是某一天他远远地跟着趁夜溜出宿舍区,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处监控死角,等着一架小型无人机缓缓地降落在他跟前,上面载着一盒的抑制剂和alpha伪装剂。 他还记得当时塞缪被他抓到时那惊恐而脆弱的眼神。那一刻才是真正的他,作为omega的他。 当然施耐德并没有告发他,相反,他冒着自身被撤职甚至被发现双性身份的风险,一次一次地帮助塞就圆谎,甚至帮他与他的父亲联系,为他定时准备充足的抑制剂。他甚至在每三年一次的体检中悄悄替换了他的体检文件。 塞缪很多次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帮他,但他也说不出。或许是因为怜悯?或许是因为感同身受? 可他自己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尤其这两年被调来禁城,看到了太多丑恶复杂的事,不论是城内还是城外。他应该已经麻木了才对。 塞缪是那么强悍,哪怕寻常的alpha在他面前也没有他那种野性的气场。有时候就连施耐德也暗自羡慕他那一身彪悍的肌肉,暗忖如果真的一对一赤手空拳打起来,他还真不一定是塞缪的对手。他知道塞缪不需要他的怜悯,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帮他,给他开绿灯与负责采买的部门内线悄悄接头,推荐他去参加分值高而且相对来说死亡率可能比较低的任务,或是在有人起疑的时候,尽快将那个人调走。 后来……后来塞缪也帮了他。在那阴暗残破的地下室中的三天,他和塞缪发生了关系。混乱中的他,把塞缪当成了自己的alpha,出乎意料的是,塞缪竟然也十分配合,掌控着他、侵占着他、一次一次在他耳边吐露着令人面红耳赤的话语。若不是后来那个beta忽然出现,他们恐怕会一直这样做到结束。他的记忆混乱,但他相信塞缪也是十分兴奋的,像一个alpha那样兴奋着。或许他内心深处真的是一个alpha,亦或许是在发泄作为囚犯被他们这些警卫,尤其是他这个警卫头子支配的愤恨,他不知道。但是在那次发情后,施耐德发现自己脑子里时常会出现那个omega的形象,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会悄悄通过系统给机器警卫发布指令,让他们把所有有塞缪的摄像视频传输给他。而他在看着他在工地中穿着单薄的背心推着砖车、全身肌肉在暗淡的阳光中熠熠生辉的时候,下腹某处隐隐的骚动令他面红耳赤。 他觉得自己是着了魔,竟然对一个非人,一个像alpha一样占有过他的o或omega,尝试着去喜欢另外的人,但是都没有用。他光是看着塞缪的影像就可以硬起来。 然而他也知道,塞缪对那个叫伊森的beta很是看重。那大概是唯一一个在他身房间一年还没有被赶出去的人,那总是唯唯诺诺的、如影子一样不起眼的男人到底是哪一点另塞缪刮目相看? 是因为他是个弱鸡一样的beta,没有攻击性,所以另塞缪感觉安全吗? 还是因为……他跟塞缪进城前的那个omega男友……有那么一点点的相似? 是的,他查了关于塞缪的所有资料,知道他进城前住的地址、知道他那个omega父亲的名字、也知道塞缪有过一个相恋多年的地下恋人,是和他一样的omega,看上去斯文白净,戴着副眼镜,是个穷困潦倒的作曲师。omega相恋是会被消减百分之三十道德值的重罪,但塞缪从童年起就在他那o,他的所有资料上性别一栏标注的都是alpha,所以后来即使两人的关系被官方发现也没有引起什么大的波澜。 不过,那个恋人在塞缪被判进入禁城后的一个月后就与另外一个alpha在一起了。他猜测塞缪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可能是他父亲在偷偷用无人机给他运送伪装剂的时候写信告诉他的,因为在那段期间,塞缪不断寻衅滋事,甚至道德值被扣成了负分。 现在想想,伊森跟那个omega真是越想越相似,尤其是那种顺从温和的神态。只不过,那个omega恋人的外形容貌更加柔弱精致一些。而伊森则在表面的顺从中偶然显露出几分阴翳之色。 原本施耐德对于伊森没有什么想法。但是在发情的第三天,当伊森出现,塞缪立刻就将他丢到了一边,就像是偷情被发现了的丈夫一样。即使他那时候头脑混沌,但那一刻受伤的感觉还是分外清晰,以至于令他对伊森产生了某种强烈的嫉妒。在听闻伊森在之前的战斗中死去的消息时他甚至还有那么点暗暗的开心。 他讨厌这样情绪化的、omega式的、患得患失的自己。他想要停止这种无望的疯狂。这一切令他都觉得自己的人生在一点点失控。 尤其是现在瓦西列夫似乎开始怀疑他了。那个alpha在最近他做决策的时候多次挑战他的权威,而且还不经意地问过他之前突然不舒服并且失踪的那三天为什么没有回家,还把车留在了禁城里。最重要的是,某一次他似乎看到瓦西列夫在翻看塞缪的体检资料。 这种时候他必须要步步小心。塞缪一旦保不住了,就要注意别把自己拖下水才是。这才是明哲保身的方法,没必要为了一个根本就不在意他的露水情人搭上自己的人生不是吗? “长官,看起来不太开心?” 施耐德心头一阵烦躁,一转头,果然看到了熟悉的一头灰发的阴鹜男人。 “瓦西列夫。” 灰毛摘掉自己的警帽,自如地坐到他旁边的吧台座椅上,冲酒保挥了挥手,点了一杯当地的啤酒。施耐德烦躁地将酒盏里的最后一点饮尽。 “我听说那两个被抓的角人叛军酋长招供了,供出了几处叛军部落的据点。我们大概很快就能回去了。”灰毛说,“不过,我总觉得有点奇怪啊。那两个人招供的太干脆,而且一直说什么当他们的星球吃饱了,我们所有地球军都会被吞噬。你说,会不会是个陷阱?” “那是那些将军们要考虑的问题,我们只不过要管好我们的人。” “哼,等到最后一战结束,估计也没什么人需要我们管了。”灰毛嗤笑一声。 施耐德低叹一声,嘟哝道,“这才几天,就已经死了将近一半人,真正的军人出事的倒是不多,估计联盟内的新闻播报的军人战死数字会很好听。” “你听起来很不满?” “只是觉得这样……不太对。”施耐德又叫了一樽酒,灰毛的酒也被端上来了。 “有什么不对的?与其牺牲我们宝贵的军人的性命,还不如让那些渣滓去死。这个世界上少一个他们那些杀人犯抢劫犯□□犯,就会变得更好一点。” “可是……我们跟他们真的有什么不同吗?”施耐德转过脸去,犀利的视线盯着灰毛,“就我所知,你也染指过不少禁城里的omega吧?难道他们都是自愿的吗?” 灰毛的眼底闪过一瞬的暴戾,但他压抑的很好,几乎没有看出来。只是微微弯起嘴角,笑容有点冷淡了,“城里的omega可不是城外那些天真的omega,他们其中有几个可是帮着奸夫把自己的alpha给杀了的贱人,还有人直接背叛了自己的国家,把情报出卖给外国的敌人。” “他们过去的行为与你本身没有任何利害关系,为什么你认为这可以用来作为你的行为的理由?” “因为那些没有道德底线的贱人他妈的欠|操。他们的行为根本禽兽不如所以怎么对他们都是他们活该。你还太年轻,虽然是个有正义感的人,但对付这些人多余的仁慈只会让他们蹬鼻子上脸。也容易让禁城失去威慑力。” 施耐德皱眉,他一直都不喜欢这个瓦西列夫。虽然灰毛年岁比施耐德大,在禁城的经验比自己丰富,对他也一直表现得友善,但是这个人性格深处有一些令人胆寒的阴暗东西。他知道很多人都和瓦西列夫一样,认为因为非人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所以怎么伤害他们都是正义的、道德的。 这些人会对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恨之入骨,在看到别人从高处跌落的时候,会快乐到高|潮。这些人其实是大多数,再平常不过。 施耐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人中的一员,但是他此刻有些难过。塞缪绝对比这个人更值得拥有自由的生活,可是塞缪却在禁城之中,而这个瓦西列夫却可以自由地行走在阳光之下。 “我改变不了禁城委员会的法令,但是我也没办法认同你的行为。”施耐德坦率地说。他将自己戴在手腕上的随身胶囊在吧台旁边的小屏幕上刷了一下付了钱,站起身离开了。 而他没注意到,身后的瓦西列夫从裤兜里拿出一只小小的试管,用试管中的小勺轻轻刮了刮施耐德刚刚留下的杯子上残留的唾液,然后将试管封死。 第70章 赎罪:牧神星(19) 穆勒将军决定将剩下的非人分成六组,带上重型武器,偷袭牧神星叛军的最后三个主要部落。他们的主要任务刺杀角人们的酋长,只要失去领袖,这一次叛乱很快就会分崩离析,所有针对城市的恐怖袭击也就会停止。 伊森和塞缪依然被划分成了一组,加入警卫长施耐德亲自带领的队伍。其余的非人伊森虽然大都见过,但交情不深,说不上话。比较另他担忧的是,泰风被分到了灰毛带队的那一组。 但显然这种时候担忧也没有用。好在每一队都有一些真正的军人跟着他们,所以瓦西列夫应该不至于太出格。塞缪临行前将一把剃须刀改造成的小刀交给泰风,让他把它藏在贴身的口袋里,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就用它来防身。 反正在战场上,就算弄死那么一两个警卫,也可以推脱到角人的身上。塞缪这样低声对那害怕得都要哭出来了的omega说道。 三十个人和施耐德以及另外一小队军人一起,乘坐军用运输机降落在一片裸|露着光秃秃岩石的山顶上,在他们脚下有一片低洼的盆地,雾霭连亘成淡淡的轻纱帐,隐约可见其下覆盖的茂密的铜梅树林,一串串发光的铜梅果在黑暗里闪烁着幽碧的光芒。 据说在这片林子里藏着那两个被俘虏的角人酋长口中可以吞噬所有地球军的“大地之口”。地球军拷问的不同部落的角人俘虏中很多人都提到了这个地方,所以穆勒将军认为这里可能藏着角人的某种秘密武器。虽然他也是半信半疑,但如今战事接近尾声,为了防止角人叛军将来死灰复燃,还是决定派一队非人来这里搜索一番。 森立里十分幽寂,空气凝滞不前,缺乏流通。潮湿的气味漂浮在空气里,偶然能看到会发光的飞虫成群从树林深处升腾而起,如飞散的星火般灿烂。 如果不是担忧那黑暗中潜伏着角人伏兵,这样的景色称得上十分动人。伊森将这画面印在脑海里,希望这如果塔尼瑟尔刚好在感知他的思维的话,也能看到这番美景。 自从他与塔尼瑟尔分别,再也没能感受到祭司的声音。他开始有点担心,塔尼瑟尔会不会有危险?会不会被罗兰抓到了?他坐立不安,可是又没有办法主动探知到塔尼瑟尔的所在。他一天都心不在焉,路上甚至被地面上盘结的树根绊倒过几次,惹得施耐德狠狠瞪了他几眼。 夜间众人露宿在茂密的铜梅树下,默默吃着自己行囊里配给的罐头。塞缪忽然默默将一样东西塞到伊森手里,伊森低头一看,是一副眼镜。 伊森讶异地看着他,“你从哪弄来的?” “托施耐德在地球人的超市买的。不太确定你的度数,不过施耐德应该查得到。”塞缪低头一边大口吃着罐头里的肉酱一边说。 伊森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正跟一名军人中士说话的施耐德,对方眉头习惯性地紧紧皱着,总是一副严肃而紧绷的样子。 “帮我谢谢他。”伊森对塞缪说。 “喂,你就不谢谢我吗?”塞缪不满地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我可是求了他半天哪。” “你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还不是仗着人家喜欢你?”伊森叹了口气,幽幽摇头。 塞缪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你他妈能别说这么吓人的玩笑话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伊森有些讽刺地瞥着他,“你当时压在人家身上的时候好像也没觉得多吓人啊?” “我那是帮忙而已!” “好吧,你开心就好。”伊森耸耸肩,“不过,你不要告诉我你真的没看出来警卫长对你有多照顾。你一句话,人家就会为了我这么一个跟他根本不熟的陌生人专门带副眼镜回来。之前还帮你偷带抑制剂。你就没想过他为什么这么照顾你?” “因为我帮他维持禁城里的秩序啊!你以为没有我的人,他能这么轻易管的动这么多的暴徒?再说了我在禁城内部倒卖东西赚到的钱也分给了他不少啊。” “哈哈哈……”伊森像是听到了小孩子说了天真的话一样轻笑起来,“我们是非人,他们有的是控制我们的手段。再怎么想要捣乱,大不了把我们全都杀了,并不会影响他们一分一毫的道德值。他为什么还要你这个所谓的’大哥’来维持稳定?至于钱就更可笑了,他堂堂警卫长,会看得上你那点贿赂吗?” 塞缪瞪着他,一时没说出应对的话来。他当然是怀疑过这个可能性的,但是施耐德在他面前也一直都是一副冷冰冰公事公办的样子,所以他以为自己多心了。或许对方只是同病相怜,同情心泛滥吧? 可是如果伊森也这么认为的话…… 伊森将眼镜戴上,看了他一眼,“这个世界上没有不求回报的好,你还是好好想想,他究竟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吧。当初你不就是这么警告我的吗?” 他的话另塞缪沉默下来,若有所思地看向施耐德的方向。然后,他摇摇头,像是想要自我否定似的。 夜间塞缪骤然醒了过来,他听到了奇怪的叫声。 像是一个人痛苦的□□,辗转反侧,在深沉的暗夜中,弥散着静悄悄的恐怖。 施耐德也醒了过来,两个人的视线对到一起。施耐德的视线很快转开,叫醒了附近的一名军人。 伊森此时也被那叫声吵醒了,他骤然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这声音,他们听到过。之前在阿纳斯城外那片林子里迷路时,就听到过这样的声音。过了不久,他们就遭到了那从树上突然降下来的吃人脑袋的蠕虫还有角人的伏击。过了片刻,警卫长犹豫了一下,脚上伊森、塞缪还有另外两个非人,跟着两名士兵寻着声音往林子深处搜寻。 这一次非人们手里多了一只激光枪,比上一次有底气不少。他们小心翼翼地行进在密林中,闷热的湿气好像粘腻在皮肤上,浓稠的雾气另十步之外的景象都是一片空茫,射灯照过去也只能照出一条笔直的线,中有水汽徘徊荡漾。 雾气逐渐在身后合拢,他们像是被吞噬其中。那两个军人盯着手里的热感仪以及gps定位仪,才能勉强确认他们没有迷失方向。在这潮湿中,伊森闻到了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会让人联想到在腐烂的尸体上蠕动的蛆虫的那种肮脏气味。他脚步停顿,有些迟疑该不该再往前走。 塞缪差点撞在他身上,”怎么了?” “有股难闻的气味。” “有吗?”塞缪使劲嗅了嗅,“虽然是有点潮湿有点臭,不过森林里是容易有这种味道。” “每一次闻到这种味道,都没有好事。”伊森碧绿的眼睛环视四周,兽一般警觉的目光。 “你们两个,跟上!”施耐德在前面警告道。 伊森无法,只好继续跟着他们拨开葳蕤的灌木跋涉。那叫声越来越清晰,前面的两个军人忽然做了个停步的手势,让所有人压低身体,寻找植物掩护。 只见浓浓雾气中,隐约可见一道黑色的影子在光线中悠闲地晃动着。 是角人吗? 两名军人端着枪,一步步走向那黑影。塞缪和施耐德以及另外两名非人也跟着一点点向前,唯有伊森站在后面,眉头紧紧皱起,眼睛深处闪烁着噩梦般的记忆。 祭坛、血、蓝色的、红色的…… 忽然,那两名士兵的动作停顿了。他们趴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弹。塞缪和施耐德到了他们身边,听到他们在喃喃低语,尽管细微的语调,却带着一丝丝的惶惑。 “那是什么东西……” 此时雾气恰好稍稍变淡了些,塞缪从腰包里掏出有夜视功能的望远镜,向着那黑影的所在看过去。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分辨不清感情的咕哝声。 他看到了,那在黑暗的森林中发出阵阵人一样的怪叫的却并不是人,而是一条肉呼呼的像粗大的抽水管一样在地面上盘了一坨的蠕虫,顶部高高扬着,小小的口会用一种令人恶心的方式骤然扩大,露出里面一圈圈盘旋着向下的仍然挂着血肉的尖锐利齿。然后从那张嘴里,发出了他们听到过的嘶皞。 那蠕虫就如之前在阿纳斯城附近,从树上突然降下吃掉了几个非人头颅的一样,而且现在看起来,也很像那些从地下骤然冲出来的巨大蠕虫,只不过个头是大蠕虫的十分之一而已。 难不成,这些小蠕虫是那些大蠕虫的子嗣?塞缪骤然想到遍地白花花灰压压的肉虫子相互缠绕蜷曲,就像一地铺展开的肠子,顶部的小圆口一开一合,从里面喷出炙热的酸液。他打了个冷战,有点想吐。 有这种小蠕虫,是不是就代表着那些大蠕虫在附近? 那蠕虫又叫了几声,忽然停歇下来。它的头在空中摆动两下,然后忽然扭动着,爬向了不远处地面上的一处凹陷。 那是一段台阶,陷入地面之下的石质台阶,被青苔和腐烂的草叶重重覆盖着,只留下中间一些地方干净异常,像是经常有东西从那里拖曳而过的样子。 在这无人的林谷深处,忽然出现一段人工的台阶……那两个军人兴奋地说,这里一定就是角人所谓“大地之口”的入口了。 塞缪咽了口唾沫,低声说,“我可不想进去……里面说不定都是那种恶心的肉虫子。” 然而他们的任务就是调查大地之口,必要时毁掉他们找到的东西。他们甚至背来了足以炸塌一座小楼的炸药,当然不能就这儿止步不前。 施耐德说,“我们回去把其他人叫来,再下去也不迟。” 那两个士兵同意他的话,一行七人匆匆折返,回到营地时却全都呆愣在原地。 剩下的人,不论非人还是军人,全都倒在地上,没有了头颅。深红的血液在夜里看起来像黑的,从碗口大的脖子中汩汩涌出,将地面也染黑了。浓重的血腥味化作深红的雾气,弥漫在七张失去血色的脸上。 有一名非人beta尖叫起来。 然而伊森、塞缪和施耐德却并不陌生这样的场景,但一切发生的这么快,这么安静,还是令人从心底感到一阵恶寒。 伊森的眼神却仿佛漂浮向遥远的记忆里,失神地呢喃着,“刚才的叫声是邀请啊,它们在地下等着我们呢……” 第71章 赎罪:牧神星(20) 两个士兵尝试呼叫指挥部,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接受不到任何回应。之前发生过的噩梦重又降临,警卫长默默地按住了那个恐慌地不断重启通讯器的士兵,低声说,“我们先离开这里,小心头上。” “头上?” “那些虫子是从树上下来的,我们把背包顶在头上,迅速离开这儿!”施耐德俨然已经从那名alpha中士手里接过了领袖的位置,而对方在这种时候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而此时伊森却有种感觉,他们没办法离开的。 众人依言纷纷将背包顶在头上,压低身体在草木间迅速穿行。可是走了没多远,众人猛然停住脚步。 在他们面前大约二十步外,地上的灌木间密密麻麻盘满了那种如蟒蛇一般长的肉虫子,在月光下白花花的一片,相互摩挲着软绵粘腻的身体,身上滴淌下的半透明的粘液覆盖在草叶间,拉出细细的丝线来。它们时而抬起生着小口的前端,像是漫无目的一样在空中摇晃两下,偶然间发出一两声同样漫无目的病痛般的哼吟。它们似乎没有察觉到他们七人的到来,但是它们小口边那尚且滴淌的着的殷红血迹却带有很明显的警告意味。 七个人面面相觑,中士说,“换一个方向试试!” 然而当他们气喘吁吁地换了一条路线,却仍然在一滩虬结的肉虫子海洋面前停了下来。没有人知道,这漫山遍野的虫海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什么来的时候没有任何迹象? 是否这片林地的下面,挤满了这些恶心的生物? 次声波扰动造成的耳鸣声一直盘桓在伊森耳中,恍然间他似乎感觉到有人在呼唤着他的名字。那呼唤声从森林深处传来,从他们脚下的大地深处传来,震颤在每一个空气的分子间。他一面有些莫名其妙地受到吸引,一面又感觉到一种浓重的压抑气氛从林地中心翻滚蒸腾过来。 那里是这颗星球黑暗的中心…… 不知是不是错觉,本来树上那些散发着荧光的铜梅果此时光色都像是突然被调暗了,林木间除了那些肉虫子发出的怪叫,听不到其他生物的声息。 忽然间,那些虫子开始动了。他们一点点蠕动着蜿蜒扭曲的*,那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嘴的前端晃悠着,齐刷刷地对准了他们所在的方位。然后,那些*的褶皱开始荡漾起一波一波的涟漪,随着那涟漪向后推展,肉虫子们开始向着他们包围过来。 它们蠕动时,身体与地面上的草木摩擦出粘腻的声响,一张张的嘴接连张大,对着他们发出刺耳的尖叫。七个人连忙后退,一名非人被树根绊倒了,不知从何处突然伸过来一只蠕虫的前端,小口扩大到原来的数倍,口袋一样立刻吞掉了那非人的头颅。那口腔薄薄的皮肤蠕动吮吸着,非人不知是恐怖还是疼痛的惨叫戛然而止,只剩下骨肉被吸烂磨碎的声音,灰色的大脑和着血液从前端的缝隙间滴淌下来。 “跑!”塞缪吼了一声,拽住伊森转身就跑。施耐德、中士还有剩下的那名叫斯坦的非人紧随其后。他们慌不择路,处处都能看见那些绞缠的蠕虫,听到它们发出的直刺天灵的尖叫声。他们开枪射击,可是子弹撞在蠕虫身体里,就像是撞上了一层绵软的布丁,被皮肉迅速包裹弥合。而那些怪虫会冲他们吐出炙热的黄色酸液,中士的手臂上被溅上了几滴,马上就腐蚀了他的军装和武器,直接烧烂了他手上的皮肉。他痛叫着,却也不敢停步,继续向前狂奔着。 伊森跌跌撞撞跟在塞缪身后,回头去看。那些蠕虫的前端在黑暗中慢悠悠地摇摆着。他总觉得,这些虫子并不是真的想吃了他们。如果只是要填饱肚子,他们早就被那无数蠕虫吞噬殆尽了。 那些蠕虫是在让他们往某一个方向跑。 ……他们刚才来的方向。 难道……这些看起来极为原始的仿若史前生物一般的东西,竟然是有一定智力的? 不多时,他们便站在了之前见过的那段似乎被尘封了许多个世纪的阶梯面前。那是一处隐蔽在树根之间的入口,阶梯一路深入地下,里面黑乎乎的,看不清楚。施耐德打开激光枪上的照明灯,直直的光束结束在两扇似乎是门的石头上。 怪虫的尖叫声还在从四面八方不断迫近,宛如催命的地狱之歌。塞缪看向施耐德,“怎么办?” “……进去再说!”施耐德咬牙道。 一行人迅速踩着湿滑的苔藓和腐烂的树叶冲向地下那扇隐约可见的石门。伊森走在最后,鼻间闻到的那股酸臭腐烂的味道愈发浓重了。他用手掩鼻,一边走一边看着那阶梯两侧人工修葺的石墙上,隐约可见许多扭曲的壁画一样的东西被埋藏在苔痕和藤蔓之下。 他伸手去拨开那些藤蔓,果真看到了已经被风霜磨损得看不太清楚的壁画。那似乎是一个叩拜的画面,很多长角的人形排成一列,叩拜着几个巨大的条状物体。而那些条状物体却又统统向着一大团堆叠在一起的圆球叩拜着。 “伊森!你干什么呢!快过来!”塞缪在下方催促着他。 阶梯的底端果然有两扇石门,看上去分外厚重,两扇门上各自雕刻着一个表情极为痛苦的男女角人的形貌。他们双手交叠胸前,双眼却用一种异样的方式圆睁着,嘴张得很大,似乎正在极度惊恐地嚎叫的样子。 那真是两幅很令人不适的浮雕。 而更加令人不适的,是那看起来人力难以推动的石门,却泻开着一条足以容纳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那缝隙之后浓稠的黑暗,带着一丝邪恶的引诱之微笑,静静回望着他们。 “如果这里是那些虫子的巢穴怎么办?”中士按着受伤的右臂,惊疑不定地问。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伊森忽然开口,“你们听,它们一直在让我们进去。我们不进去的话,就会变得跟其他人一样。” 施耐德锐利的视线射向他,“怎么?你还听得懂那些玩意儿说话?” 施耐德的话另塞缪紧张地看了伊森一眼。后者知道伊森曾经变成过什么样子,估计也在怀疑,伊森会不会真的能听懂那些虫子的语言。 毕竟……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伊森不再是伊森的时候,曾经驱使着两条巨大的蠕虫肆意吞噬着祭坛下的角人…… 伊森忽然弯起嘴角,笑容有点冷淡,“说不定我真的听得懂……”语毕,他率先侧身钻进那黑暗中。 塞缪抓他不住,也气闷地啧了一声,回头看了施耐德一眼,“妈的,横竖就是个死!”也把心一横,钻了进去。 黑暗中,臭味像是凝固成了某种实体,呛得伊森弯腰咳嗽起来。然而塞缪却并没有闻到多么呛人的气味,只是觉得这里的空气似乎与世隔绝了很久,十分潮湿,可能还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霉菌。omega打开了手中激光枪上的射灯,向着四周扫了一圈。 一段平缓的地面之后,又是台阶。向下蔓延的台阶。而在两侧的石墙上,则刻着一些歪七扭八的角人的文字。 施耐德还有另外两人也钻了进来,他们第一件事就是试图将半开的石门推上。可是那石门顽固不化,在四个人面前也冥顽不动。 此时伊森却忽然嘘了一声,说,“你们听”。 另外四人动作一顿,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有听到。施耐德不耐烦地问,“听什么啊?什么也听不到啊?” “对啊,就是什么也听不到。”伊森说,“那些虫子不再叫了。” 他这样一说,其余四人才反应过来。四下静悄悄的,甚至能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既然如此那我们……”塞缪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轰隆一声。 刚才还泻开缝隙四个人也推不动的石门此刻却轰然关闭了。 没有任何人推,没有任何外力,就这么关闭了。 就好像,它自己有意识一样。 六个人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只有塞缪手中的光在黑暗里开拓出一团金黄色的气泡。 “这是个陷阱!”那中士似乎力竭般顺着石门滑坐在地上,被烧伤的右手不断淌着血。 那个叫斯坦的不怎么爱说话的非人指着墙上的文字问,“那上面说了什么?” 施耐德开启自己挂在脖子上的随身胶囊的翻译功能,一束光线从那小小的迷你智能电脑中射出,扫描着墙壁上的文字,迅速分析着。不多时,那些文字便被转化成地球语重新投射出来。 那些文字其实只是在铺天盖地地重复同样的一句话。 “这里是神圣种族安息之地,亦是尔等噩梦之起点。” 第72章 赎罪:牧神星(21) “这样的话,有点像是写在古代君主的陵墓入口的诅咒。【鳳\/凰\/ 更新快请搜索//ia/u///】”伊森望着那些浮动在墙壁上的翻译过来的字句,呢喃道,“比如图坦卡蒙的陵墓中就有谁搅扰了法老的安眠,死亡之翼将降临在他头上这样的话。不过像这样奇怪的诅咒倒是没听说过。” 没有诅咒死亡,却只说是噩梦的起点。 却不知为何比死亡诅咒显得更加诡异凶险。 那正在慌忙帮中士给烧伤的手臂消毒的alpa士兵低声骂了句*,“所以这是一座陵墓?那个什么神圣种族是什么玩意儿?” 伊森耸耸肩膀,“说不定就是外面那种虫子,或者是我们见过的那种个头更大的虫子。” 施耐德呵斥道,“别乱说。还不过来帮忙推门!” 除了受伤的中士外,剩下的五人合力推那扇石门,门却如预想中纹丝不动。六个人在暗淡的光线中喘息着,然后不约而同,将视线延展向不远处蔓延向更深地下的阶梯。 “我们还可以用炸弹把门炸开。” “可如果那些虫子还在外面呢?而且那炸弹威力那么大,把我们也炸死了怎么办?” “可是往下面走就没有虫子了吗。那边那个四眼不是还说什么神圣种族可能是虫子吗?” 六个人争论了半天,最后施耐德决定,试着用炸弹炸门。 因为他们本能地觉得,阶梯之下那一团涌动的黑暗里,弥散着一种幽冷而邪恶的味道。没人知道这异星球的大地之下埋葬着怎样古老的秘密,岩壁上篆刻的无数古老铭文,不知道是诅咒还是预言的文字,都另人不寒而栗。 他们设置好炸弹时间,然后所有人冲下台阶,躲到地洞深处掩蔽。随着轰然一声,地动山摇,无数尘埃如风暴般咆哮着将他们吞没。伊森趴在塞缪旁边,只听得耳畔轰隆隆的巨响,有石块掉下来砸得他手指剧痛,隐约也能听到其他人的惊呼。 随即,他额头被一块掉落的岩石集中,陷入短暂的昏厥。当他醒转过来的时候,四下一片漆黑,黑到令人一瞬间开始质疑自己的存在。伊森睁大了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口鼻间蔓延着浓重呛人的土腥味。咳嗽的声音从不确定的方位响起。 伊森摸到了自己的眼镜,徒劳地戴在脸上,却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他摸向旁边,正好被另外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抓住了。塞缪一把把他拉到身前,大手在他脸上胡乱摸索着,“伊森?” “是我,是我,发生了什么事?”伊森发现自己声音被尘土呛得变了调,喉咙里一阵瘙痒,也狼狈地咳呛起来。那土之中有种血的味道,令他一面作呕,一面竟又觉得有些香甜。 塞缪不确定地说,“可能是岩洞塌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抓着伊森的手忽然绷紧了。他大喊起来,“施耐德?施耐德??” 过了许久才从他们前方不远处传来有些嘶哑的声音,“我在这儿。” 塞缪很明显地松了口气。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刚才的声音听起来多么恐慌。 很快施耐德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其他人呢?都回答一声!” “我在这儿!”中士的声音虽然虚弱,但显然还活着。 “我的腿被压住了!”另一个非人斯坦的声音却带着强忍的痛苦,和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惶恐的颤抖,“我动不了!” 塞缪满地摸索着他手里原本的机关枪,想要用枪上的灯光来照明。不过施耐德先他一步找到了自己的武器,一束光芒终于撕裂了黑暗的幕布,另所有人都不由得伸手遮挡了一下太过明烈的刺激。 他们仍然趴在阶梯上,洞顶大块大块的石头砸落下来了,四散在周围,就在距离伊森几步之遥的地方有一块巨大的石头,若是砸到他身上,定然是没办法活命的。 伊森隐隐觉得后怕,双腿有点发软。他挣扎了一下,跌跌撞撞追着塞缪,寻着光芒找到施耐德身边,而后者正连忙将激光枪放到一旁,试图搬开压在斯坦双腿上那块巨大的石板。显然那石板也是从隧道顶部砸落的,还依稀可辨一些篆刻的角人文字。 伊森低头仔细看,便看到那巨石下氤氲出的红色血迹。他再将身体压低些,便看到那腿被压住的腿皮肉已经破裂,骨头散碎着从中刺出。 这双腿已经废了,恐怕今生都不能再走路了。 显然施耐德也是应该知道这个道理的,但他还是在招呼塞缪和他一起用尽全力想要将石块抬起。而另外一边的中士却僵立在另外一边,定定看着地上的什么东西。伊森走近了去看看,却发现从一块石板下伸出来了一条了无生气的手臂。 是那个默默跟在中士身边的士兵…… 于是现在只剩下他们五个人了,而斯坦的腿又…… 伊森摸索着走向洞口的方向,可是被绊了几次后,摸到的只有堆得死死的石砺。 炸弹不仅没能帮他们逃离,反而还将出路封得更死了。 他隐约觉得,这一切都不是偶然。冥冥中有种力量,在迫使着他们走向黑暗深处。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后颈,哪里此刻还只是一片粗糙参差遍布疤痕的皮肤,没有什么异常。他稍稍松了口气,转身对塞缪说,“不能再耽搁了,我们得离开这儿。” “那就过来搭把手啊!”施耐德烦躁地吼道。 伊森的表情却十分淡漠,看了看地上疼得脸色青白的斯坦,“你们就算搬开了石板,他也没办法走路。”伊森话语里隐含的意思十分清楚,另塞缪有些压抑地猛然抬头看向他。 塞缪记忆中的伊森是不会用这种淡漠的语气说这般冷酷的话的。 其实话语出口的瞬间连伊森自己也觉得诧异,原本只是心里想想的话,怎么就说出来了? 是的,他对斯坦没有什么同情,毕竟跟他不熟,而且那个人是陈增那个大恶神信仰中十分虔诚的信徒之一,另他有些反感。但是以他一贯的性格,也不会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来。 而施耐德更是瞪圆了眼睛,“大不了我背着他!” 伊森隐隐有些羞愧,再不发一言,弯腰帮忙去了。三个人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总算将石板稍稍抬起来了一些,而中士则将斯坦拖了出来。斯坦看到自己的残腿的样子,面上有一种死灰的怔然。 看那腿的样子明明就不可能再被医治好了,除非使用□□技术制造一双新的腿。可是谁会花那么多钱给一个非人制作一双□□腿呢? 他们的许多装备都被埋葬了,情况比使用炸弹之前还要糟。他们尽力搜寻也只找到了一只行军包,里面还有一些压缩食品和水。但五个人分也还是太紧张了些。能够照明的枪支也只剩下施耐德手里那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用尽能量,彻底失去光源。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如果没有光,基本就是死路一条了。 施耐德将斯坦背上,让塞缪端着枪照明走在最前面。伊森紧随其后。他们沿着阶梯不断下沉,直到脚终于再一次踏上了坚实的地面。 他们面前是两扇厚重巨大的尖拱形石门,足有几十米高,巨人一般巍峨地立在他们面前,门顶消失在高处的黑暗里。而那两扇门竟然都是敞开的,在门后,高广的空间在几百英尺高的头顶上结成穹庐,顶天立地的石柱列成两排,充满某种带有宗教意味的肃穆庄严。然而这些石柱带着在别处建筑不曾见过的不对称的尖角,在那肃穆庄严中又加入了一种扭曲错乱的感觉,站在两排巨柱中间向着透视的尽头看去,会有种柱子都在向下俯身弯折,而自己将被吸入远处的莫名感觉。 他们放缓步子,有些迟疑地踏入那高广得不像话的巨大殿堂。这里没有窗户,可是穹顶上确有一些会发出荧光的不明物质,或许是植物,将整个地下大殿熹微点亮。四下空寂,只是墙壁上密密麻麻有许多形象模糊的浮雕和字符。他们的脚步在巨柱之间回荡着,每一次回音都敲击着众人的心脏。 这般大的工程,是什么时候修建的?为什么地球联盟会一点都不知道? 伊森注意到那些柱子上也有刻字,密密麻麻从上至下。他凑近了,发现那不是角人的语言。 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语言,扭曲蜿蜒,像虫子一样的语言。它们细细密密,遍覆视野,对着这空荡了不知多少个世纪的大殿。 他将手指触碰上去,一霎那,许多凌乱的图像、不属于他记忆的图像骤然入侵他的脑海。 他看到,无数巨大的虫从正在死亡的星球之核中蜂拥而出,它们迅速蠕动着,离开了自己那贯穿了整个星球的巨大地下宫殿,纷纷爬到暗红色的不断膨胀的巨大太阳之下。在炙热的阳光中,它们肥硕的身体鼓胀爆裂,墨绿色的血液散发着恶臭,所到之处植物树木全都迅速发黑枯萎,那些伊森不曾见到过的形态奇怪的米分色动物在接触到它们血液的瞬间,也迅速发灰,然后便一动不动了。 紧接着,从那些爆裂的肉虫子身体里,喷涌出了很多颗墨绿色的半透明的卵。那些卵被一阵怪风一吹,便都像没有重量一般飘飞起来,飘向那行将死亡的晚年恒星。在贫瘠的纵横着熔岩的大地上,无数散发着荧绿流光的卵飘飞起来,像整个星球不断蒸发的灵魂。 那些种子离开了即将灭亡的母星,飘向了黑暗寒冷的宇宙。它们落入时空混乱的河流,借着一些罕见的虫洞,从遥远的宇宙来到了银河系中,最后降落在一颗最适合它们的,只有夜晚的深蓝色星球上。 它们厌恶阳光,但这里却几乎没有阳光。它们在这里用自己的智慧征服了当地的角人,被奉为神明的使者。随即它们钻入地下,开始重新创造自己的地下宫殿,在那些深渊中的巨大空洞里相互□□产卵。它们在这里等待着,等到它们信奉的诸神降临。 伊森的手猛然离开了石柱,他恍惚的意识也在瞬间被拉回现实。塞缪正半强迫地抓着他的手腕,用关切的目光看着他。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你怎么回事?”塞缪皱眉问,“刚才你说话用的那是什么语言,听着怪瘆人的。” 第73章 赎罪:牧神星(22) 面对塞缪的疑问,伊森却只是一脸茫然。他将视线蔓延向塞缪身后,发现另外施耐德等人也站在不远处,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盯着他。 这几个人里只有塞缪看见过他变异的样子,可是塞缪会不会告诉施耐德呢? 伊森不打算让塞缪知道他看到的那些混乱的画面,于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没什么,我刚才有点头疼。走吧。” 他们穿越整个空旷而悠长的大殿,伊森一路沉默着,听其他人进行着各种各样的猜测。 “这么大的宫殿,跟角人一贯的建筑风格不太一致。”中士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说,“这些柱子的形状,给人一种……很不安的感觉。总觉得它们会倒下来一样。” “不是说这儿有可能是古代的陵墓什么的吗?神圣种族什么的,八成是古代的王公贵族把。可能那个时候的风格就是这样的。” “妈的,那些长犄角的人本来看起来就够怪的了,怎么连墓也修得这么怪?” “这可能不是墓,而是神庙。”斯坦趴在施耐德的背上低声说,“我进城以前的行当接触过不少各大星球上未被发现的古墓,没有哪个墓主会把入口做的这么明显,而且选址在这样一个阴湿的地方。尤其是当对方还是一个贵族的情况下。反而是神庙,我听说角人的尸体一般是被葬在树上的,但是他们的神庙却通常深埋在地下。” 伊森同意他的观点,角人的神庙照片他见过一些,确实都像墓穴一样深深藏在地底。但是这座神庙的建筑风格与角人通常的那种偏圆润的风格不太相符,而且太大了,看起来也已经被荒废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空气里面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就像沉睡了千年的木乃伊。 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看到任何明显的角人们崇拜的大智者的雕塑。 终于大殿到了尽头,然而他们的脚步骤然停了下来。尽头是一面高耸危直的石墙,没有墙也没有石雕,墙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圆洞,有高有低,有大有小,就像是一张被风霜侵蚀的麻脸一样令人不适。其中最大的个洞最接近地面,足足像是刚刚被挖出来的地铁隧道一般。所有洞口的石块都被腐蚀得坑坑洼洼,凹槽里残留着一些半透明的粘液结成的薄膜,那些薄膜一直蔓延到地面上,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四面蔓延。 幽幽的冷风从那些洞中吹出来,带着一股浓重的鱼腥味。 “你们说……”塞缪最先开口,“这些玩意儿不会是那些虫子出来的地方吧……” 他说的话也正是大家所想的,但蓦然听到有人实实在在说出来,还是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看那洞的数量,再看那几个像地铁隧道一样大的洞…… “所以外面那些虫子把我们关在它们的巢里了?难道想把我们储存起来过冬吗?”塞缪苦中作乐一般地哼笑起来,但是其他人并不觉得很好笑。 中士叹息道,“我们死定了。” 伊森忽然走向离得最近的那巨大的洞口,伸手抓着岩石,爬了上去站在洞口。他恍然听到一阵悠长的叹息随着扑面而来的恶臭传到他耳边。 ”伊森!回来!”塞缪在他身后急切地喊道。 伊森回头看了看他们,“你们在这里等我,我进去看一看。说不定有其他出口。” “你胡扯什么!你连个武器都没拿,遇到那种大虫子了怎么办?!”塞缪冲过来就想把他拉下来,但是伊森后退了一步,神情坚定地冲塞缪微微一笑,低声说,“放心,我已经不怕它们了。” 塞缪一怔。他听懂了伊森话里的意思。 他一直不想去回忆伊森变异景象,不愿意相信伊森已经变成了什么样的……怪物。 可是他现在看起来这么正常,和以前并没有两样啊?说不定那变异只是暂时的呢?他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到现在他不得不开始怀疑,如果伊森真的可以驱使那些巨大的虫子,那么他们现在被困于此,伊森到底是属于他们人类这一方,还是属于那些恶心的虫子那一方呢? 他的怀疑和迟疑没有逃过伊森的眼睛,beta向后退了一步,“不用跟过来。”语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身影迅速被黑暗吞噬。 他甚至都没有带任何照明的东西。 塞缪转过头,看到其他三人都不敢置信地盯着他。施耐德问,“你就让他这么进去了?” “他……他说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让我们跟过来。” 施耐德将背上的斯坦放下来,皱眉道,“你相信他?” 塞缪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现在他们四人中有两个人都受了重伤,不宜胡乱行动。他们决定移到距离那面墙稍远的靠墙的地方休息,等待一阵子。斯坦失血很多,将剩余的止血药都撒在伤口上,却也还是会渗血。而中士手臂上的烧伤也在恶化。虽然已经被包扎起来了,但是中士似乎觉得很痒,常常会用力抓挠。而且逐渐地,那手臂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谁也不知道那些虫子的酸液会不会有毒。 施耐德和中士继续尝试着用呼叫器与总部联系求援,但是不知为何,他们身上的所有电子设备,都没有办法发射或接收到任何信号。就像是被无形的墙与整个世界隔绝开了一样。中士最后气愤地将通讯器往地上一摔,放弃了。 *********** 黑暗,令人本能恐惧的色彩,是所有色彩混合在一起后最后呈现出的颜色,同时代表着一切和零、存在和虚无的颜色。 伊森曾经是很怕黑的,小时候不小心把父亲的随身胶囊掉进了水杯里,曾经被父亲关在狭窄的衣橱里。那时候母亲出国演出了,只有他和父亲在家,他被整整锁了一整天,不论如何哀求道歉都没用,几乎要以为父亲不会再放他出来了。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害怕黑暗,害怕狭窄的空间。他睡觉的时候也习惯在枕边开一盏颜色昏暗的小灯,当初罗兰看到的时候,还笑过他这么大人了还怕黑。 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竟然并没有任何焦虑的感觉,心脏的跳动频率也维持正常。他甚至有点喜欢这种黑暗,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不知为何能够感知到自己行进的方向。 或许,他天生就是属于黑暗的。 脚下坑坑洼洼的路让他想到了肠道,他怀疑自己正走在一个巨大怪物的肚子里。想到如果真的是肠子,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消化成一滩排泄物,他竟然自己低声笑了起来。 他尝试着在静寂中感受是否有塔尼瑟尔传输给他的意念,脑子里却依然空空荡荡,令人失魂落魄。他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塔尼瑟尔的消息了,他简直开始怀疑,是不是他们那暂时的灵魂绑定已经失效了?亦或是他不小心没注意到塔尼瑟尔传给他的意念?还是……塔尼瑟尔出事了? 他拒绝相信最后一种可能。因为他不知道如果塔尼瑟尔真的出了事,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此时,忽然在耳畔听到一声叹息。 那叹息离得那么近,就像是在他耳边发出的。他甚至能够感觉到那呼出的气吹拂着耳朵的绒毛。 “谁!”伊森打了个激灵。 黑暗沉默地回望着他,宛如化作了固体,像琥珀包裹着小虫一样包裹着他。 伊森又走了几步,这一次他感觉到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擦过了他的手背。他连忙向着相反方向趔趄几步,厉声喝问,“谁在这儿!” 黑暗仍然沉默着,正当伊森觉得自己快要失去耐性的时候,一个听不出性别的、有些幼稚的、十分不自然的声音说道,“我们在这儿。很久了。” 那声音咬字怪异,就像是舌头不太灵活一样,带着浓重的口音。 伊森尝试着伸出手,四面八方的摸着,却什么也摸不到。他向前跑起来,想要摆脱那不真实的、不知道是不是他幻觉的声音。 可是那声音却跟着他。 “这里好冷,好冷,好拥挤……” “我们要离开……去更温暖的地方……去等待神的降临……” “卵……卵……产卵……扩张……” 那僵硬机械的、小孩子一样的声音始终如噩梦一般跟随着他,辨不清方向和来源。 ********** 其他人都睡着了,施耐德一个人在黑暗中守着夜,有些出神地望着塞缪的睡颜。他将枪上的灯光调到最暗,温柔的光线抚摸着塞缪的侧脸,令他一向刚硬坚强的轮廓柔和了很多,比平时更像一个真正的omega了。 施耐德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有些惘然地想着说不定就要和他一起死在这里了。 在他还没有成为禁城警卫长的时候,也曾跟着驻军被派出清缴一直骚扰地球联盟边境的海盗。那场激烈的战斗中他的战友,也是他的爱人——一个坚强美丽的女alpha,在他的面前被海盗的新型微波枪瞬间烧成了蒸汽。而他也在那场战争中受过重伤,右手有些不灵活,不再适合当一名前线军官了。由于他成功保护了几名平民人质,被授予了几枚勋章后便被调职到了禁城。原本警卫长是个事少钱多的闲职,因为大部分的实际管理都是由东西区的主管——比如东区的瓦西列夫——来负责的。他作为警卫长只要负责制定基本的看守和防御方针,时不时在禁城中巡查一番,确保安排足够的非人给禁城委员会下达的所有赎罪任务便够了。 可大概是性格使然,他偏偏就喜欢亲力亲为,很多原本由瓦西列夫和西区主管负责的工作都被他揽到了自己身上。他大概是想让自己一直忙碌,这样就不用想起自己已经死去几年的恋人。 直到他发现了塞缪,看到他那野兽一般警觉坚硬的眼神深处,涌动着的不安惶惑。那神情,和他从前的恋人多么相似。诚然塞缪与她截然不同,但在她死后,塞缪是唯一一个令他动了心的。 他想要得到塞缪,想要拥抱那猎豹般强健美丽的身体,想要看他被*浸湿的面容,想要听那双饱满的嘴唇里叫出他的名字。 如果他们要死在这里了,那么他希望能在终结到来之前将一直折磨自己的痴迷诉说出来。 他着迷地望着塞缪的侧脸,轻轻俯下身,想要在那面颊上窃取一个吻。可是他刚刚俯下身,塞缪却倏然睁开了眼睛。深褐色的眼珠微转,幽幽地看向他。 施耐德身体一僵,连忙坐直,俨然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 “你想亲我?”塞缪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问。 “没有。”施耐德反驳的太快,理由也有点蹩脚,“我只是想看你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塞缪缓缓坐直身体,眼睛在黑暗中反射着熠熠的光,“看来伊森说的是对的。” “什么?” “他说你喜欢我。” 施耐德想反驳否认,但不知道为什么话一出口就变成了之前问过的一句:“……你相信他?” “本来不信,但是现在有点信了。”塞缪像是有点好笑似的,抱起手臂盯着他,“堂堂警卫长竟然看上了我这个五大三粗的非人,我是不是应该感觉很荣幸啊?” 他带刺的语气扎得施耐德心里一阵阵发疼,移开了视线,低声说,“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不欠你的。” “你说的没错。是我一直欠你。”塞缪眼见那英俊但太过严肃的脸上竟有一层淡淡的黯然,心也有点软了。他压低声音问道,“你确定不是因为你上次……情况特殊,然后我帮了你,你就不小心把我当成你的alpha喜欢上了?” 施耐德脸颊飞上一层红晕,好在光线太暗,看不出来,“别自我感觉太良好了!” 塞缪低声笑起来,前倾身体,故意凑得离尴尬的警卫长很近,手指轻佻地勾勒着施耐德的下颚,“那我要是现在亲你,你会揍我吗?” “……会!” “要不要试试看?” “你敢!”警卫长生气的样子原本是威严而慑人的,不知为何,此时塞缪却觉得有点可爱。 塞缪正想再调戏两句,忽然听到中士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声。原本躺在地上的中士正捂着自己被烧伤的胳膊在地上打滚,像是疼得不行了一样。 施耐德马上冲过去,让塞缪按住他,自己则小心地解开了那包住手臂的绷带。 然后他险些吐了出来。 在已经溃烂流脓的一大片蜂窝般坑坑洼洼的创口上,生了一大片白花花的蛆虫,正在贪婪地吞噬着那些腐肉。 中士自己看到自己的手臂,顿时惨叫起来,“不不不不不!!!!” 塞缪和施耐德都震惊地看向对方,这样的恶化腐烂速度太快了,根本就不正常。 不过从最近几次任务来看,他们好像本就离正常很遥远很遥远了。 施耐德用艰涩的声音对中士说,“感染太严重了,可能需要截肢。” 第74章 赎罪:牧神星(23) 伊森在黑暗中失去了方向,他不知道自己正在往哪里走,脚下崎岖不平宛如肠道的地面似乎有着微微倾斜的角度,无形的重力正将他一点一点拉向未知的地方。 那些絮絮叨叨的古怪呓语仍然缠绕着他的每一缕呼吸,他甚至不能确定那些声音是来自外界还是来自他自己脑子里。 “这是哪里?”他呢喃着问道。 那些声音停顿了一会儿,随即再次用纷乱的、幼稚的声音说着: “家里,在家里。” “在星球里。” “已经被我们掏空了。” “快要被填满了。” 伊森咽了口唾液在因为疾行而干涸发疼的喉咙里,“你们想要对我们做什么?” 这一次的沉寂比之前的都要长久。伊森简直在怀疑,这些黑暗里的声音是不是正在用某种他听不到的语言商量着什么。 然后,在他的面前,遥遥出现了一束光点。不祥的猩红的光芒,如塞壬之歌般在远处呼唤着他,又仿若跳动着心脏般的脉搏。他迟疑地回过头,身后仍然是一片凝寂的黑暗。 已失来路,维余去处。 他只好向着那一束光的方向大步走了过去。 ********** “你确定这是个好主意?”塞缪不确定地看着施耐德手里紧握着的刚刚调试好的激光枪,“从来没听说激光枪还能当刀子用啊。” 施耐德低声说,“我也只见过别人这样做过一次,不过应该没问题。总比用匕首受的罪少。”他看向中士,“你想好了吗?” “怎么可能想好。”中士苦笑,“早知道就多打几次飞机跟他好好道别了。” 虽说是笑话,其余三人却笑不出来,尤其是躺在地上的斯坦。他的腿也不乐观,软趴趴的像没有骨头拖在地上。他没有掀开纱布看过,不知道现在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他也不想知道。 之前斯坦那溃烂的伤口上爬满白花花的肉芽的样子到现在想起来还令人想吐。 塞缪扶着中士躺在地上,把他的右臂拉直横在地上,然后整个人紧紧压在中士的身体上,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动弹。而施耐德则按下了激光枪上的扳机,一道炙热的光柱如火焰一般喷射出来,持续地燃烧在空气中。成功了!他与塞缪对视一眼,后者对他点点头。 中士闭上了眼睛。 施耐德把心一横,将那道激光柱向下一劈。刹那间,中士的惨叫响彻整个空旷的庙堂,回荡在那些长着奇异尖角的立柱之间。 那整条已经开始发黑的坑坑洼洼的手臂被塞缪一脚踢开,麻利地把具有消毒功能的止血剂喷到整齐的伤口横截面上,然后用最后的一点绷带把他的肩膀包住。中士的身体被冷汗浸湿了,整个人昏死了过去。 塞缪擦擦自己额头上的汗,长长呼出一口气。施耐德也靠着最近的柱子坐下来,将枪丢到一边。他问塞缪,“埃尔德里奇走了多久了?” 塞缪略微估算了一下,“至少得有四五个小时了。” “这么久,会不会出事了?”施耐德转头望着远处高墙上那些会令密集恐惧症患者疯狂的孔洞,”如果再过一个小时他还不回来,我们就进去找他。” “要不要我去找他,你们在这儿等着?”塞缪问。 “不。”施耐德斩钉截铁道,“从现在开始所有行动都要一起,不能再分散了。” ********** 那一束红色光点越发近了。伊森终于看清,那是一道穴|口。 令人不安的红光照出了深深浅浅的阴影。他所在的甬|道十分宽阔,接近圆形。从地面到天花板,全都是环状的褶皱,光滑地反射着红光。这种有规律的纹理,如縠纹一般一层层向前推进,形成一种令人不适的漩涡。而在那漩涡的尽头,空间骤然开阔了。伊森停在洞口陡峭的悬崖便,碧绿的眼睛因为震撼而张大了。 那是一个巨大的空间,简直就像地下的城市一般。悬崖如岛屿一般错落推开,在那弥漫着雾气的深渊中,许多两端粗中间细的巨柱冲天而起,撑持着头顶遥远的穹顶,仔细看时,会发现那些柱子上盘绕着很多巨大的蠕虫。虽然距离遥远,它们还是显得那么粗那么长,顶端飘扬在红雾中翕张着,发出一声声幼稚的毫无意义的低吟。伊森几乎可以确定那些虫子就是之前在角人祭祀中冲出地下洞穴的恐怖蠕虫。 然而更仔细看,会看到那些蠕虫的尾端都连出了一条细细的紫红色条状物体,一直垂落向下。伊森顺着那些东西,视线终于落入深渊之中。然后,他屏住了呼吸。 那红雾逐渐在他眼前散去,他看到了,纵横覆盖在大地上的、几乎已经占满了全部视野的东西。 如果说之前看到的巨蠕虫有一辆地铁甚或是地下火车那样巨大,那么在地面上曲折蜿蜒的,岿然不动的巨硕肉块,便几乎是一座城了。 