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贵金弥》 楔子 “六月,你个死妮子,醒了吗?醒了就赶紧的去做饭,一会儿你爹和初一,十三,十八就回来了,累了大半夜吃不上饭怎么接下来上工去啊” 金六月从睡梦中惊醒,耳边是响雷一样的喝骂,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这一个月以来,金六月早就听熟悉了,这是老娘李氏的声音啊! 这种嗓门,这种强调,还有这气势,也只有自家的这个老娘才有的声音啊! 习惯了就好。 一个月了,时间还是真的一把刀,无情的让人不得不熟悉了这里每一寸的土地,和这块土地上的人们。 六月麻利的翻身起床,撂开身上那床破破烂烂的棉被,如果这还能叫做棉被的话,三八两下就穿好了衣服,这鬼天气冷的让人除了打哆嗦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 衣服也就算是夹衣,薄薄的粗布有两层,好在上面布丁多,这补丁打多了也有好处,就是厚实一点,防寒啊! 六月把被子轻轻的给睡在一旁的三岁的小弟十九搭在被子外面,十九迷迷糊糊的缩了缩,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六月轻手轻脚的关上房门,走进灶房,李氏正把锅里煮熟的粉浆子倒进木桶里。 看到六月进来,也不多看一眼,就指挥说:“快点,灶腾出来了,你做早饭,省着点,家里粮不多了,这几天就喝稀的吧,给你爹和你哥他们捞稠的,我们娘几个又不做活儿,就喝点稀的也没啥。把厨里那几个玉米面的馒头热上两个,给张纸匠送过去。 等过了这几天,把家里的货送到行市里收了钱,就能买粮了。” 一边说着,一边把大桶往外搬。 六月本来想上去帮忙,可是被李氏推到了一边。 “你这小身板,还是去烧火做饭吧,再等两年就差不多了,现在还是你娘我来吧!” 李氏嘴上硬气,但是心里是实实在在的疼爱孩子,金六月到了这里不过一个月,可是早就看清楚这个娘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人虽然粗旷嗓门大,是个地地道道的乡下妇人,是这个女人对丈夫孩子那是一顶一的实心眼。 六月放弃了坚持,还别说,李氏说的真没有错,六月摸了摸她的补丁衣服下的胳膊,瘦的跟一根柴棍一样,而且很有一种一折就断的脆弱感觉。 再看了看李氏正搬动的木桶,有李氏两个腰粗,六月摇了摇头。 开始把灶上的大锅搬下来,竖到了墙角,换上了平时做饭的锅子。 这个大锅可是家家都必备的,因为这个叫做齐云镇的人家基本上都是依靠做纸为生的,大大小小的纸坊纸庄不计其数,是远近闻名的纸坊集中之地。 这里附近的村落县城,包括几十里外的集镇也都是依靠这门手艺为生的。 而齐云镇又能够算得上是纸坊集中的大镇,来往的贩卖纸张的客商也都是在此云集,采购大宗的纸张,尤其是在当年云锦帝微服出巡到此,在这里题下了“纸贵金迷”的字样,来形容当时制纸的盛事。 从此每三年,齐云镇就会举办一届“纸圣”大赛来评选出最优秀的纸张,以及最佳的制纸大师,让这个并不起眼的小镇成为了整个宣庆国最为瞩目的小镇。 而六月她们家也是这众多的纸坊中的一间。 都是靠卖纸张为生的穷苦人们,说得好听是作坊,自家是掌柜的,但是说得不好听,也就是自家给自家当伙计,赚个辛苦钱。 因为六月的老爹只有一把傻力气,制纸的真正手艺金大山可是不会,会的都是人们都会的水浸,切碎,洗涤这些粗浅的工艺,那些真正的蒸煮需要的纸药配比,还有方子都掌握在请来的纸匠张德才的手里,当然后期的那些过浆,蒸煮,捣浆也都是他们家里人干的,最后的捞浆成纸这种需要过硬的手艺的活儿也是张德才带着他的徒弟干的。 这可是金大山花一年两百斤白面,十五两银子的薪酬请来的纸匠师傅,不要说还要包吃包住,吃的是他们家里最好的饭食,住的是向阳的南房,逢年过节还的有酒有菜,年底还有两身细棉布的衣裳。 这份工钱已经是纸匠师傅里中上等的了,金大山可是跟捧着星星月亮一样的捧着张德才,谁让人家的手艺支撑着他们家的纸坊啊! 六月把锅刷干净,倒了干净的井水进去,把灶底下的柴禾塞了两把进去,利落的把玉米面的糊糊拌好,另外一边的锅上放进去两个玉米面的饽饽,从院子里的大缸里捞了一块白萝卜的咸菜疙瘩,洗洗切成了细丝,家里早就没有什么调料了。 很快就做好了早饭,六月用一个大碗盛了一大碗的玉米面糊糊,另外一个空碗里放了玉米面饽饽和一些咸菜,这是要送到前院给张德才纸匠的,吃的比她们全家都好,毕竟干粮可是都留给张德才了。 就连金大山也没有干粮可以吃,不要说家里那三个正在长身体的兄弟,都是一碗稀汤寡水的玉米面糊糊灌个肚饱,对于他们这些干体力活的男人们,真的是饿的头昏眼花。 六月看看自己瘦的跟柴棍一样的身板儿,肚子里不由得像是擂鼓一样的饥鸣,饿啊! 咽了咽口水,六月强迫自己撇开盯着玉米面糊糊的饥渴的目光,芯子里并不是真正的七岁的孩子,这份坚持还是有的,毕竟这个家里的劳动力太需要这份口粮了,总不能让几个男人都饿着去干活。 饭菜上桌,没有一炷香的时间,金大山和金初一,金十三,金十八,就顶着寒风卷进了大门。 这边六月已经把五岁的妹妹金九月和三岁的弟弟金十九拎出了被窝,收拾妥当,整整齐齐的摆到了炕上的桌子跟前。 李氏也洗了脸走了进来,看到六月已经收拾好了,满意的点点头,就开始给一家人盛饭。 每个人面前都摆了一碗饭。 六月看了看能够照出来影子的玉米面糊糊,这已经是这个月每天的饭食,基本上六月到这里的头二十天没有见过干粮是什么,但是刚开始开始半稠的玉米面糊糊,现在临近月底,基本上是水多面少了。 饿啊! 第一章挨打 金大山看了看自己碗里还算是稠稠的玉米面糊糊,再看了看底下的三个小的,还有妻子李氏的碗里那清的见底的粥,叹了一口气,拿起碗动手给三个孩子碗里每人添了一些,把剩下的倒进了李氏的碗里。 李氏一把拉住了金大山,“当家的,可别,这不吃饱了,还要捣浆呢,可抗不住的,我们没有那么金贵,饿一顿不会死人,可是你的身子骨可架不住这么亏空。”扭头招呼六月,九月和十九。 “六月把你们碗里的玉米面糊糊都留着,你爹还没吃呢。” 可是话已经晚了,九月和十九早就迫不及待的狼吞虎咽下去了大半碗,只有六月还没有动筷子。 李氏急了,一把抄起桌上的筷子狠狠的敲在了两个小的头上,立刻哭声响起来了。 “你们饿死鬼投胎啊,就这么贪吃,都是讨债鬼啊,你们怎么那么手快嘴馋啊!这不是要你爹的命啊。让你们吃,让你们吃。我打死你们算了。” 连哭带气的李氏手里的筷子狠狠的敲打着两个小孩子的手背和脊背,立刻就红肿了起来,两个小的立刻哇哇的大哭起来。 六月扑过去,用力的挡在了李氏跟前,不由分说的挨了李氏几下,后背火辣辣的疼。 这个娘下手那是一个狠啊! 护住了底下的两个妹妹弟弟的六月也疼的流出了眼泪。 五岁的九月看到六月疼的迷起了眼睛,边哭边说:“娘,娘,别打姐姐,是我嘴馋,我不吃了,都留给爹,我不吃了,真的不吃了,别打姐姐。” 三岁的十九也哭嚎着抱住了六月,哭得稀里哗啦的。 金大山一把扯走了李氏手里的筷子,“行啦,他娘,你这是干啥。是我没本事给孩子们吃顿饱饭,你打孩子干什么?他们这么小,懂什么啊?” 李氏一下子跌坐在炕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六月知道这不是仅仅是因为一碗玉米面糊糊的问题,是最近家里太多的糟心事情,这只是一个由头,一个发泄的渠道。 “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孩子他爹,这沿街几十家的纸坊,我们家算是最末的,一年到头累死累活的,挣不来几个钱,还全都给了纸匠师傅,孩子们吃都吃不饱,还不是他大伯欺负你傻憨,放着好好的书斋铺子不拿,到这里拼死拼活的挣命,这是图啥啊!” 李氏哭喊出来。 金大山沉下了脸,猛的一拍桌子,喝道:“你还说是不是?我当初就说了书斋是给我老娘养老的,什么时候老娘百年之后,那个铺子我才会收回来。这话我就当你生气说一说,别再提了。日子还是要过的,这几日再辛苦几天,就要收货了,到时候交了货,就有钱了。” 李氏不甘的还想说什么,可是看了看金大山的脸色,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把自己碗里和六月碗里还没有动的玉米面糊糊倒进金大山的碗里,砰地一声震天响的把碗墩到了金大山的面前。 “吃吧!吃好了,好去干活,我和六月一会儿再做一点。” 语气僵硬,可是金大山知道,自己的这个媳妇是嘴硬心软,也不再坚持,端起碗咕咚咚喝下去,放下空碗,抹了一把嘴角,招呼三个小子。 “赶紧吃,今天把浆都要煮好,快过年了,张师傅要回家了,趁着现下赶紧把这些浆都兑好,张师傅走了,我们自己才能把剩下的干了。” 初一放下碗,碗里还剩了小半碗玉米糊糊,低声跟六月说:“哥今天肚子不舒服,吃不下去了,剩下的六月你帮着哥收拾了,哥谢谢你啊!”说完头也不回的撩帘子走出去了。 六月心里一暖。 看着那清汤寡水的玉米糊糊,也知道这是大哥的好意。 十三和十八不说话,也端起碗呼噜了两口,把剩下的碗推到了六月跟前,起身都走了出去。 李氏叹气,半大的小伙子了,本来碗里就是汤多,这么两口根本连肚子底儿都没有填饱,不要说什么吃不下,还不是孩子们不想让她和六月饿肚子,变着法子的给她们填补一口。 都是穷闹得啊! 不由得李氏有点埋怨那个张师傅,张德才的工钱可是这条街上最高的,当然比不上人家那些大纸庄的师傅的工钱,可是在他们这些小纸坊里可算是拔尖的。 每年大部分的钱可都是进了纸匠师傅的腰包,他们日子才会这么苦啊! 看看家里几个孩子,初一和十三都已经十六了,眼看着要说亲了,十八也十三了,六月,九月和十九虽然还小,可是正长身体的时候,一个个的长得都比别人家的孩子瘦小,还不是家里穷闹的。 每年手头的钱也就够个勉强饿不死,可是要说其他的,恐怕家里就负担不起。 别人家里也是开纸坊的,可是这纸和纸也是有天差地别的,他们这种纸坊也就是做个人们常用的草纸什么的,那些精贵的书生们写字的纸,他们请不起那样的纸匠,也不具备那样的手艺,所以挣的钱也是勉强度日! 哎,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啊。 李氏叹了一口气,把碗里剩下的玉米面糊糊倒进六月的碗里,只给自己剩下了也就两口的样子,从灶上的锅里舀了一些开水兑进去,看到六月正盯着自己看,黑着一张脸骂道:“还不赶快吃了,等我喂你啊!吃完了收拾一下,带着九月去拾柴,家里的不够用了。” 背过身子一口把碗里的玉米面糊糊倒进了嘴里,开始刷锅。 六月也赶紧把碗里的玉米面糊糊咽下去,把碗筷都归拢到大盆里,端去灶上洗洗。 九月小心地看了一眼一脸阴沉的李氏,拉了拉十九,两个人像是小耗子一样,悄悄密密的摸出去灶房找六月。 爹和大哥们都不在,娘心情不好的时候可是会打人的,小小的九月和十九心里唯一的救星大概就是六月了。 毕竟娘要是打起人来,也只能是六月能护着她们。 孩子虽然小,但是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 第二章饿 刷好碗筷,六月擦干了手,带着九月和十九一起去镇子边上的山上砍柴。 寒冬腊月的,其实镇子上不缺柴,因为当地是以制纸为主要商业的,作为制纸的原材料桑树,楮树被剥了皮之后就是可以当作木料和木柴的原料,其实当地这些东西很多,也不算是贵。 可是金大山家里绝对是一文钱掰成两半花的人家,所以还会去砍柴。 不过好在这里附近的山林都因为为了造纸的原材料不稀缺,都种植了大量的桑树和楮树,光是砍伐的树木留下的干枯枝条就已经不少了,对于六月她们这样的小不点来说,还算是不太费劲,就是需要一把力气背回去罢了。 六月带着九月和十九在林子里转悠,本来不想带十九的,毕竟十九才三岁,干活儿指望不上,就是赤果果的一个小拖油瓶,挂着两管清亮的大鼻涕的十九那是绝对不愿意被扔在家里的,非要和一个小尾巴一样的跟在六月和九月后面。 六月也知道不能放十九在家,李氏在家里还有好多活儿要干,根本顾不上十九,家里不是火,就是蒸煮的浆水,一个不小心十九就有烫伤的风险。 算了,还是带着吧。 六月利落的把地上长度差不多的枯枝收拢起来,用一根麻绳扎起来,收检一点都不费劲。 九月也在一边收拢了一小捆柴火,当然那个大小要远比六月的小。 十九欢快的扬着手里的一根像是棍子一样的木棍,像是骑马一样的到处跑着。 六月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笑了笑,这孩子即使饿着肚子精力也还是那么旺盛。 来到这里已经一个月,从刚开始的昏昏沉沉的昏睡,到十天前彻底醒来,六月已经慢慢接受了这里的一切。 六月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算是一种什么状态反正就是醒来的一瞬间看到的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一个从来不知道的国家,一堆从来没有过的亲人。 相比起原来的那个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冷酷无情的繁花似锦的家族来说,六月更喜欢现在的这个穷苦但是处处充满温情的家,喜欢这对憨厚淳朴,粗鲁但是善良的父母,喜欢这几个兄弟姐妹。 对于这一切的满足也是让六月更加坚定的有信心在这里生活下去。 起码现在的生活是一种温馨舒服,每天是愉悦的面对生活的困苦,苦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面对苦难的日子,身边没有可以依靠的肩膀,没有支持自己走下去的动力。 六月不是吃不得苦,也不是没有享受过奢华,在她的世界里,当年的秦六月也是称霸一方的书商,是人人谈之色变的女枭雄,是书商业的巾帼女杰,是制纸业的传奇女子 可是亲情的缺失,兄弟之间的争斗,不断的耗损着六月的权力和心力,一生都没有能够有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依靠,也要归功于六月显赫的家世和惊人的财富,还有那绝世的技艺和高超的纸药秘方,六月的世界里不允许相信任何人,也不能相信任何人,对于人的怀疑和猜忌才是最大的障碍。 也是六月早早就过于疾病缠身的原因,大夫说是心思过滤,郁结于心,肝气过旺,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殚精竭虑。 现在的小六月的生活似乎就单纯了很多,日子清苦,但是家人团结,兄弟友爱,最底层的小人物的命运似乎也没有什么,六月过的似乎更如鱼得水。 即使每天的烧火做饭是一项艰难的挑战,毕竟秦六月的手那可是用来开创传奇的纸界金手指,可不是用来做饭的。 现在却每天要烧火做饭,好在这家人也不挑剔,也是,玉米面的糊糊,好和坏也就是糊不糊锅的区别,还真的区别不大。 不过六月惊叹造物的神奇,现在的金家竟然也是制纸的,虽然只是作坊式的,可是也和六月当初的一切手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要想改变这一切并不是不可能。 六月观察了这么十几天,早就发觉,这里的制纸作坊的工艺还停留在很古老的技艺上,材料虽然已经采用桑树皮和楮树皮为原料,可是纸浆的浸泡还是依靠淀粉胶来沉淀和胶着,不要说石灰水和更加高级一些的纸药。 就这样淀粉胶的比例和用法也还是被这里的纸匠师傅当作了秘籍捂的严实,这也是金大山家里的那位张德才纸浆之所以工钱高的缘由。 六月叹气,不是她不想帮着家里改变,主要是七岁的女孩子金六月在这个家里的存在感实在是不强,除了干家务做饭的砍柴,基本上属于少言寡语,木讷的让人不会多注意的一个女孩。 要想让家里的父母听从她这样一个从来都没有主见的女孩子的主张,还要相信六月有那个能力把家里的纸坊生意改变,那怎么会有人相信啊。 六月无力的哀叹,用力的把手里的麻绳勒紧,打一个死结。 九月拉了拉六月的衣襟,兢兢的说:“四姐,我饿!” 十九一听说也挤过来说:“四姐,我也饿了!”还用那双瘦的像是鸡爪子一样的小手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扁扁的,还在不停的鸣叫着。 六月看了看两个瘦的脸色都蜡黄的孩子的脸,心一软。 她也饿啊! 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吃不饱肚子啊! 看了看四周,这个节气,林子里都是光秃秃的,树叶都落光了,连草都干枯的发黄,什么都是光秃秃的,不要说野菜,就是连一根草都没有。 根本找不到吃的,能吃的东西已经早就被人搜刮走了。 六月只好让两个小的在原地等自己,拿着砍柴刀朝远处的林子里走去,希望能找到什么东西,虽然自己也知道希望渺茫,可是看看没什么吧。 这里的农田出产的都很有限,自家不是农家,依靠的是手艺吃饭,家里的米面菜油都是依靠铜板为生,六月不认为能在这里找到什么。 权当是安慰两个小不点儿了。 第三章饿死事大 六月走起来不快,肚子很饿,长期的饥饿效应就是,两条腿软绵绵的,身上没什么力气,走起路来是一步三喘。 失节事小,饿死事大啊! 走了大半个林子,六月几乎不想浪费自己的两条小短腿了,这根本是消耗原有的体力,得不偿失啊。 还有一大捆的柴火等着自己背回去呢! 准备回去,九月和十九已经跑了过来,“四姐,找到什么吃的东西了吗?” 两双晶晶亮的眼睛热切的注视着六月。 六月无语。 也许是六月这个姐姐是非常称职的,起码总是会藏下一些吃的东西,这让两个小的总是期望姐姐的手里突然变出来的一块玉米面的饽饽,或者一块白薯什么的。 六月摇摇头。 九月和十九失望的垮下了脑袋,默默地往回走,小小的肩膀都耷拉下来。 六月心里难过,仅仅是填饱肚子,这么低的要求,不是大鱼大肉,不是山珍海味,仅仅是满足饥饱问题,可是她做不到,她不是神仙,一挥手就能变出来一堆的珍馐美味。 走吧,回去之后怎么改变家里的现状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扭头想跟上两个小屁孩的脚步,却被林子边缘的一丛丛枯枝吸引。 六月眼前一亮,“九月,快来帮我!” 九月一听,立刻跑了回来,三岁的十九见状,也奋力的跑过来。 嘴里还大喊着:“姐姐,姐姐,我也能帮忙!” 六月拿着砍柴刀把地面上的枯枝剜掉,开始扒拉底下的泥土,其实已经干硬的有点不好挖开。 九月不解的看着六月问:“四姐,你在干嘛?” 六月用力挖开一道沟槽,回答道:“这底下有吃的,我们赶紧挖。” 这是六月熟悉的一种植物,山药! 当然在这里叫做什么六月不知道,熟悉这个,也是因为当年自己在庄子里的一段生活所赐。 九月一愣,说道:“四姐,这东西不能吃!这东西是给山里的牛羊吃的。” 五岁的小脑袋奇怪的歪着看着六月,那可爱的小眼神似乎特别担心自己的姐姐变成了傻子,连给牛羊吃的草都想拿来吃,最主要是这东西没人吃的。 六月一愣,牛羊吃的。 不对啊,自己在庄子上的时候,家里的老仆人分明是带着自己亲自挖出来过这东西,也是自己亲眼看着不起眼的像是干柴棍的东西在洗一洗蒸熟之后,剥去了外皮,就变的白白净净,好吃得很,软软糯糯的,怎么会变成喂牛羊的? 难道是两个地方的东西不一样? 六月摇摇头,即使不一样,自己也要挖出来看看,真不能吃,也就算了,要是能吃的话,那不是白白放着这样的美味浪费了嘛! 挖! 六月不吭气,低着头开始卖力的挖起来。 九月看到姐姐不说话,还是在挖,只好迁就的也拿了小柴刀开始挖,只是心里多少感觉有点白费力气的。 六月挖开了泥土,终于露出了底下的一段根茎,一根根柴火一样颜色的东西。 一刀砍下去,六月掰了一节拿出来一看,果然里面露出来的是白嫩嫩的肉和黏黏的汁液。 六月欢呼。 没错! 就是这东西。 六月连着挖出来七八段粗大的山药,把上面的泥土敲一敲,找了一堆干柴烧起来,把还带着泥土的山药埋进了柴堆底下的土里。 旺旺的火堆烧起来,三个孩子围着火堆取暖,一边比划着说笑。 十九呆呆的盯着火堆,歪过头问六月:“四姐,这个真的能吃吗?” 肚子还非常配合的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 六月笑一笑,说道:“当然能吃,一会儿就好了。” 九月有点不相信,但是非常配合的不说话,不想打断姐姐和弟弟的幻想。 六月把拉开柴堆到一边继续烧着,取暖还是不错的。 把已经烧热的泥土扒开,露出了里面已经微微变了颜色的山药,挖出来一截,剥去了外皮,立刻热气腾腾的香味飘起来。 六月咬了一口,虽然没盐没糖的,但是饥饿的过头的肚子在感应到食物的一瞬间还是非常配合的发出了舒服和甜美的感受。 十九已经迫不及待的扑上来,“四姐,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六月把剩下的山药剥去了更多的外皮递给十九,叮嘱道:“小心烫着,慢慢吃。” 十九接过去,即使烫的跳着脚的叫唤,还是不住嘴的大口的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还不断的絮叨:“好吃,真好吃!四姐,这东西真好吃,比起咱们家的饽饽都好吃!我能不能把这个都吃掉,剩下的再带回家给爹娘啊!” 六月心酸的回答:“吃吧,这个都是你的,你今天可以吃的饱饱的,这里还很多,剩下的足够爹娘和哥哥们吃的,你放心的敞开了肚子吃。” 十九听到,立刻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坐到了一边的大石头上,认真的开始吃。 六月又剥了一段给九月。 九月犹豫了一下,心里大概在估量这东西到底能不能吃,可是一边是飘着热乎乎的香气的东西,一边是十九吃的好大声的香甜,九月最终还是向自己的肚子投降了。 接过来,咬了一口,是小小的一口,但是很快便被这软糯的口感征服了,开始大口吃起来。 三个孩子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六月交代给九月和十九不要离开,就在这里吃东西,自己拿了背篓去装满,满满的一篓子,直到根本放不下了,才住手,六月仔细的看了看,这些山药丛还很多,看样子真的是被人们当作喂牛的草料,没人注意这底下的山药,即使注意到了,大概也当作了树根一类的东西,没人当作吃的东西。 这才会便宜了六月。 六月梳开眉头,这是到了这里以后的第一顿饱饭。 肚子吃的饱饱的,感觉身上都有了力气,身上也变得暖融融的。 这东西要是想改变家里的生活,那不可能,可是暂时让家里人的肚子填饱,还是做得到的。 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一些改变的不是吗? 生活突然变得有了美好的憧憬。 第四章挨骂 李氏在家里煮了几个时辰的纸浆,累的头晕眼花,长期的饥饿状态让人总是干不久体力活儿,李氏气喘吁吁的放下手里的搅棍,抬起头,看了一眼院子。 那里静悄悄的,没有往日的三个孩子的喧闹,反倒让李氏心里空唠唠的。 摘下围裙,洗了洗手,李氏走到院门口张望。 这里虽然离着山里的林子近,但是没什么人家,要是几个孩子碰到豺狼虎豹什么的,就麻烦了。 李氏有点心烦意乱。 现在家里都吃两顿饭,离着饭点儿已经不远了,李氏必须开始张罗了,张师傅的饭菜已经送走了,那是早他们一炷香时间开饭的。 可是孩子们还是没有影子。 李氏有点担心。 原本李氏也不是这么粗鲁暴躁的,也是和和气气良善温和的一个人儿。 可是岁月中的风霜打磨的一个女孩儿变成了一个十足的泼妇。 谁不想和孩子们和和气气,谁愿意手里拿着擀面杖敲打啊! 可是李氏也控制不住,也许只有这种方式才能掩盖日子不如意的拮据。 终于三个小小的蹒跚影子拖着长长的影子出现了。 李氏迎上去,难得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 心里是酸楚的,看着三个豆丁似的孩子每个人背上都背着背篓,里面堆满了烧火棍一样的棍子,还有手里拖着的一捆捆的干柴。 心里骂道,傻孩子,这么小,手里的不能少拿一些啊! 两只手接过了十九和九月手里的柴火捆,骂道:“你们这帮子倒霉孩子,也不看看自己的身板儿,这柴火捆都要赶上你们高了,累出病来,你老娘可没有银子给你们看病。” 六月叹气,这个老娘还真的不太会表达善意,明明是关心的话,硬是让她说出了心凉,也算是本事啊! 跟着李氏走进院子,把手里的柴火捆扔到了院子的角落,把背篓卸下来,六月的肩膀生疼,要是没有估计错了,里面一定是红肿起来了。 揉着肩膀,陡然脑门上吃了重重的一记戳。 “你当姐姐的,也不看着弟弟妹妹,还跟着他们瞎胡闹,这筐里是什么啊?烧火棍用筐背回来,真有你们的,老娘的饭又不是喂猪的,看你们一个个的笨死了。”李氏连着戳了六月两下,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娘,你别骂姐姐,这个东西可好吃了,我们刚刚吃过了,还吃得很好呢!”十九插着腰,拦在了李氏的跟前,奶声奶气的说道,还从怀里掏出来一截刚才烤熟的山药,递给了李氏。 李氏大惊,这外面的东西是又能吃的,可是现如今日子难过,真正能吃的都早就被人们搜刮光了,哪里还能轮到他们这些小孩子找到啊。 可不要是毒物啊,那可是要出人命的啊! 一把抓过来十九和九月,上上下下的检查了一番,没有中毒的症状,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转过脸正想骂六月,嘴里被十九突然塞进了一截东西,已经冷了,冷硬,但是口感很好,糯糯的,没有任何味道,带着淡淡的香甜。 李氏咽下去嘴里的东西,才顾得上问六月:“这是从哪里找来的啊?” 能吃就是好东西,起码这东西吃起来有点顶干粮的意思,要是真的能吃,心里不由得一喜,那家里这半个月就不发愁口粮,只要顶住了半个月,就能赶上行市收货,到时候就有钱买粮食了。 这就能接上顿儿了。 六月从筐里把山药都拿出来,堆在一起,指着给李氏说:“娘,就是这个东西,我上一次在山里见过一个过路的老爷爷挖出来吃的,才知道能吃,今天看到就带着弟弟妹妹挖回来了,还有很多,我们没力气拿回来,一会儿吃过了饭,我再带着弟弟妹妹去,这够我们吃一阵子的。” 这借口找的,好在这位原主人是个经常上山砍柴的人,遇到一两个路过的人不稀奇,再说这里靠近大路,路过的来往客商还有赶脚的,还真的很多,说得过去。 板着的脸色和缓许多,心里酸楚,这么小的孩子已经开始为了家里的生计打算,还不是因为他们这些当爹娘的撑不起家当。 李氏伸出手想要抚摸六月的头顶微微发黄的头发,但是最终还是颓然放下,去收拾三个背篓里的山药,因为孩子小,这些山药已经被挖的伤痕累累,还有断成两半的,一边收拾,李氏一边无声的落泪。 六月看到了泪水,可是没办法安慰。 没多大功夫,金大山带着初一,十三和十八走进来,肩膀都是耷拉的,面有菜色,上午都没有吃什么东西,饿着肚子干活儿,还都是体力活儿,四个男人不由得头晕眼花。 金大山是咬着牙干完的,看到都有些要摇摇晃晃的三个儿子,也是无奈。 开作坊的,不是都能赚到钱,很多作坊都是自家的手工作坊,要是没有手艺,像他们这样的作坊也就是给人家纸匠师傅卖力气的,毕竟收入的大头都是送到了纸匠师傅的手里,谁让人家有秘方,还有手艺。 金大山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干的不是它应该干的,可是十五年的誓言,还差三个月啊! 想到这里,金大山黯然失神。 一迈进院门,十三和十八首先闻到了一股甜香的味道,两个人不由得惊喜的窜进了厨房,肚子早就造反了一上午。 看到在灶边忙碌的李氏,两个人讪讪道:“娘!” 李氏看了一眼两个人的样子,道:“洗洗手,马上就上桌了。” 两个人哎了一声赶紧跑出去,打了一盆热水粗粗的洗涮了一下,就迫不及待地坐到了里屋的炕上,桌子早就摆好了,碗筷也摆上了,一大盆玉米面糊糊摆在那里,两个人看到清的能照到影子的粥,有点泄气! 就这样的粥,他们两个一个人可是能吃下去五碗也填不饱肚子的。 金大山和初一也收拾好了进屋坐下,九月和十九扑过去,缠着金大山嬉闹。这是一家子难得的时光。 第五章柴火棍 六月挑开帘子,手里抱着一个盆子走进来,后面跟着李氏,也是端着一个大盆,里面堆着满满的看起来毛楞楞的东西,像是一根根的棍子。 几个人都停止了嬉闹,金大山一愣。 这是? 初一憨憨地问:“娘,这是啥啊?我看着像是烧火棍啊!” “是啊,是啊,娘,不会是今天吃这个吧?”十八有点着急,肚子里早就火烧火燎的,可是也不能把柴火烧着吃啊。 李氏笑着说:“就是这个,这个可是好东西。” 金大山也有点懵,自家的媳妇自己知道,这脸上好久都不见什么笑模样了,今天这么难得的笑颜如花,金大山怎么都觉得有点不知所措。 吃就吃吧! 瞥了一眼几个孩子,金大山咳嗽一声,看了看那一盆“烧火棍”,心一横,拿起一块,还有些烫手,不过在手里不硬,刚要往嘴里放,手就被李氏打了一把。 “剥了皮吃!” 金大山嘿嘿的笑了! 拨开了皮,露出来的竟然是白色的肉,金大山咬了一口。 呵,还真的好吃! 不由得大口吃起来。 初一,十三还有十八一看,有门儿。 三个人早就饥肠辘辘,三双大手拿起来剥了皮,大口吃起来。 嗯嗯,真的好吃啊! 不由得吃的急了起来。 十八噎住了,六月赶紧把他跟前的玉米面糊糊推了推,这糊糊正好当稀粥喝了。 十八感激的笑了笑,一口气灌下去半碗粥,气才顺了。 六月,九月,十九三个小的反而没怎么吃,他们在林子里吃的不少,个个都肚子溜圆,现在还不是很饿。 看着一家人吃的香甜,六月心里安慰,自己总算是解决了家人的吃饭问题,也是解决了自己的饥饱问题啊。 金大山吃的太饱了,肚子鼓鼓的,感觉有点撑的慌。 “他娘,这是什么东西?还挺好吃的。” 拍了拍肚子,金大山才顾的上问。 李氏看了一眼六月,说:“是六月发现的,好像是一个过路的大爷挖出来吃过,这孩子今天才注意到了,就挖了一些回来。正好顶粮食。” 金大山一听,立刻笑眯眯的拍了拍六月的头,称赞道:“不错,不错,我家闺女长大了,有本事了,比我这个当爹的强。” 李氏瞥了一眼金大山,这爹就没个正形儿。 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吩咐道:“初一,十三,还有十八,一会儿你们别跟你爹去纸坊,和我去林子里把这些都挖出来六月说还有很多,估计挖回来我们能吃个十几天。” 初一他们一听,立刻点点头,填饱肚子的事情肯定要积极的。 吃过了饭,金大山抽了一袋烟,才去了前院纸坊。 李氏则带了初一,十三和十八还有六月他们三个一起出发去林子。 出门碰到了街坊,隔壁的小林嫂子还八卦的追问李氏带着孩子们干嘛去。 李氏轻描淡写的说是家里柴不多了,跟不上煮浆用,去林子里砍点柴。 小林嫂子立刻就不屑的撇了撇嘴,这条街上的纸坊也就属金大山家的生意惨淡,谁家现在还砍柴啊,都是几十文钱买了了事的。 心道:“金家还真的是要破败了,要不过了年,打听一下把金家的纸坊盘下来,应该有个好价钱的,毕竟比起吃不饱来说,卖了纸坊也算是一个办法。” 小林嫂子回家商量去了。 这边李氏带着六个孩子进了林子,一路上也碰到一些人,不过都知道是捡柴火的,打个招呼就各走各的。 六月带着李氏他们到了那一大片的山药丛跟前,指了指,说:“娘,就是这里地底下埋的就是山药。” 几个人也不多话,开始埋头挖土。 李氏和三个哥哥都带了大的背篓,比起六月他们的背篓,那绝对不是一个等级的。 挖开了底下的泥土,露出来的山药竟然真的很多,一根根的都有手腕粗细了,李氏看到心里一喜,六月说有很多,可是毕竟没有亲眼见到,这一看,半个月的粮食有着落了,李氏粗粗的估计了一下,这起码能吃一个月了。 这可是能省下不老少的粮食的,这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能就是五百文的开销了,这五百文还是就能稀汤灌大肚的,比不上现在这些实实在在的填饱肚子的。 几个人都是很起劲儿的干活儿,初一把几个人的筐里都塞的满满的,还拿绳子捆了好几捆,试着在肩膀上扛着,还行,对于他们这个年纪,不算是负担。 几个人是热火朝天的干着,偶尔有路过的砍柴的人,那看到这一家子在那里捆成小山一样的柴火,都有点不解,这天气还不到柴火涨价的时候啊。 主要是弄不明白这几个人捡个柴火,有什么兴高采烈的,好像是捡了金元宝似的。 这世道真的变化太多,人心难测啊。 李氏带着几个小子把这一片的几丛山药丛都挖了个遍,初一和十三,十八那是来回跑了有四五趟,好把收拾好的山药送回家里堆在了后院里。 天都要黑了,也没有人有心思回家,大家都在担心一个问题,那就是今天不把这好东西挖回去,万一明天被其他人发现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为了家里的伙食,几个孩子都很拼命。 到了天彻底的黑了,李氏才和几个孩子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了,当然每个人背上,怀里,都是满满的“烧火棍”啊。 金大山回来的早,看到这一堆,小山一样的山药,嘴都合不拢。 摸了摸还鼓鼓的肚子,心里道,还是吃饱了舒服啊! 一家子把山药都整齐的码放到了旁边的杂物房里,这里一般都是处理废纸品的地方都是杂乱的没用的东西,现在被一堆堆的山药占据了。 六月一边给大家烧水准备洗洗手脸,一边高兴,这日子过起来才有点奔头,起码秦大小姐的肚子总算是没有那么打鼓似的没完没了了,这就是生活起步的阶段啊。 以后还需要自己打动金大山,在金大山这里取得足够的信任和对于新事物的接受度。 第六章不让你舒坦 连续的忙碌了三天,总算是把那些山药丛都挖了一个遍,每个人这几天都因为肚子里有食物,都是精神抖擞的,腰背都是挺得直直的,脸上的饥饿的菜色也淡了很多,面颊两面都有了微微的红晕。 张德才都不由得多看了金大山几眼。 张德才是这齐云镇上众多纸匠师傅中的一员,有四十多岁了,家里有两个小子,都是十四五岁,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饭量大,不过张德才倒是不发愁。 这纸匠这一门,就是纸药的技艺和捞纸浆的功夫。 纸药不要说了,那是各家的秘方,纸药的含量不一样,配比的不一样,做出来的纸也是不一样,厚薄均匀都是有说法的,要不为什么他们做的纸就只能当做草纸用,有的人家的纸就是那些读书人写字用的,书斋里做书籍用的纸张都是有个三六九等的。 虽说自己只能混个三等的纸匠师傅,还不是因为纸药这个法宝,虽然自己的纸药是劣等的,但是也是手里握有秘方的师傅,吃香的喝辣的,还是没问题的,不要说自己还有一手的捞浆手艺,这门手艺比起纸药来说那才是真正考验功夫的,没有个十几年的磨练和经验,都是不行的。 所以张德才有自信自己生活很有保障。 日子过的有滋有味,比起这个所谓的金大山这个掌柜的还要轻松,吃的比掌柜的好,穿的也比掌柜的好,干的活儿还是任由自己挑,脏活累活儿都是掌柜的,带着他那三个傻儿子在干。 这种逍遥的日子确实是非常的舒服,张德才不屑的扯了扯嘴角,斜眼打量着正在捣浆的金大山,赤果着上身,腰间围着一个皮围裙,精瘦的身子骨,前一段一直都是肋骨条子都能看得清楚。 那是饿的。 可是不知道最近怎么了,张德才发现金大山有些佝偻的腰背奇异的挺直了,总是打颤的腿也稳当了,脸上总是皱在一起的纹路也平整了,黑瘦的脸上还泛起了红晕,连说话的时候都多了几分底气,声音沉重了几分。 张德才知道有事情发生了,可是他猜不透,结账的时间还没有到行市不开,就他们做的这种工艺粗糙的草纸,也就卖不上去价格,卖不出价格,这个作坊很可能挺不过去明年春天。 作坊的生死存亡,张德才倒是不在意,像他这样的纸匠师傅,讨一口饭吃还是没问题,东家不做,做西家嘛! 可是张德才可惜的是金大山虽然运气太差,人傻脑子又不好使,可是胜在有个优点,就是对待师傅诚信,即倚重师傅,重金礼聘,这就能看出来,又不懂纸坊的工艺,基本只停留在大面上的工艺水平,完全听凭纸匠师傅的摆布。 你说什么,他听什么,这才是张德才在意的,毕竟一个东家被自己拿捏在手心里,你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这种微妙的上位者的心态,让张德才很得意。 也不想改变,毕竟到哪里好找到这么好说话的傻货供自己驱使。 再说这工钱不低,在整个十三街来说也算是拔尖的佣金。 齐云镇有二十八条街,这二十八条街上分列着大大小小的纸坊有上千家,十三街上的纸坊属于都是制纸手艺不精,没有资本请得动大纸匠师傅,所以没落在关张大吉的边缘的杂草纸坊。 真正的制作精细纸品的纸坊那可是都云集在二十八街上,那里才能称得上齐云镇的宝地。 张德才也知道自己的手艺,也就是碰到了金大山这样的半吊子什么都不懂,才能这么混一口饭吃,要是碰到精明的掌柜的,那还有张德才什么事情啊。 所以金大山的改变,让张德才警惕起来。 只有这么半死不活的状态,金大山才会更加依仗自己,这要是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张德才心里感觉到微微的不妙。 不行! 这是不能忍受的。 张德才咳嗽了一声,看了看金大山。 果然没有预料错误,金大山立刻关注的抬起眼看过来,两个人目光对视,金大山关心的问:“张师傅,这两天变天了,西北风可是厉害,你衣服可要添点儿,免得着凉了。” 金大山是真的人傻心憨。 张德才故意点点头,沉吟了一下,说:“东家,这眼看着过年了,一年又到头了。” 金大山停下手里的活儿,掏出了腰间别着的烟枪,塞上旱烟丝,初一立刻给他点上火,金大山摆摆手,示意初一去干活儿,坐到了张德才跟前的石头上。 “来点儿,张师傅。” 把旱烟枪递给张德才,金大山诚心的推让。 张德才笑着用手挡住烟枪,说:“纸匠规矩是纸匠一辈子不能动火的。” 这是实话,纸匠无论是学徒还是师傅,入门的第一件事,那就是这是门规,不能动火,也是信奉纸神的规矩,纸匠没有吸烟的。 这话也是一种炫耀。 金大山讪讪的笑了,收回了伸出去的手,拿着烟枪摁灭了。 “东家,这一年咱们纸坊应该生意可是不错,我看着比起去年可是多了一成的订货啊!” 张德才早就准备好了才开腔。 金大山脸上微微上扬笑容,“这个月算上的话,是有一成订货的,这也是多亏了纸神爷爷保佑啊!” 吃着碗饭的人都信奉这个。 张德才靠近金大山,俯视的角度都能看清楚金大山脸上的汗毛了。 “东家,咱们这明年的工钱是不是该长一长啊?” 一记重锤砸下。 金大山蓦然变了脸色,懵懵的抬头对上张德才还是堆满了笑容胖胖的脸。 嘴巴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 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张师傅的工钱已经是街上最高的了,要是再长,那几个孩子吃什么啊! 金大山扭头看了看正在忙碌的三个儿子。 张德才满意的抿了抿嘴唇,这神情才对嘛! 心里升起的快感让张德才有点愉悦,人生要这样才能舒坦。 看着别人不舒坦,张德才才舒坦一些。 第七章我想进纸坊 六月端着山药饼子进了堂屋,这两天吃山药吃的太多,大家都有点腻歪,主要天天顿顿的蒸山药,这已经连续十几天了,是个人也该吃烦了,即使是这东西能顶饿,可是见天的吃,谁也受不了。 今天,六月特意把山药蒸熟了,去了皮碾成了泥掺合一些玉米面做了饼子,在灶边上烤的焦焦的,吃起来外焦里嫩,特别的好吃。 还是玉米面的糊糊,汤更清了,主要是当做水喝的,还有一碟萝卜咸菜干,基本上伙食没有什么变化! 主要的改变就是可以顿顿吃饱了。 盆子放到桌上,六月明显感觉到不一样。 今天的气氛不太对。 金大山沉闷的蹲在炕底下的一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不时夹杂着金大山唉声叹气的声音。 李氏坐在炕上,沉着一张脸,脸色像是锅底一样的黑,眼角有哭过的痕迹。 六月奇怪,自己的这个老娘可是一个内心强大到足以抵抗任何打击的女人,能让李氏都扛不住的事情,六月觉得一定是大事。 这个家里的大事,无非就是纸坊的事情。 砰地一声,李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六个孩子都抬头看向李氏。 “他张德才这不是要逼死我们一家子吗?请不起这门神,我们不请了还不行。过了年我们不用他了。”李氏恨恨的望着前院说道。 金大山磕一下旱烟锅,紧张得说:“他娘,你倒是小声些,这话也就是我们在自家说说,要是被人听到,传到了张师傅的耳朵里,那还不是要糟糕。” 李氏一瞪眼,“能怎么糟糕?反正是迟早都是饿死,有他张德才,我看我们饿死的到快了,一家子老小就指着纸货来钱,他倒好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二百五十斤白面,还要十两银子!给了他我们一家子张着嘴喝西北风啊!” 李氏不甘心的看着立不起来的金大山。 自家的男人是个好人,这没错,就是凡事都太好说话,才干什么都被人欺负,时间一长,自己都要憋屈死了。 这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是也要看看你退到哪里去了,后面要是万丈深渊,退一步就是粉身碎骨啊! 金大山一把拉住李氏,捂住了李氏的嘴,低声劝道:“行啦,我知道是我的错,可是这话你别这么大声,要是被张德才听到,明天我们纸坊就得关张!你想饿死这几个小的啊?” 不时的张望一下前院。 害怕被张德才听到。 他不知道的是,张德才早就隐隐约约的听到后院里李氏大吵大嚷的声音,心里正美滋滋的吃着玉米面饽饽,喝一口稠糊糊的玉米面糊糊,面前还摆着一盘白菜叶子,筷子夹起来一片放到嘴巴里,细嚼慢咽起来,滋味不错。 当然要是有点小酒就更好啦。 不过比起后院的咸菜,张德才知道自己的这份是最好的。 那一盘烧火棍一样的东西,怪模怪样的,张德才嗤笑,这一家子真是饿疯了,什么东西都能想着吃。 已经连着端来了好几天,张德才原封没动过。 眯了眯眼,张德才想着今天下了工,应该去找程记纸坊的掌柜的谈一谈了,对方可是请他喝了两回小酒,七闲斋的下酒菜滋味不错。 一想到猪头肉的味道,张德才突然对眼前的白菜梆子没了兴趣,扔下筷子,躺到了一边的炕上眯一会儿。 “还怕他听到吗?关张就关张,这铺子开的还不如我们一家子种地去,起码混个肚子饱,一家子老小都搭在纸坊里,吃都吃不饱,这么小的孩子都要想着出去找食填肚子饱,你个当爹的过意的去啊。”李氏根本不压着声音,实在是不想再受这个气了。 人家开纸坊,他们家也开纸坊,可是怎么他们家就这么难啊! 金大山急忙拉住李氏道:“孩子娘,你别急啊,就是不用,也不能现在就说啊,起码这个腊月里还有二十缸纸浆子还没有捞纸呢,起码我先拖着把这纸浆捞完了,我们再做打算,好不好?” 金大山是实在人,可是不傻,也知道虚以委蛇。 李氏也知道不能做什么,自己还不是嘴上的官司,就算是说破了天,张德才还是拿捏着他们家。 这日子真没办法过了。 金大山看着六个孩子惊吓的盯着他们夫妻两个,安抚的露出来一个笑容,当然这笑容其实很难看,最多就是嘴角扯动了一下。 “快吃吧,没事,这些都是我们大人的事情,你们吃你们的。” 可惜几个孩子都没有动,还是李氏一瞪眼,喝道:“还不快吃,不想吃都给我滚蛋。” 立刻六个孩子开动筷子,飞快的开始吃饭。 金大山叹一口气。 都是作坊闹的,李氏本来可是一个善解人意的良善女人,被逼着都要成了一个母老虎了。 六月呆呆的看着李氏和金大山,机械的咬一口饼子,喝一口玉米面糊糊,突然六月放下碗,抬起头,乌溜溜的黑眼睛盯着金大山,认真的问:“爹,我想进纸坊。” 这话像是炸雷在饭桌上炸开,惊地大家都是一愣。 初一十三和十八不由得着急的劝导:“六月,你不能进纸坊!” “爹,我梦到了纸神爷爷要传艺给我,说我必须先进纸坊学习才能传艺给我。”六月认真的对着金大山说道。 她知道自己这话的分量,也知道自己成败在此一举,进不了纸坊,就没法子把自己的手艺展示出来。 这里的一切和自己那个时代国家都不同,女人是不允许进纸坊的,过不了这一关,这制纸的手艺就没有名正言顺的借口。 金大山和李氏一听这话都是呆愣了一下,随即,李氏猛地窜起来,奔到了门口,东张西望了一下,才一把关上大门。 金大山也是一脸的紧张的看着六月。 所有人都被李氏和金大山的鬼鬼祟祟弄懵了。 六月溜圆的眼睛看着李氏和金大山等待最终的决定。 可是这有口难言的复杂的看着自己的目光,这是闹什么呢! 第八章规矩 初一惊喜的跳起来,抓住六月,说道:“六月,真的吗?你真的有纸神传艺吗?”扭头对金大山喊到:“爹,六月可是有纸神梦中传艺,我们是不是要送六月去族长大人那里去啊!” “六月,你再说一次,越详细越好!” 金大山非常慎重的对六月说道。 几个人都围着六月。 “我最近一个月每天晚上都会梦到一位白发老人,就和爹供奉在家里的纸神爷爷一摸一样,他回教给我很多东西,开始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看到煮浆的时候,我才知道是制纸,后来纸神爷爷告诉我,他教给我的技艺必须要在纸坊里练习才能发扬光大,让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六月编造了一个完美的借口。 金大山和李氏对望,两个人都是一脸的凝重,毕竟纸神梦中授艺并不是没有的事情,这种事情在齐云镇这块孕育纸匠的土地上那是不稀奇的,历经几百年,一共在这里和历史上有过十位纸神梦中授艺的传人,这些人后来都成为了纸匠大师。 甚至就在五年前齐云镇的制纸大家米家就出了一位十三岁的纸神梦中授艺传人-----米家三少爷米思贤,而米家在前年的制纸大赛中获得御用纸品供奉的资格也是靠的就是米思贤自创的米纸获得。 是被人人称颂的制纸技艺的大师级人物,也是几乎各家的羡慕的纸神传人。 因为纸神梦中授艺的神奇和传说的活灵活现,主要是每一位据说得到了纸神梦中授艺的传人最后都成为了制纸业的大师级人物。 所以每个纸业家族都发布了针对纸神梦中授艺的传人优厚的待遇和超乎寻常的资源的供应,来保障一位大神的诞生,也是一个家族的崛起。 这是荣耀的见证和家族兴旺的代表。 六月的这话能不让大家兴奋吗? 六月心里有些微微的得意,自己一个书商业的大师级的人物,对于制纸那只是她必须学习的其中一种技艺而已,对于她需要展现的技艺来说,这些真是九牛一毛,在她侧面的从大哥二哥和三哥那里询问到了这里制纸的技术,以及现在的市面上的纸类的种类,六月几乎都要落泪。 这里的制纸技术还停留在最原始的一些阶段,那些高深的制纸技术在这里根本就没有人使用,也没有人知道,不要说很多经典的纸品和纸药的应用。 换句话说,六月所掌握的制纸技术足以让整个金家大放异彩,成为整个齐云镇,乃至整个九国中的翘楚,流传百世。 当然如果这里的女子能够得到足够的地位的话。 金大山挠了挠头,为难地说:“可是,可是纸坊的规矩是女子不能入坊,这也是祖师爷传下来的规矩,不是我们一家如此,是纸业的规矩,没有女子做纸匠师傅的。” 这也是金大山为难的缘由,纸匠有纸匠的规矩,女子被认为是污秽晦气的象征,会玷污纸品的圣洁和品质,这是祖祖辈辈的制纸手艺人根深蒂固的观念。 即使谁家的夫人女儿得宠,在后宅可以呼风唤雨,但是一旦涉及到纸坊,纸庄的问题,是没有女人发言权的。 现在让一个老实人突然的要面对对抗祖宗留下的规矩,这真的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金大山犹豫了,对于一个纸匠大师的诞生的渴望让他心潮澎湃,让他不由得在眼前展开一幅幅金家辉煌的前景的蓝图;可是一旦让六月进入纸坊,也许面对的是整个纸业的打压,因为他们违背了传统,可能遭受的一切困难。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纸坊的东家,没有资本和实力来面对整个纸业的对抗,他害怕女儿会成为了一个牺牲者。 大神,大师这些称号都是男人的,不是金大山不知道,不渴望,不想要,但是这会带来的灾难也是一种可以预料的。 李氏沉吟了半响,问金大山:“他爹,要不这事情,我们先瞒着其他人,先让六月偷偷的在我们自己坊里练习,要是做什么就打着她哥哥们的名声来做,对外也说成是初一十三他们的本事。” 这是李氏能够想到的唯一的办法,李氏不想放弃这样一个机会,都是在纸坊中间打拼,可以功成名就,明明可以唾手可得,谁愿意放弃。 金大山犹豫,“可是,张德才也在纸坊干活儿,这要是被他看到那就出大事了,可是要是辞了他,万一六月的技艺不过关,我们就真的要关门了。” 这也是金大山的担忧,六月的话是让人振奋,可是这种振奋不是可以实实在在看到的情况下,一旦金大山看走眼了,那就面临的真的是纸坊关门的问题了。 六月知道金大山的担忧,可是这必须要金大山和李氏做出抉择,没有家里人的帮助,六月不能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初一和十三,十八猛地反应过来,三个男孩子跪到了金大山的面前。 “爹,就让妹妹进纸坊吧!纸业是有规矩,不让女子进纸坊,我们可以变通一下,我们不让妹妹进纸坊的。”十八和十三刚才就在琢磨这个问题,两个兄弟早就想了一个办法,才和大哥初一通气之后说这番话的。 “什么办法?”金大山好奇了,还有这种办法,那就是太好了。 初一悄悄的爬起来,到金大山和李氏的耳边说了一番。 两个人立刻脸上一喜,金大山点点头,一拍大腿,兴奋地站起来,逐一拍了拍三个儿子的肩头,赞许的目光巡视着三个儿子。 这是一种骄傲。 李氏也是满脸喜色,家里的纸坊终于有救了。 “他爹,我们就这么办吧!” 六月倒是很好奇了,什么办法可以避开这规矩,到是没想到。 悄悄的拉一拉初一的袖子,低声问:“大哥,什么办法啊?” 初一得意的说:“我们家里前院是纸坊,后院是自家的住的后宅,一般人家的纸坊也不是都不用女子,家里人手不够的时候,还不都是女人帮忙的,不过为了不破坏规矩,女人都是在后院里帮忙做一些不需要技术的活儿,也不算是坏了规矩。” 第九章开天窗 六月了然了,这说白了就是一个空子,不进纸坊就行。 对啊,在后院里可以建一个简易的纸坊,就是工具什么都准备一套就行,不是照样可以做想做的事情。 他娘不就是在做纸坊的活儿。 不让进纸坊,也就是男人们的借口,女人不一定做不到男人的地步。 不过有了父兄的帮忙,这一切都解决了。 六月有点儿高兴,毕竟能够摸到自己熟悉的东西,还是很让人高兴的。 一家子说干就干,金大山带着三个儿子,到前院,挑挑拣拣凑齐了一套制纸的工具,搬到了后院里,腾出来一间杂物房做了临时的纸坊工作间,按照六月的要求,重新建了火灶。 张德才不知道这些,毕竟他还忙着七闲斋吃酒。 六月当天晚上就画出了一副简易的草图,让金大山按照上面的图纸做东西回来。 李氏和金大山都为难了,这家里根本没有钱,加起来也就只有五百个大钱,这做的东西估计一下也不会少于一两银子,这可是一笔大开销啊。 两个人商量了一夜,第二天李氏忍痛把最后的一只嫁妆里的银钗子拿出来,让金大山送到了当铺里换了十两银子! 金家如火如荼的干着。 张德才这边已经坐在了七闲斋里和程记纸坊的掌柜的程老九喝上了小酒。 一杯过后,程老九殷勤地给张德才加了一筷子猪头肉,“张师傅,你看金家眼看着是不行了,你这么呆下去,还不得被他们拖累了名声啊?不如到我这里程记来,工钱好说,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张德才假装为难地说:“程掌柜的,你看我也是仁义人,不能干这么不仁义的事儿,起码要等金家年底的纸浆捞完,也算是全了我们一场情意。”嘴里不停的把猪头肉塞进去,筷子动的飞快,还不时的拿起酒壶给自己面前的杯子里倒满白干儿。 程老九暗骂,屁话,你还仁义? 仁义?你会给金大山开这么高的工钱要价,不就是要逼着金大山把纸坊关张,要么就是你自己想接手,要么就是和别的人说好了,这就是个死局。 金大山是注定要倒的。 还给我装。 要不是马上过年了,自家的纸匠师傅师傅一个人忙不过来,也是自己今年该着发财,临近腊月了,接了一笔草纸的大生意,时间上太紧,为了赶货,自己才这么挖墙脚的,要不然就是白送自己,程老九也看不上张德才。 有贪财,又贪吃,手艺不是最好的,可是架子是最大的,谁家愿意用啊。 看看这吃相,就像是饿死鬼投胎一样,嘴就没停过,程老九有点心疼的看了看桌上的那碟子猪头肉,已经见底儿了,自己可还没吃两口呢。 这吃货。 陪着笑脸说道:“那是,张师傅也是仗义,可是这话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您这样的师傅,手艺又好,人又仁义,为了仗义把自己的名声搭进去,这可是得不偿失啊!” 张德才满意的顺着程老九的梯子下,说道:“这可是真为难我了,东家人不错,这都给我二百五十斤的白面,还有一年十两银子的工钱,我要是走,那不是对不起东家啊。” 程老九给张德才倒满面前的杯子,劝道:“张师傅,您要是明天就能过来,我给您开二百六十斤的白面,十二两的银子,您看怎么样。” 张德才一喜,肥肉横生的脸上抖动了一下,正色地答道:“成交!” 程老九知道自己被这货给坑了。 握住张德才的手说:“成交!明天一早我在程记恭候您的大驾。”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击掌。 是夜,张德才找到了正在捣浆的金大山。 “东家,你忙呢?” 张德才看着金大山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起旱烟枪,急忙给金大山点着火。 金大山非常意外的让张德才伺候自己点烟。 张德才平常都是非常有纸匠的架子的,不要说点烟,就是正眼都不愿意给一个,今天这么殷勤,金大山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事。 吸了一口烟,喷出蒸腾的烟雾,金大山问:“张师傅,你这是有事儿?” 张德才嘿嘿的搓了搓手心,陪着笑脸说道:“东家,这不年底了,我这家里孩子们没有口粮了,你看要不先把工钱都支给我,要不然这个年都过不去了。再说您也不差这几天是不是?” 金大山讪然。 “这张师傅,再没几天咱们就能交货了,交了货我这手头也能宽裕一下,您看您要不再等两天。” 金大山实在拿不出这钱,不是拿不出,刚把李氏的银钗当了,这倒是够给张德才的,可是给了张德才,六月的东西就没办法做了,本来想着这十两银子怎么也能抵挡一阵子,只要行市开市交货了,就能熬过去了。 没想到张德才这里出幺蛾子。 张德才收起笑容,大声的哭喊起来:“东家啊,求求您了,我们一家子大小可是都指望着我的工钱过活呢,您不给钱,我们就只能等着饿死啊!东家啊,求求您!” 哭声震天,几乎要掀了房顶,左邻右舍的立刻都出来朝着金大山这边张望。 金大山的脸憋红了,脸皮实在不够厚。 连声说道:“张师傅,尽快别这样,我给你工钱,我给你工钱。” 张德才立刻收声,脸上像是变戏法一样,堆上了笑容,连连点头说:“我就知道东家是仁义人,哪能让我们一家子为难啊!那我可是等着您,今晚我送钱回去就不在纸坊这边住了!您忙,您忙。” 背着手去了他住的前院。 金大山黑着脸回去和李氏吵了一架,苦口婆心之下,说干了口水,劝通了李氏,才拿出来十两银子给张德才送过去,六月的东西只能等一等了。 金大山不知道的是当天晚上张德才拿着自己的铺盖行李还有工钱就去了程记纸坊,金家纸坊第二天就没了纸匠师傅,开了天窗。 第十章我来 六月一大早就猫在杂物房里按照自己的想法开始收拾工具,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因为不称手的地方不少,一些最细微的变化就会带来巨大的改变,尤其是这种需要纯手工制作的工作。 六月一个人修修改改确实需要时间,不过做这种事情,也让六月感到愉悦和自己熟悉的东西接触,让人不由得会想起很多。 不过临近正午的时候,金大山回来了。 本来六月是心无旁骛的做事,但是耐不住李氏的声音太大,那夹杂着愤怒的哭泣的声音实在不是你想忽略就能忽略的。 六月走出来,锁上杂物房的门,这把锁也是六月要求的,这是为了保守秘密的,毕竟这里面有很多的防范都需要时时刻刻做好,不是为了防备家里人,但是六月与生俱来的谨慎让她改不掉这种习惯。 来到屋子里,金大山正往起拉李氏,初一和十三也一边一个的想要把跌坐在地上哭的死去活来的李氏拉起来,十八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 九月和十九被吓的缩在了炕的一角,睁着懵懂的大眼睛呆呆的注视着这一切。 哎,李氏好是好,就是经不住事情,一遇到任何问题就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 六月走过去,拉住李氏的胳膊,说道:“娘,起来吧,有什么事情我们好好说,这么折腾,受罪的是您,地上凉,快起来吧。” 李氏不依不饶的喊到:“我不起来,我不让你爹把银子拿走,你爹非要拿走,这下可好了,那个挨千刀的张德才拿了工钱走人了,这二十缸的浆子可怎么办啊!这不是要我们一家子的命啊!” 猛地抬起头,李氏噌的一下窜起来,一把就挠在了金大山的脸上,留下了两道血红的印子,金大山左躲右闪地避开李氏的手,他不会打女人的。 “孩子他娘,你冷静一下,这么折腾吓着孩子们啊!” ”我冷静,我怎么冷静?你告诉我,我怎么冷静?眼看着还有十五天就要交货了,这次的纸货是我们唯一的一个客商的,要是这一次交不上货,行会那里就能让我们关门,我们吃什么,喝什么,一家子等死啊!” 李氏根本停不下来。 六月才算是弄明白了缘由,又是那个张德才搞的鬼,这个纸匠师傅看来是坏了良心,在纸业这一行,最忌讳的就是临时撂挑子,无异于是致人于死地,在六月的那里,这样的纸匠师傅一旦做出这样的事情,被主人家告发,那整个行会就会封杀这个人,没人会用这样的人,这个纸匠师傅也就剩下改行这一条路了。 可是这里似乎不是这样,纸匠为了利益倒戈似乎不算是什么大事,也没有人立这样的规矩,更没有人因为顾忌什么遵守规矩。 实在是太没有规矩了。 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六月反倒放心了。 拉住李氏说:“娘,行啦,张德才走了就走了,我们自己来。” 李氏一瞪眼,眼泪鼻涕还糊在脸上,像是要吃人一样的冲六月道:“你说的倒好听,咱们家谁做啊?你吗?你的纸神师傅梦中教你捞浆晾纸了吗?” 六月拿了一块破毛巾递给李氏,“擦擦脸吧!我做,纸神师傅教过我这个,不过我练习的不多,但是张德才那种水平我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屋子的人都愣了,先是怔忪,接着李氏和金大山,还有初一十三,十八,连九月和十九都围了过来。 “真的,六月你行吗!” 金大山是惊喜交加。 “六月,真的行吗?你可别浪费了家里的纸匠,交不上货,会被行会罢业的。”李氏是担心,这么小一个孩子,从来没有碰过纸坊的事情,这么一上手就是老师傅才能做得来的工序,李氏害怕是情有可原的。 六月点点头。 “爹娘,你们放心,我一会儿先捞几张你们看看,要是觉得行,我再全部捞了,免得浪费。”这是快慰的话。 一家子都是点头。 六月带着一家子大小来到了自己的杂物房,打开门锁。 “爹,抬一缸浆子来吧!” 六月指挥。 “哎,马上就来。”金大山激动的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还是初一和十三阻止了金大山,“爹,我们两个去。” 兄弟两个迅速跑去了前院,前院靠墙的棚子里一溜都是大缸,里面就是煮好的浆子,已经沉淀了很多天了! 抬起一缸,两个人送到了后院。 六月走进杂物房,关上房门,不是怕偷艺,是习惯。 面对一缸的浆子,六月凝神屏息,开始动手。 里面的六月悄无声息地做着,外面的李氏和金大山心里是七上八下的,焦虑的张望着那扇紧紧关闭的房门,恨不能目光能够穿透门板,看清楚里面的一切。 可是,六月说过,这是纸神的规矩,不能观艺。 纸神的规矩,还有人敢不遵守。 于是两口子只能抓耳挠腮的等着。 初一和十三还有十八偷偷的从窗子里往里面张望,可是窗子里面被罩了一层布,根本看不到,只能看到一个影子在晃动,飞快的速度,优美的弧度,根本和张德才捞浆的时候不一样,那种汗流浃背,那种狼狈不堪。 三个人心里都是暗暗着急,不会是六月不会吧。 那可怎么办? 估计这里对六月最有信心的就是九月和十九了,在他们两个心里,自家的姐姐,那就是个无所不能的神仙姐姐。 姐姐说不让饿肚子,这不就立刻让家里人吃饱了,那么不起眼的烧火棍,都能被姐姐变得好吃,还有什么不能的啊。 六月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自家的妹妹弟弟上升到了神仙的位置。 知道的话,估计要被笑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正午的太阳照的人暖融融的。 可是没有人感觉暖和,心里都是凉飕飕的担忧,时间过去的越久,李氏和金大山就越担心,毕竟六月是他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这孩子可从来没有碰过纸坊的东西,就单凭纸神梦中传艺,有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神奇啊! 第十一章拜师 杂物房的门咣当打开了,阳光照射中,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清脆的声音如同天籁,“爹娘,好啦,你们进来看看吧!” 李氏和金大山如梦初醒,两个人抢着朝杂物房里走,由于心急,金大山被李氏的身子撞了一下,一个趔趄,差一点在门槛上摔倒,被老大初一一把扶住,才站稳了。 几个人都挤进了杂物房。 当金大山和李氏看到那一堆的厚厚纸匠捞成的纸膜,已经被六月用专门压实的大石头压好了,剩下的就剩下晾纸这一道工序,水分差不多都要干了的时候,就可以晾纸了。 金大山开纸坊多年,手艺虽然没有学会,但是也是看多了纸匠师傅的捞浆手艺的,仅仅从纸膜的厚薄,还有颜色,包括纸面的纹路就能看出来,捞浆手艺的好坏。 李氏推了推金大山:“你可倒是说句话啊!六月这捞浆手艺行不行啊!真是急死个人啊。” 初一和十三围着纸膜转了两圈,十八猫着腰蹲在纸膜跟前,眯着眼睛仔细的瞅着。 “娘,你还别说,我看六月的手艺真不错,起码看起来和张德才的手艺没有区别,要说是不一样的话,估计就是纸膜的厚薄程度不一样,张德才捞的纸膜,只有六月捞的七成。”这是初一说的。 十三点点头,没错,他也是这么看的。 十八慢悠悠的说:“我看六月捞的纸膜不得了。” 李氏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我看过张德才捞的纸浆,纸膜问路不细腻不说,有厚有薄,不均匀,所以我们家的草纸也只能卖到别人家的七成的价格,以价格取胜,可是六月捞的纸浆,纸膜厚薄均匀,纸浆的纹路估计是煮浆的事情,这改变不了了,但是细腻了很多,我没有看到每一张,但是就从上面的几张来看,属于上乘的草纸,甚至都要比得过程记的粉草纸。” 十八是纸坊里最有天赋的孩子,也是对于纸坊最用心的一个。 六月点点头,能看出来这么多,已经不容易。 其实自己还做了少许的调和,但是这不能说,毕竟这些工艺都是现在没有的。 金大山乐得合不拢嘴,傻呵呵的围着纸膜堆转个不停,嘴里不断地念叨着:“不错,不错,真的是不错啊,孩子他娘,我们金家纸坊有救了!我们生了一个好闺女啊!” 李氏一听这话,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放下来,只要能过了这一个坎儿,纸坊不会关门,孩子们饿不着,李氏就很满足! 当然要是能够让自家的纸坊有了一席之地,在齐云镇里可以站稳脚跟,肯定是个人都会期盼的,原先没有任何希望的事情,突然峰回路转就变得易如反掌,让李氏心里有一丝的舒坦。 人生谁都喜欢这种惊喜。 当然要是少了张德才这样的卑鄙小人的话,就算是完美。 “他爹,这是真的,我没有做梦吧。你来掐我一下。”李氏还是不相信,毕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生活了七年的孩子,突然变的这么神奇,拥有了一手惊人的技艺,那个当爹娘的能不感觉像是做啊。 金大山还真的掐了一把,李氏吃痛,反手就给了金大山一巴掌,拍在了金大山的胳膊上,笑骂着:“你还真掐啊!” 金大山呵呵的傻笑,道:“不掐你能相信啊!” 李氏追问:“他爹,这真的没问题,我看每次张德才干活儿,捞浆都是偷偷摸摸的好几天,门也不出,就和他那个徒弟躲在房里不出来,六月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做好了,我还真不相信。不过看你们这么说,我才信的。 “六月你可别累着,有事情就叫你几个哥哥帮忙,你太小,身子还没长好,可不能累着,免得以后长不大。”李氏已经开始操心别的问题。 六月爽快的答应着,不答应也不行,要不然可会是被李氏烦心死的。 金大山如获至宝的围着纸膜还在看来看去,不时的还想伸手摸一把,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六月心底偷着乐。 “爹,这样吧,以后我捞浆的时候,三个哥哥就来帮忙,我教会他们,这捞浆可是讲究经验和技术,再加上天天练习才能达到我这样的水平的,总不能家里以后生意好了,我一个人累死也做不完啊!”六月实事求是的说。 这技术不可能永远掌握在自己一个人手里,六月也不愿意一个人累死,就为了保守秘诀,这不符合逻辑。 再说,一个好的捞浆师傅那没有个十几年不行的,为了尽早减轻自己的负担,六月觉得还是要把这手艺传给其他人,当然要是外人想要偷艺那估计不太可能,因为六月有一套她们秦家特有的训练方法,就是为了训练一个好的捞浆师傅的。 毕竟秦家当年那是书商界的翘楚,没有一点自己的拿手的本事,还不被别人抢走人才和生意啊。 当年的秦家拿光是徒弟就有一万多人,这些人没有一定的方法那是不好管理的,就是她手里握着秦家的独门技术,才能超越别人,别人是熟能生巧,勤加练习,他们秦家的人则是得天独厚的天赋。 六月现在就想用来训练初一,十三和十八,三个哥哥是金家以后的顶梁柱,无论在哪里,一家人都是团结的重要,才能把事情做好,把事业做大,任何称霸一方的家族都是子弟团结在一起,才能发扬光大的。 六月想要建立一个纸业大家----金家纸业。 金大山一边是惊喜,一边又有点担忧,问:“那纸神爷爷那里能说得过去吗?毕竟他老人家只传授了你一个人技艺,你把这传出来,会不会惹得他老人家生气,把你的这些收回呢?” 初一也担忧地说道:“六月,要不然还是算了,不要影响你,我们还是捣浆什么就行。” 六月笑着说:“没事儿,纸神爷爷说了,我是可以收徒弟的,只要是自己的亲传弟子,就不算是外传技艺,就不会破坏规矩。” 初一,十三,十八立刻跪到了六月的跟前,齐声拜倒:“师傅在上,请收弟子一拜。” 阳光里,六月稚嫩的笑脸上是说不出的圣洁和庄严。 第十二章准备 一转眼三天就过去了,六月这三天几乎不眠不休,二十缸的纸浆被不停气的捞浆完成,压着木板的纸膜一堆一堆的在院子里排开,往日这种情景都是出现在前院的,但是时至今日,金家纸坊的前院只能看到金大山一个人忙碌的身影,冷清的让人心酸。 金家没有学徒这省略了很多麻烦,初一十三和十八三兄弟现在都被金大山赶到后院来,在金大山的观念里,这拜了师傅,就要有个徒弟的样子,况且真要成为了纸神传人的徒弟,那绝对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即使这个纸神传人是个女孩子。 不能让六月抛头露面,在金大山还没有一个切实的好办法让六月可以正大光明的展露在人前,就只能这么遮遮掩掩。 别人家有了纸神传艺,那是举族庆贺,争相传颂的大好事。 倾尽举族之力也要培养出来一个纸匠大师。 可谁让六月是个女孩啊! 但是金大山心里有数,六月肯定是得到了纸神传艺,要不然哪里能说捞纸,就捞纸,那一手捞浆的功夫,金大山没有见过,可是初一,十三,十八每次下工吃饭的时候,都会讨论个不停。 最多的就是关于六月那神乎其神的速度和手法,即使六月,每次都不避讳他们,每一道工序,每一个动作都放慢了速度做给他们看,可是他们还是做不到。 每一次的重复的背后,只能用一句,下一次会更好。 六月的严厉是他们没有见过的,一点小小的错误,都会招来六月最严厉的责骂和不断的重复练习。 三个兄弟心目中,六月已经是最严厉的师傅。 六月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在齐云镇转悠,这里林立的纸坊,和跟纸坊相关的一系列的辅助的材料的铺子。 家里因为张德才的倒戈,已经拿不出一个铜板来给六月买材料。 六月几乎走遍了齐云镇的市集和铺子,在仔细的看过之后,六月算是对于这里的纸业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也更加坚定了她想要走一条制纸之路。 不过第一桶金要怎么得到是个问题。 毕竟草纸就是卖出天价,也发不了财。 最金贵的还是那些文人墨客喜欢用的各类的书写作画用的毛边纸和棉纸,这类的纸才能卖出来好的价格,根据纸质得质地,细腻度,还有色泽,厚薄,就有极大的区别,这种纸分为了三个档次,毛边纸,细边纸和精边纸。 最低等的毛边纸的价格都是草纸的五倍,不要说细边纸和精边纸,价格最好的已经是草纸的二十倍,这个价格可想而知。 不要说有些纸匠大师制作的这类精边纸,边角有着自己独有的图腾,价格更是不菲,几乎是当做收藏品来保存的。 这种炒价,更是很多达官贵人们喜欢添置的,红袖添香,抚琴作画,装裱出来那是一大幸事,也是彰显自己独有的风格的专用纸。 当然这些都是需要和专门的纸坊提前订做,甚至有大的书商囤积,比较价格能够卖出来好价钱,受到追捧。 六月知道这个月十三有行市。 齐云镇有规矩,每个月的十三的是齐云镇历来的昭市,也俗称小纸市,都是客商来选纸取货等等的,规模不算小,可是比起每三年一次的国市来说,就是小巫见大巫。 国市的时候,会有一场专门的针对纸匠大师的赛事,和评比最新的纸品,名列榜首的第一名的纸品,多数会入选皇商御用,当然后续的皇商的资格的竞争,那是另外一个比试。 六月现在所要面临的行市,就是小纸市。 在这里能拿到其他纸商的青睐,得到新的订单,才能暂时改变目前的状况。 于是六月剩下的整个十天都是一个人关在了杂物房里闷头做事。 谁也不知道六月要做什么。 不过六月时不时的会让初一,十三,十八去外面的林子找些东西都是六月画好了图纸,让三个人按照图上所画去完成。 几乎把三个人累死,因为六月留下的图纸上的东西,三个人真的没有见过,为了这些东西,三个人几乎把整个齐云镇的后山都走遍了,附近大大小小的山头也都转遍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六月要的东西中的三种,还有很多都找不到。 三个人奇怪六月要干什么,但是没有人质疑六月。 毕竟在这个纸神至上的年代,纸神梦中传艺的徒弟几乎是一个和纸神同等的地位。 于是,剩下的日子里,六月的古怪和闭门不出就成为了理所当然。 因为纸浆已经煮完了,进入腊月大家都属于要休息的时间,于是李氏腾出了手,可以操持家务,这也是解放了六月。 在李氏的心里,六月的那双手怎么可以用来做玉米面糊糊这样的小事上,那绝对是对纸神的亵渎和玷污,那可是纸神传人啊。 虽然伙食改善不了,但是李氏也是包揽了全部的家务。 六月才能够专心致志的做事,时间上想要在行市的时候就拿出来比精边纸更加精细的纸品,那是不可能的,就是材料的浸泡蒸煮沉淀,这都需要的是时间,不是你有技艺就能做到的,这种完全纯手工的技艺就是百分之五十的时间加上百分之五十的技术。 六月想要的短时间做出来的东西不太现实,于是在自家的地面上,六月只能尽量调整一些东西,比如纸药,那种草药的液体,现在提取不容易,主要是六月还没有找到这种草药,三个哥哥已经翻遍了周边,只找到了其中一种,还是在中药铺子里找到的,他们买不起。 六月采用了最简单的石灰提取比例的调整,起码石灰水也要比现在的淀粉糊水要好很多,稳定性也很好,适合制作很多种的纸张。 六月就是这么做的,看着柜子里的那一刀的纸,她还是不太满意,这离着自己想要的东西还差很多,不过明天就是行市了,六月只能作罢。 第十三章下绊子 金大山这段日子大概是最为舒心的日子,姑且不论那二十缸的浆水已经做出来的草纸让他满意的不能再满意,就是睡梦中也会被自家的闺女是纸神传人乐醒来。 连见到周围的邻居也都是笑脸盈盈,很多人都很奇怪。 尤其是程记的掌柜的,程老九这段日子本来是提心吊胆很一段时间,毕竟挖人家的墙角怎么也是说不过去的,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一个行规,但是这临近年底釜底抽薪的挖走纸坊大师傅,是个人都会闹腾的。 本来程记早就等着金大山来闹腾,甚至程老九和张德才都商量好了说法,来堵住金大山的嘴,可是金大山没事儿人一样的这么在街面上来往,还真的让程老九摸不清路数。 这个金大山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遇到这样的事情,纸坊掌柜的要是没个章程,以后那个纸匠师傅都敢这么乱来。 程老九在看了几天之后,确信金大山不会找上门,也算是放下心来。 这心已放下,程老九就不由得有点感觉不值。 看来张德才也不是名气中人们说的那样重要,要不然金大山也不至于连个屁都不放。 自己这十二两银子,二百五十斤的白面是不是有点儿亏啊。 主要是金大山的心那绝对是宽容如海,海纳百川,年底都是各家纸坊出货的重要日子,金家也不会例外的,没有了纸匠师傅,到时候那就是两手空空,齐云镇的纸市最忌讳的就是言而无信。 答应的货一旦没有拿出来,损失的不仅仅是客源,也是信用,没有信用,就不会再有人敢和你订货,那就只有关张一条路了。 这金大山竟然还是面无难色的进进出出,要说金大山有了其他的路子,或者请了其他的师傅,这都是邻居,谁家会不知道这种事情。 没人见过金家有外人出入,也不曾见过纸坊里有什么动静,连纸坊的烟囱都好久没有见烟火升起,这就是没有做活儿的样子。 程老九的眼珠子一转,就有了心机。 既然是这样,怎么也不能白白幸苦一次,蚊子再少也是肉,草纸这行,就是以量取胜的,薄利多销,程记就是靠着这个赚钱的。 这几天总是在金家纸坊跟前转悠。 这不,这一天的中午终于让他碰到了秦百川秦老板,这位带着一个掌事,一个账房出门办货,因为和金家纸坊说好的两百刀的草纸,下了定金,再加上和金家纸坊合作很久,金大山是个老实人,秦百川这一来就直接上门提货,明天还要采买其他的一些纸货。 这已经进了腊月,这批货置办完了,秦百川也该准备过年了。 秦百川昨晚到的齐云镇,客栈休息了一个晚上,一大早吃过了德云斋的包子才过来的,准备先收货,明天采买齐全了纸品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谁成想刚一转弯,还没到金家纸坊,就撞到了一个人。 “哎呦,你可倒看看路啊!撞着人了,知道吗?”掌事钱准一把推开眼前的这不开眼的人,一边扶着自家的东家。 “对不住,对不住,有点着急没看到,没看到。”程老九连连陪笑,嘴里不停的陪着不是,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 秦百川摆了摆手,道:“罢了,想必你也不是有意的,既然你有急事,你就走吧!” 程老九笑容可鞠地抱拳道:“真对不住,我这不是去金家纸坊提货,谁知道到期了货没有出来,听说纸坊的纸匠师傅早半个月就走人了,害的我这一笔的生意泡汤了,我收了人家的定钱,这一下子可是要赔不少银子,也不知道金家能不能拿出来银子赔上,这不是想去行市问问金家的院子够不够赔的。” 这话一出,秦百川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一下程老九,拱手问道:“这位掌柜的,是后面第一家的金家纸坊吗?” 这一条街都是做纸坊生意的,姓金的也不是金大山一家,秦百川也不是一个听风就是雨的人,问问清楚还是有必要的。 程老九诧异地点点头,问道:“就是后面巷子的第一家,东家是叫金大山的,你不会也是在他家订的货吧,要是的话,您赶紧想办法吧!” 一副诚心诚意为人打算的模样。 钱准一听急了,忙道:“东家,这不是我们出货的金家纸坊吗?那这一下糟了,我们订的货估计拿不上了,要不我先驱看看,您别真的空跑一趟!要是真的,您就先上衙门吧,守着房子地,还能把定金赔出来。” 秦百川看了看钱准,拱手谢道:“那谢谢您的信儿,我先去看看。” 说完带着钱准和账房走了进去。 “不谢,不谢,您快去看看吧!” 程老九看着三个人的背影,幸灾乐祸的说着。 这一下金大山有好戏看了,不信这样金大山还能挺得住,据说金家纸坊连下锅的米钱都没有了,现在没有货出,还要赔钱。 真是天助我也! 程老九打量着金大山纸坊的院子,乐呵呵的摸了摸自己胡子,转身哼着小曲,美滋滋的迈着八字步回作坊坐镇去了。 下午晌去约一下这边的中人,看来要不了两天,这出院子就应该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原本打算着要置办一出院子,在开一个作坊。 看来可以省下一笔不小的银两! 这一下张德才的那十二两银子和二百五十斤白面也算是物有所值。 这时候秦百川三个人也敲开了金家纸坊的大门,开门的是金大山,因为最近纸坊的活儿做完了,因为年关就要到了,大活儿都没有开始做,院子里的材料原本金大山要全部浸泡捣烂,煮浆的,但是六月说不用,让先等一等,于是金大山就没有做。 这没事金大山就在后院忙活收拾屋子,毕竟这样难得清闲,也不是每年都有的。 所以秦百川一行人敲门,也是敲了很久,金大山才听到的,足足迟了有一株香的功夫。 第十四章有女不驯 一打开门,金大山忙把秦百川让进来,带进了前院的堂屋,这里是招待客商的,也算是收拾的齐整,没有奢华的陈设,朴实无华。 金大山要去张罗着倒茶。 秦百川挥手制止。 “金掌柜,你不用去忙,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秦百川这会儿不急不躁也算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物,不至于这一点的事情就慌了手脚,毕竟金大山这一块也就是草纸,就算是不能按期交货,也不至于动了秦百川的根本,做生意的都是人精,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总有些后手的。 钱准冷哼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金掌柜的,您这茶我们可喝不起。” 金大山一听这话不对,钱准他不是没有见过,每回秦百川来收货,都会带着钱准,因为钱准有一副火眼金睛,看货一看一个准,就是一刀纸里有一张残次品,只要一过钱准的手,都会被钱准找出来,是有名的钱金眼。 虽说有点恃才傲物的看不起人,可是也不会这么怪模怪样的针对他,今天也算是头一遭。 忐忑不安地问道:“钱掌事这话里有话,不知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您就别装了,我们就是要看看我们的货,这意思够明白吧!” 秦百川哼了一声,沉声说道:“钱掌事,别说了。” 扭头对金大山说:“金掌柜的,我这手下不懂事,说话多有得罪,您别在意,我们还是先看看货吧!” 金大山点点头,这要求不过分,谁来买货,也得验看。 伸手做了请字。 “您跟我来。” 秦百川诧异,这方向是金家的后院。 不由得踌躇,这金大山是什么意思。 后院是女眷呆着的地方,虽说金大山的作坊不大,但是这男女之别还是有的,没有道理带自己去女眷的地方,这不合常理。 钱准气急了,一把拦住了秦百川,指着金大山的鼻子质问:“金掌柜的,我家东家好说话,心肠软,可是你也不能当我们是软柿子,就算你当我们是软柿子,也得看看你牙口好不好,咬不咬得动。” 这话可是相当不客气,钱准认准了金大山有阴谋,后院是金大山女眷呆着的地方,万一金大山狗急跳墙,来个仙人跳,他们东家那是要吃大亏的。 金大山脸一沉,他是脾气好,可是也不是傻子,钱准这三番五次的拿话戳自己,是个人都知道不对劲,还有现在的样子,一副忠心为主的样子。 他钱准忠心为主,那他金大山算什么? “钱掌事,您这话里话我的意思我不明白,你还是说清楚的好,免得有什么误会就不好了,我们都是老熟人,秦掌柜的和我也算是打了很多年交道,我金大山是什么样的人,我想你钱准不知道,可是秦掌柜的总是了解一二的。”金大山直截了当的开口了,藏着掖着不是金大山的风格。 秦百川这次没有开口,悠闲地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来,看着钱准和金大山。 “钱准,你就说说看,好好说话,大家都是和气生财。” 这就是默许钱准的做法。 金大山看向钱准。 钱准抱拳道:“金掌柜的,我钱准就是个小小的掌事,没权没势,但是我钱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且问你,金掌柜的,前一段日子你家的纸匠师傅是不是跳槽走人了?” 金大山一愣,这事情也就是只有他们这条街上的街坊知道,秦百川刚到齐云镇,没想到消息会这么灵通。 笑笑说:“没错,我家的纸匠师傅前十来天要了工钱去了程记纸坊。” “那就对了,没错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金大山摸了摸衣襟,这是金大山紧张的情况下会做的小动作,主要是钱准的气势逼人。 “那又怎么样?” 钱准气乐了。 “你还问我怎么样?纸匠师傅走了,你家新请了纸匠?” 金大山看着是个老实人,这老实人做起坏事来,还一脸的人畜无害,让人是更加生气。 “没有,可是…………” 金大山讪讪,突然明白了钱准的意思,刚要想张嘴解释。 钱准咄咄逼人,目光锐利的逼视着金大山,道:“那请问金掌柜的,你拿什么货给我们?我们掌柜的跟您到后院又能看到什么?难不成看到你家夫人拖儿带女的跪求我家掌柜的高抬贵手?” 目光鄙视,带着满目的鄙夷。 那是对金大山绝对的不信任,和猜忌。 “这位先生你的话似乎过于偏激,没有纸匠师傅,就没有货交付,这个道理不是这么关联的,我就不相信,这齐云镇二十八条街上,家家纸坊都是请了纸匠师傅的,没有纸匠师傅就都不出货的!”一道清脆稚嫩的童声打断了钱准的喝问。 秦百川一愣,扭头看向声音,在大门外站着一个女孩子,后面跟着是金大山的三个儿子,女孩秦百川不认识。 金大山一见到六月松了一口气,但是又害怕六月的出现让秦百川不快,毕竟年纪尚幼,还是女童,被人看到,会说金大山宠女过度。 “六月,不得无理,快来见过秦掌柜的和钱掌事。” 六月没有走进去,只是在门外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秦掌柜,钱掌事,小女金六月这厢有礼了。” 秦百川笑呵呵拜拜手,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快快进来吧。” 钱准却心有不服,若不是这个女童出声打断,金大山早就被自己问的哑口无言,现在反而被金大山躲了过去。 不满道:“虽说是童言无忌,可是金掌柜这教女却是无方,女孩子家家还是要贤良淑德,文雅娴静为好,况且,这前院作坊都是男人家做事的地方,一个女孩子到这里做什么。这小小年纪就牙尖嘴利,若说这背后没有人教,我还真的不信。” 言下之意就是金大山教女不驯。 金大山脸色微微不渝,这个钱准有点儿不依不饶,很让人厌恶。 第十五章震惊 “秦掌柜,我年纪尚幼,又是女子,说话难免让这位先生不服,也会怀疑猜测是我父亲在背后主使,不过今天这番口舌官司其实都是源于我们家纸坊的师傅走人,你们担心我们拿不出纸货交付,才会有的担心。 这些都情有可原,本来做生意就是两方面的,守不守信用才是你我两方面都要担心的,不过我们事实胜于雄辩,请秦掌柜和钱掌事移驾我们家后院,纸货就放在后院,所以才会有请后院的一说。” 六月小小年纪不卑不亢娓娓道来,让秦百川倒是眼前一亮,就冲这女孩子气度沉稳,言词锋利,条理清晰,这金大山也有福气啊。 钱准刚要说话,被秦百川抬手制止。 秦百川站起身,道:“那我们就去后院看看货。金掌柜带路吧!” 一锤定音! 金大山在前面带路,秦百川带着钱准和柳河跟在后面,从六月面前走过。 精光四射的眼睛扫过六月瘦小的身板,和虽然不出彩,但是颇有气势的面庞,那种气势是说不上来,但是足以让看过的人过目不忘,有着深刻的气质,和出众的锐利,像是一柄藏在鞘中的宝剑,锋芒毕露,是那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剑鞘掩盖不了的。 走进后院,金大山就感觉到这里气息不太一样。 一般人家的后院,都是属于一种家宅模样,都是家里的琐碎杂物更多一些。 但是金大山家的后院偏偏完全不一样,和前面的作坊有着类似的气息,似乎更加浓郁。 那是一种热火朝天过后的景象。 秦百川不由得暗自揣测,看来金大山的作坊并不像是想象中的那么衰败,光是看着这后院里的陈设,这就是证据。 人言可畏! 也许是自己误信谗言。 金大山打开杂物间旁边的另外一间房间大门。 秦百川迈步跨进去,钱准和柳河紧跟其后。 钱准一眼就看到了屋子里整整齐齐的码放好的纸张。 快步走上去,钱准用手掀开其中一刀纸张,虽说是草纸,但是这样的材质和做工,已经达到了中等草纸的水准,如果金大山按照这个标准交货给他们,这个价格那就是绝对吃亏。 柳河没有说话,在心里已经算账了。 秦百川惊讶的扫视四周,这屋子看起来是用不久,是改装过,临时来做纸品仓库的,很多措施都不齐全,比如这防虫防腐,防水防火,都还没有做完全,一眼是能看出来非常仓促。 好在这个日子寒冷居多,这里也不干燥,没有了火患的忧虑,也算是暂时安全。 “秦掌柜,您看看货怎么样?” 金大山有点微微显摆的意思,其实是急于想要得到认可,毕竟自家认可是一回事,要得到客商的认可才是命门。 “钱先生,你看呢?” 秦百川问钱准。 钱准用手抚摸着纸张,鼻尖是淡淡的纸张的木头的味道,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答道:“掌柜的,看来金掌柜请了一位手艺不错的纸匠师傅。” 金大山兴奋的搓了搓手,嘴角上扬。 “哪里,哪里,手艺一般,一般!” 钱准一愣,这话这么回答那可是大有学问,这谦虚表现的根本就像是骄傲的炫耀。 难道这纸是金大山做的。 钱准摇头,不是他看不起金大山,这交道也不是打了一年两年,金大山是什么样的人,钱准还真的看得准,就是脚踏实地,信守承诺,但是这辈子要说是做一个出色的纸匠,那就是为难了。 金大山的资质要是有成为纸匠的天赋,也不会一直只能开一个纸坊铺子,每每被纸匠师傅拿捏在手心里,所以这个人一定不会是金大山。 可是除了金大山,就只剩下金大山的三个儿子,这三个成年的儿子,钱准游移不定的打量着在门外站着的三个男孩。 三个男孩站在那个小姑娘的身后,神态有点拘谨,束手束脚,但是奇怪的是这个阵势,三个男孩子更像是在保护女孩子。 哥哥保护妹妹,这没有什么说不通的,说不通的是,三个人毕恭毕敬的样子,这是对谁呢。 难道这里还隐藏着什么高人不成。 钱准沉吟半晌,对秦百川说道:“掌柜的,金掌柜这次的草纸质量远远高于我们之前约定的等级,要是论起来,这草纸的水准应该在二等品之列。” 钱准脾气是不好,但是为人刻板,丁是丁卯是卯,绝对不会因为是自家的生意,就偏袒自家掌柜的,做出什么违背良心的事情。 六月在门外微微阂首,这个钱准不算是小人。 秦百川哈哈大笑,拍了拍金大山的肩头,爽快的说道:“金掌柜,你这次可算是让我半惊半喜啊,这样既然草纸的水准大涨,那么我也不能昧着良心让你幸苦,这次的货就按照二等品来付清尾款,柳河你把银票给了金掌柜。” 柳河立刻拿出了算盘,噼里啪啦的一通算盘珠子拨弄,然后拿出了银票交给金大山。 “金掌柜,两百两银票,通宝钱庄的兑付银票,您请收好。” 金大山连连摆手道:“秦掌柜,这使不得,我们当初说好的价格就好。” 不肯收下银票。 “金掌柜,你还是收下吧,我们家掌柜的不会占人家便宜的。”柳河把银票塞进金大山手里,拍了拍金大山的手掌。 秦百川也笑道:“金掌柜,你别见外,你的纸品值得这些银子,我也不是散财童子,也不会见人就白给钱,是你的东西值这笔钱,你就放心收下,我不会做亏本的生意的。” 金大山只好收下,这可是纸坊开张以来,最大的一笔收入了,在手里沉甸甸的,让金大山有种像是做梦一样的云里雾里。 这银子就这么容易就到手了,自己幸苦这么多年,还没有六月三天的本事来的快,这大概就是纸神传艺的神奇。 纸神爷爷保佑啊。 看来我们金家祖上显灵,保佑我们一家人苦尽甘来。 第十六章细边纸 “金掌柜,那货我们清点了就可以运去客栈,接下来我们要预定五百刀的二等草纸,价钱还是这次的价钱,交付日期是下个月的十三,您看怎么样?”秦百川这话一出,金大山就有点心如擂鼓。 这不是一笔小的生意,秦百川是金家最后的一个客源了,但也是基于金家的草纸是最便宜的,不是因为金家的纸的品质,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这一次秦百川却是冲着金家的纸本身而下的单子,这完全不一样。 代表着一种认可。 金大山眼眶有些湿润,心头涌起的是感慨和酸楚。 这是多少年没有的事情了,这种重新被人认可的感觉真的很舒服,真的很让人感动。 “秦掌柜,你放心,我们金家纸坊重信守诺,保证下一次您要的货都和这一次的质量是一样的。”金大山做着保证,这是他这辈子最放心的一次保证,最有底气的一次保证。 秦百川看了一眼门外的女孩子,瘦瘦小小,但是眉眼间有着一股子凌然,小小的五官还没有长开,但是仍然让人过目不忘,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沉稳和淡定,似乎眼前的一切都不出她所料一样,这种运筹帷幄的掌控感不是一个四七岁孩子身上该有的。 “你们金家纸坊,我是放心的,这么多年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你金掌柜的话,我信。”秦百川这是心里话。 金大山讪讪,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报答这种对自己的知遇之恩,毕竟最困难的境地是秦百川一直给了自己机会,不管是不是为了利益,但是秦百川也是他们金家纸坊活下来的大恩人。 “秦掌柜,您还需要其他的纸货吧?我们纸坊最近刚出了新纸品,要不您给掌掌眼。”还是女童的稚嫩声音,打断了金大山的不安。 也让秦百川抬头。 “你叫六月吧?你进来说话吧!” 秦百川招了招手,这是一个七岁的女孩子,即使再聪慧,那也还是一个孩子,秦百川没办法把她当作一个成年人看待,说话里带着对孩子的诱哄。 六月走进屋子,走到一堵墙跟前饿,那里摆着长条的桌子,桌子上面黑色的绒布盖着。 站定,神情专注。 秦百川也走过去,站在了六月的身边。 钱准有点气愤,这孩子还真的是大胆。 这么牵着他们鼻子走,很好玩吧? “你说的新纸品是不是在这下面?”秦百川有点好奇,做生意多年,对于纸品已经是秦百川生命中的一部分,熟悉的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对于任何纸品,那都是秦百川在意的。 更何况这样的金家纸坊拿出来的纸货,会是什么样的新品,也着实让秦百川好奇。 金家纸坊看来是有些秘密。 六月伸手掀开盖着的绒布,露出底下的一叠纸张。 淡淡的纸香味道满溢开来,在屋子里弥漫着。 秦百川眼眸微微眯起来,成为一条细长的斜缝。 钱准已经一个箭步跨过去,神情惊诧,嘴巴因为过于吃惊,保持着微微张开的样子,眼角的肌肉不受控制的一跳一跳。 目光中的精光四射,眼眸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纸,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慢慢的拿起一张纸,闭上眼睛,在鼻端闻闻,接着深吸一口气。 张开眼睛,钱准扬了扬纸张,有清脆的声音响起。 仰起脸,朝着金大山说道:“金掌柜,借笔墨一用!” 金大山受宠若惊,这种恳请的姿态,甚至是带着少有的尊敬,他是第一次从钱准这里听到,慌忙吩咐初一:“老大,去拿笔墨纸砚。” 这是一般的纸坊都会准备的东西,就是为了试验纸张的书写作画效果,当然也是为了看看吸墨性。 不过金家的笔墨纸砚已经有好几年就是摆设,草纸还有什么书写作用啊! 这也是开天辟地的头一次派上用场。 初一脚下打着踉跄跑去前院拿笔墨纸砚,心里突突的跳着,眼前有着一片星星闪烁,心里一个声音在喊:笔墨纸砚要派上用场啦! 没人比初一更明白这个意味,这对于一家纸坊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十三街上,笔墨纸砚根本就是笑谈。 谁家买草纸还需要用笔墨验看一下啊! 还不够让人笑话的。 可是那个据说是看纸货看的奇准的钱掌事竟然需要笔墨纸砚? 这还需要说什么吗? 不需要。 一句话,就是六月这十天神神秘秘的在后院的作坊里忙碌的结果已经出来了,金家能够做细边纸了。 细边纸啊! 真的是细边纸啊! 初一一想到这个名词,脸上潮热,满头满脸的热气,心里是燃烧的熊熊火焰。 金家纸坊竟然能够出细边纸! 让那些看不起我们,每次自己出门都会被人嘲笑的街坊四邻都瞪大眼睛去吧,把那些嘲笑都甩到他们脸上,还给他们去吧。 我们金家不一样了。 大概这个时候,初一才真正意识到纸神传艺的意义。 纸神传艺的荣耀。 初一三步两步的跑回来后院,进门的时候甚至差一点被门槛给绊倒了,脚下刚站稳,脸上红红的,把怀里抱着的笔墨纸砚递给金大山。 金大山接过来,一边给秦百川解释:“这孩子平时不是这样的,您别见笑啊。” 秦百川宽厚的摆摆手,羡慕地问:“这是你家大郎啊!不错,不错,一表人才啊!” 初一面皮薄,被夸的脸红脖子粗,站到了一边,垂下眼睛。 “见笑,见笑啊!”金大山把笔墨纸砚摆在桌子上。 钱准没等金大山开口让一让,就自己不管不顾的一步跨过去,站在了桌子跟前,小心的摊开了手中的纸张。 有些微微泛黄的纸张平摊在桌上,钱准甚至没等金大山吩咐磨墨,就自己撸起袖子开始磨墨,接着润笔。 当一行行的草书跃然纸上,那龙飞凤舞的字迹张牙舞爪的再向一屋子的人炫耀。 秦百川惊奇的“哦”了一声,走到了桌前,仔细打量着纸上的墨渍。 第十七章发达了 钱准浑身有些颤抖,手指头握着的毛笔有点打哆嗦,一点一滴的大滴墨水落在了纸张上,晕开了一团一团的浓稠的黑暗。 秦百川围着桌子转了两圈,然后停下,猫着腰仔细的观察。 一边观察,一边嘴里啧啧有声。 “这细边纸还真不错,厚薄均匀,质地细密,色泽牙黄,鲜亮,是毛边纸中的上品,就是细边纸也要比之略次一等,是上上品的细边纸。” “掌柜的您看,这纸韧性十足,不脆不酥,墨渍晕染程度不浓不淡,刚刚好,就是书写字迹不好的人,用这种纸写出来的效果,也是强上数倍。”钱准有点小激动的给秦百川细细道来。 秦百川把纸张翻过来,扬在屋子穿透进来的阳光下,薄薄地纸张后面显露出来淡淡的墨迹。 点点头,扭身面对金大山,“金掌柜,来来来,今儿我们可是要叨扰一二,这样,柳河,你去七闲斋叫一桌上好的酒菜,我今天一定要和金掌柜好好喝一杯,不!叫两桌,嫂夫人就不要忙活了,今天我秦百川做个东。” 柳河听命,立刻转身出了金家大门,直奔七闲斋而去。 金大山慌了手脚,忙忙道:“秦掌柜,这可使不得,你这到了我的家里,怎么还能让你破费呢?这论理是该我尽地主之谊的。” 摸了摸自己兜里的十个铜板,金大山不知道该怎么接下来的话。 拿不出来啊。 秦百川是什么人,早就看出来金大山的窘迫,推心置腹道:“金掌柜,你这话可就见外了,什么地主之谊,咱们合作这么久,我还没有尽过心意,这一次就说定了我请,下一次我也不客气,就金掌柜做东,怎么样?” 巧妙地化解了金大山的尴尬。 金大山心里松一口气,这礼尚往来,下一次,下一次他就有银钱能应付这种需要人情往来的应酬了。 秦百川是个仁义的人。 “好好,这次我就不客气了,下一次,秦掌柜的来,一定要在家里吃顿饭,我夫人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一定,一定,早就听说嫂夫人的厨艺精湛,下一次我可不会客气。” 金大山和秦百川两个人交谈起来一些纸坊纸货的事情,让金大山没有想到的是秦百川竟然也对于纸坊的很多东西知之甚多,两个人颇有点相逢恨晚遇知己之感。 对于刚才说话的六月,反而没有一个人注意。 六月没有一丝被人忽略的冷落感觉,因为她知道,这只是开始,秦百川也好,其他人也好,总有一天她会让所有人承认金六月的地位。 人家秦百川认可的是纸品的质地,和任何人无关。 这纸货就是地位的象征。 柳河不一会儿就带着七闲斋的伙计坐着驴车回到了金家纸坊,两桌的酒菜,可是要价不菲,七闲斋的伙计是要亲自送上门的。 伙计把酒菜卸下车,摆好了,柳河付清了银两,伙计才告退。 李氏带着六月九月已经麻利地把招待客人用的大桌子摆上,这是平时不怎么用的,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有亲戚来往才会拿出来用的。 说是两桌,但是女眷是不上桌的,李氏只给金大山秦百川钱准,柳河,最多三个兄弟算是陪客摆上了碗筷。 烫好了酒,招呼几个人吃饭。 这边六月和李氏带着九月,还有十九退到了灶房,这里支上了小桌子,她们娘四个在这里开了一桌。 金大山招呼着秦百川几个人坐到了桌边,初一给秦百川三个人倒上酒,给金大山也倒满,才坐到了自己得位子上。 “来来来饿,秦掌柜,您今天大驾光临,我这个做主人的借花献佛,先敬您一杯。” 金大山举起杯。 秦百川笑道:“金掌柜,应该是我敬您一杯,祝您这纸坊生意越来越兴隆。” “那里,那里,还是需要秦掌柜的大力支持。”