伊森看不到它的首尾,只是隐约能够分辨出它极为柔软地弯折扭曲着身体盘结着,甚至不能确定是一条还是几条缠在了一起。它的皮肤远看似乎极为柔软,几乎只是一层薄薄的膜。在那灰白的膜之下,无数血丝密密麻麻地延展着,散发着炙热的红色光芒。细看时,会发现它的身体在缓慢而有节律的蠕动着,就像是跳动的心脏一般。 所有那些巨蠕虫末端的紫红色细线都连在这古老的、原始的、超出人类想象的超级蠕虫身上。那些紫红色的丝线在空中结成一张大网。整个空间里弥漫着伊森熟悉的酸腐臭味,可是到现在,他已经不再觉得恶心了。 伊森痴痴地望着眼前恐怖又壮丽的景象,隐约意识到,这些蠕虫有着类似于蜂群和蚁群的等级制度。从树上垂下来攻击人的“小”蠕虫相当于工蜂,那些盘绕在柱子上的很可能是雄性蠕虫,通过那些紫红色的虹吸管状器官来输送自己的精|子,而深渊中那城市般巨大的红色蠕虫,则是它们的女王。 原来这就是这座神庙存在的意义,这就是为什么那些角人说这里是“大地之口”。伊森忽然间就像被点通了七窍,全都明白了。 这些巨蠕虫,便是角人们崇拜的“神圣种族”,它们寄生在一个星球的内部,吞噬星球的内核,等到一颗星球快要被掏空了,再将卵散播进宇宙中,寻找下一个可以寄生的星球。它们崇拜着熵神,是他们将所谓“大智者”的信仰传给了当时尚且蒙昧的角人。他们是邪恶和混乱的子民。 ********** 施耐德先是听到一阵粘腻的、如同蜗牛爬行过地面时可能会有的那种声响。他连忙坐直身体,用已经没有之前明亮的灯扫射四周。 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东西,只是莫名觉得,周围比刚才暗了许多。黑暗蠢蠢欲动地压在四周,弥漫着不祥的味道。 他回头,看到塞缪也警觉地坐直身体,似乎正竖起耳朵倾听着什么。 “你也听到了?”施耐德问。 塞缪皱眉,点点头。 撕——拉——撕——拉——粘腻的声音还在继续着,而且愈发清晰了。现在就连斯坦也骤然睁开了眼睛。他原本躺在地面上,一睁眼,表情却骤然僵在脸上。他张开嘴,却说不出话,只是伸出手,指了指头顶。 施耐德便将射灯向着头顶一照。 只见那遥远的穹顶似有许多波浪起伏,原本散发着淡淡荧光的拱顶此刻已经全都被覆盖住了,被那种灰白色的蠕虫覆盖住了。它们如刚才在中士手臂上蠕动的蛆虫那样相互叠摞拥挤着,顺着那一根根的立柱缓缓爬下来,前端大大张开,露出血红色的一圈圈的尖牙。 塞缪一把将地上的斯坦扛了起来,施耐德也将中士拉了起来,几个人本想冲着来路奔跑,却发现远处的立柱上已经有不少蠕虫接触到了地面,向着他们的方向蔓延而来。 他们再次转过身,却发现那高墙上密密麻麻的孔洞也不再空旷了。一条条的蠕虫正像牙膏条一样从洞中挤出来,顺着石墙蠕动而下,留下一条半透明的痕迹。恶臭随着它们的出现占据了全部嗅觉,令人闻之欲呕。最令塞缪胆寒的是,他看到一条就像之前在祭坛那里见过的一样巨大的蠕虫,正开合着黑洞般的巨口,从伊森之前进入的洞中钻出来。那牙齿上粘连的血肉,令他的胸口狠狠抽紧了。 也就是说……伊森……很可能已经成了他腹中的一滩血肉…… 奇异的,他并未有太强烈的心痛。可能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很快也要成为这些恶心生物肚子里的排泄物了。 他们四人背靠背站在一起,被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虫子包围了。施耐德徒劳地开着枪,激光绚丽的光焰一次次点亮骤然拥挤起来的庙堂。可是没有用,那些虫子似乎没有死穴,被激光烧到的地方很快愈合完好,就像云彩一样,不可能受到真正的伤害。 包围圈越来越小,那么多恶心的前端挥舞在空气中,发出尖锐的嘶鸣声。那是来自地狱的死亡之歌,另绝望更加深沉黑暗的恐惧之歌。 四人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塞缪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膛中狂跳,连呼吸都困难。明明已经多次面对死亡,可是永远也无法习惯那种面对终结时的恐惧。他转头去看施耐德,却正好迎上了对方同样绝望害怕的目光。 他的运气终于用完了吗? 当激光枪的能量终于枯竭,当离它们最近的蠕虫对着他们举起前端,施耐德骤然转头深深凝望着塞缪,然后主动向前,不顾一切地吻住了他的唇。 ********** 所有的了然就像是本来就印刻在他脑海中的被遗失的记忆,只不过又被想起来了而已。伊森讨厌这种感觉,就像是被强行灌入了很多本不属于他的记忆一样。 他确定,刚才在黑暗中的那些声音,是这些“神圣种族”在与他交流。 显然,这些虫子是听得懂他的语言的。于是他对着深渊大声问,“为什么要把我们困在这里?回答我!” 许久,一个和刚才类似的稚嫩声音在深渊中回荡而起,轰隆如雷,“我们要你带我们去新的世界。” 第75章 赎罪:牧神星(24) “我们要你带我们去新的世界。” 从四面八方迫近的声音,分不清来源,也看不到下方的女王身上哪里是发声器官。伊森皱眉,清了清喉咙,再次大声问道,“什么新的世界?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新的世界,你的世界。”声音荡漾开来的同时,一条巨大的虫尾忽然拔地而起,卷起的强烈风浪差点将伊森扫下峭壁。然而那攀爬在距离伊森最近的石柱上的雄虫似乎没有恶意,只是将那巨尾横在悬崖边,似乎等待着伊森踏足上去。 伊森当然不想接触那恶心的脂肪一样的皮肤,但对方迟迟没有将尾巴挪开的意思。他只好试探着伸出脚踏上去,鞋子很快陷入软绵绵的肉中。那巨尾再次移动起来,平直地垂降下去,直到距离那深渊中的蠕虫女王只有十几米远才停下来。从这个角度看,下方的女王硕大炙热的身体就像连绵迂回的山峦,腥臭的气味也愈发浓烈。他连忙用袖口捂住鼻子,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忽然,伊森看到下方那一团蠕虫女王猩红明灭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在它身体最粗大的一段,薄薄的皮肤开始向着两边拉抻,就仿佛粘膜那样逐渐从中间撕裂开来。一团蒸汽从它的身体里迅速喷射而出,那下面蠕动的凝胶般的皮肉向着两边分开,露出了密密麻麻数以万计的莹绿色球状物体。 仔细看去,那些球状物大约有一颗网球那么大,外形很像青蛙卵,荧绿的半透明球体中心包裹着一颗颗簌簌抖动的黑点。它们浸泡在血红色的粘液和脂肪里,随着巨蠕虫身体的起伏而颤抖流动着。 这就是它们的卵……怪不得它们说这颗星球太挤了,如果每一颗卵最后都会孵化成巨蠕虫,那么这颗星球被掏空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伊森惘然想起他们看到的神庙入口的宣言:尔等噩梦之起点。还真是不是在夸张。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在这样恶心又恐怖的场景面前,大概会吓晕过去吧。 “带着我们的后裔去地球,去迎接神的降临。”那稚气的声音再次响起,现在伊森看到了,在巨蠕虫女王说话的时候,远处一截半透明的身体中会有什么器官在簌簌震动。想来那就是它的发声器官了。 为什么竟然不像其他的雄性和巨蠕虫或者工虫那样从前端的嘴巴里发声?还是说……它根本没有嘴? 伊森冷笑一声,“带你的卵去地球,让后把地球也掏空吗?” “你的世界,本来就已经是一片荒芜。你的种族摧毁了你们自己的世界。” “既然已经是快要被毁掉的世界了,你们为什么还要去?” “我们是神虔诚的信徒,请不要质疑我们的信心。” 伊森很奇怪地挑起眉,他什么时候质疑这些恶心虫子对他们的“神”的信仰了? “我们要去准备,天国之门即将开启……”语调怪异的絮语从巨虫的身体中传出,仿佛有很多个人在同时说话一样,“我们将协助你,准备好一切。等待……等待……”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如果拒绝带你的卵回地球,你会杀了我们么?”伊森问。 蠕虫女王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不甚明白他的意思似的,“为什么要拒绝?” 伊森简直要怀疑这些虫子是不是所谓的高等种族了……“道理不是很简单吗,你们每到一个星球就会把那个星球掏空,加速它的死亡。虽然地球已经不剩下多少可以保存的东西了,但我作为地球人毕竟还是有些恋乡情结的。” 蠕虫女王的身体蠕动了一下,那些卵也在它身体里翻涌出一波小小的浪涛,“永恒即将终结,沉睡的王者即将苏醒……一切都会归于无尽混沌,那才是最终的家园。” 伊森意识到对方竟然在跟他讲道理,难道是想劝他相信它们的宗教吗? 这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会不会是它能感知到自己身体里的变异基因?会不会它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地球人了,所以它想要拉拢自己? 可还是哪里不对劲……这些虫子,对他未免太礼貌了。按照他以前见过的它们对待人类的残暴手段,到现在为止它们甚至没有碰过他一根手指头。 永恒即将终结,沉睡的王者即将苏醒,这句话就像诅咒一样,不论到哪里都能听到。 “抱歉,我不相信你们的那个大智者。我不想当整个星球的罪人。” “你已经是罪人。” “……”斩钉截铁的断言另伊森一时无语,没想到对方连他是非人都知道…… 耳畔传来幽幽一声叹息,仿佛长者在对着不懂事的孩子时才会发出的轻叹那样,“你不帮我们扩张,四个人类变成食物。” 伊森一开始尚且有点不明白这蹩脚的话,但稍微一想,便明白了。 如果他不同意,塞缪他们四人就会被它的子嗣们吃掉。 说实话,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令他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它没有一开始就这么威胁他。 伊森冷静地环顾四周,望着这片巨大地底虫窟。那些雄虫全部都对着他的方向伸出了前端,做出了某种带有威胁性的姿势。 “你就不怕你虽然逼我同意了,但等到离开这里后我就把你的卵都毁掉?”伊森好奇地问。 “你不会。”那声音温柔地说着,“因为你不杀朋友。” 伊森表情骤然一变,“你什么意思!” ********** 塞缪知道自己短暂地失去了意识,他最后记得的是看到那巨大的蠕虫张开巨口,向着他和施耐德当头压下。然而当他睁开眼睛,却发现四周的虫子只是在远处遥遥围着他们,并未再上前了。而那只最巨大的恐怖蠕虫也不见了踪影。 他一时不能确定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身上十分粘腻,他低头一看,发现衣衫湿透了,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粘液,一抬手甚至会拉出丝线来,十分恶心。 奇怪的是粘液并不含任何酸性,也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他抬起头,发现在他旁边的施耐德仍然双目紧闭,也是全身粘哒哒的样子,碎发贴在脸颊上,多了几分平时看不到的脆弱。在他们不远处,中士和斯坦都一脸惊吓状盯着他们。 “你没死?”斯坦意外地问。 “发生了什么?”塞缪问。 中士有气无力道,“你们被那只特别大的虫子吞掉了,然后又吐了出来……我们还以为你们已经死了。” 塞缪转过身摇着施耐德,后者低吟一声,悠悠转醒。眼神愈见清明的顺间,也露出了和塞缪相同的困惑神情。 “我们……没死?”施耐德不确定的问。 “看起来是没有……” 塞缪扶着施耐德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他们四人仍然被那无数相互盘结扭曲的蠕虫围在中间小小一圈孤岛上,可它们却像是看不见他们一样,自顾自地扭摆着前端,相互缠绕成一团团乱麻。可是当塞缪尝试着接近它们,那些前端便猛然扬起来,对着塞缪示威一般张大嘴,露出漩涡般一排排蔓延至喉咙深处的尖牙。 激光枪上的灯微弱得像随时会被风扑灭的火苗,苟延残喘地晃动忽闪着。另他们的心跳也随着那光线七上八下。 “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塞缪低声问施耐德。后者没有说话,大约是因为他也没有答案。 却在此时,那铺天盖地的蠕虫忽然都同时动了起来。塞缪本以为它们终于要进攻了,却没想到蠕虫们扭动着身体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它们沿着石柱爬向穹顶,或爬上高墙钻入虫洞里,几分钟的功夫竟然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而后,过了大概十分钟,正当他们四人举棋不定,不知将会发生什么时,黑暗里忽然传来一声叫喊。 “塞缪!” 塞缪连忙端起激光枪朝着声音来的方向照射过去,微弱的光线,隐约照射出那巨洞口一道黑色的人影。 听那声音,是伊森? 施耐德也紧张起来,手里抓着一柄匕首,“小心……我们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伊森。” 塞缪点点头,端着枪朝那个人影缓步走过去,“伊森?是你吗?” 那人影也略有些笨拙地从洞口爬下来,向着他们的方向快步走来。一张苍白的脸逐渐进入光线里,镜片反射着灯光,看不清眼神。 “塞缪,是我。” 塞缪虚脱一般松了口气,稍稍将枪放低些,上去对着伊森肩膀就给了一拳,“你他妈跑哪去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变虫子屎了呢!” 离得近了,便能看到伊森那双关切的绿眼睛正上下打量他,而后又看向他身后一步之遥的施耐德,“你们没事吧?” “除了被条恶心的大虫子吃了又吐出来,然后那边那个当兵的手臂烂得生蛆被我们给切断了之外,其他都还好。”塞缪干巴巴地说着,也抓着伊森的肩膀上下看了看。 出乎意料,伊森的状况竟然是他们几人里最好的,甚至连个划痕都没有。 施耐德有些怀疑地微微眯起眼睛。 伊森抿抿嘴唇,没有做多余的评价,只是用平静的声音说,“来吧,先离开这里再说。” 塞缪一愣,“离开?你找到路了?” 伊森点了一下头。 施耐德眉头皱的更深了,“你在那洞里找到了出去的路?你没有遇到虫子么?” “那洞里有岔路,可能我运气比较好。”伊森面无表情剪短地说,“你们来不来?” 于是施耐德再次背上斯坦,而塞缪扶着中士,跟在伊森身后进入了那巨蠕虫出没的洞穴中。激光枪上的灯照射出一层层蔓延在地面、墙壁以及洞顶上的横纹,偶尔岩石光滑的反光另整个洞窟显得邪恶幽密。伊森领路走在最前,一路上话很少,只是偶尔会回回头,确认塞缪还跟在他身后。 而塞缪望着前方那飘忽不定的背影,也觉得伊森变得有些神秘起来了。 他去哪里了,去了六个小时这么久?为什么他没有遇上那大蠕虫,为什么那些蠕虫在伊森出现之前突然就都撤退了? 这个长得像伊森的人,真的是伊森么? 会不会只是黑暗中,某个怪物披上了伊森的皮,来引诱他们的? 黑暗中的洞穴确实有不少岔路,但伊森走得十分熟练,似乎已经走过这条路了。他们逐渐感觉自己在爬坡,喘气也愈发粗重起来。尤其是施耐德,他身上承担着斯坦的重量,脸累得发白。 塞缪看着他,忽然有那么点心疼,于是问道,“要不要我跟你换换?” “……不必。” 直到他们看到亮光,对伊森的怀疑才彻底消失。塞缪欢呼一声,整个人都雀跃起来。他们从一处隐藏在树根下的窄细空间中钻了出来,外面是一丛在暗夜中散发着幽紫光芒的灌木,寒凉的空气虽然仍然十分阴湿,但相比起地下那股萦绕不去的腐臭味,已经算是十分开阔新鲜了。他们几人瘫软在覆盖着厚厚青苔的地面上,贪婪地呼吸着流动的空气。 而原本没有信号的通讯器,此刻也突然像是终于睡醒了似的,恢复工作了。 中士连忙汇报了他们的大致地点,很快便会有救援机前来附近的山岗上接应。他们马上就要得救了。 只有伊森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嘴唇紧紧地抿着,眼神在塞缪和施耐德之间转换。 他脑子里仍然回荡着蠕虫女王的话。 “我的卵寄生在你的朋友身体中了。” 第76章 警卫长(1) 伊森等人获救后不久便被送上了运输飞船运回禁城。在回到地球前一个星期非人们被从休眠仓唤醒,而后便被关在货仓里等待着陆。去的时候的三百个人如今只剩下不到一百个,而且有一半都挂了彩,虽然有得到基本的救治,但是显然断胳膊断腿的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痊愈的。 货仓里临时搭起的床铺上时常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合着飞船发出的轰隆噪音令人心思烦躁。伊森盘膝坐在自己的床位上,用从货仓里找到的一截旧铅笔,在一张货物包装纸上埋头写着什么。忽然,灯光被人影遮蔽,伊森抬起头,意外地看到陈增正在对他微笑。 陈增是少数没有怎么受伤的,只因为每一次遇到危险,他都会被他的信徒们牢牢保护在人群中,拼了命地帮他掩护也要令他撤退。 伊森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相信他大恶神的说法相信到愿意为了他牺牲性命的地步。控制周旋着这样狂热的情感,陈增就不会感到害怕吗? 伊森警觉起来,若无其事地将纸折了起来,“有什么事吗?” “我听斯坦说,你这次可是个大英雄,救了他一命?” 伊森心下咯噔一下,看来斯坦也是陈增的人……他装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是运气好找到了出口,救了他的是塞缪和警卫长。” “所以,你们见到了那些虫子?”陈增自然而然地在他床边坐下来,伊森心里有点不爽,但是面上没什么表示,仍然保持客套的微笑。 “见到了。很吓人哪。” “但是它们没有伤你?” 伊森注意到他用的是你,而不是你们,于是神经紧绷起来。想来站在外人角度,事情确实蹊跷。那个中士和双腿都残废了的斯坦就不用说了,警卫长和塞缪也险些被吃掉,只有他主动钻入了蠕虫巢穴,还完好无损地出来了。如果是有心人,一下就会发现疑点。 他故作爽朗地笑笑,“我运气这次是真的很好。大概是之前几次任务都太倒霉了,现在转运了吧。” 陈增表面温和、内含机锋的双眼牢牢锁定着他,“之前你们被献祭,你也是这么幸运地全身而退,真是感谢主的照拂啊。” 伊森知他话里有话,于是也附和道,“是啊,两次死里逃生,我说不定真的要开始信神了。” “角人很崇拜那些虫,一般的人或许不知道,那虽未完全开花但十分虔诚的角人认为那些虫子是比他们、比地球人、比银河系任何星国里的人都要高贵的种族,因为它们是所谓大智者的后裔。你觉得,它们有智力吗?” 伊森直觉,陈增大概知道什么东西。 若他一位否认,恐怕只会更令对方生疑。于是他思考了片刻,不确定一般回答,“说真的,我不确定。” “哦?” “它们攻击都很有策略,把我们包围住却不随便攻击,而是将我们逼入那个地下神庙。只是不知道它们让我们下去到底要干什么。” “斯坦说,你能看得懂神庙石柱上的文字?”陈增继续追问。 伊森暗骂一声,那个斯坦话虽然少腿也残了,但显然眼睛耳朵还有记忆力都很好使。他脑中飞快转着,不好意思一样抓了抓头发,“看不懂,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像是被催眠了一样。可能有点像在红地球上发生的那种精神催眠?他们信奉的那个大智者,我觉得跟伊芙星的熵神还有你说的大恶神都很像。可能也有差不多的能力吧。” “果然!”陈增神色凝重,“看来角人信仰的果然就是大恶神。他们早就知道大恶神即将降临了!” 伊森尴尬地耸耸肩,“可是我们是序神主宰的宇宙,熵神是无法完全进来的。这是塔尼瑟尔说过的。” “不,办法是有的。”陈增此刻平静的面具中有一闪而逝的惧色,“这些大恶神从来不曾放弃这个宇宙,久远以来,它们一直在宇宙中寻找自己的信徒,把打开地狱之门的方法记载在了几本手稿中。自古任何看到那些手稿的人,无不遇到了悲惨的结局。有些人疯癫了,有些人则失踪,还有些人窥得一点半点的知识,杜撰成了神话。” 手稿……伊森想起了那个角人愈师手里捧着的那一本。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伊森有些怀疑地看着面前相貌平凡的亚洲男人。 然而陈增却忽而又挂上了平时那副和蔼而高深的微笑,“你忘了,我可是神之使者了么?” 伊森想要翻白眼,但鉴于不知道周围都有谁是陈增的脑残粉,只好强自压抑。但他还是忍不住怀疑,不会又是塔尼瑟尔告诉他的吧…… 那祭司虽然没什么机会跟程增见面,但他之前既然能跟塞缪说上话,知道当时变异的自己的大概方位,那么与陈增说上话也不是不可能。而且,以陈增现在在禁城里的地位,只要知道一点点,就可以让那些相信他的警卫去帮他查找需要的资料。搞不好,他手里也有一本手稿…… 祭司到底想干什么啊?伊森心里头闷闷的。 大概是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信息,陈增站起身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有预感,你我将会有很深的渊源。我每天早晚祷告的时候,会替你祈福的。” 伊森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陈增转身离开,半晌才从兜里掏出来那张纸片。 纸上是他写给塔尼瑟尔的信。他用词十分委婉,也没有写抬头落款,应该不会被人识破。他犹豫不决,不知道应不应该将这张纸攒成纸团或撕成碎片。 他与塔尼瑟尔的精神联系已经有两个多星期没有动静了。他需要知道塔尼瑟尔是否安康,也需要见到祭司。现在塞缪和施耐德的处境连他也无法预测。他需要祭司的指引。 ********** 施耐德悄悄进入货仓,此时飞船上大部分的人都入睡了,货舱里也是一片安静。他装出巡逻检查的样子,迈着缓缓的步子从临时的铺位中间走过,然后拐了几个弯,又沿着金属扶梯向下下了两层,在药品储藏室里看到一个人正靠在门口,嘴里叼着根烟发着愣。 “你想见我?”施耐德说着,把今天捡到的香烟从口袋里掏出来。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如果塞缪有事需要找施耐德,就留一只香烟在联通上层和货仓的升降梯里。 塞缪瞥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能不能帮忙传个信儿?” 施耐德已经多少年没见过用纸写成的“信”了,眉梢微扬,“给谁的?” “伊森给那个伊芙星祭司的。”塞缪有些不爽似的说着“伊芙星祭司”几个字,将纸条递给施耐德。后者接过的一瞬间,被睫毛掩住的黑眸里似有些黯然。 塞缪却没有松开拉着纸条的手。施耐德诧异地抬头看着他。 “在那个神庙里,你亲我那一下算怎么回事?”塞缪问。 施耐德最怕他问这个问题,果然拖到现在还是逃不过。他用力抽回那张纸条,用冷硬的声音说,“不要以为我会因为这个对你特殊照顾。” “难道你不是已经在特殊照顾我了吗?” “……我只是可怜你而已。” “是可怜我还是可怜你自己?”塞缪缓缓走近他,明明是相仿的身高,施耐德却莫名觉得此时此刻的塞缪压他一头,令他感受到深深的威胁。他不愿意后退示弱,只好忍着满心的别扭尴尬,迎着塞缪审视的目光。 塞缪已经进入了他的个人空间,甚至将他逼得向后退了几步,小腿碰倒了一只纸箱子。塞缪意味深长的目光令他动弹不得,低沉的声音令他几乎想要打冷战了。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另外一个人好,你之前一直帮我,是想让我跟你做|爱?” 问话里没有轻蔑但也没有任何委婉的掩饰,另施耐德那张肤色略深的脸皮隐隐透出嫣红。他转身想走,手臂却被塞缪一把抓住了。 “我是在很认真的问你。”塞缪说,“一直受你的恩惠,我也很不好意思。” 施耐德忍无可忍,回头瞪着他,“所以你就要当我的bitch?” “别讲的这么难听嘛。而且从上次咱们俩的体位来看,怎么说也是你是我的bitch啊?”塞缪笑道。 “你不要以为你手里有我的把柄,我就不会打你。”施耐德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然而塞缪却连忙赔笑道,“算我不会说话。我的意思是,我们两个现在都知道对方的秘密,偶尔帮助对方发泄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你想要的是这个的话,我不介意。” “我介意!” “额……你这么生气,该不会是真的爱上我了吧。”塞缪半开玩笑一般说着,似乎是不相信对方真的会爱上他一样。可是施耐德的沉默,却令他缓缓睁大了眼睛,“你该不会真的……” “这个讨论到此为止。”施耐德用一种充斥着矛盾、眷恋和黯然的眼神止住了他没说出来的话,“听说那个叫塔尼瑟尔的祭司已经被接回伊芙星了,我会想办法把这张纸交给他。” 看着施耐德离开的背影,塞缪却莫名觉得心情沉重。 原本伊森说施耐德喜欢他,他是不信的。可是在神庙里那一吻又不可能从记忆里抹去。塞缪是不喜欢欠债的,尤其是人情债,他欠了施耐德那么多,心里头一直不踏实。所以他就想,如果施耐德对他只是肉|欲的话,他也没什么不能满足他的。反正他们两个上一次在地下室里发生过的……分外值得回味。 可如果对方想要的是真心那么奢侈的东西,他真的给得起吗? 在禁城里,怎么能容得下这么天真的东西? 第77章 警卫长(2) 回到禁城后,生活逐渐回归日常那种劳累而枯燥的节奏。每个月月初大部分非人会到城墙附近的一面巨大的屏幕上面查询自己目前的道德值,在一串串的编号和名字中寻找,后面还有根据过去半年完成赎罪任务的状况计算出的还有多少年能够离开禁城的预测。 伊森也跟着塞缪去查了,虽然之前红地球任务中有被倒扣十分,但是后来的海王星任务和牧神星任务加起来总算把分值掰正了,而且由于救了那名中士他们三个非人每人都被多奖励了一分。但是他火星任务由于还未结束,分值并未给下来,所以到现在也只有三分而已,按照这种速度大概要三十多年才有可能把分赚满,如果在那之前没有死在任务中的话。 反观塞缪的情况就乐观多了,大概还有两三年就能离开。可是也有人说越到这种时候越要小心,政府是不会真的把非人放回社会的,越是接近一百分的非人越有可能被派去做必死的任务,甚至有传言凡是分值上了九十的会被以做任务为名拉出去然后秘密处决。 伊森有点担心塞缪,但omega本人却一点都不担心,甚至还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伊森转念一想如果施耐德喜欢塞缪的话,应该会帮着他不让他出事的吧。 如果施耐德真的值得信任的话。 “想什么呢?闷闷不乐的。”塞缪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 伊森耸耸肩膀,“在想等你出去以后我的下一任靠山是谁。” 塞缪低笑两声,瞥了他一眼,“妈的,你夫君我还活着呢你就已经想着红杏出墙了?” “你还不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伊森似笑非笑,看着一脸愁容的从远处接近的泰风。 说起来整个牧神星任务中伊森都没见过泰风,后来在回程的飞船上才见了面,原本还在担心他会不会被灰毛伤害,但是看他样子似乎蛮正常的,至少身上没有什么伤痕,脖子上也没有被强行标记的牙印。 伊森觉得有些古怪。倒不是说他希望泰风受伤,可是灰毛竟然没有趁机下手,这可不太像他的作风。 “塞缪。”泰风向着他们走来,“刚才警卫长让我转告你,有工作调动。让你去东区警卫大厅找他。” 伊森心中一喜,心想会不会是收到了塔尼瑟尔的回信所以借故把塞缪找去?反观塞缪那个笨蛋还一脸莫名其妙,于是催促着他赶紧去响应警卫长的号召。 警卫大厅大概是整个禁城里戒备最森严的建筑,四周每一个转角几乎都能见到安置的机器警察,任何可疑的行为都可能会激活那些看上去颇为无害的金属方块。塞缪走上大楼前那几级宽敞的台阶,迎面走来的警卫都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他,大概是很少看到不经押解便被允许自行进入这里的非人。 塞缪心里暗骂施耐德这做的也太明显了。本来嘉文就一直在到处散播他与警卫勾结是会出卖大家的耗子这样的谣言,这下子算是落人口实了。他心情不爽,耷拉着一张脸,大堂里那个beta接待员被吓得说话都结巴了,告诉他说施耐德正在他位于三楼的办公室等他。 三楼的走廊较之其他楼层都要更安静一些,大概是因为接待委员会成员的临时办公室和会议厅都在这一层。地面上铺着柔软的深紫色地毯,墙壁上投影着逼真而复古的壁纸以及窗外瑰丽的平原景色。塞缪很快站在施耐德那扇双开的黑色大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 “进来。”传来了警卫长平稳而有磁性的声音。 不知为何,听到那简单的两个字,塞缪却倏然觉得手心有点出汗。他伸出手拉开门。 明净宽敞的办公室,宽大的办公桌后、高大的落地窗映出外面灰黄色的天空。在窗前施耐德背对着他站着,身上穿着笔挺干净的警卫服,整个身影仿若崖壁青松,颇有一种不可攀着的肃然。可是在这肃然中却又染了一丝没落,于是不知怎么的,便令人心痒起来。 塞缪把门在身后关上,“你找我?” 施耐德缓缓转过身来,英俊的面容被窗外的光照得一时看不清表情,“你之前让我带的信,我已经让一个近期去伊芙星谈生意的朋友带去了。塔尼瑟尔现在在伊芙星首都的红月圣殿,暂时不接见任何信徒或访客。” 塞缪哦了一声,“所以没有回信?” “我朋友塞了些钱给一个在圣殿里学习的少侍,那孩子会不会真的像他保证的那样把信交给那位白衣祭司就不知道了。”施耐德说着,一双如鹰般深邃锐利的眼睛凝视着塞缪,只是那锐利中却又带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悸动似的。塞缪咽了口口水。 “这种事,你直接叫伊森来不是更省事?”塞缪试探性地问了句。 “当然还有别的事。”施耐德缓步绕过那张宽大的桌子,手指尖在干净反光的桌面上轻轻滑过,“你负责的那片工地的建筑工作已经差不多进入尾声了,需要重新分配人员到别的岗位上去。而我这里缺个勤杂工。” 塞缪观察着施耐德细微的动作和那一直牢牢锁定他的眼睛,直觉今天可能会发生些意想不到的事呢…… “我倒是不知道非人也可以在警卫大厅工作。”塞缪的眼神也略略变了,嘴角勾起一个有些轻浮的笑容。 施耐德面对着他,向后靠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他的制服穿得那么平整严谨,纽扣一直系到最后一个扣眼,让人很想很想一把扯开…… “你那天在飞船上说的话……”施耐德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咽了下唾液,那明显的喉结在皮肤下上下滑动,“我重新考虑了下。” 塞缪向前走了几步,故意装傻,“什么话?” 施耐德微微眯起眼睛,威慑中又有一丝挑逗,“你知道什么话。” 塞缪又往前走了几步,“可我想听你说。”此时此刻的他已经站在施耐德面前了,后者由于半坐在桌子上,不得不扬起点头来看着他。他一向冷淡的黑眸里如今不知是不是光线造成的错觉,竟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显得不那么坚定死板,多了些许困惑似的。他薄薄的嘴唇缓缓张开,说,“我们两个现在都知道对方的秘密,偶尔帮助对方发泄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塞缪低声笑笑,“所以呢?” 两个人就这么距离很近地对望着,直到施耐德用他平日里那种接近性冷淡的声音说了一句,“*|me。” 下一瞬,塞缪一把将施耐德推倒在他那张宽阔的办公桌上,也不管都有什么样的文档卷宗噼里啪啦摔在地上。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扯开了那系得紧紧的扣子,紧紧抱住了身下那毅强健的身体。 ********** 伊森晚上下了工,去食堂也没见到塞缪,回到他们共同的寝室也没有见到omega的影子,不由得有些诧异。心里有点担心,会不会出事了? 他现在甚至不能确定蠕虫女王到底把卵寄生在他和施耐德谁的身上?亦或是两个人都寄生了?毕竟要想在一个地方繁殖后代,最起码需要一个alpha后代和一个omega后代,所以也不排除是一人身上一个卵这种可能。伊森简直无法想象那雄性蠕虫是在么在肚子里吧卵弄到他们两个身体里去的,是说那虫子身体里还有触手一类的东西吗? 想想就不寒而栗,还好塞缪和施耐德什么也不记得…… 蠕虫女王只是说,那卵不会伤害他们的生命,相反,只有在他们死后,才是卵孵化的时候。同样的,如果有人企图强行将卵取出,那两人也将性命不保。 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他知道他可不想以那两个人的生命当赌注。值得庆幸的是到目前为止似乎还没有看出来那两人有任何异常。 伊森每日提心吊胆地暗自打量塞缪,焦虑地等待着祭司的回信。可是已经将近一个月了,一点回音也没有。 伊森忽然有点害怕,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塔尼瑟尔了呢?如果在牧神星那一面,就真的是最后一面了呢?这恐惧刚刚升起,便觉得后颈一阵一样的酥麻,像过电了一样。他连忙收敛心绪,调整呼吸,想让自己的思绪转移。 然而仿佛冥冥中有谁听到了他的渴望,忽然间的,一道不属于他的意念钻入了他的脑海。 “伊森。” 伊森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甚至不能分辨是自己的想象还是真的在脑子里听到了塔尼瑟尔的声音。直到那声音重复了一句,“伊森。” 那一刻,伊森终于知道喜极而泣可能并不是夸张修辞。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想要回应,可是满脑子排山倒海般的思绪令他抓不住重点。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到底有多焦虑。担心了多少事。他设想了所有塔尼瑟尔不与他联络的可能,此刻却都像是山洪倾泻般冲击在他的脑海里。 “塔尼瑟尔!你没死!”这是他最后终于清理出来的思绪。 他几乎能隔着那么多光年的距离想象到祭司面上忍俊不禁的表情,“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死了?” “你一直没有动静,我还以为……” “我没事,傻瓜。”明明听不到真正的声音,伊森却仿佛能体味到这意念间流转的温柔。他眼眶发酸,扶着床沿坐下来,像个傻瓜一样对着虚空笑了起来。 “我在伊芙星处理一些……琐事。”塔尼瑟尔的意念里有种烦躁不耐的情绪缠绕,看来他确实是在伊芙星遇到麻烦了。但显然他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不希望伊森感知到,“你的信我收到了。没想到,这样的年代还能有人给我写信,真是浪漫。”伊森仿佛听到祭司笑了一声,自己也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 “我……我需要见你一面。有办法吗?”伊森问。 “我会尽快过来,不过你可能还要等一阵。”塔尼瑟尔的意念忽然变得有些紧迫,就像是在偷偷做什么,快要被发现了一样,“塞缪的事,你不要轻举妄动。短期内他们不会有危险。” 说完,伊森脑子里一空,显然塔尼瑟尔已经离开了。 他愣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周围无比空旷寂冷。 祭司是被圣殿软禁了吗?上次看到的那个主祭,似乎很生气的样子,否则也不会威胁要驱逐他。 塔尼瑟尔啊……你究竟在计划着些什么? 伊森叹了口气,转而想到,有点东西期待,也是一件好事。 第78章 警卫长(3) 塞缪点了根烟,懒懒地将头枕在施耐德腿上。【鳳\/凰\/ 更新快请搜索//ia/u///】他们两个半□□着身体,躺在禁城东区那座仓库楼顶的平台上一处简陋的棚屋下。这里已经成了他们两个人每周两次“幽会”的地方,由于位置偏僻而且一到晚上就有宵禁,因此是十分安全的场所。 塞缪吐出一口烟圈,忽然低声笑了起来,“我是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会跟堂堂警卫长搞在一起。” 施耐德眼睛望着层次分明的云峦间颜色惨淡的月光,指间也燃着一只香烟,是塞缪的。□□的红色还未从他脸颊上褪去,肩膀上只披了件单薄的衬衫。 现在已经进入了夏季,并不会觉得寒冷。 “你希望现在坐在我这个位置的,是伊森.埃尔德里奇?”疑问的句子,却是半陈述的语气。 塞缪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有点干巴巴地嗤笑了一声,“我有这么明显吗?” “从你每一次说到那个祭司时那副咬牙切齿的表情就能看出来。” 塞缪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赌气道,“别瞎扯,我又不瞎,伊森那种干巴巴的beta我才看不上。”语毕,他又忽然坏坏一笑,用手怼了怼施耐德,“你吃醋了?” 施耐德拍开他的手,拉了拉肩膀上的衣服。心里头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你是透过他看到了詹姆斯.摩尔,对吧?” 塞缪愣了一秒,然后猛地坐了起来,转过身盯着施耐德,“你调查我?” 施耐德坦然地迎接着后者愤怒的目光,眼神里还带着点挑衅,“是,我调查过你。” “你……”施耐德瞪了他一会儿,却也不知道有什么可责备的。仔细想想,他当初追他前男友的时候,不也是在各种社交网站上搜索他的资料,翻看他贴出来的照片,偷偷听他写出来的曲子吗?这样一想,竟然还觉得那总是一副严厉样子的警卫长做这种事有种强烈的反差萌。 他于是无奈地笑一声,“念在你这么痴汉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了。” “你是为了那个人进的禁城?”施耐德问。 这个问题如一道利刃毫无预警地刺入塞缪心中隐藏最深的伤口。他的笑僵在脸上,把手里的烟狠狠地扔了出去。尴尬的沉默在周围塑料储物箱投射的阴影间蔓延。 “你当时名声如日中天,为了不被发现你的真实性别,平日里行事一向低调。可是却突然对一家跟你本来没什么关系的著名娱乐公司的高层痛下杀手,甚至还将人分尸,这跟你平日里的行为模式区别太大了。所以我就去查了那个执行董事,也就查到了你的初恋。”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下去,因为塞缪已经知道他查到了些什么。 詹姆斯.摩尔是有些才华的,但他的才华还没有多到足以让他有资本当一个不通人□□理的人。但偏偏詹姆斯性格内向,很不会来事,相貌虽然清秀,但在娱乐行业也根本排不上位。他不喜欢在人前出风头,只喜欢自己在家弹琴写曲子,也不知道去外面结交人脉,连同行的朋友也没有几个。 塞缪第一次见到他,便是和几个在同一个俱乐部打拳的兄弟们去酒吧喝酒时,看到他一个人坐在舞台上,一边弹着吉他一边唱着自己写的歌。他戴着一副眼镜,浅褐色的发丝柔顺地吹在额角,身上穿着简单干净的衬衫,和下面嘈杂旖旎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眉目低垂流转,戴着一层若即若离的忧郁,即使没有人真的在认真听他唱歌,他也唱得十分投入,如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起舞。 后来当他唱了一段坐在角落里休息的时候,塞缪主动给他买了酒。他那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显得非常可爱。 塞缪身边有不少莺莺燕燕,哪个ega不爱他这种alpa气场爆棚相貌又如偶像般帅气的男人呢?但是塞缪从小就生活在谎言里,习惯与所有人保持一段距离。有时候为了表演给周围的人看他也会带着一些ega回家,但那些不涉及真心全是防备的情爱令他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有时候感到十分孤独。 可是认识詹姆斯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个ega大概是他见过的最不主动的了,给他留了联络方式后本以为当天晚上就会收到他的简讯,但是他等了一个星期也没有等到。最后还是他跑去酒吧蹲点,才终于又见到了他。他邀请他出去吃饭、看电影、听音乐会,对方有时候会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就是这份难得的单纯另塞缪心中痒痒的。 詹姆斯会爱上塞缪一点也不奇怪,没有几个单身的ega可以拒绝他很久。不过他笨拙的示爱方法,却都另塞缪十分着迷。比如做好美味的饭菜送来詹姆斯的俱乐部,结果被前台接待员当成了普通的狂热米分丝给打发了,只好将饭菜留在前台面红耳赤地离开;又或者想为他准备生日礼物,拿着自己好不容易攒到的钱给塞缪买了他一直想要的拳击手套,结果导致连下个月的房租都交不起,每次见到房东都会被骂,还威胁要告到道德法庭消减他的道德值,他没办法只好躲去塞缪家住了几天。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拒绝让塞缪为他付房租,自己没日没夜跑酒吧唱歌,好在后来他的一首曲子被一位歌手看重,赚到了两个月的房租。 詹姆斯给他写过歌,在他们周年纪念的时候坐在窗台边弹着吉他唱给他听。那时候塞缪便忽然觉得,这个人是可以被相信的。他把自己的真实性别告诉了詹姆斯。 最初的詹姆斯是震惊的,他的表情另塞缪一瞬间只有一个想法:完了。 他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卖给报社,然后他就会被道德法庭抓起来验明正身。 可是下一瞬,詹姆斯却抱住了他,对他说:装了这么多年很辛苦吧? 似的,詹姆斯很快地接受了他的真实性别,甚至还主动提出将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保密,减少可能会招惹到的注意力。这个看上去文弱的ega总是会令他震惊。 接下来的日子是幸福的,他们约会、同居、吵架、和好、一起领养了一条黄色的小狗,像每一对情侣一样。他们在对方的发伪装剂,尽力像一个真正的alpa那样照顾着自己伴侣,并且由于身为ega更加理解伴侣的需要。 然后幸福中出现了阴霾。 詹姆斯某天兴冲冲地告诉他,著名的娱乐公司yru的一位执行董事看上了他的几首作品,打算与他签约了。那个董事也是在某家夜总会听到了他的作品,据说是很喜欢,当时就与他约了面试时间。 塞缪当时就觉得有点不安,总觉得这也太幸运了些。可是见詹姆斯那么兴奋开心,他也不忍心打击,只是跟他一起欢呼着,还带他去了他们两个人最喜欢的那家牛排馆。 后来詹姆斯顺利签下了合约,每天都干劲十足地忙碌着,带着自己引以为豪的曲子一大早去公司,晚上回来的也越来越晚。他时常会提起那名董事,说对方对他多么照顾,第一次有人这么理解他的作品。说得多了塞缪就会吃醋,然后便会将他抱上床狠狠地提醒他一下谁才是他的伴侣才。詹姆斯笑话他是个醋坛子,说公司里比他好看的ega多得是,人家才不会看上他这种程度的。 但塞缪总还是觉得不安。他开始每天开飞行器去接詹姆斯回家,也顾不上会不会被狗仔机器人拍到了。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只要詹姆斯开心就好。 然后,那年年终酒会,还是出事了。詹姆斯一夜都没回家,随身胶囊也联络不上,一直说对方的胶囊关闭了。塞缪安慰着自己或许是他和朋友出去狂欢了,但还是开着飞行器冲去了他们酒会举办的酒店。然而酒店人员告诉他,酒会早就结束了。 他于是气急败坏地打听那个执行董事是否有在酒店开房,对方说所有人都走了,没有人留下。 会不会是换地方玩了?会不会现在詹姆斯已经到家了?他冲回家里,看到的仍然是空空如也的房间。 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整个空间站里飞驰,在每一家尚且开门的夜店前停下来搜寻。可都一无所获。到凌晨,他筋疲力竭,终于颓然地回到家里,准备报案。 就在这时,詹姆斯回来了。在塞缪开门的一瞬间,詹姆斯便倒在了他怀里,昏了过去。 塞缪惊呆了,詹姆斯脖子上那大大的紫红色的牙印令他通体发冷。他最珍爱的恋人衣衫狼藉,西服皱巴巴的,衬衫扣子几乎都被扯掉了,无法掩蔽他那单薄的、布满伤痕的胸膛。他的手腕上全是被捆绑的痕迹,甚至有深深的伤口,血黏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分外刺眼。 他抱着詹姆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没能保护好怀里的人,竟然就让这么可怕的事发生了。 詹姆斯只昏迷了短短的一瞬,在他醒来后,便开始无声的流泪。塞缪想要抱他,他却颤抖着缩到角落里,哭着问可不可以先不要碰他。 塞缪的心碎了。他看着ega在角落里无助的哭着,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向浴室,看到他把自己的皮肤搓得发红渗血,看着他像是失去了魂魄,不吃东西也不喝水,每天消沉地躲在卧室里,就连自己的触碰也会令他全身颤抖。恐惧弥漫在那双蓝色的瞳孔中,像是印上了烙印,再也抹不掉了。 塞缪心中的恨于是迅速生根发芽,长成了漫天交缠的荆棘。他要让那个伤害了詹姆斯的人付出代价。 但他知道这报应不可能来自于道德法庭,因为yru的人脉太广了,道德法庭里当然有他们的人,不然之前他公司中的艺人惹了事又是如何全身而退的呢?他需要自己动手。 他并非头脑一热,而是有过自己的计划。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那个执行董事活着。他买来了电锯、电钻、绳索、大锅、腐蚀药剂等等东西,存放在三间临时租下的偏僻公寓里,他租下了那一整层公寓,在选定好的房间地面上铺了塑料布和隔音板,封死门窗。然后他用詹姆斯的胶囊给那个人发了讯息。 杀人其实是很简单的,尤其当除去了金钱和地位的差别,只以最原始的体力对抗。塞缪那从小训练出来的战士才有的体魄,另这世界上大部分的alpa都不是他的对手。他将那人打得鼻青脸肿,然后将他绑在椅子上,活生生地割下了那衣冠禽兽身上罪恶的器官。他听着他哀嚎惨叫,一遍一遍许诺会给他钱,声泪涕下的道歉、恳求宽恕,卑微地匍匐在他脚下。可是这都不够,他心里还是恨,一想到詹姆斯那失去了神采的双眼,他就痛得浑身发抖。 他逼那个人说出了自己是如何在詹姆斯的酒里下药,如何以送他回家的名义把他带出酒店,进入了另一家酒店,如何把詹姆斯绑了起来,用残暴的手法凌虐他。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在公司里,有不少没有背景的艺人被他欺凌,却又无处申诉。他手上握有他们的合约,没有人可以支付得起那高额的违约金,他可以随意雪藏那些抗拒他的可怜羔羊,让他们连续几年连一分钱都赚不到,最后只好爬回来求他。 塞缪听不下去了,他挥刀割断了那曾经位高权重不可一世的男人的喉管。 后来的一切在他记忆力都十分模糊。他冷静地将尸体肢解,敲碎骨头,把它们分批装入特制的大锅里,然后用腐蚀药剂将尸体化掉,成了一滩泛着油脂的粘稠物质。再倒入下水道。为了不伤到管道,他甚至将尸水分装到桶中,稍后开着飞行器去别处处理。 这些都很耗时间,不过没关系,他已经向俱乐部请假了,说要回老家去看看生病的父亲。为了显得逼真,他甚至真的买了去第六空间站的船票,在登机以后再借机溜走,确保航空公司留下了他的登机记录。 他用漂白水清洗地面上的塑料布和地板,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套和身上的雨衣脱下来,和塑料布一起在锅子里烧掉。他临走前检查了所有地方,确认都清理干净了才离开。 他将尸液倒入了贫民窟的化粪池,完成的一瞬间,竟然觉得分外轻松畅快。 是的,他没有半分杀了人的后悔或恐惧。只是无比的畅快。 然而他还是被抓住了。显然那个变态录下了他侵犯詹姆斯的影像,于是警察怀疑到了詹姆斯的头上,将他抓了起来。显然塞缪在化尸的过程中还是有疏忽,那间公寓里有人发现水管堵塞,结果在里面找到一块未被化掉的骨盆骨头。dna坚定确定了死者正是失踪的那位执行董事,进而翻查到在出事前死者最后联络的是詹姆斯。这几乎就可以定詹姆斯的罪了。 于是为了洗脱詹姆斯的嫌疑,塞缪自首了。 被判罪后,眼见肝肠寸断的父亲坐在听审席上无声落泪的场面,看到詹姆斯那绝望害怕的眼神中没有任何大仇得报的欣喜,他心中终于有了一丝怀疑,怀疑自己做的决定是否正确。 但另一方面,用自己原本可能辉煌的一生换一场痛快的复仇,他觉得是值得的。他甚至觉得这是一场高尚的献祭。 一个月后,詹姆斯与另外一个alpa确定了关系。 塞缪知道自己是不应该责怪詹姆斯的,因为他当时精神本来就濒临崩溃,后来还被抓进局子里审讯,被迫看自己最痛苦的一夜的视频,早就已经出现了严重的抑郁症状。而本应该在他身边照顾他安慰他的自己却就这样进了禁城,此生再也见不到他,把他一个人孤零零丢在黑暗中了。 有另外一个人愿意照顾詹姆斯,他应该放心才对啊?可为什么他这么愤怒,这么生气?这么想要……毁灭? 其实早在进入禁城的一霎那,他就已经失去他的詹姆斯了,不是吗?为何到现在才觉得如此真实? 到现在,詹姆斯这个名字成了他不愿提及的伤痛。一个个失眠的夜晚,不论他怎么想,也没有办法修改这注定失去的结局。 现在,忽然间这一切过往又被翻到他面前了。他竟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原来三年了,只是一个名字还是会让他这么疼。 一只宽大甚至有点粗糙的手带着几分怜惜,轻轻地拭去他的泪水。施耐德此刻褪下了他那拘谨肃穆的伪装,眉目间融化成了认真的温情。 “他现在过得还不错,有定期去看心理医生,恢复得很好。他的伴侣是一名医生,对他很好,他们有了一个孩子。”施耐德低声说,“你为他的牺牲,是值得的。” 施耐德没有告诉塞缪詹姆斯是在他进城后割腕自杀,被送到医院后才认识了这个医生。他觉得,这都不重要了。 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塞缪突然再也忍不住,伏在施耐德的肩膀上,放声大哭起来。 三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痛快的哭。 原来他一直在等人告诉他这样一句话。 第79章 警卫长(4) 伊森发现塞缪最近在躲着警卫长。 他知道塞缪和警卫长的事,虽然塞缪没有告诉他,但是他嗅得到omega身上多余出来的气味。可是某一天塞缪红着眼睛回来了,之后就开始想尽一切办法避开警卫长,甚至装病不去上工。 伊森有些担心,可是问了几次都被塞缪赶苍蝇一样赶开了。他想着大概是小两口吵架,于是也没有多管。 同时泰风似乎也不太正常,一天到晚心事重重的,有时候伊森跟他说话他都没反应。而且某天晚上伊森起床上厕所,却似乎看到泰风刚刚从楼道尽头走来,看到他甚至有点惊慌失措。 伊森问他去干什么,外面有宵禁怎么还出去。泰风却只是支支吾吾说了句睡不着随便走走,便匆匆进了自己的寝室。 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似的,可是又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早上伊森照旧是比别人早一步起床,在盥洗室把自己整理干净。塞缪今天仍然蒙头大睡在被子里,一副老子拒绝起床的样子。伊森叹了口气,这人有警卫长罩着,想来也不用太担心他成天旷工会不会有什么后果。 他照旧早上去食堂填饱肚子,却在进门前看到在那食堂旁边半颓的墙垣边靠着个人,一席笔挺的警卫装,犀利的视线朝他这边看来。 这不是警卫长么? 只见施耐德伸出左手,冲他勾了勾手指头。伊森看了看左右,见没人注意他,连忙小跑着过去。 施耐德见了他二话没说,直接从裤袋里掏出来一些小试剂瓶放到他手里,“这些是三个月的抑制剂和伪装剂。” 伊森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那个,你和塞缪……” 施耐德冷冽的目光带着几分警告,于是伊森没敢把话说完。可是左思右想,还是不得不问一句,“那……你最近身体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大概是觉得他的问题问得奇怪,施耐德眉头微微一挑。毕竟以他们两个的交情,应该还不到问这种问题的程度。但他终于还是说了句,“我很好。” 伊森哦了一声,扬了扬手里的东西,“你放心,我会交给他的。” 施耐德点点头,忽然又说了句,“告诉他,下一次再有任务,不要再自愿了。他的分已经够高了,再这样下去,不知道会被派去做什么样的任务。”他这样说完,也不等伊森问话,便离开了。 伊森一整天在下水道里挖泥的时候都在想着施耐德说的话,看来传言很可能是真的,没有人能真正离开禁城。 