金大山几杯酒下肚,有点儿抑制不住的兴奋,心里有种想要倾吐的冲动,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能够说什么。 秦百川瞟了一眼钱准。 钱准举起酒杯,“金掌柜,您这纸坊请的新纸匠师傅怎么也不见人啊?这么好手艺的师傅可不多见,您还藏着掖着啊!” 这才是目的。 金大山的酒立刻就醒了大半,脸色微微胀红,但是绝对足够清醒。 “钱掌事,我们纸坊没有请纸匠师傅,您也知道临近年关,各家要是不出大事,纸匠师傅一半也不会跳槽,张德才这样的师傅也不多见,我家纸坊的状况,您大概心里也有数,我也不遮遮掩掩,年底下我还真请不起师傅。”金大山不傻,做事自有自己的一套办法。 钱准惊奇道:“那这纸货是出自谁的手笔?不会是金掌柜的吧?” 秦百川慢条斯理的喝着小酒,看似漫不经心,但是眼角的余光一直在打量着金大山和他的三个儿子。 没等金大山张嘴,初一站起身,拿起酒壶给秦掌柜面前的酒杯倒满,一边大声打断金大山的话,对秦百川说道:“秦掌柜,我敬您一杯,谢谢您一直以来对我们纸坊的照顾,也祝您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说完,就举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先干为敬,一仰脖儿喝了个精光。 秦百川只得举杯干了。 金大山呵呵一笑,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赞许,心道:孩子们都长大了,每个人都有心了,懂得了保护和周全。 这一刻的金大山心里是绝对骄傲的。 钱准皱眉,这金家的儿子太精明了。 秦百川放下酒杯,拍了拍金大山的手背,推心置腹的说道:“金掌柜,你家的纸匠师傅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天让我看的纸货我很满意,我想下五百刀的订单,价钱是每刀一两纹银,交货日期是下个月十三,我先付你一半的定金,交货余款付清,你看如何?” 秦百川看出来了,金家的这个神秘的纸匠师傅金大山和三个儿子都护的紧,自己目的在于纸货的出处,这批纸货的质量绝对是上乘,要是钱准看得不错,相比较齐家的细边纸都上了一个台阶。 这样的纸货,足以说明一个问题,金家纸坊要发达了。 第十八章醉酒 “柳河,把定金给金掌柜备好,一会儿写一份契约。”秦百川对着身边的柳河吩咐。 柳河点头应是。 金大山倒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六月最近在杂物房里摆弄东西,并且还打发了三个哥哥到处的找寻东西,他还以为是小孩子心性,也没有当一回事,可是直到昨天晚上,被六月拉进了杂物间,看到眼前的那些纸货,金大山说不震撼,那就是假的。 他没有想到的是,纸神传艺竟然是如此神奇的一件事,当初这些对于他,甚至是对于那些纸匠师傅都是非比寻常,难上加难的事情,在自家姑娘这里就是像是摆弄一盆花,一盘菜一样的简单。 金大山听说过那些惊艳绝世的纸匠大师的生平,都是纸神传艺,成就了种种神奇,做出了许多惊世绝艳的纸品,成就了多少传奇。 但是那些都是道听途说,没有亲眼见过,不会有亲身感受更加没有切身的体会,但是自从六月开始有了纸神传艺的说法,自己的这个七岁的小女儿变得真的和以往不一样了。 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里光彩夺目,神采奕奕,眼神中的坚定和自信是从来没有的,对于整日的窝在杂物房根本没有感到任何的枯燥乏味,反而是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 根本不像一个七岁的小人儿,金大山理解的就是这是纸神爷爷显灵的结果,毕竟任何一个七岁的孩子都绝对没有六月这样的表现,除了纸神显灵这一说法,金大山找不到任何的借口。 这让金大山心里那熄灭了很久的火焰又开始有了温度,一点一点的死灰复燃。 也许这真的是金家的福气。 也许这真的是去金家祖上庇佑,才会有了今日的纸神传艺一说。 金大山相信。 但是现在摆在眼前的才是最实实在在的东西,只不过是十几日,纸坊的生意就有了如此的变化,秦百川把这么大的订单交给金家纸坊,敢交给金家纸坊,都是因为摆在桌子上那些堪比精品的细边纸啊。 金大山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这最精细和精贵的细边纸,金大山在纸市里见过,当年齐家的纸圣齐明远的麻藤细边纸出世时,惊呆了多少的纸市师傅,让多少人争相观看,金大山也是其中的一个,当然他才八岁,但是那种风光,那种风采,小小的十五岁的少年让所有人羡慕和仰望。 金大山也曾在心中有过向往,但随着长大,金大山渐渐明白,自己的资质,也就是这样,连一个普通的纸匠师傅都做不到,仅仅是打下手的帮工。 也许穷其一生,金大山都无法做到那个位子上。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有了六月,金家再也不是那个金家。 问题来了,秦百川的这笔五百刀的细边纸订单,金家不是不想要,是没有能力要。 就现有的这几个人,光是一个月的煮浆,捣浆,和捞浆都做不到。 可以请人! 没错是可以请人,但是就金家现在的状况,没有纸匠师傅的纸坊,没有人愿意做学徒的,光是做一个普通的帮工,在齐云镇是最没有出息的工作,只有那些天资愚钝,拖家带口需要养家的人才会做,而这些人远远少于需求。 金家凭什么吸引人家? 连纸匠师傅都没有,根本不会有人愿意来的。 金大山一脸茫然的看向门外的灶房方向,这事情金大山做不了主,不是钱的问题。 “秦掌柜,这事情容后再商量,我们今天只聊家常,不谈生意。” 金大山的话倒让秦百川侧目,刚才秦百川就一直在暗地里观察着金大山,从自己说出订单开始,金大山脸上的表情太多了,秦百川分辨不出来那些是什么,但是秦百川看得出来,金大山是想要这笔单子的,可是现在却能说出这番话,让秦百川不解。 尤其是金大山那若有所思的目光瞟向的方向,真是耐人寻味啊。 秦百川笑笑,眼里寒光一闪。 这金家的水很深。 “好好,金掌柜,咱们今天只唠家常,不谈生意,有什么事情等明天开市再说吧!”秦百川不动声色,不是明天才开市。 两个人推杯换盏,说的都是些纸市的趣事,还有京城的一些进来热闹。 说的人尽力迎合金大山的兴趣,金大山倒也听得不无乐趣。 一时间宾主尽欢。 不过几杯水酒之后,金大山已经略微有了醉意,眼前是闪烁的星星,口齿也咬字不清,拉着秦百川杂七杂八的絮絮叨叨。 “秦掌柜,你不知道啊,我金大山这么多年憋屈啊,我也是四大纸圣家族的传人,不过就是因为我是庶出,家传的制纸手艺传嫡不传庶,传男不传女,我偷学制纸手艺被发现,所以才会被赶出了本家,流落到了齐云镇。 可是,秦掌柜,你不明白,你不会明白的,老天有眼啊!诚不欺我!” 金大山有些黑瘦的布满风霜沧桑的脸孔带着醉意,伏在秦百川的耳边喃喃自语。 秦百川抬起手,给金大山的酒杯里急需斟满液体,劝慰道:“是啊,谁家都有些不近人情的规矩,这些规矩害人不浅啊。金掌柜,你看看你现在,没有了家族传授技艺,不是照样做出了细边纸啊!这是老天开眼呐。” 金大山“呵呵”的一笑,一杯酒歪歪斜斜的倒进嘴里,咂巴着嘴巴,金大山奇怪的问:“秦掌柜,你知道金家?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金家吗?” “四大纸圣家族的金家,还有哪里,不就是京城的金家,现在的族长应该是金敏陈,老弟我说的对不对啊?”秦百川对金家很熟悉,因为这么多年金家垄断了多少纸货生意,从海运到陆运,这一路上都是金家的纸庄。 让秦百川没有想到的是,金大山竟然和金家有关联。 庶出? 看来这小小的金家纸坊,也是暗藏玄机。 怪不得金家能做出细边纸,看来金大山偷师还是有一手的。 第十九章思量 金大山点点头,一杯接一杯酒灌下去,意识早就混沌。 虚空的指着旁边的钱准说:“秦掌柜,老天开眼!对对对,这句话我喜欢,你说的太对了,就是老天开眼啊!老天爷,纸神爷爷他开眼了。” 扑通一声,金大山一头栽倒在桌子上,酣然大睡。 秦百川失望的推了推金大山,试着唤醒金大山:“金掌柜,金掌柜?” 可惜金大山不动如山。 初一和十三,十八提起的心终于放下,老爹的酒品还真的没有机会看出来,三个人连连跟秦掌柜道歉。 “秦掌柜,对不住,我爹喝多了,我们先送他回去休息,失陪失陪。” 秦百川连忙帮忙扶着金大山道:“金掌柜,喝醉了,你们照顾好他,我们也吃好了,就先走一步,改日再登门拜访。” 这时候再待下去,就不合适了,会招人嫌弃的。 初一领着秦掌柜,钱准,柳河三个人,一路送到了纸坊门外,看着秦百川的马车哒哒的远去,初一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不管为了什么,在没有一个万全的办法之前,或者是没有得到家族的庇护之前,六月的身份还不能曝光,六月身为女子,金家又没权没势,这种纸神传艺就会被人觊觎,到时候这种就不是天降福气,而会成为灾祸。 初一读书不多,但是在金大山的影响下,多少识得几个字,闲来没事的时候,也喜欢听书看戏,那些戏文里的故事,破家灭门的都是因为身怀重宝,初一就是知道,六月现在就是这种重宝啊。 秦百川坐在马车里,问身边的钱准:“钱掌事,这金家你怎么看?” “掌柜的,金家没有请纸匠师傅,但是却做出了细边纸。而且是顶级的品质,这事情就值得推敲了。”钱准思索着说道。 秦百川把手弯曲,指关节轻轻的敲击着马车里的扶手,“是啊,钱掌事说的对,这事情的确蹊跷,不过不管是金大山偷学了金家秘技,还是金大山有其他的背后高人指点,这些都不重要,我们不要轻举妄动,我们需要的仅仅是用这批细边纸打败齐家。” “掌柜的,金大山明显是故意印满,他的三个儿子几次打断我们的谈话,其实都是在隐藏秘密,不过掌柜的说得对,金家到底有什么秘密,我们不需要知道,我们只需要知道的是金家的纸货是不是完全掌握在我们手里。 这次纸市,齐家在这边的抬价,让细边纸几乎都垄断在齐家手里,我们在南边的生意从齐家手里拿到的细边纸的价钱要比金家纸坊的高三成,而且数量还很少,大批量的货都在齐家书坊手里。 细边纸的利润和销路都是同等纸品中最可观的,这里面的水很浑,也很深,也许金家纸坊的细边纸也是一个契机。” 钱准分析的头头是道。 秦百川听到这里手指停了下来,无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道:“齐家逼得太紧,我们南边的十间书坊被齐家压制的已经走投无路,他齐封起要的是我把十间铺子低价拱手让出,好坐收渔翁之利! 看来,我的运气不错,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啊!” 柳河拨了拨算盘珠子,柳河随身总是带着一副玉算盘,是柳河的传家宝。 “掌柜的,您今天给的价钱是不低,金家还不知道细边纸的行情,也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我们今天想要利用金家解决我们的难题,和齐家争一席之地,是可行的。问题就怕,日后……” 秦百川方方正正的脸上露出不虞,生意场上这种尔虞我诈司空见惯,低买高卖不是没有,很常见,做买卖全凭个人的眼力和经验,可是秦百川还算是一个讲究诚信的商人。 在商人重利的今天,也算是一个厚道人。 “看起来是我们欺瞒了价钱,实际上金家即使有京城金家的背景,可是金大山流落到了齐云镇,在这里一呆就是十几年,我更加倾向于,金大山在金家也就个无足轻重的庶子,争夺家产无望,制纸技艺也不能能传承,再有了偷师的黑历史,应该是被金家逐出家门的吧。 金大山无权无势,想要保住制纸的技艺,谈何容易,没有了我秦百川,还会有李百川,王百川,张百川等等,起码我不会有害人的心思,也只想要单纯的合作,我只想要振兴秦家的祖业, 并不想要夺取金家的秘技!我想这就是最大的不同,也是对金大山一家最大的仁慈。” 秦百川不是个良善的人,商场上对别人仁慈,意味着自己随时会被人砍倒下。 这是法则,是百态。 钱准眼中略有不忍,可是也知道秦百川说的没错。 心中暗暗地叹气,金大山现在的实力保不住制纸技艺的。 不提秦百川一行,这边的金家,初一留下给金大山擦洗一下,灌下去一碗醒酒汤。 十三和十八帮着李氏收拾了桌子。 一边跟六月复述秦百川和金大山的谈话。 李氏一听到五百刀细边纸的订单,立刻惊呼:“这么多?”脸上神色惊喜交加。 五百刀细边纸啊! 不是李氏大惊小怪,就算是金家纸坊生意最好的时候,也不过一个月能够出三百刀草纸,还是金大山带着三个儿子和纸匠师傅带着两个徒弟一起干出来的。 现在订单这么大,意味着银钱上金家会宽裕,细边纸价钱是草纸的五倍都不止,五百刀,还是一个月,李氏想一下眼前就像是看到大把的银子在晃悠,那可是五百到啊。 但是李氏又有些担忧。 喜过之后,这种担忧也就越深。 现在的人手,五百刀根本不足以完成,他们的作坊根本没有能力吃下这么多。 看着肉在嘴巴边上偏偏就是吃不到,这种落差让人心里不舒服的很啊。 六月笑着抿嘴道:“娘,五百刀还多啊,以后我们的生意会越来越好,五百刀只是个开始,以后一定让娘数银子数到手软。” 李氏笑着骂道:“你个促狭鬼,还敢笑话你娘。”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第二十章拼一条活路 金大山傍晚时分才醒过来,从炕上爬起来,金大山宿醉之后,头有点疼,太阳穴突突的疼得厉害,揉了揉脑仁儿。 门帘子一掀,一股冷风夹着寒气扑进来。 李氏看到金大山起来了,正揉脑袋,赶紧从桌上倒了一杯温着的凉茶递给金大山。 “当家的,喝口茶。” 金大山接过来一饮而尽,胸口的那股子恶心劲儿终于散去,“再来一杯。” 李氏拿了茶壶又给金大山倒满。 看着金大山喝下去,李氏关心的问:“怎么样,好多了吗?” 金大山点点头,看看四周,问道:“秦掌柜他们走了吗?我都不记得怎么回来的,谁送的?”自己酒量不行,害怕喝酒误事,金大山一般还是严于律己的,今天是太过于高兴,有点儿难以自制,才会这样。 金大山担心怠慢了秦掌柜。 李氏笑着说:“初一送走的,孩子大了,已经可以迎客走动,人情世故也通透,我看着初一比起你可是又成算,而且说话做事很有些做派,你倒是不用担心。” 想起几个孩子,李氏脸上就是堆满了笑容,不遇到事情,看不出来几个孩子的心思,这一遇到事情,就看出来了。 自从六月有了纸神传艺,这件事情的敏感,让三个大儿子都有了责任感,三个人开始有意无意的保护起来妹妹六月,做事特别的有了心思和想法,说话进退都有了深思熟虑。 这些看在李氏眼里就变得可喜可贺。 家里穷些没什么,但是最怕的是遇到一些事情,尤其是事关利益的大事,孩子们拎不清,不能摆清楚是非观念,那就可怕了,在这一点上,三个儿子的做法很让李氏满意。 一个家族的兴旺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事情,很多时候是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事情,李氏虽然粗俗,但是李氏当年也是读过几年书的女子,道理要比一般的女子更懂一些,是生活所迫才变的如此,不是代表李氏把这一切忘记。 金大山把茶杯放到桌上,招呼李氏坐到自己旁边,“孩子他娘,你坐下我们商量一下。” 李氏闻言,坐了下来,看着金大山问:“是不是商量那五百到细边纸的事情?” 这一天,李氏做事都心不在焉,其实都是因为这细边纸闹的。 “是啊,秦掌柜追加了两百刀的粉草纸,再加上五百刀的细边纸,一个月就是七百刀,要是跟大纸庄比起来,这根本不算什么,九牛一毛的事情,可是我们这纸坊,你也知道,两百刀的草纸已经是极限,多出来的五百刀细边纸,我担心我们吃不下。” 金大山说出自己的担忧,金家纸坊完全是依靠自己带着三个儿子干出来的,不像别人家的纸坊是雇人干的。 李氏也叹气,”他爹,这马上就年下了,就算是我们雇人,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好雇啊。” 金大山知道这是实话。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思,纸坊生意开始好转是好事,可是事情也要一步一步来。 金大山在脑子里过了几遍这几天的事情,还有秦百川的话,思来想去最终一拍桌子道:“这订单我们得接。” 终于有了出头的机会,金大山不忍心放下,多年来的夙愿终于有人帮自己实现,金大山不想放弃。 李氏默默的不说话,金大山的性子是软糯,可是遇事也是一个有主意的,一旦他心里决定了的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他爹,可是六月?” 李氏的意思金大山明白,狠狠心道:“你不要担心,自古是没有女子进纸坊的,但是也没有硬性的规定,我不想别人知道六月得纸神传艺,那是因为我们保不住六月的平安。实在万不得已,我回一趟京城。” 金大山心绪烦乱,一提到回京城,他反而有种扬眉吐气的豪气。 不知道祖父和大伯看到他金大山的女儿成为了纸神的徒弟,会是怎么一副表情。 李氏慌乱地阻止:“他爹,不要。你好不容易离开了那里,这一回去我怕……”李氏清楚的知道当年的一切。 金大山安抚的拍了拍李氏抓着自己的手,指腹间摸到的是李氏粗糙的有些棱角的手掌,心下内疚,当初的那双细白软绵的羊脂玉一般的芊芊玉指,因为跟着自己吃苦受累,生生磨成了这样。 “没事,你怕什么?以前怕是因为我是庶子,偷师偷的名不正言不顺,被抓住了逐出家门已经是最轻的处罚,重的会被打断双手终身囚禁的。可是我现在已经被逐出了家门,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是我的女儿是纸神传艺的弟子啊,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机缘。 真娘,你也看到了六月的本事,这不过是十几日的时光,细边纸!还不是毛边纸,这拿出去,会吸引多少的纸商和书商啊,这是我闺女的本事,也是我金大山有这个气运。 就凭这一个,族里也应该护的六月周全!”金大山这会儿款款而谈的样子和平日里木纳老实的样子差别很大。 李氏呐呐终是没有说什么,说什么呢? 金大山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金家家大业大,族里众家子弟都是依靠纸业为生,可是金大山出身庶子,还是一个分支的不受重视的庶子,这一计较,就被人构陷,污了一个偷师的罪名,赶出了金家。 这样的结局,金大山不服,可是不服不行,人总是被逼着接受现实,也被逼着慢慢变成了现实,一个金大山变成了现在的金大山。 但是老天爷不知道为什么,在六月的身上给了金大山希望的勇气和自信,金大山觉得这是天命。 既然老天给了命,那么他金大山为什么不争呢!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挣命,挣出一条出路,总不能一家子几个儿子都跟着自己就这么庸庸碌碌一辈子,他们可是金家的子孙,有一天知道自己的身世和背景,他们会不会埋怨自己这个无能的父亲呢! 所以,金大山咬牙决定,拼尽全力也要做。 第二十一章意外 程老九几次打量门外对过巷子里动静,在他的预料中,这时候的金家纸坊早就应该闹起来了,秦百川不是可以随便招惹的人。 他打听过,秦百川的秦家书斋开遍了大江南北,生意的范围很广,秦百川为人仗义,豪爽,出手大方,是个喜欢结交朋友的人,因此官场,黑道的朋友都很多,可以说是很是吃得开。 金大山这次算是碰上了硬钉子,可不是赔钱了事就可以解决的。 这也是程老九一直在等待的机会,这样一个轻易就可以吞并掉金家纸坊的机会。 程老九心里着急,这么过去半天了,金家纸坊里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两扇大门就那么紧紧关闭着,让程老九心里啾啾的慌。 反复琢磨自己刚才的表现,似乎没有疏漏。 不应该啊! 突然大门有人走出来,程老九立刻打起精神,终于来了。 走出来的是秦百川身边的随从,看不到秦百川,也不见其他人,金大山也不见。 这人匆匆走了。 难道是去报官? 程老九猜测。 报官的话有点过火,秦百川的损失要想拿回来,有千百种手段可以解决,通过官府是万不得已才会走的路,一过官府手里,不掉一层皮才怪,层层官吏盘剥下来,金家就剩下倾家荡产。 这可不是程老九想要的。 金家的纸坊,程老九还惦记着呢。 程老九猫头瞅着外面,心中暗暗的求神拜佛,千万不是报官,自己可不是白白忙活一场。 一柱香时候过去,终于远远的有马车过来,车架上坐着的不就是刚才那热呢,程老九心里松口气,不是报官。 要不然来的就是差役,可是这马车是怎么回事人? 看着万分眼熟。 程老九猛地拍一下大腿,这是七闲斋的马车。 那面车架上的旗子就是七闲斋的旗子。 马车到了金家纸坊门口,车上跳下的果然是伙计,一个个的五层的食盒提下去,进进出出,不一会儿,伙计提着空的食盒驾车走了。 程老九看着关上的金家大门,有些怔怔的发呆。 这是…… 不是应该是鸡飞狗跳,一团混乱吗? 这却喝酒吃肉,推杯换盏,还有这样的事情? 秦百川脑子坏掉了? 程老九悻悻的走回纸坊,一脚踹在大门的门板上,脚掌隐隐的作痛。 “该死!什么事情都不顺!” 一眼瞅见正在弯腰捞浆的张德才,一肚子的气没有地方发,阴阳怪气的指桑骂槐:“没有吃饭啊,一个个的光知道吃饭,干活的时候就不出力气。你们看看这都几天了,这些纸浆还没有出货,明天就是纸市开市了,三天纸市之后,我们就要交货,你们要是交不出来货,到时候都别想领工钱。 可别怪我没提前说,不仅没有工钱,到时候都给我卷铺盖滚蛋。” 恶狠狠的声音叫嚣着,让底下的工人低着头赶紧加快了手上的活计。 张德才脸上的肥肉抖了一下,心中暗骂:“王八蛋,这不是在骂老子啊!我张德才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在谁家不是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像是供菩萨一样的供着。早知道程老九是个这种抠门吝啬的货色,我就不该来。” 心中暗自后悔,金家虽然生意不怎么样,可是把他当作祖宗一样的供着,这也是张德才敢这么嚣张的缘故,可是自己是猪油蒙了心,偏偏被程老九的几顿酒肉给蒙蔽,该死的吝啬货,自从到了这里,程老九就再也没有请张德才吃过饭。 不要说是猪头肉,就是肉星子都没有见过一丝,成天就是咸菜玉米面糊糊,吃的竟然比金家还差。 起码金家还每顿有两个玉米面窝头垫肚子,张德才摸了摸有些鼓鸣的肚子,呸了一口唾沫,继续手里的活计,看来自己还是到金家走走,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金大山性子和善,很好说话,只要自己说的悲惨一些,错处都推到程老九的身上,金大山应该是会要自己回去的。 到时候他一定要程老九好看。 两个人各怀鬼胎在暗自打着主意。 第二天一早,六月就找到了金大山。 “爹,今天纸市开市,我想跟您去看看。” 金大山今天特意换了一身半新的衣衫,虽然不是绸缎的,但是也是瓷实的丝棉布,看着竟然一表人才,刮去了胡子拉碴,露出来的脸膛竟然英气逼人,今天的金大山让六月感觉到了一股贵气。 是,绝对没错。 那是一种贵气的感觉。 看来自己的这个便宜老爹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金大山伸出手想要在六月的头上揉一揉,被六月机灵的闪开,逗得金大山呵呵的笑个不停。 “行啊,今天爹带你们几个去见见世面。” 爽快的答应换来了李氏不满的娇嗔。 “你就惯着孩子吧,你去纸市是为了什么,带着几个小的,能干什么?” 九月和十九一听六月可以去,立刻簇拥到金大山跟前,抱着老爹的大腿喊:“爹,爹,我们也去,我们也要去。” 金大山为难,带六月去是因为在心里已经把六月当作了一个平等的大人对待,是一个可以拿主意商量的人,而不是仅仅是自家的闺女。 李氏瞥了一眼金大山那张憋的通红的脸,冷哼了一声,走过来,一手拽过来一个,说道:“你们跟着捣什么乱啊!你爹是去干正事,你们在家跟我做豆腐。” 九月和十九一听到豆腐,立刻高兴起来,忘记了纸市的事情,腊月里家家都会做豆腐的,这可是一年里最幸福的时候,吃了一年的咸菜,换一下口味,是个孩子都高兴。 两个人立刻欢呼着到院子里去玩。 金大山挠挠头,冲着李氏咧嘴一笑,还是自己的娘子本事,这一句话,就让两个小的忘了这回事。 拉着六月,身后跟着初一,十三,和十八,一家五口直奔纸市。 不过刚出门,就撞到了秦百川的马车 秦百川热情的招呼金大山他们坐了上来。 金大山有种感觉,秦百川这是特意在这里等着自己的。 二十二章有备而来 秦百川是有备而来的,今天纸市开市,这齐云镇的纸市就是大集市,客户云集,南来北往的纸货商都在这里置办货物。 金家纸坊又是在这齐云镇落脚的,这几乎不可避免的要参加。 可是他秦百川和金大山的契约还没有签订,金大山手里的细边纸要是被别人捷足先登,那他秦百川不是白忙活一场。 所以秦百川一早就在这里等着,有自己全程陪同,金大山应该不是那种脸皮厚到极致的人。 做不出那种当着秦百川的面和别人签订契约的事情。 秦百川相信自己的眼光,看不错人的。 金大山看着老实,但是内里很有城府,做事沉稳,冷静,少了一些魄力,但是为人忠厚,是个内外矛盾的人,但是这样的人也好拿捏,重诚信守信用,这就是禁锢和枷锁,金大山就是这样的人。 金大山带着六月兄妹四个坐到了车上,好在马车很宽敞,竟然足足坐下了他们几人。 六月淡然一笑,给秦百川施礼问好。 “秦掌柜,好。” 初一,十三,十八也赶紧问好。 秦百川笑着说:“别客气,你们坐,这里有茶点,看看喜欢什么就拿着吃。” 看到六月,秦百川有些意外,昨天六月的排众而出,让秦百川印象深刻,一个小姑娘身上有着成年人的沉稳锐利和不寻常的淡定,倒是让秦百川有些印象。 现在去纸市这样的大日子,金大山身边竟然还带着这个小姑娘,只能说金大山很看重这个孩子。 带着儿子可以说是理所当然,儿子竟来要承继家业,兴家望族,这说得过去,可是带着女儿,这就耐人寻味。 此女身上定然有着让金大山重视到可以不顾世俗观念的影响。 秦百川热情的招呼着金大山,两个人再次见面,金大山有些不好意思。 在外人面前醉酒,金大山还从来没有过。 金大山也不知道自己昨天有没有说什么失礼的话,这会儿见到秦百川就有点汕然。 不过好在,秦百川是个善于活跃气氛的人,几句话就把金大山带到了当前,两个人的隔阂很快就消弥。 “金掌柜,今年的纸市这算是最后一场,就算是结束了。” “是啊,我想着带孩子们去见见世面,虽说是在齐云镇一直生活,但是纸市他们几个还真的没有去过。”金大山不会说真正的目的是带着六月见识世面。 “金掌柜,正好,也是随意的逛逛,我们一起吧,这样也好照应,再说老哥我年长你几年,在这纸市也算是多混了几年,给你当个带路的还是富富有余的。” “不敢,不敢,怎么能劳动秦掌柜你的大驾给这帮孩子引路啊,会折了他们的福气的。”金大山可不想和秦掌柜在一起。 这里面可是有诸多不便的,不是金大山忘恩负义,金大山今天来纸市也是有事情要忙活,每年的纸市也是纸匠师傅和纸匠学徒寻找新东家的时机,金大山指望着雇几个学徒呢。 虽说金家纸坊现在声明不显,连纸匠师傅都没有,可是金大山既然下定了决心想要承揽秦百川的细边纸的订单,那么雇佣新的伙计就是势在必行的,这也是金大山这次出门的目的。 可是跟着秦百川,自己的想法就会彻底的暴露,这是金大山不愿意的,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合作伙伴的手里,无异于把个人的弱点交到对方手里,在生意场上占据主动的权利就会转移。 金大山不是傻子,诚信忠厚是一回事,可是被人拿住了弱势,就不是金大山想做的。 “哪里牵扯到折福不折福这种说法,我也就是哄哄小孩子高兴。”秦百川是打定了主意今天不离金大山左右的。 金大山急红了脸,可是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 六月拉了拉初一,指了指桌子上的一碟子绿豆糕说:“大哥,我想吃那个。” 秦百川和金大山都没有注意这个细节,小孩子嘴馋一点这很正常。 金大山摆脱不了秦百川,也只能作罢,两个人开始东拉西扯。 初一不明所以,拿过那碟子绿豆糕递给六月,六月附身到初一耳边,一边翻找着绿豆糕,一边低声的说了一番话。 初一眼睛一亮,看了看金大山和秦百川,脸上有了一种不正常的红晕。 六月拿着绿豆糕细细的放进嘴巴里慢慢的咀嚼,味道不是很好,和六月以前吃过的比起来,差了很多,应该是路边的点心铺子随便买的。 马车停下来。 帘子撩起来,钱准的脸露出来,招呼说道:“掌柜的,金掌柜,纸市到了,前面不让马车进去,只能在这里下车走过去。” 刚才柳河和钱准坐的是另外一辆马车。 秦百川和金大山都跳下车来,金大山回身把六月抱下马车,谁让六月人小身子矮。 初一十三,十八可不用,三兄弟也跳下来。 一眼看过去,这里离着纸市的门楼还有两条街,可是已经是人来人往,怪不得马车走不过去,就是靠两条腿都挤得很,不要说马车这种东西了。 六月拉了拉初一的袖子,初一立刻回神,走过去对金大山说:“爹,您和秦掌柜有要紧事办,我们几个小孩子就不打扰了,我带着弟弟妹妹我们自己转转,看看。” 金大山有些犹豫,初一虽说已经十五了,但是还是个孩子,一直以来初一担任的角色就是金家纸坊里一个循规蹈矩的小工,任劳任怨,可是初一突然这么有了主意,金大山感到意外。 再看到六月拉着初一的衣襟,金大山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是背后有人指点了。 金大山松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总之金大山对于小女儿六月有着不同寻常的信任,也许是纸神的缘故吧! 一个能被纸神眷顾的孩子,一定是被纸神庇佑着的,有些超出常人的冷静睿智,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金大山就是毫无理由的相信六月会做出很多正确的,甚至是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点点头。 “你们去吧!照顾好妹妹,一会儿到纸市的牌坊那里见面。” 金大山嘱咐。 初一爽利的答应一声,就带着三个人离开,脸上是欢快的笑容。 金大山看着四个孩子离开,心里有一阵莫名的放松。 二十三章纸神转世 六月随着人流走进纸市的牌坊里,身后跟着的是初一,十三,十八三个哥哥,这让六月颇有种恶霸带着打手上街的错觉。 当初的六月出行似乎也是这种被人前后簇拥的,不过那些都是趋炎附势的逐利小人,要不就是不得不仰人鼻息过活的家族附庸,还有的就是六月重金聘请的武师,想要六月的命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现在这种不必担心小命的日子的确是很惬意自在。 当然要是不去在意三个哥哥小心翼翼的话。 初一低声的问六月:“六月,你这主意能行吗?人家看到我们的年纪也不会相信咱们的。” 六月笑了笑,“大哥,你别担心,我们是年纪小,可是我们家的手里可是有硬货,那些人看的是这个,不是我们。” “我还是心里打鼓,总是不安。”初一刚才就是听六月的话,才会跟金大山那么说的,但要是真的这么做起来,初一处处不安,总是担心出事。 十八反而安慰初一:“大哥,没事儿,六月别看年纪小,心里有数,不会出事的,再说了能有什么事情啊?” 十三也说:“是啊,大哥,我们家有的别人家也有,又不是抢人家风头,不会有什么大事。” 初一只好按耐下自己心里的忐忑,护在六月跟前,心里巴望着早一点回去。 四个人融进人流,挤进了纸市。 因为是年底的纸市,虽说比不上三年一次的大纸市,但是因为年底的缘故,各家的行市货商,书商纸商都要确定新一年的生意,即使合作固定的两家,也会在年底在行市转转,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新货,当然价钱也是首选,还有就是每年都会有新的纸坊出现,也是纸商选择的机会。 所以纸市竟然是异常的繁华。 有纸市的摊位的,都是固定的纸坊,纸庄,当然都是些大纸坊,生意好不说了,就是人脉也是充足的。 四个人走着走着就听到前面有鸣锣声音,大街上很多人开始朝声音的方向拥挤,六月不明白这是干什么,只能问初一。 初一也是一头雾水,说是话,初一也是第一次来纸市,真的不清楚纸市的规矩。 还是十八机灵,一把拉住了身边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好声好气的讨教。 这人倒也好说话,竟然真的站住了给十八解释。 “那是纸市开市的惯例,烧头一柱香,这头一柱香是有讲究的,要纸业四大家族来烧,你看看那边过去的就是齐家的大执事齐云白,江北这一片的齐家生意都是掌握在他手里,听说是下一任齐家的掌家人的热门人选。 应该是专门来烧香的,一般都是这一年的朝廷供奉拥有家族,才会有这样的殊荣,今年齐家可是风头正劲啊!” 六月默默的看了看那个齐云白。 是个俊朗的青年,面白如玉,墨发用一支玉簪冠与头顶,眉若柳叶,目似朗星,唇红齿白,一身华贵的青衣,腰间和田玉的佩环,六月暗自叫好,是一个翩翩美少年。 身后跟着四个人,一看就知道是齐家的掌柜,神情恭敬有礼。 告别了书生,六月他们离开 六月随着人群走到了上香的牌坊前。 这才看清楚,这牌坊就是纸神的一座壁画,外加一墙的草书传记,记录了纸神的来历和生平,包括纸神的成就,和几百年来纸业的各个家族的精英纸业人才的大名。 这位看不太清楚的纸神祖师,倒是一个慈眉善目的长须老人。 在牌坊底下,设置了香案,底下围满了一圈的人们,正聚精会神的盯着齐云白。 六月越过人群,站到了人群最里面,因为个子小,几乎是被推进来的。 齐云白已经用火烛点燃了手里的三支香,双手合拢,躬身跪拜,只要三拜过后,就可以插香,开市! 这也纸市最大的荣耀。 吧嗒! 六月因为人小,被挤的差一点站不住脚,踉跄着几步,就冲出了人群,等六月站住脚跟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周围一片鸦雀无声。 几千双的眼睛都直愣愣的盯着六月。 身上莫名的冷了几分,六月大量四周。 天啊。 六月这才发现,眼前的齐云白已经站起来,手里拿着的是三支断了半截的香烛,一双丹凤眼正盯着六月。 目光不善! 六月要是看不出来,就该是傻子了。 “怎么回事?齐家的大执事的香怎么断了?” “是啊,好好的就断了,这可是重来没有过的事情,据说几百年来,只有当不起纸神庇佑的家族才会遇到纸神的惩罚,香才会断。” ”我听说一共也就有过三次,那三次的香断了,当时的上香的纸业大家也都后来被取消了御用供奉的资格,遇到几次纸业的大沉浮,后来就没落了。” “这齐家不会也………” “嘘………” “你看齐云白的脸色已经变了。” “肯定会变啊!” “谁家遇到这事儿都会大惊失色,要是我家纸坊遇到,我都能吓瘫了。” “那个小娘子是谁家的?怎么跑出来的啊!” “啊,你看看,你快看……” 周围忽然的地动天摇,这个大地像是一头正在苏醒的巨龙,在慵懒的翻身,而地上的人们像是脆弱的蝼蚁,随着这震动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那座巨大的纸神牌楼随着这震动也在摇摆,每个人都面露惶恐,惊惧交加的不敢妄动,没人知道这是预示着什么。 尘埃过后,抬起头的人们四望,看到的是伫立在纸神牌楼跟前的一道纤细身影,印衬着牌楼后面天空中的万道霞光,光彩夺目。 牌楼前的香炉里没有一柱青香,但是却有缕缕青烟冒起,直上青天。 “纸神显灵了!”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不知是谁大喊一身,扑通跪地,对着牌楼前的身影虔诚跪拜。 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每个人都口中念念有词。 “纸神祖师爷转世了!” “是祖师爷转世,我亲眼看到那个小娘子身后的天空中有纸神爷爷的身影点化,一定是纸神祖师爷显灵了。” 一干众人对着小娘子拜了又拜。 二十四章你是谁家的小娘子 六月一怔,随即啼笑皆非。 这不是就是地动吗? 怎么就会和纸神显灵联系到一起。 但是当接触到齐云白那狐疑不善的目光,六月故作矜持的看向众人。 乖乖,现在傻子才会揭穿这一切。 被人当作纸神转世,六月女子的身份似乎都变得没有那么重要,这才是重点。 六月不做其他的想法,这审时度势还是不会错认得。 无论是天时地利,此时都是给了六月一个名正言顺的合理的纸神传艺的说法,其他那些琐碎的事情就让其他人去着急吧。 “慢着,大家不要被假象蒙蔽了,刚才的一切似乎和往年的南边的地动相像,不是什么纸神转世,大家不要被骗了。”一道声音突兀的打断了所有人的膜拜。 六月望过去,是齐云白! 对得起齐家大执事这个名头,到底是见多识广。 周围一片静谧。 每个人都狐疑的四象张望,小声的议论纷纷,眼里是迷茫和混乱,还有就是不解。 “怎么会是骗人的?我明明看到了纸神爷爷的影像在天上,就在那个小姑娘的背后,纸神祖师爷还用手指点了点小姑娘的头顶,我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不相信,你问问其他人,肯定不只我一个人看到啊!” 有人不服气的指出来。 接着他身边的人也附和说道:“对啊,对啊,我们也看到了,我们几个都看到了,真的有纸神祖师爷显灵。” “我也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 无数的人纷纷附和,场面一下子乱起来。 齐云白身边的四个掌柜的站出来纷纷制止大家议论,齐云白站到了六月的面前。 眼神锐利,像是带着锋芒的利器,要刺穿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要是换做了一般的七岁小娘子,的确会被这种威压所震慑,会胆怯的悄悄溜走,可惜的是眼前的六月不是那个七岁的六月,而是执掌秦家二十多年的秦家掌家人,经历过的风雨要比眼前的齐云白吃过的盐还要多,就这种目光和威势,还不足以吓到眼前的六月。 “小姑娘,你是谁家的孩子?到处乱走也就罢了,这纸神转世的名头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担得起的,鬼神一说,可是会被烧死的。”齐云白倒是没想到眼前的小姑娘颇有气势,完全没有被自己刻意营造出来的威压给震慑的哭出来,或者逃走,反而是稳稳地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自己。 心里狐疑,要说是鬼神一说,齐云白还真的不相信,世人多相信神佛,但是齐云白不信,如果真的有纸神传艺一说,他们家的那位纸神的传人就不会需要那么多的师傅教导,也不会日夜苦练制纸技艺,还不能让人看到。 这种私下里的阴私,齐云白就是制造者之一,当然不会相信所谓的人云亦云。 这种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事情,齐云白不能说,但是不代表会相信。 这是要威吓六月,让六月被这所谓的帽子给吓害怕了,自己露出马脚。 “凡楮树取皮,于春末夏初剥取。树已老者,就根伐去,以土盖之。来年再长新条,其皮更美。凡皮纸,楮皮六十斤,仍入绝嫩竹麻四十斤,同塘漂浸,同用石灰浆涂,入釜煮糜。近法省啬者,皮竹十七而外,或入宿田稻稿十三,用药得方1,仍成洁白。凡皮料坚固纸,其纵文扯断如绵丝,故曰绵纸,横断且费力。其最上一等,供用大内糊窗格者,曰棂纱纸。此纸自广信郡造,长过七尺,阔过四尺。五色颜料,先滴色汁槽内和成,不由后染。其次曰连四纸,连四中最白者曰红上纸。皮名而竹与稻稿参和而成料者,曰揭帖呈文纸。” 女童特有的清脆稚嫩嗓音,加上娓娓道来的连贯,那声音宛如天籁,但是让所有人吃惊的不是声音,也不是其他,是那正在说的内容,那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制纸技艺。 更让所有人吃惊的是,这里面包含的更多的是很多大家族的密不外传的秘笈。 齐云白差一点跌倒。 手指指着眼前的小姑娘,活像是见到了鬼一样。 内心里崩溃的是,这段话就是制纸秘籍,还是渚皮纸的制法。 如果说,自己说人家是装神弄鬼,那么这就是赤果果的一个耳光,响亮的让齐云白没办法反应,这要是不是纸神转世,谁能说这小姑娘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啊,真的是纸神转世啊!” “我就说没错啊,这可是造纸秘方,人家一个小姑娘怎么会知道的啊?” “就是,我绝对相信是纸神转世!” “为什么啊?” “你不知道,那个小娘子,我认识,那就是我们那条街上的金大山家的老四,话不多,木头木脑的,别说是背出来造纸秘籍,就是连一些完整的话也每见过说。你说说,这一下子就变得聪慧,要不是纸神转世,说不通啊!” “就是,我刚才可是亲眼看到,那个纸神祖师爷可是真真的,连纸神爷爷脸上的胡须我都看清楚了,就是点了点底下的这个这个小姑娘的,这可假不了。” “就是,这怎么造假啊!” “我可不信,这要是也能造假,那也是手眼通天的人,为这么一个小姑娘声势浩大的造假,那不是说不通啊!” “就是脑子有问题,自古可没有家族会推一个女子出来做纸匠的。除了纸神转世,这还真的说不通。” 议论纷纷的声音显然是有利于六月的。 六月抿嘴浅笑,脸上的神情严谨平淡。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不是不接受女子做纸匠师傅吗?现在可是天意让六月站在了风口浪尖,这已经不能退,一退就是被当作妖孽烧死,一退就是一家子被祸害。 六月只能站的稳稳的,挺直腰背,迎着前面的众人。 齐云白默默片刻,朗声质问。 “你是谁家的小娘子?” 只能在家世上做文章,齐云白脑子转的飞快,不能让齐家在纸市上沦为笑柄,否则齐家面临的就是最大的危机。 二十五章当不起 “这位公子,这是我家四女,在下是金家纸坊的金大山。”没等六月回答,金大山突然的出现在了人群中。 众人默默的站开,让出一条道路,有人羡慕,有人眼红。 所有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人真是天大的福气啊,真的太会生了,生了一个好闺女啊。 初一,十三,十八刚才就一直护在六月的周围,一直在阻挡拥挤的人群,防止有人对六月不利,这会儿见到了金大山,就像是见到了救星,脸上的苍白渐渐退却。 “爹,您来了。” 金大山走到六月身边,把六月护在自己身后,身边紧跟着的是秦百川。 “齐公子,好久不见!” 秦百川对着齐云白打招呼,理所当然的站在了金大山这边,他没想到的是这次的纸市之行,会有这么大的收获。 刚才的情形没有看到,可是光是从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们,还有一路上对于这纸神转世一说的小姑娘的神妙,每个人都在拼命的讲述着那一幕的神奇。 秦百川突兀的发现,金大山这个自己想当做有力后台的一个棋子,突然变得比自己想象中的更要有实力。 在这个关头,有一个纸神转世的噱头,当然是不是真的是纸神转世已经不是太重要,关键是这么多的人相信,这些人来自天南地北,五湖四海,这种影响力是巨大的,不出三天,这个纸神转世的事实就会让所有人知道。 到时候金家纸坊恐怕是一纸难求,那个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的细边纸,恐怕就不是他秦百川可以独享的。 但是秦百川更多的是明白,这个金六月恐怕真的有些本事,当然也可能是金大山的手段,但是无论怎么样,这只能说明金家声名远播。 这时候的站队尤其重要,秦百川不会去树立一个无形的敌人,毕竟一直以来,金家纸坊和秦百川的合作都是以一个秦百川雪中送炭的模式在进行。 一直以来的无心栽柳,到了今天眼看着收获的是一个巨大的惊喜,这种回报绝对是超值的。 精明如秦百川绝对不会做亏本的生意的。 这种惊喜可遇不可求的。 齐云白冷眼看着秦百川,心中腹诽:这个人阴魂不散,到哪里都有他啊,就知道遇到秦百川没有好事。 本来这次的纸市开香,是一次齐云白在齐家表明争夺家主地位的绝好机会,齐云白是齐家二房的嫡子,四大纸业家族虽说都是嫡子为家主不二人选,可是在纸业竞争压力巨大的今日,家主却不必非要长子长孙。 有能力的继承者即使是次子次孙,也会有一席之地,甚至很多历代家主都是家中次子继承的。 齐云白有着野心,这不能阻止他迈向齐家家主的脚步,甚至是带领齐家称雄诸国的雄心。 可是这次不仅仅是断香,还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危机,纸神转世。 偏偏这个纸神转世出现的时机就在他主持的开市香会上,这不能不说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齐云白收敛心思,“秦掌柜,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您啊!这位金先生是纸坊掌柜?”不是询问,是确定。 秦百川介绍道:“这位是金家纸坊掌柜的金大山。” 即使秦百川想要隐瞒也不可能,在齐云镇稍微查一下,就能把金大山的底子查清楚, 还不如大大方方的介绍给齐云白。 “幸会,幸会。金掌柜,您和京城的金家是本家吧?” 齐云白敏锐的觉察到金大山的来历不一般。 毕竟一个出口就是制纸秘籍的孩子可不是谁家都能出的,市井人家的孩子也不可能有这个底蕴,齐云白相信自己的直觉,这绝对是一个针对齐家的阴谋。 什么纸神转世? 狗屁! 少爷我还是纸神附身呢! 要是给我时间,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现在齐云白最想做的就是打破这个神话,挽回齐家的声誉,稳固自己的地位。 来见就是三年一选的御用纸商大比,这关键的时候,齐云白丢不起人,也不能给齐家丢脸。 金大山点点头,老实巴交的答道:“齐公子,京城金家和我这个金家没有关系。” 六月心道,是没有关系,被人家逐出家门也算是一种没有关系。 不过这不是六月想要的,今日之前,六月还想着韬光养晦,慢慢一点一点来,先扶持起来金家,在慢慢寻找后台,毕竟金家是需要一个可以依仗的后台,避免有人仗势欺人。 现在的金家基本挡不住别人有心的任何一击。 本来循序渐进的变强大,被意外的地动给打乱了,一切都要重新洗牌,推倒了重来。 眼前的这位齐公子齐云白大概就会是第一个敌人,因为六月的所谓纸神转世成就了齐家的断香,这就是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底下被踩的谁会甘心束手待毙啊。 齐云白松口气,不是京城的金家就好,这个老对头可是不容易对付,一个小小齐云镇的纸坊老板,就不会被齐云白放在眼里。 这样的掌柜的,齐云白挥挥手就能灭掉十个八个,即使这个是纸神转世的爹。 就是纸神本人来了,齐云白也不怕,没有人支持,齐云白照样敢与神杀神遇佛杀佛。 秦百川笑道:“你可别谦虚了金掌柜,你出身可是京城金家的,即使是个庶子,不想依靠家族庇护,自力更生,自食其力,那也是实实在在的金家人,你这样说,你家的老祖宗恐怕也会跳出来骂你是个不孝子的。” 开玩笑,秦百川可不会给齐云白先发制人的机会,金家的这顶帽子一定要戴好,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齐云白去查吧。 反正这事情又不是假的。 秦百川比金大山更急切,需要金家的庇护。 齐云白“哦”了一声,施礼道:“那就是世伯,小侄这厢有礼。” 金大山摆摆手道:“当不起,当不起啊。” 却也难能聪明的没有多做解释,也没必要解释。 二十六章保你四月 “令千金今天可是大出风头啊!” 齐云白看着六月小小的身子,瘦的像是一个猴子,整张小脸上最突出的就是一双熠熠生辉的黑眼睛,圆溜溜,黑漆漆,明亮的像是两盏灯笼。 六月拉着金大山的衣袖,十足一个邻家小娘子的乖巧模样。 可是齐云白可是知道这位小娘子一开口可是了不得。 “什么出风头,都是阴差阳错,小孩子家家的,做不得数的。六月还不赶紧见过齐公子。”金大山一点都没有想到就不过是逛个纸市,还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以前金大山还是半信半疑,纸神传艺的事情,有点儿鬼神之说,金大山是信佛的,可这会儿金大山是绝对没有丝毫的怀疑。 一个人你的眼睛也许有可能是看错了,但是这一群人的眼睛,你要是说都看错了,那就是你眼瞎。 从前是打着保护好女儿不受到伤害的打算,毕竟比起被当作妖孽烧死来说,隐姓埋名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如今起,金大山是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每个人的预期都在一瞬间改变。 