下午的时候伊森凑在角落里参加了恩主会的集会,听陈增讲着在牧神星上出没的巨大蠕虫。他认为大恶神距离这个宇宙已经越来越近了,他们需要的,只是一道合适的门。一旦那扇门被打开,整个银河系的罪恶都将在超越一切现有认知的绝对力量前毁灭。那时候只有相信主、传播主的恩典的人才有可能获得救赎。 伊森注意到警卫的数量越来越多,甚至有警卫在录音录像。伊森想,这些影像该不会已经流传到禁城之外了吧? 然而更加令他不安的事发生在散会后。他当时注意到陈增听信徒说了几句什么,便匆匆走向了一道下水道的岔路口。如今对这一段管道系统已经十分熟悉的伊森便悄悄从另一个方向绕了过去。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果真看到陈增在和另一个高个子警卫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他听不清楚。 而那个警卫却正是瓦西列夫。 伊森直觉自己可能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连忙蹑手蹑脚离开。他心神不宁,一回寝室便将那些药丢到塞缪床上,“你最好给我打起精神了,可能要出事!” 塞缪当时正在擦自己的靴子,莫名其妙看着伊森一脸严肃的样子,“怎么了啊?吃火药了你?” 伊森简单地说,“我看到陈增在和灰毛说话。” 塞缪愣了一会儿,嗤笑一声,“说就说啊,有什么稀奇,大概神棍在给那个变态传教吧。” “没那么简单。”伊森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你得和施耐德商量,让他小心瓦西列夫。谁都看得出来,他一直盯着那个警卫长的位置。” 塞缪似乎认为是伊森疑心病又犯了,用一种哄人的语气说,“好好好,我明天去警卫大厅上工的时候跟他说。” 其实塞缪也觉得自己这两天躲着施耐德有点太孬种了,只是那天晚上在那个男人面前失态,实在让他很没面子,也不知道以后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一个已经把自己看透的人。 他忍不住想,如果是在禁城之外遇到施耐德,会是怎样一种光景? 不过现在当缩头乌龟也当得差不多了,明天还是去见一面吧。塞缪这么想着,却不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第二天本来是禁城警备每月一次与禁城委员会共同举行的例会,基本上就是由施耐德和东西二区的主管汇报禁城一月来的管理情况和需要解决的问题,同时听委员会布置一些当月可能会需要非人们完成的任务。塞缪到的时候,例会已经开始了,整个三楼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施耐德于是装模作样地拿着吸尘器在走廊里吸了吸地板,然后就顺路吸进了警卫长的办公室。他打量着施耐德的办公桌,看到桌面上漂浮着一些新进城的非人信息,便顺手翻了翻。 然后他看到了嘉文的文件,在他的道德值一栏上,用红色画了一个圈。 嘉文的道德值与塞缪的差不多高,两个人同期进的禁城,一直势均力敌。 塞缪皱眉,不太确定那个红圈是什么意思。 却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塞缪连忙从桌后绕出来,趴到门上听着。 很多警卫急招火燎地冲过走廊,跑向了会议室的方向。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想到施耐德也在那间会议室里,塞缪便将门推开一条缝隙向外观望。会议室就在走廊的另一头,从这里倒也能大致看到那边的状况。果然有一小队警卫拉开门进去了,他们身上拿着电子手铐和电棍。会议室中似乎有人在大声喊着什么,但是他听不清楚。 过了一会儿,那扇门又开了。刚才冲进去那些警卫将一个人架了出去来。 塞缪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因为那个跌跌撞撞、双手被用手铐紧紧铐住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施耐德。 发生了什么?! 塞缪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推开门冲了出去。然而还没等他跑出几步就被一名警卫拿着枪瞄准,“不准动!” 与此同时,塞缪闻到一股浓浓的麝香气味从那头颅低垂的警卫长身上传来。 怎么会…… 怎么可能?! 塞缪如遭雷噬,僵在原地。只见施耐德脸色潮红,喘息粗重,竟然是一副发|情初期的样子! 会议室中其他的委员也纷纷走出,用某种说不出是震惊还是厌恶的表情盯着施耐德,其中一人用手帕捂着鼻子吼道,“还等什么,快把他押走!” 施耐德抬头,用浸润着一层水汽的迷离目光看了他一眼,嘴唇翕动,却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便被拖走了。 塞缪脑子里翁然作响,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施耐德体内omega器官发育不完全,发情次数屈指可数,在出那次意外之前甚至都不怎么使用抑制剂。怎么可能恰好在开例会、在所有禁城委员会的成员面前……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便看到了那个从人群后缓缓步出的阴鹜男人。他微微抬起压低的帽檐,灰发下秃鹫一般阴冷的目光盯着塞缪,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把这个非人也抓起来。” 剩余的警卫不敢质疑他的命令,马上举起枪围了上来。塞缪死死盯着瓦西列夫,似乎是想要用目光将他抽筋扒皮。而后者只是得意地笑着,缓缓走到已经被用电子手铐锁住的他的旁边,低声说了句。 “是时候来一次体检了,不是吗?” ********** 伊森见塞缪一直没有回来,也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又跟施耐德出去约会了。可是当他听到几个非人在盥洗室谈论,说是有人看到警卫长被人用手铐拷着押出了警卫大厅时,他才彻底慌了神。 他冲下楼,想要出去寻找塞缪,可是连大门口都还没能离开便见到门外一溜排开的机器警察,那危险闪烁的红灯统统对准了他的方向,毫无感情的机械声音警告道,“宵禁已经开始,请勿离开寝室。” 今天的宵禁比以往早了足足三个小时,而且看这阵势,简直不是宵禁,而是戒严。 伊森向后退了几步,用手撑住了门框。 没想到……瓦西列夫这么快就动手了! 可为什么连塞缪也没有回来? 第80章 赎罪:火星(8) 施耐德是omega的新闻几乎在第二天就横扫了整个禁城。 显然这个新闻是不准确的,伊森知道施耐德的主要亚性别仍然是beta,但是显然在禁城这种地方大家更喜欢戏剧性的结果,哪怕施耐德身体里有一点点的omega激素,也会被立刻说成十足十的omega。 一个omega竟然伪装成beta管理了禁城那些穷凶极恶的暴徒那么多年,这样的认知另很多城中的alpha头目们出离愤怒了。他们开始与警卫们发生冲突,短短一周内就因为□□进行了三次戒严,死去了十来个非人和大约五名警卫。与此同时塞缪的失踪令他身边总是跟着的那几个人起了疑心,竟然在某天把伊森堵在寝室的门口,非要他说清楚塞缪去哪了。 伊森面对着一群五大三粗的alpha额头冒汗,只好说塞缪被派出任务去了,秘密任务。 其中一个身上全是刺青的alpha不买账,嚷嚷着问是不是塞缪跟施耐德的事有什么关系。伊森知道嘉文那边的人最近一直散播塞缪和施耐德有染所以被连坐了的流言,平日里虽然没几个人会相信,但这种墙倒众人推的时候,就算是自己人恐怕也要动摇了。 耳畔炒作一团,伊森突然怒气上涌,吼了一句,“吵什么吵!不知道嘉文的人等着的就是现在你们自乱阵脚吗!而且这件事太蹊跷了,搞不好陈增的人也有在里面做手脚,现在你们在这儿闹,还不如赶紧转移建筑工地里的那些东西,别让人给查出来!” 他虽然平时不直接参与塞缪和他那些“兄弟”私下里的“生意”,但毕竟住在一间屋子里,也知道那些走私的货物大概藏在哪。 一群alpha忽然被个“omega”给吼了,虽然愤愤不平,但是又觉得伊森说的有点道理。刺青男率先站起来,恶狠狠对他说了句“有什么消息马上告诉我们!”便鱼贯离去了。 伊森脱力地坐在塞缪的床上,烦躁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现在他知道的消息少得可怜,只知道施耐德大概是双性身份暴露了。可塞缪为什么会被抓起来? 难道……灰毛知道塞缪和施耐德之间的事? 突然间伊森打了个寒颤,他感觉自己想明白了什么。 施耐德伪装性别欺瞒政府多年这种事,大概也就会消减50%的道德值,还不至于被关入禁城。但是如果再加上与“同性”omega通|奸这种罪名,多半就只剩下进禁城这一条路了。 可灰毛为什么一定要置施耐德于死地?只要证实他的双性身份不就足以把他从警卫长的位子上踢下来了吗?让施耐德进入禁城对他有什么特别的好处吗?还是只是为了羞辱曾经的顶头上司?按照那个变态的性格,这倒也不是不可能。 伊森摸着下颚用力地思考。或许灰毛早就开始怀疑施耐德,他知道施耐德和塞缪之间关系密切,便也连带着盯上了塞缪。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塞缪是o样子,除非是遇上他这种天锒星后裔这样的小概率事件,否则根本就不可能让人白白猜到吧? 难道……有内奸? 伊森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名字,心沉入深深的地下,忽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他摘了眼镜,揉了揉眉心,闭上了眼睛。或许是自己想得太多,或许他完全猜错了……他真的希望自己猜错了。 两天后,他没有等来塞缪,却等来了赎罪任务,只念了他一个人的名字的赎罪任务。 伊森原本因为今日来连串的变故而压抑低沉的心情忽然雀跃了起来,他知道这将会是什么任务。他连早饭都没吃,迈开大步飞一样跑向城墙的方向,一路引来不少惊异的眼神。 果然是火星任务。大概灰毛正忙着处理施耐德的事,这回看押他的是一名平日里打交道不多的年轻警卫。他被套上项圈,乘坐飞行器被押送上去往火星的客用飞船。大约是由于经费紧张,这一次押送甚至都没有将他与平常的旅客隔开,只是给他定了一个靠窗的座位,而那个警卫则坐在他外侧,方便监视他。 旅客们发现自己的座位附近竟然有一名非人,竟然抗议起来,很多人纷纷要求换座位到别的机舱。最后他身边那些带着孩子的纷纷都转移走了,倒是让他好好地觉得耳边清静不少。 他想象着再次见到塔尼瑟尔可以说些什么。他有太多的事想要告诉他,想要问他。他闭上眼睛,想要探寻那已经很久没有动静的精神联系。 然而当他被压下飞船,进入宽大的升降梯迅速沉入那红色星球的深处,一种莫名的压抑感却从那四面八方迅速上移的岩层中逐渐弥漫过来。 为什么脑海中还是一片寂静,为什么塔尼瑟尔到现在都没有和他说话? 升降梯缓缓停罢,两扇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大门打开。外面是熟悉的长长栈桥,联通着最近一座通天彻地的地心高塔。伊森跟着前方的接待机器人穿过长桥,在尽头却并未见到塔尼瑟尔,而是直接被带入了与上次相似的房间中等候。 伊森直觉不太对劲,他尝试着问那个机器人塔尼瑟尔在哪里,但机器人对他的问话没有任何回应。身后的警卫紧紧盯着他,也令他没什么机会向其他人询问。他在那间屋子里等候了两个多小时,再次被带入升降梯。 这一次他们又下沉了两百多层,深深潜入火星的腹地。在那浓稠的深渊里,几座高塔的底部被融合成了一片银灰色的不规则形状建筑,如同一块正在融化的白蜡。他们的升降梯直直降入那建筑的腹地,明亮的光线倏然照得伊森睁不开眼睛。 当他发疼的瞳仁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便看到一个高挑的人影正在逐渐接近。那超过平均地球alpha的身高、尖尖的耳朵还有华丽的白色长袍,最初都另伊森感觉到一阵狂喜。 可是当视线渐趋清明,那喜悦却迅速降温冷凝。 来人一头过肩的深褐色长发束在脑后,同样颜色的眼睛用疏离莫测的神情盯着他。他身上镶着紫色绲边的长袍随着步履飘摆,戴着许多枚华丽戒指的手握着一只长长的金色权杖。 那也是伊芙人,却不是塔尼瑟尔。 那是之前在通讯中见过的红月圣殿的主祭。 伊森后退一步,却被身后的警卫用枪顶住了后腰。他睁大眼睛望着那名陌生又熟悉的男人,问道,“塔尼瑟尔呢?” 那主祭低垂头颅俯视着他,细长的双眼仿佛能够挖入人头脑深处的尖锥,只是对视就另人惶惶不安,想要垂下视线在那目光的穿刺中投降。 “塔尼瑟尔因为多次违反殿律,留在伊芙星思过。从现在开始,零号计划由我来执行。”那主祭微微俯下身,额间的第三只眼掀开了细细的一条线。一霎那,伊森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精神力冲向了他的眉心,剧痛之下,有种头脑被人活生生剥开的观察的恶心感觉。 “我叫西奥尼尔,塔尼瑟尔的导师。”伊芙主祭冲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齿。 ********** 伊森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到处都是白色的,从天花板到地板,可能连墙也是。他分不清哪里是墙、哪里是地,也说不清这个空间有多大。那种光华的、超现代的白色超级塑料材质令他有些反胃,尤其是那种不间断散发出来的白光,看久了令他眼睛发疼。 他坐在一张样式简单的转椅上,双脚被锁在了一起,双手也分别被扣在椅子的扶手上。他试着挣脱,当然发现是徒劳的。 看不到其他人,甚至连警卫也不见了。只有那名主祭立在他身前不远处。 一时间,伊森不能确定自己是清醒状态,还是在那主祭制造的精神幻境里。就像塔尼瑟尔为他制造的那个有着红色古树和蓝色池塘的仙境一样。 “伊森.埃尔德里奇。给我讲讲你的母亲。”那主祭忽然开口,问出第一句话。 伊森警觉起来,“你问我母亲做什么?” “好奇。”主祭在围绕着他缓缓踱步,那金色手杖在地面上敲击出空旷的回响。 伊森仍然不想回答,可是那人单调的走路声却像是声声催逼,不知为何令他心烦意乱。他撑持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说一些似乎也没什么。毕竟母亲现在多半已经过世了。 “我母亲名叫莉莉安娜.shael’zas。你们不是应该有关于我父母的信息吗?”伊森忽然觉得现在的状况很像在被审问,于是更加不安。那名主祭具有穿透力的视线令他身体中某处有一阵麻痒正在向着皮肤表面蔓延。 “我们当然有,但我希望听听你的故事。那有助于帮我理解你的……处境。”主祭仍然在缓缓踱步着,那缓慢枯燥的脚步声是这里唯一的声响,另人抓狂。 “她是第五空间站音乐学院的教授,擅长大提琴,两年半前被发现得了脑癌……” “很奇怪不是么。”主祭的脚步微微一顿,“当我让你聊聊你的母亲,你说的却都是这些毫无感情因素的事实。对她的为人也没有任何评价。” 伊森皱眉,“你什么意思!” “告诉我,你觉得你母亲爱你吗?”主祭冷不丁问道。 伊森本想说当然爱,可是话出口前却有一瞬间的犹豫。显然,在伊芙人面前,这一点点的犹豫就已经足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你不确定你母亲是不是爱你?”主祭用听不出语气的声音又问了一遍。 伊森像是赌气一样大声说,“有谁的母亲是不爱自己孩子的吗!” “你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她当然爱我!”伊森大声喊着,愤怒地盯着西奥尼尔,“她会唱歌哄我睡觉,会烤我最喜欢吃的蓝莓派,会给我买任何我想要的东西,会带我去游乐场!”伊森用力地将事实罗列出来,好像要证明自己的论点一样。 “但是,她经常不在家?” “她很忙,经常要出差巡演!直到……” “直到她的成年期到来,身体迅速衰败。” 伊森感觉像是被人闷头打了一棒子。很显然,这个伊芙人也知道天锒星人那近似于昆虫的奇怪生长过程。 “那么。”西奥尼尔忽然换了一个方向,开始逆时针缓缓围绕着他踱步,“你觉得你父亲爱你吗?” 第81章 赎罪:火星(9) 伊森一直很难用一个词来形容自己和父亲之间的关系。 他很少用“爸爸”这样亲切的的称谓来称呼自己的父亲亚德里安.埃尔德里奇。并非亚德里安虐待过他或做过什么令他怀恨在心的事,而是总觉得用这样的称呼十分别扭,就像是君子之交的关系却偏偏要强行称兄道弟那样尴尬。 其实伊森成长中的大部分时间是由父亲照料的。母亲要么是出差在外,即便在家里也总是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常常走神心不在焉。而亚德里安身为alpha却并没有抱怨过自己的omega不重视家庭,相反即便他工作再忙,也还是会确保伊森不会被忽略掉。如果他实在很忙的时候,便会让公司的助理来给他送饭或送他上学。 小时候伊森的同学们都很羡慕伊森有一个那么英俊高大的爸爸,在同龄的家长中显得那么出类拔萃,如横出青云的一座奇峰。他宽阔的肩膀结实的腰身常常另那些omega和beta老师们眼冒爱心,因此也对小伊森分外殷勤起来。 父亲大部分的时候冷淡、疏离、不苟言笑。小的时候伊森淘气以后,他也不会大发雷霆,更不会责罚打骂,只是会把他关在衣橱里面思过。一般关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一个小时,只除了一次,他因为在偷偷玩父亲的随身胶囊里面的游戏时,因为听到父亲突然回家而慌张起来,将那存满了重要文件的胶囊掉入了水杯里。 那一次他被关在衣橱里一天一夜,持续的狭窄和黑暗令他恐慌起来。父亲关上柜门前那失望透顶的眼神令他瑟瑟发抖,不知道会不会父亲就这样不再喜欢自己了,会不会再也不打开面前那扇门了。小小的孩子脑子里装满了各种各样可怕的幻想。等到门终于打开了的时候,他在心里暗暗对自己发誓,再也不要惹父亲生气失望,再也不要进到那柜子中去。 而他也确实做到了。他成为了一个十分懂事的孩子。每天按时完成学校的作业,没事的时候就安静地在房间里看书听音乐,从来不邀请朋友到家里来过夜,也很少参加同学们的社交活动,即便参加也从超过夜里十二点。吃完饭后会记得帮助母亲或父亲洗碗收拾桌子,每周主动洗自己换下来的脏衣服,房间永远不会像同龄的男beta或男alpha那样凌乱。 他的安静和早熟另邻居和老师赞不绝口,父亲也因此表扬过他几次。他还记得自己拿着全班第一的成绩给父亲看时,那总是没有太多表情的英俊面容上露出的带着几分骄傲和欣慰的笑容,那没怎么拥抱过他的大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掌心粗糙而温暖,弥散着令人眷恋的温度。 伊森非常喜欢那笑容,非常想要更多那样的笑容。于是他开始更加努力地学习,努力地进入父亲曾随口提过说是“还不错”的学校,努力地在每一门课中都拿到a的成绩。他像收集宝贝一样收集着父亲的笑容,就连他的初恋都曾嘲笑他有极强的恋父情结,会不惜一切代价讨好他的父亲。 可他却觉得,这不过是因为得不到自己理想中的那种父爱的不甘造成的执念罢了。 “你觉得你父亲爱你么?” 简简单单的一个问题,从喉咙里勾起的却全都是酸涩的味道。 伊森低下头,也不知道是回答问题还是喃喃自语,“我猜……有时候爱,有时候恨吧。” 是的,有时候他真的觉得父亲是恨他的。这种猜测其实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证据,只不过是偶然间转过的一个眼神,一点不耐烦的皱眉,还有在他被判刑后,那似乎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目光。 主祭的脚步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带有批判性的深邃目光笼罩在伊森身上。 “你知道,上一次塔尼瑟尔在海王星拿到你变异前的血样和dna之后,我也收到了那些数据。这一次来地球,我便提出申请,调来了你父母的dna数据,用你那份数据比对了一下亚德里安.埃尔德里奇的dna。结果很有意思。”西奥尼尔忽然微微弯下腰,用一种神秘的笑容面对着他,额头上的第三只眼开启了一半,散发出迷蒙的银色光辉,“你不是亚德里安.埃尔德里奇的儿子。” 伊森愣愣地看着他。主祭的话语沉淀在他脑子里,像是没有意义的符号一点点舒展开来。 然后,他的身体开始发抖。 “你胡说!!!” 主祭微微偏着头,像是打量神奇生物一样凝视着恶狠狠地盯着他的伊森,“你也不要太激动。这并不代表你母亲背叛了你父亲。或许只是一夜情,或许是遭遇了不幸被强迫的,甚至你们人类以前最普遍的信仰相信一个叫耶稣的男人是神的儿子,他的母亲怀上他的时候可还是处女呢。” 主祭的话如利刃一刀刀切割着伊森的心脏,他用力摇着头,后颈某种开始有黑色蔓延,“你闭嘴!!!闭嘴!!!” 一定是骗人的,一定是这个狡猾的伊芙人胡说的! 他怎么可能不是父亲的儿子呢?他从小到大只知道那一个父亲,是跟着他一天天长大的啊! 伊森的吼叫声在空旷的环境里如野兽一般瘆人,无形的气流快速流动,吹起了主祭的长发。 黑色的细线如血管一般快速地从后颈蔓延向脸颊,那碧绿的虹膜中央的瞳孔也开始拉长。看到他身上发生的显著变化,那主祭的表情从玩味渐渐转变成了带着几分惊诧的赞叹。他从腰际挂着的一只口袋里掏出一枚带有残缺的序神之卵,它此刻正散发着前所未有炙热夺目的蓝色光芒,许多条弯折的冰蓝细线明明咩咩闪烁在卵壳表面。 伊森此刻正全身绷紧,鼻梁皱起,一副野兽即将攻击入侵者的凶恶表情。然而仔细看便会发现他眼中有一种缺乏神采的空洞,就仿佛人在梦游时的那种迷离眼神。 西奥尼尔感受得到伊森那混乱黑暗的头脑里一股极其强大邪恶的气息似乎冲破了什么无形的屏障向着他的意识咆哮而来,摧枯拉朽的力量令他明白这绝不是原本属于人类的精神力。他连忙将第三只眼完全打开,同时用手指快速在序神之卵上点选几下,让那蓝色的光辉如水波般迅速浸透全身。即便如此,他还是可以感觉到那悍然之力冲击着他的精神屏障,另他的太阳穴产生一阵阵尖锐的疼痛。 手中的序神之卵忽然更加明亮,他感受到笼罩着全身的序神之力出现了一波乱流。 果然,越是接近熵性较强的东西,序神之卵就会越不稳定。 他一直就怀疑,序神们之所以将序神之卵留在那些最年轻的星球上是有目的的。不仅仅是为了让他们这些后来的造物发现,毕竟序神就像熵神一样,从来不曾在意他们这些毫无意义的生命。 他的假说是,这些序神之卵就像一种设定了临界值的炸弹,一旦探知到熵力突破了某个临界点,便会启动某种净化功能。到时候迎来的,很可能是某种毁灭性的极序化力量,以此来逼退甚至消灭企图掠夺这个序神化宇宙的熵神。 如果他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在熵神入侵的瞬间,聚集了众多序神之卵的伊芙星届时将是首当其冲的牺牲品。就像被同时引爆了上百个核弹氢弹的一样,整个星球、整个伊芙文明,都会在顷刻间被彻底极序化,化作宇宙中永恒漂浮着的稳定分子。 他的这种假说另很多序神派的祭司嗤之以鼻,认为他是在危言耸听。那些被认为是主流的序神祭司们坚信序神既然允许高级文明出现,这些卵就是留给他们这些文明来进一步管理宇宙的。就算是熵神派的祭司也认为熵神是不可能随随便便突破弦频率的屏障进入序神宇宙的。并且有那么多的平行宇宙,不会那么恰好就进入了他们这个所谓的第一宇宙。 当然这种说法在红地球事件以及海王星第二宇宙实验成功后被动摇了,所以伊芙才会愿意交出一枚序神之卵,与地球联盟一起研究开发它的功能。显然大部分圣殿都不舍得把自己供奉了这么久的蕴含了超级智慧的“圣物”扔去外星系。 如果塔尼瑟尔的理论是正确的,如果那个比他还疯的年轻人说的是真的,那么越是接近变异状态的伊森,这枚序神之卵就会愈发兴奋。 他把心一横,一把抓住伊森被锁在扶手上的右手,强行掰开如鹰爪般紧紧攥在一起的手指,将那不断发出某种低频震颤的序神之卵塞入了他右手掌心。 倏然间,一股庞然的精神力伴随着伊森发出的一声不似人类的嘶皞声骤然爆发,西奥尼尔感觉脑子像被人蒙了一记重拳,头晕目眩,两道浓稠的玫瑰色鼻血顿时汩汩涌出,喉咙里也泛起了腥味。 伊森却像是被烫到手一样猛地甩开了手中的序神之卵,但那种蓝色的幽光已经蔓延在他身上了。他惨叫起来,仿佛有人正在活生生剥他的皮一样惨烈。与此同时,那蔓延在他脸上和肩颈处的黑色血管迅速消减,细长的瞳孔也恢复成了原本的形状。然后,他两眼一翻,失去了意识。 西奥尼尔松了口气。 看来伊森身上的熵还没有多到另序神之卵失控的地步。准确的说,他身上的熵还远远不足以另序神之卵爆发,但已经足够阻止他的身体在与卵体简单的接触中被极序化了。甚至于,他或许可以比一般的伊芙蓝袍祭司更随意自如地操控序神之卵。 随着伊森的昏迷,整个纯白房间也再次陷入寂静。主祭已经要求地球联盟不许窥视他在实验体身上使用序神之卵的过程,从他感知到的情况来看,那些工作人员没有对他撒谎的迹象。 但也难保对方没有什么别的手段来监控他。他还需要想好一会儿的报告要怎么写。毕竟他们需要这个天锒星后裔,可不能让地球联盟随随便便当成怪物给处决了。 西奥尼尔站直身体,他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一只眼睛的眼白也渗了血,加上鼻子里面未干的血污玷染了身上的祭祀袍,显得十分狼狈。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失态过了。 毕竟,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被熵神感染后变异的这么成功的个体。 第82章 赎罪:火星(10) 伊森昏昏沉沉的,感觉自己躺在某个地方。 他睁不开眼睛,却不知道为何可以感知到周遭环境。身体漂浮在一片介于液体和气体之间的奇怪介质之上,浮浮沉沉,荡荡悠悠,好像在向着某个未知的方向流淌着。这是一片无尽的原始之海,闪亮的分子如漫天星辰徜徉在他的手肘边,四下空旷广阔,无边无际,被一片不知从何处散发出的幽蓝迷雾覆盖着。 伊森直觉这是一个无比圣洁遥远的地方,这遥远不仅仅是距离上的,更是时间上的。或许和他曾经到过的那座有着翡翠色太阳和奇怪的尖角建筑的城市一样远古。安祥和宁静渗透在他的四肢百骸之间,令他舒服得想要叹息。 他缓缓睁开双眼,隔着半透明的蓝色雾气,看到了许多盘旋转动的星系漩涡。它们弥散着霓裳绮罗般绚烂的霞彩,悬臂相互缠绕蜿蜒,数以亿计的星辰横跨长空,无数的文明在转瞬的呼吸间诞生又消亡。 而在他身边,那无始无终的永恒之海上,有许多巨大到足有百层楼高的半透明的生物在缓慢地移动着。它们的形状和大小有着极大的差异,有些像一团憋了气的篮球,浑身生着细密的小手在空中相互拍打,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有些则更像一团纠缠在一起的神经元,长长的突触蛇一样相互缠绕扭动着,当中大片大片的包状体重还有黑色的小点在簌簌颤抖;还有些像坚硬的岩石高山,沉重的身体在海面上激荡起高高的波澜,可是又有许多柔软的肉色物质拉抻开来,包裹在那些坚硬的躯体之上,偶尔变幻一下形态。它们的身体中流动着一些不知道是液体还是固体的东西,奇异的流光在那些不知材质的生命体中徜徉来去。它们看上去怪异、古老而笨重,在它们中间的伊森渺小得像是一粒沙。 他不知道那些事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它们是否能感知到他的存在,对他是善意还是恶意。他只是觉得手脚像被灌了铅,没办法动弹分毫。 在距离他大概一百米的地方,一个看上去像是山那么高大的鼻涕虫的生物正缓缓游移而过,头部生着许多蜿蜒的触须,每一个触须顶上都生着类似融化的人头形状的东西。透过半透明的皮肤甚至可以隐约看到里面相互推挤的内脏器官,像一辆大型飞行器那么大的内脏。不过,在那光洁的皮肤表面,却似乎生着几大片牛皮癣一样的不透明团块,伴随着它缓慢的动作蠕动着,有时候还会渗出粘稠的黄褐色汁液。伊森直觉它生病了。 这些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给人一种面对超越自己太多的超级造物的、惶恐不安的感觉。 一种命运完全被掌握的渺小的感觉。 “肮脏……”一个声音,不,准确的说是一道强烈的意念突然摄住了他的整个意识。他猛地转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在距离他大概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屹立着刚才那个全身都是手的扁圆形生命体。伊森即使像这样仰着头也没办法看到它的全貌,它无声无息,就这样如一座傲慢的建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肮脏……*……消灭……”这样的意念一个接一个迸发在伊森头脑中,剧烈的疼痛令他想要尖叫,可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睁大眼睛,看着那遍布它周身的密密麻麻的手一样的器官突然同时剧烈地挥舞起来,好像有成百上千个人在拍手。其中一只手突然向前延伸、增大,如气球一样迅速膨胀。然后它像拍苍蝇一样,向着伊森用力地拍下来!伊森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小型房屋一般巨大的手向着他迅速接近。 他猛地从昏迷中苏醒,由于猛烈吸气喉咙里发出哮喘病人一般的窒息声。他眼睛瞪得很大,双手在空中乱抓。忽然,他的手被另外一双手紧紧握住了,熟悉的淡淡的檀香气味忽然弥漫过来。 伊森挣扎的动作停滞了,他睁大的眼睛却不舍得眨一下。他的嘴唇开始颤抖,身体也开始颤抖,他说,“我不是做梦吧?” “很可惜,你是在做梦。”塔尼瑟尔温柔地弯起灰色的眼睛,柔软而蜷曲的金发垂落在他的眉头,“你的意识刚刚去了一个很危险的地方,还好,我及时把你拉回来了。” 祭司用拇指轻轻摩挲着伊森的手背,那触感那样真实,怎么会是梦呢? 伊森忽然猛地向前一拉塔尼瑟尔与他仍然交握的手,像是怕人跑了一样用力环住塔尼瑟尔的身体。祭司也没有挣扎,除了最初的惊呼,便只发出了一串低低的闷笑声。塔尼瑟尔就这样躺在伊森的胸口,金发蹭着他那生了一层浅浅胡须的下颚。伊森感觉着胸口真实的重量,眷恋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么想我?”塔尼瑟尔侧过脸来,那润泽的淡红色嘴唇蹭着伊森的喉结。 伊森抱着他的手更加用力了,是无声的回答。 “抱歉,我现在被软禁,没能过来。你……见到西奥尼尔了?”塔尼瑟尔也伸手环住了伊森愈见消瘦的腰。伊森的身体正在被消耗,他的脸颊变得比以前更加苍白,失去了曾经健康的红润,眼睛下面弥漫着一层青紫,看上去十分疲惫。 伊森的声音沙哑,断续无力,“他告诉了我一件事,我觉得他在骗我。” 塔尼瑟尔稍稍撑起身体,怜惜地轻抚着伊森的脸颊,“他说了什么?” “他说我不是我父亲的亲生儿子。” 塔尼瑟尔似乎很替他难过一样露出了哀伤的神色,从鼻息间轻轻一叹,“没人能抹杀掉你和你父亲一起生活的过往。就算dna也不能。” 伊森点点头,露出一个苦笑。 “听着伊森,我的时间不多。如果我和你在这里太久,会有人发现我们之间的特殊联系的。我需要告诉你一些事。”塔尼瑟尔的目光逡巡在伊森缺乏血色的脸上,似乎有着深深的不舍,“我猜,主祭让你直接接触序神之卵了,是不是?” 伊森想到那剧烈的痛楚,打了个寒颤,点了点头。 “西奥尼尔一直就有一个猜想,他认为那些序神之卵并非是序神留给我们的恩赐,相反,他认为那是一种触发性炸弹。”塔尼瑟尔简要地给伊森讲了一遍序神之卵作为侦测并摧毁宇宙中的熵力用途的猜想,“所以,他会想要利用你来测试序神之卵的极限。你现在虽然并不会真的另序神之卵爆发,但你体内的熵力,还是会另序神之卵有所感应,也就是说……”塔尼瑟尔按住了伊森的肩膀,“也就是说序神也很可能感知到,在这个宇宙里有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伊森回想起之前那片无尽的不只是液体还是气体的海洋、那无数轮转的星系、以及那些在他身边挪移而过的半透明巨型生物。难道……那便是序神的世界在他意识中的投射吗? “我是……不应该存在的东西……”伊森伸手捂住眼睛,低笑起来。 “这种感知,显然是双向的。当你感觉你看到了他们的时候,他们也看到了你。”塔尼瑟尔认真地说,“这是十分危险的。但只要你不是在变异状态,他们应该还没办法动你。” “所以我要控制我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要露出来不该被人看到的东西,对吗?”伊森拿开捂着眼睛的手,平静地问。 塔尼瑟尔点点头,“主祭与我的很多观点……不太一样,你要小心他,和他交谈的时候,不要看他的眼睛,尤其不要看他的第三只眼睛。” “我明白了。” 塔尼瑟尔伸手轻轻拨开伊森长长了些的额发,目光那般柔软温醇,如令人沉醉的酒酿,“我已经有了一个计划,很快我就会来接你的。再撑一撑,保护好自己,别让别人注意到你。” 说罢,他俯下身,那红润的嘴唇印在了伊森的唇上。 然后塔尼瑟尔消失了,伊森再一次睁开眼睛。 他躺在之前被安排的那间房间的床上,天花板上散发着幽暗的灯光,四下都是沉默以对的家具,没有半透明的怪物也没有塔尼瑟尔。 伊森感觉双腿发麻,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他迟疑了一下,拉着床边的栏杆坐起身,伸出右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唇。 刚才吻别的触感还那么真实,他几乎能尝到塔尼瑟尔嘴唇的味道。 就在他醒过来的瞬间,监测他脑电波的睡眠仓已经发送了信号给押送伊森的警卫和西奥尼尔。不多时门便开了,那警卫抱着抢垂眸盯着他,“伊芙祭司让我带你去见他,准备进行下一阶段的实验。” 实验地点仍然是之前那处于火星腹地的一片奇异建筑之中。那里到处都是白色的,就连所有研究员的衣服也都是白色的,看久了会产生沉重的心理压力。 看这里空间这么大,伊森怀疑之前用来制造反物质的那台强子对撞机就在这里。 伊森被带入了一间大厅,这一次不再只是西奥尼尔一个人面对他了,伊森还看到了上一次来火星时塔尼瑟尔介绍过的名叫布鲁诺的博士——也是目前零号计划的主要负责人。 这个老人此刻正用一种混合着猎奇、茫然甚至排斥的目光看向他,仿佛看得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什么从未见过的相貌奇怪的动物。伊森直觉,他大概知道自己的基因中有三套染色体,但却选择没有上报。 因为如果上层知道他是个变异者,肯定早就把他隔离了,就像之前的亚当那样。 伊森再一次被按在了椅子上,就连项圈也被牢牢吸附在扶手椅的靠背上。他心跳加快,不知道这一回又会是什么样的拷问。 西奥尼尔对伊森文雅一笑,张开的右手中,还是那枚有残缺的序神之卵。 “今天,我会开始教你怎样在确保自己不被气化的情况下激活序神之卵。” 第83章 赎罪:火星(11) 伊森记得塔尼瑟尔说过的话,他一直没有看西奥尼尔的眼睛。这个祭司令他感到一种不甚激烈的忌惮和忐忑。他看上去很年轻,但如果是塔尼瑟尔的导师的话,至少应该有四十岁了。看上去没什么缺点的男人,相貌英俊举止文雅,可那显得太过完美的微笑里却渗透着一丝丝危险的味道。 伊森强作镇定,针锋相对地冷笑道,“把你们伊芙人才会的控制序神之卵的手段教给地球联盟,你们伊芙星还真是大方。” 西奥尼尔毫不在意地轻松一笑,“你想错了,如今的宇宙中只有伊芙可以在有限程度上控制序神之卵,是因为我们有天生的精神力保护我们自己。一般的地球人就算知道所有控制序神之卵的手段,还是会因为承受不住序神之卵的能量而被迅速极序化。” “有精神力就能保护你们的身体不被极序化?” 西奥尼尔仿佛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对他摇摇头,“你们地球人太过推崇所谓的唯物唯心二元论。其实身体和精神是没有办法分开的,身体的变化会影响精神对于周围世界的感知,同样对于精神的影响也会在身体上造成变化。伊芙人的精神力量是人类的数倍,只要经过严格的训练,足以抵御一定程度上的极序化危险。” 身体的变化会影响精神…… 伊森想到自己越来越频繁地梦见那座可怕的城市,心中时而浮现的黑暗想法也越来越多了。难道是因为身体变异导致精神也要异常了吗? “所以……你认为我的精神力比一般地球人强?”伊森嘲讽地咧咧嘴,“拜托,你没听他们说过我多么轻易地就把国家机密泄露给了蛇夫座间谍吗?” “你的精神力强不强我不在乎,但目前来看,你身上发生的变异可以很大程度上防止你被极序化。”西奥尼尔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张开手掌,将那枚序神之卵凑向他。那静静弥散的蓝光轻柔地在卵的四周游走,蛋壳上细密的纹路间偶然有发丝般纤细的光芒流转而过,“这是一台十分精密的机器,我们伊芙人也只能开发它的一小部分能量,再深层的便无法再打开了,因为没有人的精神能够承受极序化力量的冲击。但是你可以帮我们挖得更深,也可以帮你的国家制造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反物质。” 此时旁边一直沉默的布鲁诺也开口了,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只要你配合,我会亲自与禁城委员会说话,给你至少十五分的道德值!” 伊森想说他早就不在乎自己拿到多少分了,但又想到,如果能够更多地接触序神之卵,说不定序神力量可以和熵神力量抵消,那样的话说不定他就可以恢复正常了…… 于是他平静地说道,“我好像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立场吧。” 序神之卵上在各个折线交界处分布着大约五十个接触点,用不同的顺序触发不同的接触点便可以激活那枚卵中的不同功能,每一组用固定顺序触发接触点的组合被称为一种手势。但一百个接触点中已知的手势便有一百三十多种,稍有不慎,哪怕按错了一个位置也有可能造成致命的后果。 当然伊森不用学习所有的一百三十种手势。西奥尼尔给他示范了十种手势,每一个手势中大概都需要触发大约十个左右的接触点。序神之卵在伊森眼里根本没有正反之分,伊芙人却能够靠本能很快辨认出来。这种本能却又无法通过具体的语言传达给伊森这样的人类,所以光是学习区分正反面就花费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好在这一枚卵上是有残缺的,伊森其实到最后也没明白到底是怎么确认正反的,只是根据那快残缺处推测正反。 西奥尼尔教得倒是很有耐心,他的手像塔尼瑟尔的一样白皙修长,在那小小的东西上轻盈跳跃着。布鲁诺也跟着如饥似渴一般学了好一阵子,直到一名研究员来将他叫走了。 伊森此时忽然问道,“为什么要把塔尼瑟尔关起来?” 西奥尼尔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问这个问题,“他擅自消耗毁坏序神之卵,而且不是一次,是两次。”公事公办的语气之后,还带着点失望,“没把他逐出圣殿,已经算他走运了。” “我听到你上一次和他说的话。你说他太偏执了,那是什么意思?” 西奥尼尔忽然向后靠了靠,难以测度的视线凝视着他,“我的意思是,他对你过分执着了。” “你说你之前就收到过我的血样检测结果……”伊森缓缓抬起头来,镜片之后的目光闪烁着一缕锋芒,“塔尼瑟尔和我接触,是你授意的?” “哈哈哈,你看来还是有点脑子的,不过,只说对了一半。”西奥尼尔将序神之卵放回祭祀袍腰间挂着的小口袋里,似乎不甚在意般说道,“是塔尼瑟尔在红地球发现了你,一个罕见的天锒星后裔。” “就是为了这个?你们找天锒星后裔干什么?” ”原本并不一定是天锒星后裔的,但如果是的话,就更好了。”西奥尼尔似笑非笑,说着伊森听不懂的话,然后站了起来,“今天你学的够多了,这十个手势,你要背熟。” 西奥尼尔的话莫名另伊森心跳加速。 不一定是天锒星后裔,但如果是的话会更好。 也就是说,不论塔尼瑟尔和西奥尼尔计划要做什么,都不是非他不可。 可塔尼瑟尔却还是这样执着于他,以至于他的导师都有了微词。莫名其妙地,伊森感到一种病态的满足。 一转眼已经在火星上过去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每一天他都会跟着西奥尼尔学习五到十个手势,同时复习以前学过的。他现在已经基本熟练掌握了六十五种手势,基本上相当于比塔尼瑟尔低上一级的蓝衣祭司们一半的水平。 这些手势中,大部分时候都不会另序神之卵产生什么明显的变化。但也有些时候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效果。有一次西奥尼尔将一盆快要枯死的月季拿了进来,让伊森用第五十号手势来激活序神之卵后将它放入花盆中,不到一分钟,原本茎叶已经干枯的花却忽然被施了魔法一样重新挺立起来,枯黄像是被填塞进了新的生命重新碧绿起来。还有一次,伊森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一块铁逐渐变成了另外一种极为光滑的镜子一般的金属,过了一会儿那金属开始变软成了液体,再过了一会儿便形成了某种烟雾一样的电离态物质,最后完全气化消失。 西奥尼尔说,这些都是极序化的不同阶段。那盆月季花如果与序神之卵接触的时间再稍微长一点,也同样会开始发黑冒烟,最后气化。这还是在他们的控制之下,极序化便已经能够以这种惊人的速度改变物体的状态。如果是在失控状态下,难以想象会产生怎样灾难性的后果。 这一周来伊森夜间也时常会从噩梦中惊醒。他又有几次梦到了那片苍茫古老的大海,还有那些挪移在海面上的半透明生物。它们好像在靠近伊森,每一次梦见都比上次离得更近,一种强烈的厌恶和排斥感从四面八方推挤过来,令他好几次几乎窒息,硬生生把自己憋醒。 他还记得那全身都是手的怪物,它每一次都在他梦里,每一次都离得更近。那千万只手拍击出的哗然声令他头昏脑涨,恶心作呕。他怀疑等到它来到他身边的那天,可能还是会伸出一只巨手,把他压死在他自己的梦境里。 终于,他将在西奥尼尔的指导下,第一次尝试用序神之卵制造力场,将一束氢原子转化成反氢原子并且保存。 伊森并不知道要怎样做,他学过的所有手势没有涉及到类似功能的。但那个主祭却坚持说他已经知道了所有需要知道的手势,而今天要做的,是在他最后学过的那个手势中做一下改变,加入几个新的接触点。 伊森发现自己和一台奇怪而巨大的圆形金属机器被遗弃封闭在一间用特殊的航天材料铸成的隔离实验室里,而其他所有研究员都站在那扇防辐射的三层隔音玻璃之外,像看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盯着他。 伊森有点想笑,认真考虑着要不要变异一把给他们看看。 他能听到的只有扩音器中传来的西奥尼尔的声音。他按照指示开启了那台似乎是为了这次的实验特制的金属机器,将序神之卵放在一道圆形环状物体中心的基座上,然而在序神之卵上按下了近二十个触发点。 一瞬间他感觉手像被烧了一下,或者说整个人好像都被电了一下,身体一麻向后连退了好几部,身体重重贴在墙上。他看到那序神之卵此刻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夺目蓝光,蓝色的电流在圆环中如闪电般不断闪现炸裂。窗外的人表情凝重,交头接耳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主祭的声音再次传来,让他再按下第六十五号手势,后面加上第三十号手势。 伊森皱眉,之前那种被电击的感觉可不怎么好受,难不成他们是想一直在这儿乱试,知道试成功了为止吗? 但他还是照做了。 这一次倒是没有被电击的感觉,只不过那序神之卵一点反应都没有。 于是主祭又让他把第三套手势和第五十套连起来。 伊森心里直想骂人,他一共学了六十五套手势,这要试到什么时候去?? 而且……他觉得后颈开始发痒,不……不仅仅是痒,还有点疼……这令他愈发紧张起来。 却在此时,在他刚刚按下了第十五和第二十八号手势的瞬间,忽然感觉后颈像是被一只软绵绵的小手摸了一下。 他身体一僵,猛地转身,后面却什么也没有。 他惘然地伸手摸了摸脖子后面,却摸到了一些透明的粘液。 此时玻璃外的研究员们忽然都欢呼雀跃起来,拥抱到了一起。伊森这才注意到,序神之卵此时竟然散发出了淡淡的红色光芒。 试验成功了。 第84章 血色禁城(1) 第一批反物质生成后,伊森的任务也算暂时告一段落。仅仅100克的反物质已经足够整个零号下属的研究团队忙碌上两三个月进行各种基于反物质的研究了。不论是应用于军事、医疗还是太空旅行科技,地球联盟都将是第一个突破了大量生产反物质瓶颈的星国。激动的研究员们都坚信这一消息一旦散播出去,将另所有那些标榜自由民主多么优越的伪君子国家瞠目结舌,在恐惧中瑟瑟发抖。 虽然还无法对公众发布这一喜讯,但听说艾比亚大总统对他们的成果十分满意,拨了大笔的研究资金下来。布鲁诺提前“预支”了他10分的道德值,派飞船将他送回禁城。 伊森疲惫地靠在机舱上,却强忍着不想入睡。这几天他的梦境混乱而拥挤,有时候一夜醒来就像没有睡过觉一样疲惫,最可怕的是他不知道自己会进入哪一个梦境。不仅仅是那些远古失落的城市、无尽幽寂的原生之海,有时候他甚至会梦见自己的家。只不过他的家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样子。 那种梦里他走在通往家的那条住高级住宅区的街道上。天空是青灰色的,整条街道都被毁掉了,看不到一个人。荒草从一座座相连的庭院里蔓生出来,在原本平直整洁的道路上肆虐着。路上纵横着一道道隆起的裂口,房屋坍塌过半,不论植物还是废墟上都覆盖着一层黑色的油膏状物质,仔细看时会发现那些物质的表面时而会涌动出一条条霉菌一样的细线,就好像是活的一样。凡是沾染上这种油膏的植物都在枯萎*,发出阵阵恶臭。铸造房屋的金属或水泥上也鼓起了水泡一样的黑色物质,一点点扭曲变形。 死亡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伊森感觉自己也是这死亡中的一部分。每走一步他都想要转身逃跑,可是身体却不由自己控制。 他家的庭院也和别的庭院一般荒废了,萱草成了一滩烂泥,只能隐约看到一些曾经的根茎痕迹。那些油膏状的物质像苔藓一样覆盖在院墙上和院门上,伸手去触摸,会感觉到一种古怪的麻痒。铺着鹅卵石的小路现在已经看不清楚了,腐烂的植物叶片像地毯一样覆盖了一切。通往大门的几级水泥台阶不知为何变得十分酥脆,一踏上去就散成了一堆碎石砺。门把手上生了厚厚的锈,看上去像血的颜色。他将手握在上面,刺骨的寒冷流入骨骼深处。 他害怕,不知道在门后会看到什么。 在幸运的夜里,他会在这里醒来,但另外一些夜晚,他将门打开了。 他的家,承载了从他出生到十八岁的全部记忆,不论发生了多么痛苦的事都可以回来的地方,现在却已经变成了恐怖电影里才可能出现的颓败样子。原本母亲挑选的浅黄色碎花壁纸现在已经完全腐烂剥落,只留下几片皱巴巴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薄片还挂在□□的墙皮上。明净的木地板也腐烂了,那些黑色的油膏到处都是,走在上面甚至有点打滑。玄关里鞋柜上的合照被摔碎了,他颤抖着手从碎片中捡起照片,擦干净上面的油渍,却发现照片里所有的人都没有五官。他像被烫到一样连忙甩开手里的照片,跌跌撞撞地进入客厅、厨房。盘碗杯碟都成了碎片散落在地上,冰箱里全都是生着厚厚霉菌的食物,沙发里的棉花从裂口中争先恐后涌出,里面挂满了不知道是不是虫卵的黑点。 “妈!”他大喊了起来。 没有人回答他。 通往二楼的楼梯吱嘎作响,好像随时都会断裂。他扶着油腻腻的扶手,小心翼翼地上楼。挂在墙上的那些照片也全都和鞋柜上的照片一样,被糊上了厚厚的黑色油渍,伊森却不敢再将它们擦干净看看下面是什么了。另外一些装饰画的纸张也都烂得看不出原来画的是什么。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大提琴的声音,是他最熟悉的那首llosuits序幕。 他的脚步停顿了片刻,然后迅速加快。他冲上二楼,心脏在胸口狂跳。 二楼主卧的房间门开着,大大的飘窗前,一个身影背对着他坐在轮椅上,专心致志地拉着怀里的大提琴。惨白的日光照在她夹带了白发的褐发上,婉转却不知为何带着某种经过沉淀的哀伤的琴声在她周围灰败肮脏的背景下显得分外违和诡异。 “妈?”伊森又叫了一句,声音却小了很多。他忽然有些胆怯,就像是小时候知道自己打扰了母亲练琴一样羞愧。 他莫名其妙觉得,这里变成这样,是他造成的。 琴声骤然停了,那个身影不再动弹。另伊森一瞬以为,刚才听到的声音都是幻觉。他咽了口唾沫,缓缓走向那轮椅,绕到一边…… 那轮椅上坐着的明明是一具干尸! 伊森用手捂住嘴,忽然觉得呼吸困难。干尸仍然穿着母亲以前最喜欢的那条红裙子,大提琴就靠在她那干瘪的大腿上,她的另外一条小腿已经躺在地上,与身体失去了联系。 “都是你的错!!!”熟悉的,却充满了憎恨的喊声在耳边炸开,伊森猛地转身,看到了父亲一张惨白的脸。但那张脸上,原本是眼睛的地方,只有两个黑漆漆的洞。他的下颚开始下垂,嘴巴张得那么大连嘴角都撕裂开了,从喉咙里面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都是你的错!!!” 从这样的梦里醒来以后,伊森就再也不敢睡觉了。他大口大口的喝咖啡,一本接着一本地看着书,一部接一部地看着电影。他疲惫不堪,神思恍惚,甚至在协助实验的时候有几次险些按错接触点。 所以实验暂停也是出于对他精神和身体状况的考虑。毕竟目前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在不被极序化的情况下同时用两套手势激活序神之卵。 大概是害怕伊森会死在别的任务里,那个布鲁诺博士还以最高机密的形式给禁城委员会发了一封正式的特殊人员保护申请。也就是希望禁城不要将伊森派去进行任何可能危及到人身安全的任务中去,同时保障他在禁城中的安全。 伊森总觉得自己快到极限了。可又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极限,到达了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他很想塔尼瑟尔,每一次从噩梦中惊醒都希望能感觉到塔尼瑟尔的手环在他的肩上,可当每一次的希望破灭后,就会觉得更加的寒冷。 被送回禁城后,出乎意料的,他没有被带回东区。当他发现他竟然正被驱赶向西区的时候才彻底慌了神。 “喂!你带我去哪里!”伊森喊着前面那个领路的警卫。 那名警卫回过头来,冲他富有深意地一笑,“警卫长命令,把你调到西区了。” 伊森皱眉,“警卫长?施耐德回来了?” “你在说什么啊。施耐德怎么可能还回得来。”那警卫长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咯咯笑起来,“当然是新的警卫长,马克西姆.伊万诺维奇.瓦西列夫啊!” 伊森其实早就猜到施耐德被抓后这种情况发生时早晚的事,可是真的听到了以后,还是觉得眼前的世界骤然昏暗下来。 禁城之前那微妙的平衡维持的虚假的平静和稳定,这下被彻底打破了。 伊森被丢到一个看上去十分凶恶的alpha的寝室里,很不巧的是,这位alpha就是之前泰风依附过的tito。 当伊森看到tito那暴虐的、带着恶意的冷笑时就知道,这是灰毛特意安排的。之前塞缪从tito那里抢了泰风,被自己的bitch带绿帽子可是极其丢脸的事,而tito一直都没有机会报复。而现在他这个塞缪的“前男友”被扔到这儿来,只怕是要凶多吉少。 伊森咽了口唾沫,往后退了一部,却又被警卫推了回去。那警卫一脸看好戏的恶劣笑容,“祝你们相亲相爱。”然后便关上门走了。伊森冲过去拉开门,但刚拉到一半门便被另外一道强悍的力量按上了。一股蛮横的力量一把将他压到门板上,野兽般的气息在他脖子上嗅来嗅去。 “tito。”伊森努力保持冷静,“听着,之前你和塞缪之间的事我很抱歉。” “抱歉,你当然抱歉。”tito咬牙切齿般的声音在他耳边道,“你和塞缪那个omega□□耍我耍的很开心是吧?” 伊森一听心就凉了,看来塞缪的性别也暴露了。也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有没有遇到危险…… 但他现在更应该担心的是自己。 “当时我们并不是针对你……啊!”tito毫无预警地按着他的头在门上狠狠撞了一下,然后揪着他的头发将他一把扔到了房间另一头。还没等他喘过气来,对着他的肚子就狠狠踹了几脚。 伊森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嘴里面一阵血腥味。他蜷缩起本来就疲惫不堪的身体想要阻止拳脚对腹部的攻击,对方那超出他太多的力量竟然把他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然后一拳揍在他脸上。 伊森被打得七荤八素,眼镜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没有昏过去简直就是奇迹。 “你应该庆幸,老子对你这种干巴巴的beta没兴趣。”tito蹲下身来,露出嗜血的笑容来,“但是我手下似乎有不少饥渴到不挑食的,大概会很愿意用用你的屁股。” 伊森被打得全身哪里都在疼,恐惧和愤怒似乎同时燃烧在身体里,他几乎在考虑要不要释放出后颈里那些触手,杀了面前这个狂暴的alpha。但是他知道一旦他在此刻放弃了对自己的控制,那么马上整个禁城,整个地球联盟,都会知道他其实变成了怎样一种怪物。他会马上被地球联盟隔离起来。 那样的话麻烦就太多了。 于是他强忍痛楚,伸手擦掉脸上肆虐的鼻血,抬起眼睛盯着tito那张全是横肉的脸。 有些意外,原本以为这个一直在非人间伪装成omega的beta肯定是个软柿子,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在挨了一顿揍之后,还敢直视他。而且不知为什么,那绿眼睛肿射出的目光,竟令他觉得背后有点发毛。 “你他妈看什么看!”tito恼羞成怒,又在他脸上给了一拳。 伊森的头猛地偏到一边,一只眼睛已经开始肿起来了。他仍然擦了擦嘴角的血,平静地望着tito,“你要我做什么,才会消气?除了让我当你手下的bitch之外,我会去做的。” “哈!你他妈在跟我讨价还价?”tito捏住伊森肿胀的脸,“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命都在我手上?” “恐怕不是吧。”伊森因为脸颊被制,口齿有些不清,“我现在可是政府机密计划的关键人物。如果我没猜错,禁城委员会应该已经通知瓦西列夫,要保护我的人身安全。瓦西列夫虽然讨厌我把我弄来了你这里,不过也不敢违抗禁城委员会的’圣旨’,他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不要把我’玩坏’吧。” 的表情变得更加凶恶,几乎是像兽类一样在对他露出尖锐的牙齿了。于是伊森知道他猜对了。 “如果你让你的手下硬来,我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把自己弄死,或者至少是弄残到你交不了差的地步。”伊森说着,竟然咧了咧嘴,扭曲的笑容有些黑暗,“说真的,到了这一步我不是很介意被奸|尸,只是我不知道你介不介意被灰毛当成眼中钉,整到类似于我现在的境地?” 第85章 血色禁城(2) 瓦西列夫接管了禁城之后,很多制度发生了改变。进城内部自给自足的工作岗位变少了,多数人都被分派到了帮助一些企业生产零件或手工制品的岗位上去。虽然现在大部分的工厂都已经是全自动化生产了,但地球联盟出产的手工制品一直在其他星国受到追捧。实际上那些星国中购买这些商品的富人们不知道这些手工制品大部分都是由禁城里的这些罪犯制造的。 瓦西列夫的这一手段给禁城带来了不少收益,于是警卫们的工资都涨了,使得不少原本并不太支持瓦西列夫的警卫也都倒戈大半。但与此同时由于支持城内部运作的人手少了,所有人的工作量都翻了一倍。而且每个人每天都有固定量的任务,在晚饭前完成不了连饭都不能吃。 伊森新的任务被分派到了垃圾站,每天在臭烘烘的生活垃圾之间分类,搬去固定的地点焚烧掩埋。他们没有最基本的防毒面具,只有一块简陋的布巾挡在脸上,根本阻止不了那浓重的恶臭冲入鼻腔。每天搬运无数袋沉重的垃圾,到了晚上收工的时候手脚都在发抖。 伊森在最初的几天根本就没办法按时完成任务,通常要在垃圾场和另外几个明显和他一样不擅长体力劳动的beta和omega一起待到宵禁十分才拖着绵软的双腿回去。然而回去以后也不敢休息,一旦看到tito的房间里有别的alpha在和他商量事情他就只好躲去卫生间,等到没人了才敢回去。如果tito正在和他的后宫某位omega欢爱的话说不定得在卫生间马桶上坐一夜,靠在隔间的墙壁上睡觉。平日里他对tito能躲就躲,躲不过的时候难免挨一顿打,然后再像个奴隶一样给对方端茶倒水、去浴室打洗脚水,有时候还得帮对方按摩,按得不舒服又是一顿打。 的手下里有几个alpha总是用一种令他汗毛直竖的眼神上下打量他,好像在隔空把他的衣服剥光一样。其中一个叫黑隼的alpha对他的兴趣尤其浓厚。某一天伊森回来时tito把门锁上了,门内传来阵阵伴随着痛呼和喘息的呻|吟声。伊森没办法只好去卫生间等着,却不想他刚刚进入卫生间后面突然挤进一个人来,一把将他推了进去,转身锁上门。 伊森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感觉衣领被人拎住一把按在盥洗台上,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便在粗鲁地扯他的裤子。他奋力挣扎,拽着自己的裤子同时大声喊叫着。炙热的鼻息喷在他颈窝里,黑隼咬着他的耳垂说,“妈的别动,让老子爽一下!” 伊森强迫自己冷静,咬牙切齿般说道,“你不想死的话,就现在放开我!” “哈!嘴还挺硬的嘛!”对方的力量终究比他强太多,把他的外裤扯了下来。伊森连忙夹紧双腿死死抓着内裤的边,疯了一样挣扎扭动,一时间黑隼还真的有点按不住他。alpha恼羞成怒,按着他的头就往镜子上撞,撞得镜片都碎裂了,割破了他的额角。伊森只觉得红色覆盖了自己的视野,嘴巴里也有浓重的血腥味。 大概是动静太大了,厕所门被人用力地敲着。只听另一名tito的手下气急败坏地喊着,“黑子!老大让你赶紧出来!不然吃不了兜着走!” 黑隼当然还是惧怕tito的,于是骂了一句,最后又在伊森腿肚子上踹了两脚,才不情不愿地放开了他。 从那以后伊森更加战战兢兢,连睡觉都不敢睡得太死,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另他惊醒。一段时间下来,他两颊深陷,眼睛下面的青紫越发明显了,整个人显出一种病怏怏的神态。 与此同时,他也在努力打听东区那边的状况。和他一起在垃圾场工作的人中有一个红发的beta兼顾下水道清洁工作,所以经常有机会遇到东区的人。伊森帮那个beta干了不少活儿,才换来了以下消息。 听说塞缪已经被押回了禁城,但在omega身份暴露的情况下,境况不太乐观。据说东区那边已经乱了套,原本塞缪的手下现在都成了alpha中的笑柄,一群alpha却老老实实听命于omega这么多年,这样的事传到禁城之外的话恐怕会被omega平权运动者拿来当成宣传材料吧。很多alpha觉得自己受骗了之后完全接受不了,似乎尝试把塞缪堵在巷子里对他图谋不轨来找回自己的alpha尊严。不过经过一场血战,塞缪一个人竟然顶住了那四个alpha的围攻,虽然被打到吐血,但那四个alpha更惨,被他踢断了肋骨的就有两个,另外一个的手脱了臼,还有一个被打掉了两颗门牙。 而施耐德也在两天前被押到禁城了,据说一来就引起了一场骚乱。 毕竟有多少机会看到曾经对自己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警卫长被迫穿上囚衣,变成和他们一样的禁城渣滓?不仅仅是非人们,就连警卫们也有不少兴奋到高|潮的。施耐德进城当天,他同寝室的非人就企图标记他。 但显然由于施耐德在警卫中人缘不错,不少警卫十分照顾他,以至于及时阻止了那场混乱。施耐德还被调换到了塞缪的寝室。 瓦西列夫故意泄露了施耐德的审判结果,说是有非人愿意出庭作证,说他和塞缪有染,两个人互相为对方掩盖身为omega的证据。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塞缪和施耐德有一腿。 两个omega在一起,即便其中一个其实是双性,对于大部分保守的地球联盟公民和非人来说都是离经叛道、十分恶心的行为。不仅仅是alpha,就连很多禁城中的omega都在对那两个人指指点点,说他们是变态。他们在非人中被孤立,数次被alpha无故找麻烦,甚至分饭的人也故意分给他们两个已经过期的食物。总之他们目前的境遇非常不好。 伊森打听来打听去,也没听说泰风受到牵连的消息。甚至听说他现在被安排去库房工作,那可是一份油水很足的闲职。 按照瓦西列夫一贯的习惯,泰风绝不可能这么逍遥。除非,他果真是伊森怀疑的那个出卖了塞缪和施耐德的内鬼。 伊森原本是不愿意相信的,可是现在看来,已经由不得他不相信了。他不知道泰风是什么时候被收买的,或许就是那一次在牧神星他被分到了瓦西列夫带领的小队之后。或许是瓦西列夫承诺只要他出卖塞缪,便可以得到好处。或许是瓦西列夫暴力威胁了泰风。或许泰风只是因为太害怕了,只是想要保护自己,才不得不出卖了朋友。 伊森努力想要站在泰风的角度理解他这样做的原因,可还是觉得十分失望心痛。 他认识的那个泰风,是不会做出这种恩将仇报的事来的。虽然知道在禁城里人人自危,在恐怖艰难的环境里待得时间久了谁都会变的,可真的发生在他身边了,发生在他眼前了,还是令他喉中苦涩,难以接受。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变了呢?他已经杀过了那么多人,现在却还可以这样无所谓一样活着。甚至在人身安全受到威胁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利用那邪恶的力量来杀人。 不知什么时候,他早已不是以前那个规规矩矩、懦弱却总还称得上善良的自己了。他脑海中那些黑暗的思想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或许已经开始影响他的行为了。 禁城把所有人都改变了。 伊森十分担忧塞缪和施耐德的处境,他决定不论如何要想办法混入东区去见他们一面。只是现在所有工作地点和居住地点附近都有不少机器警察监视着他们,监控程序设定每天他们只能出现在三个地方:居住地、食堂和工作场地,任何企图涉足其他地点的行为除非是经过特批,否则都会被机器警察锁定攻击。因此要想溜走不是那么容易。 伊森想到求助于一个组织——恩主会。 虽然现在整个禁城人心惶惶,但恩主会却似乎并未受到任何影响,甚至被允许在一些闲置的场地举行每天两次的礼拜集会。伊森猜是陈增和瓦西列夫达成了某种他不知道的共识,也许瓦西列夫是想要通过控制恩主会来达到控制整个禁城的目的。 伊森不得不说,瓦西列夫这一系列的手段都非常雷厉风行,一针见血。不出一个月,禁城便已经在他的铁腕统治下运作起来了,明明生活变得更加艰难,却连□□都没有几场。伊森猜测大概陈增也起了不少作用,比如劝说他的信徒们安分守己,不要制造麻烦。 正因为如此,陈增一定是有某些特权的。 要想知道西区谁是恩主会的成员非常容易,那些人总是会在自己的脖子上挂一个十字架,只不过这个十字架跟一般的天主教十字架不太一样,横着的那条横杠比梳着的要长一些。在他们垃圾站就有五六个恩主会的成员,于是伊森开始故意和他们走得很近,帮他们分类垃圾,赢得了不少好感。于是当他提出希望能去参加下水道里惯例的每周东西两区集会时,对方欣然应允,给了他一条类似的项链,让他到那天挂在脖子上,机器警察就不会向他开枪。 于是在集会那天,伊森进入下水道。毕竟已经在这个地方工作了一年半,他对那些常用管道熟悉得就像自家后院一样。他饶了几条岔路,成功地避开了那些恩主会信徒。也因此,他没有听到那些信徒们在听陈增布道时计划去做的一件事。 伊森掀开井盖,从东区的食品库附近钻了出来。这里地处偏僻,但还是布置了一些机器警察。伊森一路躲躲藏藏,花了不少时间才回到了自己曾经的住处。可是进去之后站在原来的寝室前敲了敲门,才知道寝室已经换了主人。那个陌生beta莫名其妙看着他,气呼呼地关上了门。 他一转头,却看到泰风正站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伊森隔着镜片冷冷地盯着他,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伊森……”泰风开口,“你怎么来了……” 伊森不想跟他多说哪怕半个字,“塞缪他们在哪。” 泰风抿抿嘴唇,似乎犹豫着该不该说。最后他还是嗫嚅道,“大概是在靠南边十六街那边的几栋房子那边,我不知道具体地址。” 伊森于是径直经过他身边,在擦肩而过的一瞬,他对泰风耳语道,“如果塞缪出了什么事,我不会饶了你。” ga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终于什么也没解释。 伊森贴着墙根,做贼一样迅速穿过小楼间蜿蜒的窄巷。可就在他接近了泰风提到的16街区域时,却发现了异常。 那条所谓的街其实并不宽,大概只能容纳一辆陆空两用车通过。可是在这样的宵禁时刻,街上却挤满了举着手电筒的人。 那些人足有上百个,呜呜泱泱围着一栋小楼,愤怒地呼喊着什么,旁边的机器警察竟然也就静默地立着,像是对那些人完全失明一样。 伊森从后巷绕过去,躲在临近建筑的拐角眺望过去。 那些人都是恩主会的人。 伊森心中不祥的预感刚刚升起,便听到一阵欢呼声和叫骂声,期间还伴随着不少吐口水的声音。当他定睛望向那小楼的出口处,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塞缪和施耐德两个人被五花大绑着,被十几个脸上挂了彩的alpha信徒推搡着走了出来,脸上嘴角都是淤青,显然经过了一番搏斗。他们出现的瞬间,周围的信徒在向着他们大声诅咒着,骂他们是不要脸不知羞耻的贱货,冲他们吐口水扔东西,似乎恨不得将他们两个生吞活剥。那些人,尤其是一些omega脸上被仇恨扭曲的表情,仿佛根本不是对两个几乎陌生的、与他们毫无关系的人,而是对有着深仇大恨的仇人一般的憎恨。令人看了会遍体生寒的集体的仇恨。 伊森觉得眼眶发热,他最害怕的情况竟然就这样发生在他眼前了。 第86章 血色禁城(3)(修文) 人群叫骂着,呜呜泱泱沿着街道往东南方向去了。伊森也借着临近的小巷远远跟着,不敢让自己出现在主路上引起注意。他看不清楚谁是那些人中的领头者,但似乎并非陈增,身形比陈增要矮胖一些。跟着他的人们中有alpha、beta甚至也有omega,他们群情激昂,大步铮铮,似乎正要去做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伊森尝试着向那些沉默的机器警察扔去树枝和石头一类的东西,想要让它们制造一些动静惊散那一大群的信徒。 然而机器警察却似乎对他的攻击毫无反应。 很有可能是有人修改了这些机器警察的程序……另它们在恩主会的教徒们出现时无视任何违规行为。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全城都成为信徒,禁城不就等于没有任何守卫了吗? 为什么瓦西列夫会同意做这种事?他不想活了吗?一旦非人们知道了这个秘密,每个人都戴上恩主会的标识,禁城就真的只剩下一层空空的墙壁圈禁着一城穷凶极恶的罪犯了,他们这些警卫就算手里有枪械,也不可能干得过是他们百倍的人数吧? 亦或是……只有一部分的机器警察被这样设定了? 伊森不能明白,但现在他能做的大概只有通知警卫了。虽然这样一来就会暴露他悄悄潜入东区的违规行为,但看样子塞缪和施耐德很可能有生命危险,也顾不上考虑其他的了。 他跑了好几条街才终于找到了三个巡逻的警卫,立马冲了过去,上气不接下气道,“要出人命了!!!那边有暴|乱!!!” 领头的警卫是个大概三十多岁的金发alpha,见到他冲过来马上对他举起枪,“报上身份!” “我是伊森.埃尔德里奇,编号252!” “你说有暴|乱?”另一个警卫问。 伊森忙不迭点头,“是的!他们现在正通过第*道往东南方向去!有上百个人!” “上百个人违反宵禁在外面游荡?”金发警卫啧啧道,“这些fukers胆子越来越大了啊?” 眼见这三个警卫似乎一点也不紧张,伊森疑窦顿生。可是下一瞬那个金发警卫却说,“你做得很好,现在带我们过去看看吧。” “你们不用叫后援吗?”伊森皱眉,“他们可是有上百个人啊!” “迈克,呼叫一下警卫大厅。”金发警卫回头随便地吩咐了一下,然后冲伊森一扬头,“走吧。” 伊森看那个被称为迈克的警卫确实在用胶囊与警卫大厅联系,便放心地转身按照金发警卫的吩咐带路。然而他刚刚背过身去,便觉得后脑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猛地重击,黑暗迅速吞噬了他。 苍白消瘦的身体倒在地上,那金发警卫缓缓收起了枪托,嘴巴咧出一个嘲弄的笑容,对其他三个人说,“看来他们已经开始了,要不要去看个热闹?” “当然要看,说不定绞死那两个贱|人前还能给兄弟几个爽一爽。” “说真的,你不觉得那个叫塞缪的虽然身子骨壮了点,但压起来肯定别有一种风味吗?” “我倒是更想试试施耐德的屁股,妈的,以前看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样,非干得他哭爹喊娘不可,让他尝尝真正的alpha的滋味。”叫迈克的警卫一边淫|笑着,一边将地上的伊森扛到肩上,和另外两个警卫一道往阴暗的巷道中走去。 ********** 塞缪只觉得周围人的喊声在脑子里嗡嗡作响,疼痛从太阳穴附近的伤口一直蔓延到大脑深处。他的右眼肿了,只能用左眼看东西,一颗牙也被打掉了,肋骨很可能有骨折,一吸气就疼得厉害。 他旁边的施耐德也不比他好到哪去,他走路一瘸一拐,中间被推搡得摔在地上好几次,衣服也被扯得破破烂烂。他沉默着,只是偶尔看向他一眼,那双向来冷静的眼眸深处此刻却被难以掩饰的惶恐占据了。 塞缪上一次见他露出这种带着绝望的恐惧还是在执行红地球任务的时候,哪怕在牧神星遇到了那些恶心的虫子,他也从未绝望过,一直保持着军人的冷静沉稳。可是这一次,这一次在人类手中,却令他露出了这般绝望的表情。 这一段时间的日子过得像地狱一样,他前三十多年一直努力维持的面具终于被彻底瓦解了。他被迫在道德法庭上被当众检验性别,被脱光了衣服展示在一双双带着恶意的目光之中,尊严被摔碎了踩在地下。他眼睁睁地看着泰风在证人席上指认他和施耐德,看着自己曾经的手下和伙伴一个接着一个背叛自己。到后来他开始变得麻木,唯一的庆幸就是并未在证人席上看到伊森的身影。 他从小在肮脏混乱的只能用穷困形容的第七空间站——地球联盟最大的贫民窟中长大。他不知道自己的alpha父亲是谁,只知道生出自己的omega父亲为了生存下去受尽了欺侮,甚至需要出卖身体来换得养活他的口粮。不论其他那些光鲜富饶的空间站中的人们怎样宣扬omega平权,不论其他星国的o同等的权利,在任何落后偏远的地方,omega仍然是货品一般卑微的存在。父亲害怕他被欺负,所以一直谎报他是alpha,即便在青春期到来他开始进入第一次发情之后,父亲也拒绝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和自己一样被欺侮的omega。 不过塞缪也并不想说出自己的性别,因为他一直就认为自己是个alpha,就算会发情他也从不觉得自己是omega。他喜欢打拳,从七岁的时候第一次看到拳王争霸赛的录像后就迷上了。但是在拳击圈是不会有omega出现的,即使没有明文规定,但这是一个众人心照不宣的潜的身份进入拳击俱乐部,在一场场比赛中以狠辣的拳风崭露头角,一点点攀上拳王的宝座,没有人会怀疑他alpha的性别。他将父亲从那个烂掉的耗子洞里接了出来,接入了第五空间站漂亮的豪宅之中,生活变得越来越好,充满希望。 他这一瞒就是三十多年的时间。 如今,在道德法庭上,他三十年来辛辛苦苦维持的一切都化为泡影。他在一瞬间就从一个受人尊重的alpha变成了任人宰割的omega,每个人都对他指指点点,品头论足,就连曾经出生入死过的同伴也对他投来或鄙夷或饥渴的目光。 回到禁城后,噩梦才刚刚开始。显然伊森已经被瓦西列夫弄到别处去了,他也被强制转移到了另一个不熟悉的居住区域。那整栋楼里都是alpha,而且都是以前与他有过过节的alpha。他们尝试着一拥而上,争相想要标记他。仿佛他是o忘记了被他揍得满地找牙的痛苦,不再轻易认输,就算被打得满脸是血也要再次扑上来。就在塞缪即将力竭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出现救了他。 嘉文,曾经的对手,却出乎意料地对那些试图对他出手的人撂下狠话:谁敢在他的地盘上搞强行标记这种没品的事,他就搞谁。 塞缪本以为嘉文是想落井下石,对自己出手。却没想到对方只是用一种复杂而怜悯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说了句“虽然我讨厌你,但你毕竟也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便离开了。 由于忌惮嘉文的势力,大部分alpha不敢明目张胆动手,但他们显然不打算就此放弃。塞缪在暗巷里遇伏过几次,其中有一次特别严重,胃部被打得出血。但他终究顶住了,没有就这样屈服在某个alpha身下。 然后施耐德也被送进了禁城。 他不仅仅因为伪造身份被扣掉了百分之五十的分值,还因为与他这个omega有染而罪上加罪,被扣掉了90分的道德值,直接被扔进禁城。 施耐德的处境比他还要不利。虽然只是半个omega,但毕竟也曾是整个禁城的“王”,如今王被从宝座上拖了下来,还被标榜成了人尽可夫连omega都能玩的玩具,怎能不令一些魑魅魍魉跃跃欲试呢? 入城第一天施耐德就几乎被一群暴徒强行标记,若不是那个尚且有些良心的年轻警卫阻止,恐怕悲剧便已经发生了。塞缪见到施耐德的时候他衣不蔽体,脸颊上还有被掌掴的血迹,但他却并未显得颓废,目光依旧冷冽而坚定,见了他第一面问的竟是,“你没事吧。” 塞缪想要去拥抱安抚他,但是施耐德身体一阵颤抖,显然有些条件反射的恐惧。他想象得到这几天在候审的监狱里施耐德必定也经历了不少羞辱,回来又陷入了一场混乱,定然心里已经产生阴影了,心下不禁一阵尖锐的痛楚。 总觉得经历这些事的不应该是他,不应该是那骄傲严肃但内心温柔而正义的施耐德。 为什么他在乎的人总是会经历这样那样的伤害?是否他真的是厄运的化身? 施耐德却以为塞缪露出的痛苦表情是因为自己拒绝的行为,垂下目光淡淡地说,“抱歉,给我一点时间。我一会儿就好。” 当天晚上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拥抱着对方,倾听着相互的心跳。黑夜如死般寂冷,现在在这个险恶的地狱里,他们拥有的大概只有彼此了。 就在今天晚上,在他们被从房间里拖出来之前,两人原本正像之前那样相拥在床上。施耐德用耳语般低微的声音问他,“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够从这里出去,你想去哪里?” 塞缪轻轻抚摸着对方棱角分明的面庞,低声笑了笑,“哪里都好,只要不待在地球联盟。” “我想去弥萝星,”施耐德的眼睛黑黑的,里面好像盘旋着深不见底的哀伤,“因为听说那里很像远古时期的地球,有蓝色的天和蓝色的海。” “你喜欢海?”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 “好啊,等出去了,我陪你去看。” 这就是他们最后的对话,然后他们的门被人猛地踹开了。他们拼命战斗,却终究抵不过一拥而上的人海战术,被硬生生从房间里拖了出去。 此刻他们双手双脚都被捆住,跪在地上。在他们头顶上空悬挂着两个粗粝的绳结。 那矮胖的beta非人站在他们身后,身上穿着某种古怪的袍子,胸前戴着横长竖短的变形十字架,手里举着陈增的小册子,对着周围群情激昂的人们大声说着。 “大恶神降临,是因为宇宙之中已经充满了肮脏的罪恶。身为omega,肩负着繁衍后代的神圣使命,却不知自爱,做出这种污秽之事!他们这样的行为是整个人类之耻,如若放任不管,是会被神憎恶惩罚的!这样的罪孽只有血才能洗涤干净,才能平息神之怒火。 不想被大恶神之地狱烈火焚烧的人们,你们必要听从主的教诲,感恩主的赐福,为了主献上一切。今天我们就要奉行主的教义,用这两个亵渎者的血来浇熄神的怒火!” 他絮絮地布道着,下面的人们也随着他的话语欢呼赞同着。一双双疯狂的眼睛带着嗜血的兴奋盯着他们,光是看着那些眼睛,便让塞缪觉得他宁愿去红地球上面对那恶心的熵神亦或是牧神星上那些吃人脑袋的虫子。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隐藏了身份,并没有影响过这些人的利益,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恨他?只因为他和他们不一样,只因为他不想按照他们的规则生活吗? 为什么人要这么憎恨与自己不同的东西? 此时人群中一阵骚乱,只见三名警卫穿过人群,径直来到被搭起的高台面前。为首的金发警卫将肩膀上昏迷的人一把扔到台上,笑道,“约翰,我们又给你带来一个。这个人好像之前跟他们俩是同谋吧?” 塞缪看到在地上呻|吟着,似乎正缓缓醒来的伊森,心脏狠狠地揪在一起。他冲人群大声喊道,“不!他跟我没关系!你们弄错了!” “闭嘴!”被称为约翰的矮胖男人重重扇了他一巴掌,然后走到伊森面前,蹲下身看了看。 伊森的眼睛微微掀开一条缝,眉头紧紧皱着,似乎十分痛苦迷茫。那约翰大笑起来,“哈!三个人凑巧在一起,看来今日惩罚他们是神之旨意了!” “吊死他们!吊死他们!吊死他们!”非人们和警卫们不分彼此,声嘶力竭地喊着,喊到嗓子破音,喉咙嘶哑。他们的声音震得整个下水道系统嗡嗡颤动,连地面上恐怕都听得到。 伊森挣扎着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正处于风暴中心。这里显然是在以往恩主会集会的那处宽阔的河堤上,他正趴在陈增平时布道的台子上。而在他面前不远处,塞缪和施耐德正并排跪着…… 这是……怎么回事…… “吊死他们!吊死他们!吊死他们!”一双双仇恨的视线在光影的交迭中闪烁燃烧,空气炙热粘稠,到处都是疯狂的味道。伊森撑起身体,顾不上脑袋眩晕得厉害,冲约翰喊道,“你们都疯了吗!!!” 约翰用一种假惺惺的怜悯神情望着他,伸出一只手按在他头顶,“迷途的羔羊,你还不知悔改吗?你还不知道自己做的是错的吗?” 伊森甩开他的手,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却被站在台子上的一名头上套着面具的强壮alpha一脚踢到膝盖上,于是腿一软又跪了下去。他不敢置信一般瞪着下面叫好的人群,徒劳地喊着什么。可是他的声音太渺小了,根本压不过一百多个想要见到血的疯狂人类。 在不断重复的“吊死他们”的呼喊声中,那两个戴着面具的alpha每人拿了一张凳子走向塞缪和施耐德,强迫他们站在凳子上。伊森看到塞缪对他抬起空洞的眼睛缓缓摇了摇头。而施耐德则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身体在隐隐颤抖。 “塞缪。”施耐德被那人强行架起来时低声呢喃着,忽然抬起眼睛看向身边的人,“有句话我可能忘记跟你说,我爱你。” 塞缪嘴唇颤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却在此时,没有人注意到,正被约翰强行按在地上的伊森的眼神发生了改变。 他的内心在燃烧。 只不过,这一次燃烧的不再只是恐惧,更多的却是愤怒。 可能这愤怒存在于他内心已经很久了,可能在他被tito的人欺侮时、在火星被主祭当成工具利用时、在牧神星上被罗兰绑架时、在海王星上被所有人孤立时、在红地球上濒临死亡时、在被押入禁城时、在父亲与他断绝关系时、在被罗兰背叛时,甚至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被关在那衣柜中的时候,愤怒和仇恨的种子就已经被埋下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面对着这个混乱黑暗的宇宙,人们还要自相残杀,还要做这么没有意义的愚蠢的事?为什么每当面对危机,人们没有一点点自我思考的能力,轻而易举就被煽动起来,攻击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为什么面对与自己不同或不熟悉的人和事时第一反应不是去了解,而是去毁灭? 这样的人们,真的有被保护的价值吗?难道他们比塞缪和施耐德更值得活下去吗? 他自己其实早就不算是人类了不是吗,为什么还固执地一定要当这个种族中的一员?他已经被夺去了一切,还在坚持些什么啊? 看,那一张张因为近乎狂喜的兴奋而扭曲的面孔,已经不再是同类。 他们是食物。 黑色的纹路迅速蔓延至脸侧,两条长长的黑色线条从后颈经过脸颊一直延伸到眼角,眼中的绿色更加浓重,原本圆形的瞳孔忽然拉长。当那约翰注意到自己按着的人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谁也不知道,那些黑色的触手是怎么突然从那苍白消瘦的人体中爆发出来的。那如同黑色烟火般绚烂绽放的死亡之花刹那间便从天而降,迅速膨胀变大。触手顶端飒然张开的巨口咬碎了人的头颅、嘶嘶冒烟的毒液另被沾染的人的皮肉如冰激凌般迅速融化、布满倒刺的尖刺将一串串的人如蚱蜢一样串在一起。还有人被触手卷入半空,硬生生被强悍的力量折断成了两半,血如雨般洒下。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刚才还趾高气昂欢欣鼓舞的信徒们在惊恐的尖叫声中四散奔逃,却发现不论往哪个方向跑都有无尽的触手蜂拥而至,将他们围裹其中。血浆喷溅在墙上、落入下水道的污水中,将一切都染成了红色。 那约翰腿发软,已经跪倒在伊森面前。而此时的伊森却垂着头,缓缓地站了起来,在他的背后,死之花如狂欢般轮舞着,血雨染红了他那变得魔魅的面颊。 “大……大恶神……”约翰仰视着伊森,肥胖的身体像面口袋一样颤抖着,裤子湿了一大片,带着一股子尿腥味,看上去可笑又可怜。 伊森却忽然一咧嘴笑了,笑出一口森森白齿。他伸手摸着约翰的头颅,微微偏着头,模仿着刚才约翰的口吻,问道,“迷途的羔羊,你还不知悔改吗?你还不知道自己做的是错的吗?” 第87章 血色禁城(4) 凌晨三点,禁城之内忽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尖锐的长鸣回荡在灰色的苍穹之下,一个个黑色的窗口接连亮起灯来。成千上万个机器警察围住了所有街区,一遍遍重复着所有非人不得离开房间的禁令。警卫们也被紧急召回,所有下水道入口都被重兵把守,甚至有军用飞行器出现在了禁城上空。 非人们站在窗前,看着空中不断轰鸣而过的飞行器留下一道道细长的云痕,没有人说话。紧张的气氛在远处警卫们传来的呼喊声中蔓延。 没人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有距离东南方向某处下水道入口最近的那几幢小楼中有非人隐约看到遥遥的有什么黑色的东西从地下钻出,将几个似乎是人的影子卷了下去,黑夜中隐约还能听到那些人发出的惨叫。 “那是什么东西?”一个大概才刚刚成年的年轻非人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眼花了吗?” 他身旁那个年纪大些的非人却跪在一旁呢喃祈祷着,口里神经质般一遍遍念叨着,“大恶神要来了……大导师说的一点也不错……地球的末日要来了,银河的末日要来了!” 瓦西列夫等候在大门前,看着几架飞行器缓缓降落在警卫大厅前的空地上。此时天边滚过一道闷雷,震得大地轰隆作响,警卫们不安地看向天际,似乎害怕着什么即将降临一样。 几个保镖率先从飞行器上跳下来,然后下来的便是禁城委员会的主席霍普金极其秘书长。那神情阴沉冷峻的老人眉头紧锁,迈着大步走上台阶,经过瓦西列夫身边的时候根本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冷声问道,“情况如何?” “所有下水道入口都被封死了。逃出来的幸存者都已经被隔离观察,目前没有看出任何变异迹象。” “有多少幸存者?” “一共三十五人。其中五名是警卫。” 霍普金的脚步一顿,豹一般锐利的视线射向瓦西列夫,“警卫?所以这么多人半夜在下水道集会你是知情的?” 瓦西列夫笑得十分温驯,“他们是经过正常手续申请的集会,以前从来没出过乱子。这一次……据那些幸存者称,是有一个非人突然发生了严重的变异。” “什么集会!人聚在一起就会出乱子,在禁城外尚且不允许搞超过二十人的私人集会,在这种地方你竟然批准这些作奸犯科的人聚集在一起?!我真怀疑提拔你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瓦西列夫露出一副谦逊知错的柔顺面孔,跟平日里阴沉跋扈的样子判若两人,“您教训的是。” 霍普金重重哼了一声,转头不耐烦地问秘书,“军方的人已经到了么?” “已经到了,而且火星方面也派人来了。”那秘书手腕上戴着的随身胶囊射出一道屏幕,上面滚动着一些信息,“好像是因为变异的是零号计划的实验对象。” 霍普金的嘴角抽动一下,看来事情越闹越大了。 只希望不要传到大总统耳朵里才好…… ********** 一个小时之前。 错综复杂的下水道中回荡着地狱般凄厉的惨叫声,原本黑色的污水中涌入了大量血液,腥气弥漫在空气的分子之间。恩主会的大本营此刻已经是一片血海,墙壁好像铺上了一层深红色的挂毯,地面被残肢断臂层层铺叠,一颗颗眼珠浑浊而不甘地望向黑暗的穹顶。 黑暗中心的伊森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满足和魅惑,手按在约翰的头顶,忽然每一个手指尖都有细细的生着倒刺的黑色触手刺破皮肤而出,将那尖叫着的非人头部层层包裹起来。忽然间,所有的触手同时向着中间合拢,只听一阵骨头被碾碎的咔嚓声,血如瀑布一样从触手的缝隙间喷洒出来。伊森仿佛十分满足似的发出一声类似高|潮的□□,薄薄的一向缺乏血色的嘴唇此刻却被血染得分外冶艳,舌头迅速地在唇瓣上舔舐了一下,意犹未尽般的表情。 他感觉许许多多的生命力正源源不断随着那些血液和内脏涌进他的身体里,前所未有的充实感令他才意识到之前一段时间他的身体是多么疲惫干涸,濒临崩溃的边缘。他需要血,他需要进食,这些人都是他的食物,都将成为他的一部分。 他脸上的黑色线条愈发密集了,脑中曾属于伊森的思维也退居回潜意识之中。现在的他被*主宰着,那无数饥饿的、难以餍足的*在他的身体中灼烧着,催促着他掠夺更多、索要更多。 失去了支撑倒在地上的施耐德惊恐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不敢相信,那温文尔雅甚至有些懦弱的伊森竟然在一瞬间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恶魔般可怕的样子……不,用恶魔甚至都已经不足以形容他见到的东西,那是纯粹的邪恶和混沌。 而塞缪也同样目瞪口呆,即便已经见识过一次,但他直觉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太一样。 这一次,伊森是自愿选择变成这样的。 为了救他们而选择变成这样。 他一直都不知道伊森身上到底发生了怎样的感染,他选择性地想要遗忘在牧神星祭祀台上见到的一切。可是现在,他已经没办法再欺骗自己了。他看到伊森那被血染了一半的残酷而又邪魅的面容上露出满足的笑容,看到他毫不犹豫地低头吮吸那已经没有了头颅的约翰脖子上的血液。他觉得伊森那样陌生又熟悉,那样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摆脱了所有束缚他的枷锁一般。 他本来以为伊森对这一切肯定是没有意识的,没有控制的,可是当伊森看向他的时候,他又不那么确定了。 他看到伊森缓缓擦了擦嘴角,后颈的一根触手灵巧地挥舞过来,顶端锋利的尖刺划开了捆住他手臂的麻绳。塞缪连忙颤抖着双手去解自己的双脚,打算给自己松绑后再去给施耐德松绑。只是他没想到那绳结系得分外复杂紧实,一时间竟然解不开,附近也没有可以使用的武器。他正想喊伊森帮他把脚上的绳子也弄开,一抬头却几乎停止了呼吸。 几道激光光束骤然迸射,伊森骤然感觉胸口一热又一冷,低下头,却发现心脏的地方已经被激光束烧穿了。他听到塞缪发出一声惊恐的大喊:“伊森!!!!” 伊森缓缓抬起头,看到那个角落里借着尸体的掩护对他开枪的金发警卫。眼见他没有马上倒下,那警卫又豁出去了一般大叫着冲他连开数枪。伊森不闪不避,任由那些绚丽的激光束透射他单薄的身体,随着那穿刺的力量摇晃着。 可是伊森还是没有倒下,他甚至还冲那警卫弯了弯嘴角。只见心口那个血洞中忽然出现了许多黑色细线,如纤维一样层层编织,血肉就在此之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不止那一个伤口,所有伤口都开始愈合,他流出的血像天鹅绒一样黑,凝固在他肮脏破旧的非人制服上。 伊森从容地伸出一条触手将那金发警卫卷了起来,一直卷到他面前,碧绿的眼睛幽幽望着他。 “饶命……饶命……”那金发警卫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双手死死扒着腰间粗壮的触手。 伊森表情平静,在他身后另一条触手突然间刺入那alpha的嘴里,这条触手与别的不太相同,没有杀人的尖刺、利齿或酸液,倒是有一根管子一样的开口。alpha呜咽着,喉咙上下滑动,似乎被灌入了什么东西。 然后,伊森骤然松开了他,任他就那样摔在下面一层层的尸体之上,冷冷说了句,“滚吧。”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杀了这个守卫,更不知道自己给他喝了什么东西。他做这一切都是出于动物般的本能。 他只是觉得吸收的有些多了,身体中有些饱涨感,想要释放出去一些多余的能量。而且他直觉,这些能量留存在这个金发人类的身体里,这个人类就成了他的一部分。他不想杀他了。 然而就在伊森专注于处理那个金发警卫,而塞缪则手忙脚乱地想要解开脚上的束缚时,没有人注意到之前在台上的两个戴着面具的alpha行刑人中有一个并未被伊森彻底杀死,只是被暂时打晕了。那个人已经清醒了过来,摘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几近疯狂的脸。他悄悄从后方接近仍然动弹不得的施耐德,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嘴里神经质般呢喃着。 “把他们杀了……惩罚就会结束了……大恶神就会走了……” 听到施耐德的惊呼声后,塞缪和伊森这才发现那个漏网之鱼此刻正抱着施耐德,一柄自制的玻璃匕首横在施耐德的脖子上。 “住手!!!”塞缪也顾不上脚还未完全脱离禁锢,爬着扑了过去。而伊森也抬手,指尖的触手如长鞭般甩了过去。那非人的头颅瞬间就被劈成两半,倒了下去。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施耐德的眼睛睁大,血从他的脖子上涌泉般汩汩淌下。 “不要!!!!!”塞缪爬向他,在那身体向后仰倒的时候接住了他。塞缪徒劳地用自己的手按着施耐德脖子上的伤口,却发现怎么按都按不住。他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泣不成声,只是一个劲儿喊着,“不要不要不要,坚持住!求你!”好像这样就可以阻止血流动一样。 施耐德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几近贪婪地望着他,那里面有那么多变幻拥挤的情绪,不信、眷恋、不舍、哀伤、遗憾。他的一生正在他逐渐失神的眼前川流而过,还有那么多想要做的事没来得及做,那么多想要去的地方没来得及去。他已经两年没回家探望祖母了,家里还有两本从地球中央图书馆借的书没有还,一个月前和战友通话约好夏天一起去爬山也去不成了,约好了和塞缪一起去看海,也看不成了。 他来不及想自己这一生活得究竟值不值得,他最后的意识停留在塞缪那被眼泪迷蒙的双眼中。他想要让塞缪吻他一下,但是他说不出话来。 然后,心跳最后微弱地颤抖了一下,进入了永恒的沉寂。 伊森带着几分木然,看着塞缪抱着施耐德的尸体如悲兽般绝望地嘶吼着。他那被本能支配的大脑,忽然产生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所有的触手忽然变得那样沉重,从半空中掉落下来,仅存的尚未被肢解的非人和警卫们趁着这个机会尖叫着逃离了。伊森跪倒在高台上,黑色的触手如披风一般在他身后蔓延,一直铺展到那堆尸如山的地面上。 第88章 血色禁城(5)(修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阴暗的甬道里只剩下熹微的几束手电光倾洒在血迹斑斑的地面上,寂静中只闻幽幽水声,不知是什么生物在翻搅着黑暗中浸泡着无数死尸的污水。(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伊森感觉无比疲惫,身后的触手宛若有千钧之重压在他的身上。他感觉自己就像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一样,眼皮好像是用铅块做成的,不断向下闭合。他告诉自己不能睡,用力地咬着自己的舌头,疼痛终于令他的意识清明了一些。 他口中开始发出极为痛苦的呻|吟声,就像是得了阑尾炎一般剧痛时才会发出的低低痛呼。与此同时那那些从他的脖子、肩颈一直蔓延到整个后背的触手也开始缓缓“爬”回他那苍白的皮肤之下。那种场面诡异而不合理,没人能解释那么多巨大的遍生荆棘的触手是如何一点一点挤入那即使以男beta的标准来说也有些太消瘦的身体之中的。他脸上的黑色线条开始退却,瞳孔也一点点回到了原本的形状。 他的理智从新回到表意识之中,一时间刚才肆意的杀戮就像一场噩梦般遥远。可是另一方面,他却又清清楚楚记得发生的一切,他记得自己是如何操控着那些恶心而强大的黑色触手吞噬那些非人和警卫的血肉的,记得自己是如何看着那名叫约翰的非人在他脚下苦苦哀求,然后捏爆了他的头颅的,记得他怎样把奇怪的东西灌入了那金发alpa的喉咙。 他杀了人,在有意识的情况下,用最残暴恐怖的手段杀了上百个人。他用触手吸收了他们,喝了他们的血,在他们的哀嚎惨叫声中微笑。 伊森有些害怕,害怕的不是外界的任何东西,而是他自己。他害怕自己为什么此时会这么平静,为什么没有多少悔恨的感觉,为什么甚至还有几分得到释放的舒爽,就好像甩掉了一个包袱一样。 西奥尼尔说得对,这变异不仅仅发生在他的身体上,也发生在了他的精神上…… 他……还会变成怎样可怕的东西啊? 伊森骤然感觉到身体有些寒冷,他的衣服后背已经被完全撕裂,此刻已经起不到多少御寒的作用。他抱着自己的身体,缓缓站起来,走向仍然呆呆地抱着施耐德的身体、坐在那两根麻绳制成的绞刑圈下的塞缪。 伊森望着施耐德那双没有闭起来的眼睛,那总是清明坚定的眼瞳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死人的灰白,嘴唇微微张开着,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似的。他感觉有些虚幻,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脑子里无法明白他看到的东西。 他为什么会没救下施耐德呢?明明都已经变异了,明明杀了那么多人,为什么还是没能救下他?为什么没有注意到那个alpa,为什么要将注意力放在那个金发警卫的身上?如果他再小心一点…… 伊森低下头,莫名的罪恶感令他喉中苦涩,有些不知如何面对塞缪的目光。 可是他知道他们的时间不多。 塞缪的神情空洞,眼眶干涸,好像已经没有灵魂了,变成了一尊塑像。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对于伊森的接近也没有任何反应。 伊森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塞缪的肩膀上,“我们……不能在这儿久留……” 塞缪却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碰到了一样,猛然向后缩了一下身体。他仍然紧紧抱着施耐德,像是没有听到伊森的话。 伊森心中翻搅着酸涩和懊悔的情绪,喉咙里面像哽住了一块石头。他低声说,“很快就会有人下来抓我们的。我们得离开这儿。” “我不想离开他。”塞缪的声音嘶哑,透着疲惫和空洞。 伊森有些焦虑地看了看施耐德一动不动的身体。蠕虫女王说过,只有在人死后,寄生在体内的虫卵才会孵化。如果施耐德体内真的有巨蠕虫的卵,那么随时都有可能从施耐德的身体中钻出来。 他可不希望塞缪受到更多刺激了。 于是伊森站了起来,从地上捡起来一把激光枪,反拿着走到仍然处在失魂状态的塞缪背后,学着以前观察到的警卫打人时惯用的手法,用力地往ega的后颈上敲了下去。塞缪大概是因为经历了太多混乱,加上受到刺激,已经到了极限。伊森虽然力有不逮,却还是成功地把人打晕了。他扶住塞缪倒下去的身体,飞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拖到一边。 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感觉自己随时都要昏倒。可是理智撑持着他的身体,告诉他如果现在倒下去,就彻底完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求生*竟然这么强,明明都变成怪物了,却还是不想死。 伊森跪在施耐德的尸体旁边,抿了抿嘴唇,然后伸手去解施耐德的衣服。前警卫长强健的身体上全是踢打出的青紫伤痕,此刻由于血液不流通颜色变得更深了。伊森废了好大劲,翻来覆去仔细地查看着那被他剥光的身体,却看不出那蠕虫会从哪里出来。伊森有些厌恶自己,人都已经死了,他却还要这么亵渎施耐德的身体。罪恶感铺天盖地涌来,迫使他再次将展开的衣服穿回施耐德身上去。只不过此时尸体已经开始僵硬了,废了他好大一番力气。等到终于系好了最后一颗纽扣,伊森才虚脱一般,瘫坐在旁边。 “对不起……”伊森低声对施耐德说着,鼻头有些酸涩,只好用手用力揉一揉,“我……没救到你……” 他和塞缪……好像才刚刚在一起没多久吧?他喜欢了塞缪那么久,最后的时刻能死在心爱之人的怀里,可还有什么未完成的遗恨吗? 伊森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施耐德——他们高高在上的警卫长。此时此刻看着那曾经英俊坚毅的面容此刻由于失去了肌肉的支持而变得有些诡异陌生,伊森就觉得心口在闷烧。 塞缪……能从这样的失去中挺过来吗? 他尝试着设身处地的想,如果躺在这里的是塔尼瑟尔,他自己又会如何呢? 就在此时,施耐德的身体却忽然开始颤抖。就好像人在极度寒冷时的那种瑟瑟发抖。伊森被吓了一跳,差点真的从地上跳起来。 诈尸了吗? 然后,施耐德的嘴忽然张开了,张得那么大,好像要把嘴角都撕裂开了。这场景诡异得瘆人,施耐德的眼睛空洞无神地张着,嘴也如黑洞一般大大打开,好像下颚被人卸掉了一样,下一刻伊森几乎要觉得他会发出一声不属于人类的嘶皞。 可并非如此。 从他的口中,有什么长条状的约有人的小臂那么粗的东西蠕动着爬了出来。 伊森愣愣地看着,那全身肉米分色的虫子蠕动着软糯粘稠的身体,一点一点呈现在幽暗的光线之中。它的前端在出来后高高扬起,四下旋转着,仿佛在寻找着什么。那时而放大时而收缩的前端孔洞也一张一翕地探寻着。它的身体有着一圈一圈环状的皱纹,隐约可见尚且柔嫩的皮肤下密密麻麻的血管…… 伊森不仅不觉得恐怖,反而还有些惊异地直起身体,凑上前去。那幼年巨蠕虫的前端马上对准了他,一动不动,似乎在观察他一样。虽然伊森并不认为它有眼睛这种器官。 伊森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柔软感,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伸到那小蠕虫的前端面前。忽然,那小蠕虫大大张开嘴,含住了他的手指头,像吮吸奶一样用力吮吸着。它还没有长出牙齿,触感柔软湿濡,就像真的在被一个人类的小孩吮吸一样。它就这样吸了一会儿,然后将伊森的手指吐出来,继而用那绵软的身体蹭了蹭伊森的手背,甚至盘绕着他的手腕和前臂,一点一点盘绕上来。伊森没有阻止,只是看着它终于完全从施耐德口中钻出,尾端拉出一条长长的透明而晶莹的线。 伊森歪着头观察着它,神情竟也有些着迷了,”所以……你就是那个被派来掏空地球的罪魁啊。” 小蠕虫对他的话没有反应,兀自挥舞着前端。 “你是雄的还是雌的?你们也有亚性别吗?”伊森伸手触碰着小蠕虫那薄薄的皮肤,忽然又笑着自言自语道,“不论是雄的还是雌的,恐怕你都要孤独终老了。” 他不会让塞缪也出事的,他就只剩下这一个朋友了。 该杀死它吗?如今的地球上居住的人口已经十分稀少了,一些重要的地球联盟政府部门仍然被安置在这里。可……这里毕竟是银河文明发源的地方,而且多多少少还有一些普通公民聚居在几个比较大的城市里。 但如果把它杀了…… 伊森静静地望着不断磨蹭着他的手臂,仿佛把他当成“母亲”的小蠕虫,心中有了另一个计划。 他站起身步下高台,走到那散发着浓重血腥味的河道边。他蹲下身,右手把缠绕在他左手臂上的小蠕虫给拽了下来,看着它由于失去依托而不安地在空中蜷曲身体。伊森将它放入河道中,看着它在水面上游动起来,像一条硕大的猪肉绦虫不断蜷曲扭动。 伊森对它说,“这里的’食物’,够你吃上一阵子了。” 那小蠕虫很快便消失在黑水中间,伊森看到不远处的尸体剧烈地沉浮着,一段米分色的东西在它腰间闪了一下。 伊森咧咧嘴,悄然呢喃着,“这么多食物,可能很快就会长大吧。“ 此时,他问道空气中传来一丝焦臭辛辣的味道。虽然那味道的本源距离他们大概还很远,不过这味道对于伊森来说就像塞缪身上的ega气味一样清晰。他立刻就知道,外面的人轻易不敢进来,于是想要把他和塞缪从这些排水管道中熏出去。 他连忙转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地上昏沉的塞缪拉了起来,半拖半拉着拽下高台。他从地上捡起一支手电绑在腰间,然后一铆劲儿,把塞缪的大部分体重都放在自己肩膀上,带着他向着甬道深处走去。 他从未如此庆幸自己之前做的工作与下水道有关,对这里的地形比禁城中的任何人都要熟悉。上一次他错误地闯进了古老的地铁站,现在想想那里却是一个藏身的好去处。 拿定主意,伊森凭着记忆在黑暗中摸索着。那辛辣呛人的气味越来越刺鼻,他于是在大多数时候屏住呼吸,塞缪沉重的身体压得他肩膀生疼,却还是得忍着。 记忆中的那堵墙已经被重新封死了,伊森一面一面墙摸过去,终于摸到一面触感跟别的墙不太一样的水泥墙。 “就是这儿了。”伊森伸脚用力揣着,可是那墙面纹丝不动。他于是考虑着要不要用触手上的酸液把墙腐蚀掉。 恰在此时,伊森的身体忽然一僵。 因为他头脑中忽然出现了一段思维,不属于他的思维。 那思维中带着一点点阳光般的热度,令他那寒冷的身体都在一瞬间温热起来。沉寂已久的灵魂桎梏之弦终于被重新拨动。 塔尼瑟尔传过来的意念很简单,只有三个字:我来了。 第89章 血色禁城(6) 塔尼瑟尔的传达的意念逐渐消散,伊森被鼻间越来越刺鼻的气味拉回现实。他低声咳嗽起来,重新将视线放回面前的墙壁上。他闭上眼睛,想要让后颈的触手生长出来,可奇怪的是身体中总是耸动的那种饱涨感现在却没有踪影,就好像一腔力气打像虚空一样无处着力。他额角泛出冷汗,强烈的疲惫感一层层向他推来。他好想现在就睡过去。 塞缪此时发出一声□□,悠悠转醒。剑眉虬结在一起,似乎有些不太确定自己身处的方位。 伊森没有扶稳他,两个人双双摔倒在地,而他很不幸地成了塞缪的人肉垫子,被压得差点吐出来。塞缪听到身下伊森疼得整张脸皱吧成了一团,意识这才逐渐回到现实。 伊森的脸颊深陷,缺乏血色,憔悴非常,看上去整个人都像要枯竭了一样。 “他们在用□□熏我们,从这面墙出去或许可以避一避。”伊森勉强地伸手指着那面水泥墙。 塞缪连忙从伊森身上爬起来,上前去查看那堵墙。其实此时此刻塞缪脑中还是有些迷茫,一时间有些不确定施耐德的死去是不是他的幻觉,或许那人还活在某个地方当着警卫长,或许他只是把梦境和现实搞混了。 明明正经历着最深沉的痛苦和绝望,却还要努力活下去,甚至连搞清楚状况的时间都没有。 “没有工具,弄不开。”塞缪转身,一把将伊森从地上横抱起来。他惊觉对方身体那么轻,跟一年前那红润健康甚至还有些肌肉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了。 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吞噬伊森,让他越来越单薄憔悴。 伊森似乎已经处在丧失意识的边缘,也没有挣扎抗议这有些古怪的姿势,头枕在塞缪肩膀上,眼睛微微闭合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塞缪带着他一路沿着那面墙寻找着可能的突破点,脚浸在腥臭的脏水里滑腻难行。远处已经看到滚滚逼近的烟雾,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已经率先袭来,另塞缪剧烈地咳嗽起来。 绝境逼近,却忽然听到墙壁中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难以形容的声响,骤然间石砺崩塌,烟尘飞灭,一个大概有人的腰那么粗的肉粉色的东西从墙壁后面猛然冲了出,大大张开的前端滴着粘稠的酸液。塞缪吓得向后猛退,整个人都贴到了甬道另一边的墙上。