齐云白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齐家的人都是人精,金大山没有参与任何的家族争斗,但是齐家当年和金家的明争暗斗,金大山是从小耳熏目染的,每个人都不是你看到的表面模样,内里的奸诈是看不到的。 “你家这位小娘子可是不一般啊!有意思!”齐云白扔下话带着人转身离开。 今日是无论如何讨不了好,这是金家的庶子,就变成了齐家和金家的对峙。 齐云白要回去想办法。 看着齐云白离开,金大山的心里没有松懈,反而更加的紧张。 秦百川看着周围围拢过来的人们,不少的纸商都挤过来,想要打听清楚金大山的底细,包括六月,这可是纸神转世,谁不想知道。 光是这个噱头就够任何沾边的商人大赚一笔,热卖啊。 拉住金大山护着六月块步朝外面走去。 一行人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跳进了秦百川的马车,飞速地离开。 六月倒是没什么,做人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遇到事情不是逃避能够办到的。 秦百川脸色也不好看,喘匀了气息,对还有点没有回过神的金大山说:“金掌柜,你准备怎么办?” 金大山踌躇再三,“秦掌柜,说真的,这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让我好好的想一想。” 秦百川点点头,道:“金掌柜,事情要早做打算,我看不出一天,就会有人上门,保不保得住你家的四小姐,你要心里有数。” 金大山犯愁,京城快也要十天,这一来一回,就要一个月出去,远水解不了近渴。 不用秦百川说,金大山也明白明天各大家族的管事应该就都上门了,说好听了是招募贤才,说难听点,就是要把六月归拢在自家旗下。 六月现在代表的是纸神的金字招牌。 多少人会上门不知道,金大山知道的是会有大麻烦这是真的。 “不瞒你说,秦掌柜,我这个女儿是得到纸神传艺,那些细边纸都是小女做出来的。”金大山知道秦百川想要什么,互惠互利那是一定的,要是秦百川怕事,就不会今日站在了自己这边和齐家公子对峙,这已经是表明了立场。 金大山能够给秦百川的就是细边纸,秦百川想要的也是细边纸。 这是一场交易。 秦百川手指抚摸腰间的佩玉,这似乎是一个习惯。 “齐家不会善罢甘休的,今日齐家断香,你们金家又有了纸神转世,不论真假,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不是真的也是真的了!以后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金掌柜你要早做打算,京城的本家,你还是最好去一趟。 我秦百川别的没什么,还是有些官府和市面上的人脉,但是也只能保你们家一时的平安,免于打扰,最终还是要看金家的家主,没有家族庇佑,始终不是办法。”这倒是推心置腹的贴心话,秦百川不是个趁火打劫的角色,这一点上到让六月高看了两眼。 金大山叹息,道出自己的苦衷:“不是我不想去,是我已经被金家逐出家门,就怕族长不会轻易让我们回去的。” 这是金大山最大的担忧,这一任的家主是金大山的大伯,为人最是严谨,规矩也很大,就怕六月的纸神转世不一定能够打动金士其。 秦百川笑道:“你放心,万不得已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引荐几位贵人,保合家平安还是没问题的,不过那是万不得已才做的事情,我也不想你家沦为贵人的附庸,毕竟这站队站不好,也是后患无穷的。” 暗示的话,让金大山心惊。 六月侧目注视着秦百川,细声地问:“秦掌柜,您的好意我们家心领,您需要的细边纸我们也会如数奉上,只要秦掌柜答应保我们家平安到来年四月即可,之后无论生死我们也不会再麻烦秦掌柜。” 秦百川是利益商人,要是没有利益相要秦百川保自己一家一辈子,那是不可能,但是要是像秦百川说的找贵人庇佑,六月也不想走这条路。 所谓的贵人不过就是朝堂中的某些储位争夺者,六月不想把一家子绑在某一辆战车上,沦为为人赚钱的工具,因为好的话,金家最多是富甲天下,不好的话,就是满门灭门,这是怎么算都不合算的买卖。 六月不会轻易让家人为了一时平安,累及终生。 这也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秦百川抬头看向六月,眼前的七岁女孩,有着一张稚气的脸庞,但是眼神却是沉静如水,像是一汪古井,波澜不惊,很有些深邃。 “好啊,小娘子倒是有些意思。” 秦百川笑道。 他倒是不担心金大山,有个妖孽到让人惊惧,畏惧的女儿,似乎也是一件好事,秦百川倒是很想看看这个金六月有什么法子让金家渡过难关。 二十七章河游李家 秦百川送金大山一家到了纸坊,就打道回客栈,毕竟现在留些时间和空间给这一家子,秦百川没必要着急,既然六月说了细边纸交给秦百川,秦百川就不会担心,就算是六月想要说话不算数,也不会在这个时候。 金大山一进门,李氏已经迎了出来。 “当家的,你们可回来了,六月,你个死丫头,让你出个门,你看看怎么闯了这么大的祸。”急赤白脸的上来就要揪着六月抡巴掌。 还是金大山挡住了,初一,十八早就把六月藏在了身后,十三抱住李氏的胳膊,连声解释:“娘,娘,你听我们说,不是妹妹闯祸,跟妹妹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个纸神转世,也是别人说的,我们也不能堵住别人的嘴巴啊!” “还说和她没关系,好好的一个女孩子不在家里呆着,非要出去,这一下好了,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到时候人家要是上门找事,我和你爹有那个本事护住你,还是你几个哥哥有那个本事护住你啊?” 李氏撸着袖子,满脸的气恼和着急,六月也算是对李氏了解颇深,这个娘就是嘴上不好听,但是心好。 这是在担心自己呢! 金大山拉住李氏,劝说道:“行啦,孩子受了惊吓,你不是安慰一下,也不问问吓到了没有,上来就喊打喊杀的,有你这么当娘的啊?” 李氏一把摔开金大山的手,抹着眼泪说:“我就是这么当娘的,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被我打杀了,也比被别人打杀了强,这不是要我的命啊!”李氏掀开门帘,摔身进去了。 金大山苦笑,扭头对六月说:“没事儿,你娘太担心你了!我一会儿好好的说一说她。” 六月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哥哥们,走出来,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李氏已经坐在炕沿上抹着眼泪,九月和十九抱着头缩在炕的角落里,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六月蹲在李氏的跟前,拉着李氏的手,细声细气的说:“娘,你别生气了,我知道你担心我,怕我的事情被人知道,被别人惦记上,家里没权没势,保不住我。我都知道。” 李氏虎着脸,想要推开六月趴在自己推上的动作,可是手碰到六月瘦小的身子,力气一下子就泄了,改做了拍在六月的背上,那力道不像是打人,更像是拍蚊子。 “你知不知道,你娘我三魂都要掉了两个了,我一听说这事情,都要吓死了!偏偏你是个女孩子,你要是个男孩子那该多好啊!女子在这个世道不易活,你有了本事,就会招人惦记,家大势大的我们惹不起,怎么护你?你爹和你哥哥们都不是有本事的,根本护不住你,可是你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做爹娘的哪有不稀罕自己孩子的,又不能眼睁睁看你被人欺负,到时候就是一家子家破人亡的事!” 李氏平心静气的说道,那种泼辣的气势一过去,反而让六月感受到了一种大家闺秀才有的远见卓识! 看来不止自己的爹出身不一般,这个娘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 “娘,我知道,我都懂,可是当时碰上了,那种天时地利的时候,我已经站在那里了,就是想躲也躲不过去,现在我们只能想法子怎么过这个难关,活人总不会让尿憋死。” 李氏盯着六月的笑脸,眼泪流了不知道多少,最终还是抹了抹眼泪,把六月推开,喊金大山。 “当家的,你进来。” 金大山这才走进来,估计是刚才说话有些重了,金大山不敢看李氏,夫妻两个这么多年,日子再苦,也没有说过重话!金大山觉得对不起李氏,跟着自己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还要担惊受怕。 别人家有了天赐良机,都是喜笑颜开,他们家却恰恰相反,恨不得捂得严严实实! 哎! “他娘,我就是那么一说,这事情怪我,没有护好孩子,你别担心,我这就给京城去信,把事情说一下,看看族长的意思。”金大山早就打算好的。 李氏摇摇头,“你别去信了,我已经让人往河游带信了!京城一来一回要大半个月,还不定族长是个什么意思。与其花那个冤枉时间,不如找李家吧!” 金大山着急了,“那怎么行?当初说好了的,我永生永世不得求助李家,一旦求助,就要把孩子送过去,你舍得六月离开你?” 李氏摸了摸六月的头发,最近吃的还不错,原本枯黄的头发终于有了一些黑亮,看起来有了颜色。 “我舍不得,可是舍不得也没办法,现在除了李家谁能保得住六月。与其被被人欺压,还不如让六月去李家,最起码李家护的住六月,能给她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金大山沮丧的心情根本说不出话,低着头缩着手脚,恨不能钻进地下去。 六月睁着眼睛问:“娘,爹,你们说什么李家?要送我去哪里?” 六月有直觉,这个李家应该是李氏的娘家。 李氏温和的对六月说:“六月,河游那里气候很好,你外祖母家就在那里,过一段日子,我送你去你外祖母家里去,那里有舅舅舅母,还有哥哥姐姐们,他们会对你好的。” 这分明就是哄小孩子的话。 六月推开李氏的手,坚定固执的说:“娘,我不去。你别当我是小孩子,我去了就永远回不来了,对吗?有什么困难比得上我在自己家里,外祖母和舅舅对我再好,要是我违背他们的意思,做了他们不喜欢的事情,他们还会对我好吗?与其那样,我还不如留在自己家里,我有办法护的住我自己,也护的住你们,娘,你要相信我,纸神爷爷和我说过的,我是有纸神庇护的,谁要是想对我不利,纸神爷爷都会交给我应付的办法。” 李氏和金大山睁大了眼睛,这会是真的吃惊,但是这番话绝对不是一个七岁孩子说的出来的,也就一定有这回事情。 两个人又惊又喜,如果真的有了纸神的庇护,还有纸神的指点,也许真的不用担心太多。 二十八章救救我 因为六月的话,李氏和金大山总算是暂时歇了要把六月送走的念头,一家人吃过了中饭,就草草的收拾,六月独自一个人躲进了杂物间,金大山带着初一,十三,十八准备采买楮树皮和桑树皮,答应了秦百川的细边纸要用到这些原料的。 李氏准备过年的东西,无论怎么样,这个年还是要过的。 这边金大山还没走,就有不速之客来家里了。 这个人可是大家都认识的-----张德才。 金大山打开大门的时候没想到是张德才,猛地看到这张熟悉的脸,还让金大山愣怔了一下。 张德才快人一步的一下子就扑到了金大山的跟前,竟然是一下就跪到了金大山的跟前,嚎啕大哭,鼻涕眼泪那叫一个伤心,真是闻者伤心,听着落泪。 “东家,东家啊!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活该我遭报应啊!” 张德才抱着金大山的腿不放手,还一边扇着自己的耳光。 那个下手狠辣,力道十足,让闻声赶出来的李氏还有六月她们听着都是脸上一阵恶寒。 这人可是真下狠手了。 金大山用力想要拉起来张德才,却没成功。 “你这是干什么啊?张师傅,有话好好的说,这让人看见像什么话。” 金大山不习惯看到人这么撒泼。 “东家啊,你救救我吧!你答应救救我,我就起来啊!” 金大山张口就要答应,却被六月打断。 “爹,张师傅干嘛叫你东家?张师傅不是已经去了程记纸坊,要救也是程记掌柜的救,您凭什么救张师傅啊!” 张德才一噎,刚才金大山就要答应自己的请求了,金大山这人容易看的很,这一年来,张德才别的不清楚,金大山是什么人,是是个什么脾气秉性还是了解的透透的。 只要金大山答应了,就是做不到也要想尽办法做好,即使赔钱也干,是个过于讲究仁义道义的汉子。 可是偏偏就被这小姑娘给坏了自己的事情。 金大山讪讪,自家姑娘说的没错,张德才已经是程记的人了,和自己可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自己就算是出头,这也名不正言不顺。 松开张德才,金大山淡然说道:“张师傅,你快起来吧!怎么说你也是程记的纸匠师傅,要是你这幅样子被程记掌柜的看到,产生误会就不好了!你说是不是?” 这是要袖手旁观了。 张德才一看不对,立刻噼啪两巴掌,嘴角立马就蹦出了血花子。 “东家啊,东家,你可不能不管我啊!那个程记的程老九不拿我当人啊!他骗我去吃酒,趁着我酒醉,签下了契书,我不能不去程记啊,要是不去,就得赔他五百两的银子啊!可是到了程记,我这心里还是惦记着东家的,我是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就觉得对不起东家,可是我没办法啊! 东家,东家啊。我不是个人,谁让我嘴欠喝什么酒啊!可是程老九不把我当人看,每天是至少干足八个时辰,还不给吃饱,饿的我前心贴后背的干活,腿都饿的发软,直打颤。就这还不行,时不时的找茬儿就克扣我的工钱。 我是活不了啊!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东家你救救我吧!” 六月讪笑,这个张德才可真能胡诌,程老九就是再没人品,也不至于得罪纸匠师傅,毕竟这一行还有很多人看着呢! 薄待了这个纸匠师傅是小事,可是以后谁家的纸匠师傅还敢到你这里干活,程老九是善于钻营,但是还不至于看不清这那头大那头小,这话大概也就是骗骗金大山这样的人吧! “程记不至于吧?我看着程记老板还是不错的,总是笑眯眯的,为人也算是和气。大概是有什么误会,我看你还是回去好好和程掌柜的谈谈,解开心结就是。”金大山也不傻,更何况边上还站着李氏和六月,就算是金大山有心帮忙,在李氏的虎视眈眈之下,那也不敢随便答应。 张德才一看不成,立马眼一翻,就昏过去了。 金大山一看不对,立马喊初一和十三,要把人抬到屋里去。 “初一,十三,快来帮我把人搭到屋里,再拿一碗热汤,这么冷的天,估计是冻得,先缓缓。” 初一有些犹豫的看了看六月。 金大山没看到儿子动,立刻回头,一眼看到初一正瞅着六月呢。 不由得有些火大,自己这个当老子的还不如闺女有权威,这个家还要翻了天了。 厉声喝道:“干什么呢?快点。” 初一只要迈步过去帮忙。 六月看到张德才微微动了一下的手指,笑笑。 “爹,程掌柜的来找张师傅了,您还是先迎迎程掌柜的,这里有我和哥哥们,一会儿就把张师傅送过去程记,您不用操心了。” 张德才的手指一圈,整个人一抖就地就爬了起来。 “东家,东家,我就是过来叙叙旧,这不是天好,纸匠都捞完了,已经都压好捆结实了,没什么事,我才过来看看的。”低着头,张德才对着大门连声解释,低头哈腰,和刚才指天骂地的诉说程老九的不是有天壤之别。 没有听到声音,张德才缓慢地抬头,一下子愣了。 周围静悄悄的,八双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 六月嘴角含着,神情淡然。 大门口一眼望过去,什么人也没有。 张德才抖了抖手指,张嘴想骂。 终究是理亏,灰溜溜的驼着背走掉了。 一家子爆发出一阵笑声。 金大山摇摇头,“你这丫头,你把张德才吓到了。我也就是图个心安,总不能在咱们家院子里昏倒了,没人管,是个人都不能这么干。你担心我心软啊?” 六月的心思,金大山哪能不明白。 “爹,你是明白,可是你就没有想一下,张德才今天进了我家的大门,程记就恨上我们了。”六月的话让金大山大吃一惊。 “怎么会?我们什么也没有答应啊!” 金大山想不明白。 李氏转身就走,扔下一句话。 “还不如一个孩子看的明白,你呀,也就是白长了一个脑袋,亏你还姓金。真是白瞎了。” 六个孩子笑眯眯的溜走了,留下了一头雾水的金大山一个人在院子里琢磨。 二十九章上门 第二天一大早,秦百川就上门了。 还是跟着钱准和柳河,不过这一次两个人的神态里多了一份小心翼翼的恭敬,少了当初的那种蔑视,尤其是面对六月的时候,眼神复杂。 秦百川倒是神态自若,还是见到金大山就是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金掌柜,我可是特意来和你订契约的,怎么样赏个脸吧!兄弟我的书斋铺子以后可是要多多仰仗你的纸坊啊!” 金大山请秦百川屋里坐下,吩咐李氏给上茶。 一边寒暄的说道:“秦掌柜,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茶,都是些平常人家的粗茶,您可别见笑。” 秦掌柜已经撩袍子坐下,道:“金掌柜,您就别客气了,我每日里东奔西跑,这做生意受的苦,你是不知道,能喝到一碗热茶就是万幸的美事,哪里还会计较什么茶不茶的。” 说话间,李氏已经端上来四杯粗瓷茶碗,一一摆上。 秦百川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嘴里立马苦涩充斥,但是神色间竟没有改变,连着喝了两口,才放下茶碗。 “金掌柜,我今日来是为了我们先前说定的那笔细边纸的订单,细节方面我们今日敲定,就过了契书,明日我就要回去了,毕竟快要过年了,一家老小都盼着回去呢!” 金大山笑道:“是啊,家里都盼着呢!” 秦百川抬手,柳河立刻拿出了一份早就写好的契约递给金大山。 金大山却没有打开看,反而对站在一边的初一说道:“去把六月叫来。” 初一答应一声,就去了后院。 秦百川有些诧异,金六月是有着纸神转世的名头,也有着一份易于同龄孩子的沉稳和大气,但是对于和他这样老谋深算的生意人谈生意,是不是太高看了这孩子一些。 秦百川不知道的是,金大山这几日和六月深谈了几次,光是对于在制纸的造诣上,金大山几乎可以拿闻所未闻来形容,但是就算是这些也不能抵消掉金大山对于自己这个女儿近乎妖智的智商,有着成人都没有的睿智和明锐,还有着独特但是敏锐的见地。 金大山不是心里没有过疑问,这个七岁的孩子,是自己身边长大的,点点滴滴都是自己熟悉的,六月是个什么样性子的孩子,金大山比谁都了解,毕竟父亲对于自己的第一个女儿都是有着不同的宠爱,更何况是在有了三个顽皮男孩子之后出生的六月,当然也更多的得到了金大山的关注。 六月突然之间就从一个沉默寡言,性子木纳的安静女孩子一夜之间变成了现在这个有着一双闪闪发光的黑眼睛,做起事情来专注认真,而且聪慧的让金大山都害怕的孩子。 这还是自己的闺女吗 可是转过头,金大山看到亲热的帮着李氏在厨房里忙碌的小身影,还有这些日子日日夜夜这孩子为了这个家作出的努力,每一次的改变都是六月带来的,都是实心实意的为了这个家着想,金大山就掐灭了所有的胡思乱想。 他相信是纸神带来的这一切,他相信纸神安排了这一切,他相信纸神带给了六月超乎常人的智慧,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于是,金大山对于六月有着独特的信任,这不是对于六月本身的信任,是对于六月背后那个看不到,摸不到,但是像是神佛一样被人们膜拜的纸神的信任。 就像今日一样,金大山听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自己想好的措辞和谈判的话,而是需要这个主心骨六月在这里,也许这就是一种暗示的心理,金大山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竟然这么信任自己的这个七岁的小女儿。 没有一会儿功夫,初一带着六月走进来。 天色大亮,这是第一次,秦百川用一种和平辈人平等的目光打量这个女孩子。 还是那么瘦小,细胳膊细腿,没有独特的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地方,要是非要说的话,就是那双眼睛,炯炯有神,黑得发亮,带着自信和闪亮,就那么踏步而来,仿若全天下都踩在她的脚下。 秦百川有一瞬间呼吸有些不畅,那是遇到气势威压比自己强大的人的时候才会有的那种窒息,竟然在这孩子身上感受到,这多么不可思议。 掩饰的咳嗽一声,秦百川把捏紧的手指松开,掌心有点微微的刺痛。 “爹,秦掌柜,钱掌事,柳掌事,六月拜见几位长辈。” 礼数周全,比起大家闺秀似乎也不逊色。 秦百川心里暗暗计量。 “六月,来,这边过来。”金大山招呼六月到自己身边。 笑着对秦百川说道:“别见笑,秦掌柜,这契约的事情,你还是和六月谈吧!”说完竟然也不理会秦百川什么表情,低头自顾自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喝着茶。 秦百川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这个金家的确是很不一般。 放下手里的茶碗,坦然的面对六月,指了指金大山面前桌子上的契约说道:“那好,四小姐你看看如何?要是没问题,我们就可以签字画押,要是有疑问,可以提出来,我们继续商谈。” 竟然真的拿六月当作了生意场上的生意人认真的对待。 六月点点头,神态自若的走到桌前,拿起那份契约。 一一细细研读,半柱香的功夫,六月合拢手里的契约。 “怎么样?” 秦百川问道,不是沉不住气,是面对一个七岁的孩子一本正经的样子,秦百川太好奇了,不知道金家是怎么教养孩子的,七岁?读书识字齐全吗?能不能读懂契约书上的文字,理不理解这讲的是什么意思? 六月淡笑,“秦掌柜,这份契约书您立的很好,条件也不错。” 秦百川松了一口气,我就说一个孩子在怎么聪慧,也不能成妖了。 “那就请金掌柜签字画押吧!” 秦百川的声音里不由得带了些许的傲气和志得意满,那是胜卷在握的强势,这才是真正的秦百川。 “不过,这里面的条件我们还是要谈一下。” 六月当头棒下。 众人傻眼。 三十章谈妥 这是什么情况? 每个人都不解,不是说条件不错嘛?怎么还要谈。 “噢?请四小姐指教。” 秦百川眉目间带了一些肃穆,这是少有的认真了。 六月站在桌前,把契约书放平整。 “秦掌柜,第一,这个月开始您的两百刀草纸,我们金家纸坊不再供货,这需要您重新再找一家供货纸坊;第二,细边纸的价钱要再加上两成。并且细边纸的定金要由原来的三成,改为六成;第三,您契约中所提的不得将细边纸卖于其他家纸商,这个我们也办不到。我们唯一可以提供的是,在同样的订单情况之下,我们可以优先接受您的订单,并且任何情况之下,我们家的新货都会优先提供给您的书斋。” 六月越说的多,秦百川的脸色就越凝重,渐渐就有点不好看起来。 这女子有点儿不知轻重,秦百川心里不舒坦,自己再怎么说也是再困境中帮扶过金家纸坊的盟友,更何况我秦百川现在还是担负保护你金家的责任的,你们有求于我,这些条件是秦百川和钱准柳河商量过后,觉得对于金家来说不算是欺负人的条件,很优厚,这是不是过河拆桥的太快了。 秦百川沉着脸,看了一眼完全在装神游太虚的金大山,这家的长辈也太不靠谱了一点,这熊孩子不管管,拿出来这不是找麻烦吗?这是谈生意吗?是找揍吧! 我要是她爹早就揍的她不知道东南西北。 不对,我要是她爹,这个金四小姐就不会出现在前院这种男人的场合,不要说这么不知轻重。 看来有必要让金大山知道知道什么是生意。 秦百川抚平衣襟上的褶皱,这种蜀地的绸缎就是这样不好,稍微一坐就会起皱。 “四小姐,第一,你家是开纸坊的,草纸,细边纸都是纸,你们难道以后都不做草纸的生意?这不是纸坊的宗旨,你们是纸坊,不是纸庄,这样会影响你们的生意路线的宽度的。所以这草纸要不要接,你可要考虑清楚一些,免得以后后悔。” “第二,我秦百川给出的细边纸的价钱已经在齐云镇是不低的价钱,这个你父亲金掌柜相信比我清楚,我可没有故意压低价钱,你这边抬高一成价钱,对于我来说,就有些强人所难!恐怕我无法接受,要是这样我只能另寻出路!” “第三,定金的行情都是三成,你这六成有点儿太想当然,儿戏了一些,你可以打听一下,是不是这样!或者金家纸坊有什么非让我多出定金的绝对理由,否则…………” 这话说的很明白,否则就一掰两散。 这话就有些威胁的意思。 气氛一下子就凝滞起来,厚重的让人压抑,屋子里鸦雀无声! 金大山傻眼的盯着脚下的地面,像是能看出一朵花来。 他一点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到了这一步,他设想的谈妥,不是这个场景啊! 是不是他太过于高看自家女儿,所以弄的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只好装傻。 秦百川盯着六月。 小姑娘竟然没有被秦百川的气势和言语震慑,竟然还能面带微笑的坦然迎着他的目光,那双如水的黑眸里眸色深沉,嘴角上扬,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心里若是不诧异,秦百川都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就是生意场上的老掌柜听到自己的一番话,也会被吓得腿软,小姑娘可站的笔直,腰身都没有摇一下。 “秦掌柜,您说的很好,这些理由要是对于之前的金家纸坊也许是没问题的,不过有些事情不一样了,在昨天之前也许您的条件一点都不过分,但是昨天之后,这些条件就是欺负人。”六月根本无视秦百川的威慑,径直说出来。 秦百川耸眉,肩膀放低,问道:“难不成就是因为你昨天的纸神转世的说法?要是因为这个,那我只能说一句,我秦百川不相信什么鬼鬼神神地说法,我只相信我自己。” “秦掌柜,鬼神一说你可不要轻易说相信和不相信,有些事情谁也说不清。当然我说的昨天可不是因为我纸神转世的传说,我是因为齐家才这样说。”六月盯着秦百川。 秦百川一愣,齐家?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四小姐知道些什么? “四小姐,什么齐家?和我们的契约有什么关系?” 六月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秦掌柜,我们金家纸坊成为您对付齐家的底牌,面对的是齐家将要展开的打压,一成的细边纸价钱不多吧?我收您六成的定金也是因为如此,一旦齐家打压,不需要做什么,只要抬高原料的价钱,我们家的细边纸成本就不止多了一成,我们必须在此之前囤积一定数量的原料来应付这种打压,这有问题吗?你也看到了,我们纸坊人手规模现在只有这些,短时间不可能就改头换面,为了保证细边纸的质量,我们才拒绝草纸的供应,何况也许以后我们家走的就是纸庄的路线呢!” “你,你………四小姐,你这话我听不懂,明明是昨天你的纸神转世让齐家遇到了断香的危机,这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和我秦百川有什么关系?” 秦百川极力撇清,他还弄不清楚这个眼前的小姑娘是怎么知道自己和齐家的事情的,但是在生意场上虚虚实实,你诈我诈都是有可能的,自己可不能栽在一个七岁孩子的手里,还是个女子,这要是传出去,秦百川在这一行还要混吗! “秦掌柜,人在做天在看,您敢说这话只不过是当我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以为我在诈你,齐家和我金家绝对没有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要是我想,我绝对可以成为齐家的第一纸匠大师,在利益的驱使下,谁会要我死,齐家就回要谁死。 可是您不一样,您要是不想开诚布公,那么我们也没必要陪着您趟这趟浑水,背这个黑锅。” 六月早在昨天秦百川站到金大山身边的时候,维护金大山和六月的时候,就已经看出来秦百川和齐家绝对不是友好地,甚至是有仇的,这绝对要归功于六月以前三十几年的生意场的历练,练就的一双火眼金睛! 三十一章 招人 秦百川缓缓地松开了皱褶的眉头,脸色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四小姐,真的是个妙人儿,有意思。好吧,四小姐说的条件我都答应,我们重新订立契约,一切都按照四小姐说的办。我的诚意足够了吧,四小姐。” 六月拱手施礼,“多谢秦掌柜,我们互惠互利才能合作愉快。” 金大山这一下复活了,转头看向秦百川,不过秦百川明显是没看金大山,眼睛还是审视的盯着六月。 柳河动作很快,没用了一炷香就重新写了一份契约,这一下六月看过之后,双方满意的按下手印,写下了各自的姓名。 秦百川带着人告辞出来,赶回客栈,今晚他们就启程回乡。 柳河在路上问秦百川:“掌柜的,您为什么同意这些条件呢?这明显对我们是不利的,这位四小姐合该是做生意的料。” 秦百川道:“这位四小姐可是有大本事的人,眼光很毒,竟然能够看穿我们和齐家的关系,把所有契约书上对我们有利的都变为对金家有利的,能够一眼看出问题的本质,这就是本事。” 很难想象一个七岁的女孩子刚刚打败了自己这么一个老谋深算,精于算计的生意人,是自己刚刚太过于仁慈饿,还是说自己做的打算,当然这里面包含了一些让人不愉快的恶意后果,这些后果是秦百川提前可以预知的,但是偏偏什么都不说,但是承担后果的就是金家纸坊。 被人揭穿,还是被一个七岁的女孩子,秦百川感觉脸上有点热意。 这种经验不多,但是足以让人心中不安! 不过才七岁就已经这样,要是再大一些,那么谁还能在这人目光下遁形,更何况是挂着纸神转世的名头,如果放任金六月这位四小姐就这么成长,会不会将来成为隐患呢? 秦百川深思,可是又不由得想扇自己耳光,想什么呢!这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女孩子。 这不过是个孩子,一个女孩子,即使真的有本事,光是一个女字,就足以限制她很多东西,要想出人头地,几乎不可能,真本事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必须在父兄的庇护下过活! 秦百川离开了金家,前脚刚走,就有人上门了。 大门被敲响,其实这种作坊式的宅院,大门都不会关闭着,都是一半门敞开,方便客商随时进来商谈。 不过敲门就是礼节问题,这是一种礼貌。 金大山还在屋子里看契约书,有点儿找不着北的感觉,像是喝了一点酒,头晕晕的,他不明白的是,自家的女儿就那么几句话,这事情就这么定了? 生意什么时候这么好谈了?秦百川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金大山想问六月,可是六月已经带着初一,十三和十八去看材料,今天订好的桑树皮和楮树皮都会到,是半年的用量,全部堆在前院的仓库里,那是一间简易的仓库,就是为了存放材料的。 这个女儿现在比金大山还要更像是一家纸坊的掌柜的,事事亲力亲为,而且总能找出毛病。 大门被敲响的时候,六月和三个哥哥刚走到仓库门口。 初一走过去,问:“谁啊?” 这个时候,会是谁呢? 大门口露出几张陌生面孔,有些忐忑的张望,看到初一尴尬的笑了笑掩饰心中的慌乱,打头的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结结巴巴的说道:“这位大哥,我们是来给纸神当学徒的。” “我家没有纸神。”初一不耐烦的堵了一句,就不希望有人这么说妹妹,自家妹妹是纸神的徒弟没错,但是纸神的徒弟和纸神能一样吗? 那不是招人恨的啊。 这是哪里来的不懂事的孩子啊。 男孩子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就涨红了脸说:“有的,有的,我打听过了,就是你家。那天那个女孩子就是你家的。” 初一刚想把人赶出去,六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大哥,让他们进来吧!” 初一翻白眼,狗屎运很好,自家那个妹妹竟然同意让这样的人进去。 “进来吧!” 初一招呼几个人走到库房门口。 六月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竟然有种高大的错觉。 几个人一见到六月就跪到了地上。 “纸神,纸神祖师爷,您就收下我们做学徒吧!” “求求您了,收下我们吧!” “我们不要工钱,只要管一口饭就行,可以签订契约的,多长时间都行。” “是啊,我们都不要工钱。” 几个人已经是语无伦次,说什么的都有。 初一有些想笑,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上赶的要做学徒的,以前他们家可用不起学徒,纸匠学徒那必须是纸匠师傅愿意收的才行,否则手艺是不外传的,一般都是父传子,子传孙,要想当学徒,也要看看有没有那个气数。 就金大山的手艺,没人愿意来当学徒的,这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我不是纸神,你们不要再叫我纸神,否则我就不收你们了。” 六月的话让几个人陡然止声。 “您,您愿意收我们做学徒?”还是那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似乎是被惊喜砸的有点不知所措。 毕竟学徒那可不是谁都愿意要的。 “你们都是哪里人?”六月问,底细身家总要知道一下,不明身份的人不怕,怕的是伪装了身份来打探的人。 男孩子急忙回答:“我们是城隍庙的孤儿,靠要饭为生!” 十八“扑”的一声,差一点儿摔倒。 估计是男孩子也感觉到自己说的话不靠谱,没有人家喜欢用他们这种孤儿,没有家,没有家人,就意味着没有牵绊,做事一旦不用心,跑也就跑了。 不像是有家知根底的,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急忙解释道:“我们家里原来也是开纸坊的,还不都是齐云镇三年一次的纸市大比,我父亲落败,家里生意一落千丈,最后破败了。父亲生病去世了,母亲带着我们几个孩子过活,可是在这齐云镇都是知根知底的,没人愿意用我们干活,最后拖了几年,母亲也去世了,我们就只好在城隍庙安了家,靠乞讨为生。” 三十二章契约 六月理解这种处境的孩子,齐云镇应该有很多这种境遇的孩子,有一定的手艺,也许这手艺都是家传的,但是绝对不足以支撑他们自立门户,偏偏还妨碍他们找不到生存的机会,因为大多数纸坊都不愿意'要这样的孩子,一怕偷师,二怕不好掌控。 “你叫什么?” 男孩子显然没想到六月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出身嫌弃拒绝他们,急急的回答:“我叫齐满福,他们是我的弟弟妹妹,满月,满堂,满心。” “你们是齐家的人?” 这个姓氏不得不让人警惕,六月不用多想,但是初一,十三,十八第一反应就是齐家派人来捣乱。 齐满福连连摇手,那天齐家断香和六月的纸神转世是个人都看得出来,齐家和金家是对上了! “不是,不是,我们虽然姓齐,可是和齐家没有关系,最多论起来也就是远的不能再远的分枝,都不上族谱的。” 十八站出来,大声叫道:“那也不能留你们,你们万一是齐家派来给我们添乱的,没有道理我们成天的提防着手底下的学徒,那还有法子好好干活儿吗?你们快走,要不然我们拿棍子赶你们走。” 初一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里的意思也是一样,不赞同收留这几个孩子。 “别急,大哥,二哥,三哥,反正要找学徒,问问无妨的。”六月阻止十八。 “妹妹,你可别太好心,这事情齐云镇不是没有过,就是收留了别人家的孩子当学徒,结果那个孩子不光是偷师学艺,还和这家纸坊老板的女儿有了首尾,结果纸坊老板想要把女儿嫁给他的时候,这人却跑了。 原来是别人家里派去的奸细,目的就是收了人家的钱,要搞垮这家纸坊,于是纸坊老板的女儿羞愤之下自尽身亡,纸坊老板夫妻两个一气一病之下没过多久就死了,于是他的对头轻松的就盘下了这家纸坊,就是咱们前面十六街上的事情。”十八怕六月心软,连说带比划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六月还没表态,齐满福已经拉着身后的几个孩子扑通跪倒了一片。 “四小姐,我们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也不是为了得到更多谋划害人的人,我们兄弟就是为了有个一技之长,能够活下去,我们年纪虽然小,但是我爹娘在世的时候,也教导过我们,为人在世就要顶天立地,不愧于心!我们虽然也姓齐,但是我们和齐家不是一路人,四小姐您相信也罢,不信也罢,反正我们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做学徒,说我们不求回报,那肯定不是,做学徒的那个不是为了当纸匠师傅,那个不是为了出人头地,我们也一样,就是为了能够混出个模样,不愧对我们父母。 四小姐,您若是信我们,我们兄弟日后必定一心一意的做好自己的本分,把纸坊当作自己的家,四小姐就是我们的师傅,一辈子就是我们的师傅,人家说师徒如父子,四小姐收了我们的话,那就是我们一辈子的长辈,我们会当爹娘一样的孝敬。” “停!” 六月不得不喊停,这孩子再说下去,自己七岁就荣升爹娘了,谁愿意党一帮子秃小子的爹娘啊。 齐满福果然住嘴。 忐忑的看着六月。 “说得好听,这话谁不会说啊!我就是想说,也能说出一大堆,关键是你们有什么能让人信服的东西拿出来。”十八可不怕,就怕自家妹子受骗了。 六月没开口,十八说的对,口说无凭。 齐满福为难的想了想,和几个小的耳语了半天,才一脸上刀山下火海的决然表情说道:“我们愿意签下身契。” “哦,你们当真愿意?”六月问道。 这身契没有多少学徒愿意签下的,主要是身契一旦签下,就像是卖身契一样的,做学徒就是为了出人头地,签了卖身契,就不是自由身,一旦发生什么事情,就是主人家打死,官府顶多是按照家法过度罚个几百两银子了事,根本不会有人受到惩罚。 一般人绝对不会愿意签身契的。 齐满福毅然决然的点点头,道:“可不可以只签我们兄弟几个的,我妹妹就不要了,再说她一个女孩子也不能进纸坊,最多也就是一口饭吃,我们可以省下来的,不用四小姐管的!” 是个心疼妹妹的好兄长。 六月又问了一些关于纸坊的常识性问题,齐满福都应答的还算不错,看来是从小在纸坊干活的。 六月拍拍手说:“好吧,大哥,你写三份契书给他们,签字画押吧!然后安排他们住下,以后他们兄弟三个就跟着你们打下手,先从洗浆浸泡开始慢慢训练,小姑娘就跟着九月一块儿玩吧!也算是九月的一个伴儿。” 这是收下四个人了。 齐满福激动的拉着弟弟妹妹给六月磕头。 “师傅在上,受弟子一拜。” 六月连忙制止,“停,停。你们的师傅是他们三个,一人挑一个,我可不轻易收徒的。” 十八郁闷的心情终于在这句话之后雨过天晴。 是啊,妹妹可不是随便就收徒弟的,那是谁啊,是六月,是纸神传艺,纸神转世的六月,那可是我们的师傅呢。 齐满福一愣,不解的看着六月。 “您不收我们?” 这契约不是白签了。 十八拍了一巴掌在齐满福的脑袋上,力道不重,调侃的道:“那是你师祖,那可是我师傅。” 扭头对初一说:“这小子我要了,我也算是当师傅了吧?” 那样子颇有点气势,十几岁的少年非要装出来一副老成的样子,让人看着就想失笑。 初一和十三是被逗得哈哈大笑,齐满福这才明白,原来这三个少年才是纸神真正的徒弟,更是心悦诚服,看看人家纸神,小小年纪连自家的哥哥都是徒弟,要说是不是纸神转世,谁信啊。 更是对于自己的决定,感到钦佩,看看咱这眼光,独到,老辣! 六月可不知道自己的徒子徒孙是这么认为的。 三十三章按部就班 金大山是当天中午才知道这事情的,饭桌上多了四个人,一问才知道,是六月让收下来的学徒。 虽然感觉有点儿儿戏,不过纸坊的确是缺少人手,金大山没有过问。 李氏有点埋怨,毕竟多了四张嘴巴,这一下子粮食就变得不太够吃。 可是看看六月,还是没有说什么。 午后,六月亲自带了初一和十三,十八他们去仓库。 材料是买回来了,但是材料的第二次挑拣也很重要,首先这些树皮有些是新树皮,有些是老树皮,这要区分开,还要再次加工,这就需要到大量的人工劳作,要把树皮内层的一层揭下来,这才是真正的制作纸浆的上好的材料。 这些需要的人工,就要金大山带着初一他们完成。 同时,六月还让金大山定了一些稻草回来,这些东西不出奇,因为谁家的炉膛烧火不用这个啊! 不过是六月特意吩咐的,金大山也当作一回事来办理。 只不过心里还是奇怪的,稻草到底做什么用? 这两天,金大山心里一直吊着,担心的是有人找上门。 不过连续几天都没有动静,倒是让金大山和李氏都放下心来,金大山想了想,也就想通了,也是在没有摸清楚底细的情况之下,贸然上门根本不可取。 心也就慢慢的放下来了。 不过这几天金家纸坊上门的人也多起来,第一想要拜师学徒的增多,第二就是一些客商上门了。 这倒是让金大山惊喜了一番,毕竟纸坊不是最终目的,哪个男人心里没有一个富贵的梦想啊。 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是金大山一直的梦想,能带给家里人富足的生活,也是金大山一直的念想。 现在这一切似乎都在唾手可得! 六月第二天就贴出了招收学徒的条件,签订卖身契那是必备的条件,当然还要经过六月的亲自挑选,这才是最后的关卡。 大多数上门的学徒在看到卖身契的这一条就走人了,毕竟大多数人可不愿意失去自由身,和一个纸匠师傅比起来,要是没有自由身,即使成为了纸匠,那也只能是一辈子给人家当伙计,没有自己的生活,也不能享受自己要求的生活。 最后剩下的竟然都是一些孤儿一类的学徒,大多数竟然和齐满福的遭遇相同,也都是城隍庙的常客,六月挑选了一些机灵忠厚善良的孩子留下来,毕竟比起流浪的生活,这种有着温饱,可以学到手艺,六月还承诺,只要没有差错的干足了三十年,金家纸坊都会在老的时候每个月给一笔生活费。 而且现在开始学徒期有学徒期的每个月的月例,当了纸匠师傅会有纸匠师傅的月例,这样子一下子签了卖身契,和不签卖身契没有了区别,留下的孩子都心里幸福喜悦起来。 这一下子,金家纸坊竟然多了二十几个人,按照六月的分派,分成了三个组,分归初一,十三,和十八管理,而金大山则主要负责对外接待来往的客商,毕竟生意场上,还是金大山比较合适! 这也把金大山从纸坊的事物中解放出来,每个人都有了专门的职责,李氏这边也多了三个女孩子,这是学徒的家人,不是姐姐就是妹妹的,正好帮着李氏做饭,收拾。 上门的客商则是又多了三家合作,都是在看了六月的细边纸之后,下了每个月两百刀不等的订单,定金也都付了。 这让金大山即喜且忧,喜的是纸坊生意蒸蒸日上,可喜可贺,忧的是这一下子就是一千多刀的细边纸,一个月能不能拿出来啊。 毕竟金家纸坊还没有拿出过这么多的货,光是捞浆来将,就不是新手可以办到的人,家里现在为止,也没有请过一位纸匠师傅,到时候光是依靠六月,行不行? 六月再厉害也就是一个人,一双手,只有金六月是纸神的徒弟,其他人可没有那个夫妻,到时候能不能办到,还真是个未知数。 六月可不知道金大山心里的想法人,已经大刀阔斧的开始干活儿。 初一负责的是纸浆的第一步,带领的学徒们主要是做好剥皮取料浸泡的工艺,因为初一心细沉稳,这一道工序最适合初一管理。 这也是六月交给初一做这件事的缘故,制纸的每一道工序都很重要,很起来这些工序都是无足轻重的,可是只有六月明白其中暗藏的玄机。 纸药汁液的调配那是完全掌握在六月手中,适当的时候六月会交给十三去做,但是在没有进入正轨之前,十三还不足以但当这个重任,这是需要时间和经验相互磨合产生的,不是单纯的靠一句话两句话,一个比例做出来的,要有着丰富的经验,看准时机下药,一个不好就是毁了一笔纸活的。 十三带着人负责把六月配好的纸药汁液倒进泡浆池子里搅匀,这也需要力气和经验,还要精准的时间把握。 一旦泡浆完成,就要捣浆,煮浆,这也都是一个工序的,都要按部就班的做好。 剩下的就是十八带着的八个学徒,是专门从事捞浆,煮好的浆水在经过沉淀之后,就是捞浆,这些六月都会手把手地教到十八,然后由十八教会底下的学徒。 在分派号任务之后,整个金家纸坊就算是进入了正轨,忙活的天翻地覆。 金大山每日里的任务反而变成了在纸坊里巡视,每一道工序都会过目。 看过六月的安排之后,金大山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这种方式似乎比起自己从前请的纸匠师傅更合理和简化了手续,但是效率却提高了,变得越来越快,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工序上忙碌,学徒们是实实在在的在学习各种技能,每个人都是脚踏实地的努力学习,就怕六月挑出毛病赶出金家纸坊。 因为这里很多东西都是透明化的,不是藏着掖着,比起其他地方这里更能离着纸匠师傅更进一步,谁还愿意去别的地方费劲啊,再说这里可是签过卖身契的,除了这里还能去哪里呢! 三十四章过年 过年了。 年三十儿的一大早就下起了雪,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整个齐云镇都陷在了一片白色之中。 纸坊早就停工了,金家纸坊的后院忙碌异常,毕竟今年这个年,不是金家一家子过年了,还多了十八口人,多了十八张嘴。 李氏心疼归心疼,还是采买了不少的东西,毕竟比起往年,这个年起码他们自家也能吃上一口肉,要是往年草纸可卖不出好价钱,就算是拿到了钱,还不够给纸匠师傅的工钱的,哪里还有闲钱过年啊! 所以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个年。 李氏下了血本,买了一头猪。 前天就请人杀了猪,街坊四邻的也都来凑了一个热闹,杀猪可是重头戏,这年头十三街上的纸坊也能吃得起整头猪的可不多,不是小瞧十三街,是齐云镇里每一条街的来历和分布都是有规矩的。 二十八街上的纸坊,就算是天天杀猪,也没有人觉得奇怪,要是吃糠咽菜估计就有人觉得东家是个小气吝啬的。 多少人打破头的想要在二十八街找间房子,哪怕是二十八街的边上那也是足以让人称得上二十八街的纸坊,就是响当当的名号,纸的价钱就能卖得上去,这是铁律。 但是你手艺不行就是进了二十八街照样得被人踢出来,一分手艺一分强,在那一条街还是要取决于你的师傅行不行。 不过在十三街上,整头猪的生活,那可是大户,养个纸匠师傅就已经够费银钱的,再想吃猪肉,那真的是要好本事才行。 所以金家的杀猪,那可是羡慕了多少人的眼睛,光是围着看热闹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更不要说来蹭顿杀猪菜的邻居,可以说金大山在齐云镇这么多年,估计最风光的一日也就是这一天,就算是六月被疯传是纸神转世的那一天,也不能和这一日相提并论。 今日是除夕,因为下雪,金大山早早的带着齐满福,章则有,还有钱不归把家里纸坊外面的路都扫了出来,房前屋后的都打扫了一遍,挂起了大红的灯笼,红色的对联和福字到处都张贴着,尤其是每个浆缸,和浆池,还有煮浆的灶上都贴上了福字,这可是请庙前街的吕秀才写的,花了一百个大钱的。 谁让他们家今年的福字对联太多了一些。 齐满福他们几个都是跑前跑后,满脸都是笑容,那种笑容是发自心底的欢快的。 因为身世的缘故,这些学徒都没有家可以回去,无一例外的都留在了金家过年。 李氏带着满月,六福三个女孩子在厨房里忙碌,锅灶上蒸腾的热气,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肉香味,还有豆腐丸子,烧鱼,和各种香喷喷的饭菜味道,旁边的柜子里是刚蒸出来的大白馒头,和一盘盘的饺子,看的每个人都喜笑颜开。 因为下雪,早早的就点上了灯笼,在齐满福三个小子的闹腾之下,放了鞭炮,区区一年的晦气,迎接新的一年的到来。 家里人多,开了三席。 炕上是金大山,李氏一家人,地上的两桌没有分男女,坐了两桌。 蒸的扣肉,油汪汪红烧的肘子,大海碗里的豆腐丸子,还有炖了一天的烧鱼,自家发的豆芽菜和粉条凉拌菜,再加上一大盆的猪杂大烩菜,每个人面前都摆了一大盘的饺子,还有白面的大馒头,几个孩子都不错眼珠子的盯着眼前的菜直咽口水。 别说齐满福他们这些学徒馋得慌,就是金大山这见过世面的人,看到这些菜也是嘴巴里口水直流。 六月乖巧的端起了酒壶给金大山面前的酒杯满上,示意自家的爹说个话,哪家的东家能不说一些场面话啊! 金大山端起酒杯,咳嗽一声,清清嗓子。 “大家都是刚来不久,多的话我也不多说,主要是看着眼前的这些菜,我说了你们也听不进去。”金大山自嘲。 “新的一年开始了,你们都是签了契约的,别的不说,金家纸坊的生意好了,你们的日子自然好过,为了我们以后顿顿能够吃上大白馒头,吃上炖肉,大家都要劲儿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拧,齐心协力的把纸坊的事情做好。要是想着偷奸耍滑,那可别怪我金大山不客气,到时候按照契约发卖了都是轻的,要是有二心的背主的给我抓到了,那就是送官,这是纸坊的规矩。” 这话一出,气氛立刻凝重起来。 每个人都面面相觑,送官就是一个结果,死啊! 这还不是纸坊最严厉的规矩,绑在纸市的前门柱子上示众七天七夜,直到咽气,那才是最严酷的惩罚。 这是纸市的规矩,也是齐云镇的规矩。 “好啦,只要你们都心思正,好好的规规矩矩的学本事,我们金家不亏待人,月例不会少,不管是好坏,饭也管饱,总之有我金大山一口,就有你们一口吃的。只要你是真心的学本事的,我们就会让你学到本事。”金大山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让一屋子的学徒都不由得从低潮里兴奋起来,毕竟都是为了学个手艺的,就算是自己签了契约,可是这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卖身契,以后的子子孙孙都是良民。 只要有了手艺,那么子子孙孙就有了一口赖以生存的饭吃啊! 多少学徒一辈子都是干无关紧要的工序的,就是到老还没办法出师,还不就是师傅藏着掖着不肯教给真本事,那学徒当不花钱的小工使唤,现在金大山说让学本事,这话就足以让学徒们振奋,谁不想出人头地啊! “行啦,开饭啦!” 底下的学徒人人端起酒杯,齐声敬金大山。 “东家,过年好!” 在震耳的祝贺声里,众人开始动筷子。 金大山满足的兹溜一声喝一口酒,面前的碗里,六月给夹了一大块的肘子。 李氏面前的碗里也有份。 李氏很满意,六月这孩子有礼数,有孝心,什么东西都先紧着爹娘兄弟妹子,没有因为纸神传艺就失了本心,更没有傲气凌人,看不起兄弟姐妹,反而更像是一个耐心的师长,手把手的教导初一,十三,十八三个哥哥学习制纸技艺。 一家子的团结才是家族兴旺的根本。 三十五章顾家请柬 齐云镇的人,过年也就是一年里唯一可以正大光明休息的时候。 大年初一的鞭炮放过,这个年就算是过了。 金大山和李氏看着底下规规矩矩的磕头的六个孩子,心里满是安慰。 去年的时候,这个年可是连肚子饱都混不到,不要说过年。 今年却能这么富足的过一个年,都是拜六月所赐啊。 金大山和李氏心里复杂,六味杂陈。 孩子能干是好事,问题是这孩子是女儿就不一样了。 金大山到不是重男轻女,可是这世道,女儿身就别想和男子一样。 一人一个红包,这是往年没有的,初一他们都是满脸的兴奋,虽然不多,也就几文钱,可是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私房钱人,能不高兴啊。 就是十九都捏着红包喜滋滋的,虽然他不知道红包的意义。 金大山带着初一去到处拜年,这是必须的应酬,这齐云镇里头头脸脸的可不少,起码的节礼是要的。 六月不喜欢和孩子一样的玩耍,主要是没有一颗少女的心,还是如往常一样一头钻进了杂物间,现在这里已经整理出来,做了六月的专门的纸坊。 还是闲人免进的重点关注对象。 不多时,金大山就回来了。 李氏和隔壁的婶子唠嗑,也刚到家。 正打算收拾一下人,好准备晚饭。 看到金大山,李氏一愣,这时候不该啊! 去了那几家,还不要坐着说会子话,哪能这么早回来啊。 金大山的脸色也不好看,阴沉的像是刚染的青布,再看看初一,也是一脸的愤慨。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李氏赶紧问。 大过年的,这个预兆可不好。 金大山不吭声,这是一直以来的习惯,遇事金大山就哑巴了。 李氏看了看初一,厉声问道:“你来说!” 初一看了看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一样的金大山,开了腔。 原来,金大山带着初一首先去了齐云镇最大的行会会长家里,那是每年必拜的大人物,也是齐云镇的丰碑,这顾毓符顾家是齐云镇,乃至这一片的江北都是有名望的望族,顾家虽不是制纸四大家,但是因为家里有经年的御用督造的职位,也算是不大不小的一个官儿。 再加上,顾家别看现在只是个御用督造,这顾家的京城家里可是有四榜进士,是赫赫有名的书香门第,都是四品以上的翰林学士和内阁学士,尤其是顾家族学渊源深厚,顾家的子弟少有纨绔,多是勤奋好学子弟,光是去年的恩科,就出了八位秀才,四位举人,这可是底蕴深厚的家族,不是一般的商户门第可比。 这在当地也算得上是各家仰望的丰碑。 每年,金大山都去拜见,也就是把年礼往门房一送,把拜帖一放,也就算是完事了! 可是今年,金大山带着初一一到门房,把拜帖一递,门房竟然让等着。 金大山大感不妙,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 这是顾家,自己一个小小的纸坊掌柜的,还入不了顾家的眼。 没多时就被人请了进去。 进去之后,金大山等了有半盏茶的功夫,就见到了顾家的管家顾福安。 人家倒是礼数周全。 不过一开口,金大山就知道这是有人要为难金家。 顾福安提的事情竟然是要金家纸坊参加今年正月十五举办的八县书画名家大会的用纸供奉争夺。 金大山不是不知道这个八县书画名家大会,正是因为知道,才知道这事情有多么不容易。 八县,顾名思义,就是包含齐云镇在内的八个县城在内联合举办的盛会。 每年的正月十五,收到请帖的各大书画名家都会齐聚齐云镇,参加一年一次的比拼大会,每年的这次大会都会有顾家专门挑出来八县的各自用纸专供纸坊,每县一个专供纸坊用纸,提供给参加大会的大家书画用纸。 当然好处就是赢得比赛的名家名声大作,连带着提供纸张的纸坊也是声名大噪,名满天下。 当然不好的时候也是如此,比赛输了,很可能就有人推诿到了纸张的身上,到时候成名不仅不会有,遗臭万年的名声也是满天下。 金大山拿着督办大会资格的帖子,就这么愁眉不展的回了家。 李氏听完就是用腿想也能想出来,这是有人把自家给推到了风口浪尖。 谁让自己家里有个担着名声的纸神转世啊! 多的是想要踩着纸神的名声上位的纸坊,纸庄,只要打败了纸神转世的传人,还不就是纸神本人了吗? 估计就连齐家看起来不好出面做手脚,但是绝对不妨碍齐家找人来做这件事。 资格拿到不是问题,难就难在谁敢保证自己所供纸张的大家会赢,赢了就是理所当然,不出所料,谁让你是纸神转世。 你要是输了,那就是赤果果的一个虚假骗子。 李氏叹气,把帖子放到桌子上。 “不能不去参加啊?” 这话是问金大山的。 金大山把手里的旱烟枪在桌子边上敲了敲,眉头紧锁。 “那肯定不行,我们家还要在齐云镇混着口饭吃,得罪不起顾家,一旦要是得罪了顾家,你想一下我们还能开纸坊吗?那不是人家一句话的事情。”金大山一路上可是思量了半天对策。 不过总之思索过后,金大山得出的结论就是这次的比赛是利大于弊。 “爹,娘,我去就是了。” 金大山和李氏抬头,六月撩开了门帘站在门口,身后跟着的是十八。 看来刚才的话,六月听到了。 六月走进来,对金大山和李氏说:“爹娘,顾家这次的邀约,其实也就是变相的是各界人都在看我们,看看我这个纸神转世的传人是不是实至名归,还是徒有虚名。这一段日子,没有任何人上门,不是大家不知道,是都在观望,顾家应该是也是试探。” 金大山点头,这事情他考虑的也是如此,不过没有六月想的深透。 “可是,那些文人大家可不好讨好,都是些清高自傲,爱惜风骨的,要想让他们站在我们这边,就真的要有点儿真东西拿出来。”这才是金大山担忧的。 三十六章 心大 年是没办法过了。 正月十五,日子很紧。 六月要想拿出来东西,时间是还真的不太够,十五天,就算是泡浆,煮浆,打浆,捞浆,加起来也要二十天时间,还是紧赶紧的,一丝一毫的工序都不能出错,任何一道工序的失误都会导致最后纸张的失败,即使成功了,这纸张要不是有特别的地方,想要那些孤傲怪癖的名家接受并且认可这种纸张,那也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这些都是难题。 金大山考虑了一个晚上,就知道自己给自家的女儿弄了一件多大的事情。 简直可以用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来形容。 金大山踌躇了半天,都想拒绝这回事,毕竟再大的名声也要看看能不能吃下去,就算吃的下去,还要看看吃相难不难看! 六月带着十八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来,身材娇小的六月站在个头儿已经高大的十八跟前,有些弱不禁风的娇弱。 看到一脸难色的金大山,六月已经猜到了金大山的心思,这个爹好是好,思路清晰,也有毅力,吃的苦,不忘本心,是个十足的好人,可是就是犹豫不决,内心不够强大,做事总是再三犹豫。 作为掌舵人的金大山就缺少了魄力,这大概就是金大山一直以来都没能把纸坊做好,也没能把自己的家事处理好的原因吧。 男人若不能顶天立地,就要有智慧勇气,如果只有憨厚老实,那只能一事无成。 世人只认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从不追问过程,金大山不够强大。 “爹,您这是?” 六月很忙,既然决定了参加这种盛会,那么没有一些本事展示出来,对不起这一生的重来,也对不起秦家百年的制纸技艺,更对不起秦六月这个六月都快要遗忘的名字,就算是为了祭奠那个不知所云的秦六月,六月也会做好一切。 这是一次难得机会,六月不打算放过。 金大山看到六月,有些讪讪。 面对女儿竟有些束手束脚的,像是面对顾家的大人,这还真的让金大山说不出的难堪。 “六月,要不然我们放弃吧!想来金家纸坊没有名气,顾家这一次无论是为了什么邀约我们,最多也就是试探,还不至于对我们赶尽杀绝,毕竟还不到那个地步。”金大山踌躇不前,也是有重重顾虑。 六月低声细语的嘱咐了一遍十八,十八瞅了一眼金大山,离开了。 “爹,您有顾虑,我知道,就是担心纸坊的时间不够,怕出品的东西拿不出手,到时候画虎不成反类犬,希望我珍惜羽毛,这得来的名声不易,不能白白的扔掉。”六月一眼就能看穿金大山。 金大山尴尬道:“六月,不是爹没有上进心,也不是爹输不起,我们没有纸匠师傅,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人家顾家身居纸市行市会长反而邀约我们这种不起眼的小作坊,为的就是你这个名头!问题是一旦赢不了,那么我们连退路都没有,就必须从齐云镇离开。离开了齐云镇,我们家还怎么为生? 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做我们的纸,接我们的活儿,稳稳当当的过我们的日子。你爹不是没享过福,也不是没有看过富贵日子是什么样。可是你爹就是从那富贵日子里掉下来的,知道深浅,也知道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不好过。 我不想你卷进这是是非非里,你还小,没必要为了家里人这么牺牲。我是你爹,有什么也是我在前面挡着,不能把你一个女孩子推出去,那不是一个当爹的该做的事情人。” 六月心里感动,金大山最大的好处就是一个负责任的爹,无论心里有任何的不舒服,有任何顾虑,都会优先考虑自己的孩子,这就是六月对于金家最感动的地方,也是为什么归属感这么强烈的原因。 无论你是好是坏,都有信任你,想要保护你的家人在背后支持,这就是六月最想要的。 “爹,您别说了。我明白,您害怕我表现的越出众,就会被人觊觎,可是您不想一下,就算是我是什么都不做,现在也不可能置身事外,人家也会不断的找上门来,您想啊,与其让人不断的想方设法的试探,还不如明明白白的大刀金马的让人家看个清楚,不是都在猜测吗?干脆就看得分明,这样该震慑的震慑,该摆开阵势对着干的也放马过来,总比我们什么都不清楚的好。明里暗里的敌人不是都一股脑的出来了,也算是一件好事啊!”六月给金大山分析,而且头头是道。 金大山恍然大悟,这话说的一点都没错,这些日子风平浪静,可是不代表没人暗中窥伺,与其被人暗中做手脚,还不如一次真正的阵仗让人都跳出来,也好防备。 “可是这时间上,你赶得急?”金大山必须确认。 “您放心,我一定赶在正月十五前出货。”六月承诺。 金大山松了一口气,欣喜地拍了拍六月的脑袋,说:“好,你说能就一定行。” 六月失笑,这个爹真行! 无条件的信任啊! 是应该说这个爹心大呢,还是说这个爹没心没肺啊! 把这么多事情交到一个七岁的孩子手里,您老人家也真放心。 三十七章好心 两个人刚说完话,齐满福跑过来。 六月问:“什么事?” 这孩子满头的汗珠子,冬日里太明显了。 齐满福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结结巴巴说道:“师祖,有人来了,说是纸匠师傅。”这孩子一紧张就结结巴巴。 “带进来吧!”金大山开口。 这时候有纸匠上门,这唱的是哪出戏啊! 整个齐云镇还有不知道金家不需要纸匠师傅的? 自荐上门,倒是有胆气。 金大山倒是想看看这是谁。 不大一会儿,齐满福带着人进来了。 六月一看,乐了,是熟人啊! 金大山脸沉了。 这不是张德才吗? 这人是阴魂不散呢。 张德才一见金大山,连忙陪着笑脸走上前来。 “东家,我来了!” 金大山头疼,张德才这一段日子可是纠缠了自己有些时候了,就是哭着喊着要回来金家纸坊干。 金大山没同意。 “张师傅,你这是干什么?” 金大山是真没好气了,是个泥人也有三分泥性,不要说张德才当初做的那么不地道,那是纸坊的大忌,要是自己还让张德才回来,那就是脑子有病。 张德才小心地陪着笑脸,心里却清楚自己是为了什么来的。 “东家,东家,我是听说咱们纸坊有了危难,特意赶回来帮着东家的。” 金大山都要气乐了,这个张德才以前自己怎么就没有看出来脸皮有这么厚,当初是谁把金家纸坊陷于危难之中的,现在还有脸这么说。 “张师傅,金家纸坊别说没什么危难需要你出手的,就算是真的有,您我们用不起。”金大山这是最难听的话,也是金大山这辈子最不嘴下留情的一次。 主要是张德才实在不是个玩意,金大山当初对张德才可以算是挖心挖肺的好,可是张德才两面吃不说,还最后来了个釜底抽薪,差一点儿金家纸坊就玩完了,要不是自己有个好闺女,今日哪里还会有金家纸坊这一个名号啊。 “用得起,用得起。东家,我知道您生气,您气我当初年下走人,把一摊子撂下,可是我是有苦衷的。真的,我去程记纸坊那是为了偷师学艺,我的本事您还不知道啊!也就是草纸还拿得出手,其他的也就是嘴上说一说。咱们金家纸坊要想做大,没有其他的拿得出手的纸品,恐怕不行,所以我是为了东家才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去的程记,现在我已经学会了制作毛边纸,还学会了四帖细边纸的做法,我回来啦!” 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声泪俱下,要不是金大山和六月早就清楚张德才的嘴脸,还真的会被糊弄。 “哦,真的?”六月问。 张德才屁颠屁颠的答道:“四小姐,真的,真真的不能再真了。这次大会,就拿这四帖细边纸出来,还不震惊四方,保证哪些名家都会满意,我们金家纸坊也能名震四方,四小姐的名气那就更加大了,到时候,这齐云镇还不是任我们金家纸坊挑地方啊!就算是二十八街那也是小意思。”张德才小心的观察着金大山和六月的脸色,看到两个人脸色好转,才一颗心放下来,心中腹诽,不过是小门小户的纸坊老板,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看看这一番话就信了吧! 世上就没有不吃鱼的猫,看看上钩了吧! “来人!”六月一拍桌子。 外面其实一直有人在偷听,六月早就看到了,十八那个滑头的三哥早就在那里探头探脑地饿,肯定是不放心,害怕自家的爹被人骗了。 这会儿倒是派上用场了。 果然,十八跳了出来,后面跟着的还有齐满福和钱不归,章则有,这也算是十八的三个铁尾巴,到哪里都跟着。 “来啦!” 张德才满心欢喜,这是相信自己了吧! “四小姐,不用他们几个,我带您去纸坊,很容易上手的,学学就好!” “带张师傅下去。好好的招待,张师傅可是我们金家纸坊的大恩人啊!”六月吩咐下去。 十八一梗脖子,这不是这个样子吧! 不是应该一顿乱棒把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给打出去吗? 怎么会留下啊? 那眼神像是带着刀子,一直戳啊戳的。 “还不快去!”金大山一声厉喝。 十八打了一个哆嗦,耷拉着脑袋没生气的说:“张师傅,您跟我来。” “那东家我先下去,今晚我就教您做四帖细边纸。”张德才喜出望外。 就说嘛,金大山很容易对付的。 金大山点点头,和气的说道:“张师傅,你先下去休息,过会儿我再去叫你,这四帖细边纸还是早早做出来的好。” 张德才点头,“没错,没错,东家,我先下去了。” 仰着脖子大摇大摆的走出了院门,直奔前院他之前住的小院。 齐满福拉了拉十八的袖子,低声问:“师傅,怎么办?” 十八没好气的说道:“还能怎么办,去好好伺候着!没听到你祖师爷爷发话了。” 齐满福摸了摸鼻子,这是被迁怒了。 齐满福带着钱不归和章则有去招呼张德才了。 十八不服气地说:“爹,六月,张德才不能信,他当初能做出那样的事情,今天说什么都不能信,您忘了他怎么害我们了。”十八觉得金大山和六月太没有主意,被张德才几句好话就哄的找不着北。 金大山和六月对视,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十八笑得前仰后合。 十八猛的反应过来,涨红了脸,指着六月说:“你们,你们没有被骗。” 六月咯咯笑着说:“傻三哥,爹这么英明神武,还能被一个小小的张德才给骗了,你也太傻了。” 十八怒极,张开十个手指,咯吱作响,咬牙切齿道:“好你个六月,看我不好好教训你一下,要不然你不知道谁是你三哥。”说着就上来,十指去挠六月的胳肘窝。 六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金大山拦了拦就笑道:“你快放了你妹子,是你自己看不出来,怪谁啊!多学学吧!” 十八才放开了六月。 三十八章 将计 十八好奇的问道:“爹,六月,那到底是准备怎么办这个老小子啊!我看他不怀好意。” 金大山曲起手指狠狠的敲了一下十八的脑门,说道:“好好说话,什么老小子?仔细教坏了你妹妹。” 十八假装哎呦的抱着头喊痛,但是眼角都是笑意殷殷。 金大山知道十八就是这样的性子,顽皮的很,对六月说:“你看张德才想干什么?” 刚才金大山在收到六月的眼神示意的时候就知道张德才的话不能信,只不过是配合六月演了这场戏。 六月笑了笑,挽着金大山的胳膊,说道:“爹,这个张德才也就是个出来当炮灰的小卒子,他背后肯定有人指使,就是不知道是齐家,还是谁。” 金大山正色道:“要是齐家,我们不能掉以轻心,还是早点把张德才打发了的好,免得到时候出什么事情。” 知道张德才心思不正,还留下他,金大山不放心。 这可是大会关键的时刻,要是出个事情,金家也要倒霉。 六月摇摇头,“爹,还不能打发了他。” 金大山还没有发问,十八已经积极的问出来了。 “为什么?张德才一看就是有问题,难道留着他在我们纸坊让他捣乱,那不是让那些想要害我们的人得逞啊!” 这也是金大山的疑问。 “张德才的目的应该是四帖细边纸,我猜他背后的人,要么就是准备将来诬告我们一个偷师学艺的重罪,第一揭穿了我纸神转世的神话,第二这一罪名下来,我们金家也算是完了!再也不可能在齐云镇立脚。 要么就是这个纸药方子有问题,等到我们那一天大会的时候,一旦拿出来,估计名家一用,就会有大问题出来,到时候我们金家可就是全齐云镇最有名的,不,不,应该是全国最有名的纸坊了。到时候要是背后的黑手再来个顺水推舟,让张德才出来当众认罪,说我们指派他偷师学艺,这一切就顺理成章的成为确凿的事实! 我们金家再也不要想翻身了。” 六月把猜想说出来。 金大山和十八都是倒吸一口冷气,这也太阴毒了一些,这不光是想让金家纸坊关门,还是要金家家破人亡啊。 这个罪名落实了,整个纸业行市都会把金家除名,就是官府也会插手查办,一旦查验无误,那么金家一家子都要流放八百里,这可是朝廷的律法规定的。 这个出谋划策的人真可谓是狠毒至极啊! 金大山不安,“六月,那我们还是把张德才赶走吧!这个罪名可不小,我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是一家子大小的性命问题,金大山不想有个差错。 六月漫不经心道:“爹,你错了,从张德才走进我们金家纸坊那一刻起,我们金家就已经掉进人家的计谋里了,现在就算是把张德才赶走,这个罪名也跑不掉了,人家肯定准备好了确凿的证据,我们还说不清。” 金大山大惊,着急道:“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人家把我们害了不成。” 六月安慰金大山:“爹,没事,我留下张德才,也是想看看那人的后手是什么,我有办法对付他们的,不过这一段日子你们都要委屈一下,对张德才也好一点,就让对方认为我们没有防备,我倒要看看背后的人是谁。” “不就是演戏,那倒是好办,可是我就怕张德才还有招数没有使出来。”这是金大山担心的,现在纸坊里人多了,不是以前的一个两个的人,大多都是学徒,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有幕后主使安插的眼线啊。 “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怕,人家也没打算放过我们,我们不怕人家更是早就想到的,所以别怕,就当是一场预演联系,以后这种事情不会是就此打住,也许还会更多呢!”六月经历过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害怕的。 “那我倒不怕,可是你的手艺我担心泄漏出去,偷师,偷师,咱们家说是让人学,可是也不能什么都教给别人啊。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的事情又不是没有。” “爹,我就是让他们亲眼看着我做一遍,他们也做不出来,这不是光靠眼睛就能做好的,要不然纸神为什么只传艺给我,没有传给别人。”六月有绝对的自信。 要是别的还好说,一眼偷师学艺,秘方丢失什么的或许有那个可能,可是在制纸一业上,要是谁敢站出来说偷师这么容易,六月能吐他一脸,不说制纸一途,要的是多少年的经验和日日磨练,就是那纸药,里面的千变万化,可不是眼睛能够看出来的。 要是那个也能用眼睛看出来,六月那十几年也就白白幸苦了。 金大山满意的笑眯眯,这就好。 谁家不是特别注重秘方和家传技艺啊! 这要是不怕被偷艺,那就是十全十美的好事。 金大山特别好奇,自己当年可是被人冤枉偷师学艺的,就是因为多看了几眼,看到的还是皮毛,自己回去摸索,也没有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看来这纸匠师傅可不是说说的,嘴巴上厉害都不如手上厉害啊。 “那你准备怎么办?”金大山要是什么都不知道,有点心虚。 六月低声对金大山和十八说了一遍自己的计划,两个人听了眼睛放光,频频点头,不错,不错。 十八有点儿兴奋的问道:“你看我的,我保证把那个老……不是,张师傅招呼的云山雾罩的,保证他找不着北。” “你别再激动的过了头,让他看出来,他可是人精儿。”金大山嘱咐十八。 十八就是心性不定,还有些沉不住气,总是毛手毛脚,这需要的是历练。 也许六月的出头没什么大不了,正好可以让几个孩子都锻炼一下,生意场不比平常日子,论勾心斗角,机智百倍,还是要磨练一番的。 金大山很安慰,六月的出挑,那是有纸神保佑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天意让金家纸坊崛起,也许真的是一个机会,一个回到金家的机会,金大山暗暗欢喜。 三十九章就计 日子过得很快,正月十五几乎是说到就到,这段日子里,张德才出奇的积极,忙里忙外的,在纸坊里到处忙活,寸步不离的跟着金大山,虽然六月是顶着纸神转世的名头,可是在张德才的眼里,可没有觉得六月有什么出奇的。 毕竟看过六月那一年的表现,就六月原来的那副样子,说是纸神转世,打死张德才,张德才也不会相信。 所以在张德才的眼里,那也就是个不知道什么原因造成的误会,什么纸神转世,也就是一个毛孩子被大家传颂,内里就是金大山借着这次的女儿的名声做文章,想要金家纸坊出名。 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在齐云镇那是什么都有可能出现的恶,为了名声,为了钱财,多少人打破头的挖空心思想褶,就是为了一夜暴富。 谁也不愿意碌碌无为,谁也渴望功成名就。 在张德才的眼里,金大山也是这工于心计中的一个,不过金大山的更加诡谲,城府更加隐藏的深一些,外表忠厚,内里却包藏心机,最让人防不胜防。 张德才暗暗欢喜,这一次只要做成了,那可是足足五百两银子,足够自己买几十亩的田地,置办一处宅院,家里的小子该成亲了,这些就都有了,也算的上是富户! 四帖细边纸已经做出来了,按照张德才告诉的纸药方子,几乎一次就成浆,浆子通透,捞浆张德才捞不了,是因为四帖细边纸因为宽度,是需要四个人捞浆的,可是足够捞浆经验的人却不够,一旦捞不好浆,就前功尽弃。 张德才也急出了一身的汗,就差这最后一步,功亏一篑的话,谁也不甘心。 最后捞浆的时候,还是六月站出来说话了。 “我捞吧!” 张德才看了看六月,小姑娘还是那个小姑娘,但是似乎有些不同了。 疑问的看着金大山。 这里是金大山说了算,反正张德才自己做不来。 四帖相比则,怎么可能一个人捞浆。 还是一个七岁的小姑娘,简直开玩笑。 张德才不说话,有点儿看笑话的心态。 金大山竟然连问一下都没有,就点点头。 一帮子的人竟然都闪到了一边,看着六月。 张德才心里暗暗称奇,这还真怪了。 这些人哪里来的自信啊。 这么相信这个小姑娘。 那是一个小姑娘啊? 六月挽起袖子,把围裙系好,这件围裙是李氏特意专门为了六月做的,就是为了六月的身量,纸坊里的都是大号的,六月穿上像是被埋在了衣服里,都要找不到人了。 站在了浆池边,挽起裤脚,露出了洁白的小腿,金大山有点儿不满,但是没有说话。 纸坊不让女人进是有缘由的,这纸坊里坦胸露背的时候是不少的,女人在里面麻烦。 细小的手臂拿起竹帘子,这是捞浆的必备神器,当然四帖细边纸的竹帘是新定做的,就是为了这个宽度。 手臂一摆,竹帘子沉到了浆液里,一挥一收,竹帘子就稳稳地出水。 行云流水般利落,单薄的身影和巨大的竹帘子相辉映,成为了巨大的反差,没人嬉笑,那带着光影的动作,一刻不停,像是一道重影的光影,没有人看得清楚,只能模糊的看到不断的扬起落下,巨大的竹帘子弹指之间竟然轻盈的像是薄纱。 张德才傻眼了。 他也看不清楚,即使看不清楚,也不会妨碍张德才看到那一摞摞正在高大起来的纸跺。 心里一抖,张德才不可置信的猜想,难道真的有纸神转世一说。 拼命的摇摇头,张德才告诉自己,不会,绝对不会,自己可是跟那人保证过,金六月就是一个普通不过的小娘子,绝对跟纸神扯不上关系。 要是那人知道金六月这么厉害,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张德才打了一个寒战。 不行! 绝对不行! 张德才眼底深处狠毒的目光盯着六月的身影,久久不散。 在两道夹墙之间,一张张的四帖细边纸出品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那一张张的洁白如雪的四帖细边纸,金大山都有些手抖,这可是四帖细边纸啊! 他这一辈子还没有见过,不,见过一次,是十年前的齐云镇,也有一次四帖细边纸的出现,那是多少名家喜欢作画书写的纸张,纸张雪白,质地细腻,书画墨渍不晕染,不落底,是最上乘的书写纸张。 可以用一两黄金一寸纸来形容的纸贵。 这也可以重现在金家纸坊,这简直就是奇闻。 金大山叹息,也许一辈子看到一次,亲手做成功一次就足以了却一次心愿。 张德才不自觉的走上前去,轻轻的抚摸纸张,纸面细腻,入手细滑柔软,还有韧性,纸张厚薄均匀,几乎一张张都是一个厚度,这个小娘子还真的有本事。 一个人捞浆四帖细边纸,那就是四个纸匠师傅的活儿,一个人干了。 金大山真是狗屎运啊。 不过过了今天,金大山你要是还能笑出来,老子跟你的姓氏。 金大山颤抖着手指,问六月:“这真是四帖细边纸?” 六月点点头。 “爹,是。” 预想的激动的不成调的话没听到,金大山扑通一声晕倒了。 六月蹙眉,要不要这么夸张啊!老爹。 一家子手忙脚乱的把金大山抬进去堂屋休息,剩下的人开始收拾。 六月吩咐十八和十三轮流值守在四帖细边纸的跟前,这可是明天要用的重头戏! 才带着一身的疲惫休息去了。 张德才笨来也想着要帮忙值守,可惜十八坚决不同意,还专门安排了人送张德才回去休息,说是张师傅是金家的大功臣,一定要好好休息,这些苦累的活儿,还是让他们这些学徒来做吧。 张德才嗤鼻,说得好听,还不是不放心自己。 张德才哼着小曲去休息了。 休息就休息,老子的杀手锏不是今晚,重头戏可是在明天。 明天才会让你们连哭都没地方去哭,咱们走着瞧,老子可是要养足了精神,好等着好戏上场呢! 四十章开戏 正月十五,齐云镇的盛会,一年一度的名家书画大会。 这一日早就云集了众多看客。 不光是为了纸品,还更多的是为了可以近距离的接触到那些平日里都见不到的书法大家,最惊喜的是,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有可能买到书画大家的作品,是很多收藏爱好的最爱。 各地的纸商也都是借机打响名气,只要资助的纸坊获得前三的名次,那么这些资助过的纸商也是水涨船高,各家的生意自然不错,会更上一个台阶,这也是每届的大会都会吸引众多的纸商云集的原因。 今年其实是最普通不过的一次书画大会,并不比每一次的出奇,年年如此,人们都会审美疲惫。 最让人们关注的其实是今年的第一名花落谁家。 三年一次的科举,当年的新科状元是如今的翰林院大学士,这可是不常有的事情,初入官场,就能一步登天,多数人都是探问过,这位新科状元郎可是摆在冯阁老门下,也难怪会如此的耀眼。 今年的书画大会,这位新科状元可是名列榜首的热门人选! 一大早,金大山已经收拾齐整,换上了藏青色的长袍,外面是缎面的直缀,头顶是瓜皮帽,脚下是黑色的千层底的布鞋,那种短靴金大山穿不惯,总是在纸坊忙活,短靴不经脏,还不结实,不如李氏亲手做的千层底的布鞋结实舒服。 身边带着的是六月和初一,当然还有一个不能少了的人,就是张德才。 齐满福和钱不归也收拾的干干净净,一身的青衣,短打伴,干净俐落,是今天专门奉纸的侍从! 别看一个不起眼的差事,那也是学徒们打破头的美差! 齐满福那可是得到了六月的亲点,才能得到这个位子,打从心里齐满福都不自觉的认为六月才算是自己的师傅。 一行人早早的就出发。 李氏拉着九月,还有十九远望着他们走远,心里惦记的厉害,恨不得自己也能去大会看看,金大山可是早就把这里面的凶险告诉李氏,李氏心里早就把张德才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个杀千刀的就是贼心不死,以前就不说了,最多也就是不够仁义,过河拆桥,还不能算是有仇,最多也就是个个人私利的恩怨。 可是现在这次张德才回来那就是为了害了金家,还不是一个人,是一家子都被拉进了这个局里,一旦成了死局,那就是家破人亡,一家子倒霉的事情,这就不是简单的利益的问题,是要人命,这已经不是过河拆桥,是谋人性命的死仇。 李氏要不是为了大局出发,早就恨不得扑上去咬张德才两口,这是什么样的仇啊,张德才在他们家的时候,虽说不是锦衣玉食,那也是最好的伺候着,这伺候着还成仇了不是。 不说李氏,金大山一行人已经浩浩荡荡的直奔大会地点。 那里是齐云镇的顾家大宅,也是齐云镇的中心,顾家老宅占地有三十亩,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有几十进的院子,还分好几个院落,顾家族长是正居中的主院听风轩,这里也是有五亩地。 这次的大会就是在听风轩里举行。 金大山他们也就是几步远的距离,倒不需要车马,走到听风轩门前,就看到人来人往。 各式的马车上下来的都是锦衣打扮的书生模样的男子,还有书童背着书箱,一看就是来参加大会的文人。 还有不少书生打扮的男子也背着书箱拥挤在听风轩门前的廊棚底下,这里都是专门为了一睹大家风范特意设置的席位,是为了一些落魄的书生,还有普通百姓,这些没有邀约进不去的人设置的观看席位,当然位置不是很好,但是也足以看到整个大会的盛况。 金大山一行人走到听风轩门口,就被仆从拦住了,门口是四个高大的家仆,膀大腰圆,黑色的家丁衣服,看起来颇不好惹。 “请出示您的请帖。” 一个壮得犹如黑熊一般的仆从伸臂拦住了金大山他们,话说的有理有据,不过可气的是那个语气,似乎当作他们是来想要混进去的闲人,还不如闲人,更像是当贼一样的防备。 就差明着说,这里可不是你们来的地方。 金大山掏出请帖递给仆从,没必要在这里跟一个仆从浪费口舌。 “你是金家纸坊的掌柜?” 金大山称是。 仆从上下打量了一番金大山,像是要剥开了金大山的外衣看清楚内里是什么。 六月有些不悦,这种目光不带有善意,是带着审视和探究,即使是审视和探究也不应该是一个仆从来做的,还轮不到一个仆从这样做。 大概是六月的目光太犀利,眸子里的光芒闪亮的让仆从瑟缩了一下,嘴里小声的嘟哝一句:“带个小娘子出来算什么,也不嫌丢人。” 金大山脸色瞬间难看了,知道女子是不被认可的是一回事,但是被人这么当着面这么数落,谁面子上都不好看,更何况这个小娘子可是自己如珠如宝的女儿,是个父亲都忍不住。 “你说什么?” 金大山声音里都带出了不自觉的严厉。 仆从满不在乎的答道:“走不走啊?人家可是都到齐了,你们要是不想参加,就趁早回去吧!” 说完话径直往前走去。 金大山气的说不出来话,这不是狗眼看人低啊。 六月拉了拉金大山的袖子,摇摇头。 现在还不是发作的时候,人家不管拿什么眼光看待她们,都是基于她们自身的价值和能力,没有真本事,谁都看不上的。 金家纸坊就是一个小作坊,凭什么被人看重,不可能打一个纸神转世的招牌,人人都会买账。 金大山只好带着六月他们跟着仆从走进去。 四十一章公平 一路穿过窄廊,过了花园,就看到了一排的大棚子。 底下都是各家纸坊的掌柜的,单独的几个棚子底下是几个大纸庄的所在。 棚子底下都一字排开了桌子,桌子上放着写好的名牌。 仆从带到跟前就走了。 金大山带着六月他们走了过去,人很多,有认识的,又不认识的,桌子上有名牌的都是来咱家大会比试的,那些没有名牌的,都是来观摩的,凑凑热闹,掌掌眼界的。 很多人看到金大山,就停止了交谈,周围竟然有了片刻的宁静! 金大山有些尴尬,以前没人注意,感觉受伤。 现在被人瞩目也是很受伤的。 “是金大山。” ”那个出了纸神转世的闺女的金大山?” “是啊,就是他家闺女。” “不会是他身边那个小娘子吧?看起来不大啊!” “嘿嘿,这大不大的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名声大啊。” “那可不,纸神转世!这名头我家闺女要是有,我把她当菩萨供起来。” “什么菩萨,明明就是财神爷。你是不知道啊,原来金家纸坊都是快要倒的铺子,现在可不一般啊,听说光是订单就下了好几桩,都是细边纸的订单,他家又没有请纸匠师傅,还敢接这样的单子,你说人家凭的是什么。” “别说了,过来了!” 有人上来和金大山打招呼,更多的是转身假装没看到。 金大山找到了自家的名牌,那是位于第二个棚子的最前排的位子。 这位置可是属于名列前位的好位子,按照排序,这样的位子一会儿安排的试纸人,都会是书画大家,也就是即使得不了好名次,也会落个好名声。 六月暗自点头。 看来看去顾家的掌家人是个脑子活泛的,不是那种看不清楚厉害的人。 毕竟齐云镇出了一个纸神转世的传人,这种名头拿出去可是让齐云镇的纸坊纸庄更上一个台阶,水涨船高,大家都会跟着受益,何必非要打压,于己于人都没有好处。 “铛铛铛”锣声响起,大家都是安静下来。 人群分开,一行人走进来。 打头的一位就是顾家会长顾毓符,这人四十出头的样子,长须黑发,精神健硕,身材瘦削,眉宇间笑意盈盈,嘴角的纹路让人知道,这人可不是个脾气好的人。 其后的几位一看就是各界的士绅官员。 再其后就是几十位文人书生,不过这些书生明显都是有了功名的,身着长衫,头戴方巾,还有更甚者腰间都是古朴典雅之方玉,自是彰显身份。 这大概就是那些名家了。 “各位,多谢各位抬爱,来参加我们一年一度的齐云镇书画大会,此次规则和往年相同,以书画作品的名次作为最后获胜的依据!评判,我们请了咱们齐宣府的府台大人韩大人和告老还乡的莫志炫莫老大人,还有在下三人作为评判,当然为了公平起见,还会在秀才里选十位,普通百姓里选十位,纸坊匠人中选十位,共计三十位评判人选,我们三位的票数,加上三十位评判的票数,为最后获胜依据。” 顾毓符的话音刚落,大家就鼓起掌来。 这些规矩都是齐云镇的老规矩,没人反对,也没人觉得有必要改变。 六月微微阂首,顾毓符这会长是有些本事的,能请动府台大人,没有些手段和人脉,是做不到的,更何况是告老还乡的内阁大学士,这虽然说人走茶凉,可是毕竟还有学生和同窗都在朝为官,就不会和一般人一样。 “好好,大家同意就好,现在我就说一下此次大会比试的相应规则,由我们提前筛选好的纸坊提供作画写字的纸张,纸坊和作画书写名家为了公平起见,都是用抓阄的方式选择,以免大家误会有人作弊。在抓阄之前,各自都不会知道自己和谁合作。也希望我们齐云镇的纸业越来越好,各位名家更上一层楼。” 说完,立刻就有两个小厮捧了两只木箱出来,上面盖着红色的绒布。 “请大家用笔写下自己的名号,折叠好投进木箱,然后由书画名家自行抽取。”这话是对纸坊众人说的。 金大山提笔写下金家纸坊四个大字,然后小心地折叠好放进了木箱。 两只木箱很快就装满了纸条。 一炷香之后,纸箱开始在名家之间传递。 不一会儿每个人手里都握了一张纸条。 大家心里都是紧张,毕竟这配合也要相得益彰! 俗话说好马配好鞍。 名不见经传的小纸坊要是抓到一位有名望的名家,那就是狗屎运! 一鸣惊人肯定是百分百的。 谁不想出风头! 这风头可没人推拒门外的。 尤其是最后一次还有一位没有出场的状元郎,这要是抓住了这一位的大腿,那就是一步登天。 可是从刚才到现在都没见到状元郎出现,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来了。 顾毓符示意开始宣读配对的纸坊和名家,一个一个的读下去,有的纸坊松了一口气,那是找到了中意的名家,有的则是败落丧气,那是因为对象可是以刁难出名的,想也知道最后会是什么结果,真是一家欢喜一家忧。 金大山竖着耳朵听,终于最后的时候,听到了金家纸坊的名字,不过合作的名家是一个叫做姬九渊的。 姬九渊? 这是谁啊?好像很熟悉,但是金大山想不起来。 周围的人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明显都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火热的注视着金大山。 六月看着有些懵懵然的自家老爹,心里苦笑,有没有一点作为纸坊老板的敏锐性啊! 姬九渊,那不就是人们口口相传的状元郎啊! 三年前的新科状元,现在的翰林院学士。 鼎鼎大名,如雷贯耳啊! 六月看过去,顾毓符脸上根本没有惊色,应该是早就知道,看来这是有人特意安排了这一出,就是不知道这是专门针对自家的,有没有顾毓符的一笔啊! 要是有顾毓符的手笔在里面,那么自家也算是蚂蚁憾大象,一个纸神转世就能惊动这么多人,也算是逆天了,金六月你是该知足了。 四十二章凭什么 “我不同意!” 一句话,足以像是惊雷,炸开在人群当中。 不少人幸灾乐祸。 看看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有人站出来鸣不平! 不同意?! 这人是谁啊,胆气十足。 金大山一愣,不同意? 凭什么!我都不知道这姬九渊是谁,你凭什么不同意? 顾毓符看到来人,竟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迎了上去。 大家哗然。 来者显然是身份地位都很特殊的人。 来人是一位年轻公子。 有二十啷当的样子,长衫锦袍,头顶一块玉簪螺髻,面白如玉,鬓发如剑,剑眉朗目,是位俊俏郎君。 “姬大人,您来了!” 顾毓符的这一句姬大人,让所有人瞋目,原来是姬九渊本人。 这下子真的安静的不得了,这是本尊出来说话,人家不同意,你们谁还有意见。 姬九渊几步走到人前,迎着顾毓符走上前来。 “顾会长,我来晚了。” 这话可是足够傲气,人家连原因都没有说,就是一句我来晚了。 你还没办法发脾气。 顾毓符笑道:“不晚,不晚。刚刚好。” 这话可是八面玲珑。 姬九渊看了看周围,拱手道:“各位乡亲父老,在下姬九渊,因有事来迟,请恕在下失礼了。” “不敢,不敢当。”众人谁敢说人家失礼,都是嘴上呐呐。 “姬大人,您不同意什么?” 顾毓符这话一出,六月感到了满满的恶意,本来这事情不提,也许就差过去了,毕竟谁也不会特意去为难一家小小的纸坊,身为官身,更不会和一家纸坊过不去。 可是顾毓符特意提起,六月不得不怀疑顾毓符的动机。 这是找油头让隔阂加深。 果然,顾毓符的话一落,姬九渊立刻义愤填膺道:“顾会长,在下不同意金家纸坊为在下提供纸张。” 六月看了看姬九渊,新科状元! 这是从哪里找来的刀啊! 顾毓符故作不解道:“姬大人,您此话何解?我们书画大会年年如此,这是老规矩,您若是没有正当的理由,在下很难说服大家接受。” 姬九渊看了一眼金大山,这一眼的目的性很强,六月相信姬九渊是认识金大山的,起码知道金大山是谁。 “在下为官一向清廉,做人奉守顶天立地,绝不和沽名钓誉的宵小之辈为伍,况且女子不进纸坊,这是圣祖爷就在的时候有的规矩,恕在下不能相信一个女子出手的纸张,也不屑于让在下的墨宝被玷污!” 这话可是恶毒。 金大山脸色微变,这是新科状元,难道不是金家的世仇吗? 被一位翰林院大学士这么形容,谁还敢用金家纸坊的纸张,就算是金家纸坊拿出天下都没有的纸张,没有人书写作画,谁人知道结果,没人愿意冒险去不买翰林院学士的帐。 金家纸坊要完了。 这是金大山的心声,也是所有人的心声。 顾毓符为难地看着金大山,辩解道:“姬大人,这里面有什么误会吧?金家纸坊可是出了一位纸神转世大师的,怎么会是沽名钓誉的宵小之辈?” 六月冷笑,这是要赶尽杀绝。 不死心啊。 姬九渊冷笑道:“我怎么会误会?纸神转世我没有见到,可是我看到的是一个七岁的小娘子,她若是纸神转世,那么天下间的男子岂不是都要无颜苟活于世!纸神本是男子,为何会转世为一位女子,这不是恰恰就是蹊跷之处,金家若无阴私手段,如何会有这种传闻,在下绝对不信。” 顾毓符看着金大山,一脸的遗憾,那副样子十足的危难和惋惜。 金大山几乎要跳出去为自己辩解。 不是,绝对不是。 我们金家没有做什么手段。 我女儿就是纸神转世,还是纸神传艺呢! 不信,不信你们看看我家的纸张。 但是被六月拉住了。 这时候跳出去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站在他们金家这边饿,一边是三品大员,一边是无权无势的纸坊老板,谁会管你是冤屈还是真假,人家姬九渊的话就是真话。 顾毓符为难道:“可是这是大会的规矩,若是金家纸坊找到其他愿意为金家纸坊作画的人,也可以继续参加这次的大会。金掌柜,你看………?” 这简直让人恶心,六月压下心中的厌恶。 顾毓符惺惺作态,还不是让大家认为这是公平的一件事,公平的让你们金家纸坊无出头之日,让你们金家纸坊一夜之间倾塌。 这就是上位者的权柄,这就是小老百姓的无助。 可惜啊,可惜。 六月推开金大山,自人群中走向大棚外面,众人本是看向这里,于是目光所转,都跟着看过去。 众人都在猜测,这个小娘子要做什么。 难道这时候,还妄想找到愿意作画的人不成,就是刚才姬九渊的一番话已经足以让所有人不敢站出来,谁有能力对抗一位翰林院大学士,那不是以卵击石啊! 大概是姬九渊也想到这一出,也讥讽的冷笑道:“女子就该规规矩矩在后宅做做女红,我想纸神老祖宗也不会愿意自己的名声被一个女子破坏,我这是为他老人家抱不平!” “好一个抱不平!”清脆的女声响起。 六月站在大棚外面,面色如水,沉静无波,没有任何人想象中愤怼,有没有激烈的据理力争,双眼黑如墨染,闪亮如星,一张小脸上都是淡然如水的平静。 所有人哗然。 “怎么你不服气?”姬九渊嘲讽的质问,不过声势上明显在压制一个孩子,所有人知道事情已经盖棺定论,绝无更改。 这已经不是纸神转世的问题,已经上升到了男女地位的问题,任何人都不会顶着一个男子不如女的名声做事。 “你凭什么替纸神老祖宗抱不平?纸神老祖宗听到姬大人这番话恐怕会羞愧的从天上掉下来吧!”六月斜睨姬九渊,那神情严肃专注,又带着一丝不屑和嚣张。 姬九渊被看得有些脸上挂不住,被一个女子,还是孩子的女子鄙视小瞧,这滋味姬九渊五味杂陈,也说不出的难堪。 四十三章四帖细边纸 “牙尖嘴利,小娘子出身低不怕,可是就怕家教不好,带累了父母兄弟的名声可就害人害己了。”姬九渊斥责,这番话对于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娘子已经是非常严厉的措辞。 六月笑道:“姬大人,原来您今日前来就是为了指摘小女子的家教问题,看来书画大会的参赛者的资格不是看纸张的功力,要看的是谁家的家教家风,那么我想这里这么多位纸坊纸庄老板,你们的出身家教都是过关的,各位书画名家你们都是家学渊源,绝对不会有遗漏问题对不对?” 这话是把所有人都推到了对立面上,姬九渊笑而不语,这位小娘子是急了吧。 看看女子就是这样,说不过就用一杆子打死一船人的办法,这就是太不明智了。 顾毓符连忙出来打断六月的话,劝导:“小娘子,这话就有失偏颇,这里众位都是大家推举来参加大会的,我们比的是制纸技艺,比的是书画艺术,可不是比家教,这样以点盖面就不好了!” “顾会长,既然您说是比的制纸技艺,书画艺术,那么请问,这里诸位可有人见识过金家纸坊的纸张如何,可有人用过金家纸坊出品的纸张,这位姬大人身为翰林院学士一上来就指摘女闺女则的问题,可有公正的审判过纸张是不是有过人之处!这叫做公平吗?” 顾毓符看了看姬九渊,没办法回答,回答什么都是错。 姬九渊大笑,道:“小娘子,你知道你错在何处?身为女子掺合男子之事就是错,你不是纸神转世吗?难道纸神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强词夺理。 “你们是什么狗屁大人,我们家四小姐已经做出了四帖细边纸,要是没有纸神转世,一个女子能懂这些吗?你们不要狗眼看人低。” 张德才指着一群人大骂。 周围的人都干瞪眼,心道:这人是傻子吗?这不是给主家招仇恨啊!有这么说话的啊。 六月腹诽,终于跳出来了。 还以为姬九渊的出现会意外打乱这些人的部署,是个意外。 现在看来背后之人恨不得一下子要了金家的命,决不肯轻易放手,看来这是下死手。 “四帖细边纸?!” “真的假的?” “这四帖细边纸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不说做工工序复杂,就是最后捞浆的时候,那四个人都难找,要知道没有长久的配合默契,到哪里找四个心意相同可以恰到好处的掌握好火候,时机的师傅啊!” “不会吧!看来金家纸坊是有备而来的。” 姬九渊一愣,四帖细边纸不是玉靖国没有,早在一百年前就有人做出了四帖细边纸,而且四帖细边纸因为很适合作画,篇幅宽广,适合众多的名家书画作品,被人们广为流传,誉为书画第一纸。 可是随着四帖细边纸对于捞浆的人选的要求,很多四帖细边纸都渐渐面临失传。 最早的四帖细边纸捞浆的是两对一起长大的双胞胎兄弟,因为自小一起长大,所以默契度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才得以出产了最精细的四帖细边纸。 当时的四帖细边纸的工艺精细程度堪比最顶级的刺绣品,被誉为纸中极品。 到后来四帖细边纸虽然得以延续,但是竟然是一代不如一代,都是失败在捞浆这一道工序上,默契度需要很大程度的培养,四个学艺程度相同,手法也基本不出大的意外的纸匠师傅,很难找到的。 每一代的四帖细边纸都是按照从孩童时期就寻找双胞胎来自小培养,来完成长大的四帖细边纸的重任。 就这一代一代的传承,到如今越来越难以找到合适的人选,毕竟双胞胎的男子,还要对制纸技艺有着无比的坚韧学习决心,才能做到,如今的四帖细边纸已经变得工艺差了很多,因为大多都是临时拼凑的纸匠师傅,技艺程度不同,决定了最后的工序的参差不齐。 