他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在牧神星上才有的巨蠕虫,虽然这一条个头看起来比较小,但是那一张一翕滴着嘶嘶酸液的前端他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别怕……”他怀里的伊森忽然有气无力地说道,“它不会伤害我们。” 塞缪震惊地看着怀里的人,再抬头时果真发现那条蠕虫正缓缓地缩回墙里去,只在墙上留下来一个大概可以容一个人钻过去的孔洞。他迟疑地走到那黑乎乎的洞口往里探头看了看,手电的光照处是遍布灰尘和碎石的地面,再往远一点果真有着一根粗大的立柱。看来这里便是伊森上一次误入的古代地铁站。 那如潮水般迅速接近的烟雾不给他犹豫的时间,塞缪只好一把将伊森塞了进去,自己也一弯腰钻入。进去以后他马上将上衣脱下来塞进洞里,见不够便连伊森的上衣也一起扯了下来塞住洞口,又捡起一些碎石填充固定。丝丝缕缕的烟雾从缝隙渗透进来,但总算挡住了大部分恶臭的刺激性气体。 塞缪喘着粗气,回过身,却见伊森已经靠在最近的那根柱子上睡着了。 塞缪有些怔忡,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下来。黑暗里一片沉寂,只能听到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声,手电微弱的黄光驱不开出两丈之外的黑暗。他抬起头,望向空无一物的虚空,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似乎并不那么在乎了。 他的视线落在伊森身上,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此时的伊森看起来那么苍白消瘦,没有人能想象得到短短一段时间之前他身后无数触手漫天飞舞、血肉横飞中脸上还带着诡异的微笑、似乎周围死去的那些并不是人类,而是完全不值一提的牲畜。那样的景象另塞缪心中也不禁生出一股寒意,有一瞬他甚至觉得伊森会把他一起杀死。 可是显然伊森还是认得他的,也就是说,他那样大开杀戒,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 如果说之前在牧神星那一次,伊森是被陌生的力量支配了,这一次又怎么解释呢?伊森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伊森了? 他所重视的所有人都在远离自己,伊森又为什么会除外呢? 塞缪关上了手电,在黑暗中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好像正逐渐消融在虚无之中。 ********** “你的时候快要到了。”塔尼瑟尔站在伊森面前微笑着,只不过,他的皮肤是黑色的,全身都是黑色的,像一道浓重不化的影子。 伊森好像是跪在他面前,想要挪动身体,却动弹不得。他仰着头,好像崇拜神明那样望着黑色的塔尼瑟尔。明明是熟悉的面容,为什么却又给他一种隐隐的敬畏之感?为什么总觉得那张属于塔尼瑟尔的脸并不是这个黑色的人的脸,而只是一张令他放松的面具? 黑色的塔尼瑟尔伸出一只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伊森的头发,似乎分外爱怜似的,“我们的信徒曾经遍布星系,如今却日渐凋零殆尽,但是觉醒的时刻就要来了。当秩序崩溃,蠕虫在空洞的大地中悲鸣,暗影吞噬整个星系,你将会成为神的引渡者。” 伊森在他的抚摸下通体冰冷,一方面一股难以言说的恶心感令他想要躲避,另一方面却又有种另类的归属感和亲切感,“你是谁?” “在众神陷入沉睡之时,只有我在地球上、在这个宇宙中独自行走了千万年。你见过我,也记得我。”黑色的塔尼瑟尔轻轻抬起他的下颚,俯视着他的白色眼珠里没有虹膜,命令道,“说出我的名字。” 伊森的脑子里像有无数个齿轮在转,一个名字跳跃在他的舌尖,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化作语言词句。 这个黑色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古怪扭曲的梦境里,有时候没有脸,有时候是塔尼瑟尔的脸,并且距离他越来越近。到现在,竟然已经站在他面前,将手放到他头顶上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慌忙向后倒退着,想要远离那个黑色的“男人”。 “你是……你是愚痴之神的使者!”伊森大声吼了出来,只是仍然想不起那个名字,“你到底想要什么?为什么一直纠缠我!” “我并未纠缠于你。”黑色的塔尼瑟尔嘴角拉出了一条优雅的弧线,顷刻间,他的面容忽然模糊了,那五官不断变形,扭曲成不同人的面孔,最后竟然定格在他父亲的脸上。黑色的亚德里安慈爱地微笑着,口齿间吐露出令人不安的答案,“是你生来就注定要回归本源,回到我的身边。” ********** 伊森是被冻醒的。他缓缓睁开眼睛,觉得头昏脑涨,四肢无力,全身发抖。 他发烧了。 他刚一动,塞缪便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关切地看着他。 “你很冷?”塞缪问。 伊森点了一下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牙齿咯咯打颤。塞缪叹息一声,将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omega身上散发出的热度另伊森稍稍好受了些,紧绷的肌肉也终于放松了一点。 “我们在哪……”伊森问。 “不知道,好像是个地铁站。” “啊……我睡了多久?” “大概一两个小时。” “这么久……”伊森往喉咙里咽了口口水,却感觉到一阵干涩的疼痛,“我们得赶紧走,他们会派人下来的……” “没用的。”塞缪低声说,“你昏睡的时候,我试着找过了。沿着那边通道走虽然可以走到别的站台,但最终会走入死胡同。隧道已经被炸塌了,而且……”塞缪的声音里有一些不确定,“你上次被从另外那个站台那边救出来的时候好像受了惊吓,是不是也看到了什么东西?” 伊森注意到了塞缪话语中的“也”字,他抬头仰视着塞缪的脸,“你也看到了?” 熹微的手电光中看不清楚塞缪的表情,只觉得对方抱着他的手臂稍稍紧了紧,“我不确定是不是我的幻觉。我好像在另外那个站台那边看到了人影。” 他当时沿着伊森走过的路往隧道中探寻,也看到了那废弃的车厢、车窗上奇怪的五指平齐的小孩手印、还有那躺在地上的干尸。这空旷古老的地铁系统令人毛骨悚然,到处都透着一种安静的古怪,但此时此刻的他却并不是很在乎自己会遇到什么了。他穿过悠长的隧道,来到了另外一个地铁站。到处都覆盖着厚实的灰尘,可是在那地面上,却分明有着许多排凌乱的脚印,像是最近才印上去的。 那些脚印看上去十分古怪,一边的脚掌看上去形状正常,另外一边的脚掌却似乎是反着长的。而且看大小形状,似乎还不止一个“人”。 这尘封的黑暗里,究竟隐藏着些什么东西?难道还有人住在这里吗? 伊森听着塞缪的叙述,想到了上一次逃离这里时,最后看到的阶梯尽头的黑色人影。 在禁城这种污秽的地方,是否会吸引来一些奇怪的东西?梦里那个黑色的人说他已经在地球上独行了千万年,那么在无尽时间的尽头,当梦境里那些巨大的怪物还未“沉睡”的时候,地球上是否也有它们的信徒? 如果牧神星上有巨蠕虫那样的信徒,那么地球上的信徒又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就是一些生着平齐五指的人形生物? 如今的自己,算不算像他们一样的畸形生物? 伊森脑子里充满狂乱的想象,此时此刻的他好像已经完全融入了这片黑暗,光明离他越来越遥远了。 他感觉自己正在坠落,永恒地坠落着。巨大的孤独感令他更加冷了,于是往塞缪怀里缩了缩。 然而塞缪的身体却忽然一僵,伊森听到他问,“谁!” 空空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伊森想要去看是谁,但是模糊的视野里仅仅能分辨一个正接近的人影。他听到塞缪的的声音里带着些警惕和敌意,“怎么是你?” 当那个人终于走近,那一头金发辉映着对方手中的权杖散发的明亮光芒,精致俊美的五官也从迷雾中渐渐清晰,伊森的呼吸也加快了。他张开嘴巴,却没能说出话来。 塔尼瑟尔看到塞缪和伊森两个人没穿上衣抱在一起,嘴角不着痕迹地抽动了一下,眉头也快速地皱了一下。 “他怎么了?”塔尼瑟尔来到他们两人身边蹲下身来,几乎是立刻地将伊森从塞缪怀里拉了出来,让他转而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伸手探了探伊森的额头。他的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低头却对上了伊森显得有点傻乎乎的目光。 “不是让你不要轻举妄动嘛……”塔尼瑟尔叹了口气,责备的语气里却带着些疼惜之感。 “他是为了救我们。”塞缪在旁边说了一句,垂下的目光中掩下一片伤痛,“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总之在牧神星上发生过的事再次发生了,事后他的状态很不好。” “他的身体现在还没办法承受那么多的熵力,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我得尽快带他离开这里。”塔尼瑟尔低头看向伊森,用手轻轻摩挲着他红得不太正常的脸颊,轻声安抚道,“你会好起来的。” 而伊森则还是眨巴着眼睛近乎贪婪地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给烧糊涂了。 “离开?怎么离开?你是怎么进来的?”塞缪问。 “他们害怕伊森身上的变异具有传染性,不敢轻易派人下来。所以我告诉他们,只有我可以把他带出去。” 塞缪的眼神顿时变得危险,手已经在摸身边的石块用来当做武器了。塔尼瑟尔翻了个白眼,“如果我不这么说,他们怎么可能让我进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们?”塞缪盯着他抱着伊森的手,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你一个伊芙星有头有脸的祭司,做了这种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为什么要冒这个险?你对伊森有什么企图?” 塔尼瑟尔也抬起眼睛,毫不回避地对上塞缪咄咄逼人的目光,一字一顿说道,“我救他,是因为我想救他。他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塞缪皱眉,不确定这样的理由究竟是否值得相信。但塔尼瑟尔已经将伊森抱了起来,“没有时间了,再说下去,他们就真的要派人下来了。” 塞缪于是也不带着几分不甘地站起来,“但是显然我们不能从你进来的那个地铁口出去,而隧道也被堵死了,已经没有其他出路了。” “有的。”塔尼瑟尔怀里的伊森忽然开口,并且伸手指了指附近的墙壁,“我没有杀它……不知道它现在在哪里,不过它长得很快,已经开始在地下钻洞了。” 祭司低头看着怀中闭着眼睛的人,却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现出了然之色。 “一颗巨蠕虫的卵……已经孵化了么?” 第90章 蠕虫之路(1) 塔尼瑟尔的体温比一般的人类似乎要高上一些,在他的怀里伊森终于觉得不那么冷了,整个人也好像突然踏实下来了。虽然全身肌肉酸痛,喉咙肿痛得厉害,头也十分昏沉,全身没有一个地方是舒服的,但因为有那个人在,感觉就像回家了一样。他将额头抵在塔尼瑟尔的肩颈处,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 塔尼瑟尔被他呼出的气弄得痒痒,身上抖了一下,佯怒道,“不要乱动。” 伊森在他脖子上闷声笑了一下,然后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放我下来,我能走。” “怎么?”塔尼瑟尔抱着他的手故意紧了紧,一本正经地说,“别人能抱你,我就不能了吗?” 伊森不敢置信地抬头盯着塔尼瑟尔,哑着嗓子说,“好像发烧的是我吧?为什么是你在说胡话?” 塞缪在后面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提醒前面走着的两个人注意一下现在他们所处的境况并不适合打情骂俏。伊森于是闭了嘴,心中升起几分愧疚。塔尼瑟尔却只是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嘴角。 “你们说的那个蠕虫是怎么回事?”塞缪冷不丁问了一句。 伊森心下打了个突,第一反应就是决不能让塞缪知道他身体里也有一条那样的虫子,等待着在他死后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他刚要开口,塔尼瑟尔却抢先一步说道,“是的,之前在牧神星,那些蠕虫好像是把他们的卵下在某个非人衣物里,给带来地球了。伊森在下水道工作的时候有发现孵化的蠕虫。” “你是说牧神星地下的那些恶心的虫子现在也来到地球上了?”塞缪的表情中却缺乏应有的紧张感,甚至有些太过平淡了,“而伊森,你没有把它杀了,而是把它养大了?” 伊森抿抿嘴唇,“它只有一条,没有办法繁殖。而且我当时想,它们既然可以在地下挖出那么多隧道,说不定有一天也可以挖出禁城去。” 塞缪点点头,忽然低声笑了起来,“可惜了,若是有一雌一雄相互繁殖,会更有意思。” 伊森有些讶异塞缪会说出这样的话,不过任何人经历了塞缪经历过的事,恐怕性格上都会有些转变。只是伊森尚且不知道塞缪失去的不仅仅是他以为的情人。不知道omega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理解他的痛苦过往的温柔爱人,是他最后被救赎的希望。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另外那座地铁站,塔尼瑟尔将伊森放在一张覆盖着灰尘的长椅上,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盖在他身上,轻轻抚了抚伊森的面颊,“再忍忍。” 伊森点点头,拉开破皮干涩的嘴唇笑了笑。那笑容看得塔尼瑟尔心下微微一疼。 他被困在红月圣殿的这段时间,不敢使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灵魂绑定来与伊森建立精神联系,也不知道伊森都经历了什么。怎么会短短时间内就消耗成了这副皮包骨头的样子?一种莫名的怒火在他心中燃烧,有种想要冲出去与西奥尼尔打一架的冲动。 “所以我们要怎么才能知道那虫子在哪里?那玩意儿会听我们的话么?你确定它不会吃了我们?”塞缪拿着电力已经有点不足的手电,不耐烦地在生着黑色霉菌的墙上寻找。这如水渍一般从天花板垂下的霉菌痕迹令他想起在红地球上,在生殖母神的影响下开始霉变的基地内墙,一种荒凉原始的*正在地球深处蔓延。 “巨蠕虫是一个拥有高等智慧的物种,它们存在于宇宙之中的历史比人类还要久远的多。它们的社会制度与蜂群有相似之处,一般一个星球为一个群落,所有的卵都诞生自女王的身体里。而所有的幼年蠕虫在孵化的一瞬间便会对它们第一个感知到的生命产生本能的依恋,因为通常来说它们第一个看到的都会是女王。”塔尼瑟尔的权杖顶端射出一道光束,迅速地扫描整个地铁站大厅,他的眼神落在长椅上的伊森身上,”如果我没猜错,在它孵化的时候,伊森你就在它身边吧?” 伊森整个人都裹在塔尼瑟尔的衣服里,讷然地点了点头,“你是说,它已经把我当妈了吗?” 塔尼瑟尔笑起来,“看起来是这样的。” 伊森苦笑,骂了句脏话,“妈|的,我明明是个beta,怎么总是被要求干omega的活儿?” 塞缪哼了一声,“谁规定omega就非得干这种生儿育女的活计?别扯废话了,如果它把你当妈,应该会听你的话吧。你叫叫它,说不定它就来了。” 伊森给了塞缪一个大大的白眼,“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给它起了名字?” “那你之前是怎么指挥着它把通向地铁站的墙给钻开的?” 伊森皱着眉头,却也不太明白。或许只是巧合?见他皱着眉头答不出,却骤然像是吸入了灰尘咳嗽起来,塔尼瑟尔略带责怪地瞥了塞缪一眼,到伊森身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我会想办法。” 塞缪和塔尼瑟尔两个人先是在大厅里搜寻了一遍,没有看到任何新鲜挖掘的洞口,他们于是沿着铁轨进入了塞缪之前便探查过的隧道。就像塞缪说的那样,隧道的尽头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炸塌了,山一般的碎石堵塞住了通往地铁系统其他部分的必经之路。 或许在这座石山的另一边就是禁城之外。 伊森一个人坐在地铁大厅里,塞缪把手电筒留给了他。 上一次在这里看到的古怪人影现在想起来依旧令他有种汗毛直竖的冷意,可是仔细一想,好像自己也是个怪物,便又觉得没那么可怕了。 从黑暗中某处传来了石砺滚动的声音。 伊森立刻将手电光照射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他想着可能是自己太神经过敏,于是闭上眼睛继续休息,可是这一次那脚踩在地上的声音又响起了,而且比上一次离得更近。 伊森猛地坐直身体,照向声音可能传来的方向,喊了句,“塔尼瑟尔?” 没有回音。 伊森有些气恼,又喊了句,“谁在那!” 回答他的还是一片寂静。 伊森抬起自己的手,看向自己已经愈合但是留下几道疤痕的指尖。虽然极度疲惫,四肢沉重,但如果真的有什么突然状况,应该还是可以自保的。他稳了稳自己的心绪,将手电的光关上了。 浓稠如血的黑暗顿时将他重重包围。 只有当身处绝对的黑暗,人才会意识到自己是多么依赖视觉的生物。失去了眼睛能够接受到的信息,很多原本平常的微小声音突然被放大了数倍,而且原本可以理解的声音和触觉都变得诡异陌生,令你不确定自己听到的、触摸到的是不是真的你以为的那些东西。 他又听到了,那声音在接近他。那是脚步声,迟疑缓慢,而且十分拖沓,跟正常人的步伐节奏不太一样。伊森仿佛听到了黑暗中有人在呼吸的声音,而且那呼吸十分病态,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肺痨病人呼吸时喉咙里发出的那种令人不适的怪声。 他一动不动,等到那声音愈发近了,近到他已经可以辨别方位时,忽然打开手电筒。一道光芒割裂黑暗,顿时锁定住了那接近的东西。 它定住了,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 那是一个像人一样两足站立的……东西,由于光线微弱,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但仅仅从那扭曲变形不成比例的身形来看,也知道他(它?)长得绝不是什么正常人的样子。 它的腿很细,而且似乎两只脚长得相反,一只的膝盖向后弯,一只向前。它的躯干不和比例地长,看上去简直像个灰色的麻布口袋,腰间、胸腹和背部都生着很多葡萄串一样的小肉瘤,远远看去好像佝偻着腰身一样。在这丑陋的躯干两边还分别有着两条细细的胳膊,每条胳膊顶端都生着一只五指平齐的古怪手掌。此时四条胳膊都垂在身体两边,似乎并没有使用它们的打算。 而它的头……比起正常人类似乎太长了点也太细了点。 在黑暗中猛然看到这样一个东西,就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伊森也被吓得心跳漏了一拍。他单手伸了出去,从右手的每一个指尖都伸出一条细细的生着倒刺和弯勾的触手。那些触手迅速而无声地向那人型生物冲了过去,可是还未碰到,那东西忽然掉过头,用一种十分不协调但速度惊人的姿态冲回了黑暗之中。伊森裹着衣服站起身,不甘心地跟了过去。 他发现在刚才那怪物站着的地方,有一块皮子一样的东西。他蹲下身,将触手收回指尖,将那东西拿了起来。 那确实是一张皮,却不知是从什么动物身上剥下来的,十分柔软,带着一种淡淡的接近皮肤的粉色,而且背面还有几根黑色的毛发。他将那块皮子翻过来,发现上面用一些尖角画出了一张十分不对称的奇怪图案,而且线条之间写满了某种伊森没见过的字符,看样子有点像是古老的楔形文字。 伊森皱眉,有点怀疑这玩意儿是从那怪物身上掉下来的。 可塞缪说这里没有出口,那怪物是如何在这里生存下来的?而且它身上怎么会有这样古怪的东西? 伊森觉得这种字符看上去十分眼熟,左思右想,突然记起在牧神星地下的神庙石柱上,似乎也刻着类似的文字。他想起来当时自己将手指放到那些文字上,便忽然又许多关于那些蠕虫的影像渗入他的脑海,塞缪甚至说他就像被附身了一样,开口说出了自己完全没有学过的语言。 他进而想到,在最初听到巨蠕虫声音的时候,似乎也并非真正听到声音,而是在脑海中感知到了”声音“。与其说是声音,不如说是一种思维层面的交流。就像是塔尼瑟尔和他的精神联系一样。 或许那些所谓的神圣种族之所以被角人认为优于人类,便是因为它们可以轻而易举地进行这种不需语言的精神交流? 伊森忽然想到要如何召唤那条小蠕虫了。他站在原地,看向无尽的虚空,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呼唤着它。他还没有赠与它名字,便在意识中挑选了自己想到的第一个名字来称呼它——小拉法尔。 是的,拉法尔是施耐德的名字。禁城众人只用姓来相互称呼,除非是关系非常紧密的朋友。以至于很多时候包括塞缪在内都忘了施耐德其实只是警卫长的姓,拉法尔才是名。 而伊森内心深处总觉得,这条小蠕虫,是施耐德生命的延续。或许……他们之间有着某种关联也说不定。 “小拉法尔,我需要你!”伊森聚精会神地呼唤着,不知道自己其实嘴里也说了出来。 就在此时骤然间大地深处传来轰隆巨响,好像有暗雷翻滚。整个地铁站都在颤抖,地上的砂石不断弹跳。骤然间,他面前的大地开裂,一个大概有古树那么粗大的灰色生物冲天而出,在漫天飞舞的尘埃和石雨中欢快地摇晃着前端,摇得酸液乱飞。 伊森在它面前,微微张大嘴巴。看来这蠕虫的成长速度,比他想象中还要快好几倍…… 第91章 蠕虫之路(2) 约有五六米长的超大号蠕虫宝宝骤然冲出地面,张大的前端中发出尖细的婴儿一般的咕叽声,淡黄色的酸液顺着刚刚开始变为浅灰色的皮肤褶皱流下。【 更新快&nbp;&nbp;请搜索//ia/u///】 塔尼瑟尔和塞缪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伊森呆呆地站在那恐怖的巨蠕虫面前,好像随时都会被一口吞噬。塔尼瑟尔脸色丕变,立刻向着伊森的方向冲过来,额间的第三只眼也全部张开了。塞缪也一同狂冲过来,嘴里大声喊着,“伊森!!!” 但是伊森却转过头表情平静地看着他们,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们不要过来。 “没事的,它认识我。”伊森对脸色煞白的塔尼瑟尔和塞缪说道,然后缓缓将那只手伸向蠕虫的方向。 只见那高耸的怪物竟然合上了巨口,温驯地低下头来,在伊森的手掌上蹭了蹭…… 塞缪看着眼前诡异至极的场景,嘟哝了句,“看来还真是把他当妈了……” 塔尼瑟尔松了口气,惊觉自己刚才竟然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合上额头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接近一人一虫。小蠕虫温驯地爬在伊森面前,而后者则蹲下身来,像抚摸小狗一样摸着那些看上去粘腻柔软的皮肤褶皱,脸上竟然还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容。 塔尼瑟尔在伊森身边蹲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那老实的虫子,“你知道如何召唤它了?” 伊森点点头。 ”给他起名字了?” “嗯。”伊森看了眼在远处不大愿意接近蠕虫的塞缪,低声说道,“小拉法尔。” 听他称呼它的名字,地上的蠕虫猛然把前端扬起来,撒欢一样在空中抖了两下,吐出了一口黏糊糊的东西差点溅到伊森身上。 塔尼瑟尔低笑起来,抬头对着蠕虫挥了挥手,“小拉法尔你好,如果旁边这位是你妈的话,我就是你爸了。” 伊森伸手给了塔尼瑟尔腰间一拳,但由于身体虚弱没什么力道。塔尼瑟尔还是很配合地用一种夸张的姿势摔倒在地,还可怜巴巴地眨巴着灰眼睛对小蠕虫说,“你看,你妈家暴了。” 伊森很少见到塔尼瑟尔显露出这么幼稚的一面,胸腔里像刚刚饮下了一碗热茶,淡淡的温存和幸福弥散着。虽然知道这种情绪来的十分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可毕竟没人能控制自己的情感。 塞缪见他们两个磨磨唧唧,低声骂了句,不情愿地走进了一些,”喂!再不走追兵就到了!” 伊森扶着塔尼瑟尔站直身体,看向仍然在快活扭动的蠕虫,集中精力在脑海中对它说道,“小拉法尔,带我们离开这里,去一公里之外的地面。” 伊森已经考虑过了,他们目前所在的方位大约在距离禁城中心偏南的地方,再有一公里应该就可以到达禁城之外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应该会比较安全。小蠕虫接到明丽,立刻翻了个身,转头又轰隆隆地钻入地下。飞沙走石中,刹那间地面上就多了一个大坑,而蠕虫已经没了踪影。 塞缪趴在坑边往下看了看,“好像不是很深。”他说完,率先跳了下去。 果不其然,这道坑不过两米左右深,然后便是一个缓坡,开始平缓地向着某个方向延伸开去。只是这蠕虫块头还不够大,挖出来的洞也仅能容纳一个人通过。前方一片狭窄的黑暗望不到尽头,光是看着就给人以深深的压迫感。 “我说秘书”,塞缪抬起头看向伊森,“你那个虫子不会突然发狂回头给我一口吧。” 伊森抿抿嘴唇,“我说不好。要不然,我第一个走吧。” “你行了吧,回头你再晕在里头把路堵死了。我第一个走,祭司你照顾他。”他不由分说地吩咐完,便一低头钻进洞中。 塔尼瑟尔看着那洞口塞缪消失的地方,微微眯起眼睛,“我怎么觉得他不太对劲?” 伊森叹了口气,垂下有些暗淡的视线,“蠕虫孵化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是吗。” “来的时候他们告诉我地下发生了非人□□,是禁城之前那个警卫长死了吧?可是这跟塞缪有什么关系?” “他们是情人。” 塔尼瑟尔挑起眉头,“我以为他喜欢你?” 伊森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我也以为他喜欢你。” 塔尼瑟尔耸耸肩,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从外貌方面和生理需求方面来看他确实应该喜欢我。不过他这种可能有性别认知障碍的人不太能用常理推断。” “自恋狂……” 塔尼瑟尔让伊森先进去,他自己紧随其后。狭窄的空间从两侧逼近,稍稍抬头就会撞破额头,浓重的土腥味中似乎还夹杂着某种血一般的腥臭味道。在这样的地方手脚并用的爬行进度缓慢,而且氧气稀薄。一段时间之后,伊森的速度明显地慢了下来。在他后面的塔尼瑟尔感觉到了异状,不动声色地将第三只眼稍稍睁开一些,在无尽的精神之海中寻找到那条灵魂绑定的细细金色丝线。他将自己的思绪缠绕在金线上,向着伊森的方向迅速蔓延过去。 “离开禁城后,你想去哪里?” 伊森一愣,骤然出现在脑海中的声音骤然把他从某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拉了出来。他反映了一会儿才明白这问句并不是具体的声音,而是直接出现在脑海中的意念。 他想要回头去看塔尼瑟尔,无奈空间太小,没办法转过身来。他于是在脑子里回应,“不知道……我还没想……” “是没想过自己会离开这里吗?” “……能不能成功逃离还不一定。” “那如果成功了,你想去哪里?” 伊森默默地移动着自己的双手和双膝,狭窄的空间里喘息声和心跳声那般清晰。身体疲惫已经快要到极点了,但是塔尼瑟尔的问题却似乎稍稍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如果真的能够离开,能去哪里呢? 他知道零号太多内情,而且还是个已经变异了的怪物,地球联盟不会就这么放过他的。整个地球联盟恐怕都待不下去了,就算想要回家一趟,远远地看一眼自己的父母恐怕也不太现实。 剩下的银河广袤无际,他又该去往何处?身体中不断蔓延的变异最后会把他变成什么样子?他还能支持多久? 这样想着,就觉得前路茫茫,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希望。 他的绝望透过与塔尼瑟尔相连的羁绊渗透到祭司的意识里,那暗淡沉重的感情另祭司的心也受到了影响。塔尼瑟尔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把意念用最轻悦的形式传达过去。 “你跟我回伊芙星吧?” 伊森猛地停住了,塔尼瑟尔差点撞在他屁股上……“喂,不要突然急刹车啊。”祭司责备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 伊森强迫自己继续爬行,但是塔尼瑟尔的话已经搅得他心里完全乱了套。 “伊……伊芙?”伊森传过来的思绪充满了不确定……以及一丝被极力隐藏的惊喜。他没有想到塔尼瑟尔竟然会提出带他去自己的母星,脸上本来就在发热,现在更是热得好像要烧起来了。 可是他转念一想,这个计划的可实施性似乎并不高……伊芙星与地球联盟是同盟关系,断然不会冒着与地球联盟交恶的风险接收他这个逃犯加变异怪物的……就算塔尼瑟尔似乎有贵族背景并非普通的祭司,涉及到星国利益的原则问题也没办法任性啊? 他的心绪刹那间回归暗淡,虽然表面上好像看不出什么,但那剧烈的情绪起伏在塔尼瑟尔感觉就好像坐过山车一样。他忍不住露出一个无声的微笑,这样丰富的内心活动带得他自己也仿佛有了人类那种不受控制的原始情感,对于像他们这样一直被训练要控制情绪的伊芙祭司来说就像迷幻|剂一样刺激。 正如他以前形容过的,那是一种十分可口的感觉。 “你不用担心,我当然会把你伪装一下再带你回去。”塔尼瑟尔安抚道。 “再怎么伪装我也不可能变成伊芙人啊。” “伊芙星上伊芙人那么多,大家也不会特意要求你睁开第三只眼证明一下身份什么的。”塔尼瑟尔的意念里仍然一派闲然尽在掌握,“放心吧,我会安排。你只要说一句,愿不愿意跟我走?” 现在的伊森其实很想转过身来,看着祭司的眼睛回答这个问题。他也更希望祭司对他说这句话的地点不是在这狭窄的甬道里,也不是在这种一前一后他只能看见自己屁股的窘境之下。这样想着,伊森便觉得有些气闷。 妈|的,就不能等出去了再问这种明明应该是十分浪漫的问题啊! 见伊森久久不答话,甚至好像还有点生气了,塔尼瑟尔一头雾水,也有那么一点儿受挫感,不太明白自己这样花容月貌有房有车的alpa为什么会被拒绝,于是乎传过去的下一缕意念便带着那么一股子的委屈劲儿,“啊……不愿意吗……” 伊森于是在脑子里气齁齁地吼了回去,“愿意啊!!!” ”……愿意你干什么这么凶?”依然十足的委屈。 伊森在脑子里给了塔尼瑟尔一个白眼,“我脑子烧糊涂了不行吗?” “好好好,”塔尼瑟尔这一回竟然是真的开口说话了,声音里带着一股子纵容的宠溺,“你是病人,你最大。” ********** 塞缪当然不知道后面两个用精神力打情骂俏的夫夫在干什么,他的速度比伊森快许多,于是当他终于从狭窄的洞穴里钻出来,跳落在另一个更广阔的空间里之后足足等了十分钟伊森才从洞里冒出头来。那时塞缪已经举着手电筒查探了一下这个新出现的“洞”。 然而一看便知,这里可不是什么地下的溶洞,而是一座荒废了不知道多少年月的另一座地铁站。刚一看过去几乎要以为他们又回到了起点。但再仔细一看,便会发现这里的墙壁上还装着很多破损的灯箱和广告牌,地面上也有不少垃圾杂物,而且靠墙一角还有一张铺盖还有堆满了不知什么破烂的购物车,看来竟像是有人生活的样子。 伊森从洞里爬出来时已经满头大汗喘息粗重,他扶着墙壁站稳身体,茫然地环顾着四周,“这是……地铁站?” “嗯,不过不是禁城里那两座了。”塞缪用手电照着一块看板上的地铁线路图,“你的虫子可能挖通了禁城外的地铁线路。” 塔尼瑟尔此时也钻了出来,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空气很清新,看来这里并不是封闭的。伊森,咱们的宝宝很贴心嘛,怕我们爬不动那么远,所以绕了个小弯,把我们弄到地铁系统里来。” 伊森已经懒得理那个一到他面前就一点也不矜持的祭司了,“这里距离禁城多远?” “从路线图上看,大概是在禁城外不到一公里的地方。仍然不能算安全。”塞缪将手电的光投射到站台下的铁轨上,“再走几站会比较保险。” 伊森同意塞缪的话,强打精神,跟在ega身后跃下站台,往隧道深处走去。经过了两站之后,他们惊讶地在第三个站台那边看到了不少衣衫褴褛的拾荒者聚在一起煮饭。那一张张干涸的被聚居区外残酷环境折磨得失去了身材的脸在黑暗中幽幽盯着他们三人走过,一些老鼠也在他们脚边逃窜吱叫。转过不同的线路,拾荒者们越来越多,看来这地铁系统已经成了一座地下的城市,站台上到处可见用废弃物搭起的帐篷,孱弱的灯光合着奇怪的食物味道弥散在空气里。 伊森实在支撑不住了,他剧烈地咳嗽着,感觉像要把心肺都咳出来。塔尼瑟尔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伸手摸了一下伊森的额头。 热度似乎比刚才还要高了。 他们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没有休息,就算是身体健康的人也会疲惫不堪,更何况伊森目前的身体消耗已经接近极限,实在不适合这般苦旅。他对塞缪说,“我们休息一下再走。” 塞缪警惕地看着身旁那些三三两两坐在一起或煮饭或缝补或拉着不知哪里弄来的手风琴唱歌的拾荒者,又看了眼面色惨白的伊森,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他们三人直觉这些拾荒者大概都有自己的地盘,不想惹出事端,便打算到隧道里面去找地方休息一下,但是一个看上去肯定有八十多岁的老妇人忽然对她们说道,“来我这里吧,你们那个朋友病得不轻。” 塔尼瑟尔一边感谢着老妇人的好意,一边扶着伊森过去。老妇人自己有一座用破帆布搭起来的帐篷,上面布满灰尘和补丁。看四周的杂物,她应该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了。她身边还跟着个大概十五六岁的少年,睁着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望着他们。老妇人收拾出来一张铺位,让塔尼瑟尔扶着伊森躺在上面,然后熬了一碗不知用什么植物煮出来的黑乎乎的东西,端给塔尼瑟尔,让他喂伊森喝下去。 “这是我们这些人的偏方,可以消炎退烧的。” 塞缪一脸怀疑,眉头紧紧皱着,看塔尼瑟尔似乎真的想要把那肮脏的碗凑到伊森嘴边,忙伸手拦了一下。 “放心。”塔尼瑟尔低声对他说,“现在的伊森没那么容易被毒死。不如试一试。” 塞缪抿抿嘴唇,看着祭司怀里那苍白消瘦的脸,勉强同意了。塔尼瑟尔将伊森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吹了吹碗里的汤药,凑到伊森嘴边哄道,“来,喝完了再睡。” 伊森恍恍惚惚地将沉重的眼帘掀开一条缝,配合地张开了嘴。 伊森喝药的功夫,那老妇人对塔尼瑟尔问道,“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外星人了。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塔尼瑟尔专注地给伊森喂药,一时没听到问题。塞缪于是耸耸肩膀代为回答道,“躲债。” “啧啧,我们这儿倒是也有那么一两个躲债的。你们欠了多少啊?” “很多,下辈子都还不起那种。” “哎……是不是也是沉迷赌博闹得啊?啧啧,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糊涂。”老太太一脸惋惜似的摇摇头,也不管塞缪是不是在否认,只是回身去让自己的小孙子把烧好的热水倒在脸盆里。 伊森不小心呛到了,塔尼瑟尔仔细地用袖子给他擦了擦嘴角,扶着他一点点躺回去。老妇人此时将热水端来了,里面浸着条毛巾,“给他用热水擦擦身体,我这儿有条被子,一会儿捂一捂出了汗就好了。” 祭司也确实觉得伊森身上只披着一件他的外袍实在太单薄了,便解开那袍子打算为他擦洗一下。却没想到一块皮子一样的东西从衣襟里掉了出来。 更没有想到,那老妇人在看到那皮子上的文字和图案之后,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尖叫起来,连水盆也没端稳,水洒了一地。 “地……地穴鬼!!!” 第92章 蠕虫之路(3) 老妇的尖叫一出口,整个地铁站中的拾荒者们都立刻警觉起来,惊恐的视线一簇簇集中在塔尼瑟尔等三人身上。那老妇人急忙拉着她的孙子躲得老远,好像见了鬼一样。 塔尼瑟尔迟疑地拾起地上那块皮,而塞缪则莫名其妙地望着周围突然对他们充满敌意的拾荒者们,“喂,你们怎么了啊?” 那老妇人颤抖着声音问,“你们怎么会有地心鬼的东西!” “什么鬼不鬼的,你在说什么啊?”塞缪一头雾水,回头一看,却见塔尼瑟尔的眉头也颦成一团,盯着手里的一团东西看来看去。 “伊森?伊森?”塔尼瑟尔轻轻摇了摇意识昏沉的伊森的肩膀,见他勉强睁开了眼睛,便问道,“这个,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地铁里捡到的。” 那名老妇人的孙子冲着他们大喊道,“那是地底下的鬼剥下来的人皮!他们把人吃掉,留下皮子晾干在上面画一些奇怪的东西!” 另一名大概五十多岁少了一条腿的拾荒者也在旁边说,“十七号线之所以没人敢去就是因为那里到处都挂着这种皮子,捡到的人好多都莫名其妙失踪了,还有一些发了疯。我们这儿一个叫花子就是这样,成天破烂也不捡了就趴在地上盯着那东西看,嘴里胡言乱语,说什么有地心鬼要来捉他了。你猜怎么着?过一阵他就真的失踪了!” “这东西会带来不幸的!”那老妇人摇摇头,竭力想要离他们远一点,“你们得赶紧走!” “我们只是逗留一会儿,等到他好点了马上就会离开。”塔尼瑟尔默默将那皮子收到自己上衣的口袋里,然后掏出来几枚金色的硬币。如今的宇宙里大部分地方已经不使用固体货币了,但在一些贫民窟中,金币是永远不会贬值的宝物。他将两枚金币递给那老妇人,刹那间原本还充满敌意的眼睛便亮了起来,那双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迟疑地将金币接了过去。 塔尼瑟尔又环视四周,看着那些用同样渴望的目光盯着他手中金币的拾荒者们,开口问道,“你们有见过那种‘地心鬼’吗?” 在金币的诱惑下,几个拾荒者争相说着自己的哪一个朋友哪一个亲人在某条地铁线里见过,但真正亲眼见过的似乎没有在这些人中间。他们相信的地心鬼身形细长,像人一样用两条腿走路,不过它们的腿长得畸形,脚是反着长的,有四条手和长条形状的脑袋,躯干的形状也不规则,远远看上去像被拉长的黑影沉默地立在角落里,通常隐匿在黑暗中察觉不到。它们来无影去无踪,有时候像是突然就出现了,无声无息地将人拉入岩石的缝隙中。 塞缪听着那描述觉得后背发凉。之前在禁城内的地铁系统中寻找出路的时候,看到的那个人影会不会就是他们说的东西? 禁城之下竟然会有这样的怪物吗?这种东西……难道已经寂然无声地在他们脚下生活了很久了吗? 塔尼瑟尔说,“听上去……可能是一种在地球上已经存在了很久的物种。我还以为它们已经灭绝了呢。” “我怎么没听说地球上还有这东西?” “它们是畸变之神ngyr-korath的后裔,在人类文明尚且处于蒙昧时期的时候曾经在地球上有过一段繁荣的时代。它们的形态有两种,平时如果以固体的状态出现的话就是你们描述的样子,但是如果是以粘液态存在的话就可以渗透入十分窄细的空间,比如岩缝一类的地方。它们的天敌是一种以超固体方式存在于宇宙间的高等生物,名叫halfidal,这种序神后裔一度于远古时期降临地球,将这些所谓的’地心鬼’吞噬得差不多了便离开了。没想到它们并没有灭绝,只是钻入了地下而已。” 塔尼瑟尔一番讲解完,但显然众人仍然是一脸懵然。塞缪整理了一下思路,概括了一下中心思想,“你的意思是那玩意儿不是鬼,是你们那些恶心吧啦的神的后裔,而且一直都在地球上?” “差不多可以这么解释。” “你不是说那什么熵神不能进入序神宇宙吗?怎么还留下了这么多种?” “就像银河系中大部分种族——包括人类在内都是序神后裔一样,宇宙原初熵序未分胜负的时候自然也是有许多熵神后裔存在于这个宇宙的,只不过后来熵力大副消减,序神后裔增多,熵神后裔也就越来越少了。你之前在牧神星见到的巨蠕虫相信它们自己是熵神尤格索托斯的后裔。” 听塔尼瑟尔这样说,塞缪脸上露出混合了“真特么恶心”和“一点也不奇怪”两种情绪的表情,显然对于熵神后裔十分唾弃。塔尼瑟尔于是忽然灿然一笑,继续说道,“要说熵神后裔为了生存将自己伪装成序神后裔发展得欣欣向荣的种族也不是没有,据我导师的考察,最具有代表性的恐怕就是现在几乎绝迹的天锒星人。” 说完,他便用一种温柔如水的表情望着已经沉沉睡去的伊森。 塞缪呆愣了半晌,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嘘。”塔尼瑟尔伸出一根指头竖在唇边,“小点声。伊森在睡觉。” 塞缪当然没办法就这么善罢甘休,他蹲到塔尼瑟尔旁边,压低声音说,“喂,你把话说清楚!” “这只是我导师搜罗了一些古籍和资料后提出的假说,况且天锒星人是不是熵神后裔,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的文明早就失落了。” “可是……可是伊森他就是四分之一个天锒星人啊!”塞缪怎么也无法把伊森和那些恶心的巨蠕虫还有红地球上那从天而降的黑色触手联系起来。可是另一方面,当伊森变异的时候那如炼狱魔君般的形象,又令他有种“原来如此”的战栗感。 “你自己也说出来了,只有四分之一。”塔尼瑟尔耸耸肩膀,不以为意,“再说了,难道你还没有对这个所谓的以秩序为天的世界感到厌倦吗?所有人都必须遵从着同样的规矩生活,稍微有些不一样就会被视为异端,无谓地追求所谓的和|谐和稳定。” 似乎是漫不经心的话,却另塞缪兀自陷入了沉默。 祭司那总是盘旋着一丝邪气的银色眼睛看向他,红润的唇角展开出一条漂亮的弧线,“没见过混乱之美,就只是因为害怕变化而把自己锁在秩序的牢笼里,难道不是另一种愚昧吗?或许,在真正的混乱里,连时间和空间都会模糊界限,到时候,能够重新见到故去的人、改变一些后悔的事也说不定呢。” ********** 伊森沉沉地睡了一觉,也不知道是不是祭司在身边用精神力做了什么,总之这一夜他竟然没有做任何梦,久违的平静安详的睡眠几乎令他恋恋不舍,不愿意离开那片舒适的黑暗。但是祭司温柔清和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呼唤着,令他不得不忍痛离开那不需要意识不需要思考的安眠之地,重新回到寒冷而潮湿的现实。 “伊森?伊森?我们得走了。不然我怕会节外生枝。” 烧似乎退了些,但仍然有低烧,身上一阵阵发抖。塔尼瑟尔为他裹紧了身上的祭司袍,半搂半扶地继续往前走。大约又走了三站,他们决定这里距离禁城已经够远的了。 沿着废弃的台阶离开地铁站前,伊森集中精力对着不知道在何处打洞的小拉法尔说:“乖乖的在这儿玩吧,不要吃禁城外的人,等我回来。”他也不知道那巨蠕虫能不能听到,对于即将抛弃它去陆地上,伊森竟然有那么点负罪感。 但总不可能带着条那么大的虫子逃亡吧…… 真是奇怪,明明一天前还在考虑要不要弄死它,现在竟然已经开始觉得舍不得了。这难道就是当妈的感觉吗…… 当看到第一缕淡黄色的阳光从高高的地方洒落在破旧崎岖的阶梯上,伊森长长地舒展出一口气。人毕竟是向光的动物,在黑暗中待得太久,这才意识到阳光是多么美好可贵的东西。 他转头,看到那阳光跳跃在祭司微微蜷曲的金发上,那肮脏的白上衣和长裤也好似在弥散着淡淡的光华。 塞缪也静静沉浸在那光芒里,眼睛被微微刺痛。终于从禁城那个无底黑洞中逃逸了,终于自由了,这是多少非人下半生的梦想。原本应该欢欣雀跃的,原本应该像孩子一样跳起来,可是他却连笑一下都笑不出。 施耐德已经被永远地留在他身后的黑暗里了。就算他走遍天涯海角,也再也不可能见到那双时而锐利时而温柔的黑色眼睛了。 禁城,夺走了他的一切,夺走了他最后幸福的机会。现在就算得到了自由,心口残留的,也只剩下了绝望和仇恨。 他恨,恨禁城、恨灰毛、恨警卫、恨恩主会、恨所有说他不能和谁在一起的秩序、恨那些伪善的随时可以背叛的所谓朋友、恨、恨城外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更恨他自己,为什么最后连句我也爱你都没来得及对施耐德说。为什么在坦白心迹后原本可以再多厮守几天的时候,自己却选择逃避。 今日他虽然重获自由,但余生的每一天,他都只想为了一个目的而活。 复仇。 他转过头,却也正好对上了祭司那深不可测的目光。 塔尼瑟尔微微一小,冲塞缪点了下头。然后他率先向前跑了几步,回头对着伊森伸出手。金色的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那场景有着充满宗教意味的神圣,那笑容却又是缱绻万千的情话。 “走吧,我带你回家。” 第93章 蠕虫之路(4) 禁城原本就是一座屹立于无尽荒原中的孤岛,城四周方圆百里内都见不到人烟。 如今的地球早已不是十几个世纪前那美丽富饶的蓝色星球了。先是由于人口暴增加上过度开发资源,导致一系列重度污染问题,到后来发生了那场几乎毁灭整个地球文明的第五次世界大战——核子战争,地球上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重度辐射无人区,就连太平洋那深广无边的海水也被污染了,陆地上的植物大面积死亡,能种植粮食的土地越来越少。除此之外,人口因为战争锐减,新生儿中也有不少因为母体暴露在辐射中造成畸形甚至夭折的,可能与核辐射有关的新型疫病在人口稠密的区域蔓延,研发疫苗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病毒扩散的速度。 那段末日般的历史被封存在如今地球联盟的机密档案室里,只有只言片语被写入教科书中,恐吓着一代又一代的孩子们过度自由所带来的毁灭性后果,告诉他们人是需要管制和秩序的种族,放任不管只会走向极端和邪恶。人类中最精英的学者们组合成了初代的地球联盟政府,开始在太阳系中各大行星附近的轨道中建设空间站,并且开始向着空间站中大批运送人口。道德值系统和道德法庭被设立,机器警察被投入使用。地球上不再有国家民族的区别,所有人类都被收归在地球联盟政府的管辖之下,一直演变至今。 地球虽然从远处看仍然是蓝色的,但是荒凉的大地上被污染的土已经无法生长作,海洋中也充斥着变异的怪鱼,海水里含有的放射性元素另所有沿海城市都被抛弃了。少数的仍然留在地球上的人们聚居在亚欧大陆的几大城市之中,除此之外,城与城之间都是渺无人迹的莽原。 伊森他们踏着一地砂石走出已经被半埋在黄沙之下的地铁站,外面的城市残骸几乎已经被黄沙吞没了大半,曾经的摩天大楼只剩下残破的躯壳横七竖八地从黄沙里钻出,露出黑色的锈迹斑斑的骨架。风卷着尘埃迎面扑在脸上,嘴里都是沙子的味道。刺眼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只能用力地眯着一条缝望着这被遗忘的城市残骸。 他们三个人一直跋涉到了太阳下山,暮□□临。他们夜宿在一座似乎是学校的建筑之内。大楼的一二层已经被埋住了,三楼的教室里还残留着一些课桌椅,那些桌子上积攒着厚厚的灰,擦一擦还能隐约看到不知道当年哪个学生用刻刀划出来的杰|宝图案。他们从地下离开前塔尼瑟尔用金币换了一些食物和水,此时此刻派上了用场。塔尼瑟尔将口粮分成三份三天的用量,三个人默默地在黑暗中吃着。他们不敢生火,害怕被可能的追兵发现。 伊森虽然又饿又累,却莫名地没有什么胃口。尤其是看着手里的压缩夹心面包,一点想吃的*也没有。 他想要吃一些鲜美的、多汁的肉,最好是生的,血淋淋的那种。 真是奇怪,他从前就算吃牛排也总是要七成熟,连日餐的生鱼片都不大爱吃,现在这股子冲动是怎么回事? 塔尼瑟尔见他没怎么动,温声说道,”多少吃一些,明天还有路要走。” 伊森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个累赘,不应该再添麻烦了,于是点点头,将面包塞到嘴里,强迫自己咀嚼着。 “这里离最近的城市有多远?我们的下一步计划呢?”塞缪喝了一口水,问道。 “如果顺利的话明天就能到达最近的聚居地r城。我会在那里买一些补给品,当然还有飞行器。我有一艘飞船停在a城,只要有了飞行器就可以去a城跑路了。”塔尼瑟尔解释道,“现在问题是这附近没有网络信号,我们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通缉。如果是那样的话贸然出现在城市里风险很大。” “这还不简单,连城都不用进。”塞缪拍了拍手上的面包渣,“买什么,直接抢啊。” 伊森和祭司一开始以为塞缪是在开玩笑,直到第二天中午,他们在沙丘上看到远处沿着进如r城的大陆缓缓驶来的一辆风尘仆仆的陆空两用车。塞缪马上说道,“塔尼瑟尔,你站到路中间去。” 祭司莫名其妙看着他,“干什么?” “你长得好看,装得可怜一点,他们应该会给你停车的。”塞缪想了想,又拍了拍伊森的后背,“把他也带过去,看他这病怏怏的样子,可信度也高点。” 伊森瞪着他,“你真特么要抢啊?” 塞缪理所当然地“昂”了一声,“只要他们下车,我就把他们都打趴下,你们伊芙祭司不是有什么精神力会催眠什么的,让他们把我们三个的脸忘了,我们不就什么都有了?这里离r城也不远,他们自己之后走回去就行了,也不会伤及性命。” 伊森嘴巴微微张开,转头去看塔尼瑟尔,没想到祭司竟然一脸肃穆地考虑着。 ”你不会……”他话还没问完,祭司忽然一拍手,“可行!”语毕,不由分手一把就将伊森抗在肩膀上,也不管beta在他身上胡乱挣扎大叫着,往山丘下的那条主路上冲过去。 在路旁塔尼瑟尔把伊森放下来,低声在他耳边呢喃,“一会儿你不用说话,就躺在地上就行了。” 伊森紧张地看着远处快速接近的车,死死抓着塔尼瑟尔的手臂,“那可是普通地球公民,会不会闹大啊!” “你都已经把禁城闹得底朝天了,还怕什么?”祭司冲他眨了下右眼,然后直起身,擦了擦脸上的灰尘,故意将领口扯开些露出白皙坚实的胸膛和深邃漂亮的锁骨。即便风尘仆仆,年轻的祭司仍然俊美逼人,就算是同性的alpha恐怕都很难不惊叹。 伊森不得不乖乖躺在地上挺尸。目前的他嘴唇干裂,皮肤惨白,身形干瘪,倒是不用费力就是一副快要渴死了的沙漠旅人的样子。 塔尼瑟尔用力挥动双手,那辆车果然缓缓停住了。祭司扬起灿烂真诚的笑容,小跑着过去。 坐在车里的是一名大概五十岁左右风韵犹存的女alpha带着个大约二十岁左右的omega青年,很可能是一对母子。很显然,塔尼瑟尔的笑容对于两个人都有很强的吸引力,从他们眼睛中闪烁的隐隐的兴奋就能看出来。 “年轻人,遇到麻烦了吗?”女alpha问道,冲塔尼瑟尔露出漂亮的笑容。 塔尼瑟尔面带忧虑地指了指躺在不远处路边的伊森,“我们遇上了强盗,车子被抢走了,我朋友又生了病,你们可以载我们去r城吗?” 女alpha犹豫了一下,但是旁边的男omega却温柔却有点害羞似地劝道,“妈,送他们一程吧,你看那个躺着的人好像病的还挺严重的。” 而塔尼瑟尔也十分合时宜地露出讨好的可爱笑容,双手合十地祈求着,“拜托了拜托了!” 女alpha四下环顾一周,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于是也露出一个大气的笑容,“好吧。” 接下来的事发生的很快,在车门打开的霎那,塞缪突然从车后冲出来一把拽住车门。在o还跟塞缪搏斗了几下,无奈根本不是拳王的对手,两下就被打中后颈要害懵了过去。而omega也被塞缪毫不留情地从车里拖了出来。 看塞缪毫不犹豫甚至有些粗暴的动作,伊森心中开始升起一种担忧。 施耐德的死,对塞缪的影响是否会超出他的预计呢? “快点催眠他们,一会儿那个alpha该醒了。”塞缪不耐烦地催促道。 塔尼瑟尔跪坐在正在惶恐地流着泪的omega面前,轻柔地伸手抚摸着对方的面颊,那单纯的眼睛里此刻全是恐惧,伊森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好心帮助别人后却落得这种下场,恐怕以后他再也不敢做好事了吧。 到最后他伊森也沦落成了这种占人便宜欺人心善的渣滓。 塔尼瑟尔的动作温柔,眼神也充满悲悯,是他布道时标准的职业表情。如果伊森不是见过他各种样子的话,恐怕也会像那个omega一样,露出全然信任的、崇敬的目光。那青年似乎忘记了就是这个人骗了他。 伊森看着塔尼瑟尔在那青年耳边低语的样子,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祭司慢慢直起身体,将第三只眼完全张开,口里如吟诗一般抑扬顿挫地说着暗示命令。他的技巧娴熟,就算伊森和塞缪都呆在安全距离之外而且故意不去听塔尼瑟尔说的话,可从那o面上逐渐改变放松的表情,就知道祭司的催眠术生效了。 伊森想起来上一次在牧神星,祭司竟然能另那么多地球军对他们视而不见。这伊芙人真是可怕的种族……怪不得地球联盟谁都不*,就是不想与伊芙为敌。 当omega的表情进入某种空茫状态,塔尼瑟尔站起身来,轻松兑对伊森一笑,“大功告成。”笑得那一口白牙,另伊森也不由自主弯起嘴角。 他们离开前,塔尼瑟尔留了一袋子金币在那omega的外衣之下,虽说可能并不能弥补什么,但这种逃命的时刻,他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们开启了飞行器模式,那车立刻转变形态,两只机翼从车身两边伸开。塞缪在前面驾驶,伊森和塔尼瑟尔则在后面翻查那两个人的行礼。其中有不少女式或omega式的衣物和化妆品,甚至还有不同颜色长度的假发三四顶。塔尼瑟尔拎起一件看起来像是职业套装的上衣和短裙,冲伊森晃了晃,“到了a城,你就打扮成女的吧。” 伊森一把将衣服从他手里扯下来扔回他头上,“明明是你的脸长得更像女人。” 前面的塞缪也笑了一声,“这点我同意。” 一路平安无事,飞行器降落在a城内最大的停泊场中。三个人逐个从飞船上下来,竟然全都穿上了女装。 塞缪臭着一张脸,头上顶着一顶半长银色假发,强健的身体被强制套入一件宽松型款式的卫衣里却还是有些行动僵硬,牛仔裤也卡得他走路怎么走怎么别扭。而伊森则带着一顶浅栗色的长假发,编成了两个麻花辫,脸上涂了些粉底让皮肤显得更白,穿着那男omega的干净的衬衫和长裤,戴上了一副装饰性的大大的粗框眼镜,看上去像个营养不良但个头很高的学生妹。 最后是塔尼瑟尔,一出来的时候就引来了不少口哨声。祭司披着一头金灿灿的大波浪长发遮挡住他的耳朵,刘海遮挡住额前的眼睛,身上真的穿了那身既有禁欲味道又不缺一丝闷骚的黑色的职业套装,胸口还敬业地塞了两块面包,脚上踩着高跟鞋竟然也能行动自如。俊美的脸上用化妆品柔和了棱角,显得更加女性化,饱满莹润的红唇带着一丝丝勾引的魅惑。 这种样子就算被他亲爹在世看见了,恐怕也认不出来他是谁。 伊森看着那故意冲路边经过盯着他直看男alpha“妩媚”一笑演得十分入戏的祭司,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嘟哝了句,“浮夸……” 可是没一会儿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显然,他和塞缪已经被列为极度危险的逃犯,他们的照片和详细个人信息已经传遍了地球联盟的每一个网域,就连在a城的一些大屏幕投影中也会看到新闻呼吁所有公民注意并举报他们的讯息。他和塞缪的相片被放的那么大,出现在足有篮球场那么大的屏幕上,而后塔尼瑟尔的照片也会出现,说是他们劫持了外星来的祭司。 伊森转头看了看旁边正与飞船管理登记处的那个男omega聊得不亦乐乎火花四溅的祭司,真想问一句到底特么是谁劫持了谁啊…… 第94章 蠕虫之路(5) 塔尼瑟尔总算和那个飞船管理登记处的小哥聊骚完毕,走想正对面坐着喝着久违的咖啡冰的伊森和塞缪,一屁股坐到伊森旁边,硬生生把beta挤到长椅子的另一半。 “有点小问题,刚才跟那个小哥打听了一下,我来的时候乘坐的飞船已经被扣押了。”塔尼瑟尔低声说。 塞缪低声骂了句脏话,“那现在怎么办?” “我租了一架飞船,只不过没有预定,今天没有可以租给我们的,但是明天清早会有一架。” 伊森习惯性地推了推脸上的装饰眼镜,“所以我们得在这儿住一晚上?” “看来只有这样了。” 塞缪喝了一大口杯子里的浓咖啡,手不耐地敲着桌面,将声音压得很低,”现在城里到处都是我和伊森的照片,就算现在穿成这个鬼样子也很容易穿帮吧。而且你看路上那么多机器警察,要是哪一个突然要求检验我们的dna,马上就会被识破了。” 塔尼瑟尔托着下巴想了想,“只要呆在旅店里不要出去应该不成问题。”他说着,将一张写着一串地址的纸条放在桌子上,“刚才我已经拜托那边那个小哥,给我们介绍了一家旅店。有他的介绍的话,不需要身份信息就可以登记入住的。” 伊森将纸条翻过来,发现背面写着一串id号码,用这种号码可以直接在公共网域里搜索到对方的个人主页方便联络。那号码后还龙飞凤舞地写了个名字:莱斯。 秘书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干巴巴地说,“他倒是挺热心,连私人id号码都给你了。” 塔尼瑟尔歪着头笑吟吟地看着他,灰眼睛弯弯的,”吃醋啦?” “少来。” “别担心,我心里只有你啊。”塔尼瑟尔用温柔深情的目光注视着他。对面的塞缪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被当成了透明人,看不下去了,只好把头转到一边大声地咳嗽起来。 ********** 那家旅店处于a城的边缘地带,狭窄的街道上游荡着一些流浪汉、瘾君子亦或是某种特殊职业者。旅馆看上去狭小破败,挤在一片年久失修高矮不齐的的水泥建筑中间,霓虹招牌中间也有好几个字母没有亮起来。 三个人要了两间套房。原本是可以要三间的,但是塔尼瑟尔坚持要与伊森住在一间,理由是伊森大病初愈,身体虚弱需要照料。前面收钱的那个大概五十岁左右的胖胖的omega一直在专注地看着他的小电视,随随便便提前收了他们的房钱就给了钥匙,根本没问他们要身份证明。 狭窄的走廊里铺着满是污渍的红地毯,从别的房门后传出了吵架的声音和打牌的声音,甚至似乎还隐约有喃喃的祷告声。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香烟味和霉味。伊森拉开房门,房间很小,挤了两张单人床。 塔尼瑟尔在他身后把房门关上,伊森感觉自己的心脏颤抖了一下。他刚一回头,便看到眼前一个虚晃,一双炙热的唇瓣已经带着火一般的热度印在他嘴上,祭司强健的身体冲撞着他的身体,将他扑倒在身后的床上。伊森惊呼一声,舌头便已经深入他的口腔之中,搜刮着他唇齿间的津液。伊森感觉空气都要被吸出身体,两具身体相互摩擦中热意在血脉中迅速流转,很快身体就有了反应。 伊森在这狂烈的吻中挣扎着想要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等……等一下……” 塔尼瑟尔放开了他的唇,手却没有闲着,从他的衬衫下摆伸了进去,头凑到他耳边低声问着,“等多久?” 伊森面红耳赤,身体在他的撩拨下愈发兴奋,皮肤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粉红,他喘息着说,“塞缪就在隔壁呢!这墙不隔音!” 塔尼瑟尔低笑一声,轻轻咬了一下伊森的耳垂,满意地感受到beta身上的战栗,“那你小点声就好了。”刚说完,手便一下子伸进他的裤子里…… 伊森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嘴,阻止自己发出粘腻呻|吟。 他确实是已经太久没有纾解过*了,自己心爱的人就在面前,用炙热的目光盯着自己,有谁能把持住呢? 他于是也开始用力扯着塔尼瑟尔身上的女alpha式套装,一把将塔尼瑟尔的头勾下来用力地吻着那涂抹着唇彩的甜美的唇。他们的假发被扯掉了,脸上的妆也花掉了。却在这种箭在弦上的时刻,响起了敲门声。 “请问需要按摩服务吗?”门外响起娇滴滴的女omega声音。 他们俩猛地停住动作。塔尼瑟尔用他之前装女人的那种细柔的声音说,“不用了,我已经在给客人按摩了~” 门外响起慌乱的抱歉声,然后脚步移到了隔壁的塞缪房门前。 屋内的伊森和塔尼瑟尔对看一秒,不约而同笑出声来。笑了一会儿,塔尼瑟尔忽然静静地凝望着伊森,伸手拨开了他额头已经长长的发丝。 “伊森,我不在的时候,你还好么?”他认真地问着。 伊森也用同样的带着几分痴然地看着,缓缓说了声,“不好……” “有人欺负你?” 伊森摇了摇头。多日来深埋于心中的淡淡的绝望,一点点在祭司宁静的凝视中浮出水面。他不在乎是不是被人揍得很惨,不在乎是否差点死掉,但是他害怕。害怕自己正变得越来越陌生的身体和灵魂。 他害怕是不是作为伊森的自己正渐渐死去,他的灵魂正不知不觉扭曲成了某种可怕黑暗的模样。他杀了那么多人,恐怕比他知道的最残暴的连环杀人魔还要多,可是他却还心安理得的活着。他记得自己在撕裂那些身体的时候感受到的无上快乐,记得将那些血肉吸入身体中时的极致满足,也记得自己凌驾于一切愚昧的人类之上那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就好像那些人不再是人,而是比他低等的牲畜,是可以随意宰杀的。 他讨厌那些轻而易举就被一种信仰洗脑的人,失去一切自我判断,只知道跟着口号去残杀迫害那些与他们不同的人。可是讨厌难道就能成为他大肆屠杀的借口吗?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与那些被激荡的情绪彻底奴役的人又有什么分别? 这样的他,如果被母亲和父亲看到,还认得出来吗?他还有机会见到他们吗? 这些话他无法与人诉说,甚至都不愿意去回想。他害怕一旦说出来,所有惧怕的事都会成为现实。 他一个翻身与塔尼瑟尔调换了位置,低下头深深地吻住祭司的唇。但是吻着吻着他却流泪了。他的肩膀抖动着,执拗地将头埋在塔尼瑟尔的肩膀上。祭司张开手臂,抱住了他的肩膀。 “塔尼瑟尔。”他在祭司的衣服上蹭干了泪水,撑起身体,“你会治愈我么?我不想变成一个怪物。” 塔尼瑟尔却露出了极为美丽的笑容来,“你怎么会是怪物呢?在我眼里,你是最美的存在了。” “美?你有见过我变成怪物的样子吗?”伊森的声音有些沙哑,从祭司身上翻下来。他的□□已经完全冷却下来了,“我……我后背上和后脖子上会长出来那些东西……我会很想吃血和肉……很想吸收……我没办法形容那种感觉,完全失去控制,就像要疯了一样。” “那是因为你身体里有了熵,将成为高于现有一切银河系种族的存在,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好事?我都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 “伊森,坦白地讲,你真的很想当一个人吗?” 塔尼瑟尔的反问另伊森一时间答不出话来。 他当然是想要当人的,可是有时候,看到那么多的人能够做出只因为两人相爱便要将人活活绞死的残暴举动,看到在网域中人们仅仅用嘴就逼死了一个又一个陷入舆论中心的人,看到历史上那么多次战争并非有一个邪恶的统治者想要征服世界,而是那数以亿计的群众们心中充满仇恨,选择了一个个愿意投其所好去杀戮其他种族侵占其他国家的首领。看到人们说着残酷的话、做着残暴的事,却还以为自己是个好人,以为自己在履行正义。这种时候,他会升起人性若果然如此,还是毁掉比较好的念头。 可他又算是什么东西,怎么能有权利做这样的仲裁? 尚未答话,门忽然响起急切的敲门声,塞缪在外面喊着,“开门!” 塔尼瑟尔一把将被子盖在衣衫半敞的伊森身上,自己则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去开门。塞缪进来的时候看到他们俩头发乱糟糟衣服也乱糟糟的样子竟破天荒地没有多说什么。他一把锁上门,语气急躁地说,“我刚才去门口像买点啤酒,结果看到好几队警察在挨家挨户搜查!” 塔尼瑟尔和伊森对视一眼,“你是说挨家挨户?每一家都去?” “对!我看到他们抓了不少人出来,男女abo都有!我们要不要跑?” “先别急。”塔尼瑟尔倚到窗边,将窗帘掀开一条缝隙往外看。空旷的街道上果然正有三队警卫带着几个被用电子锁铐铐住的人,此刻一队警卫正在进入他们所在的大楼。他们几乎马上就听到了走廊尽头传来鸡飞狗跳的砸门声和惊叫声。 “来不及了,先整理好衣服!” 伊森和塔尼瑟尔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戴上假发,把脸上弄花的妆也擦干净,重新涂抹上厚厚的粉底来遮蔽自己原本的容颜。然后,塔尼瑟尔低声问伊森,“现在你还有力气用你背后的那些东西吗?” 伊森抿抿嘴唇,“我可以试试看。” 塔尼瑟尔点点头,看了一眼塞缪,”不要慌,不一定是来抓我们的。” 不多时,粗鲁的敲门声响起,有粗粝的嗓音在门外喊,“开门!奉命搜查邪教恩主会成员!” 塔尼瑟尔主动上前去开门,扬起一个魅色横生的微笑。女装的他这样一笑,着实是有很强的杀伤力,那个头很高的男alpha原本还粗声粗气,看到祭司以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语气马上就温柔了很多。 “我们奉命来搜查恩主会相关宣传册等违规物品。”他清了清喉咙,亮了亮胸口的警徽,上面显示着他的姓名和编号。看来真的是警察。 “恩主会?是最近忽然流行起来的那个宗教?”塔尼瑟尔故作讶异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显然那些没脑子的信徒昨天尝试去禁城营救他们的’大导师’,好像闹出了不小乱子。而且他们到处散步大恶神已经出现在地球上了这样的谣言。上头不让报道,所以我们知道的也不多。”警察进入房间,看到床上病怏怏的伊森和一旁用恶狠狠的表情瞪着他的塞缪,便对他们进行了简单的盘问。问题无非是问他们知不知道恩主会,有没有加入这一类问了跟没问一样的问题,然后又让手下在屋子里乱翻一气,当然是什么都没翻出来。” ”打扰了。”警察说着便要走了,塔尼瑟尔此时跟到门口,倚在门框上浅笑着问,“所以你们一晚上不睡,是要抓邪教分子啊?咱们地球联盟好像很久都没有为了宗教什么的这么大费周章了吧?” “主要是这一次发现的太晚了,而且这个什么恩主会的传播速度惊人,就连别的空间站都已经开始有人在说什么银河末日之类的话。”那警官又压低声音,好像冒着危险似的对祭司说,“而且,好像连大总统也听说了这件事,谁都知道她最讨厌的就是宗教。” “哎……还真是乱套啊,真是辛苦你们了。” “职责所在,应该的。” 塔尼瑟尔关上了门,三个人都长长出了口气。 塞缪说,“妈|的,搞了半天是抓恩主会的那帮杂碎。” 塔尼瑟尔点点头,“多亏了他们昨天去禁城闹这么一下,我估计禁城暂时没有精力来管我们三个了。” 伊森摘掉装饰眼睛揉了揉眉心,心中暗忖。 恩主会竟然已经扩张到连艾比亚总统都忌惮的地步了?他身在禁城之中,完全没有想到就连城外的人也会受到影响。大概是因为,陈增网罗住的那些警卫将他的学说带到城外去了。 强势的宗教意识形态,是对于地球联盟这样的寡头政府最大的威胁。 伊森隐约觉得,地球联盟可能将会有一场大乱。 第95章 伊芙星(1) 天蒙蒙亮的时候,三个人还了钥匙便搭乘无人驾驶车回到a城飞船管理处,迅速地签订了租赁合约以后便由那名叫莱斯的接待员带着他们乘坐管理处的无人车行驶到城外的飞船停泊场。【鳳\/凰\/ 更新快请搜索//ia/u///】广袤的土地上停放着一排排的银色私人飞船,虽然风沙漫天却仍然得到了合适的保养,闪烁着新鲜的金属光泽。 莱斯带领他们上了其中一架大约可以容纳五到十人进行长途飞行的小飞船,大概讲解了一下使用规范。临走时只见他在一旁与祭司嘀咕着什么,一脸的春潮带雨,离得还那么近都快跟祭司贴在一起了,看得伊森有种想要冲过去吧祭司一把拉开的冲动。塞缪在旁边看着他,眼神有些阴沉。 伊森感觉到了塞缪身上弥散的阴霾,他转过身,看到塞缪正坐在驾驶位的转椅上,似乎刚刚转开了之前凝视他的视线。伊森问了句,“你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塞缪敷衍地回答了句,“没有。” “你的发情期是不是快到了?”伊森忽然有些担心起来。这一次又要进行曲率飞行,伊森还记得进入禁城后的第一次任务在飞船上发生的危急状况。 “你管的还真宽啊。什么时候我还需要你帮我算发情期了?”塞缪不耐烦地怼了他一句。 伊森碰了一头灰,也不好再追问。他当然是关心塞缪,只不过这关心中自私的成分也不少。毕竟这一次船上只有一个alpa,而他可不希望这个alpa跟飞船上唯一的ega发生什么…… 伊森心中忽然有些患得患失。他转头,看向正冲那男ega接待员露出迷人笑容的祭司,一种从未有过的担忧出现在他脑海里。虽然伊芙人对于本能的掌控力很强,但塔尼瑟尔无论如何也是个alpa,他的天性就是会被ega吸引。而自己永远不可能满足他内心最强烈的、想要占有一个ega的渴望。 他从前从未对祭司产生过占有欲,即便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塔尼瑟尔也没想过会和对方永远在一起。那是因为他那被伤过的充满戒备的的内心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要期望太高,不要太容易陷进去。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对祭司的牵绊越来越强韧,甚至到了开始想到未来的地步。 这太奇怪了,因为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未来。 那莱斯总算依依惜别地走了,塔尼瑟尔锁死机舱,开始设定飞船航线。伊森对于驾驶飞船一窍不通,只好坐在后面的座位上默默地看着祭司和塞缪忙碌。他发着呆,失神地用手轻轻摸着后颈密布的疤痕和凸起,感觉着它们一直蔓延到肩胛骨上,并且似乎还在向下蔓延至整个后背。时不常出现的瘙痒感令他心烦意乱,无法集中注意力。 “伊森,你先去睡眠大厅等我们吧。”塔尼瑟尔转头见伊森精神似乎不大好,便如此对他说道。 由于最多能容纳十人,睡眠厅也比他之前见过的所有飞船的都要小。他在更衣室脱掉衣服,对着镜子看着自己隐隐能看到肋骨的身体,惊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变得这么瘦了。从前在健身房锻炼出来的匀称身体早已消失无踪,那种红润健康的气色也没有了。他触摸着自己的身体,愈发对自己充满厌恶。 自从见过母亲进入成年期后那种枯槁的样子,变成相同的模样便一直是伊森的梦魇。 在母亲生病后他回家探望的时候,曾经坐在母亲的病床前,握着她布满皱纹的手,听她给他讲述进入成年期时会发生的事。因为她想要给他足够的时间进行心理准备,而不至于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 她说进入成年期的时候会有一段时间极度疲惫,不想见任何人,时刻处于一种莫名的恐惧和焦虑之中,只想把自己关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独自待着,而且完全失去胃口。这段时间大概会持续一到两个星期,之后会有两到三天忽然特别精神焕发,而且整个人的外表会美丽到极致,然而这段时间过了之后人就会迅速衰老,走向死亡。就像蝴蝶一样,一旦破茧而出,虽然可以得到一霎那的美丽,但余下的却是永恒的枯萎和死亡。 伊森记得母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那段时间,记得父亲告诉他关于成年期的事,也记得母亲刚刚从房间里出来时的样子。那时的她美得就像古老教堂里的圣母像,与以前明明是同一个人,但却好像浑身都会发光一样。可是短短三天过后,之前的美丽就像泡影一样消失无踪,皱纹如蛛网一般爬满了她曾经丰润美丽的脸颊,皮肤也失去了光彩。 现在的自己虽然还没有到成年期,可是看外表也差不多了。 塔尼瑟尔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他呢?简直就像母亲当初进入成年期以后那副枯槁的样子。若不是身体里有熵神留下的感染,祭司恐怕根本不会看他一眼吧? 他讨厌这样患得患失的自己,好像又陷入了当初迷恋上罗兰的那个怪圈。 从地球联盟的领域离开进入伊芙星的星域要经过一道自动探测屏障,如果飞船主脑没有出示合法证件的话就会触发警报,被一道电磁网拦下来。好在塔尼瑟尔似乎在来到地球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另一个假身份,令他们顺利过关,甚至都没有打断他们的休眠。直到飞船进入伊芙星域,主脑才启动唤醒程序。 伊森洗了一个澡,穿着舒适的浴袍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电影,慢慢啜饮着一杯红酒,光影在他周围投影出了一片异星球的荒漠。忽然主脑说有人请求进入,伊森打开门,看到的竟然是塞缪。 他一愣,”塞缪?出什么事了?” “没事就不能来?”塞缪神情有些阴郁,径直经过伊森身边。伊森注意到他手里拎着几罐啤酒。 塞缪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伊森的床上,也就是那片荒漠的中心,十分疲惫一样左右晃动了一下自己的头颅,脖子中发出咔咔的响声。旁边一个全身黑铁盔甲的武士正缓缓举起一把滴着血的锈刀,好像要把塞缪给砍了一样。伊森连忙做了个手势关掉了电影。 “你那个祭司说,我们还有三天就会到伊芙星了。”塞缪打开一罐啤酒,大大地灌了一口,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 伊森点点头,在塞缪旁边的床沿坐下来,也伸手拿了一罐。 “你觉得他可以保护你?”塞缪问。 伊森咽下一口泛着苦涩的酒液,“嗯,我相信他。” “然后呢,一辈子龟缩在伊芙星吗?”塞缪哼了一声,“你父亲好像还在地球联盟吧,如果他们用你父亲的安危威胁你,你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伊森冲他笑了笑,“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不一定呢。” “你什么意思?” “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我这个样子,像是还能活很久的人吗?” “塔尼瑟尔不是说他有办法治疗你吗?” “塞缪。”伊森抬起碧绿的眼睛,幽幽望着他,“我已经连人都不算了,他还能怎么救我?” “什么意思?什么人都不算。你这不是好好的吗?” “你难道忘了我变成那种样子时候的样子吗?”伊森的笑容变得愈发鬼魅,“你当时那么害怕我,怕到不敢接近我,你全忘了?” “我那是没有心理准备!这都是暂时的,你会好起来的。” “不会了……”伊森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瞳仁变得竖长,那绿色也更加浓重,“因为,第二次我变成那种样子以后做的一切,都是我心中真正想做的。”他说着,咧嘴笑着,露出的牙齿整齐洁白,却不知为何另整张脸看上去有些妖异,“与其说是我不能控制自己,倒不如说是无法再压抑真实的自己……” 塞缪默然,咕噜咕噜喝光了一整罐,然后又打开一罐,“不要对自己太苛刻了。”他哑着嗓子,忽然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那些人,都该死。” 伊森听出他语气中凝结的伤痛,心下黯然,便伸出一只手按在塞缪肩膀上。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对他说过爱或喜欢这样的话。”塞缪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缓缓旋转的星空投影。 无穷无尽的遗憾和悔恨在静默中蔓延,伊森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现在说也来得及啊,或许他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于这个宇宙里呢?” “塔尼瑟尔说,在极致的混沌之中,时间和空间的界限都模糊了,或许我们会有机会见到故去的人。”塞缪转头望向伊森,忽然将手按在了伊森的手背上,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如果真的可以的话,我什么都愿意做。” 塞缪的眼睛深处燃烧着一种另伊森有些违和的狂热,可是他却有点不明白塞缪的意思。 却在此时,未关闭的门口传来一阵轻悦但似乎有些被故意拖长的声音,“我是不是打扰了什么?” 伊森赶紧抽回自己的手,装作不经意一样站起身来,“你们俩怎么都往我这儿跑?” 塔尼瑟尔径直走过来,当着塞缪的面忽然一把揽住伊森的腰,勾起他的下颚便是一个深吻。伊森被他一连串行云流水一样自然的动作搞得根本反应不过来,被亲了三秒之后才赶紧挣扎了一下,“你能不能注意一下场合!” “有什么关系,这飞船里只有我们三个。塞缪你介意吗?” 塞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站起身来要走。但是祭司却伸手拦在他身前说,”等一下,我有事要先和你们商量。” ga只好不情不愿地留在原地。祭司将自己的万息球抛入空中,几束光芒投射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些方框和文字,它们迅速排列,组合成了类似于金字塔的形状。 “在进入伊芙星领域之前我认为有必要让你们大致了解一下我们的社会结构和风俗,否则的话,你们可能会遇到很多无法理解的事。”塔尼瑟尔像老师一样对着面前两个学生露出了“慈祥”的微笑。 伊芙人是现在的银河系文明中硕果仅存的几个宗教文化星国。他们的宗教被统称为伊芙教,但是其中分成两个对立却又兼容并蓄的分支——序神派或熵神派。在伊芙的历史上这两个派系一直在明争暗斗,甚至爆发过流血战争,每一个派系都曾经在历史上占有过主导地位。在星际文明时代,用战争作为解决问题的手段显然已经过时,而且因为受一些比较强大的星国比如蛇夫座联盟和第三帝国的自由主义影响,也为了整个伊芙圣殿系统的利益考虑,祭司们开始宣扬平衡主义,即序神信仰和熵神信仰本无正统与非正统的分别,而是代表了宇宙中两股相互拉锯持平的能量,将序和熵放到了平等的地位。但事实上,如今的伊芙星仍然是以序神信仰为主的社会。 由于宗教地位崇高,管理着以伊芙星为中心的伊芙星国的是一套独特的圣殿系统。地位最高的两大神殿分别是序神派的无名圣殿,以及熵神派的深渊圣殿。这两大圣殿却也不是各自独立,每当他们想要颁布一条指令,必须要得到另外一方的同意才可以。并且双方的银衣祭司以上的大祭司们每个月都要会面一次,以保持两大神殿的密切合作关系。 在两大神殿之下又各分出四大一级圣殿,功能是协助最高圣殿制定一些教律规定,并且督促下级各大圣殿执行。在一级圣殿之下有一系列庞杂的修道院,负责监管一些比较具体琐碎的细则,比如有专司教育规章制定的、有专管文化传播的、也有负责商业贸易的。在这些一级圣殿之下便是洲级圣殿,一般管辖着伊芙星上八大洲以及其他属星的圣殿。他们负责监管整个大洲、包括一些被划分在内的星球的秩序。再往下还有域级圣殿、城级圣殿乃至最基本的五级圣殿。他们负责各自管辖地区内的规章制定,并且担负着作为当地伊芙人精神和灵魂导师的责任。 塔尼瑟尔所在的红月圣殿便是洲级圣殿,只不过他们管理的洲比较特殊,是伊芙星球的王族所在的大洲,而且也被认为是伊芙文明起源的土地。虽然是洲级圣殿,但他们的权利很大,很多时候甚至可以直接影响一级圣殿甚至最高神殿的决策。红月神殿被建筑在伊芙星国的首都——西洛安城,名义上是序神派圣殿,但实际上近些年由于长官圣殿的最高祭司——紫衣祭司西奥尼尔逐渐倾向熵神派,所以关于红月神殿的熵派倾向传闻一直沸沸扬扬。 这样的消息令无名神殿十分恼火,甚至一度考虑将西奥尼尔调配到另外一间洲级的熵派神殿中去。只可惜西奥尼尔非常受欢迎,在王室中也有不少关系,甚至有贵族血统,再加上深渊圣殿施压,所以才没有动手。 至于伊芙星的王室贵族,他们则负责控管一些更为世俗的政府部门,比如警察、学校、医院一类的机构。因此他们的势力不容小觑,虽说他们也服从神殿的管理,但更多时候与神殿处于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之中,相互忌惮,也相互依附。尤其是近些年,一些王氏成员中的要员加入了祭司的行列,就另这种关系更为微妙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伊森忽然问了句,“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你好像就是个贵族?” 他这个问题打断了塔尼瑟尔的叙述,也另已经听到打瞌睡的塞缪稍微醒了醒神,“啊?什么贵族?” “是的,我父亲过世前的封号是西川大公,如果我没有成为祭司的话,应该也会继承这个封号。”祭司答道。 “啥啥啥?你是贵族?”塞缪显然没有跟他俩在一个频率上。伊森不耐烦地把他的头推到一边,继续问道:“所以……西川大公是什么样的地位啊?” 伊森虽然有读过地球上的大公是怎样一种地位,但他不太敢相信……说不定伊芙的制度和地球不一样呢? 塔尼瑟尔却只是稀松平常地耸耸肩,“就是现任伊芙王的弟弟咯。” 第96章 伊芙星(2) 伊森和塞缪两个人瞪着眼睛盯着祭司,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哈?谁?” 塔尼瑟尔用十分耐心语气慢慢重复了一遍,”我说,我爸是伊芙王的弟弟,西川大公。” ”那你不就是伊芙王的侄子!我的妈呀你特么还是个王子!”塞缪一脸的不敢置信,上下打量着祭司,“怪不得你胆子这么大,连逃犯都敢往伊芙星带。敢情是即使被开除也能继续回去当公爵啊!” 塔尼瑟尔无辜地一偏头,“可是我双亲现在都不在世了,而且我早就接受了净魂仪式,今生将一切献给主神,所以早就没有继承权了。” “那也是王室血统啊!”塞缪一副“我不管反正你就是土豪”表情,抱着手臂笑道,“我原来还想着如果被发现我们可能会被遣送回去,现在看来倒是不用太担心了。” “你们也别太乐观。”塔尼瑟尔却却严肃起来,正色道,“我说了不要太高估我的身份带给我的特权。之前我擅自挪用损坏序神之卵并且多次违抗上级命令,已经受到责罚了,这一次带你们去也是冒了很大风险的。你们一切都要听我的安排,我不让你们做的事就千万不要做。” 伊森反手按住还想抬杠的塞缪的嘴,对塔尼瑟尔说,“我们都听你的安排。” ********** 他们的飞船进入伊芙星域的领地时收到了边境管理局的通讯请求,当时伊森和塞缪按照塔尼瑟尔的吩咐躲去了洗浴间的飞船监控死角,这样塔尼瑟尔就可以说他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们的计划是先在一个比较偏远的伊芙空间站停泊一下,塔尼瑟尔会需要在黑市采买一些伪装会需要用到的物品。整个过程中伊森和塞缪甚至都没有离开飞船一步,把自己锁在漆黑一片的飞船里面等待塔尼瑟尔回来。塞缪变得异常的少言寡语,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在做些什么。 而伊森则开着匿名保护锁,用飞船上的电脑浏览了一下新闻。以前在地球联盟之内,所有新闻都是经过审查过滤的,到现在出来了才开始进得了以前只是听说过却从来没机会真正进去的网域。他于是知道地球联盟果然不是很太平。首先是海王星上的实验造成了大面积的第二宇宙感染,那种感染一直扩散到了当时海王星附近的空间站,据说由于发现的太晚死了不少人。伊森不敢想象那些人是怎么死的,当时在那空间站里,看着钢铁建筑迅速扭曲融化、空间被切割得支离破碎、还有那人的头扭曲变形,大脑从鼻孔里像面条一样拉了出来的可怕样子。 这么大的灾难在地球联盟境内却没有任何报道,显然是被军方封锁了消息。现在感染区域已经被控制封锁,没有任何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幸存者。 另外一则引起他注意的消息便是恩主会信仰的蔓延甚至已经引起了国际上一些媒体的注意。他们用一种嘲讽的玩笑口吻说地球联盟的许多公民都被一个囚犯洗了脑,搞得政府焦头烂额,可能会秘密处决那个被关在禁城里的邪教头子陈某。他们把陈增形容得十分神秘,说他有种独特的个人魅力,初见的时候只是觉得十分和蔼亲切,时间越久便越觉得他身上有一种令人信服的从容,他预言的一些东西也都一个接一个成真。 而他最被人广为流传的的预言便是“大恶神”的降临。因为在禁城确实发生了可怕的变异者屠杀囚犯事件。 伊森便是在那则报道里看到了他自己的脸。那还是他仍然身为能源局秘书时的照片,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装衬衣,头发偏分,被用发胶整齐地固定,戴着一副价值不菲的细框眼镜。任何人看到都不会想到这样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beta竟然是个变异的怪物。 伊森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恩主会的传教材料,只觉得哭笑不得。 明明是他们逼得他不得不变成了那副样子啊…… ********* 塔尼瑟尔回来时身上穿着深灰色的斗篷还戴着兜帽,手中提着一个大大的箱子。打开以后,里面是一些伊芙人的服饰,还有很多奇异的溶液试剂,看上去简直像个科学怪人的箱子。塔尼瑟尔拿出一些仿真的尖耳朵,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说那些都是专业的真人剧化妆师会用的材料,黏在耳朵上跟真的一样,只要不贴近了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祭司逼着伊森换上了一件伊芙式的墨绿色天鹅绒长上衣,腰间系着精致的淡金色细绳,腿上是白色暗纹长裤。然后他又被祭司按在椅子上,在他耳朵上和脸上忙活了好一阵,然后祭司满意地点点头,带着几分骄傲似的让伊森站在镜子前照了照。伊森有点傻眼,现在他的皮肤本身就泛着点病态的苍白,配上那两个尖耳朵还有第三只眼还真是伊芙人的样子。在此基础上塔尼瑟尔在他两边耳朵上各上夹了一枚看上去像是耳钉的东西,实际上那是两枚小型拟真投影孔,里面会投射出肉眼几乎察觉不到的光束蒙住薄薄一层在脸上,细微地改变五官的形状。因此这时候伊森完全没办法认出镜中的自己,他张大眼睛,震惊之色溢于言表,而镜中那个眼睛细长看上去大约连二十岁都不到的伊芙男孩也瞪大了眼睛。 完全看不出伊森其实已经三十岁了…… 对此祭司给出的解释是,人类平均身高比伊芙人要矮一些,装成年轻人比较不会引起怀疑。 塞缪也是一副看到魔术一般的表情,有些犹豫地看了看自己手掌心躺着的那两枚类似的“耳夹”。幸亏这种易容神器只有在黑市里才能买到,否则走在大街上恐怕都不知道别人是真脸还是假脸了。 “记得出门的时候一定要戴着耳朵上的东西。”塔尼瑟尔叮嘱道,“我到时候会说,你们两个是我在外收的学徒,你们在外的时候要学着对我做出一些礼节性的动作,并且称我为’导师’。” 日以继夜,塔尼瑟尔教导着伊森和塞缪一些基本的祭司之间的礼节,还有简单的伊芙语。伊森学得很快,语言虽然还不甚熟练,但是在语音翻译器的帮助下也基本能够蒙混过关。但是塞缪学习的速度就慢很多,这本来就不是他的强项。最后塔尼瑟尔放弃了,决定让他装成个哑巴,一直都不要说话。 一星期后,他们终于远远地看到了伊芙星。 那果真是一颗极美的星球,周身萦绕着一层紫霞般梦幻的大气,大块大块的斑斓陆地漂浮在蓝紫色的海水中间。它四周有一圈深紫色的行星环缓慢转动,仿若芭蕾舞女飞扬的裙摆,两个大概比月亮小一些的卫星也在不同的轨道上不知疲惫地跳着圆舞。 它比地球略大,自传一周需要大约二十八小时,围绕着那颗美丽的红巨星旋转一周则需要四百五十二天。在它附近的轨道上飞船越来越多,那些飞船的形状显然与地球的圆形风格不同,线条流畅修长,好像一条条银色的鲸鱼遨游在宇宙的苍茫瀚海里。 飞船并入绕地轨道,盘旋了半周来到预设位置,开启了降落推进程序。飞船轰鸣着穿过厚重的淡紫色大气,烧灼出一道冷蓝色的斜线。他们落入孔雀蓝色的广袤海洋中,那里是距离伊芙首都西洛安城最近的降落点。飞船在海中沉浮一会儿,便有许多小盘子一样的东西从水里浮起来,浮萍一般排列在飞船出口,一直延伸向不远处的陆地。 舱门缓缓开启,伊森在看到那仿佛永恒飘舞着晚霞的美丽天空时屏住了呼吸。远处白色的城市起伏在山峦的斜坡上,天尽头那横跨半个天幕的半圆形行星轮折射着万千旖旎光色,将云彩也染成了印象派的风格。 真是个华丽到不真实的星球,莫名其妙地感觉跟塔尼瑟尔很相配…… 他们踏着那些海面上的“浮萍”向着岸边走去,两旁还有几架飞船默默地漂浮在海面上,像一只只沉睡的海怪。在港口上,有一条宽阔的阶梯从海中升起,一直通向上方的一座延伸入海的白色石桥。石桥的右侧有尊比桥还要高大的白色石像,是一位穿着长袍的长须老者。而桥的另一边则是一尊通体黑色的石像,那人的打扮猛地看上去有些像是埃及法老,但仔细看又不尽相同。 不知为何,那黑色的人像另伊森有些不安,总觉得他看上去有一些令人不快的熟悉感。 踏上石阶的时候塔尼瑟尔戴上了灰色的兜帽,似乎不愿意引起注意。为了防止有人来接他或监视他,他特意加快脚程,比预计早一天到达。伊森见状也跟着拉上了斗篷上的帽子,只有塞缪满不在乎地跟着,反正有耳朵上的拟真投影伪装,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 这是伊森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伊芙人。由于见惯了祭司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突然看到也会像人类一样在市集中挤来挤去、会对着小商贩砍价、会三五成群招摇过市的接地气版伊芙人有一种微妙的幻灭感。但是不可否认,伊芙人身上自有一种安然宁静的神态,就算是在吵架的时候也多了几分理智与和谐。 而伊芙人的城市则与人类的截然不同。他们并未将地面的建筑盖得很高,而且非常喜欢运用曲线和复杂的结构,另整座城市仿若一首跌宕起伏的诗歌般动人。那些穿梭在空中轨道上的飞行器也比地球空间站少很多,两用车川流不息,不至于出现堵车的状况。 伊森一路张望,心底充满了惊叹。在他的概念里,城市永远是灰色的,空间站的大气层也总是阴沉沉的,进入禁城之后,这种印象更是强烈。令他升起一股子绝望的厌恶感。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城市,这般充满生机和色彩的城市…… 塔尼瑟尔叫了一辆自动驾驶飞行器,把伊森和塞缪塞了进去,自己则坐在前座的座位上,用伊芙语说了句,“去五月湖庄园。” 伊森勉强听懂了这句话,于是问他,“什么庄园?我们难道不去神殿吗?” “我需要先回神殿安排一些事再考虑接你们过去的事。五月湖庄园是我父亲的封地,也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你们在那里会很安全。”坐在前座的祭司回过头来,冲他莞尔一笑,“要跟我回家了,有没有很兴奋?” 第97章 伊芙星(3) 飞行器穿越过繁华的城市,四下的建筑逐渐减少,过于巨大的树木越来越茂密,从道路两侧簇拥过来形成一道长长的拱顶,如无穷无尽延伸的走廊。淡金色的阳光一束束从缝隙间坠落下来,如光之雨幕被飞速穿行的车流撞得四散飞溅。 随着时间流逝,身边的飞行器或两用车越来越少。从主轨道上下来之后,便只剩下他们一辆车子飞驰在巨树组成的堡垒之间。地势开始升高,盘旋而上的轨道和公路宛如一条珍珠色的丝带。一面是悬崖峭壁,另一面却可望见山脚下无尽延展的孔雀绿色湖泊。 而在那高处的山巅,临着几近垂直的崖壁,是一座布满尖角的状拱顶的巍峨城堡,遥遥看去仿佛一位面色沧桑肃穆的君王俯瞰着脚下的山川湖泊。 塔尼瑟尔指着那山顶的建筑群说,“那里就是我家。” 伊森叹息一声,“好美……” “哪里是美,说是阴森更合适吧。”塞缪在旁边加了一句。 车子在一座高大的石制门洞前停下,那铁质的大门紧闭着。不多时便有通讯请求在车内闪烁,塔尼瑟尔接通后,出现了一名年迈的男性beta伊芙人。他脸颊消瘦无须,头发银白而整齐,身上穿着深蓝色的长外衣。那双有些浑浊的蓝眼睛在看见塔尼瑟尔后露出惊愕的表情,“少爷!” 塔尼瑟尔也报之以微笑,“泰瑞道斯,我回来了。” 十分钟后伊森和塞缪已经站在城堡主楼那扇双开的红木大门前,门上古典的雕花和黄铜把手,另伊森骤然呆住了。 这是他第三次见到这两扇门。 第一次见到是在红地球上,当他的精神被莎布尼古拉斯感染看到的幻象中,还有在火星进入那藏着序神之卵和莎布尼古拉斯的体|液的房间时,他都看到了这两扇给他难以名状的熟悉感的门。每一次看到它们,之后总会有噩梦一般的经历。 而现在,他竟然在塔尼瑟尔的家门口看到了。 他等了一会儿,那“幻觉”竟没有消散。相反它缓缓开启了,从里面鱼贯走出了几个大概是仆人的伊芙人,为首的便是之前在通讯器屏幕中看到的被称为“泰瑞道斯”的管家。塔尼瑟尔说,这位管家已经服侍了他的家族一辈子,从他出生的时候就一直照顾他,直到他成为祭司离开城堡,直到西川大公逝世,直到为了消减开支遣散了大部分的佣人,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留下来,照顾着这没有了主人的宏伟建筑。 那些仆人们还有管家见到塔尼瑟尔都十分高兴,高兴到眼角有泪花在闪的地步。而伊森却只是一直注意着那两扇门,他开始怀疑,那门可能不是他的错觉…… 为什么……这两扇门会在这里?在这个最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不舒服的感觉另伊森对于这座古老而恢弘的、缠绕着美丽藤蔓的城堡产生了隐隐的抵触情绪。可是一想到这里是祭司长大的地方,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 塔尼瑟尔此时正将伊森介绍给管家,“这位是埃尔德林,旁边这位是亚萨尼尔。他们两个是我的学徒,我想先安排他们住在这里。” 眼见伊森一点反应也没有,塞缪暗暗在他小腿上踢了一脚。伊森猛然回神,连忙学着伊芙祭司的样子向那管家行礼。那管家用一种冷淡而礼貌的态度对他和塞缪微微一欠身,转而向塔尼瑟尔说道,“由于提前不知道您会回来,也不知道会有客人,所以需要一段时间来打扫客房。” “啊,没有关系,我可以带他们先大致熟悉一下环境。塞尔达夫人,麻烦你给我们准备一些晚餐吧。” 另一位相貌温柔的女beta连声称是,用一种十分慈爱充满母性的表情冲伊森和塞缪笑了笑。毕竟此时在他们眼里,他和塞缪只是两个可能还未成年的孩子。 这座城堡已经有很多个世纪的历史了,历任最受伊芙王信任的亲王大公常常会居住在此地,因此整个建筑都给人一种倨傲威严、藐视一切的气派。城堡内富丽堂皇,到处都是浮雕壁画,充满了历史的厚重气息。这样的建筑曾几何时在地球上也有过,不过现在已经只能在古老的书籍中才能看到残存的照片了。 “这里一共有两座主楼,三座塔楼,之间都有空中走廊连接。餐厅都在一楼,书房在二楼,你们平时可以随意走动,但是地窖就不要下去了,那里比较阴暗潮湿,经常漏水。”塔尼瑟尔一边走一边介绍着,眼睛时时顶在伊森身上,有点像是在献宝的小孩子,“怎么样,喜欢吗?“ 伊森把刚才看到的城堡正门的影像放到脑后,浅笑着冲祭司点点头,“你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对啊。” 伊森想象着小小只的祭司如雪兔一般跑过面前长长的走廊,阳光从彩色玻璃透过来,弥漫在他天使般的发丝上。想一想就觉得心头柔软,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塞缪问,“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 “住多久都可以。除非你们真的想到神殿里去当祭司。” “那……”伊森犹豫着看向祭司,似乎不知怎么开口询问。塔尼瑟尔却早已知道他想要问什么,微微俯下身,在他耳边说,”别急,我会想办法把序神之卵从神殿里带出来。我会治好你的。”说完,竟然真的像在摸小孩子一样摸了摸他的头。 伊森故作嗔怒似的拍开他的手,但面上的轻松却是遮掩不住的。得到了祭司的许诺,心头的大石便放了下来。 此时他抬头,看到在那走廊尽头悬挂着的一副画像。那是一位极为俊美挺拔的金发男beta,眉目间与塔尼瑟尔十分相似,身上穿着华丽的长袍,手上戴着许多珠宝戒指,雍容华贵却又有种冷傲的气质,尤其是那双银色的眼睛,即便只是一张画,却也能射出寒芒来。他指着那张画像问,“那个……是不是你父亲?” 塞缪也注意到了,吹了声口哨,“长得还真像啊!” 伊森转头看着塔尼瑟尔,却见祭司的神情有些异样。此时的他与平时的样子有一点点不同,精致的面容上不见了一贯完美魅惑的笑容、亦或是慈悲端严的职业表情,就像是剥落掉了一切伪装异样,显露出来的却是一丝淡淡的哀伤和落寞。 “对,他就是我父亲。”祭司说着,忽然话锋一转,“我带你们去看你们的房间吧!” 直觉自己似乎即将触碰到一些祭司想要埋藏的记忆,伊森于是闭了嘴,顺从地点点头。他想起来祭司曾对他说过,他之所以放弃自己的继承权成为祭司,是为了能够接触到序神之卵,好用它来救自己的父亲。可即便他通过了重重考核,真的成为了祭司,接触到了序神之卵,却还是没能救得了西川大公。 或许在那一刻,他成为祭司的全部意义已经失去了。又是什么支撑着塔尼瑟尔坚持扮演着这样一个角色直到现在呢? ********** 晚饭十分丰盛,另得吃了那么久禁城的压缩面包的伊森和塞缪两人吃得肚子都鼓了起来。伊森回到自己被安排的那间面对着窗外花园的房间,仰面躺在宽大华美的四柱床上。壁炉里的火毕剥燃烧着,另一切都显得美好安详。 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是那些墙壁吗?它们似乎都不是直上直下的,而是以一个微妙的角度向下倾斜,不仔细看根本你看不出来。而且这个房间里,似乎有很多完全没有必要的拐角,而那些拐角的也都带着奇异的弧度,看久了会令人产生晕眩感。 这房间的设计难道是伊芙的建筑风格吗? 窗外暮色浓重,伊森关掉了屋里所有的灯,才隐约可见远处山峦的轮廓。行星环反射的天光照亮了长空一隅。在这明媚的月光中,伊森钻进被窝里,打算入睡。 可是当一切陷入沉寂,他终于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并非是墙壁的角度问题,而是……这房间里有呼吸声。 不属于他的呼吸声。 他一下子从床上弹坐起来,大声问,“谁在这儿!” 回答他的只有安静。 伊森一个翻身起来,把所有灯都打开了,把所有角落都找了一遍,包括床下、衣橱和卫生间。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东西。 是不是幻觉?伊森也不敢确定了。他把灯关上,又爬回床上。 然而那呼吸声又出现了,那样清晰,就好像有一个将死之人在用尽全力喘息一样的声音。那声音十分有节奏,不急不缓不愠不火,甚至有些太缓慢了,似乎在等待或酝酿着什么。 伊森分辨不清这声音的来源。他想要忽略这声音强迫自己入睡,可有时候觉得那呼吸声很远,有时候却又几乎能感觉到有人在往耳朵上吹气似的,打一个寒颤睁开眼睛一看又什么也没有。最后无法,他只好打开房间门,沿着光线暗淡的走廊来到记忆中的塔尼瑟尔门前,犹豫着要不要敲下去。毕竟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 谁知道他还没动手,门就开了。 伊森吓了一跳,“你……你怎么知道我在门外!” 祭司弯着眼睛看着他,“你忘了我们的灵魂现在还绑在一起吗?刚才我感知到你心烦意乱,而且似乎带着点困惑和违和,我就猜你可能会来找我。怎么了?该不会是害怕一个人睡吧?”祭司对他露出意味深长的邪魅笑容。 伊森习惯性地想推眼镜掩饰自己的报赧和尴尬,却推了个空。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犹豫片刻,还是决定问一问,“我房间里……怎么好像还有另外一个人似的?” 第98章 伊芙星(4) 塔尼瑟尔有些讶然地看着伊森,“还有另外一个人?” “就是我睡觉的时候,能听见一个不是我发出的呼吸声。”伊森似乎觉得因为这样的事打扰塔尼瑟尔十分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耳朵有问题。” 塔尼瑟尔二话不说直接来到伊森的房间,先是打开灯里里外外翻找了一遍,然后站在屋子中央闭上双目,却睁开自己的第三只眼。宁静的空气里听不见了之前的呼吸声,窗外的夜色中传来阵阵奇异的虫鸣声。 半晌,塔尼瑟尔缓缓睁开双眼,额头上的眼睛也闭上了。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凝重,有些不确定一样看向伊森。 伊森见他有些紧张的样子反倒笑了,“怎么了?难道你家里有鬼?” 结果塔尼瑟尔却回了句,“差不多是这样。只不过我没想到你可以感知到。” 伊森还以为塔尼瑟尔是在开玩笑,于是他笑了两声,结果发现祭司却没有笑。他嘴巴微微张着,“哈?你是认真的?” “这座城堡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拥有过这里的人很多,而且都是一些在当时的伊芙举足轻重的王公贵族。这些人最后大都也死在了这座城堡里。”塔尼瑟尔环视着四周,就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这间屋子一样,“伊芙人的精神力比地球人强你是知道的。越是强大的人,在他死后精神力能够残留或附着在一些对他来说比较熟悉或重要的东西上很长一段时间,就算他们彻底消散后,这些东西上面也会留下他们永恒的印记。” “你是说,那些死在这里的贵族们在这座城堡中留下了印记?” 祭司点点头,用一种在夜色中看起来有些幽魅诡谲的眼神望着伊森,“由于生来精神力就比较强,我看到过很多次。他们附着在这座城堡的每一块石头、每一片檐瓦、每一寸地砖之中。成为了这座城堡的一部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座城堡是活的。”他说着,忽然微微前倾身体,俯视着伊森,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而且最近死去的人就是我父亲,直到现在,我还能在这里感觉到他的气息。” 伊森用一种受惊吓一样的眼光看着他,塔尼瑟尔憋不住发出了一连串的笑声。清亮的笑声回荡在安静的屋子里,刹那间就驱散了刚刚凝聚起来的诡异气氛。 伊森气得脸都涨红了,“你多大了还开这种玩笑!幼稚!” “因为你从刚才到现在都是一脸平静,想吓唬吓唬你啊~”祭司动作流畅自然地搂住了伊森的腰,把他带到床边坐下,“我最喜欢你受惊吓时那种表情了,看上去像只兔子。只可惜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能吓到你的机会越来越少了,真是可惜。” “你特么才是兔子!”伊森用胳膊肘将祭司顶到了一边,“所以我听到的到底是什么啊!” “可能是风声,可能是通风口的声音,也有可能是你最近精神压力太大。”祭司想了想,忽然伸手熟稔地揉了揉伊森的头发,“等我一会儿,我去拿点东西。” 片刻后祭司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只水晶酒杯,里面装着一些琥珀色的液体。他将酒杯递给伊森,”这是一种草药提炼出的液体,每天坚持喝一点有助于睡眠,也能暂时缓解你精神上的压力。” 伊森接过来啜饮一口,甜甜的,带着一股淡淡的松香味道,口感有点奇怪。他一口气喝光了被子里东西,却听到塔尼瑟尔笑着说,“这么干脆,也不怕我给你下毒?” “以我现在的体质,我很怀疑有什么毒可以毒死我。”伊森苦笑着,想起来自己被激光束射穿后迅速愈合的身体,虽然他仍然能体会到痛觉,但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竟然可以无视掉一切痛楚,甚至有些喜欢那种本该带来厌恶的感觉。 虽然伊森一直都知道自己有点受虐*,但也仅限于床笫之间,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连那样的皮肉被烧灼的痛也喜欢起来。 塔尼瑟尔接过他手中的酒杯,伸出手为他擦了擦嘴角,进而摸了摸他难展的愁眉。 “不要担心,我明天就去神庙。”祭司安慰着明显担忧着什么的伊森。 可是伊森担忧的却不仅仅是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西奥尼尔也回来了吗?” “嗯……应该回来了吧……” “那……他会猜到你把我们带回来了吧。” “我想他应该猜得到。” “你会不会有麻烦?” 塔尼瑟尔耸耸肩,“有就有咯,我从小到大一直就是个惹事精。” 伊森被逗笑了,真挚的笑声已经很久没有从他口中发出了,没戴眼镜的时候,他的笑容显得分外天真,不像是一个三十岁的男人会有的。祭司温柔地凝望着他,似乎看得有些入神了。 伊森有点不好意思了,“别看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可祭司却似乎有些愣神,片刻后,他忽然紧紧抱住了伊森的身体,”今晚我跟你一起睡吧,好吗?“ 伊森一愣,脸红起来,“呃……好……好啊……” “你想什么呢。”塔尼瑟尔在伊森脑门上敲了一下,满脸都是揶揄,“我只是想抱着你睡,你现在身体虚弱,我怕你会受不住哦。” 伊森的脸于是更红了,简直像个胡萝卜,“你胡说八道什么啊!我哪有那么虚!” “当然,如果你很想要的话,我也可以勉为其难满足你。” “谁想要啊!滚!” “不要,一起睡啦!” “那你不要乱摸!这怎么睡得着!” “嘘……夜深了,不要说话……” “你……” ********** 第二天清早,伊森被一种风铃般的悦耳鸟鸣叫醒,微凉的风带着阳光的干燥暖意从窗口吹进来。