很多四帖细边纸都渐渐没落,现在的四帖细边纸除了卫中的卫家传人以四帖细边纸最为著名,其他四帖细边纸基本都已经没落无名。 今天金家纸坊竟然做出了四帖细边纸,能不让所有人惊奇。 卫家的四帖细边纸现在是占据了主流的文人名家画作市场,基本上价钱是绝对称得上十两黄金一尺四帖细边纸的昂贵。是远近闻名的四帖细边纸的大家。 现在金家纸坊出了四帖细边纸,嘿嘿。 这一下热闹了。 众人大概都是被震惊了,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的望向了两个奉纸的侍从。 齐满福和钱不归被这些目光盯的简直都要冒烟了。 那目光的火热程度让所有人都扛不住,何况是没有什么世面的齐满福和钱不归。 两个人恨不得一下子就钻进地下去,太难为情了。 手里捧着的托盘像是大石头一样的沉。 姬九渊沉默不语,这时候说什么都不能让人信服,所有人都被四帖细边纸的消息吸引,每个人都把望着见识一下四帖细边纸。 自己这时候再站出来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女闺女则什么的,确实是让人讨厌,惹人厌烦。 顾毓符盯着齐满福和钱不归手里的盘子,追问:“金掌柜,这就是传说中的四帖细边纸吗?能让我们见识一下吗?” 周围的人扼首,每个人都想看一看。 没等金大山说话,张德才已经快步走上去,一把掀开了齐满福手里托盘上的绒布,红色的绒布随风飘落,露出了里面让人惊艳的纸张。 “这就是四帖细边纸!” 六月眸色沉了沉。 顾毓符走上一步道:“快快乐乐,拿上来,让大家鉴赏一下。” 这次没等张德才再次自作主张,六月已经挡在了托盘面前,伸出手稳稳的按在了纸张上。 “等等!” 张德才伸出的手抖了一下,缩了回去。 不要紧,这重要的第一步都做完了,现在金家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自己的计划已经完成,也算是功德圆满,五百两银子是稳稳地到手了,剩下的就等着好戏上演,自己等着拿剩下的一千两银子。 眼前都是银锭子飞舞的画面,张德才满心的欢喜。 四十四章十刀四帖细边纸 “怎么啦,有什么问题不成?”顾毓符着急地追问,这可是四帖细边纸,要是这真的是四帖细边纸,那么齐云镇就会因为这一次的金家纸坊身价百倍,水涨船高的带来所有人的纸坊纸张都会价钱上涨。 可是纸业行会的大事,怎么能不急呢! 六月轻轻拍了拍托盘里的纸张,细白的纸张光滑细致,发出了莎莎的声音,美好的让所有人伸长了脖子倾听,很不能伸手摸一摸。 “顾会长,这是四帖细边纸没错,不过我们金家纸坊没有参加大会的资格,这可是姬大人说的,我们也没办法,谁让我们有我这个不守女德的女子出入纸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所以我们为了大家的好,还是早一点打道回府的好,免得带坏了大家,影响了姬大人的心情。” 这话说的那是刁钻之极,挤兑姬九渊不说,还拿话逼着顾毓符站在金家纸坊这一边! 六月打算了一下,既然张德才急于把事实做实了,看来今日这事情不能善了,姬九渊反正是得罪了,不可能因为一句话,或者一个人就改变,那么就不怕得罪死了,干脆的就是打死了事! 这种时候不好好的利用一下,改变一下舆论的走向,尽早得把女子不能进纸坊这个规矩打破,那么六月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做这些事,这不是对利益的最好的分配。 顾毓符不傻,也很惊讶,一个七岁的小娘子这话说的有多毒就有多毒,这是干脆的把自己驾到了火上,还非常明确的要求自己这个行市会长出面协调澄清。 这心思要是说七岁,顾毓符都能吐你一脸唾沫星子。 你们家七岁的小娘子能这么妖孽啊! 可是有什么办法,顾毓符贪恋的看了看齐满福手里的托盘,那就是齐云镇的脸面。 顾毓符不会打自己的脸的。 “怎么会?四小姐,你看世伯说句话,你听着顺耳就听一下,不顺耳就当是闲人耳边风,听过就算。这四帖细边纸可是金贵的东西,也是我们齐云镇的骄傲,不只是你们金家纸坊的骄傲啊!姬大人你说是不是?四小姐年纪小小,可是家学渊源,再加上有纸神转世一说,这可不是空口无凭,当时那种情景可是很多人都看到的,不是什么杜撰,也不是捏造的,我们大家都可以作证。谁要是说作假,我顾毓符第一个大巴掌招呼他。 女子不能进纸坊那是老些年的规矩,这话不假,可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纸坊也是先有纸神,后有纸坊,那么纸神都愿意转世到四小姐身上,我们这些徒子徒孙的还有什么话说啊!那不是违背祖宗的意愿,那可是欺师灭祖啊!” 顾毓符真是好话不要钱的洒出来,就怕金六月真转身走人。 姬九渊撇撇嘴,顾会长你也太假了吧,刚才是谁一脸的道貌岸然讲究规矩的,当时恨不得我的话是金玉良言,现在立刻翻脸就变成了欺师灭祖,真是翻云覆雨嘴啊。 您都不是鉴别一下这四帖细边纸是真是假,就这么上赶着维护,也不怕一会儿要是假的,拿什么收拾你的脸面啊。 “当然,顾会长既然这么说,那么我姬九渊也不多说,刚才我说的话还是摆在那里,服不服气,只能说各花入各眼,我的初衷不会变的,金家纸坊的纸我是不会用的,还是另请高明。”姬九渊不会打自己的脸。 毕竟是堂堂翰林院学士,官身在那里摆着,怎么会被一个区区四帖细边纸就收买。 这就是个人利益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 六月浅浅一笑道:“姬大人,才高八斗,自然看不上我们金家纸坊这样的小作坊,我们也不敢劳动姬大人这样的新科状元为我们金家纸坊展现书画技艺,这样吧,小女子金六月代表家父金大山,金家纸坊的掌柜作出以下承诺,今日特请十位先生用四帖细边纸作画书写皆可,无论最后评比结果如何,这十位先生每年都可以到金家纸坊领取十刀四帖细边纸,有愿意和我们金家纸坊合作的请到这边来报名。” 姬九渊固然是才高八斗,可是在书画一途又不是只有姬九渊的名气才能保证展现四帖细边纸的功力。 六月有绝对的自信,自己的四帖细边纸可是经过改良的,这其中的奥妙只有使用过的人自己体会理解,一旦用过没有人会舍弃这四帖细边纸,那将会成为文人推崇备至的最爱。 这话一出,果然外面大棚里的看客都哗然,尤其是众多慕名前来观看的书生文人,很多都是没有参赛资格,仅仅是为了一睹名家风范。 这可是一年十刀四帖细边纸。 一刀细边纸价钱堪比黄金十两,十刀就是一百两黄金。 金家纸坊是大手笔啊! 姬九渊眉心一皱,要真是四帖细边纸,还是正宗的四帖细边纸的话,那还真是可惜了。 自己虽然官拜翰林院学士,可是那每个月的薪资就那么十几两,姬九渊家中贫寒,父亲去世的早,是寡母靠着给人缝缝补补才得以生活,就算是姬九渊现在身居高官,家底儿还是浅薄,姬九渊又没有成亲,还没有岳家可以依仗,这四帖细边纸姬九渊也没有本事一年用十刀。 心里抽痛,一瞬间姬九渊有些气闷,这个小娘子是故意的吧! 是个文人都喜欢最大限度的展示自己的书画,没有人喜欢被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纸张破坏了自己书画的美感和张和力。 四帖细边纸可是书写大幅字画和字联的好东西。 这次真的是可惜了。 姬九渊打定主意,这次过后一定要跟那人讨要一些四帖细边纸,这损失可要弥补回来才是。 底下的众人已经窃窃私语,因为这十刀的四帖细边纸,人们纷纷开始议论,很多文人也有些跃跃欲试。 四十五章六名 “四小姐,请问这作画之人,可有要求,如果不是大会邀请资格之人,是否有资格报名?”这问话的是齐云镇不远处蟠龙山县城的举人潘新,也是今年四月科举的热门人选,不过还真的不在此次大会名单之中。 这几乎是问出了所有文人的心声,四帖细边纸谁不喜欢啊。 别说是十刀,就是一年一刀也大有人愿意去干。 银子事小,重要的是四帖细边纸可是有价无市,你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的东西。 金大山已经明白六月的心思,配合默契的出言道:“先生请放心,我们金家纸坊不在乎是否有资格一说,再说这规矩也没有说明一定要求是大会邀请之人,只要是真有才华,都可以报名参加。当然这人数有限,只限十名。” 这是要真的和姬九渊唱对台戏了。 顾毓符可不管你们有什么过节,刚才他可以帮着姬九渊打压金家纸坊,现在为了齐云镇的整个运势,也可以帮着金家纸坊挤兑姬九渊。 立刻抬声对着众人说道:“金家纸坊这么宅心仁厚,为了众位秀才公,举人公谋福祉,我们行会也不能袖手旁观,这样,金家纸坊此次报名的十位先生都破格晋升大会资格,你们看我的意见如何?” 这话说是对着仲家商行,可是实际上还是一锤定音。 众人连连称道! 都说顾会长为人重才,是大善举。 这事情瞬间就敲定了。 姬九渊脸上有些难看,打脸也打的太快。 冷笑,心道:等会儿,你们可不要后悔! 这会儿你们有多么众星捧月,抬举金家纸坊,一会儿你们就有多么悔不当初! 看看是谁笑到最后。 立刻这话一出,书生蜂拥而至,跑到了金大山跟前报名。 熙熙攘攘,竟然比菜市还要繁华。 金大山连忙安排初一开始给众人报名。 只取了前十名,这是六月吩咐的,不去看才华名气,只要是有功名之身的都有资格。 这么一来,前十名倒是很快就出炉了,不过心细的人们还是看出来,这十名中有三名竟然也是其他地方的举子,算起来也算是有些名气,不过剩下的七人就碌碌无为,最多也就是个秀才。 看来不是金家纸坊弄的声势来给自己造势,还真的是就选了十个人。 人选已敲定,人群散开,大家都开始观望。 毕竟往年的大会盛景不过是书画大作,今年看到的可是四帖细边纸,谁都想看看这四帖细边纸到底如何,是不是跟卫家有的一比。 顾毓符看到金家纸坊这边已经安排妥当,于是宣布大会开始。 各家合作的纸坊名家都一一到位,大家拿出各家看家本领,开始比试。 金家纸坊这边声势最为浩大,一字排开十位年轻俊杰,说是俊杰,都是少年秀才,当然也有三位举人,年纪稍微大一些,腿脚不好,当然跑不过年轻的公子。 这可不是金家纸坊专门的,是没办法,最前面的十位就是少年郎君,你总不能不认账啊。 一张张的四帖细边纸铺到了桌子上,这种活儿是齐满福和钱不归干的,两个人这会儿可是精神百倍,这可是给掌柜的长脸的好时机,仔仔细细的伺候着把纸张铺好,另外按照六月祖师傅的要求,每个人面前都多了两张只有巴掌大小的小纸,颜色昏黄,纸质也不明晰,看起来一点也不起眼。 十位公子已经开始细细的琢磨纸张,每个人都身不由己的仔细抚摸四帖细边纸,光是这手感,就让人激动的有点无法自持。 这可是百闻不如一见的四帖细边纸,可是赫赫有名的四帖细边纸,这些秀才举人有家境贫寒的,也有家境富足的,更有甚者是富甲一方的豪绅,可是四帖细边纸可不比平常的纸张,你花钱没地方买去。 六月看着已经有人开始作画,还有人还在细细琢磨,仔细丈量尺寸,安排好这一次的比试,毕竟谁没有进取心,既然能够破格晋升为大会比试人员,谁人不想出一次风头。 齐满福和钱不归开始在每位公子的耳边细细的嘱咐一番话,十位开始是呆楞片刻,过后是茫然不知的迷茫,直到有人开始作画,立刻就发出了惊奇的“咦”声,接着就是拿起笔开始舞弄! 大家都注意力本来就集中在十个人的身上,这会儿更是好奇,到底是为什么让这些人惊奇。 恨不能代替齐满福和钱不归上前看看。 大会的规矩,三炷香的时间,规定时间内完成一幅画,或者一幅字,总之个人量身定制的适合自己的书画作品,参加评比。 三炷香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 香烛熄灭的瞬间,钟鼓响起。 比试完成。 所有的画作和书法作品都分类封存名字,统一交到了三位评判首先评分,接着才会将已经评分后的作品交由三十位推举出来的评审评分。 这是规矩,没人能够作弊。 当然有钱的话,都是可以收买所有的人,还是能够作弊的。 评定为前三的作品被悬挂出来,其余前十名都会被一一陈列出来,供大家欣赏和评价,与此有关的是,这些画作也就被有心人士花费重金购买力,这也算是每次大会的一项福利。 前十名的作品挂起来之后,人们看了不到一刻钟,就有声音开始在人群之中喧闹。 “不可能吧?你看没看到,前十名有六名都是金家纸坊合作的公子作品。” “我刚才仔细看过了,的确是如此,没想到名不见经传的秀才都各个比起名家都不逊色。还是一家子六名,有两名可都在前三之中呢!” “不会吧,有这么巧的事情。” “我也觉得有问题,正好金家纸坊选中的公子的作品都入选了,这也太说不过去。” “可是我看过了,论起来这六位的作品无论是字体豪迈大气,还有画作色泽润色都是百里挑一,一点点的瑕疵都没有,而且你别说这六位的作品无论怎么看都是完美的无可挑剔,连一般最常见的晕染墨渍都没有见过,还真是怪了。” “难道真的是四帖细边纸的供销,可是我也没有听说四帖细边纸还有这样的功效!” “说不清。” “看看再说吧!” “不行,问不清楚,我不舒坦。” 四十六章可惜了 人群的议论让姬九渊有些得色,刚才他就看到了结果,意料之外,这十个人,姬九渊大概都看了看,不是特别的出众,但也不是没有才学,就属于高不成低不就的那种中等之资。 但是结果却有六人入选前十,这有些出乎姬九渊意料。 不过随即姬九渊就略有深意的看了看顾毓符,有这个齐云镇最大的纸业商会的会长在,要是想捧起来一个人,或者一家纸坊似乎也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不过用的手段就有些本事,能这么不动声色地安排好这一切,还不被人看出来,也算是本事。 呵呵,不过,不幸的是今日有我姬九渊在此,那么你什么手段都只能是无望。 这世道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姬九渊是翰林院学士没错,但是不代表位居高位就不能被收买,端看的是收买的东西用的是什么,起码姬九渊就能被打动,就说明这个收买的人很有手段,投其所好的手段很是一流。 姬九渊可是在此次书画大会中拔得头筹的第一名。 “诸位,容我姬某说句话。”姬九渊一开口,立刻众人都安静下来,谁敢不买翰林院学士的帐啊。 六月看了一眼张德才。 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就总是东张西望,不安分的很,看来是要寻求某些人的指示,要在适当时机做事。 初一和十八已经不经意的站在了张德才的两旁,松松垮垮的站姿,看不出两个人是专门的,但是只要张德才有轻举妄动,第一个就能把张德才制住。 六月稍微心安,事情都是一步步按照自己计划的来,起码现在还没有出格的事情出现,当然姬九渊不在此列。 “大家也看到了,金家纸坊合作的十位公子,有六位都中了前十名,其中两位还屈居在下之下,不是在下小人之心,估计大家都疑惑,难道这书画大会的名家都合起伙来发挥失常,这不合常理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觉得有必要请金家纸坊的掌柜的解释一下,不然姬某不要找个虚名也罢!” 这事情还不大,翰林院学士大人都不屑的第一名,那么你们其他人还有什么理由说什么前几名,这是要质疑金家纸坊的作弊问题,只不过说的没有那么明白。 但是再委婉的质疑也还是质疑。 “是啊,金掌柜的,你倒是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金家纸坊就能有六人进入前十名,是不是你们收买了人,才得到的名次?” “就是,我还真没见过十个人里就有六位进入前十的,要说没有猫腻,我才不信呢!” “解释清楚,要不然我们可不承认这个结果。” “就是,作弊无耻至极,我们齐云镇不会承认这种纸坊,我们不会要的。” 众人群情激愤,都是一脸的愤怒,对着金大山挥舞着拳头,唾沫星子都要淹没金大山和六月他们。 顾毓符这次没有站出来,这种情况之下,顾毓符不会轻易表态,即使他知道自己没有被收买,但是不意味着别人没有,这种结果连顾毓符心里都不确定,所以明哲保身才是王道。 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还不如静观其变。 金大山想要解释,可是他那急急巴巴的声音早就淹没在众人的质问中间,没有人愿意听他的解释,场面一片混乱。 姬九渊淡笑,表情沉稳,这样才对嘛,这才是应该有的情景。 金大山看起来不是个能够稳定大局的人,可是那个小娘子看起来就不一样,刚才就是她力挽狂澜的,这时候姬九渊倒要看看这位金四小姐还能做什么。 动了。 六月排开金大山,径直走到了顾毓符三位评判的高台,竟然一步就跳上去,瘦小的身子在高台上显得还是那么瘦小,但是气质沉稳,一丝慌乱都没见。 姬九渊心里有些惋惜,要不是那人拿出的东西让自己无法拒绝,其实像金家纸坊这样的作坊,有金六月这样的人做镇,无论是不是纸神转世,都是值得结交的人物,更何况他们手里还有四帖细边纸,哪个做官的没有几个合作的商户,若是没有这回事,倒是不错的合作伙伴。 姬九渊也不是迂腐的不近人情的人,这些道道他也明白,庇护这样的一两个商户还是做得到的。 可惜了,可惜。 六月一把夺过了敲鼓人手里的鼓槌,一声巨响,铜锣响起。 底下众人立刻安静下来,目光都汇聚到了高台上。 “诸位且慢急躁,我是谁,大家这两日就算是不知道的,今日大概也有所耳闻,我就是被人指沽名钓誉的纸神转世传人,大家一听,大概会心里嗤笑,这个小娘子疯了! 今日我们金家纸坊参加书画大会的比试,就是为了让大家看一下我们金家纸坊的能力,可惜大家都认为是我们作弊。我说几句话,作弊的话,大家仔细想一下啊,金家纸坊就是一个小纸坊,论规模比不上四大纸庄,论财力,这齐云镇二十八街上的任何一家都比我们有钱吧!就这样的金家纸坊要是为了一个名次作弊,所花费的代价不是金家纸坊能够付得起的,谁会蠢到花大价钱收买人心,最后明知道不会被承认还做呢?你会吗?你会吗?还是你会呢? 看看,大家都摇头,没人会这么做,那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金家纸坊的掌柜的不傻,最有可能的可能就是大家都不愿意相信的事实,金家纸坊没有作弊。 那么大家都要问了,十个人就有六位进入前六名,不是作弊,是什么?难道书画人才都被你们金家纸坊挖掘到了,那不是开玩笑啊! 的确,金家纸坊没有那样的火眼金睛,要是有那样的本事,金家纸坊也不必辛辛苦苦的做纸了,金家纸坊只要一开口,必然有大笔的钱财进账,金口玉言啊!”众人哄然大笑。 姬九渊也笑了,好口才。 身为一个女子可惜了,若是个男子必然有着不俗的前程。 真的可惜了。 四十七章莫景泗 “那是怎么回事?” 大家哄笑过后,气氛陡然缓和了很多,少了几分针对,多了一些轻松。 姬九渊不语,也想听听这位小娘子还要怎么开脱! “我说的再多,大家也不愿意相信,这样我们当下做一个示范,让大家看一下到底是怎么产生的这么多的书画大家,也让大家看一下我们是怎么作弊的。”六月自信的说道。 不过话音一落,众人更是哗然,自己揭穿自己作弊手段,这倒是新鲜,平生头一遭遇到。 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 看台上,韩大人韩复古微微侧身俯向莫志炫,低声说道:“老大人看戏可看的精彩?”声音里难掩兴趣。 莫志炫手捻胡须,须眉皆白,映衬的莫志炫颇有些仙风道骨,若是不相识的人大概真的以为这位老先生是修道之人,不过熟悉莫志炫的人都知道,这位当年可是官场上呼风唤雨的人物,掌管着户部尚书一职数十年,没有些手段,能稳坐财务总管这么多年,还能得皇帝的重用。 “韩大人不是也看得热闹啊!人年纪大了,就喜欢看些新奇的,齐云镇是人杰地灵啊!” 莫志炫高深莫测道。 韩复古“呸”了一声,他是莫志炫的同门师弟,所以说起话来无所顾忌。 “你个老头子装什么大尾巴狼,咱们两谁跟谁啊!这位小娘子有些意思,我倒是颇喜欢这个性子,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运筹帷幄,有些女中丈夫的姿态,就是年纪小了一些。” 莫志炫惊起道:“年岁小和你有什么干系,莫不是你还想着老牛吃嫩草不成?” 那副严肃的表情,嘴里却说着不着边的调调,让韩复古手心痒痒,真想一拳揍上去。 “你别以为是我师兄,我就不敢打你,我是稀罕这孩子,我家里的几个小子,都成家立业了,要不然这个小娘子定回家做媳妇,肯定是兴家旺业。” 莫志炫抬起那双浑浊的老眼,打趣道:“你家那个母老虎肯干?这可是商户家的小姐,你不怕脸上开花啊!” 韩复古脸一黑,这老家伙总是揭人老底儿,自家的夫人就是凶悍了一些,但是心底可是一等一的好,想了想自家夫人的那双芊芊玉指上的指甲,什么心思都作罢了。 莫志炫显然非常了解韩复古,一看即知道韩复古心里想什么,但笑不语! “姬九渊今日可不是他的作风,我看这里面有玄机!”莫志炫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不错,是太平猴魁,顾毓符可是下了血本的,纸业行会会长,若说是没有钱,谁信啊。 韩复古也奇道:“是啊,这个当年的新科状元可是清高的很,这位金家四小姐能得到姬九渊的针对,也算是名声在外了。” 姬九渊就是个故作清高,但是恃才傲物的穷酸书生,别看是翰林院学士,就是听着好听,也是姬九渊不会做人才会落得这般位子,同一年的解元什么的可都是出了京城做了地方六品官员,虽说听起来不好听,六品和三品能一样吗? 可是其中的玄机只有混迹官场多年的老官油子才明白,看似品阶不高,可是外放地方,一是有些实权,做出一点的政绩,就有可能升任官级,二是,地方上来往的商甲众多,这油水可是多多,就是不需要贪污受贿,那也是礼尚往来就足够身家翻一番。 姬九渊也就是听着好听,实际上就是有人看他不爽,大概是门路没有走通了,被人家黑了一把。 莫志炫拍了拍身边站着的少年,这可是他最疼爱的孙子,今日是跟着来长见识的。 “多学学,看看,今日这场戏可是很有看头的。” 少年只有十二三岁,满脸的老成,但是好奇地四处张望的眼睛还是出卖了他少年的心性。 “祖父,这位金四小姐想做什么?” 莫景泗问道。 莫志炫摇摇头,“我可不知道,不过我看着恐怕和四帖细边纸有关系。” 韩复古笑道:“小泗儿,你家的书斋倒是可以考虑一下金家纸坊啊!我看着有前途啊!” 莫景泗腼腆一笑,道:“韩爷爷,家里生意自有叔伯做主,我也就是看看。” 韩复古也有特,嘲笑道:“你家的孙子可是太过于老成稳重,这样子少了少年的顽劣心性,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莫志炫显然也是相同意见,道:“哎,都是被他爹教的,一个迂腐的老古板教出了一个呆板的小古板,我都快要被他们父子俩个气死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别操那个心!小泗儿小小年纪就已经是秀才之身,这明年又能科考,估计你家也是志在其他吧!”韩复古劝道。 两个人皆是不语。 这是高台上已经变化。 六月命人抬来一张竖版,这是展示前十名作品的。 亲自张贴了几张四帖细边纸,一边张贴一边说:“各位,我就是一个小纸坊掌柜的女儿,文不如诸位秀才举人公子,也就是勉强习得几个字,我今日就献丑,让大家看一看四帖细边纸是如何作弊的。不知在场的诸位公子中有没有想一试身手的,可以上来给大家展示一下。” 不少人都踌躇不前,即是作弊!这名声可不好听,就算是超水准发挥!也会被人当做作弊的嫌疑,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没有人愿意干。 “我来!” 一个声音响起。 众人看过去,竟然是莫志炫身边的那个男孩子。 莫志炫心中愕然,但是面上扔带着微笑。 这小子,刚才还说他古板的像一个小老头,这一夕之间就让人刮目相看。 捻一捻胡须,莫志炫笑了,这孩子这样才算是有点生气,很好,很不错。 莫景泗迈步走上高台,底下人窃窃私语,可是没人敢乱说话,这可是吏部尚书家的公子,谁敢乱说话。 这不是找死啊! 六月有趣的看着眼前走上来的男孩子,她设想的是随便一个人就行,可是没有想到的是这么一位有背景的人出来。 四十八章好纸 六月让齐满福奉上笔墨,“公子,请!” 莫景泗走上去,提笔蘸墨,挥笔洒就。 因为是竖版,即使是远处的人也看得清楚,莫景泗十一岁了,在世家公子里,早就有了功名,不要说就是简单的作画,洋洋洒洒,挥墨间颇有些气势,看的人也知道,这位出手不凡。 落笔不过几下,莫景泗忽的停住,仔细的打量竖版,竟然不再继续,众人皆愣。 这是怎么回事? 不只是莫景泗,就连观看的众位文人墨客也都是惊讶万分。 六月抿嘴一笑。 伸手拿起笔,蘸墨挥毫。 只是转瞬间,洋洋洒洒,就写出了一副字。 “塞溪浸楮舂夜月,敲冰举帘匀割脂.焙干坚滑若铺玉,一幅百金曾不疑。” 字迹苍劲有力,不似一般大家闺秀,下笔如行云流水,可见其思绪敏捷,才华横溢,笔法抑扬顿挫,行书轻重缓急都表现得淋漓精致,众书生皆是哗然。 七岁的小娘子能识得一些字,还书写的有模有样,不是女子惯常的小篆,没有温婉秀气,如此恢弘大气,气势磅礴的字迹的确是很不一般。 不能不让人暗暗称奇。 不过跃然纸上的东西,行家还是看出了门道。 六月笔法再好,也不过是稚**童,六月在这个时空,根本就没有时间练习书法,这些现有的还是当初秦六月的时候,秦家可是大家族,对嫡女的教养,那是按照名门闺秀一点一滴教养的,虽说是商贾,可是这生意可都是和官家有着千丝万缕的钩缠,来往的也都是非富则贵的人物,六月的接人待物,说话做事那可都是无不精致细腻。 现在笔法生疏了,不过应付一下这种场面,还是绰绰有余。 “好字,好词!好纸!” 众人扭头,一行三人排开众人走进来! 当前的一人是一席青色锦袍,上面是暗色四君子的图案,黑色长靴,面似白玉,眉若朗星的翩翩公子。 顾毓符眼睛一亮,急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卫公子!快请坐!” 众人已经议论开来。 有大掌柜已经认出这是蜀中卫家的嫡出公子卫弥晟,人称弥公子。 四帖细边纸可是卫家的不二出品,现在卫家出现在这里,就不能不让人心中质疑。 卫弥晟拱手对顾毓符施礼,并拜见了韩复古和莫志炫两位大人,态度温和有礼,气度不凡,让人不得不心生好感。 顾毓符已经派人在自己下首搬了一把椅子,请卫弥晟坐下。 这位子大家心里有数,卫家人的出现,太给齐云镇商会面子。 要知道这是卫家啊! 蜀中的卫家,出过十八位进士,两位状元,一位三元状元,光是卫家的连绵数十里的进士牌楼就是当地的一处盛景。不要说卫家族规森严,对待族中子弟,无论嫡庶,不分嫡支,分支,一视同仁,只要你有才能,才华,才干,都会倾尽家族之力扶持,而且卫家世代相传的家训严格,族中所有产业都是本本分分,敬业谨慎的铺子,绝无涉及官场,黑道事务。 可以说卫家是一个世勋大家族的典范,即使卫家光是现有官身者有数十人,甚至有人官拜一品大员,还有人因贵封爵,安定侯,长宁伯这些都是卫家的底蕴,可是卫家依然保持着悠久的传统! 这也是卫家女一女难求,卫家儿郎皆是贵女争向趋之若鹜之人。 更何况,卫家祖上传下来的四帖细边纸的手艺,足以让卫家凭借这一项收入就能跻身大富之家。 卫家的官身竟然没有摒弃匠人手艺,这也是很多人不明白的地方。 不是匠人地位不高,多数官家都不屑于商贾工匠这一行当,可是又都需要和这些人合作,就是为了钱财,但是绝无自家光明正大的经营的,最多也是打着家里夫人的陪嫁铺子的名声,暗中操作。 卫家却不然,是公然允许子弟经营铺子,只要不做官,无官身,对纸业有兴趣的都可以涉足这个行业经营。 这是很多大家世家都不允许的,卫家也算是开了一条先河。 还经营的颇有声色,卫家的四帖细边纸那可是今上亲自题过词的御用纸张,谁敢说什么风凉话。 这一次卫家的卫弥晟出现在这里,那代表的可是皇家亲封的纸业世家,顾毓符一脸的恭恭敬敬,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即使卫弥晟只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君。 卫弥晟可是卫家嫡出的长宁侯长孙。 “顾会长,韩大人,莫老,小侄卫弥晟这厢有礼。” 卫弥晟的礼数周到。 不过对于姬九渊,卫弥晟只是略为阖首示意,以卫弥晟的身份,姬九渊还真的不够资格受礼。 韩复古和莫志炫都是连连倒是。 “贤侄,这次怎么会出现在齐云镇,我可是听说贤侄这次的春闱志在必得啊!”韩复古的上司就是卫家的人,对于这位上司交口称赞的卫家后起之秀,韩复古怎么会不知道。 “韩世伯,小侄这次是随兄长到齐云镇看望姻亲的。没想到见到了难得一见的齐云镇盛景。”卫弥晟看了一眼高台上的六月。 顾毓符心道不好,卫家就是以四帖细边纸闻名天下的。 这次偏偏还是四帖细边纸,这不是冤家路窄啊! 这可怎么收场,卫弥晟要是追究起来,以卫家的权势,这事情不好处置。 “哪里,哪里,乡野之地,都是些粗卑之物,当不得卫公子一说。”顾毓符也算是不遗余力的保护金家纸坊,是舍不得四帖细边纸背后带来的巨大利益。 卫弥晟一笑,少年俊俏的脸上,是意味深长的笑意。 让老狐狸顾毓符都有点招架不住。 这卫家的人都成精了,看着年纪小,可是眼神气势,比十个顾毓符都犀利。 “顾会长,您过谦了,我刚才看着台上的这位小娘子的四帖细边纸就很不错,比起我们卫家的四帖细边纸还要高上一个等级,品质薄如蝉翼,细白如雪,形似美玉,真真的是好东西。”卫弥晟评价道。 顾毓符倒吸一口凉气,完了,这厮是不让自己和稀泥。 还能不能愉快的发展齐云镇的纸业了,这个会长难当啊! 四十九章失踪 顾毓符讪讪不语,不知道这时候该怎么说才合适,这可让这只老狐狸绞尽脑汁。 韩复古打断话题,指了指高台说道:“贤侄啊,你刚才说好字!好词!好纸!我可看不懂门道,就是看着这位金四小姐字儿不错!莫老大人的孙子画的是一副山水画,高山流水,寓意非凡,不过就是我这样不懂画之人,也看得出来这画不错,水平很高,整幅画山高险峻,山石棱角历历在目,瀑布从高而下,水花四溅,落水有声,连那一丝丝的水雾都看得清清楚楚。” 韩复古可是名家,鉴赏功力非凡,这么说评价的极为客观,入骨三分。 莫志炫点点头,孙子呆板保守,但是在书画博学一途可是个全才,颇有些本事的,寻常人是比不上的。 卫弥晟笑道:“韩世伯说的没错,这字,这画都很好,不过这好可是不一般的。您看看整个字体跃然纸上,横刀金马,挥毫间一点墨迹都没有晕染,笔锋之间,竟然没有丝毫的水墨之间的隔阂,融洽的像是极好的徽墨,可是我刚才可是看过了,笔墨并无出奇,都是普通的笔墨,连中等之资都算不上。 可是就是这样的笔墨,无论是写字作画达到的效果竟然是立体感极度强烈,似乎看到的东西都活了过来,分寸之间丝毫不差,那位莫公子年纪虽小,我如果没有看错,画山水不是擅长,可是竟然有了大家的风范,大家难道不奇怪吗?” 韩复古恍然大悟,道:“卫公子这么一说,我才看出些门道,这纸一点也不吸水,反而吸墨性很强,奇怪的是明明有一处我察觉似乎有更改的痕迹,水墨画更改几乎是绝无可能,墨迹无法去掉,可是墨迹改道虽然僵硬了一些,但是总算是没有任何墨迹残留,这才是难能可贵的。应该是和纸张有关系。” 卫弥晟点点头,道:“没错,金家纸坊的四帖细边纸虽然和我们卫家的四帖细边纸一样的宽幅,可是我刚才仔细端详了一下,还是大有不同。金家纸坊的四帖细边纸纸质细腻,说明捞浆师傅配合默契,几乎像是一人一样的厚薄均匀,任何一角都是一样的程度,细白如雪,这可以看出纸浆师傅的纸药手艺非常了得,比例分配非常精准,差一分都不是这个颜色,卫家纸虽然白,但是还是带了淡淡的乳黄色。” 韩复古大惊,卫家公子可是厉害啊! 小小年纪对于制纸一道烂熟于心,虽说是家学渊源,可是若没有下过功夫,绝对不能一眼就分析的这么透彻。 “世伯,您看,金家纸坊的四帖细边纸还有更加厉害的,墨迹上纸,竟然可以不立即浸入纸中,而是悬浮与纸上,不散开,不晕染,这就要纸匠师傅的独门秘籍,刚才莫公子修改画风就是凭借的这个特性,之后墨迹慢慢浸染,才成为了一副完整的画作。” 卫弥晟娓娓道来,立刻让所有人大惊失色。 目光放在了高台上六月铺设的空白纸上,这纸有这么神奇。 “卫公子说的没错,这是金家纸坊的四帖细边纸的最新特性,可以悬浮纸上,不做流动,下笔在什么位置,落墨绝对不会散开,滑落,就会定格在什么地方。如无修改,一炷香之后就会自然成作。”六月解释,就是为了宣传金家纸坊,既然人家都不介意,自己更不会放弃这个让金家纸坊扬名的机会。 以前藏头露尾,遮遮掩掩,是害怕被人觊觎,现在发现即使藏的再好,还是逃脱不了被人算计的命运,那还不如干脆放手大展拳脚! 把金家纸坊推到了一个引人注目的高点,人人都看得到,却没人敢轻易妄动,因为觊觎的人多了,反而大家都不敢随便动手。 这也算是一个保命的平衡点吧! “怪不得金家纸坊合作的十位公子会有六位入选前十,看来是沾了四帖细边纸的光啊!” “我说嘛,这里面是有道道的。” “金家纸坊就这么厉害,这四帖细边纸简直神了。” “四帖细边纸神不神的我不知道,不过我可知道金大山发财了,这是铁板钉钉的。” “命啊!谁让人家好命有个纸神转世的女儿啊!” 众人早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这里,金家纸坊今日是注定声名远播,如果还有人质疑金六月纸神转世身份的话,现在也不会质疑了。 这种惊世骇俗的四帖细边纸都能制作出来,要不是纸神转世,金家又没有纸匠师傅,难道还能见鬼啊! 那人不由得发急,是要金家纸坊站得高摔得重,可是现在这种高法,有点太高了。 扭转头望向张德才方向,这颗棋子到了该用的时候了。 人呢? 刚才是站在那边一直观察自己神色的张德才忽然就那么消失了,这个该死的老小子,肯定是看到金家纸坊现在名气很大,怕自己搬不倒金家纸坊,惹了一身的骚,这货是不打算要剩下的银子,直接开溜了。 哼哼,少了一个张德才没什么,计划的如此周全,一个张德才多了是罪证确凿,少了就是畏罪潜逃,这才更说得过去。 人嘴两张皮,想说什么还不是由人。 金家纸坊还是要死的。 对着身旁的中年男人使了个眼色,男子立刻点点头,挽了挽衣袖,躬身走向高台,朗声说道:“金四小姐,在下有一事不明,疏在下冒昧。” 六月微笑,终于来了。 这几日的准备就是等的你。 “这位先生请说。” 中年男子迈步走上高台,竟然快步走向竖版。 大家都以为是言语官司,还等着下文呢! 谁知道,一言不发就出了突发事故。 “你干什么?” 金大山想要阻止,可惜距离太远,根本来不及。 中年男子已经走到了竖版跟前,一把竟然扯下了竖版上的四帖细边纸,双手一撕,嘴里说道:“金家纸坊的四帖细边纸是欺世盗名,明明就是偷盗我家的秘方,可惜偷师不精,最后的一道工序没能偷到,这四帖细边纸是一撕就烂,脆不堪用。” “咦…………” 中年男子手中四帖细边纸撕了一下竟然没能撕烂,整个人呆愣住了。 五十章谁偷了谁的秘方 这一变故让所有人始料不及,齐云镇二十八街纸坊的都是吊了一口气。 毕竟金家纸坊现在的荣辱都事关齐云镇的所有纸坊,利益相关,就不可能事不关己,做壁上观。 “这人谁啊?” “看着挺眼熟的,好像不是齐云镇纸坊的。” “对啦,是齐家书斋的纸匠师傅。” “噢,原来是齐家啊!” “这就难怪了!” “这怎么说,为什么是齐家就难怪了?齐家和金家有仇啊!没听说过啊!” “你孤陋寡闻吧!腊月里行市大会你总知道吧!那可是齐家开香的日子,结果齐家断香,金家纸神转世,你说有没有仇?” 这人才明白过来,“哦”了一声。 “可是平白无故的告金家偷秘方,这恐怕站不住脚吧!” 谁知道呢,这世道打官司可不光是看得有理没理。 金大山跳上高台,指着中年男子怒道:“空口白牙就说偷秘方,你不是说你家的秘方没被我们偷到最后一道工序,这四帖细边纸脆不可堪,你怎么撕不烂啊?” 六月继续踩上一脚,“您这秘方到底是我们偷到了呢?还是没偷到啊?” 中年男子脸色赤红,用力了两下,四帖细边纸才算是撕开。 “当然是你们偷了我们的秘方,要不然你们金家纸坊”一向做的是最末等的草纸,一个月的时间就能会做四帖细边纸,你可以问问在座的诸位谁会信啊?” 这话就有些强词夺理,无中生有。 六月笑道:“您这话我可不敢认,我相信整个齐云镇的纸坊,纸庄都没人敢认,以前没做出来,现在会做了就是偷的秘方。那纸神祖宗创立制纸的时候,这些四帖细边纸,红上纸,油纸都没有,是不是都是偷来的啊?这哪一种纸不是我们这些纸匠师傅辛辛苦苦一门心思,也许是一代人,也许是几代人,师傅传弟子,弟子继续传,这么一代一代的钻研出来的,到您口里就成了偷师。 您说的容易,既然四帖细边纸这么容易就被我们金家纸坊给偷到手里,那么这大家伙应该不会比我金家纸坊还没本事,没手段,区区一个只有十几个人的小作坊都能有本事偷来这么厉害的纸药方子,还有本事一个月就能做出来,你们其他二十八街的纸坊铺子,哪一家不比金家纸坊强,你们都偷不来,这不是笑话我们齐云镇没有人才啊!” 这话厉害,直接激起了民愤,齐云镇二十八街,这里云集了多少纸坊铺子,不要说还有齐云镇周边的纸坊铺子,这一听,都立马炸窝了。 “就是,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意思就是金家纸坊能偷来,我们都不如金家纸坊。” “金家纸坊要是偷的秘方,那我们齐云镇估计早就满天飞了,还需要你来告状。” “就是我们齐云镇有四帖细边纸的时候,你们齐家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看见人家做出来四帖细边纸就来告一个偷盗秘方,这脸还真厚。” 中年男子被说的灰头土脸,可是知道自己的使命,还是想要挣扎,道:“就是他们金家纸坊偷的,我可是有证人的,就是他们家的纸坊纸匠师傅张德才,他可以作证的。” 众人见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都是将信将疑,最主要是人家有证人,还是金家纸坊自家的纸匠师傅,如果不是真的人家还能这么说啊!那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 中年男子见这一番话奏效,渐渐镇定下来,出言质问道:“金掌柜,孰是孰非,您敢不敢把张德才叫出来,让我们对质一下不就清楚了吗?还是说金掌柜不敢把人交出来,心虚了。大家说是不是嘛!” 这话鼓动了人心,除了齐云镇的纸坊掌柜的,各地的纸商可和齐云镇没有什么瓜葛,这样的热闹,大有人想看看,再说还有一个卫家没开口,齐家又是苦主,这一下热闹了。 一家小小的纸坊真值得齐家这样的大纸业家族出手对付吗? 大家都是猜测。 一时间众人众说纷纭。 姬九渊笑了,看看不仅仅是自己,想要金家纸坊完蛋的还大有人在。 那我就助你一臂之力好啦! “顾会长,韩大人,莫老,卫公子,齐家书斋状告金家纸坊偷盗秘方一事,我们似乎应该请出那位张德才纸匠师傅来对证一下,也好还金家纸坊一个清白,金掌柜受这不白之冤,齐云镇蒙上这等污名,你们几位看呢?” 姬九渊这话绝对不偏不倚,还让人不得不同意。 顾毓符斜眼看了看韩复古和莫志炫,两个老狐狸都淡笑不语,看不出什么意思,再瞟了一眼卫弥晟,正好对上卫弥晟笑眯眯的黑眸,这位卫公子可不好对付。 “顾会长,的确是应该好好查问一番,不能让纸业界有这等小人得势,还给清白人一个清白。”卫弥晟的话,顾毓符不好理解,这是说金家是小人呢,还是齐家是小人呢! 顾毓符咬了咬牙,不管了,左右为难,这些人都是老油子,谁也不肯话里话外露出自己是偏帮那边,那么自己干脆就那一边也不偏,让你们自己打去,谁最后赢了,自己就偏向那一边。 站起来说道:“各位,大家安静下来,这事情既然出了,我们大家还都知道了,就不能不当一回事,我们齐云镇的行市绝对不会姑息这样的事情。绝对会调查清楚。” 人们立时安静下来,行市会长要调查,那就是要彻查。 这就是大事。 顾毓符扭头对金大山道:“金掌柜,为了还您一个清白,还是把张德才请出来吧!” 金大山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顾毓符,“顾会长,今日有人诬陷金家纸坊偷盗秘方,您就让我们提供证人,要是明日我们金家纸坊有了新的纸品,又跑出来其他人说是偷盗他家秘方,那不光是金家纸坊,就是别家纸坊,我也可以平白无故跑去说是偷了我家秘方,这纸业行市岂不是乱套了。” 众人点点头,这话在理,要是是个人跑出来就说偷了他家秘方,那还真没办法干了。 人人自危。 五十一章大手笔 顾毓符心中一紧,老实人被逼急了也要咬人的。 连忙安抚道:“金掌柜,我知道这不和情理,可是对方既然是有人证,还是你们金家纸坊的自己人,我们才同意对证,大家都是见证,以后若再发生如此事情,告发者需要提供确凿的依据。并且一旦被查实是诬告,告发者送官查办,严惩不贷。” 这是给金家纸坊一个交代,毕竟谁家遇到这样的事情,谁也不乐意。 金大山愤怒道:“顾会长,可是若是齐家书斋掌柜诬告,又待若何?” 路已经铺好,不咬下齐家一块肉,不是白白浪费了六月的布置,金大山是早被六月叮嘱了多遍,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有人想要金家一家子的命,就不能怪金家下手狠辣。 顾毓符看向中年男子,“这位掌柜的,既然你站在这里诉求,那么您先表明自己身份,当然,金掌柜的话您也听到了,您有什么意见?” 这话够客气,主要是顾毓符认识这人,正是齐家俞道府的总掌柜,要是齐家真的插手这件事,顾毓符也不能不给面子,所以说话很是客气。 中年男子倨傲道:“鄙人俞道府齐家书斋总掌柜齐六一,今日这事情,我们齐家书斋是有确凿证据的,不光是人证,还有物证,金家纸坊是偷了我们齐家书斋秘方的。” 这是绝口不提金家纸坊的话。 顾毓符暗中一“呸”,谁是傻子,你当我是蠢货。 齐家不好惹,但是不代表顾家害怕,顾家在齐云镇经营多年,根基颇深,顾毓符是为人圆滑,但是这是商人本色,并不代表顾家怕事,只不过是不愿意惹事。 况且顾家背后有靠山,就算真有点事情,顾家恐怕还有搅动风云的本事。 金家纸坊虽然无权无势,可是人家拿出来的东西那是关乎齐云镇纸坊利益的东西,谁会放着眼前的利益不要,就为了一个齐家,齐家的面子再大,也大不过顾家自己实在的利益。 顾家大多数产业都是在齐云镇,纸庄就占了六成。 顾毓符不会不向着金家纸坊。 六月朗声说道:“齐掌柜,您是前辈,小女子在您面前也就是个不如眼的小孩子,可是小孩子的话她也有道理,您说有确凿证据,人证物证具在,那么您老必然是胸有成竹,那么我们金家纸坊也不是无的放矢,我们金家纸坊也有绝对的自信,没有偷盗秘方。咱们谁说都不算,各自不服。这输赢自然要有个说法。” 齐六一脸上肥肉乱颤,皮笑肉不笑道:“金四小姐,大人说话,有小孩子/什么事情。你还是回去跟你娘学做女红去吧!这里的事情有你爹和我说,还轮不到你一个丫头片子出来说话。” 真狠,这是不给六月说话的机会,也相当于不认可六月的身份。 底下一群人讪笑。 突的,晴朗的天空中突如其来的一道炸雷响起,齐六一所站高台地动山摇,脚下硬是裂了一道三寸的裂缝。 惊的齐六一差一点一屁股坐在地下。 人人倒吸一口凉气,阿弥陀佛,这可是齐六一亵渎纸神被天罚了。 顾毓符一惊,不由得抬头看向六月。 六月笑而不语,显然没有被雷声吓到,更不要说站的四平八稳,脚底下连一层皮都没有动一下。 看来纸神转世一说,搞不好确有其事。 看来金家纸坊是有纸神庇佑。 众人和顾毓符想法一致的可不在少数。 六月心里偷乐,这就是一次普通的地动,和上一次的纸神转世是一个性质,只不过这一次动静小一些,但是机缘巧合就是这样来的,心中暗自揣测难道说还有些不知名的福气保佑,这地动的时候太好了,一个响雷,加上一个地动,足以让信服鬼神的人们相信,六月是确确实实的纸神转世。 也许是运气太好了,六月不由得暗暗窃喜,很多事情似乎就是这么简单,信手拈来就成就了今日的名声。 齐六一显然也被吓到了,谁不害怕,一句话刚落,就差一点被雷劈,下面的话,齐六一也不敢说了。 一个不小心,要是真的招惹了纸神,齐六一心中一哆嗦。 气势立刻就虚下来。 金大山可不知道地动,他心里自家闺女就是纸神妥妥的徒弟,你敢质疑,看看遭雷劈了吧! 哈哈大笑,心中爽快,金大山看着齐六一,心里解气 怎么不继续说啊? 齐六一看得懂金大山那眼神,心里气闷,可是有苦说不出,再说,再来一道雷怎么办,这次没劈着,下一次还会不会这么走运。 “齐掌柜,我家的女孩子都是当男子养的,女红什么的还真没学过,是我这个当爹的不是,养不教父之过。不过孩子说的话没错。要是这四帖细边纸不是我们金家纸坊偷盗齐家书斋秘方,那么您该怎么办?” 这话太给六月撑腰。 六月瞬间硬气很多,这个爹是真不错。 齐六一知道话说到这份上,不吐口那是不可能。 看了看人群中的那人,眼神询问,那人微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齐六一立刻底气十足道:“如果证实金家纸坊没有偷盗齐家书斋秘方,我们俞道府齐家书斋从此不卖一张四帖细边纸,大家为证。” 众人轰然,这手笔可是大发了。 齐家书斋整个俞道府占据了齐云镇纸业的三成,其中四帖细边纸占了一成,数量不是最关键的,关键的是四帖细边纸价钱昂贵,利润空间大,齐家书斋又有自家的纸庄,所有纸张都是从自家采购,极少部分才会从齐云镇纸坊采购,分走了齐云镇不少的生意。 现在若是不卖一张四帖细边纸,那是什么情况,就是说一年会有几百万两银子的生意流入齐云镇纸坊。 人人心里热起来,都围拢过来。 金大山也是一愣,这齐掌柜太笃定了吧。 六月呵呵一下,这是给自己送钱来了。 你齐家不卖一张四帖细边纸,那不是说我们金家纸坊可以大卖特卖啊! 几百万两银子,白花花的银子,六月笑看台上剩余的几人,顾毓符不要说,两眼放光,心里已经打算一会儿大会结束,就请金家父女过府一叙,好好谈谈合作的事情,似乎金家纸坊根本和偷盗无关。 韩复古和莫志炫也是心中有了盘算。 五十二章蠢货 蠢货! 那人暗骂。 齐六一怎么会蠢到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自寻死路,这话一出,人人眼红这杯羹,谁不想分一杯,财帛动人心! 这一下子完了。 看来事情堪忧,抬头望向姬九渊,姬九渊正眼神晦暗不明的注视着金家父女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把一块肥肉扔到狼群里,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啊! 怎么办? 六月嘲讽道,“齐掌柜,您可真会算账!” 齐六一被一个七岁女孩讥讽,那张老脸怎么挂的住,脸上青一阵,紫一阵,青紫交替煞是好看,恨声道:“你个小女娃懂什么!你问问周围这些长辈,老夫可是欺负你了。” 顾毓符正想说话,却被卫弥晟按住了手掌,顾毓符愕然,这举动的含义,傻子都明白是什么,不让自己插手这件事,那么卫家的意思就是要隔岸观火。 可是顾家若是也隔岸观火的话,就会得罪金家,金大山不足为惧,顾毓符还没放在心上,可是那个七岁的金六月就不得不让顾毓符考虑,毕竟刚刚过去的雷鸣地裂,让他不得不小心谨慎,得罪神明的事情,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事情,顾毓符不会不相信眼睛看到的。 犹豫一刻,还是没有轻举妄动,顾毓符也不愿意得罪卫家,齐云镇隶属俞道府,这俞道府的府台大人韩复古可是卫阁老的学生,顾家不会轻易得罪一个这样的大家族。 卫弥晟神色自若的收回手,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一口,眼睛移到高台上那抹小小的身影。 “今日之后,齐掌柜难道以为你们齐家的四帖细边纸还能卖出去一张吗?”六月这话可不是说笑。 今日看过金家四帖细边纸的人们对于这种纸张的神奇之处可是熟记于心的,在场的很多文人墨客都打算回去就去金家纸坊问问,买上一刀留着用,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也要备上一刀两刀的。 谁还没有一个以诗会友的应酬,一副事半功倍的书画可不是人前显摆的不二利器。 “金四小姐说的对,在下也认为拿四帖细边纸作为赌注有不妥,四帖细边纸是这次事件的证物,已经不好作为赌注。还是请齐掌柜另择其他为好。”这话一出,众人皆注目。 是莫老。 齐掌柜脸上不好看,被莫老这么一说,就有欺负人的嫌疑。 其实齐掌柜这么说,也是图一个不被人拿捏把柄,毕竟齐家的产业不是齐掌柜能说了算的。 主人家的产业被拿出来当做赌注,赌赢了还好说,可是齐六一真不敢夸大,事情都有万一,出了意外,或者纰漏,齐六一付不起那个责。 面有难色,齐六一斜眼瞟了瞟人群中的那人。 那人早就因为六月的一番话心中雀跃,没有了四帖细边纸这块香饽饽,顾家,卫家,韩大人,莫老,还有齐云镇的这些纸坊掌柜就不会因为利益站边了。 看了一眼莫老,那人不由得心喜,难道说莫老是自家请出来的帮手。 可是似乎没听自家老爷提过这回事,不过就算是有,老爷也不会告诉自己。 那人轻轻圈起手指,点了一点,指了指南面。 动作幅度不大,就算是站在那人身边的人也没有看出来这人的动作,也就是齐六一一直在留心,才看的明白。 六月心中好笑,齐六一就是一个出来的枪头,目的就是一枪毙命,刺金家一个见血封喉,这幕后的主使隐藏的很深,不过这个人应该能做一些主,起码比起齐六一地位要高不少。 