伊森发出舒适的叹息,转过身去想要抱住身边的人,却抱了个空。 祭司已经不见了。 伊森心中骤然一阵空落落的,睡意也去了大半。 他从床上坐起来,懵懵然怀疑自己仍在梦中。不久之前他还是个禁城的囚犯,每天凌晨五点起床,做不完的苦工,永远没有出来的机会,随时可能会死在某一个赎罪任务中或死于非人们的争斗中。可是现在,他却一觉睡到自然醒,甚至还可以像这样望着洒落一地的泛着淡紫色的阳光出一会儿神。 去这间卧室自带的浴室洗了把脸刷了刷牙,笨拙地船上了塔尼瑟尔为他准备的衣服,将那两枚可以改变他面孔的像是耳夹的东西卡到耳朵上。伊森有些迟疑地离开自己的房间,向着一楼漫步而去。 餐厅位于一楼的西侧,一张长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早餐,塞缪已经在一边喝一杯深红色的温热的东西一边在看显示在桌面上的新闻了,听到他进来的声响,也只是抬起头瞥了他一眼。 ”你知道,禁城出事了么?”塞缪的笑容有些难以言说的意味。伊森皱眉,“你是说我们走之后?” “嗯。”塞缪哼笑道,“我倒是真的有点佩服陈增这小子了。之前恩主会的事被上层知道,好像是要秘密处决陈增,但是消息走漏了,城外的许多虔诚信徒都在要求释放他,并策划了一次攻城行动。显然很多已经成为他信徒的警卫把禁城的门锁系统给关闭了,于是那些”暴民”长驱直入,差点真的把陈增给“救”出去。这一次闹得挺大,死了不少警卫和平民。“ 伊森试探着喝了一口管家被子里看起来像红酒的温热液体,竟然意外地香醇,”然后呢?“ “艾比亚大总统被激怒了,决定公开处决陈增。而且,还是绞刑。”塞缪仍然在微笑着,那眼神里却有着不化的冷酷,“很相称的死法。“ 伊森皱眉,“什么?可是地球联盟早就没有死刑了!” “哼,禁城跟死刑有区别么?不过是想要多利用利用我们这些渣滓罢了。”塞缪随便往嘴里丢了一颗伊芙星的某种浅绿色水果,“最有意思的是,有城外的恩主会成员通过网域匿名发了警告书,说是如果政府真的要迫害他们的领袖,他们就要’血债血偿’,有评论称,他们很可能要恐怖袭击无辜的公民。” 伊森是没想到恩主会竟然可以闹到这么大。 早餐快要结束的时候,伊森看到管家手中捧着一些大概是被褥一类的东西从餐厅外走过。伊森连忙追了上去,用伊芙语问道,”您好,请问,塔尼……导师离开了么?“ 那管家点点头,仍然是一副严肃疏离的样子,”他让我转告您,他去神殿了,会尽快回来,记得每天喝药。“ 伊森点点头,放下心来。之前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担心。 管家刚要走,伊森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慌忙叫住了管家,“不好意思,可以再跟您打听一件事吗?” “请说。” 伊森抿了抿嘴唇,问道,“导师的父亲……西川大公,他是得了什么病去世的?” 管家眉梢微扬,“这件事,还是由少爷告诉您会比较好吧?” 伊森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说了句谢谢便要离开了。可是这一次叫住他的却是管家。 大概是看到伊森那张此刻显现出少年样子的面容失望的表情看上去很可怜,管家心软了,“其实告诉您应该也无妨,这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当时大公得了一种罕见的’苍白症’,生病的人身体各项机能会逐渐分崩瓦解,就像原本合作的各个器官突然决定停止合作一样。他的精神力好像也遭到了某种感染。”老管家说着,一直刻板的脸上总算露出了几分怀念和悲伤,“最后的那段时间,大公的性情都变了,经常说胡话,整个人瘦的皮包骨头。少爷那个时候日夜守在他床边,想尽了各种办法,连序神之卵都用了,也没办法停止……” 伊森点点头,想象着还是少年的塔尼瑟尔无助地趴在垂死的父亲旁边,眼中盛满了绝望和恐惧的样子。他的心忽然一阵阵抽痛。 如果那个时候他可以在祭司身边就好了。 不过,这些信息还不够,他真正想知道的是,”那么……大公是在哪一间屋子过世的?” 管家一愣,眼神中透出戒备,“您问这个干什么?” 伊森谦卑地颔了颔首,“我昨晚住的那间屋子,跟这座城堡别的地方的装饰风格都不一样,而且不论墙砖还是地板看上去也比较新。就好像……被彻底翻修过。”他抬起碧绿的眼睛,目光有些犀利地望着管家,“大公去世的房间,是不是就是我住的那间?” 第99章 伊芙星(5) 伊森坐在城堡二楼读书室的窗前,透过明净的玻璃眺望着远处连亘的山峦。一条条淡紫色的烟云在青蓝的山腰间游移而过,间或有成群的某种会飞行的蜥蜴一样的生物成群而起,在空中反射出青色的闪光。 他的心情有些沉重,没办法把心思放在面前那价值连城的纸质书本上。早上他问管家的问题对方并没有回答,因为正门忽然有来访者的铃声响起,那位管家便匆匆去应门了。不过在他问出问题的一瞬间,管家面上那意外的表情还是让他猜到了七七八八。 伊森以前是不相信鬼神的。但是自从经历了那么多古怪又恐怖的事件之后,他开始觉得这个宇宙里一切都是有可能发生的。就算是鬼也可以用某些科学理论来解释,比如脑电波残留等等。而且昨晚塔尼瑟尔当做笑话讲给他的话也不无可信度。 那间屋子里一定有古怪。 问题是塔尼瑟尔为什么要把他安排在那间屋子里呢? 伊森一直就知道,塔尼瑟尔接近他是为了某种目的的。塔尼瑟尔也很坦诚地承认过这点,说过他们之间是“纯洁的相互利用的关系”,只是一直不肯告诉他究竟那个目的是什么罢了。而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于是也不甚在乎。 可是现在,他有了害怕失去的东西。 他害怕失去塔尼瑟尔。 他开始患得患失,开始妄想塔尼瑟尔是否在他的利用价值之外,也对他动了一些真心? 但如果这个目的最终揭晓,他的美梦或许就会破碎。或许就会知道,祭司一直以来对他的好和保护,真的只是为了那个最终的目的,而不是有一点点的在乎他。 伊森讨厌这样不坚定的自己。不是早就决定了,他不在乎祭司的目的,只是想要那暗淡生活中一点点令他快乐的温情。现在怎么又变得贪心起来了? “你在这儿。”塞缪的声音忽然从书架另一侧响起,“我找了你好久。” 伊森合上眼前的书,站起身将它塞回书架上,“有什么事?” 塞缪靠在书架上,手里端了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冲着伊森举了举,“诺,塔尼瑟尔让我监督你每天喝药。” 伊森在接过杯子的瞬间,鼻子微微抽动,在空气里嗅了几下,神情稍稍一变,“塞缪,你有找塔尼瑟尔要一些抑制剂?” 塞缪似乎明白了伊森的意思,连忙向后退了一步捂住自己脖子上的omega腺位置,但看上去异常镇定,“没有。” “没有?!”伊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缓下语气,安慰道,“没关系,你乖乖呆在屋里,把门锁好,只有听到是我的时候才能开门知道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检查着自己耳朵上的夹子,然后便匆忙向读书室的大门走。可是手臂却被塞缪拉住了,“哎,你上哪去?” “去城里啊,肯定有药店卖抑制剂吧。”伊森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塞缪的手背,安慰道,“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你别闹了,对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被认出来怎么办?” “可是在这里太容易被发现了。” 塞缪叹了口气,“伊森,我已经不用再伪装了。” 伊森一愣,才想起来他们已经不在禁城、甚至不在地球联盟了。 “塔尼瑟尔说,我可以在这里度过我的发|情期。而且我也确实应该停药了。”塞缪轻轻松开伊森的手臂,拍拍他的肩膀,“这不也是你说的吗,那药用久了,会得癌症什么的。” 伊森却总还是觉得心悬着,这座城堡透着一种古怪阴沉的气息,真的是一个适合做巢的地方吗? “那……你选定好做巢的地方了吗?而且我记得这座城堡里有几个男仆是alpha……”伊森低着头,用手指摸着下巴认真思考着,“我是可以一直守着你,不过如果有人要硬闯的话,我们手边最好有防身的武器。我可以去找管家……” “伊森。”塞缪忽然打断他的话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抬起他的下颚,让伊森看着自己的眼睛,“不要载担心我了,我并不是没有过发情期。现在最重要的是你……” 伊森皱眉,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我已经失去太多了,你可能是我最后剩下的了……”塞缪说着,伸出手来似乎想要触碰伊森的面颊。 可是伊森向后微微一躲,故作玩笑似的轻轻挡开了他的手,“别这么肉麻,一点都不像你。” 当天整个下午伊森都在帮助塞缪在对方的房间里面寻找合适的做巢地点。omega们会偏爱比较狭窄闭合的地方,而塞缪的选择便自然而然地成了那个华美高大的衣柜。伊森把自己屋子里的一些被褥也都拿了过来,让塞缪挑拣一些喜欢的塞到柜子里。之后他去厨房搬来了几大罐的清水和不需要放在冰箱里的食物储备在房间里。 他知道发情期间的omega会很没有安全感,所以不顾塞缪的反对,还是去找管家要了一根拐杖当防身武器。 到了晚上,塞缪身上的味道更浓了,但显然还没有完全进入发情阶段。两个人并排躺在那张宽大的四柱床上,望着头顶帐子上那些会发出夜光的刺绣。 “你相信有鬼吗?”伊森忽然说。 塞缪瞥了他一眼,“难道你信?” “我在这座城堡里……有时候会这么觉得。”伊森侧过脸去看着塞缪,“有时候我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会觉得还有另外一个人在。我甚至能听到他呼吸的声音……” “‘他’?” “嗯……”伊森迟疑地说着,“最开始我也觉得可能是我神经紧张,或者是那间屋子有问题。可是后来我一个人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也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 “你跟塔尼瑟尔说了吗?” “说了,他说我是神经紧张。让我喝那个安神药。” “可你不这么认为?” 伊森摇摇头,“我觉得,塔尼瑟尔说的玩笑可能是真的。这座城堡可能是有灵魂的。” 塞缪嗤笑一声,好像听到了一个大笑话,“你别扯了,以为这里石头还会成精吗?” 伊森忽然将食指放到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两人陷入片刻的沉寂,只能听到座钟发出滴答、滴答、滴答的响声。 塞缪莫名其妙,“干嘛?” “你听。” “听什么?” 伊森指了指耳朵,然后把耳朵贴在床垫上。塞缪也只好学着他的样子,趴下去一点。 “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 只听到一阵不规律的敲击木板的声音,从床下传来。就好像有一个人此刻正仰面躺在床下,伸着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他们的木床板。 塞缪一下子抬起头,似乎不太确定自己听到的东西,又贴回去重新听了听。 “听到了吗?”伊森小声问。 塞缪嘴硬,“可能是什么管道老化发出的声音传了过来吧。” “可是你仔细感觉一下,我们的床是不是有在微微颤动?”伊森幽幽地问。 ”噫!你别吓我!”塞缪不信邪似的一下子坐起身来,“妈的,看看床下不就知道了。”他说着掀开被子,一下子把头垂到床下…… 黑漆漆的床下,似乎什么也没有。 伊森将仍然趴在床边看个不停的塞缪拉了回来,“就当我瞎说吧,你好好休息。我觉得,可能天亮前你就会钻进衣橱里了。” 事实证明,伊森的估计是对的,两个小时后塞缪身上散发的omega荷尔蒙已经弥漫了整个屋子,他连忙跑进衣橱里,把自己缩成一个团。 塞缪在意识尚且清醒的时候劝伊森离开,说他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但是伊森坚持要留下来。 他无法想象omega在无人照顾的情况下度过发|情期。 伊森给自己设定了闹钟,每隔两个小时给塞缪喂水,一天吃三顿饭。塞缪这一次散发的气味格外强烈,而且一直在发出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呻|吟声,听得伊森这个beta都心痒难耐。他小心地提防着那些企图接近塞缪房间的alpha伊芙男仆,每天手里都拎着那根拐杖坐在门口,连塔尼瑟尔嘱咐的药也完全忘了吃。 在第二天的晚上,塔尼瑟尔回来了。伊森听到外面一阵骚动,却不敢离开塞缪的房间半步。 少顷,门外传来了塔尼瑟尔的声音,“伊森,开门。” “……不行……”伊森抑制住自己想要开门见到祭司的冲动说道。 “我不会对塞缪做什么的。”塔尼瑟尔无奈地在门外谆谆劝诱,“上次我不也是什么都没做吗?” “上次是我把你赶出去的!”伊森态度坚决,“你快……咳咳咳……”话未来得及说完,一阵剧烈的无法抑制的咳嗽令他无暇喘息,停都停不下来。胸膛里面一阵闷痛,心跳也快得离谱,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一样。 他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口气,感觉有口水被咳出唇角了,用手一擦,却看到了一大片黑色。 是血,他那已经不再鲜红的血。 伊森呆住了。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的皮肤发青,指甲也不知不觉地变成了黑色,透着一股死亡邪恶的气息。 就在这个时候,门上传来一声巨响,竟然是有人在踹门了。伊森犹豫着回头看柜子里那面色潮红的带着几分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媚态的的塞缪,攥紧了手中的拐杖退到柜门前。 咣当一声,门被硬生生踹开了,塔尼瑟尔冲了进来,却显然因为嗅到了那浓烈的omega气味而连忙向后退了散步,匆忙用袖子掩住口鼻。他回头冲所有alpha侍从吼道,“所有人离开这条走廊!” 管家自身是个beta,所以并不受omega气味的影响,径直走进去一把抓住伊森手里的拐杖,用威严的声音命令道,“我来守着他,你和少爷离开这里。你需要马上治疗。” 伊森此刻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样子。他形容枯槁,面色灰白,眼睛下面两个重重的黑眼圈,嘴唇也已经开始发黑了,尤其是那些沾染在下巴上的黑色血迹令他看起来更加憔悴诡异。 伊森转过身,蹒跚着往房间门口走了几步,马上就被守在门口的塔尼瑟尔一把拉了出来。他一把将伊森按在墙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灌着淡蓝色液体的针剂,对着伊森的后颈猛然按下。 伊森发出一声痛苦的嘶皞,简直不似人声的嘶皞。 第100章 伊芙星(6) 空间似乎是倾斜的,道路也完全不和比例,向着奇怪的方向旋转扭曲。两旁如山般高大的尖角型建筑似乎在嘲笑万物的渺小。伊森感觉自己的身体十分沉重,身后好像背负着千钧之重的东西,用尽全力才能够迈动脚步。他回过头,却看到无数相互缠绕拥挤的触手,宛如绞缠的巨蟒般随着他的步伐蠕动着,上面那些骇人的口一样的器官也在开合着。他抬起手,看到指甲漆黑尖锐,黑色的纹路蜿蜒着蔓延到手臂上,甚至他裸|露的身体上,扭曲成某种纹身般的尖角图腾。而那些黑线在他的大腿以下更为密集,令他的皮肤一片片翘起成了黑色的鳞片,而他的脚也不再是脚了,踝关节变得很高向后弯曲着,脚掌变成了如山羊一般的蹄。 梦中的伊森似乎已经十分习惯这个身体,并未觉得恐惧或惊讶。他踩踏着覆盖着大地的肉块和粘膜,一心一意向着那长路尽头的锥形金字塔神殿跋涉着。在他的周围,许多巨蠕虫盘绕爬行在两侧的建筑上,古怪的绿色蛙人在道路两旁朝拜着,甚至有在废弃地铁站中见过的那种长着一只反足,全身都是葡萄一般的肿块的生物成群地扒在粗糙的石块中间,很多难以描述的肉团状物体从建筑的“窗口”状开口里溢出来。天空里响彻震耳欲聋的鼓声和完全没有旋律可言的笛声,远处覆盖了半片天空的生殖母神欣喜地挥舞着她的万千臂膀,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海里诞下一个又一个畸形的生命。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庆典,那些*混乱的子民欢呼着,向着他欢呼着。 伊森看到,那个黑色的男人又出现在道路中间了。他今天仍然“穿”上了塔尼瑟尔的脸,但是身上披着华丽的金色法老长袍,在一片丑陋至极的生物中如天神一般高大美丽。他对着伊森伸出一只手,面上带着赞许的微笑。 “你已经很近了,孩子。万物之核在宇宙中心的神殿中等待着你,你将成为吾为主神献上的最崇高的祭品。” 伊森站在他面前,身高却只到那黑色的塔尼瑟尔的腰际。他仰头望着那张依然美丽,但是眼中却没有虹膜的空洞眼睛。 他忽然愤怒起来,大声吼道,”我不是祭品!我也不认识你!你不是塔尼瑟尔!放我回去!” “不,你认识我,你对我的记忆藏在身体中每一颗细胞之中,生殖母神对你的净化令你的身体比你的灵魂更早记起了我,记起了这伟大的终极之国。你属于这里。” 他的话另伊森十分困惑,还有种莫名的反感和愤怒。他觉得面前这个人会毁掉他,于是扬起身后的万千触手,张牙舞爪地挥动着,卷起带有血腥味道的风沙。他厉声说道,“我的名字是伊森.埃尔德里奇,我不属于这里!” 黑色的男人并未被他吓到,而是慈爱地笑着,伸手摸向他的头顶,“在你的宇宙里,你只是一个懦弱、阴暗、无聊透顶而又没什么特别之处的beta,你的母亲现在已经死了,父亲讨厌你,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是你的父亲。你身无分文,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危险的逃犯,没有人喜欢你。除了认为你有利用价值的人之外,就算你死掉也没有人会想念你。你的一生永远不会变得更好了,最终也将像老鼠一样独自死在阴沟里,大概连为你落泪的人都没有。” 冷酷的话语如同尖锐的针刺戳进伊森的心里,那种平淡到像是在念书一般的语气,却更加血淋淋地展示着每一个词语的真实性。伊森想要让他闭嘴,可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映出来的他自己那张布满黑色纹路的可憎的脸,却令他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说的都是对的,这才是最令人绝望的。 每一个孩子都曾经以为自己会成长为盖世英雄。伊森小的时候,是万万不会想到自己的将来是这样卑微无望的样子的。 伊森身上散发的绝望另黑色的男人十分快乐似的,他满意地叹息一声,语气变得温柔起来,“只有在这里,只有在这里你才是特别的。所以你会接受的,毕竟你这可悲人生的唯一意义,就是接受宇宙之核,开启吾神通往失落之地的大门。”他说着,弯下身体,在伊森耳边如吟唱咒文一般诱惑着,“你想得到的一切,包括那个伊芙人,只要你接受,便都会属于你。永远地、完完全全地,属于你。” 如同受到了蛊惑,伊森听到自己用干涸而机械的声音问,“接受什么?你到底要我接受什么?” “让你的灵魂接受阿撒托斯的洗礼,成为他在世上的化身!” ********** 伊森倒吸一口冷气,原本紧闭的眼睛倏然睁开,整个身体也如木头一样僵直无法动弹。趴在床边休息的塔尼瑟尔被他的一阵抽动吵醒了,连忙坐起身来查看他的状况。 “伊森?你醒了?” 塔尼瑟尔轻声呼唤着,可是伊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顶,嘴微微张开,喉咙里面发出窒息般的咯、咯的声音。塔尼瑟尔摇晃着他的肩膀,想要把他唤醒。当他发现没有效果时,只好睁开了第三只眼睛,想强行用精神力把伊森拉出来。 就在那一瞬间,伊森脑中的画面冲入他脑海。到处都是内脏和肉块的大地,还有面前那足有十几层楼高的人形怪物,在本该是面部的地方,一条血红的触手生长出来,挥舞在空中。 那是……他信奉的主神宇宙之核阿撒托斯的使者——奈亚拉托提普的真身…… 一瞬间塔尼瑟尔感觉自己被盯住了,全身动弹不得。他额头冒汗,感觉那没有脸的神明正透视着他脆弱不堪的灵魂,不存在的嘴挂着一丝邪恶的微笑。 “塔尼瑟尔,愚痴之主的仆人,若你真的如你所说的那般忠诚,还在拖延什么呢?” 尖锐的噪音骤然响彻脑际,一阵剧痛另塔尼瑟尔痛呼出声,玫瑰色的血从鼻子和耳朵里流溢出来。那根本不是人能承受的超出理智的意念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体会了,可是每一次仍然无法习惯那种头脑要炸裂一般的痛苦。 “时间还没到……”塔尼瑟尔挣扎着想要说服那古老的邪恶神明,却也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岌岌可危。 “你在尝试欺骗欺诈者的鼻祖吗?我可怜的羔羊。”奈亚拉托提普的意念嘲笑着再一次冲入塔尼瑟尔的精神之中,傲慢地撕裂着他的大脑。塔尼瑟尔把嘴唇都咬出了血,眼睛中也开始渗出血丝来,在脑海中回应着,“不!伟大的伏行混沌,请不要质疑吾之决心!只是现在并非最好的时机,他还没有准备好,现在进行只会伤害到他!” “是他没有准备好吗?还是你……”那巨大的怪物头顶的触手忽然向着他延伸过来,一点点缠绕住他的咽喉。被接触到的皮肤好像被烧红的烙铁裹住,塔尼瑟尔发出一声惨叫,漂亮的面容因为痛苦而扭曲。而那怪物却仍然用带着笑意的意念在他脑中问,“还是你动了某种浅薄又无聊的感情?” 不等到塔尼瑟尔回答,忽然所有幻象消失了,塔尼瑟尔几乎瘫倒在伊森旁边,脖子上火烧火燎地疼着,脸上尽是血痕。 而伊森似乎正悠悠转醒,视线一点点聚焦。塔尼瑟尔连忙用袖子擦掉脸上的血迹,轻轻拨开伊森眼前汗湿的发丝,看着那双碧绿的眼睛一点点将视线凝聚在他脸上。 两个人一时相顾无言。塔尼瑟尔不知道在伊森的梦境中,看到的奈亚拉托提普是怎样的形象。 “我是怎么了?”伊森问。 “你的身体中熵太多了,所以开始崩溃,如果我没有及时回来给你注射序神之卵的溶液,现在你可能性命都难保。”塔尼瑟尔严肃地盯着伊森,“为什么没有按时吃药?” 伊森咳了两声,顺了顺气才说道,“你不是说那药是安神的么,我就以为没那么严重……” 塔尼瑟尔眉目中似乎带着几分蕴怒之色,而且伊森也注意到,祭司的脸色白得不太正常,而且……鼻子下面那是血迹么? “如果你还想活久点,以后要听我的话!”祭司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严厉,颇有气势。伊森却并未被吓住,还笑了起来,哄道,“好,我保证以后一定听话。” “那就好。”塔尼瑟尔转过身去,从床边的柜子上拿来一杯琥珀色的药液,“喝下去。” 伊森乖乖听话,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东西。他看着祭司接过空杯子放回托盘上,然后便站起身,替他掖了掖被子。 “塞缪怎么样了?”伊森问。 “他没事,泰瑞道斯在照顾他,已经快要过了发|情期了。” “啊,那就好。” “你以后不要再瞎操心了,也不看看自己的状况。塞缪又不是未成年他知道如何照顾自己。”塔尼瑟尔叹道,语气又略略放柔了些,“饿不饿?我让厨房给你准备点吃的?” 伊森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有点饥饿感,真是奇怪,这种感觉好像最近已经很少有了,那种一直萦绕不散的疲惫感也消减了不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一点。” “你等一下,我去叫人。”塔尼瑟尔说完便离开了。 那扇门一关,床上的伊森微微变了表情。笑容没有了,变得有些暗淡。他记得梦中的内容,因为那梦实在太真实了。 他记得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如果塔尼瑟尔不帮他的话,最后他就会变成那个样子吗?还有那个黑色的男人,他越来越觉得那个人很奇怪。 为什么他总是说自己认识他?又为什么,他也确实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对他并不陌生。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他知道关于自己的一切?甚至知道他母亲已经死了这种连他自己都不能完全确定的事,也知道他父亲不是他的真正父亲这种他完全不能相信的事。这一切真的只是自己的潜意识,还是自己进入了什么更加强大的智慧创造的梦境? 不……那黑色的男人不仅仅是什么宇宙之核的使者那样的身份那么简单,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他想不起来…… 黑色的男人……没有脸的千面之神……独自行走在这个宇宙里……带着魔鬼般爽朗的微笑诱惑欺骗着人类。 可是那真的是欺骗吗?他说的话难道不是真的吗? 自己在这个宇宙中,什么也不是,只是一条阴沟里的蠕虫罢了。只有在那里他才是特别的…… 只要接受……就可以拥有一切,拥有塔尼瑟尔…… 伊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记得之前他的指甲变成了黑色,可是现在看起来又是正常的样子了。他环顾四周,之前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也没有了,仔细谛听,也不见了那如影随形的呼吸声。似乎除了这房间诡异的布局,一切都正常起来了。 可是他却开始怀疑,到底什么才是正常和真实。是他现在见到的,还是在昏迷之前感知到的? 第101章 伊芙星(7) 伊森恢复得很快,大概要归功于塔尼瑟尔几乎寸步不离的照顾,好像连神殿都没有回过。伊森问他上一次回神殿到底如何了,西奥尼尔有没有刁难他,他却只是敷衍了一句等伊森身体好起来了再说。 现在伊森刚刚从短暂的午睡中醒来,一睁眼便看到了曲起左腿膝盖靠坐在宽大窗台上的塔尼瑟尔,他穿着十分世俗化的白上衣和深蓝色长裤,怀里躺着一本纸质书,正聚精会神地阅读着。他的手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袅袅烟云与窗外斜射的玫瑰色霞光纠缠在祭司柔顺微卷的发丝上。 伊森就这样侧身躺着望着他,嘴巴不自觉地弯起笑容来。一身暖融融的睡意未去,身体仍然陷在柔软的被褥里,就可以这样看着自己美丽的情人,这大概就是幸福的感觉吧? 大概是察觉到伊森炽热的视线,塔尼瑟尔抬起头来,对伊森莞尔一笑。 “你偷看我?” 伊森笑着将被子蒙在头上,不多时便感觉被子被人扯了下来,塔尼瑟尔趴在他身上,下巴垫在手背上,睁着一双澄澈的灰眼睛望着他,“干嘛不看了?” “看腻了。”伊森笑道。正当塔尼瑟尔故意露出委屈的神色时,他又加了一句,“看也看不太清楚。” 他的近视不严重,不过隔着从床到窗的距离还是会有些发虚。他现在有点后悔当初没有挤出点时间来去把近视矫正手术给做了。 不过奇怪的是,当他处于变异状态时,似乎并不受近视的影响、可以清楚地看到东西。甚至于前几天的时候他虽然总是处于极度疲惫时时低烧的状态中,但感觉却似乎更加敏锐,视线也比现在更加清晰。 塔尼瑟尔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睑,“伊芙星已经很少有制作眼镜的地方了,不过我可以让管家去问问看。” “无所谓,这样带着点模糊,世界其实更美好。”伊森坐起身来,身体微微前倾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和祭司的脸贴得非常之近。两个人的身体都有一瞬的定格,暧昧的气氛在狭窄的空气间酝酿。 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伊森闭上眼睛,迎上了那两片柔软的唇。他身上宽松的睡衣从一边的肩头滑下,很快便被祭司抱住他身体的动作弄得愈发凌乱。他感觉自己的手被拉开按在两边,那吻愈发浓烈渗入,舌与舌逗弄缠绕,涎液交换,□□将燃未燃。祭司微微抬起头,认真地凝视着伊森的脸。伊森感觉以前从未被祭司这样专注地看着过,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喂,大白天的不要做这种事吧,你可是祭司啊。” “我只是,感觉你越看越好看。”祭司声线沙哑,听起来分外性感。 伊森咽了口唾沫,试探地抬起腿,摩挲着祭司身上某个已经隐约有了动静的地方。祭司发出一声难耐的低吟,半是懊恼半是饥渴地在伊森脖子上咬了一口,疼得beta叫了起来。 “别咬了,再咬也不可能给我咬出一个omega腺来。”伊森开玩笑道,却因为塔尼瑟尔这本能的想要标记omega的动作有些隐约的失落。 他永远也不可能给祭司最极致的满足和契合。 祭司似乎察觉到他情绪中那一点点不经意的小波澜,神情变得柔和起来。他用右手手背轻轻描摹着伊森的面颊,勾勒着他的锁骨,“我不想咬omega,就是想咬你。” 伊森感觉自己几乎要化在这独特的情话之中了。他闭上眼睛,沉浸在祭司身上那淡淡的苦檀味道中。 这一场情|爱与以往的比起来温和不少,大概是祭司害怕他身体还未完全痊愈弄伤他所以有一定克制。事后的祭司从伊森身上翻下来,躺在他怀里,像一只猫一样满足地蹭着他的胸膛。这种样子与平日在人前的祭司判若两人,简直像个孩子了。 伊森大胆地揉了揉他的金发,紧紧抱住那美丽却丝毫不纤弱的身体。此时此刻,他真的希望祭司只属于他一个人,他甚至想要把祭司关入一间最华美的金色牢笼,就像饲养一只美丽骄傲的猫咪那样把他养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你想得到的一切,包括那个伊芙人,只要你接受,便都会属于你。永远地、完完全全地,属于你。” 这句话骤然刺入脑海,另伊森打了个冷战。 塔尼瑟尔感觉到他的异状,抬起头来望着他,“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在想你一直在这儿,该不会是被神殿驱逐了吧?”伊森随意找了个话题,正好可以探探塔尼瑟尔的口风。 塔尼瑟尔长长地叹了口气,“哎……果然还是瞒不过你。” “啊???” 祭司发出一连串爽朗的笑声,支起身体捏了捏伊森的鼻子,“你也太好骗了吧。这样是会被人卖掉的哦。” “神经病……”伊森翻了个白眼,一脚把祭司踹到了一边。 “放心吧,我堂堂白衣祭司,也不是这么容易就会被开除的。不过,导师确实有命令我把你和塞缪送回地球联盟。但是被我暂时说服了。” 伊森有些怀疑地望着他,“不仅仅是说服吧?你之前给我注射的序神之卵溶液……应该也是经过他允许才能弄到的吧?” “嗯,是从之前我们带去地球的那一颗上面剥下来的一小片。” “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可以说服他?”伊森问。 “我告诉他,你是目前唯一受到熵神直接感染后变异成功的人,你可以对序神之卵进行比伊芙人更加深入的操控,所以你对于我们熵神派系的祭司来说,是十分宝贵的熵神研究对象。但是如果把你送回地球联盟,就等于是把你送到了屠夫的手上,那样的话将是伊芙的重大损失。只要我们保密工作做得好,地球人不知道你在这里,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可是用这样的理由能撑多久?”伊森叹了口气,心中的失落愈发浓重。研究对象,果然这才是塔尼瑟尔想要将他带来这里的原因吗? 对他来说重要的恐怕不是他伊森,而是他体内那不断滋长的熵吧…… 这样想着,某种暗暗的愤恨又燃烧起来。那种想要将祭司囚禁起来的想法又冒了出来。 或许他从罗兰那时开始就用错了策略。喜欢一个人对他好有什么用呢,如果别人并没有这么强烈的喜欢,怎么做都是没用的。 但如果可以变得足够强,那么想要得到什么都可以伸手去抢。 他赶紧压下这个念头,在面容上挂上了一个微笑,“不过,我这种状况,也没必要想那么长远。” 塔尼瑟尔自然能察觉到伊森那似乎有些阴冷的情绪,他不能确定这黑暗的感觉是针对什么的,或许是地球联盟?亦或是他自己?他知道熵是会影响到一个人的精神的,不过现在的伊森体内应该达到了平衡才对。 好在这黑暗的感觉只持续了一瞬。每一个人内心中都会很经常地出现阴暗想法,这十分正常,所以祭司并未放在心上。 ********** 夜间伊森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他所在的房间十分压抑,就算开开窗户也无济于事。他有些烦躁地起身,到桌边咕噜咕噜喝光了一杯水,然后开开门踱步出去。 他直觉地往塔尼瑟尔的房间方向走,想试试运气,说不定祭司还没有睡觉。然而在隔着一条横向走廊的地方,伊森忽然看到祭司的门打开了。 鬼使神差似的,他一个闪身躲到了那条横向走廊之中,将身体贴在墙壁上,听着祭司那边的动静。 祭司手中举着一盏古典的烛台,身上穿着白色的祭司服,悄无声息地走向走廊另一侧通往楼下大厅的阶梯。 这么晚了,他为什么要穿的这么正式? 伊森不敢跟上去,只是看祭司已经下了楼梯后才敢走到楼梯口。此时此刻,只要祭司想的话,透过他们之间的灵魂绑定感知一下他的精神,就和可能发现他在身后。 不过塔尼瑟尔似乎心事重重,并未发现他。 伊森站在楼梯上,看到祭司一路下到了一楼。他于是换到另一边的扶手处,向下眺望一楼的景象。 空旷的大堂里一切都沉寂着,水晶在地面上折射出暗淡的光点。祭司来到那扇隐藏在几根立柱之后的通往地下室的木门前,似乎动作一番,将门打开了。 伊森看不清楚那扇是什么门,只能隐约猜出那是一扇门而已。祭司的身影消失在那扇门后。 他迟疑着走下楼梯,来到那扇不起眼的有些古旧的木门前。若不是看到塔尼瑟尔走进去,他可能甚至都不会看到这扇门。 他试着推了推又拉了拉,门纹丝不动,旁边有密码盘。 就是在这扇门前,伊森却骤然感觉到一种异常的吸引力。令他很想要打开这扇门。他周围的空气变得阴寒起来,某种已经多日未感觉到的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他想起刚刚进入这城堡时,祭司说过,哪里都可以去,但是最好不要进入地下室,那里太潮湿什么的。 伊森在门边等了许久,才听到门后似乎有了动静。他连忙闪到一根柱子之后,静静听着塔尼瑟尔输入落锁的密码,然后匆匆离去。 伊森重新回到门锁前,伸出手悬空在那密码锁前,闭上眼睛。几根细细的触手蜿蜒着顶破指尖的皮肤,张开着顶端吸盘一般的小口,在空中颤颤巍巍地挥动着。它们有着灵敏的嗅觉和味觉,很快分辨出了哪些按钮上面有着塔尼瑟尔残留的味道。 0、2、3、9 伊森看着这几个数字,回想着自己刚才模模糊糊望见的塔尼瑟尔的指位,试了两次,幸运地听到了一声开锁的声音。门后是一条旋转向下的石头楼梯,地面上被打扫得十分干净,但确实涌动着某种阴湿腐烂的味道。 伊森摸了摸墙面,却没有摸到任何电灯开关。他只好摸着黑往下走。大约走了二十来级台阶,前方终于出现了亮光。 阶梯的尽头是一间古怪的三角形的石室,在每一个角上都点着一盏油灯。 而房间中央有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台,上面雕刻着许多重复而扭曲的几何图案。在那石台上摆放着几本似乎是书一样的东西,但是它们似乎十分古老,纸张薄到似乎一碰就会化成灰。还有几张是写在皮子上的,其中一张皮子伊森分明看过,正是他之前在废弃地铁站从那个诡异的被称为“地心鬼”的怪物身上得到的东西。 他走得近了些,愈发觉得一本被摆放在台子中心的书有些异样。那羊皮封面上没有名字,却印着一些古怪扭曲的三角形图案。 等等……这不是之前在牧神星被那些角人抓起来审问的时候,那个大愈师手里捧着的所谓“圣书”吗? 怎么会在塔尼瑟尔手里? 伊森并不知道角人的圣书失窃一事,因为他并没有看到罗兰等人对那本书产生任何兴趣,任凭它躺在地上看都没看一眼就带着他离开了。只是事后角人们对罗兰一行人穷追猛打另他们有些奇怪。 所以他也不知道在听说蛇夫座人突然离开后,塔尼瑟尔猜到了罗兰的企图,最先冲到了地牢却发现已经晚了一步。他拾起了地上的书,将失窃一事嫁祸给了蛇夫座。这样既可以利用角人来帮忙围捕罗兰等人,还可以拿到这本书。是个一石二鸟的计策。 然而最令他惊讶的还不仅仅如此。 在拿开那本书后,他看到那石台上用伊芙语刻着几行字。虽然他的伊芙语还不甚熟练,但这简单的几个字还是看得懂的: 路萨伊斯西川大公之墓 伊森吸了一口冷气,自己却没有意识到。他愣愣地盯着面前的“石台”,嘴巴微微张开。 塔尼瑟尔的父亲……竟然被埋葬在自己的城堡地下室?! “怎么会这样……”他呢喃着。 “这是他的遗愿。”突入起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伊森背脊一僵,缓缓转过身来。 塔尼瑟尔站在光线暗淡的阴影里,面上带着几分黯然望着他。 第102章 伊芙星(8) 伊森没想到塔尼瑟尔竟然会出现,原来他一早就发现自己了吗? 他忽然有些不能确定面前那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是否还是他认识的塔尼瑟尔,于是有些紧张地向后退了一步,身体撞到了墓石之上。 塔尼瑟尔慢慢地向前踱了几步,烛光点亮他那笼罩着一层淡淡忧伤的面容。他围绕绕着那方硕大的墓石缓缓地行着,白皙的手指拂过粗糙的石刻表面。 “他最后的时刻非常害怕,说他不想一个人被关在陌生的墓穴里,被蛆虫吞噬。所以我向他保证,不会把他丢到森冷的皇家墓群里去……” 伊森很难想象,当时只有十七岁的塔尼瑟尔竟然要这样安慰自己将死的父亲。自己十七岁的时候似乎还在读高中,为了数学课的成绩发愁、偶尔为了暗恋着alpha班草而忧伤一把。而祭司却已经在面对至亲之人的生离死别了。 他转过身来看着墓石对面的祭司,也正好迎上了祭司望过来的眼神。 “我的beta母亲生下我之后就过世了,连面都没见过。王室之中人情淡漠,对于我来说,父亲就是我全部的亲人。他以前是一个非常英俊高贵的贵族,当时在伊芙人们都说他是比伊芙王更像王的人。你应该见过他的画像吧?” 伊森点点头。 “可是在最后的时刻他却已经枯瘦得不成人形,卑微到让人觉得恐惧的地步。你能想象吗?自己最爱的人在临死前用最惊恐的眼神盯着你,死死抓着你的手,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告诉我他很害怕,求我这个当时只有十七岁的儿子来救他。”塔尼瑟尔顿了顿,叹了一声,“看着我视为神明仿佛无所不能的父亲,一点点变成了那种令人害怕的样子,就算是蕴含着无尽极序能量的序神之卵都救不了他。那时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力量,莫过于死亡。” 伊森望着塔尼瑟尔眼眸深处凝结的悲伤,忽然有点明白了,“所以你放弃了序神信仰,改为崇拜熵神了?” “是的,秩序是短暂的,混乱才是永恒。”塔尼瑟尔缓缓从墓石的另一边绕了过来,“在最终极的混乱里,人们不再有个体彼此之分,世间万物都会化作一团涌动撞击的分子,时间和空间都不复存在。你和你已经永远失去的亡者会在那一刻重新交融在一起,再也不会感受到残缺和孤独,万物归一,获得永生。这不正是你们人类的宗教里面向你们保证过的天堂吗?” 伊森苦笑,“所以在你的天堂里,人们会聚合在一起变成一个像莎布尼古拉斯一样的怪物?还是会全都变成像我一样的怪物?” “你不是怪物伊森,恰恰相反,你现在只不过是处于一个介于熵主导和序主导的生物体中间的一个过度形态,而且是非常成功的形态。这可能是因为你有天锒星血统,本身就决定了你具备比一般人更多的熵。因为天锒星人虽然看上去很像是像地球人或者我们伊芙人一样的序神后裔,但实际上他们和我们在牧神星见过的巨蠕虫一样,是熵神余留在这个序神宇宙中的后裔。” “……什么?天锒星人跟巨蠕虫……这怎么可能?”伊森回想着自己的母亲,又回忆着自己以前看过的完全是纯种天锒星人的祖母的照片,除了那双自己遗传到的碧绿双瞳,几乎看不出与普通地球人的区别。他们怎么可能跟巨蠕虫、还有那些长触手的恶心怪物是一个类型呢? “你仔细想想,天锒星血统带来的蜕变周期,漫长到似乎持续了半生的’幼年’期和短暂而可怕的“成年期”,不是跟虫很像吗?而且在进入成年期后,在短短三天之内你们的外貌和身体状况会达到顶峰,就像破茧而出了一样。但是三天之后会迅速衰老进入死亡,这一切不是跟很多蝴蝶飞蛾一样吗?” “所以呢?难道这就说明我是一只虫子吗?”伊森几乎要笑出来了。塔尼瑟尔对他说的一切太荒诞了。 “不,你不是虫子,你不过是一个有着熵神血统的人类罢了。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把所有我和导师近几年关于天锒星人和熵神后裔的研究报告拿给你。不过有一点你可能会有兴趣知道,那就是为什么天锒星人一旦进入成年人便会迅速衰老。”塔尼瑟尔站在他面前,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他说对了,这确实是伊森最大的一个心病。 他一直想要知道为什么,因为他很怕,怕自己有一天会变得像母亲一样…… 眼见伊森不说话,但是那带着几分焦虑和不确定的眼神却很明显已经被他说动了。塔尼瑟尔将手伸向石台上摆放的另外一本硕大的抄本,看上去似乎是地球上已经失传的阿拉伯语。塔尼瑟尔小心地将脆弱的纸张翻动,翻到有绘图的一页。 那是一个□□的人形,不过,那个人身上布满了黑色的线,双脚看上去像山羊的蹄子,在他的背后,四条触手如披风一般拖在地上…… ”这是……”伊森伸出有些颤抖的手去触摸那纸张,似乎是不太能相信自己眼睛所见到的东西了。 “这很可能是天锒星人本来的样子。后来为了能更好地在序神宇宙中生存下去,他们开始有计划地和地球人□□通婚,渐渐变成人们熟知的天锒星人的样子。”塔尼瑟尔指着书页上那个阿拉伯语写就的名字,“这里说这种人生活在半人马星系内,按照他的描述对照一下,恰好是从前天锒星所在的位置。” 所以……这才应该是他本来的样子吗? 可是如果从一开始天锒星人的血统就已经不纯了,那么现在他体内真正的天锒星血统不是比四分之一还要少?这一点点的基因真的能够让他产生目前这种凶残的变异吗? “只不过通婚也有弊端,像进入成年期后迅速衰老死亡这种事,在纯种天锒星人时期是不存在的。经过我们的查证研究,发现很可能是这样的。在通婚后序力暂时压制了天锒星人身体里的熵力,但是到成年期来到时会有熵力的爆发,那时候序力就再也压制不住了,而已经被序力彻底改造过的身体已经没办法适应完全相反的熵力,所以急速衰老崩坏。所以天锒星人有一个古老的别的星球完全不理解的习俗,那就是在进入成年期后三天之内到星球上的某个神山里去居住一段时间,那座山里有一片圣湖,说是在那里洗过澡就可以避免进入衰老状态,并且还可以存活很久。而据我们考证,那圣湖很有可能含有某些熵神、比如生殖母神的体|液。因为有几个抄本都提到他们曾跋涉到遥远的星球去取来了’神血’撒入那片湖里。如果是外族的人不小心进入那片圣湖,通常都会神秘失踪。如果果然如我们猜测那里面有熵神的体|液的话,那他们很可能是发生了奇怪的变异,被除掉了。” “所以……在自己的星球在超新星爆发中被毁之后,天锒星人失去了圣湖,寿命急剧缩短,以至于到了几乎灭绝的地步。” “不错。” 伊森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我既然已经被感染了……就是说我不用担心自己进入成年期后会衰老死亡了?” “是的……”塔尼瑟尔缓缓将抄本合上。 ”也就是说……我是没有办法被治愈的了?”伊森忽然笑了,“我本来就应该是那种恶心的样子?要不然就得去死?” 怪不得之前问塔尼瑟尔会不会把他治好的时候,祭司转移了话题。 虽然伊森的语气很平静,甚至还在微笑,但是塔尼瑟尔听出来了那语气里的不安和绝望。想来应该很害怕吧,自己突然变得不像自己了,身上长出来恶心的器官,而且还有种嗜血的冲动。 塔尼瑟尔其实一直想找一个时机告诉他关于天锒星血统的事,而今天当他感觉到伊森在悄悄跟踪他的时候,他忽然决定就是今天了。 “我没办法治愈你,只能想办法压制。而给你喝的那种药,也是为了能减缓你的新陈代谢速度,推迟你的’成年期’到来。” 伊森脑子里很乱,总觉得还缺点什么信息似的。 他体内的天锒星血统那么少,为什么变异之后背上有那么多触手?就算是纯血的天锒星人也不过有四根触手而已。还有变异之后那种对杀戮和血强烈的渴望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再也不能回地球,不能再见到他的家人…… 对了……如果母亲真的已经过世了的话,他已经不能算还有家人了……且不论他父亲是不是他的真正父亲,就算是的话,也已经和他断绝关系了啊…… 伊森一言不发地靠在石台上,头微微低着,一身的落寞映着满地昏黄。塔尼瑟尔伸出手,按着伊森的肩颈处安抚着,“不要放弃,我还会继续想办法的。明天,我就会带你进入神殿。” 第103章 伊芙星(9) 西洛安城蔓延在一片起伏的丘陵之上,如同一片遍野洒落的白色细沙。城市之上许多条纵横交错的飞行轨道编织成细密的网,许多色彩斑斓的飞行器或两用车反射着金色的日光,汇聚成一片炫彩般的迷雾。在建筑密集的市中心有一圈精美的花园,花园中心围着一片圆形或八角形的建筑群,众星捧月般围着一座弯月形的红色建筑,那便是红月神殿了。 银白色的两用车缓缓降落在两座人形雕塑之前。那两座雕塑与飞船停泊湾的雕塑是一样的,一个是白色的长着长须的老人,另一个是身着华丽金色长袍的黑色年轻男子。他们都是伊芙人的外貌,但是那神情中带着的一丝古怪和不自然又觉得有些违和。 伊森和塞缪跟着塔尼瑟尔下了车,身上都穿着塔尼瑟尔给他们找来的深棕色祭司服,那是最初级的学徒服装,在大门处便能看到不少进进出出的少年穿着同样的衣服,身边飞旋着万息球,手中抱着一些厚重的纸质书籍。伊森和塞缪对视一眼,对于对方那年轻而陌生的外貌都十分不习惯,也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紧张。 远处屹立于视野中心的弯月形建筑宛如伸开的臂膀,向着两边张开,那上面密集的浮雕编织成密集而复杂的光影,另整座建筑显得厚重而沧桑,还带着一种血一般的凄怆。由于四周都被树木环绕,城市的喧嚣也像是被阻隔了,空气宁静肃穆,似乎连大声说话的人都没有。 塔尼瑟尔从飞行器里出来,立刻便引起了不少学徒的注意。伊森注意到许多带着羞怯的隐藏的视线从各个角落穿梭而至,交头接耳的三两人群也时时可见。塔尼瑟尔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瞩目,视而不见地对伊森和塞缪翩然一笑,“走吧。” 一路上所有经过他们身旁的学徒们几乎都在向着塔尼瑟尔行工工整整的祭司礼,而塔尼瑟尔也泰然自若地颔首回应。只不过伊森注意到有许多学徒明明原本走在很远的地方,也要特意凑上前来跟塔尼瑟尔问上一句好。趁着人稍微少了一些的时候,塞缪嗤笑了一声,用胳膊肘怼了怼伊森,“看来你的情敌不少啊。” 伊森白了他一眼,“你一个哑巴瞎说什么话,闭嘴。” 他们径直走向中央神殿,那高大的尖顶门敞开着,里面是宽阔足以容纳几百人的祈祷厅。墙壁上拱顶上到处都是具有浓厚伊芙风格的壁画,最前方的布道台旁边陈列着一台高大的机器,里面很多彩色琉璃薄片按照从大到小的顺序排列着,每个薄片附近都有一些类似于棉垫的东西,还有一些相互紧密结合的齿轮,连在一块由许多踏板组成的台子上。看样子应该是伊芙独特的乐器天音琴。 伊森不禁多看了那些琴一眼。在地球上与之类似的乐器恐怕只有早已失传的玻璃琴了,据说那种奇妙的乐器奏出的声音空灵而神秘,有着魅惑人心的能力,有人称它为“天使之音”,也有人称之为“魔鬼之琴”。而伊芙的天音琴显然比玻璃琴大上许多倍,而且不是靠手指的触摸来“弹奏”,而是靠着人用脚去有技巧地踩踏那些踏板,另那些琉璃薄片旋转起来,去触碰它们附近的棉垫而发声。伊森看过一次伊芙名家演奏这种乐器,那人踩踏板的姿态极为优雅美丽,简直是一种独特轻盈的舞蹈,在他的舞步之下那些琉璃薄片如潮水般起落,奏出的乐音广渺悠远,如空中的云峦雨雾,轻灵出尘,听久了确实会令人进入一种冥想的境界,等到音乐会结束了还久久无法回神。 塔尼瑟尔注意到伊森的目光,笑道,“对天音琴感兴趣吗?” “啊……没……” “那真是太可惜了。”塔尼瑟尔轻描淡写地说,“过两天就是圣灵节,到时候神殿会举行盛大的安魂仪式,我会亲自去演奏的。” “圣灵节?” “对啊,就是纪念亡者为他们祈祷的节日。” 说到亡者,塞缪的面上有一闪而逝的黯然。大概是想起了施耐德。 却在此时,一道怯生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塔尼瑟尔上祭,您回来了。” 塔尼瑟尔应声一回头,看到了一名相貌十分清秀可爱的少年,身上穿着淡青色的祭司服。伊森回忆着颜色的品级,这应该是初级祭司的品级。 塔尼瑟尔对少年温和一笑,“啊,回来了。是主祭找我吗?” 那少年带着某种乖巧的顺从点了点头,但是看向塔尼瑟尔的目光中似乎有星芒一样熠熠闪烁。只是紧接着视线又悄悄在伊森和塞缪身上转了一圈。他收回视线,恭敬说道,“主祭听说您回来了,希望您马上去见他。” “知道是什么事吗?” “好像是关于王要参加圣灵节魂祭的事。” “什么?”塔尼瑟尔似乎十分意外,而且并非是喜悦的那种意外,眉头皱了皱,“王要来?” 塞缪与伊森对视一眼,神情都带着些好奇。伊芙王不就是塔尼瑟尔的叔叔吗?为什么塔尼瑟尔一脸头疼的表情? 伊芙王他们倒是在电视中年偶尔见到,是一个大概六十来岁的男alpha。这种年纪在如今平均寿命长达一百二十年的人类来说尚算中年,而伊芙王也确实是个十分精神英俊的男人。 少年答道,“昨天国务大人来与主祭商量过这件事,应该不假。” 塔尼瑟尔回头看了看伊森和塞缪,忽然转头对少年说,“哈迪尔,这两个人是我的学徒,这位名叫埃尔德林,旁边这位是亚萨尼尔,我还没来得及带他们去登记名字,你帮我带他们过去吧。” 被称为哈迪尔的少年祭司看向伊森和塞缪的目光有些奇怪,但还是友好地笑了笑,“你们好。” 伊森赶紧恭恭敬敬向面前的“小朋友”行了个祭司礼,毕竟以他现在的外貌来说,恐怕比面前的少年显得还要小,而且他现在还只是个预备祭司,是这个少年的晚辈。塞缪虽然很不情愿,但为了避免生事,还是学着伊森的样子拜了拜。 塔尼瑟尔按了按伊森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说,“有事就在心里叫我,我会一直听着的。” 伊森忍不住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来,低声说,“你赶紧去吧,我还不至于这么快就穿帮。” 祭司冲他暗暗眨了下右眼,装模作样地吩咐伊森和塞缪听哈迪尔的话,之后便匆匆离去了。剩下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哈迪尔带着他们从左侧离开祈祷厅,进入悠长而洒满阳光的长廊。四下时有褐衣的祭司或青衣的学徒往来,但大家交谈的声音都很低,另空气显得分外幽古凝寂。神圣庄严的味道在每一丝阳光的热度中蔓延。 “你们很幸运。”叫哈迪尔的少年忽然开口道。 伊森一下子没能确定他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啊?” 哈迪尔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以前塔尼瑟尔上祭是从来不收学徒的吗?我最开始进入这里当学徒,本来就是想要拜师在他名下,但是没有成功……你们是怎么认识他的?” 伊森干笑两声,背着与塔尼瑟尔商量好的答案,“就是他经过我们星球的时候,我们两个求他收留我们。他看我们是孤儿就同意了。” 但哈迪尔似乎没有被说服,那看似温和的目光中带着一缕尖锐的锋芒射向伊森,第三只眼虽然还未张开,但是给伊森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当然,这压迫感跟塔尼瑟尔比起来还是太嫩了点,完全可以无视。少年的视线打量了一番伊森,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伊森觉得那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却潜藏着一点冰冷。 “是吗,你们真是幸运,一定要好好珍惜啊。” 塞缪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可能是觉得这种鼓励透着浓浓的酸味,一点也不真诚的缘故。伊森也觉得气氛有点怪怪的,于是有一搭没一搭问道,“上祭你的导师难道是西奥尼尔主祭?” “不错。” “哇,好厉害啊!竟然是主祭亲自当你的导师!”伊森装出一副崇拜的样子表演着哄小孩,看得塞缪想笑也只能硬忍。 “那……西奥尼尔主祭是不是最近是不是跟塔尼瑟尔上祭起了些争执啊?”看到少年露出了几分得意的神色,伊森继续试探道。 哈迪尔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最开始是有,不过后来好像和好了。怎么?你们知道原因?” 伊森赶忙回答,“不,不是特别了解。” “说真的,我也觉得奇怪。