齐六一心有余悸,心中暗自腹诽,不是自己看错了吧! “齐掌柜若是做不了主,不妨回去找个能做主的出来,毕竟这次的事情是牵扯到四帖细边纸的大事,我们金家纸坊势必要讨个公道,绝对不会草草作罢。”六月笑道。 言外之意就是齐家书斋会落败。 齐六一心里打鼓,这次的事情全部是听从人家安排,具体事宜自己完全不知,是不是没有问题,他还真的没底。 可是输人也不能输势,要不然丢的是齐家的脸面,到时候老爷恐怕真的会宰了自己。 齐家老爷可是死要面子的人,齐六一这会儿有些骑虎难下。 “既然诸位都认为拿四帖细边纸做赌注不妥,鉴于金家纸坊的规模,我们齐家也不会拿势压人,就用我们在齐云镇二十八街上的齐云斋的地契做注,如果我们齐家拿不出确切的证据证明金家纸坊偷盗秘方,齐云斋就归你们了。但是若是偷盗秘方属实,你们金家纸坊又待若何?”齐六一可不是做赔本买卖的人,起码要把金家纸坊逼死在这件事上。 这也是这事情的起因啊。 六月满意的答到:“齐掌柜,既然如此,我们金家纸坊也不会怯场,如若证实我们金家纸坊偷盗秘方属实,我们金家纸坊不仅交出所盜秘方,而且我们金家纸坊三代之内绝对不再碰触制纸技艺。请顾会长代为作证,诸位大人公子做个见证,我们两家白纸黑字立个字据为好。” 这话立刻引来众人喧哗,交出秘方,三代之内不碰制纸技艺,这可是最严重的惩罚,四帖细边纸的秘方就不说了,是个人都想要,这里家家纸坊都恨不得能做出四帖细边纸,可是秘方没有,谁家有本事自己研究出来,纸药的比例有一点点的差错,做出来的东西就天差地别。 更可能做废了纸浆,不要说四帖细边纸造价要多高。 众人交头接耳,金家纸坊看来是真的被冤枉的,可是齐家没有证据也不敢拿自己的铺子开玩笑啊,难道齐家钱多倒没地方送啊。 六月相当满意,二十八街上的铺位那是千金难买的风水宝地,本来六月就有意思把金家纸坊搬个地方,可是鉴于现在趁手的银子还不够宽裕,二十八街上的铺面金家现在的实力还真的买不起。 可是今日偏偏有人上赶着送上门来,也算是意外之喜。 顾毓符见卫弥晟,韩大人,莫老都点头同意,连忙让人摆出了书案纸笔,刷刷几笔就立了一份文书,本来立契约这种事情根本用不着顾毓符自己动手,可是为了彰显顾家在这件事情上的重视程度,顾毓符是亲自动手的。 齐六一和金大山签字画押,一式三份,齐六一代表的是齐家拿一份,金家一份,行会留一份存档。 五十三章物证 齐六一看着契约书,折了几折放进衣袖里收好,对金大山说道:“金掌柜,这一下可以把证人请出来了吧?” 早一点把金家解决才是上策。 齐六一一点也不想等了。 金大山也把契约书收好,才抬头回应齐六一的话,“齐掌柜,这事情得有个先来后到,您既然说有人证物证,肯定是先把物证拿出来,总不会找个人出来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不是。” 早就商量好的,金大山一点也不慌张。 齐六一瞪圆了眼睛,被气得鼻子都快歪了,本想着一下子速战速决,可是这金大山竟然一反过去老实厚道的憨样子,跟他齐六一来了个有理有据的说理,最气人的是他还真没办法反驳。 “怎么?齐掌柜不会是拿不出物证吧?”金大山精明起来也颇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 齐六一冷哼一声,招手示意,“来人,拿上来。” 暗道:“你且嚣张,有你哭的时候。” “这是我们齐家四帖细边纸,金掌柜,你们金家纸坊的四帖细边纸请拿过来几张,老夫好详细说明。”齐六一可是做好准备的。 金大山淡笑不语,对着初一点点头。 初一手捧几张四帖细边纸递给齐六一。 齐六一的伙计收了过去,摆在桌子上。 两种四帖细边纸并排摆在桌子上。 齐六一站在桌子跟前,指了指自家的四帖细边纸,说道:“四帖细边纸秘方不同,秘药比例不同,制作出来的四帖细边纸也有不同,我们齐家的四帖细边纸因为秘药的关系,纸张制作出来,书写都没有问题,不过……”话音一顿,伸手拿起一张四帖细边纸,另一边小伙计端上来一盆清水。 齐六一把纸张扔进水里,立刻纸张遇水渐渐湿透,开始散开,本来洁白的纸张竟然有浅浅的绿色渗透出来,不一会整个水盆里的水都变成了浅绿色。 “因为我们配料用了特殊的纸药所以才会这样。这是别人家没有的。金家纸坊有没有偷盗秘方,把纸用水泡一泡就见分晓了。”齐六一得意的说道,这的确是别人不知道的,也是齐家引以为傲的。 金大山一听这话一呆,这还真的不知道,完了。 扭头看了看六月,眼神里有焦虑。 毕竟四帖细边纸的一切工序还是按照张德才给的方子制作的,根本没有人能够知道还有这种不为外人知道的隐秘在里面,这不是妥妥的掉进人家的陷阱啊! 齐六一看到金大山的神色就知道他们赢了,老实人藏不住心事,这种手段金家一定不知道,所以这一回合,齐家稳赢,连那个张德才都不需要找出来。 说着齐六一拿起金家纸坊的四帖细边纸,对着众人扬了扬,道:“金家纸坊若没有偷盗秘方,自然这四帖细边纸就算是遇水也绝对不可能有绿色出来,是不是金掌柜?” 手中的四帖细边纸缓缓的飘进了水盆里,一点一点的浸湿。 金大山脸色雪白,眼神涣散,三代不能碰触制纸技艺,这可是要绝了金家这门手艺,虽说没有六月,本来金家就没有制纸技艺,可是这不是有了吗?就好比一个乞丐突然得了一大笔财富,足足可以吃饱喝足,还富得流油,一天突然不仅财富没有了,就连原先乞讨的饭碗也没了,这还不够让人绝望啊! 金大山眼前发黑,身子晃了晃,差一点晕倒,还是旁边的初一眼见不对,一把扶着了金大山,低声道:“爹,您可别怯场,这时候怎么也要撑下去,我相信六月的本事。” 这话让金大山慌乱的心思终于稳住,是啊! 还有六月。 六月是纸神转世,六月有办法的。 可是,心里虽然还是这么想,但是金大山还是知道,六月就算是纸神转世也没用,这是人家的秘方,足够让金家一败涂地。 算了,算了。 也许就是这个命。 金大山颓废的想。 “咦,没有绿色。”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金大山听到这句话猛的推开初一,扑倒了水盆跟前。 果然,水盆里浸泡的四帖细边已经化为一堆烂纸浆,可是水还是透明的可以一眼看到底,没有绿色,什么颜色都没有。 “哈哈,哈哈,没有绿色。”金大山狂喜的端起了水盆挨个儿给众人观看。 齐六一脸上骤变,几步就到了金大山跟前,仔细的端详那盆水,别说是绿色,什么色都没有。 倒退几步,齐六一满脸的不可置信,疯狂的扑过去,从桌子上把金家纸坊的四帖细边纸全部拿起来,压到水里,死命的揉搓,嘴里念念叨叨:“不可能的,不可能没有颜色的。” 可是任凭齐六一怎么揉搓,水盆里就是没有颜色。 金大山看了一眼六月,六月神情沉静,眼底才能看见微微的小火苗,是啊,怎么能不相信纸神转世呢! 六月可是经过纸神点化的,这些小伎俩怎么能躲过六月的眼睛。 金大山裂开大嘴呵呵的傻乐。 金家纸坊有救了。 齐六一猛的抬起头,眼神凶狠的盯着金大山,那眼神像是山里的野狼,想是要吃人。 金大山被骇的一震,随即挺胸,怕什么。 这里这么多人,还真能吃了谁不成。 比眼神,谁怕谁。 金大山瞪回去。 想要害人,就要有被人反击的觉悟。 没有人站着等你打。 “齐掌柜,你说的物证似乎不成立啊!我们金家纸坊的四帖细边纸可没有你们齐家的绿色,这能证明什么。”金大山反问。 “张德才呢!你们把张德才交出来,他可以证明,就是他从我们这里偷走的秘方。”齐六一歇斯底里的叫到。 这是最后的底牌,张德才不管出不出来,都能证明金家纸坊的偷盗秘方属实。 不少人心底已经认定齐六一算是栽了。 明眼人还看不出来,这就是齐家自导自演的一出戏,想要陷害金家纸坊。 不过张德才要是真的承认偷盗秘方,官府还真的不能不管,这事情可大可小,进了官府衙门,拖你个一年半载的,上上下下都需要打点,没钱不死也能让你脱层皮,金家纸坊还是要完蛋。 五十四章反水 “初一!”金大山喝道。 初一朝齐满福挥了挥手,底下很快两个伙计带上来一个人,正是张德才。 齐六一讶然,张德才不是应该潜逃吗? 不过被找出来更好,张德才的话那是绝对的说服力。 那人皱眉,张德才刚才去哪里了? 今天似乎事情都不太顺利,看来大少爷的首尾还是没有做好,就不知道这个张德才这里会如何! 张德才贪财那是一定的,收了五百里银子,相信张德才也没那个本事反悔。 如果不怕倾家荡产,张德才尽管试一试。 张德才一脸的惶恐,脸上面无人色,四肢哆嗦,是被人架上来的,站在高台前面,看到齐六一,张德才的冷汗从额头落下来,沿着腮帮子。滑落,正月的天气还很寒冷,可是张德才却犹如置身油锅。 齐六一看见张德才心中大定。 不出意外,这个贪财的老货还是挺听话的。 不过这幅样子倒是挺像的,一会儿说的话反而更逼真,没想到张德才还有这个本事呢。 “张德才,齐掌柜说你是证人,你可以证明金家纸坊偷盗秘方的事情,你怎么说?”金大山问道。 张德才张了张嘴,半天没有发出声音。 四周静悄悄的鸦雀无声,众人都在等着张德才说话,齐家和金家的这场对峙似乎就差这一点推动力就会白热化。 也有窃窃私语的,但是都是在观望。 齐六一半天没有等来张德才开口,不耐烦地催促道:“张师父,你是纸业界的老师傅,应该知道咱们制纸行业的规矩。您有什么话就老老实实的说出来,这里坐着的几位都是可以做主的,绝对可以保你一家平安的。” 这话一出,张德才竟然打了一个摆子,双腿一软,像是一团烂泥摊在地上。 齐六一觉察不对,张德才就算是装蒜,也差不多了,再装就不像了。 张德才现在的样子更像是害怕到了极点,怕什么呢? 不过不等齐六一反应过来,六月开口了。 “张师傅,齐掌柜也说了,有什么话您尽管说,这里这么多位大人都可以为你做主。”六月话音刚落,张德才双膝跪地,对着韩大人,顾毓符,和卫弥晟等人连连磕头如捣蒜。 “各位大人,都是我的错,我鬼迷心窍,贪财不足,为了一千五百两白银就谋算着帮着齐掌柜陷害金家纸坊,都是我的错,可是这都是有人唆使我的,你们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我离开齐云镇,以后再也不出现在齐云镇了。求求你们啦!” 这话一出,众人哄的一声哗然,低声嗡嗡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简直是惊天大逆转,张德才不是齐掌柜找来的证人,为了证明金家纸坊偷盗秘方一事,怎么现在变成了张德才洗心革面主动承认自己诬陷。 顾毓符,韩复古,莫老互相看了看,心中暗道,金家父女做了万全准备,看来张德才这颗钉子现在反而成了扎向齐六一的利器。 本来还想着齐六一既然敢这么说,还敢指名道姓的叫人出来,绝对是收买好了人证的,谁知道这人证倒是人证,就是变成了指证合谋陷害的人证,莫老摸了摸胡子,嘴角微微翘起来,心思缜密,手段了得,布局精细。 不知道这手笔是金家父女谁的手笔啊! 看来齐家这次是踢到铁板了。 顾毓符心中提起的心放下来,倒不是他和金家有交情,在今天之前,顾毓符是从纸神转世的流言才知道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纸坊的名字,金大山,金六月也是因此才知道。 彼此根本没有交集,也没有来往,顾毓符绝对不会注意到这样一个小纸坊的。 可是最近金家纸坊因为纸神转世风头正盛,而这次金家纸坊更是因为四帖细边纸简直是声名远播,顾毓符不得不注意到金家纸坊,齐云镇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在诸国中,韵国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纸业小国,因为制纸师傅很多都是家族内部传承,手艺技艺都是保密到极致。 一个纸圣级别的大师傅几乎是可遇不可求的人才,这样的人才,小小的韵国最多有过不超过十位,任何一位纸圣都是足以搅动一个地方风云的人物。 而四大纸国:宝云国,寒月国,赤日国,煦雨国每一国家都有超过一百位的纸圣师傅,还有少数的纸皇师傅,这已经是顶级的制纸师傅,距离纸神也就是一步之遥。 尤其是宝云国,那里是真正的纸神故乡,据说制纸技艺源远流长,精湛绝伦,纸品已经可以达到拥有纸灵纸魂的地步,可以影响到的已经不仅仅是文人墨客,连军队武夫也要依仗用来作战,是一个国家强盛与否的关键。 所以一个小小的齐云镇,真的不足以有任何的地位,而想要让齐云镇在韵国以外的地方声名远播,要依靠的只有人才,制纸技艺超群的师傅。 而金六月身上关于纸神转世的流言足以让顾家动容,足以让纸业行市会长动心。 保护一个也许有可能会是将来的纸王,纸宗,纸圣的金家,顾毓符愿意未雨绸缪。 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何乐不为呢! 如果齐云镇能够树立起一块纸圣的牌坊,顾毓符愿意头破血流,倾尽所有。 这几乎是所有韵国各个地方的纸业行市会长的最终心愿。 顾毓符也不会例外。 “你胡说,张德才你是恶人先告状,血口喷人,我可没有给过你银子,你说清楚,我齐六一亲手给过你银子收买你诬告金家纸坊吗?”齐六一毫不退让,这事情还真的不是齐六一出面的,张德才每次接触都是有另外的人负责,自己可是不沾边的,齐六一就是最后负责出面的杀人的枪。 “明明是你被金大山指使假装背信弃义,到了程记纸坊,借着我们和程记纸坊合作的机会,偷盗了我们四帖细边纸的秘方,被我们的人发现,是你苦苦哀求说愿意出面指证,将功赎罪,让我们不要报官。现在却矢口否认,还倒打一耙。你说你是受了谁的指使?” 齐六一句句紧逼,气势不输人,想要在气势上压到张德才,让张德才明白,有什么下场。 五十五章官言 张德才急得满脸通红,指着齐六一道:“我没有,我真的收了你们的人给我送的五百两银子,还有一张秘方,虽然不是齐掌柜亲手交给我的。可是来人明明白白的说是俞道府齐家书斋的掌柜的意思。就是让我交给金家纸坊,诱骗他们用了,好让我作证金掌柜偷盗秘方!” 齐六一冷笑道:“你是金家纸坊的师傅,怎么说还不是由了你,再说我可从来没有派人给过你银子。” 这还不好撇清啊! 张德才急出了一身冷汗,指着齐六一,可也说不出个三五六,毕竟没有真凭实据,的确张德才没有见过齐六一,这就是追究起来,齐六一没说错。 “怎么说不出话了?明明就是你们金家纸坊掌柜的和师傅合谋设了计谋诬陷我们齐家!说不出话了吧!”咄咄逼人,强词夺理。 “有意思,齐掌柜不是谁说话声音大就是谁有理,况且您这话太没有道理,我们为什么要和张德才合谋陷害你们齐家,要知道张德才可是您齐掌柜三番五次非要找出来做人证的,又不是金家纸坊让他作证的。要说陷害,总不会是你们求着我们陷害您吧!”六月缓缓道来,本来张德才就是一个可用可不用的棋子。 齐六一脸一黑,这话没错,刚才是齐六一死活非要张德才出来的,他哪里能够想到张德才会临阵倒戈,才会被金家纸坊抓了把柄。这会儿金六月的话,齐六一还真的没有办法反驳。 “各位大人,诸位掌柜街坊,现在事情是这样的大家有目共睹,齐掌柜所说的人证物证,现在都不存在,是不是我可以认定我们金家纸坊没有偷盗过别人的秘方,四帖细边纸是我们金家纸坊独家的秘方!那么这次的赌约是不是我们金家纸坊胜了?”六月侃侃而谈,娓娓道来,眼看着到手一个二十八街的铺子。 齐六一着急,这可是二十八街的铺子,自己是掌柜的,不是齐家的人,虽说这是那人自己这么做的,可是又没有白纸黑字,光是凭几个手势眼神,要是到时候那人不承认,全都推到自己身上,到时候那可是绝对会被老爷赶走的。 这件事本来就和自己无关,齐六一又和金家纸坊没有过节,不过是因为上面安排下来,齐六一身份没有那人高,只能听从安排,可是这黑锅要自己背,齐六一苦不堪言。 顾毓符点点头,金家纸坊有些手段。 “齐掌柜,你还有什么话说。”顾毓符看似征求齐六一的意见,其实已经准备盖棺定论。 事实摆在眼前,齐六一不管是诬告,还是设陷阱,或是金家纸坊棋高一着,反正这不是真的告官,行市有行市的规矩,就要愿赌服输。 当然若是韩复古非要追究的话,那也是收市之后的事情! 韩复古敲了敲桌子,“这事情虽说是你们纸业行市的事情,可是说起来也是一个诬陷同行,恶意中伤的罪名,更何况还有张德才收受不义之财,图谋不轨在当中,本官见到,就不能不管,若不然以后这诬陷他人,构陷同行的恶事就会屡禁不止!这种歪风邪气一定要严惩不贷,不重重的惩处不足以震慑宵小之辈。” 这是要插手的意思。 齐六一急忙跪倒在地辩解道:“大人在上,请听小人一言,小人也是被张德才所骗,小人的确没有收买过张德才诬陷金家纸坊,只是被小人所惑,以为我齐家书斋秘方泄漏,急怒之下才莽撞行事,请大人高抬贵手,饶了小人这一遭。” 心中暗自埋怨,当时只想着有韩复古在场,告金家纸坊一个实实在在的罪名,一次就把金家纸坊砸死,不能翻身,这是有利之处,谁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想要借助的官威变成了自家的催命符。 韩复古冷笑,整了整官服,正襟危坐道:“齐六一,你以为齐云镇是你齐家的地方不成,想要只手遮天,借刀杀人,也要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在府衙大牢里走一遭,大概齐您就明白了,这俞道府是谁说了算。” 想要害人,就要有害人不成的打算,韩复古不是个清流,放着眼前明明可以敲一笔的意外之财不收,那就是脑子有问题。 何况韩复古没觉得自己是贪官,这不过是以恶制恶的美事而已。 齐六一连连磕头,这时候不服软不行,听话音也知道这位韩大人是想要插手此事,看到齐家家大业大,随便为难一下,那都是钱,你不上下打点能脱身才怪。 “大人,大人,小的知错了,都是小人误信谗言,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韩大人,你别急着下定论,在下觉得这都是张德才忘恩负义,小人挑唆。从中挑唆齐家才会让齐掌柜误信谗言,这次的事端真正追究起来,其实都是张德才的错,大人应该追究的是张德才,齐家,金家都是无妄之灾!”姬九渊站出来说话。 那人暗暗放心不少,看来姬九渊的确是自家请来的一尊佛。 齐六一一听,连忙道:“韩大人,姬大人,的确这都是张德才这个小人,对主家心怀不满,想要从中受益,所以挑唆我,才会有此一事,都是我糊涂听信了张德才的话,才会误会了金掌柜,都是在下的错!大人请饶恕了我这个耳朵根子软的小人吧!” 这是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了张德才身上。 张德才大急,这要是府台大人追究,那自己就剩下蹲大牢了。 膝盖着地,连着几步就匍匐到了韩大人跟前,哭求道:“大人,大人饶命啊!小人真的是被人唆使才做下这等事情,要不然就是借几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啊!大人,明鉴啊!” 这罪名太大,张德才可知道进去了官府大牢,不死也要脱层皮。 求救的眼神看向金大山和金六月,悔不当初,千不该万不该自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现在就指望金家看在自己老实交代的份上能饶了自己。 五十六章流放 金大山有些于心不忍,都是市井小民,一入官府,那就是天大的事情! 就是没罪,这辈子也别想洗得清楚。 刚想张嘴,袖子被六月拉了一拉。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您想一想若是此刻跪在地上的是我们,有谁会为我们求情?谁又会管我们是不是冤枉的?”六月毫不掩饰声音,心软要看人,张德才这种想要踩着别人的尸体发财的人,就要杀一儆百。 六月不会对这种人手软,也不希望金大山心软。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心狠。 金大山闭上嘴巴,神色坚定了起来! 心里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羞愧,一个四十岁成年男子,却总是妇人之仁!怪不得当初在金家自己会被陷害逐出家门,他的性格使然,就算人家不陷害,恐怕金大山也没有可能走出一条生路来。 还不如一个七岁的孩子! 见到金家父女并不求情,听了六月的话,韩复古严肃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这女孩子了不得,心肠够硬,做事手段雷厉风行,有决断,有魄力,加上眼光独到,看来真不能小看。 姬九渊眼底的寒光闪过,金家看来不好对付。 这女孩子小小年纪就如此了得,只怕将来的成就会成就一个家族,甚至是一个国家,一方地域。 可是这一个人,姬九渊已经得罪深了,今日这番作为,金家若是不记恨自己,还罢了,若是有朝一日金六月地位尊崇的时候,找自己秋后算账,恐怕姬九渊也难以抵挡。 看来要从长计议才是。 不能放任一个未来的敌人成长,姬九渊深知这道理! “大胆张德才,你一个纸匠师傅不好好干你的活儿,背信弃义背主也就罢了,还心思歹毒想要谋害主人家,罪不可恕,家产没收,一家流放八百里以儆效尤,让那些有失德行的纸匠师傅好好看看,这就是下场。”韩复古一语定下罪名。 这罪名可是够大,刑罚也是够狠。 一家流放八百里,基本上就等于一家子送死了,一路上不说差役们克扣毒打,就是一路的艰难险阻都足以要人的命! 众人都是心下愕然,也多了几分惊醒,这是官府插手纸业行市的事情!还是用这种雷厉风行的雷霆手段,看来这一任的府台大人可不好糊弄啊! 各家纸坊都是振奋,掌柜的终于算是出了一口气! 平日里都是纸匠师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家掌柜的不是小心谨慎的伺候着,一个不好就要歇工,开口涨工钱那是常事!还有很多动不动就跳槽走人,把主人家晾在一边的多的不胜数。 这算是府台大人给各家纸坊掌柜的撑了腰,以后还有人敢这么做,那就是想要捻虎须。 张德才面如死灰,八百里流放,扑通一声,张德才一头栽倒在地,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府台大人,小女斗胆有一事相求,请您听我一言。” 六月的话,让众人吃惊,这个小娘子想干什么。 跟府台大人请求,那不是找死! 金家纸坊已经占了便宜,还是大便宜,齐家已经没了一家书斋,吃里扒外的纸匠师傅也已经被流放,还想抓着不放不成。 心里都是打鼓。 这孩子胆子倒是大。 韩复古看着六月,这孩子虽说个头不高,看着也是面黄肌瘦,一幅营养不良的样子,可是眼睛黑亮,闪闪发光,像是两颗黑亮的让人惊艳的宝石,说话沉稳大气,做事滴水不漏! “哦,金四小姐,你有何话说?” 韩复古是想看看金六月到底想要如何,若是对齐家穷追不舍,想要齐家伤元气,那就是小孩子意气用事,他也不会理会,但若是这位金四小姐有着长久的眼光,就不妄自己这次动心想要拉拢金家的意思。 “大人,这件事无论到底如何,齐家听信谗言,误会我们盗取秘方,已经用二十八街的书斋弥补,我们金家纸坊也不会再追究此事。不过张德才一事,罪责只在他一人,他家中还有年幼子女,老弱妇孺因为一人受牵连,八百里之苦,实在有些不忍,小女子想要向大人求个情,张德才流放八百里,是罪有应得!就饶过张德才家里的孩子老母,也算是让各方看到我们韵国的律法是有人情味的。”六月不得不求情,张德才的家人罪不致死啊! 自己今日不开这个口,回到家里,金大山一定会因此内疚自责,毕竟的确是家人罪不致死,没必要因为张德才一人,一家都灭门。 虽说自己这么做有些妇人之仁,放虎归山的意思,可是为了那个心地善良的老爹能睡好觉,六月也只能开这个口。 谁说都不合适,也只有年纪尚小的金六月是最合适的人选! 韩复古点点头,不错,还有些宽厚心肠,不过做大事的话,这事情就畏首畏尾了些,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啊! “小娘子有些慈悲心肠,好吧,既然你们身为苦主求情,理由也很正当,当今今上以宽厚治天下,今日本官就法外开恩,张德才一人流放八百里,家产充公,此事就这么结案。” 这个人情韩复古可是卖出去了,韩复古相信自己的眼光不错,这样交好一个纸神转世金家,也许自己三年后的评级就靠他了。 六月躬身施礼拜谢。 “谢大人,您真是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爷。” 这绝对是拍马屁,可是从一个七岁小娘子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人心里说不出的舒服,是个人都爱听好听话啊! 韩复古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听着小姑娘的恭维话,心里舒坦,自己绝对是出于维护官家律法。 齐六一松了一口气,还好有张德才背这个黑锅,如若不然,现在流放八百里的就是自己了。 险啊! 韩复古眼神扫了扫齐六一,看得齐六一冷汗都要下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 突然心领神会,连忙拿出二十八街的铺子地契,高举在头上,朗声说道:“大人,这是地契,请大人做主。” 是这个意思吧? “交给金家金掌柜吧!这是弥补他们名誉受到损失的补偿。” 韩复古淡笑。 这小小一个铺子就能打动府台大人的心,不知道是齐六一小看自己呢,还是自己很像一个贪官。 五十七章两方 “蠢货,一群蠢货,你们都没长脑子吗?做事之前不知道把张德才家里人抓两个做人质,张德才还敢改口吗?提前也不知道拿纸回来验一验,我要你们一群饭桶干什么用。”齐云白暴怒的手拍桌子,本来白皙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眉里都是戾气。 一个翩翩公子这会儿面目狰狞的像是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 面前两个人低头缩着脖子默默的不吭气。 赫然是齐六一和一个不知名书生。 齐云白憋气,行市开市大会上他的断香,和金家纸坊金六月的崛起,让齐家大受打击。 毕竟断香的事情带着浓郁的神鬼色彩,在神佛道家思想崇尚的韵国,这是很多人都信奉的,对于齐家的断香,更多人趋向于认为是天神在惩罚不守规矩的人,这让很多抱着这样想法的客商都有些犹豫,本来商谈好的订单,大的减了量,小的干脆取消。 这打乱了齐家的扩张书斋商业链的计划,还让所有的铺子都损失惨重。 齐云白从行市开市大会之后,回到齐家就被齐家的族长齐云白嫡亲的爷爷叫到了书房里训斥了足足三个时辰,从小就受到齐保厉严格教育,按照齐家下一任继承人培养的齐云白,被齐保厉骂了个狗血喷头。 齐保厉那个气啊! 齐云白是自己一手从小培养长大的,这孩子心气高,家族实力雄厚,基本上没有遇到过什么大的波折,对人对事总是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很。在面对齐云镇断香一事上,这是天意,不可抗拒,也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 可是同时发生的纸神转世一事,齐云白不是想着如何交好金家纸坊,起码在人前做一做样子,让对于纸神崇拜的人们淡忘掉断香一事,模糊了天罚这样的诅咒,反而当众为难那个纸神转世传人。 为难就为难吧,还好死不死的被人家一一破解,反而让齐云白自己下不来台,丢尽了齐家的脸面,进而影响到了所有来往客商对于和齐家合作的质疑。 毕竟在这个崇尚纸神为神的世界,纸神的认可几乎没人可以抗拒。 齐保厉几乎要气晕了,精心培养的接班人,心高气傲不说,还没有一点点的胸襟和城府,这一点的耐力和忍耐心都没有,如何能做大事,如何能够兴旺齐家,如何在韵国将家族发扬光大,称霸韵国。 齐保厉是急怒攻心,自己这年岁还能掌控齐家多久啊! 本来以为的出色的接班人却在面对大是大非的时候逊色的让人心寒,能不让齐保厉着急。 可是毕竟是自己的孙子,齐保厉只能寄希望与以后多加磨炼,能够磨炼一下这孩子的心性。 齐云白从爷爷的书房出来和一群狐朋狗友一顿酒肉之后,发了一顿牢骚,大骂了金家纸坊一顿还不解气,于是席间就有人出了主意,找人狠狠地教训一顿金家纸坊。 齐云白喝的醉醺醺的,第二天酒一醒,这话在心里就浮现出来,于是上了心。 找了府里平时身边的老掌事来商议,于是才有了今日这回事。 齐六一不说话,这事情本和他关系不大,他也不同意这么做,不说做法阴毒,就是手段也不光彩,一旦爆出来,对齐家的名声有大碍,可惜做主的不是他,他说了不算。 现在出事了,这位大少爷就大发脾气,也不想想是谁一意孤行的。 现在这事情绝对捂不住,等齐家老爷子知道这事情,怎么处置他们还不知道呢? 齐云白是齐家少爷,还是齐家未来最有希望的继承人,老爷子肯定不会把齐云白怎么样,最多也就是禁足罚罚了事,可是他们这些管事可就没有那么容易过关,恐怕这黑锅背定了。 齐六一一想到这个就眼冒金星,自己爬到这个位子不容易,这么多年的心血大概会因为这一件事化为灰烬。 那可是二十八街的铺子,老爷子若是不心疼,打死齐六一也不信。 齐云白发够了脾气,坐在椅子上喘匀了气,恶狠狠的望着齐云镇方向说道:“金六月你等着,我到要看看你这个纸神有没有那个本事站稳了脚跟,吃了我的迟早是要吐出来的。” 这边齐云白大发脾气不提,另外一边京城金家大宅里,金家家主金世奇和金家几位长辈正坐在书房议事。 “消息确切吗?”金世奇花白的胡子翘了一翘,神情有些凝重。 在金世奇下首的金世新把书信递过来,不无感慨的说道:“没想到老九生了一个好闺女啊!” 家里按排行,金大山排行第九。 金世奇逐字逐句读了一遍齐云镇掌柜的来的书信,吐了一口气。 “是啊,真是没想到。” 是啊,这么多年的了,老九当年被逐出家门,里面的内情大概只有他们这些当年的参与者才清楚,里面的恩恩怨怨也只有他们才明白。 本以为老九大概一辈子就只能窝在齐云镇当一辈子的小纸坊掌柜的了,谁成想出了一个金六月。 纸神转世! 这个名声足以打动金世奇的心思。 金家看着光鲜亮丽,内里的败落也只有他这个家族族长知道,家族子弟制纸资质并不出众,天资聪颖的这一辈皆都平庸,随着其他三个家族的新一辈制纸大师层出不穷,而且等级越来越高,金家已经日渐凋零。 若是再没有培养出有成就的新人可以在制纸业占据一席之地,恐怕下一次的纸圣大赛就是金家没落的日子。 金世奇花费了心思请了众多的制纸师傅教授族中子弟,但是实在是限于资质,除了自家老三还算是勉强拿得出手,是个大纸匠外,其他人都不够看的。 这也是最近几年每次的四大家族会议中,金家的话语权越来越弱的缘故,金世奇担心再没有新鲜血液的更替,金家被四大家族中的其他三家吞没是迟早的事情。 这会儿得到这个出人意料的消息,逐出家门的金家庶子家中竟然出了一个纸神转世传人,虽说是个女子,可是也足以让人惊艳和心动那个,毕竟光是顶着纸神的名头就够让人信服。 更何况,从这信里内容来看,此女大有本事啊! 看来,金家需要做一些动作了。 五十八章四方 “世子,金家纸坊看来站稳脚跟,还争得了一席之地,今日之后,金家的四帖细边纸估计会扬名四方。”范钟在卫弥晟身边说道。 卫弥晟把手边的几本书放下,走到书案旁,倒水研磨,提笔。 一副大字成就。 赫然就是金六月在高台上写就得那副关于纸张的诗词。 “塞溪浸楮舂夜月,敲冰举帘匀割脂.焙干坚滑若铺玉,一幅百金曾不疑。” 但是这字迹笔锋如刀,锋芒四射,勾画之间都是棱角分明,铮铮刚毅之气。 放下手中毛笔,卫弥晟端详诗词。 “是啊,看来今后这制纸业又多了一匹胭脂马,就是不知道她能走到哪一步。” 范钟犹豫再三,开口道:“世子,就这么放任金六月抢占我们四帖细边纸的市场,恐怕对我们卫家不利啊!” 金六月的四帖细边纸明显有着优于卫家,甚至是绝对胜于市面上所有四帖细边纸的优点,这是在场的诸位文人墨客见证过的,再加上这些人很多都是这一届科举的举子,口口相传的速度会很快! 到时候影响力就会很快显现,金家纸坊的四帖细边纸很快会如风暴般席卷韵国,一旦被达官贵人看重,进入御供局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那么和卫家的四帖细边纸就会对上。 卫家不一定有胜算。 未雨绸缪是一定的,范钟觉得是潜在的敌人就应该掐死在萌芽里,免得有一天枝繁叶茂,长成参天大树,一发不可收拾。 “你觉得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金家纸坊的四帖细边纸,我们根本不用出手,坐等渔人之利不是更好!等金家纸坊被人打击胁迫的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们卫家伸出援手岂不是更胜于强取豪夺。”卫弥晟把纸镇压好,轻飘飘的扔下一句话。 范钟心下佩服,这位世子爷别看年纪小,但是面黑心冷,可是手段了得! 卫家下一代的家主非卫弥晟莫属。 “回京吧!”卫弥晟安排道,是时候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诸国大比。 范钟应声而去。 河游李家。 李老夫人端坐在桌前,脸上一脸的悲色。 身边的伺候丫鬟都轻手轻脚,生怕惊动了老夫人。 夏月把院子里的打扫小丫鬟都打发出去,端了一盏银耳莲子羹给老夫人送到面前。 “老夫人,您吃一点东西吧!这一天都没吃东西,铁打的身子也支撑不住。老太爷回来知道该心疼了。”夏月是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很得李老夫人的宠爱,也是为数不多敢在李老夫人面前说话的人。 李老夫人叹了一口气,看了看那精致的瓷碗,胃口全无。 再看了看桌子上摊开的书信! “不省心的东西,早知如今何必当初,堂堂一个李家小姐,非要下嫁一个庶子!如今搞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就像一个村妇,糟践了我多年的心血培养。”李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夏月抿嘴笑道:“老夫人,您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三小姐虽说是庶女,可是从小也是在您身边长大的。您对三小姐那是当做亲生的对待的,吃的穿的用的,教养都是按照嫡女宗妇来的。您可是当做眼珠子宠爱了很多年的小姐,却跟着金家的姑爷吃苦受累。我都替您心疼,可是三小姐既然拉下脸来信,说明是遇到大事了,要不然依着三小姐的性子,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 夏月的娘是李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也是李老夫人当年的陪嫁丫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李家的这些往事禁忌,也只有夏月敢这么说。 李老夫人嗔道:“就你嘴巧。她若真是像你说的那样,我也就安心了。就怕我老婆子在人家眼里就是个讨人嫌的。”和这丫头还能打趣几句。 夏月身上有些三丫头的影子,都是那么直爽,不藏着不掖着。 可惜就是命不好,重情重义的人一般都会被情所累。 喝一碗银耳莲子羹,李老夫人终于有了精神。 唤过来夏月吩咐道:“去告诉门上,老爷子回来,就让他来我这里。” 夏月抿嘴笑道:“还用门子看着,老太爷回来哪次不是急着上您这里来,那些子别院的,老太爷还看不上呢!”挑了帘子就准备出门。 李老夫人不禁也有点小女儿的羞涩,老脸热了几分,瞪了一眼那个飞快着想要逃跑的丫头,终于还是憋不住笑了起来。 一屋子的丫头婆子终于松了一口气,警报解除了。 大家都是暗自琢磨,这个夏月可是了不得,能入了李老夫人的青眼,那也是大造化啊! 是夜,点灯不久,李老爷子果然准时的撩帘子走进来。 夏月,秋月一边给老爷子把身上披的大氅接下来,一边打来了洗漱水,伺候老爷子洗脸。 那边春月和冬月已经把饭摆上。 李老夫人放下手里的佛珠,给李老爷子亲自布菜。 李老爷子坐定,才发现面前的碗里堆满了自己平时爱吃,但是老婆子都不让吃的菜肴,笑道:“这是怎么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说着拿起筷子夹了两口油汪汪的红烧肉,有滋有味的嚼着。 “嗯,好吃!还是红烧肉好吃啊!肥瘦适中,绵软糯香。好吃!” 李老夫人瞪一眼李老爷子,道:“你个老东西!有的吃还话那么多。夏月,给我把这菜撤了,还是端刘太医吩咐的那些饭菜来,你家老爷还是喜欢那个。” 夏月笑着应道:“是,老夫人!” 李老爷子一听,这还了得,双手急忙捂着碗说:“哪个喜欢那刘思玖安排的吃食,少滋没味的,又不让吃肉,还不让喝酒,难得你今日破例一回,就让我好好解解馋。” 那模样分明就是一个贪嘴的孩子,无赖样子十足,让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憋着笑。 李老夫人被逗乐了。 “好好好,快坐下安安稳稳的吃,看看那副样子像什么话!” 这老头子就是好这一口。 李老爷子这才坐下来,继续大口吃肉。 五十九章书信 吃完了这一顿饭,洗过了手,李老爷子端着茶碗坐到了塌边! 李老夫人也已经斜依在塌上。 “说吧!出什么事了?”李老爷子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正色的问道。 太了解自家的夫人,常言道酒无好酒,宴无好宴。 这节奏一看就是有大事发生,老婆子想要开口的事情一定非比寻常,若是不然这红烧肉能给自己满满一大盘子。 李老夫人把一封信推过去。 “你看看吧!” 李老爷子拿起信,仔细的看了一遍,脸色微微动容。 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李老夫人道:“这是三丫头的信!什么时候收到的?” 这么多年三丫头狠的下心不和娘家联络,硬是没有捎回来一丝的消息,若不是李家遍布大江南北的情报网消息了得,掌管消息记录的掌事熟知李老爷子的心思,时不时的“失误”送进来一些夹杂着三丫头的零星消息进来,李老爷子才能得知自家闺女的一些事情。 可是这三丫头的信,可是头一遭。 “今天上午,李鸿送进来的。”李老夫人看到李老爷子的样子,多少放下心来。 当初老头子可是撂下狠话,当做李家没有这个女儿的。 而且这么多年的,李老爷子也没有过问过关于三丫头的任何消息,本来李老夫人还担心会看到一个大发雷霆的暴怒老头呢!现在这样平静的问话,起码是不抵触关于这丫头的事情,这就好办了。 毕竟是自己养了一场的女儿,无论当初闹得多么难堪,还是心里会记挂,看着这封情真意切的恳求的信,熟知三丫头性子的李老夫人可以肯定,三丫头遇到天大的难题了。 这和要把三丫头的女儿送回李家教养肯定脱不了干系!一定是发生什么大事,让三丫头都不惜拼着失去女儿,也要把孩子送回来。 这孩子跟着那么一个被家族逐出家门的庶子,没钱没本事,除了老实厚道,可是这世道,老实厚道可顶不了饭吃,老实厚道也阻断不了权势的欺压,看看不听老人言,这一下子现世报了吧? “三丫头要把大女儿六月送到家里来。”李老爷子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当初三丫头非要死心眼下嫁一个家族抛弃的庶子,李老爷子不同意,可是这丫头寻死觅活的也要嫁过去,气的老爷子发话,把李氏除族,李氏今生都不得踏进李家大门,除非把李氏的一个女儿送回李家做补偿。 当然这个送回李家,就是要归于李家,以后生老病死,嫁人都由不得李氏和金大山插手。 李氏当年也是放过狠话的,就是穷死饿死也绝对不会把自家闺女送给人的。 现在这封信? 李老夫人知道老东西想什么,三丫头的事情还是要老头子出面的。 “你早些歇息,我今夜歇在书房。”李老爷子扔下一句话,背着手走了出去。 寒风从落下的门帘吹进来,让坐在榻上的李老夫人不由得打了一个机灵。 看来起风了。 李老爷子吩咐身边的富顺去把李文斌外院管事叫到书房,带着小厮去了书房。 没有一刻钟,李文斌就急匆匆的赶来了。 “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李文斌这么多年管事当下来,这天寒地冻,黑灯瞎火的还把自己从前院叫过来,一般都是出了大事了。 李老爷子吩咐道:“把三小姐的消息整理一下给我送过来,要最新的。把大老爷,二老爷都给我叫来,我有事情问他们。”这是李老爷子想了半天,才决定的。 李文斌擦了擦额头的汗,连连点头答应退了出去。 这是闹得哪出? 一头雾水的李文斌急忙去办,老爷子怎么突然对三小姐感兴趣了,往日里就算是老爷子心里想知道三小姐的消息,那也是要装着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私下里翻一翻那些消息书信。 这样大张旗鼓的张罗着要过目三小姐的消息的事情,还真的是头一次,连家里的两位分房的老爷都叫回来,那就是事关三小姐的事情很棘手。 李文斌不敢怠慢,立刻去办。 不大一会儿,门帘掀起,两位老爷满头的雪花走了进来。 李大老爷摘下帽子,递给一边伺候的小厮,接过来暖手炉,笑着说:“三弟,这大晚上的,你不守着弟妹,把我们两个从热被窝里叫过来是为什么啊?要是理由不充分,我们可不依啊!” 说着一屁股坐到了太师椅上。 李二老爷也坐过去,丫鬟已经上了茶。 “三弟,别理大哥,一天没有个正经大哥的样子。找我们过来做什么?” 自家三兄弟都是一母同胞,和别家不同,李家的男人是不纳妾的,为了家族的兴旺和和谐,少一些纷争,李家的家规规定,任何理由都不得纳妾,女子不得为妾,否则逐出家族。 所以李家三兄弟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 李老爷子放下手里的厚厚一叠信笺,那里是李氏和金大山,包括金六月的一切消息,事无巨细,全部都有。 “大哥,二哥,你们看看这封信。” 李大老爷和李二老爷才惊觉不对。 李老爷子脸上的神色凝重了些,对于这么多年经历风雨,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都会面不改色,这一次的严肃模样很让李大老爷和李二老爷担心。 两人拿出桌上那封书信,细细一看。 眉头皱起。 “三丫头的信里不是说要把女儿送回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李家还养不起一个女孩子啊!回来就回来,备一个院子,请个教养嬷嬷好生教导着,大一些备一副嫁妆嫁了就是。父女没有隔夜仇,既然三丫头求回来,我们就帮帮她。”李大老爷想了想说道。 “慢着,大哥,不太对啊!三丫头是什么性子!会把自己闺女送回来?这里面有事吧!”李二老爷心思细腻,立刻惊觉问题。 李老爷子点点头,把另外一叠书信递过来。 “还有这个,二哥说的对,三丫头生了个好闺女啊!” 六十章各方大戏 看完书信,李大老爷眼瞳骤然缩成了针尖般黝黑。 大手一拍桌子,哈哈大笑。 “好,好啊!我们李家的丫头都有大福气啊!” 李二老爷也是面含微笑,那笑是欣慰的,真的没想到啊! “大哥,二哥,我们要早下决断!”李老爷子可没有兴奋过头,自家的外孙女有出息,自己面子上也有光,可是这个外孙女可还有个姓金的祖家。 虽说当初金大山被逐出金家,可是现在此一时彼一时,有个潜力无限的纸神转世传人,没人不心动,金家说不得就会有动作。 李老爷子有点担心被金家捷足先登,一旦六月被金家接走,再想接回来那就难了。 李大老爷沉思片刻,道:“此事宜早不宜迟,免得节外生枝。六月这丫头既然有这样的造化,我们李家定然竭尽全力助她一臂之力,以我们李家的财力和人力,比起金家那不是一点半点的差距,金家那老东西,我听说也是头疼的很,族中子弟没落,都快要被其他三家挤兑出四大家族的排行榜了。”这话代表李大老爷不无担心。 这样求贤若渴的金家会放弃这天赐的机会? 那答案肯定是不会。 李老爷子也不会,李家是世族,经过几百年的沉淀积累,底蕴深厚,可是遇到一个这样可以振兴家族的机会也不多,更何况是有可能的纸圣! 那么争夺是必然的,就看谁手快。 李家倒是不怕金家,可是毕竟是六月的祖家,若是不顾脸面的抢人的话,就名不正言不顺。 可是若是提前接走,只要人到了李家,那就由不得金家了。 李二老爷点点头,急切道:“这话没错,既然三丫头来信要求,我们李家当然不能不管!金大山已经除族!我们李家可是有书信为证,要不我派严成明天就动身去齐云镇。”李严成是李二老爷的长子,负责李家俞道府的生意。 李老爷子笑着摇头,“那还不用,严律去吧,我一会儿就安排他带上李富顺一起去,连夜赶路,估计一个月就能到,比起京城来说,我们可占据优势。” “好,那就这样安排吧!我们李家也算是老天保佑,总算是有个后人。”李大老爷欣慰的叹息。 看过那些消息,李老爷子和李大老爷,李二老爷都不由得喜欢上这个叫做六月的孩子。 粉草纸,细边纸,四帖细边纸,还有那首被众人流传的赞美纸的诗词,这一出出,包括收服张德才的手段,这才是让李老爷子他们最为好奇的,那样贪财的一个小人,还能当众承认自己罪行。 不得不让人想要了解背后的故事! 李老爷子最担心的其实是卫家! 既然卫弥晟出现在齐云镇,那么四帖细边纸的事情更是卫家会第一时间知道,同样是四帖细边纸,金家纸坊的恐怕一夜之间就会传遍大江南北,家喻户晓。而最先倒霉,受到冲击的就会是卫家。 卫家可是靠四帖细边纸起家,并且至今为止还依靠四帖细边纸为主要产业支柱,金家纸坊这一次估计会让卫家大出血一次。 卫家会用怎样的手段来对付金家纸坊,这才是李老爷子最担心的。 现在的金家纸坊还不堪一击,随便一个家族一个指头就能碾死金大山一家。 李老爷子送走了李大老爷和李二老爷,回到书房,提笔写了一封书信,交给富顺。 当夜一只信鸽飞出了李家大宅。 而齐云镇的金家纸坊则正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来的是莫老和那位在高台上撑过场面的少年莫景泗。 金大山那是受宠若惊,莫老是什么人啊! 在俞道府那也是一方人物,虽说已经告老还乡,可是家里还有尚书大人呢! 在俞道府,没人敢不给莫老面子的。 金大山把莫老让进院子,作坊这里正忙活,因为细边纸的订单还要出货。 到处都是一派红火的景象。 莫老点点头,随金大山走进待客的堂屋。 这里还是当初接待秦百川的地方,现在这败落的屋子还能接待莫老这样的大人物,金大山是绝对想不到的。 齐满福端上了茶,悄悄地退下去,直奔后院。 莫老倒也不嫌弃,端了茶杯喝了一口,气势上压人,不用开口说话就让金大山倍感压力。 忐忑了半天,金大山还是笑着开口:“莫老,今日大驾光临我们这市井小民之地,可是有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曾是朝廷重臣的莫老上门,金大山兜圈子也没用,还不如开门见山的说开了为好。 莫老还是一副慈祥老人的模样,不过金大山也知道芯子里可不是这般人畜无害。 “金掌柜,别担心,老朽不是来寻事的。昨日看过令千金的制纸技艺,真是艳惊四座。尤其是四帖细边纸,那可是我家景泗推崇备至的精品细边纸。今日老朽前来,不过是来谈一桩生意。”莫老看着金大山手足无措的模样,一些感叹。 这当爹的可是远没有那个女儿沉得住气,撑得住场面,也不知道金家是怎么教养出金六月这样的小人精的。 昨日看台上,莫老可是看的清清楚楚,金六月给金大山使眼色! 那气度,沉稳,若不是金六月应对自如,金大山昨日早就被齐六一咄咄逼人的气势镇压,输得一败涂地。 这件事最后的出谋划策的人,莫老相信不是金大山,金大山还没有这个本事。 反倒是那个七岁的小娘子倒是极为可能。 这才是莫老今日上门的原因。 “莫老,有话请讲。”金大山自知不是莫老的对手。 “金掌柜,昨日之后,金家纸坊的四帖细边纸美名将传遍大江南北!届时恐怕会有有心之人觊觎窥伺,金掌柜有能力保得住金家纸坊吗?”莫老毫不客气,谈判的筹码就是把对方的劣势一一陈述,才能得到一个好的价码。 金大山被说中心事,这一段日子,金家纸坊发生的事情太多一件接着一件,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可是金大山也知道,现在除了秦百川的护佑,恐怕还需要更多的庇护。 四帖细边纸让纸神转世传人实至名归! 那么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恐怕也该现身了。 金大山无语。 六十一章开门见山 “莫老先生,多谢您了,此事家父早有决断,必回护佑我们金家纸坊平安一世。” 莫景泗眼睛一亮,看向门口,果然那个小人儿正迈过门槛。 小小的身子和高高的门槛比起来,像是一出板凳戏。 莫景泗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跨过门槛,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影子也越来越长,心不由得跳快了几分。 他也说不好,自从高台上看过那铁马金戈般硬朗的诗词,见识过那个小娘子沉下心打败了那老奸巨猾的齐六一,他就觉得这个金六月和家里的那些姐姐妹妹不一样,没有小娘子的娇娇弱弱,没有那些个装模作样,反而真实的让人心中佩服。 