塔尼瑟尔上祭与导师情同父子,很少吵架的。好在现在都过去了。” 过去了吗? 很难想象,那个微笑着一点点撕裂他精神防线的可怕男人,会对塔尼瑟尔私自带着别国的悬赏逃犯这样重大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同意塔尼瑟尔将他带到神殿来。 是因为他和塔尼瑟尔私下里都选择了熵神为主神,所以才对他这个体内有熵的变异天锒星人青睐有加? 伊森总觉得,塔尼瑟尔把他带来伊芙,不仅仅是为了救他这么简单……他就像在等待最后审判的囚犯,每一天都在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真相的揭开。可是祭司却一直那样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令他几乎又要迷失在那脉脉温情之中了。 但是……在见到那被埋在城堡地下的塔尼瑟尔的父亲之墓后,伊森忽然清醒了些。 他知道塔尼瑟尔没跟他说全部的真相。 而那城堡下面的古怪陵墓,还有那墓碑上摆放的书本,也总觉得有些异样的气氛。一种十分污秽邪恶的气氛。 那种气味如影随形,自从那晚之后就一直伴随着他,直到现在。甚至在这神圣的神殿里,那种味道不但没有变淡,而且愈发清晰浓重了。 哈迪尔随带着他们登记过名字之后,便给他们讲解了一下学徒们的作息时间。大部分的时候学徒都要跟着自己的导师,作为导师的助手兼侍者,同时在每天固定的时间学习祭司的课程。只现在唯一的问题是神殿的宿舍不够,暂时可能还要由塔尼瑟尔负责安排他们的住宿。 此时哈迪尔的万息球闪烁起来,有信息传输过来。哈迪尔看了一眼匆忙说道,“导师在传唤我了。你们就在祈祷厅里等着塔尼瑟尔上祭吧。”说完转身便要走,只是走了几步忽然用一种不太自然的方式转过头来盯着伊森,嘴宽宽地咧开,咧开到不可思议的宽度,露出一个扭曲到吓人的微笑。 ”永恒即将终结,沉睡的王者即将醒来。时间到了,你应该接受他的赐福。” 那明明不再是哈迪尔的声音,而是梦中那个黑色男人的声音。 他竟然在现实中,在完全没有做梦的时候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是梦境开始侵蚀现实了么?! 伊森身体一僵,可是一眨眼,那哈迪尔却已经跑远了。就像是不曾停顿过一样。 “他刚才说什么?”伊森拉住塞缪问。 塞缪一头雾水,看左右无人才开口用地球语说,“说让我们在祈祷厅里等塔尼瑟尔啊。” “我是说之后,他突然回过头来说的……”伊森其实现在也不太确定了,自己刚才看到的究竟是真实的还是…… 而塞缪却愈发困惑了,“你在说什么啊,他说完就走了,没回头啊。” 第104章 伊芙星(10) 由于宿舍紧缺,伊森和塞缪被安排在用来救助贫民或流浪者的普济区房间中。足以容纳六人的房内陈设简单但齐全,冰箱等家具几乎都嵌在墙内,甚至还有饮品自动合成机。塔尼瑟尔一直没能来见他们,只是派遣了另一个学徒把他们带了过来。 房间里四个看上去十分落魄的伊芙流浪者聚集在一起谈论着两天后圣灵节将在神殿巨型的安魂祭典。伊森听到他们在说这一次安魂祭典并不对外开放,只有被邀请的祭司、王室贵族或者官员才能参加,十分神秘。伊森似乎有听到他们在谈论塔尼瑟尔,说真可惜看不到白衣祭司的天音琴演奏,又说去年的演奏多么多么美妙甚至令人如临仙境。只是这些谈话在看到他们进来后便戛然而止,流浪者们各自分散开来,似乎对于身为学徒的他们甚为忌惮。 伊森友好地冲他们打了个招呼,而别人也是用一种近乎谦卑的态度向他问了好。 看来在这个国度祭司果然是身份地位很高的职业。就连学徒都能跟着沾光。 而伊森则愈发好奇了。他想象着塔尼瑟尔演奏天音琴会是什么样子,竟也有些期待起来。 到了晚饭的时候塔尼瑟尔才出现,带着他们来到一座八角形的建筑前。显然这里是所有祭司和学徒们用餐的地方,长桌一排排摆开,而比较高阶的蓝衣祭司、白衣祭司以及神殿中唯一的紫衣祭司——主祭西奥尼尔则坐在大厅最前方的几排长桌上。跟在塔尼瑟尔身后一进门,一束束好奇的目光便纷纷投射过来。塔尼瑟尔不收学徒是出了名的,但是现在竟然破天荒收了两个,不得不令人好奇那两个学徒到底是何方神圣。 伊森突然觉得跟塔尼瑟尔一起进来真是个蠢主意。与此同时一种吃味的感觉令他又有那么一点不爽…… 塔尼瑟尔竟然还在那里冲着所有经过他身边的祭司或学徒报以微笑,竟然还笑得那样极富魅力,这个人总是这样随便放电的吗? 想要把他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的冲动第三次盘旋在他脑海里。 晚餐是自助的,塔尼瑟尔十分贴心地带着他的两个“学徒”熟悉了一下哪里是盛饭的地方,指了指哪里是卫生间,又体贴地给伊森盘子里多夹了几块伊芙特产的一种看起来像鹿又像马的动物的肉,像是半抱怨似的说了句“你太瘦了”,惹得拍在他们前面和后面的祭司们投来一阵阵异样的目光…… 然后,塔尼瑟尔竟然打算跟他们坐在普通的长桌上吃饭,而不是加入最前方长桌前那三名与他同等级的白衣祭司,这下看向他们的便不只是周围的小祭司们了,就连那些高阶祭司都开始往他们这边看。伊森赶紧低声说,“喂!你快点坐到你该坐的地方去啊!” “我今天就在这儿吃。”塔尼瑟尔施施然答道。 塞缪还是装聋作哑不说话,只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伊森,等一会儿晚祷的时候,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至于塞缪,你可以随意逛逛,对了,这个给你。”塔尼瑟尔递给塞缪一枚似乎是万息球的东西,“如果你想离开神殿去外面逛逛就带上这个,可以随时与我取得联系。” 塞缪将那枚小球收起来,冲他点了点头。 晚祷时分几乎所有祭司和学徒都集中到祈祷厅去了,塔尼瑟尔带着伊森走过空旷宏伟的走廊,沿着旋转的阶梯一路进入地下,又沿着曲折蜿蜒的回廊转了几道弯。一扇高大的石门上纵横交错着许多曲折的直线,看花纹与序神之卵上的线路有些相似,塔尼瑟尔在上面画了几个图案,一道光束照射出来扫描了他的瞳孔,大门便缓缓开启了。 清圣纯澈的蓝色骤然漫溢而出,原本阴暗的地下走廊顿时光芒大盛。与此同时一种干净而清澈的气息化作微风扑面而至,令人一时有些睁不开眼睛。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是轻灵的气息,伊森却觉得十分难受,就好像吃下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以后会有的那种反胃感。 伊森眯着眼睛逐渐适应了着突如其来的光明,遂看清眼前的殿堂。 那空旷的殿堂里面有一尊高大的伊芙女人雕像,她容貌端庄神情圣洁,身形曼妙动人,手中托着一张盘子。 在那盘子里,盛着三枚序神之卵。 伊森讶然,“这是……你们专门收藏序神之卵的地方?” “不错。”塔尼瑟尔向前走了一步,身后的大门轰然关闭。他来到那女神的塑像前,“如果你可以每天来这里待上一个小时,说不定可以压制你体内变异的发展。只不过这种办法治标不治本,甚至在你体内的熵多到一定程度之后可能还会对你有损,你要小心。” 伊森感激地点点头,走近了一些看着那些蓝色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觉得很兴奋,甚至觉得有些讨厌那种蓝色。 此时塔尼瑟尔忽然问道,“伊森,你真的想要被治愈吗?” 伊森看了他一眼,脑中闪过了很多记忆。 他记得罗兰冰冷的眼神,记得道德法庭那一双双谴责的眼睛,记得人们对他的谩骂,记得父亲疏离的神情,记得在禁城里见到的愚昧和背叛,记得在面对死亡危机时人们的残忍。他也记得在杀戮和吞噬时那近乎极乐的快|感,记得那种从身到心都被解放了的感觉,还有那个黑色的男人对他说过的话。 只要接受,就可以拥有一切,拥有塔尼瑟尔。 伊森迟疑了,他低声说,“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要活下去……” “可是所谓的‘活着’,也不过是个幻象啊。一群dna暂时组合在一起生成了胚胎和细胞,暂时组成了一个脆弱的生物,目的只是继续繁衍复制自己的dna。这一切都是短暂的,只有死亡才是永恒。”塔尼瑟尔伸手,从托盘中拿出了那枚有瑕疵的序神之卵,“你知道吗,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成了祭司。我以为只要拿到它就可以拯救我父亲,因为那时候我那么相信序神的力量,我以为他们也如经典里写的那般仁慈。可是最后,它什么也改变不了,不管吸收了多少序神能量,父亲的身体还是在一天天枯萎,我几乎能看着熵是怎样一点点吞噬他的身体的。那种时候,我才知道生命和秩序不过就是个幻觉。” 塔尼瑟尔的声音十分平静,可是伊森却可以从他低垂的目光中看到一丝绵绵不绝的哀伤。他的心也随之痛了一下,他想到了他母亲形容枯槁的面容。 母亲那曾经美丽的脸,却成了他最深沉的噩梦。 “可是,死了不就什么都没有了么?”伊森难过地说,“不论再怎么崇拜熵神,它们还是不会对你有任何仁慈啊?不是反而会更快地走向死亡吗?” “熵神和序神本就是一体两面,没办法分开的。熵神体内若没有序力也不可能存在,而序神体内若没有熵力也早就极序化了。它们不过是比我们更高级的生命体,比我们更加了解宇宙规则的生物罢了。只要它们有目的,只要我能为他们所用,就有机会从它们的对抗中获利,甚至最终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其实才是我们信仰的本质。” “那……”伊森认真地看着祭司,“你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塔尼瑟尔静默了片刻,用一种失魂般的语气说道,“我希望所有的秩序和规则都被打破,希望模糊生死的界限,希望所有人,不论活着的还是死了的,都可以融合成一体,大家不分彼此,没有仇恨隔阂,没有过去未来,永远在一起。那才是真正的永生。” 伊森目瞪口呆地望着祭司,似乎被他的话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祭司却忽然笑起来,“我开玩笑的,吓到你了?” 伊森这才松了口气,拍了他手臂一下,“……不要随便开这种玩笑!” ********** 圣灵节的当天,红月神殿的大门关闭,甚至有皇家卫队一层层将神殿包围起来,方圆一里内的街区都实行戒严。 魂祭典礼是在夜间二十五点开始(伊芙星一天有二十八小时)。伊森和塞缪有幸被选中与其他十几个学徒一起在祈祷厅等待着。今日被邀请参加的祭司大概有一百来人,除去还未现身的主祭,所有的白衣祭司和蓝衣祭司都在,塔尼瑟尔穿着一身与其他白衣祭司相同的正式祭祀袍,却仍然是人群之中最耀眼的那一个。除了高级祭司,还有大约五十多个青衣祭司。之前见过的哈迪尔也在其中,伊森向他打了个招呼,对方却似乎装作没有看见,并没有回礼。 塞缪笑着说人家一看就是暗恋塔尼瑟尔多年,把伊森这个突然出现的“入室弟子”当成眼中钉了。 大堂里没有一盏照明灯,所有的光都来自墙壁上的上千只蜡烛,辉映着整个宏伟的殿堂。二十四点开始有一些衣着高贵华丽的伊芙人陆续进入大堂,由哈迪尔谦卑地引领至祭司们之后的几排座位之中。伊森注意到他们所有人不论男女abo头顶都蒙着黑纱,而且甚少交谈,整个大厅弥漫着一种诡异的静谧。 大概在差半个小时到二十五点的时候,忽然有人喊道“伊芙联和星国之王——克罗奈斯陛下到——” 所有人都起立迎接,伊森更是好奇地悄悄抬头。先是进来了几名卫队士兵,之后进入的高大男人看上去并不比他大多少岁,身上穿着纯黑的一直拖曳到地上的长外衣,和塔尼瑟尔相同的金发银眼大约是家族特征,就连眉眼间似也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塔尼瑟尔更加精致一些,而伊芙王则更偏向阳刚英俊。 在众人的躬身行礼中,国王目不斜视直奔最前方。此时主祭已经亲自现身迎接,伊芙王与他寒暄几句,便转向了他之后的塔尼瑟尔,甚至还拥抱了他一下,如长辈一般亲昵地与他交谈着。 伊森听到他附近的几名学徒在窃窃私语。 “王还真是很关心塔尼瑟尔上祭啊!” “那当然了,王到现在都没有子嗣,外界已经在传他可能无法生育。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塔尼瑟尔就是他的继承人啊。” “可是他已经是白衣祭司了,怎么可能当他的继承人啊?” “这还不简单,真到了那个时候,随便找个借口让他离开圣殿啊。” 伊森心中震撼,原来还有这么一层缘故…… 怪不得塔尼瑟尔之前那样无法无天,甚至胆敢擅自偷窃序神之卵。 现下他心中更加狐疑了。有着这样高贵身份的塔尼瑟尔,为什么要冒险去地球?为什么一次又一次为了他以身犯险?他那个终极的目的,难道真如他所说的那些吗? 时间到了,祭典准时开始。大门也在轰然一声中关闭。 那一瞬间伊森忽然有点不安。 太安静了,空气就像凝滞的一样。偌大的殿堂,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的祭司和访客都沉默着,一层层的黑纱下面看不清面貌,不知道那些人都是谁,脑子里又想着什么东西。而窗外原本应该漆黑的天空却泛着一层诡异的深红色,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某种淡淡的腐臭味弥漫在那些蜡烛燃烧的檀香味之中。 伊森忽然开始怀疑,这真的是为了纪念亡者的例行祭典吗? 鸦雀无声中,西奥尼尔站在布道台上,将一本古旧的、不知年月的厚重书本放在讲台上,轻轻翻开。 他用伊芙语说道,“永恒即将终结,沉睡的王者即将醒来。” 伊森身体猛然一个战栗,呼吸像是忽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他是听错了吗? 台上的人是真的在读这句话吗? 他转头四顾,周围的人却都只是睁着一双双专注到有些狂热的眼睛向前看着,似乎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西奥尼尔继续说着,“当秩序崩溃,蠕虫在空洞的大地中悲鸣,暗影吞噬整个星系,神的引渡者将会打开混沌之门。那是旧世界的末日和新世界的开端,海中沉睡的孤岛将与沉睡的囚徒一起觉醒,被遗忘的神明将吞噬一切理性的幻觉,愚痴和混蓝的源泉将滋润整个宇宙,而我们将见证天堂!” 他抑扬顿挫的声音中充斥着某种向往的激情,引得人群骤然发出一阵欢乐的高呼。 这是怎么回事?伊森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想要离开,可是此时他却看到塔尼瑟尔缓缓走向了天音琴前方的“舞台”。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名士兵站在他们这一排前,用冷漠的眼神盯着他,“请坐下。” 那声音中的威慑另伊森知道此刻如果不服从,可能会有更加强迫的手段逼迫他坐下。他又忽然觉得自己反应是不是太大了,不过就是在现实中听到了梦里那个黑色男人告诉他的话,或许他只是无意中在哪里看到了这段话,然后储存在了潜意识里才会做那样的梦…… 他想到塔尼瑟尔还在,便迟疑着坐了回去。 俊美的白衣祭司踩在了布满踏板的舞台中央一块圆盘上,那似乎是一个用来平衡身体重量的台子,本身并不会另天音琴发声。他在那上面停顿了片刻,转头看向西奥尼尔。 他的导师高声说道,“伟大的伏行混沌早已在人间播下混乱的种子,这种子将在今天开始生根发芽,最终他会将更多的种子抛洒向宇宙各处,他接受宇宙之核的恩赐,成为它在序神宇宙的化身,将带领我们走向永恒!” 语音一落,塔尼瑟尔忽而踏出了第一步。 一阵空灵悠远的乐声伴随着他行云流水般的步伐汩汩涌出,巨大的琉璃圆盘在空中交织成炫目的轮舞。塔尼瑟尔的白袍在空中开成一朵绝美的莲花,他的脚步灵动而轻松,姿态舒展而优雅,宛如一只正在冰湖上翩然起舞的白天鹅。随着他的舞步,那动人的乐声震颤在凝固的空气里,伊森从未听过这样的乐声,就好像并不属于人间,而是从永恒的苍穹中飘降下来的一样。 那音乐无疑是绝美的,只是这美妙中,却还有一点点不对劲。听久了,感觉整个人都在被什么东西吸进去,没有办法集中意识,思绪好像都被那旋律摄住了。 白衣祭司的舞步愈发密集,美丽的面容上带着一丝虔诚的微笑,那音律也如细密的蛛丝般编织起来,带动着大殿中的一切随着它的频率颤抖着。伊森注意到他周围的人,包括塞缪在内,面上似乎都现出某种类似于被催眠一般的空茫表情,眼神盯着前方,也不知道是在看着什么,对不准焦距。 那些仿佛没了灵魂的空洞表情令他有些害怕,与此同时他的后颈骤然开始发痒发疼。 糟了…… 怎么会这样?伊森不明白,他想要逃离,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那音律也已经进入了他的大脑,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聆听那如曼陀罗般带着致命诱惑的音乐。 脑中嗡鸣阵阵,似乎正在回应那连绵不绝的天音琴乐。越是听着,越是觉得四下的一切变得不真实起来,有种如在梦中的惘然。 “伊森。” 忽然听到的温柔声音,另伊森身体剧震。 他僵硬地缓缓转过头,看到了坐在他身边的美丽女人。 她大约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一头深褐色的长卷发似乎是巧克力色的丝缎,一双碧绿的美丽眼睛宛如翡翠湖水,有种摄人心魄的美,凝视的久了仿佛连灵魂也会丢失在那里面。她的皮肤那样白皙,白到近乎能看到青色的血管,白到似乎反射着淡淡的烛光。嘴唇那样嫣红,仿若被咬破了渗出的凄艳。她的手那样白净修长,多么适合按揉大提琴的琴弦。她的脚踝那般纤细,轻盈得似乎能够飞起来。 “妈……妈妈……”伊森哽咽道。 眼前的母亲,正是她在渡过成年期后,最美丽的那三天的样子。 “伊森,我的宝贝。”她伸手抚摸着他无法控制地流出了眼泪的眼角,手指那样冰冷,令他微微战栗。她身上传来一种腐烂的臭味,可是伊森此时却并不觉得那味道难闻了。 在进入禁城那天,他就知道此生可能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后来在梦中那个男人说他母亲死了,他整个人也十分麻木,似乎觉得那是早晚要发生的。 可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念他的妈妈。想念被那双温柔的手抚摸脸颊和头顶的感觉,想念她为他烤的蓝莓派,想念她屋子里传出的悠扬琴音。 “妈妈,我好想你……”在她伸出手抱住他的瞬间,他在她的肩膀上呢喃出了这一句。母亲的身上已经闻不到了往昔的淡淡香水味,可是熟悉的触感还是告诉他,这就是妈妈,那个把他生出来的美丽女人。 “伊森,你的父亲一直在等你。”母亲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脑。 “等我……?”伊森惨笑着摇摇头,“不,他已经与我断绝关系了……” 她却轻笑一声,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傻孩子,我说的不是我丈夫,而是你真正的父亲。” 伊森的身体一僵。 然而她的耳语还在继续着,那絮絮的声音,另伊森如堕冰窟,“我那时候刚刚与我丈夫订婚,然后他来到了我的梦里。他那么美,那么温柔,恳求我为他诞下子嗣。我没办法拒绝他。” 伊森从母亲的怀抱里挣脱出来,顾不上擦脸上的泪痕,“妈,你在说什么啊!” “在众神寂灭的时刻,他已经独自在地球上行走了千万年,欺骗诱惑着愚蠢的羔羊们。”她一边吟诵着,原本白皙年轻的皮肤却在迅速衰老褶皱,红润的嘴唇迅速变得干瘪,露出发黄的牙齿,那明媚的碧绿眼眸也在顷刻间腐烂生蛆,只剩下两个空洞,“你是他的骄傲啊,我的宝贝!” 第105章 伊芙星(11) 母亲迅速在面前腐烂的样子另伊森惊叫起来,身体像是突然摆脱了控制踉跄着后退,却被塞缪的腿绊倒了。周围的人包括塞缪在内似乎看不见在他们面前发生的一切,如木偶一般呆坐着。伊森抓着塞缪的手臂想要把他拉起来,对方的身体却如磐石一般纹丝不动,眼睛睁的大大的,甚至都没有眨过一下。而他的母亲却还在冲他爬过来,腐烂的肉块从脸上和手臂上掉落下来,泛着恶臭的粘液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痕迹。 伊森顾不上拉塞缪了,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来向着大门口的方向冲去,没有人阻止他。可是他的手刚刚接触到门把手,一阵被烧灼的剧痛便骤然在掌心炸开。他痛叫一声,抬起手来,发现皮肉已经被烧焦了。可是在那些黑色的焦肉下面,一些古怪的触手在蠕动着,迅速修补着他身上的伤口,新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起来。 他转过身冲向塔尼瑟尔的方向,祭司显得那么遥远,仍然不知疲倦地舞着,美轮美奂的琴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令他无处可逃。 “塔尼瑟尔!塔尼瑟尔!”伊森大声叫着他的名字,用力迈着大步跑着。可是空间却突然在他面前扭曲拉长了,不论他怎么跑都无法缩短与祭司之间的距离,他的喊声也像是被四周琴音吸收殆尽,连一米都传不出去。 这是噩梦,活生生的噩梦。伊森用力拍着自己的脸,想要让自己清醒过来。 却在此时,观众席中一个头蒙黑纱的贵族忽然站了起来。 在这仿若凝固了的祈祷厅里,这个人大概是除了远处的塔尼瑟尔和那仍然在锲而不舍向他爬行过来的“母亲”之外唯一有了动静的人。 伊森看向他,不知道是该觉得喜悦还是戒备。一种山雨欲来的不祥预感令他僵立在原地,死死盯着那个人。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身上穿着精美绝伦的黑色天鹅绒长袍,步伐不急不缓,沉稳优雅。他的身上弥漫着一种令人畏惧胆寒的东西,伊森没有办法形容那种熟悉又恶心的感觉。 那个人在他面前大概十步的地方停下,缓缓掀开了脸上的黑纱。 伊森呆住了。 眼前的是一个大约七十岁的地球人,虽说是七十岁,但是在如今这种动辄寿命超过百岁的地球人平均寿命中也并不算老。他年轻时应该是个很俊美的男人,由于总是皱眉在眉心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令他看起来有些刻板严肃。但伊森还是很喜欢他,认为他是一个做事有条理有效率、十分尊重属下、为人耿直的人。 能源局局长亚伯,伊森从前的上司。 “你……你怎么……” 亚伯对着他慈爱地微笑着,“好久不见了,伊森。” 伊森向后退了一步,口中低声呢喃着,”是幻觉吧……一定是幻觉……” “是幻觉吗?”亚伯微微一偏头,那笑容却有些奇怪,与伊森记忆中有所不同,似乎多了几分……狡诈的味道。他向着伊森伸出手来,”要握一下吗?看看是不是幻觉。”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是来见你的啊。”亚伯说着,他的五官和脸型却忽然开始发生微妙但迅速的改变。在伊森震惊的目光中,那张脸迅速转变成了塔尼瑟尔的脸,进而又变成了他父亲的脸,最后又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埃及男人的脸,之后竟然模糊成一团,像被橡皮擦擦去了一样。 一阵寒意侵蚀着伊森的身体,他全身僵硬地看着面前的黑衣男人,终于认出了他。 是那个不断纠缠在他梦中的黑色男人。 伊森慌乱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塔尼瑟尔仍然在遥远的地方舞着,演奏着那魅惑人心的琴乐。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为什么噩梦里的东西接连出现? ”你难道没有想过,是谁提出要研究开发第二宇宙、红地球甚至是零号?为什么你每一次的任务都与能源局有关,是谁选择你参加的任务?”那男人空洞的脸上渐渐又长出了局长的五官,神情严谨肃穆地望着他,一如曾经局长每一次与他交谈时惯有的表情,“你又有没有想过,蛇夫座是如何得知的零号,又为什么恰好派出了那么符合你喜好的罗兰执行任务,又为什么偏偏在接待外宾的那一天我无法出席,由你来替我接待外宾?” 老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柄锋利的剑,干脆利落地戳破了那些伊森一直想不明白的迷障。那些生命中他以为是缘分和巧合的东西,在面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口中却成了早已被精心安排好的命运棋局。 “是你……”伊森的声音沙哑,几乎无法发出完整的句子。他的脑子已经成了一团乱麻,太多的记忆迅速闪过,全都蒙上了一层命定的阴霾,“为什么……局长……为什么是我?” “你还没有想起我么?我的孩子?””局长”迈着笃定的脚步逼近,他的目光充满迫人的压力,“我说过,在所有神明离开这个宇宙之后,我是唯一留在这里的远古存在,以人的姿态行走于世间。我看着地球上的人从一群穴居的猿猴到后来征服整个银河系,看着不同的星球上的文明诞生又消亡,我一直在等着一个时刻,等着序力轮回到一个虚弱的时刻,等待着迎回诸神占领这丰饶宇宙的时机。而你,我的孩子,便是我亲自制造的一把打开序神宇宙的钥匙,以序力制造的身体容纳熵之灵魂的利刃。” 此时他已经走到伊森面前,深处一只如鹰爪般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伊森的面颊。那触感森冷而粘腻,宛如被毒蛇爬过皮肤,另伊森背后升起一阵战栗。那双邪恶的蓝眼睛凝望着伊森,在一瞬间伊森仿佛看到一根血红的触手从他的脸上长出,如舌头一样绕过他的颈项…… “我亲爱的伊森。”“局长”的声音响彻他的脑海,“我是你的父亲啊。” 伊森感觉脖子被无形的红色触手死死勒住,他呼吸困难,双手捂住喉咙却无法减轻那种窒息的感觉。 “不,你不是。”伊森挣扎着说道,“我的父亲是亚德里安.埃尔德里奇!” “别再欺骗自己了。你自己心里也知道,亚德里安.埃尔德里奇从来就不是你的父亲,他不过是帮我把你养大的小卒而已。”“局长”的神情中多了几分傲慢。 ”伊森“母亲也出现在他的身后,腐烂得只剩下骨头的手搭在他的肩头,弄掉了他耳朵上的耳夹,尸液浸湿了他的衣衫,腐蚀着他的皮肤,令他觉得后颈和后背瘙痒的更加厉害,甚至开始出现一阵阵的裂痛。 “宝贝,你的时间到了,快些跪下接受他的赐福吧!”扭曲的声音从破损的喉咙里传出,早已听不出从前的温柔动人。 所有的字句在伊森耳朵里嗡嗡地响着,冲击着他过往的一切记忆。父亲对他忽冷忽热,照顾着他的生活却又几乎没对他笑过,母亲找着各种理由离开家里、离开他。伊森没有办过一次生日party,学校表演舞台剧的时候也只有他的父母没有时间到场。小小的他没怎么抱怨过,只是看着别人的父亲母亲亲吻着自己的孩子,为他们擦去表演时画在脸上的油彩时,心里有淡淡的疼。 当同学们抱怨自己的父母管的太严不让在同学家玩到太晚的时候,在旁边停着的伊森却是一脸羡慕。父亲从不担心他是否在外面玩的太久,不过伊森还是会每晚按时回家,和父亲一起吃饭。 他一直相信,父母都是爱他的,他们只是太忙了。尤其是父亲,虽然在家的时候鲜少和他说话,但只要当他是个好孩子的时候,他还是会对他的微笑的。 所以爸爸一定是爱他的,只要他当一个好孩子,爸爸就会爱他的。 可是如果爱他的话,为什么连他的毕业典礼都没有参加过,为什么没问过他将来想要做什么有什么理想,为什么从来没像其他的父母那样问他有没有谈恋爱,为什么在他离开家后,明明都在同一个城市,却从没有来他的公寓看过, 可是现在,听到这些,似乎一切突然就都说得通了。 爱,大概还是有的。但恨,恐怕也不少吧…… 未婚妻在同房之前便怀了一个莫名其妙来历不明的孩子,骄傲的父亲如果不是那么深爱母亲,是忍不下这种奇耻大辱的吧? 伊森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拧了一把,疼得说不出叫不来。他是个怪物,从一开始,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是个怪物。 从一开始,他就不值得被爱。 他觉得身上那样沉重,简直无法负荷。身体中有什么东西要炸裂开了,他跪倒在地上,后背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强忍着没有叫出来,却看到自己的指甲迅速变黑变长,黑色的纹路从手臂上一直蔓延到掌心。 与此同时,一种极度的恐惧感正在侵占他的意识。他突然觉得很累很累,累到一个手指头都动不了,很想找一个什么人都没有的地方,一个黑暗的、封闭的角落,把自己藏起来。 这个世界那样混乱危险,他需要织一个茧,把自己一层层裹起来。 这冲动如此强烈,令他没有注意到他证无意识地另身后的触手喷涌出来,一层层将他自己缠绕其中,渐渐地只剩下一张苍白的脸还在外面。 他看到面前的“局长”身体在变形,在胀大。他的脸上五官融化在了一起,一条血红的触手冲天而起,呼啸在高广的大殿之中。那滴淌着粘液的大手轻轻托起他的脸,逼迫他的绿色双瞳对上那没有五官的“脸”。 “伊森,蜕变的时刻到了。是作为我的儿子遵从我的意志活下去,还是像你母亲一样在短暂的美丽之后迅速衰老死去,你要好好考虑。” 他说完,轻轻扭转伊森的头颅,让他看向了他那腐烂到一只眼珠挂在眼眶外,身上蠕动着无数蛆虫的母亲。 绿眼睛骤然睁大了,那正是他心底最深沉的恐惧。 伊森倏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进入他最深沉的噩梦——母亲说过的,成年期之前那大约会持续两个星期的“蛹”时期。 他发出一声兽类般的哀嚎,更多的黑色触手喷涌而出,利刃一般射向面前的伏行混沌。然而他的触手穿过的却仿佛一团粘液,那高大的怪物却似乎一点反应也没有,红色的触手反卷而上,竟然一把扯断了那条触手。 剧痛另伊森痛苦地咆哮着,他看到那红色的触手伸到面前,听到伏行混沌奈亚拉托提普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充满最纯粹的邪恶,“那个跳舞的伊芙人,也是我挑选给你的见面礼。你喜欢吗?” “住口!住口!”伊森在压倒性的威胁面前,在身体不可控制分泌出的恐惧荷尔蒙之中,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逃。他用触手一层层将自己的全部包裹起来,好像这样就可以把外面混乱的世界隔绝在外了。这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冲动,一种支配一切的充满动物性的本能。 他需要藏起来,深深地藏起来。 第106章 伊芙星(12) 黑暗,安全的黑暗,宛如回到了母亲的子宫里,回到了最原初的安详。他蜷缩着身体,悬浮在静谧的宇宙中心,没有意识思想,只是简单地存在着。 可是忽然间,这安详的黑暗被强行撕裂。光明犹如利刃飒然刺入他的双目之中,一种如同皮肤被活活剥下的剧痛将他从安宁中残忍地拖曳出来。他想要挣扎却动弹不得,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模模糊糊地想着,大约人出生的时候哭得那么惨,就是因为这感受实在太痛苦了。 他的意识浑浑噩噩,眼前有光影不断闪过。空气中弥漫着焦油般的臭味,极度的寒冷令他全身不受控制地抽搐发抖。 “他在发抖……” “停一停,他的脸色很苍白!” “现在已经没办法停了,溶液已经进入他身体中了,打一半只会让他更难受。万一一会儿他要是爆发起来,我们大家都会没命!” “主祭说的有道理,现在陛下也在,不能冒险。” 纷乱的声音在四面八方轰然作响,伊森感觉自己被囚禁在了一个狭窄的躯体里,每呼吸一下都是极度的疲惫。 光线透过眼皮刺激着他敏感的视网膜,身体像是脱离了他的意志,抖得更加厉害了。 忽然,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紧接着,那缠绵全身的疼痛、疲惫和寒冷骤然减轻了许多。他似乎听到了身旁有人发出了痛苦的低吟声,那只触摸他的手在迅速变冷。 ”塔尼瑟尔!你在干什么!” “……” 伊森的力气一点点积攒起来,他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光影缓慢地在他眼前凝结。 他首先看到的是塔尼瑟尔的面容,逆着光他的第三只眼已经完全打开了,一只手仍然按在他的额头上。他的脸色苍白,嘴唇紧紧抿起,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他微微转动眼珠,看到在他的左手边站着西奥尼尔。主祭依然穿着之前在魂祭仪式上穿的紫色华服,一只手里拿着一管散发着淡蓝色幽光的溶液,正在缓缓注入他的手臂中。 而他的双手分别被用锁链固定住了,双脚也同样一动便能听到刺耳的锁链撞击声。而他此时正躺在一块长方形的巨大石头上,他的身下凹凸不平,似乎有很多石雕的纹路。 伊森心中一阵恐慌,他猛然挣动了一下,险些另针管断在他的血管里。西奥尼尔怒喝一声,“别动!” 塔尼瑟尔冰冷的双手贴住了他的面颊,祭司有些虚弱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喃道,“乖,不要怕,那是序神之卵的溶液。” 伊森感觉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双手发软,就好像并不属于自己了一样。他张开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喉咙里面发出卡住了一般的怪响。 他认出来这里是哪里了。 塔尼瑟尔家族的城堡内那阴暗的三角形地下室,而他躺着的地方,就是西川大公的墓石! 伊森喉咙中发出咿咿呀呀的喊声,碧绿的眼睛里瞳仁细长,虽然带着惊惶的神情却又十分妖异。他的脸上仍然有许多蜿蜒的黑色纹路难以消退,大概就算注射序神之卵溶液也是没办法褪掉的了。 房间里还有几个伊森不认识的伊芙人,有些是祭司,另一些则似乎是之前那些蒙着黑纱的贵族中的成员。他们用恐惧又好奇的母港盯着伊森,相互窃窃私语,但是没有看到局长的影子。 “他醒了?”另一个声音传来,高大的伊芙之王踏着暗影从入口的悬梯处走了进来,与塔尼瑟尔有几分神似的灰色眼睛用一种半是敬畏半是嫌恶的复杂目光看向墓石上的伊森。 他一进来,室内所有的人都安静了,向他恭恭敬敬地行礼。 塔尼瑟尔却没有说话,他正代替伊森承担着序力与伊森体内已经太过浓重的熵力相互激斗的痛苦,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滑落,滴在伊森的额头上。 他们要干什么?伊森的视线在几张人脸之间转动,迟钝的大脑没有办法理解现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却只是有一种本能一般的不祥直觉。 “情况如何?”伊芙王克罗奈斯问道。 “已经用序神之卵将他从‘茧’里暂时拉了出来,现在是他最虚弱的状态,不会对我们的生命安全造成威胁。”西奥尼尔回答道,缺乏情绪的视线仍然轻飘飘地放在伊森的脸上。 克罗奈斯这才胆敢走近了一些,带着一种惊叹而忌惮的心情近距离观察着那视线迷茫似乎没有意识的男人。没有人知道表面上信奉序神的伊芙王早已成了混沌之核阿撒托斯的信徒,也没人知道几乎大半的王室贵族都已经加入熵神信仰。昨天的魂祭仪式本来就是为了面前这个看上去十分苍白普通的地球男人准备的,是所有阿撒托斯的信徒们秘密的神圣之日。这个男人是伏行混沌奈亚拉托提普与天锒星后裔诞下的子嗣,为诸神觉醒之日准备的祭品。在他身体中序力和熵力达成了完美的融合,并且蛰伏着伏行混沌的强大力量。这个人将成为愚痴之神进入这个世界的通道,他的灵魂和身体将成为阿撒托斯的傀儡,在这个序神宇宙中执行古老的混乱之神们的意志。 那些伟大的混沌之神将利用着个男人从这个死板枯燥的宇宙内部撕裂整个序神王国,一点一点将宇宙秩序彻底改写。 其实侵蚀已经开始了。地球联盟一直对外说海王星附近的第二宇宙秩序感染问题已经被控制,但是鉴于封锁区域不但没有缩小,反而一直在扩大来看多半又是一个为了维持稳定而编造的谎言。序对这个宇宙的掌控力已经大不如前,人心也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许多极端的宗教开始出现,人们对于现有的政府体|制越来越不满,星国之间的冲突不断,地球联盟与蛇夫座联盟还有第三帝国的关系也日益紧张。对于反物质武器的研究也另整个银河沉浸在一片山雨欲来的惴惴不安之中。 层层平行宇宙中熵和序的主导性一直在轮回变换,而熵神和序神作为敌对已久的两大超级文明,屡次利用对于这种规律的掌控而占领更多的宇宙,同时削弱对方的力量。他们之间没有正义邪恶之分,只是天生就是天敌,只有吞噬和被吞噬的区别。而他们所在的所谓第一宇宙,便是序神的一块十分丰饶富足的古老领土。 经历过漫长的时间长河,现如今这块肥美的领土终于也到了它的轮回之时,是序神们对这里的控制最薄弱的时刻。夺取了这里,便可以将无穷无尽的序力吞噬,另饥饿已久的熵神们有机会饱餐一顿,往序神的心口狠狠插上一剑。 伊芙人们并不敢像地球联盟的学者们那样自信地自诩为最中心的宇宙,他们甚至不能确定这个宇宙的重要性。是伏行混沌告诉他们这个宇宙对于熵神们具有十分特别的意义,所以无数世纪以来,奈亚拉托提普才会一次一次出现在这个宇宙里,伪装在人的面孔之下。 克罗奈斯看了一眼仍然守在伊森头部附近僵立的塔尼瑟尔,剑眉皱起,“塔尼瑟尔,你看起来不太好。” 西奥尼尔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了塔尼瑟尔一眼,但什么也没说。塔尼瑟尔勉强对他的叔叔礼貌一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被硬生生从茧中剥离出来是一种十分痛苦的体验,就如同婴儿还未到生产期就被硬生生从omega的体内拖出来一样痛苦,而他此时正代替伊森承担着这种痛苦。“别担心我叔叔,我只是有点累。” 克罗奈斯自然不知道他与伊森之间的灵魂绑定,也就不知道他可以利用自己卓越的精神力将对方的知觉和痛苦转移到自己身上,于是也就对那蹩脚的借口信以为真,“也对,演奏天音琴确实要耗费大量的精神力,尤其是昨天那种要同时控制那么多人的演奏。你去休息吧,反正降神仪式还要很久才能准备好。” 塔尼瑟尔却摇摇头,撑持着说道,“不,他最信任我,我必须在这里守着他,否则会出什么事还不知道。” 此时一名大臣上前劝说伊芙王先行回王宫,因为出来这么久再不回去恐怕会引起公众的的猜疑。天锒星人的茧化周期可能会持续一周到两周的时间,降神仪式必须要等到这段时间快要结束的时候才能进行,现在这种关键时刻越少出乱子越好。伊芙王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便叮嘱了塔尼瑟尔好好休息,先行离开了。他走后,其余贵族也陆续离开,最后只剩下了西奥尼尔和塔尼瑟尔两人,加上一个意识混沌的伊森。 伊森恍然间听到西奥尼尔用严厉的声音质问塔尼瑟尔,“什么时候的事!” 没有外人在场,塔尼瑟尔也不必再掩饰了,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墓石旁边,身体蜷缩成一团。伊森最初感受到的那种想要躲藏的冲动、皮肤上蔓延的钝痛、光线对身体的侵蚀、以及无穷无尽的寒冷,都如惊涛骇浪一般拍击在他身上。他甚至都没能对导师的质问做出反应。 西奥尼尔一把揪住塔尼瑟尔的领子,强悍的力道将年轻的祭司从地上提了起来。他锐利的视线死死盯着塔尼瑟尔的双眼,“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祭司是禁止进行灵魂绑定的,你的灵魂只属于主神!” “属于主神,不就是属于他吗……”塔尼瑟尔硬生生挤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他声音虚弱,要仔细听才听得清,“反正,早晚他都会成为主神的化身。” “愚蠢!”西奥尼尔气得眼睛发红,用力摇晃着他最喜爱的徒弟,“你知道你总是这样跟他绑在一起,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异很可能会影响到你!到时候主神的意志降临在他身上的时候,你会承受同样的冲击!你可没有伏行混沌当你的父亲,那种冲击可能会杀死你的知不知道!” “我要是害怕死亡的话,又怎么会成为主神的仆人?”塔尼瑟尔有些疲惫似的抓住导师的手腕,“呼吸困难……放开……” 西奥尼尔见他额头上都是汗,于是也心软了。他放开塔尼瑟尔,扶着他在附近的那张为克罗奈斯准备的扶手椅上坐下,继而命令道,“你没必要代替他承受这些,他可是奈亚拉托提普之子,你认为他会承受不了这点不适吗?” “不论如何,是我欠他的。”塔尼瑟尔很冷似的拉紧了身上的衣服,“导师,你也去休息吧,我会看着他的。” 西奥尼尔看着他的眼神却有些犹疑。 塔尼瑟尔笑了,“您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你……”西奥尼尔叹了口气,“而是你对这个人投入的感情似乎超过了某种界限,我不得不担忧,你会不会做出愚蠢的事来。” “放心吧……”塔尼瑟尔缓缓闭上眼睛,将头靠在椅背上,眼睛却望向了伊森的方向,“十三年前在我决定把灵魂献祭给主神的时候,就没有回头路了。” 第107章 伊芙星(13) 伊森在半梦半醒之间,在缠绵不去的寒冷和身体中暧昧不明的痛苦中间徘徊挣扎。% 【 更新快&nbp;&nbp;请搜索//ia/u///】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影像纷乱地纠缠在一起,令他分不清哪些是幻觉哪些是记忆。 一种无边的孤独和无助令他想要蜷缩身体,可是手脚都被冰冷的锁链禁锢着。那哗然的响声另他昏沉的头脑悚然一惊,醒转过来。这光线昏暗的地下墓室中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但是伊森的知觉去似乎比以往强了不知道多少倍,轻度近视也治愈了,甚至能看清天花板上那奇怪而复杂的由许多个角和曲线组成的近似两个交叠的五角星型的符号。 那符号透着一股深沉的黑暗和邪恶,冷冷地从高处俯视着伊森。他觉得那符号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闻到了空气里那熟悉的淡淡苦檀味道,听得到那几不可闻的心跳声。这里只剩下他和塔尼瑟尔两个人了。 他微微侧过头,看到靠坐在旁边的扶手椅上,双眼紧闭面色惨白的祭司。他的心里都是蔓延的忧伤和……失望。 祭司接近他的原因,他终于知道了。 一直告诉自己不在乎,一直认为就算被利用也没什么,有希望总比什么也没有来得好。可是当他知道塔尼瑟尔也不过是被安排在他生命中的一个美丽的陷阱,知道祭司一直以来帮助他保护他,很可能就是为了最后将他带来伊芙星,帮他完成进入成年期的转变然后进行他们的什么降神仪式的时候,他那早已变成黑色的心脏还是鲜明地痛了起来。 是否他生下来就只为了一个目的而活,是否他为了生活下去不论是更好还是更坏所做的努力都是没有意义的。他身边的人都是被一个无法抗衡的力量安排好的,引导他走向一个唯一的结局。 接受宇宙之核…… 伊森不懂黑色的男人一直要他接受的意思,不过他隐约能够感觉到,一旦他接受,恐怕就会连自己拥有的最后一点东西——身为人类的最后一点神智——也要失去了。 没有人会在乎伊森这个人是否就会从此消失,甚至没有人会知道他存在过。 真的是……毫无意义的人生。 伊森尝试着张口,有些话他明知不该问,因为答案不会美好,但他还是想要问清楚。 “为什么……选择我?”伊森的声音虚弱而干涩,似乎每说一个字都会耗尽他的力气。 塔尼瑟尔缓缓睁开眼睛,暗淡的烛火跳跃在那双银灰色的眸子里,看上去有些难得一见的疲惫,“因为这是我的任务……找到神选之人,然后保护他。” “那你跟我上|床,也是你的任务?”伊森笑了一声,明明是嘲弄,却听上去有些颓唐。 塔尼瑟尔感觉到一阵迟钝而干涩的痛楚在心口缓缓蔓延开来,就像是有人在用生了锈的细铁丝将心脏缠住,然后缓缓收紧。他有些分不清楚这是他自己的感觉还是伊森传达给他的感觉。第一次遇见面前这个男人的记忆浮现在脑海里。人类飞船冰冷的光线里,面前一群黑压压的非人。他其实最先注意到的是塞缪,然后才顺带着看到了与塞缪说话的伊森,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未来的日子里会和那个看起来有些唯唯诺诺毫不起眼的男人有什么关系。 等不到祭司的回答,伊森不甘地盯着他,继续问,“你难道不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吗?你从一开始来地球,就是要来找我的吗?” “不……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是谁。”塔尼瑟尔轻轻合上眼睛,意识飘向遥远的记忆里。 “我父亲得了那种怪病,不论谁都没办法救他。若想救他唯一的希望就只剩下序神之卵了。可是序神之卵只有祭司能碰,而且不能用来进行任何破坏秩序逆转生死的行为,因为序神信仰相信这样的行为会削弱序的力量,引来序神的愤怒。我没办法,只好自己成为祭司,用最短的时间学会控制序神之卵的方法,然后趁机将它带出来,去救我父亲。 可是你知道,我没有成功。已经太晚了,他已经太接近死亡了,序神之卵也没办法将他身体中已经完全混乱的系统重新带回秩序之中。他当时干瘪得就像骷髅一样,身上的毛发都掉光了,皮肤像泡了水一样皱缩,眼睛浑浊发黄,第三只眼睛竟然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他呼吸得那么用力,就像每一口呼吸都无比痛苦,却又像最后一口般宝贵。他很害怕,虽然已经说不出话了,可是我能感知到他的恐惧又多么强烈。 你能想象吗?自己生命中一直表现得那么强大的存在,那时候却那么无助。没有任何人、任何神能帮他。 于是我就想啊,如果序神不帮我,那么熵神呢? 那时候我对于熵神知之甚少,那毕竟是死亡和混乱的代表,我避之不及。可是人在绝望的时候,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在神殿收藏的所有古籍手稿中找到了一份手稿,那上面记载了与伏行混沌奈亚拉托提普进行意识沟通的方法。要用到一些腐烂动物的尸体、一些肮脏的尸液、毒虫一类的东西,当然还有我自己的血。我将所有东西捣烂,在我父亲的房间里画下了门之徽(way),就是你现在看到的刻在屋顶上的那种徽记。 当我睁开第三只眼睛,我就看见了它。 在窗外山峦间,在一片寂静的死亡森林中,那丑陋恐怖的巨人就站在那山谷里。它的脸部只有一条血红的触手,胡乱翻搅着天上的云峦。它那么巨大,恐怕整个西洛安城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似乎只有我看得见它。因为,我没有听到任何恐惧的尖叫声。 它明明没有脸,我却知道他正隔着几重山峦,隔着那层透明的窗注视着我。 然后它过来了,所过之处树木摧折草木枯萎,所有动物都已经逃逸干净了,一种恐怖的呜呜声回荡在风声里。我看着它轻松地跨过山峦,来到我的城堡前。我只能看到他脸的一部分,那恶心的红色充满了整个窗户。我吓得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它知道我的名字,也知道我为什么召唤它。它说它可以帮我,帮我暂时保存我父亲的身体和最后一点生息不让他继续*下去,不过是有代价的。” 伊森干涩的嘴唇微微张开,颤抖了几下,“代价……就是要找到祭品?” 塔尼瑟尔点了点头,“他说,要我找到神选之人。因为只有神选之人能另宇宙之核阿撒托斯在这个宇宙中重生,才能真正让我与父亲、甚至于我已经死去的另外一个生我的父亲团圆。他说到时候生死的界限就模糊了,所有失去的人都可以重聚在一起。他没告诉我那个神选之人是谁,只是说让我在十三年后去地球上最肮脏混乱的地方找到那个特别的人,把他保护起来,确保他可以顺利地接受即将到来的一切安排。 我最初以为那个人是塞缪。因为我最初以为那个人会以母体的形式生下阿撒托斯,所以那一定得是一个强壮的有着坚强意志的人。这就是为什么在飞船上我会出现在货仓层帮你们。直到……直到我注意到你异于常人的绿眼睛,我直到那是天锒星血统的象征。” 伊森莫名地觉得心痛加剧几分,喉咙里面像堵了什么东西。 眼睛,只是因为他的眼睛。 否则,他恐怕都不会看自己一眼。 伊森忽然觉得自己很蠢,竟然还以为塔尼瑟尔是特意为了他才来地球。 “这十三年我不断搜集关于熵神的古籍和抄本,已经知道天锒星人最初本就是阿撒托斯的后裔,所以才会有和他相似的绿眼睛。所以神选之人似乎更可能是一个天锒星人。至于另神重生也不一定需要我们这个宇宙认为的诞生方式,所以不是ega也是有可能的。还有你在面对生殖母神时超出常人的感知力,最后你那惊人的一跃,更加令我确信你可能才是那个我需要找的人。” 一下子说了太多的话,塔尼瑟尔似乎十分疲惫。但他还是勉力站了起来,来到伊森旁边,用复杂而怜惜的神色望着他。四目相对,弥漫的却不再是温情。 伊森忽然觉得四周更加冷了。在这个陌生的星球上,他只剩下自己了。 “所以,这里不是你父亲的墓,而是我的墓是吗?” 塔尼瑟尔摇摇头,轻轻将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缓缓睁开额头上的眼睛。 伊森看到了,在天花板上,在那门之徽之后,岩石像是变成了玻璃。透过模糊的残影,可以看到一个面朝下的伊芙人。他三眼紧闭,皮肤干枯,双手细长,猛一看仿佛干尸一般。但是再仔细看,会发现他的头发很长,堆在他的四周形成乱糟糟的黑影,指甲也很长,爪子一样蜷曲着,就仿佛死后还在生长一般。 伊森猛然闭上眼睛,不想再看那么可怕的景象。塔尼瑟尔缓缓移开他的手,“看到了?” “他还活着?” “不算活着,也不算死了。更像是……睡着吧。” “变成这样……还不如死掉!” “可是他不想死,我答应过他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也会救活他。”塔尼瑟尔的声音里带着中麻木的空洞。当时答应伏行混沌的时候他毕竟太年轻了,在恐怖的魔神面前,在父亲即将死亡的压力面前那么快就答应了一切。其实经过了这么多年,他也无数次怀疑过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对的,是否放手,让父亲死掉会比较好。 可是他已经与魔鬼做了交易,此时毁约,等待他的是比死亡更恐怖的结局。 没有人敢愚弄欺诈之神,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不能再回头了。 “对不起……” “呵呵呵……”伊森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难听,简直比哭还难看。他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努力用平静的声音说,“仔细想想,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不论是红地球上被感染、还是被困在第二宇宙,亦或是在牧神星上变异,其实都不是你主导的,你也只是保护我……确保我能够最后来到伊芙星而已吧。而且,你从一开始就说清楚了,我们之间只是单纯的利用关系。是我自己……” 是我自己明明知道你是火,还是想要追着那唯一的一束光,扑进去。 塔尼瑟尔心头再次一痛。 伊森没有把话说完,却更令他难受。他想起来在牧神星上,这个笨蛋为了保护他,主动自投罗网地冲向地球军;想起来在红地球上他偷看自己却又不想被发现的样子;想起来自己偷亲他时对方脸红慌张的样子;想起他在黑暗的洞穴中,在那些肮脏邪恶的触手中向着他伸出手用无比信赖渴望的眼神望着他的样子;想起来厮守缠绵时,他种种平日见不到的诱人模样…… 不知不觉,祭司好像已经比想象中更在乎这个看似微不足道,却又在关键时刻做出惊人之举的男人。他渐渐喜欢上了他那温柔的、小心翼翼的笑容。 可是他不断忽略自己内心的踌躇犹豫,还是将对方带来了伊芙星,逼他面对他最大的恐惧。 伊森吃力地抬起被缚住的手,抓住祭司的袖口,“我身上……会发生什么?” “祭司们会按照我们收集到的几个手抄本中记载的方法,打开你与阿撒托斯之间的精神通道。到时候宇宙之核庞大的意识会进入你的头脑,你将成为他的傀儡,成为在序神宇宙中可以自由活动的阿撒托斯的化身。” “那么……我呢?”伊森问的并不确切,但是塔尼瑟尔知道他的意思。 祭司的表情终于现出一丝惶然和痛苦,“我也不知道……” 宇宙之核的意志,恐怕没有任何精神能够承受吧?灰飞烟灭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伊森是奈亚拉托提普之子,说不定他可以撑过去,说不定他会和阿撒托斯共享同一具身体,说不定他们的精神会合并在一起,变成一个新的伊森。 什么都是有可能的,但塔尼瑟尔却莫名觉得害怕。 原以为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可是看着面前那双绝望的碧瞳,他忽然有些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