这是和男子一样的佩服! 六月是被齐满福叫来的,齐满福颇机灵,一看到莫老,就觉得自家那个掌柜的可不是那位老大人的对手,还是自家小姐,不,祖师爷出马才让人放的下心。 金大山若是知道伙计是这么想的话,估计就会想着撞墙了! 六月只能放下手里的活儿赶过来,主要是耽搁时间的时候,受不了齐满福那急迫得小眼神,似乎她晚去一会儿,金大山这位掌柜的就会被客人给一口吃了一样,所以六月也只能加快脚步。 这人啊,被人太过于倚重也是一种罪啊! 六月的到来,明显让金大山松了一口气,紧绷的手脚都放开了,眉眼间的紧张也立刻消融,让坐在一旁的莫老不由得暗自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金家做主的是这个金六月。 “快来见过莫老和莫公子。”金大山招呼。 礼数不能少。 六月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 眼前的这两位可不能得罪,这次前来的目的虽然不是很明确,但是从刚才的话里,六月还是知道这位莫老不一定如看上去的那般和善! 一句话就把金家纸坊的境地放到了最危险的地方,是有打算插手金家生意,还是仅仅是善意提醒。 善意提醒的话,六月不会相信,估计是个人也不会相信。 “四小姐,请起。” 六月站到了金大山身边,这场合没有她坐的位子! “莫老,您的话没错,金家纸坊现在是站在刀尖上,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四帖细边纸!您今天是第一位上门的客人,想必今日开始这金家纸坊的大门就没有那么安静了。”金大山有了六月在身边,脑子立刻情绪,说话也有理有据,调理分明开来。 他也奇怪,似乎有六月在身边,心里踏实,底气就足。 面对莫老,竟然神奇般的少了那种紧绷的压迫感。 “金掌柜,四小姐,老朽这次来,没有恶意。昨日大会上你们金家纸坊大出风头,四帖细边纸名扬天下。可是你们的敌人也不会少了。远的不说,卫家那位公子可是卫家最有希望承继家业的嫡子,他既然来了,你们金家纸坊的四帖细边纸天然的敌人就是卫家。近的那齐家恐怕从今后恨你们入骨吧。”莫老也不掩饰自己的来意。 金大山这人很好看,没什么城府,也说不来弯弯绕绕的场面话,说的太内敛含蓄,倒要担心不明白自己的来意。 还不如直接了当的快捷。 那位四小姐,看了这两次是沉稳大气,做事进退得当,可是毕竟是七岁的孩子,倒不是莫老看不上六月,是莫老还不能把一个七岁的孩子当做一个平等的成年人来看待。 也没人能把一个七岁孩子当成成年人看待,又不是脑子抽风。 金大山也知道,面上带了一丝忧色,四大家族,就得罪了两家,还有一家是不得罪,但是也不一定不是敌人。 “莫老,你说的很对,我们金家纸坊的确是如履薄冰,不过我们只有一个小纸坊还不足以让两大家族出手吧!我们不成气候,也不是危害到四大家族的利益,就我们这样的小打小闹,不能入贵人的眼吧!”金大山迟疑了一下,还是照实说! “金掌柜,此言差矣,你们家手里的四帖细边纸的秘方就足以让很多人心动,四帖细边纸不比细边纸,价值利润都不可同日而语!您可别小看这财帛动人心这句话,多少人破家灭族不都是一个钱财牵扯的。”这次开口的是莫景泗。 莫老听了,也是点点头,这个孙子年纪不大,可是心思细腻,是个可造之材,这也是莫老十几个孙子,偏偏就常带着莫景泗在身边的缘故!一方面是为了历练,一方面是为了让这孩子见见世面。 不过莫景泗也的确没有辜负莫老的栽培之心,小小年纪,出色的让人侧目,也是莫老的骄傲。 “那您老上门来不然是有些主意,请您直言。”金大山恳切道,这时候态度还是要给的,即使知道对方目的也不单纯! 都是老狐狸,莫老上门要说没有私心,打死六月也不相信。 不过有时候一种两害相权取其轻也是一种办法,莫老的背景足以成为一个坚实的同盟者,当然要在相当的利益前提下!四帖细边纸这种烈火烹油的破天富贵,不给别人分一杯羹,吃独食的话,那就真的离死不远了。 六月深知这个道理。 莫老看了一眼六月,这小妮子不说话,模样倒是乖巧温顺的很,就是不知道这是表象,还是真的! “实不相瞒,金掌柜,老夫虽说告老还乡赋闲在家,不过家里几个不成器的子孙还有些本事,若是金掌柜不嫌弃,老夫倒是有意思出面护佑一下金家纸坊。” 金大山惊喜,若是有莫老出面,当然比起秦百川要强数倍!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 秦百川再有本事黑白通吃,那也脱离不了一个商字,过于局限,人脉也多是业界人士! 可是莫老却不一样,告老还乡!可是家里那吏部尚书大人可不是闹着玩的,再加上这么多年的朝中经营,勾勾缠缠,学生后辈不少,多少都要给莫老面子。 这可是官面上的关系。 金大山刚要张嘴应承,却被六月拦住。 六十二章达成 “莫老大人,您的面子这俞道府的知府都要给的,何况是庇护一个小小纸坊。我们金家纸坊家小业小,也拿不出什么东西回报。您看这样,四帖细边纸的利润您拿两成,韩大人和您是同门师兄弟,就拖您给韩大人带两成,其余六成是我们金家纸坊的。您看如何?”六月拦着金大山不让开口,是担心自家老爹舍不得这些分成。 倒不是六月多想,金家纸坊从一贫如洗到如今的渐有起色,钱财还是相当重要,制纸要提前贴本钱的,金家纸坊还没有见过真正的大钱,要是让极有可能产生巨额利润的四帖细边纸直接让出去四成,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起码金大山一听这个消息还是吓了一跳。 都有些怀疑是不是他耳朵听错了。 四帖细边纸利润很高,这不错,可是金家根本就还没有从四帖细边纸上赚取任何利润,这莫老头一来,上下两片嘴一碰,就没了四成利润,金大山心惊肉跳。 这谈了不到一盏茶的时候,就………… 金大山还真没这个魄力。 莫老也是一怔,心底掀起滔天波涛,但是面上还是不显,平静无波。 面上褶皱紧绷了一下,随即很快放松。 如果不是六月惯于观察人,大概也看不出来。 这老狐狸心里肯定吃惊。 好整以暇的整理一下裙摆,六月落落大方的迎视着莫老的巡视目光。 官场混迹多年,莫老自问看人是一等一的神准,要不然也不能做到位极人臣,得到今上的青睐,虽说现在告老还乡,可是那也是今上体恤莫老当年救驾落下了暗伤,年纪越大,身体每况愈下,伤病就开始显现,才准许回乡养病。 但是也是年年宫里过年过节赏赐不少,在莫家还有一位专门的御医伺候,时不时莫老还会写折子向今上提些建议,分析朝局世事,可算是韵国史无前例的官员。 这种殊荣让莫老自己知道莫家的底蕴,可是眼前的小娘子莫老还真看不透。 “四小姐,好魄力,好手段啊!” 莫老不轻易夸人,可是也不吝啬夸人。 初生牛犊不怕虎。 可是人家的这牛犊才七岁啊? 莫老有种恍惚老朽的感觉,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老喽啊! “莫老,也就是您这样的人物,六月才敢这么大手笔的下注,换做其他人,六月恐怕没有胆量应承。”六月说的是实话,莫老的底细,昨晚六月已经吩咐齐满福打听回来了。 不只是莫老,当时高台上的几位,六月都吩咐齐满福打听了,因为笔试大会的缘故,各色人等众多,酒肆茶楼那是最好的消息通道,齐满福也不过跑了两家,灌了一肚子的茶汤,就打听清楚。 回来老老实实的给六月说了一遍,齐满福也是个机灵的,做事圆滑,脑子转的快,嘴巴又会说,六月就是看中齐满福这点,才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代给他。 不是初一,十三,十八不行,是他们毕竟是金家纸坊的少东家,以前也许没人注意,可是昨日之后恐怕想要藏匿行踪都不容易!被人发现到处打听别人家的事情,多少有失身份不说,还容易落人话柄。 六月不会做这种损坏自家利益的事情,三位哥哥以后还是要撑场面的,名声这东西有时候是负累,但是人们还缺少不得,六月需要为了长远打算。 再说培养各种人才也是必要的,金家纸坊不会永远都是这样,以后需要的人才更多。 六月就当提前培养自己的势力。 所以莫家的情况咯六月是心知肚明,昨夜思量一宿,本就衡量一番,几位人物中六月是倾向于莫老的,毕竟找后台的话,莫老是最佳人选,四大家族不是不能合作,但是极有风险被吞没。 在没有壮大势力的情况下,和四大家族合作,而且六月擅长的还是制纸,结果显而易见。 六月杏眼里泛着狡黠的光芒,大树底下好乘凉,莫老的确是不错的选择,当然少不了韩复古,俞道府的一方父母官,再加上韩复古和莫老关系密切,不失为最佳合作伙伴。 而今日莫老就上门了,论理来说莫老不是沉不住气的人,这么着急来到金家纸坊谈合作,扔出橄榄枝,出乎六月的预料。 本来六月是打算要多等几日,在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之后,才会有莫老出手。 等金家纸坊捉襟见肘,难以抉择的时候,才是最佳谈判时机,也能最大化得到利益。 现在虽然六月给出了最大的诚意,可是相比较来说,失去了主动权和主导权。 莫老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啊! 六月不解。 莫景泗有些失笑,这位小姐不娇娇娆娆,说话大气的让爷爷都惊讶! 换做是自己,即使是莫家的嫡孙,也做不出这样的让步。 几乎是一半的利润出让! 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本还以为要和金大山做一番口舌交涉的莫老都无话可说。 什么都不需要你拿出来,最多就是借你一个名头用用,就给你两成利润,决断的让人你不相信那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家里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除了讨论哪里的衣裳好看,哪家的首饰精致,绣品的花样子好看不好看,哪个有这份胸襟和气度? 人比人是要气死人的,这话不假啊! “四小姐,你过誉了,老夫不过是勉强还有几分薄面,倒是让小娘子这么看重。金掌柜,你可是让老夫羡慕啊!”莫老算是应承下来,这也就是意味着金家纸坊和莫家还有韩复古绑在了一起。 “莫老,您看找个日子请来韩大人,我们三家一起吃个饭,顺带着把契约书签了,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的把分成写明白,到官府备案。两位就是我们金家纸坊的正式股东。”六月想要速战速决。 不管莫老还有什么想法,只有挂着莫家和韩大人的名头,六月就不担心接下来要应付的事情。 齐家经过这一次,吃了这么大的亏,没有后招则罢,有的话必然是大招。 六月需要做好准备,有备无患。 六十三章骂夫 送走了莫家两位,金大山把六月叫到了堂屋。 屁股没有坐稳,金大山就问道:“六月,这是怎么回事?四帖细边纸都没有订单,你就敢这么大胆把利润分出去,万一卖不出去,那不是要得罪莫家和韩家。” 不是金大山沉不住气,是这事情金大山自己都没把握。 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规矩,每一行有每一行的门路。 看起来纸坊做出来纸品卖出去就行,可是这卖出去也是有讲究的,不是你想卖,就会有人买,也不是你想卖的价钱,就会有人这个价钱买。 也许很多人都是这个渠道打混的商人,彼此通个消息,就会有人联手打压价格,甚至让它无人问津,直到他愿意用低价处理。 很多纸坊也许仅仅只有成本价钱多一点点的利润,甚至商人盘剥到他想留给你的钱数都会精准到几文钱。 这就是冷酷的商场,所以不一定东西好,就一定卖的出好价钱。 六月今日对莫老做的承诺就是巨大的冒险。 金大山不能不着急,得罪齐家,最多就是一辈子不干纸坊。 可是得罪了莫老和韩知府,金大山一家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爹,您今日不和莫家韩家拉上关系,那么明日我们金家纸坊也许就化为灰烬。莫老和韩大人不会平白无故的拉拢我们,也不会让到手的巨大利润化为泡影,这是其一。”六月苦口婆心解释。 金大山还没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 “怎么会?你是说齐家吗?我已经给族里去信,用不了多久,金家族里一定会派人来,你不知道金家也是制纸四大家族之一,金家足够实力保护我们金家纸坊,齐家也不敢正面对上金家的。我们要做的仅仅就是等待而已。可是你今日的一番作为。恐怕就不是金家能够解决的。”金大山颇为头疼。他没有想到六月现在胆大妄为到擅自作主,还不跟自己这个一家之主商量的地步。 在金大山的心里。金家是一个梦魇,一个打不破的梦想! 能够回到金家,能够重新写在族谱上,能够抹去金大山偷师学艺的罪名,可以名正言顺的顶着金家人的身份生活,那才是金大山的终极追求,也是金大山一辈子的愿望。 本来是有希望的,这一切在六月成为了纸神转世传人开始,已经从遥不可及,变得唾手可得,金大山甚至想好了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和姿态面对金家派来的劝说的人,如何高高姿态的傲视金家的当家人,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可以被人恭恭敬敬的请回去金家,还要金家开祠堂,召集所有的族人,给自己正名,甚至于以后金大山都有可能因此分的金家的铺子产业,享受着那种可以绝对掌控的话语权的生活。 而这一切在一上午里,全部破灭,金大山的确有些气急败坏,失却了平素那个宅心仁厚的老实人的模样,面目有些狰狞,这大概是金大山第一次这么有些厌恶六月。 六月看到了金大山眼里的厌恶,心里也是冰冷,这个六月认为的温暖的家,那个憨厚的慈父,即使不完美,没有聪明睿智,没有把握全局的能力,她都能接受,也能试着改变,和帮助家人解决。 可是面对这种厌恶,让六月心寒。 这可是金大山亲生女儿的身份,金大山的憨厚也是建立在不能损害他的权威和利益上的,一旦触及这个底线,金大山就暴露了本来面目,六月有些无力。 难道说自己注定是没有亲人缘分的,到哪里都是要面对孤家寡人的奋斗的日子。 那么四帖细边纸还有什么意义。 六月有些沮丧的想,大概是命吧! 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 这就是因果轮回,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金大山,你说的什么狗屁话!你还敢指望金家,你当初是怎么出来的?你也不想想被人家净身出户,除了一身衣服,你还有什么?现在你想回金家,金家能给你带来什么?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这么多年,你快要饿死的时候,金家在哪里?你的儿女饿的要死的时候,你的金家在哪里?”李氏几步跨进大门,手指指着金大山的鼻子,另一只手叉着腰,脸上愤愤不平的连声质问金大山。 金大山则见到李氏开始,气势立马弱了七分,额上大冬天的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掉。 脸色尴尬难堪,当着孩子的面,被李氏这么数落,金大山自觉什么脸面都没有了。 最主要是他还没办法生气,因为李氏不仅仅说的很对,还说的都是事实! “娘!”六月有些委屈的扑进李氏怀里,抱着李氏的腰,靠在李氏那柴火味儿十足的怀里,感到深深的温暖。 一个护着自己的娘,即使彪悍粗鲁,但是六月却觉得那是世界上最慈祥的老娘。 李氏心里一疼,这么小的人儿,就要殚精竭虑的为家里分担,不仅得不到父亲的支持和鼓励,竟然还质疑和厌恶,李氏心疼啊! “好啦,好啦!你做的很对,这眼光狠准,若是我也会这么做的。不愧是我李家的女儿!”李氏不无安慰。 自己的孩子自己疼。 金大山咳嗽一声,这妇人完全不当自己存在。 这不是明摆着打脸啊! “咳什么咳?你还要脸啊,你大堂哥能害你一回,还能害你第二回,人家说吃一堑长一智,你可倒好,挨完了打还不长记性,这次更好是准备带着一家老小上门去人金家人把我们剥皮脱骨!四帖细边纸在我们自己手里,有莫家和韩家撑腰,就不用担心在这俞道府的地界有人敢对付我们。齐云镇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啊!没有这两家,等不到金家来人,估计金家纸坊就完了。” “再者说莫家朝中有人,光是吏部一年有多少的官员升迁都握在莫家老爷手里,不说是送礼送钱的,受贿不受贿的,我们不需要说,光是为了迎合上司心思的,就会把金家纸坊大门槛踏破,挂着莫家的名头,谁会不买账!你想一想,这会是多大的来源,比起客商都要多,还不显山不露水的。”李氏脑子比金大山清楚多了,其实金大山也不是不清楚,就是当局者迷,面对心之所系的归族,金大山有些浮躁了。 六十四章当家人 金大山挠了挠头,这是金大山投降的标志动作,听完李氏一番话,金大山已经彻底清醒,y清醒过后就是深深的懊悔,懊悔自己对六月表现出来的那一瞬间的厌恶。 讪讪的说道:“六月,爹错了!爹给你赔不是,你从今往后做什么事情,爹都会无条件的支持你,相信你,不会再拖你的后腿,也不会再糊涂了。你就原谅爹一次吧?” 六月真的想叹气,可是自己是七岁,不是七十岁,金大山是金六月的爹,不可改变的事实!即使金大山有时候也会犯迷糊,有时候也会犯浑,可是因为这个就彻底否定金大山整个人,六月也知道不现实。 刚刚心里泛起的怨恨和不屑,渐渐消散,要是早先秦六月的性子,大概睚眦必报,不管是不是自家血亲,那也是绝不手软,可是那一生已经过去,六月不想重复那种日子,也许适当的宽容还是允许的。 只要没有大是非的过错,只要没有危害到自己安全,只要没有伤害到自己在意的亲人,那么六月愿意这辈子宽容大度一些。 重生一次不容易,要是还是一成不变的继续那种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呢! 父权至上的国度,六月只能选择妥协。 “爹,我知道你心心念念想的是什么,可是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机会!您放心,我会让您回到金家的,还是风风光光的方式。现在我们最重要的是借着庇护,快速发展金家纸坊,其他都不是问题! 莫家韩家不是四大家族,他们是官家,要体面,还想要利益,就不会做的赶尽杀绝,有顾忌就会束手束脚。我们才不用担心被吞掉!可是四大家族就不一样了,同行是冤家,我们势不如人,到人家手里还不是被盘剥的一点不剩,您说是不是?” 六月也不想和金大山心有芥蒂。 金大山不一定是愚蠢的队友,可是也不能是个拖后腿的队友。 金大山听后心下更是惭愧,刚才脑子一热,就失心疯一样的怨恨,可是现在冷静下来金大山不是傻人,想的明白,六月说的句句都在理,自己还是过于自信了。 自己连个孩子都不如。 “六月,我知道了,是我想差了,爹知道轻重,以后再也不会给你添堵,爹就等着你把咱们家风风光光的送回金家。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个家你就是当家人。有你在,爹放心!” 这次的话是金大山诚心诚意的肺腑之言,做着最有力的保障。 这可大出六月的预料,在男权至上的这里,一个大男人,还是家里唯一具有重要地位的男人,肯低声下气的说这番话,还把权利放出去,给的是一个女孩子,这大概也是金大山的优点。 总算是没有不可救药到极点。 “爹,您别这么说,这个家还是要您当家作主的,我年纪小,还有很多地方不能周全!还是您当家。”六月觉得在这一点上,她愿意扶持金大山做好一个合格的当家人。 金大山的权威是极其利于金家对外和人来往上,一个七岁的小姑娘做当家人,恐怕没人信服。 即使是纸神转世传人。 可以信服你的手艺,那是要拿真材实料给人看的,实实在在的东西摆在那里。 不由的人不信服。 可是出门谈生意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估计对方一听说是谈判的对手是一个七岁小娘子,都不会来。 更不要说,谈生意不外乎酒楼花船什么的,推杯换盏间,很多事情就谈成了,和一个小娘子这么怎么谈! 六月见识过更大的生意,也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这些场面不会在意,也不应该在意。 可是不代表别人也不在意啊。 金大山连连摆手,脸色尴尬,还以为六月是生自己这个当爹的气了,“六月,爹是真心的,不是虚情假意说些场面话,爹觉得这个家交给你放心。” 六月从金大山眼睛里也能看出来真诚,“爹,我不是和您赌气,我也是真心实意的想让您继续给我们家掌舵!如果是您,您会选择和一个七岁的女子谈生意吗?” 看到金大山想要点头,六月笑着摇摇头。 “爹,您是因为自己的女儿是七岁的孩子饿,所以您会这么认为,可是即使是这样,刚才您回答之前还是有一丝的迟疑,我不是埋怨您,是说您看您有一个妖孽的七岁女儿,您还会迟疑,更何况是外面的那些成精的生意人,他们可不会觉得和一个七岁的孩子谈生意是一种荣幸,只会认为是一种耻辱!” 金大山脸色一沉,这是他金大山的女儿,即使刚才金大山私心里想过厌恶六月,可是那是一回事,但是别人若是看不起六月,金大山还是愤怒的想要把那人的脑袋拧下来。 “爹,您别生气,外面的世道就是如此,女子地位不如男子,更何况我一个小娘子。所以您可是我遮风挡雨的大树啊!我在您这棵大树底下好乘凉。您就别推辞了,免得别人说三道四的,总之是是非多。” 金大山想了想,道:“六月,这样吧,你爹没什么本事,不过也不能躲在自家孩子后面被人戳脊梁骨。以后家里还是你做主,不过出面应酬什么的还是你爹我来,其他我们都商量着来,我们要和和睦睦,抱成一团的把家业兴旺!总之一句话,在外人面前我是当家人,自家关起门来你是当家人。你哥哥弟弟妹妹谁又不服气找我来,只要有我在一天,这个家就是你说了算,即使有一天我不在了,这个家也是你说了算,谁若不服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这话声音十足,躲在窗子底下的初一,十三,十八,还有九月和小十九都是一哆嗦。 看来被爹发现了。 “还不滚进来!” 五个人你推我,我推你的走出来。 初一这个大哥只能硬着头皮上,几个小的都躲在初一背后,走出来。 初一讪讪笑着,摸了摸脑袋。 “爹!” 嘿嘿的傻笑。 自家老爹有时候还真的精明的不得了,也就是六月还能应付。 “你们听着,既然你们都在,今天我就把话放在这里,你们兄弟几个,不论男女,以后金家就是六月做主,以后即使你们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小家,也还是六月做主,这是咱们家的祖训!听到没有?”金大山是不想六月以后为难,他见过金家族长管束人,没有权威服众,很容易一个家散。 金家若想兴旺,那么金大山觉得从自己到家里人都要牢记着这一点,金大山也相信六月不会辜负自己的希望。 初一几个连忙表态:“那是自然,我们都同意六月管家,爹,您放心。” 金大山终于松口切,偷眼看了看李氏,看到满脸的笑意,总算是过关了。 六十五章收房 一家子终于雨过天晴。 “爹,我们去看看二十八街的铺子吧!”六月不会白白放着现成的铺子不用。 毕竟二十八街和十三街那可是差远了。 金大山也想去看看。 “好,去看看。”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我也去!” “爹,我们都去吧!” 这是金家第一次有了意外之财,还是地段好的让人羡慕的铺子,谁都想去看看是个什么样子。 金大山大手一挥,豪气道:“好,好,都去,都去!” 李氏都笑的合不拢嘴。 六月悄悄的握紧了李氏的手,这个娘可不是一般人,看起来粗鲁不羁,就和骂街的泼妇没两样,可是眼光睿智,脑子清醒,这没有眼界,没有一定出身的女子可做不到,六月很好奇李氏当初是个什么样的家族出来的女子。 李氏和金大山怎么走到一起,大概也是一个有故事的故事。 六月对于李氏真的是很好奇,很好奇。 可是她也知道问了,李氏也不会说的,有时候人都有些藏在心里的秘密不愿意和别人分享。 不过有这个娘在,金大山就是想要出错,都不容易。 谁让金大山惧内啊! 这也是个硬伤,不过六月暗自庆幸金大山这个硬伤。 一家子收拾停当,就出发了。 齐满福和钱归一跟着。 这两人现在俨然是六月的随从。 六月需要人手,本来应该是培养几个机灵沉稳的丫鬟的,那个女孩的身边跟着不是丫鬟,小厮跟着也于理不合。 可是百废待兴。 六月还没功夫,也没有那个闲钱做这个事情。 买丫鬟要从小买来,细细的教导,没有个四五年当不得大用。 买个大丫鬟的话,不是自己调教的不放心,遇到合适的人选也不容易。 还是再等等吧。 雇了一辆马车,一家子坐上,也不分男女,齐满福和钱归一坐在马车前面和车夫在一起。 一听二十八街,车夫倒是多看了一眼这一家子。 去二十八街的可都不是普通人。 扬鞭子,马车缓缓行路。 齐云镇说起来似乎不大,其实还真不小。 说是一个镇,但是方圆可是有数百里的。 齐云镇二十八条街,每一条街说是街,实际上都是铺面林立,房舍众多,只不过当初建设初期布局安排及其合理,每一条街都是四通八达,便于马车行走,也不会拥挤。 由于是纸坊居多,前后房舍之间也有一定间距,每一栋铺子都备有水井,方便取用水,既防火,又适合大量用水的纸坊。 每一套房子都是上下两层的跨院,外面是铺面,里面是内院,也是作坊。 金大山他们来到齐家书斋。 这里大门已经关闭,上面挂着关门歇业的牌子。明明在繁华地段,周围都是汹涌的客流,来往的人群,这种冷清让人都忍不住要看看,在二十八街上,不开门做生意,不常见,所以引人关注。 金大山跳下车,先扶了李氏下来,接着几个兄弟都跳下来,九月和十九是金大山和初一抱下来的,她们太小了。 齐满福上前敲门。 敲了半天才磨磨蹭蹭的有人回应。 “谁啊?没看见关门歇业了。” 不耐烦的语气,大门打开一个缝隙,一个三十多岁的尖嘴猴腮的男子探出头来看。 一见到金大山他们这老老小小的一群人,衣着也不光鲜,男子探究的目光里就带了轻视。 趾高气扬道:“你们干什么?这里不是你们来的地方,快走快走!”说着就要关门。 齐满福一把就推开了男子,身子一用力,就硬是挤开了男子,闪身进了大门。 男子被齐满福挤的差点摔一个趔趄,心里不满,嘴上骂道:“小兔崽子,你也不看看这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吗。你这是私闯民宅,老子报官,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说着握拳就去锤齐满福。 被齐满福一把抓住胳臂,手指微微用力,瘦猴终于脸色大变,连声呼痛。 “哎呦,你快放手,你快放手,你爷爷的手要断了。来人啊,有强盗啊!” 瘦猴见势不妙,立刻撒泼的挣脱齐满福的掌握,滚到地上,满地的打滚。 金大山皱眉,这都是什么人啊! 看来齐家是诚心要给金家纸坊添堵,连留个守门的,都是这种下九流的货色。 还是四大家族呢! 也不怕丢脸。 初一上前一步,喝道:“住嘴,我们是金家纸坊的,上门来收房。” 周围已经因为瘦猴的呼喊围观过来的人群,一听这话,立刻心领神会! 这两天,金家纸坊的大名那是如雷贯耳,齐家吃了这个大亏,赔了一个铺面的事情,很多人都津津乐道,毕竟八卦谁都喜欢说一说,茶余饭后总要有些事情娱乐大家。 没想到,第二天金家纸坊就来上门收房。 还真是胆子大,不怕齐家派人打出来。 众人都是揣测,但是也有人知道,那可是府台大人开了口的,这铺面齐家是无论如何都要拿出来的。 于是群情激昂,都围着想看看齐家有什么动作。 瘦猴奔来还想着继续撒泼,可是这一句话成功的把瘦猴的所有动作卡死在喉咙里。 目瞪口呆地看着金大山,再看看初一,目光移到那个站在金大山身侧的女孩子面上,瘦猴一个机灵,翻身起身。 陪着一脸的笑脸对金大山道:“原来是掌柜的到了,是小人有眼无珠,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人这一次。” 初一一瞪眼,小人! 金大山把初一扒拉到一边,对着瘦猴笑了笑道:“那我们能进去了吗?” 瘦猴立刻躬身做个请。 “您请!” 齐满福早就打开了大门,金大山一家走了进去。 没看到热闹的人群立刻哄散开,想象中的刀光剑影,金戈铁马都没有,没有任何对手的你来我往,也没有刁难和冲突,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进去了。 人们都是一脸不可置信。 这也太没有挑战了。 齐家什么时候这么没脾气了,金家什么时候这么厉害的。 不管人们怎么猜测,大门缓缓关上了,也关上了所有的目光。 六十六章捣乱 一家子走进去,金大山看的有些目瞪口呆,虽说有些心理准备,可是还是没提防这地方能这么大,这么气派。 里面有伙计在忙碌的整理东西,毕竟一天时间,根本搬不完,都出都是散乱的货物和箱笼,地上散碎的纸张扔的满地狼藉!进进出出的伙计好奇的打量着这一群人。 终于有人窃窃私语,看到金大山一家的眼神有些不对了。 但是人人还是忙活自己手边的事情。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这是基本的规矩。 即使每个人心里都八卦的很。 谈话间才知道这个瘦猴叫做潘明,是齐家书斋掌柜的小舅子,掌柜的在后头库房。 六月打量铺子。 这铺子的确是很有规矩。 上下两层的院子,前面的是铺面,楼下是纸品柜面,高高的实木架子上,分门别类的书格,大小都是按照各种需求的纸张大小设置的,样式齐全,现在因为搬家,书架上都是空荡荡的,显得更是空旷。 楼上是则是待客的雅室,桌椅字画都已经去除,也是空荡荡的萧索! 不过布局很好,推开窗就是大路,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也能看到附近的很多家铺子。 六月没有理会这些,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作坊。 看了看金大山,金大山拉着李氏正不住眼的打量铺面,时不时伸手摸一摸光滑的墙面。 比起金家纸坊,这里可不是差了一个等。 就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潘明看到金大山的目光,不由得眼里聚了一簇小觑和嘲讽。 心中腹诽道,上不得台面的乡下人,看看傻眼了吧! 突的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盯着自己,像是一把锋利的钢刀,锐利寒冷,带着死亡的气息。 潘明蓦地回头,正对上那个个子不高的小娘子的眼睛。 打了一个寒战,潘明心道,见鬼了,一个小娘子哪里来的这目光,就像是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的凶狠。 这金家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收敛目光,低下头,避开了六月的目光。 六月嘲讽的瞥一瞥嘴角,这种手高眼低的小人,自己不是第一次见到,不过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把心事泄露的可是第一个,做下人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就算是心里恨死一个人,也不能面上露出半分,泰山压顶不露形色。 而潘明这种没有修炼到家的也就只能混个跑腿的活计,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 “带我们去后院看看!” 清脆悦耳的女童的声音,让潘明不相信是刚才那个小娘子说的话,这反差一时半会还不好接受。 迟疑了一下,潘明道:“这后院还没有收拾好,要不您改日再看,里面都是水啊,泥啊的,很多纸浆岗都没有搬走,实在下不去脚。” 金大山也想看看纸坊,可是潘明这么说,也在情理当中。 六月却似笑非笑道:“恐怕是在忙着拆池子,拆墙吧!那倒是还真是下不去脚。” 这话一出,金大山李氏那是大惊失色,潘明则是活像见到了鬼。 活见鬼了,这个小娘子怎么知道的? 见到潘明脸色大变,金大山也意识到不对,急忙推开有意无意挡在路上潘明,越过了跨院的垂花门。 走进后院,这里分东西两进院子。 听声音,右边院子里有嘈杂的人声,应该是有工匠。 金大山跑进去,立刻傻眼。 身后六月李氏还有初一十三,十八,也紧紧跟了进来,齐满福和钱归一抱着九月和十九也跟进来。 除了六月一脸的预料之中,其他的人都是一脸的错愕。 这时候的作坊简直要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本来结实的池子已经被砸开,连接活水的入水口已经堵上了,捞浆池也变成了一堆碎石头,烘干的火墙则是塌了半边,露出里面的烟道。 正在干得热火朝天的一帮子活计见到突然闯进来的一群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金大山一家。 潘明这时候才气喘吁吁的追过来,一见到事情已经败露,反倒脸色平静。 反正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基本上该毁的都毁了,不该毁的也毁的差不多了! 金大山气得指着满地的狼藉和残垣断壁质问潘明道:“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纸坊最重要的就是这些搬不走的东西,没有这些,还能叫纸坊吗? 这些是无形资产,一旦少了这些,这铺子几乎一文不值。 潘明褪去了礼仪周全的假面具,露出了无赖嘴脸,满脸不在乎道:“金掌柜,我们干什么你不是看见的清清楚楚吗?还要问啊!” 这是打算撕破脸,耍赖皮了。 金大山指着那堆堆瓦砾,大声的吼道:“你们怎么能这么做,这是纸坊的根本,没有它,这个铺子给我们有什么用?” 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这种失落的巨大落差,让金大山爆发出了火山一样的怒气。 潘明笑呵呵的问道:“金掌柜,您看看您契约上写的什么?我们齐家是输给了你们金家纸坊铺子一间,可是那上面可没写必须附带纸坊设备和工具。这难道不是铺子一间吗?” 那无赖的笑容真的让金大山想要上去狠狠的挥两拳,打掉那嚣张的笑容和放肆的蔑视。 这是彻头彻尾的耍无赖。 金大山卡壳了,脑袋发懵,从怀里掏出契约,颤抖着手展开,那上面明晃晃的二十八街铺面一间,然后注明的是占地多少。的确一个字也没有提到纸坊什么的。 都怪自己明知道齐家心有不甘,怎么会这样轻易把到手的铺子这么给出去,肯定会有后手的,可恨自己一点也没有提防,还是自己太过于掉以轻心了。 现在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就是告到官府,也没理由。 铺子,是啊,一间铺子。 人家给的可不是一间铺子啊! 潘明看着的脸色铁青的金大山,看着有些无措失色的金家兄弟,心中快意。 这就是手段。 六月静静看着潘明,淡淡笑意爬上嘴角。 这不就是天意啊! 六十七章收房 “潘明,我们家现在就要收房!” 六月一句话打断潘明的得意。 立刻换上一幅吃惊地嘴脸。 潘明早就想过金家父女看到这一片繁华的景象的情景,金大山的表情也的确取悦到了潘明,可是这接踵而至的打击也来的太快。 “金掌柜,你这就太不近人情,这一天时间我们怎么可能搬的走全部的东西,这不是为难人吗?” 金大山冷笑道:“这叫做为难人,这就叫做不近人情?那你们这算什么?潘明,你也太看得起我们,府台大人可是判定我们随时可以收房,这随时可包括今日,明日,你们不仁我们就不能不义不成。我们现在收房,给你一柱香的时间,搬不走可不怪我们。” 这话一出,金大山已经立马明白六月的意思。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潘明傻眼,一柱香? 这院子里里里外外加起来有多少东西,不算是库房里的多少纸货还没有搬走,就是这外面的盆盆罐罐也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搬不完。 潘明耷拉下来脸,这报应来的太快了一些。 “金掌柜,你看这事情已经这样了,这池子火墙也不可能复原,都是下面的人不会办事,才弄错了,您就饶了小人这一遭,抬抬手,毕竟大家都是这行混饭吃,齐家底蕴是什么样的,金掌柜您心里也清楚,抬头不见低头见,山水总有相逢的一天,还是留些余地的好。” 话里含着威胁,可笑的是潘明现在还不明白,金家和齐家怎么还会有余地,不是死仇已经是不错了。 金大山对齐满福道:“齐满福,钱归一,你们点香,看着时候,到了时候这里若是没有清场,那么你们就到官府衙门去报官,说是有人私闯民宅,意图盗窃!” 齐满福和钱归一乐呵呵的答应道:“哎,掌柜的,我们一定好好地看着!” 两个人从怀里掏出香,还特意找了一个迎风的风口点上,猩红的香头一闪一闪。 潘明咬牙切齿,一把就抄起地上扔着的一根木棍,恶狠狠的对院子里的工匠道:“伙计们,都给我抄家伙,看谁今日敢动我们一下,就给我打出去。”那样子有些狗急跳墙。 李氏不由得拉了九月和十九到自己身后,初一和十八站到了六月身前,齐满福和钱归一扫了一眼地下,慌乱中也抄起了两根棍子,护在金大山跟前。 看着潘明身后犹豫了一下,渐渐有人开始也拿起家伙的样子,齐满福和钱归一心里只打颤,人家人数众多,这要是真打起来,自己这边基本上都是妇孺老幼,几个青壮年连人家的一个零头都不够,今天看来是不能善了。 金大山神色凝重,没想到潘明是个混不吝,他知道齐家这次不服气,被六月狠狠的敲了一个铺子,放谁心里都不乐意,可是愿赌服输,金大山是没想到齐家会这么不要脸面,拆墙拆地就不说了,这是要打死人的架势。 后悔啊。 早知道就不能带着一家子来,本来以为就是个看看,即使有人刁难,也不会过分,本来以为的喜事,这一下一家子都要折在这里。 尤其是六月。 金大山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猪脑子嘛? 人家是吃一堑长一智,自己这是要把全家害死的本事。 可是这会儿还能怎么样。 看潘明恶狠狠凶神恶煞的样子就知道,这小子今日是起了黑心,这是要把金家家打个半死,到时候回去也要躺个一两个月,只要不死人,就算是告到官府,也不过是赔钱了事,最多追究一个殴打人的罪名,那也不过是关个十天半个月的,不疼不痒,反倒是齐家这房子就不好今日收房了。 潘明的确也是这么打算的,他本来就是掌柜的小舅子!平时溜须拍马,蝇营狗苟干些鸡鸣狗盗的事情,在铺子里作威作福惯了,这次是打算着好好收拾金家一番,给东家看到也能解解气。 谁知道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激怒了金家,这要是立马要收房!,还真的没有上说的,合情合理,有理有据,就和他们的那张契约一样。 问题是东西收不走,那就要损失的不是一点半点,也不是他潘明付的起这个责任的,到时候恐怕连同自己姐夫都要倒霉! 所以潘明才急了。 恶念顿生。 六月寒着一张脸,是啊,谁也没想到出这种事情。 可是六月怎么会没有准备,几十年不就白活了。 她经过的风浪比起今日这种场面那要大的多,也惊险的多,潘明这样的人,手段也就这些了。 简单粗暴,不用心去雕琢。 六月推开初一十八,面色平静,慢慢从人群中间走出来,一步步,步步沉稳,小小的身子竟然让人看着巍峨高大。 潘明手心里攥了攥那根粗大的棍子,硬邦邦的咯得手指都有些生疼,他是市井无赖,泼皮烂货,可是他也听说过纸神转世这一说,无他,只因为齐六一因为侮辱这个眼前看着瘦小的小娘子,结果差一点被雷劈死。 齐家少爷因为质疑这个小娘子的身份,地动山摇。 这些可是被人传说的活灵活现,多少人口口相传的说过这个金家小娘子纸神转世那天祥云环绕,百鸟齐鸣,灵光一现。甚至有人说这个金家小娘子有天神保佑,百鬼不侵。 谁若对纸神转世传人不敬,就会遭天降惩罚。 潘明随是无赖,可也对神明敬畏,看着眼前的小娘子步步紧逼,潘明是心里犹如打鼓。 万一………… 怎么办? 说话间,六月已经走到了潘明跟前。 “你,你快闪开!……若不然,若不然……我可要打人了!我这棍子可是会打死人的!” 潘明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六月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其中的心虚不言而喻。 六月轻轻地打开潘明指着自己的棍棒,“也不知道这次雷会落到谁的头上呢?” 潘明和身后的伙计不由得倒退了十几步,每个人都和六月拉开了距离,生怕惹到这个纸神转世传人。 六十八章不痛快 “哟,这是干什么呢?” 潘明猛的回头。 莫景泗跟一位黑脸的公子走进来,身后哗啦啦跟着四五个小厮,竟然还有两个差役腰里别着腰刀虎视眈眈的盯着潘明。 潘明心道不好,怎么这好死不死的碰上俞道府的两家最大的势力家的公子呢! 赶紧陪着笑脸,笑的一张脸像路边的狗尾巴花一样,脚下步子发虚。 “莫公子,韩公子,今日什么风把您两位给吹到我们这小地方,这里又是泥,又是水的,小心脏了您二位爷的靴子。还是前面雅室请。” 地方上最大的两尊神家里的小爷,潘明得罪不起,齐家也得罪不起。 更何况是莫家在其中。 还是赶快把这两位弄走,起码不要把金家的事情让这两位知道。 又是鞠躬,又是作揖,想把莫景泗和韩卫城请走。 韩卫城挽了挽衣袖上带着竹子綉纹的花边,漫不经心的问道:“你算哪根葱?齐家的掌柜的?” 这话直接像是一个巴掌直接扇在潘明脸上。 还是打完了你,你还得赔着笑脸相迎的羞辱! “公子爷,齐家书斋的掌柜的是我姐夫,今日去俞道府府城送货,还没回来。这里现在小人做主。小的潘明。”心里骂奶奶骂娘,可是就是不敢在脸上带上一星半点的不快。 又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俞道府府台大人的公子,潘明得罪不起。 也不敢给齐家惹祸。 “金伯父,金四小姐,咱们又见面了。”莫景泗已经推开韩卫城走到六月面前,笑吟吟的道。 六月施礼。 “莫公子,这么巧?” 莫景泗似笑非笑,这个小娘子可真的会装,若不是金家纸坊的伙计惊了自己的马车,还惊慌失措的说齐家要杀人灭口,自己能急匆匆的带着韩卫城这个府台公子做后台,跑过来英雄救美啊! 咳咳,他莫景泗大概算得上半个英雄,不过金六月可不能算美人!顶多也就是个小豆丁! 可是这个丫头片子可是精怪的很,连到齐家会遇到什么事情都能算的出来,还知道搬救兵。 总算是聪明,知道狐假虎威。 潘明一听这话,双腿一哆嗦,姑奶奶啊!您认识莫家公子和府台公子怎么不早说?这不是扮猪吃老虎啊! 这是坑人啊! “是巧啊,这是怎么啦?” 莫景泗对上六月戏谑的眼神,淡定的问道,手指指了指满地的狼藉和周围已经像是霜打茄子似得伙计们。 一个个都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去。 “莫公子,韩公子,原是小人的失误,金掌柜来收房,这不是小人一时疏忽,少说了一句,底下的伙计就自作主张把池子火墙给拆了。害得金掌柜生了好大的气!”潘明一见金大山义愤填膺的就要开口,急忙上前说话。 金大山要是开口了,那么莫景泗一句话,齐家纸坊这些人都得关进大牢里吃牢饭。 府台大牢是那么好进的? 这进去一圈,上上下下没有钱开路,不死你也要脱一层皮,他潘明也就是一个地方掌柜的小舅子,连掌柜的都不是,齐家怎么会费那个功夫,花那个钱财去捞一个书斋掌柜的小舅子。 潘明自己也知道说出去都会让人笑死,哪个主人家会这么干啊! 心中悔恨,他干嘛想着做出头鸟,想在东家面前露脸,这可倒好,脸没有挣到不说,这都要没命了。 早知道自己一早跟着姐夫去府城就好了,现在这档子事就不会发生。 可是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怎么补救才是王道! 莫景泗对金大山抱拳施礼,道:“世伯,您可别气着自己的身子,有什么不合适的您开口,让底下的伙计去忙!再有不合适的您和小侄说一下,一定给您办妥,小侄办不了的,自然有潘明潘掌柜也会给您办妥。” 扭头对潘明说道:“是不是啊潘掌柜?” 眼神似古井,波澜不惊,但是让人心里胆寒! 潘明哪敢说不是,心里发苦,嘴上还要连连称是。 “对啊,对啊!金掌柜,底下的伙计不懂规矩,让您坏了兴致,您放心,我这就吩咐人重新给您弄好,原样给您弄妥,绝对不让您心里不痛快!” 嘴上潘明可是说得好听的很,比起刚才那副凶神恶煞一般的模样,那简直是见了阎王的小鬼。 “你是叫做潘明吧?” 韩卫城已经走上来,板着一张黑乎乎的面孔,语音里满满的都是不耐烦。 潘明连忙点头。 “你给我听好了,我没什么耐心!三日之内把这里给我完完整整的一丝不错的交到金掌柜手里,要是金掌柜有一点点的不痛快,那你就是让我韩卫城不痛快,谁若是让我不痛快了,那我会让他更不痛快。” 韩卫城本来面色极黑这话声音里还透着隐隐得危险,虽然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是足足让潘明出一身的冷汗。 韩大人府台大人的这位公子,那可是刚来没有三个月,但是威名那是整个俞道府都家喻户晓。 就是因为韩卫城在街上看到府城粮商刘处仁的公子当街调戏良家少女,不仅动手动脚,还打算带人强抢回去,这少女也是个烈性子的,就要撞墙自尽,被路过的韩卫城正好撞见,这位少爷是个血性之人,当下就一怒之下,救下了少女,还断了刘公子的子孙根。 这刘家也不是寻常商贾,家里竟然搭上了宫里一位贵妃身边的李公公,平日里就是仗着这些作威作福,打着李公公的名头没少干坏事,连府台大人也不大愿意得罪,毕竟得罪谁也比得罪一个没根的公公好,还是一个贵妃身边的公公,没事在贵妃娘娘身边吹吹耳边风,有的是想要讨好的官员,恐怕就会有人主动办了这点小事。 没想到,这次的韩复古这位府台大人到任,这位府台公子就干这么大胆,做出这样的事情,刘家岂能罢休。 于是刘家动用关系,给李公公送了三万两银票和递了个话,就是要韩卫城血债血偿。 结果,李公公刚在贵妃娘娘身边露出点口风,就被贵妃娘娘狠狠地斥责了一顿,李公公那是宫里久经沙场的老人了,立刻就明白这韩复古恐怕不是一般人,背景深厚。 自己这是惹到不该惹得人了。 等到刘家再派人去打问的时候!李公公硬是连面都没见过,就把银票送出来,再也不露面了。 刘家这才明白惹大祸了,刘老爷也是个当机立断的狠人,五花大绑了已经废了的刘公子到韩府赔罪,在捐出了十万两的修葺俞道府河堤银子的缺口之后,这件事情才算是被韩大人轻轻放过。 韩卫城的威名也就此在俞道府传开。 韩大人的背景也越发的被人们津津乐道,越传越神乎。 你说现在潘明哭都来不及,早知道绝对不会招惹金家的,这不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给自己找不痛快呢啊! 六十九章教诲 出了齐家书斋的大门,金大山笑着道谢。 “刚才真是多谢莫公子和韩公子出手相救,在下不胜感激,明日七贤斋之宴,请两位公子务必驾临,好让在下表示谢意。”刚才在书斋里不方便说。 金大山是真心感激,若不是这两位赶到,自己一家子恐怕今日没办法全须全尾的回家了。 韩卫城不在意的摆摆手,“金掌柜,你也不必客气,今日我是被莫景泗诓骗来做了一回镇山大王。这个人情价自然是莫景泗得还!我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六月淡笑不语,这位韩公子倒是个热忱的人,不遮不掩,是个爽快人。 没看出来,莫景泗这个看起来文弱书生,竟然还有这种侠义的朋友。 “韩公子哪里话,你们二位都是我们金家的恩人,这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您们尽管张口,金家一定竭尽全力。”这话虽说是虚话,毕竟莫景泗和韩卫城别说不太可能遇到什么真正难事,要是真的遇到了难事,这样的人家要是难事,就不是金大山一个纸坊掌柜的能帮忙的。 可是却是金大山出自肺腑之言。 韩卫城有点不耐烦这样应付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刚要皱着眉毛训斥,莫景泗已经抱拳。 “金掌柜,您可别客气,这个忙说到底也就是举手之劳!请不必挂心!” 金大山也知道再多说无益,抱拳再次致谢,等车离去。 莫景泗看着马车消失在尘土里。 韩卫城一只手搭在莫景泗的肩膀上,戏谑道:“小泗儿,你可越活越回去了,这丁点的小事也能劳动您莫公子的大驾,是你们莫家最近太闲,还是这金家真的特别。” 金家纸坊和莫家,韩家合作的事情,还没有说开,韩卫城还不知道这回事。 “当然特别了,纸神转世传人啊!能不特别吗?”莫景泗拍开韩卫城搭在肩上的手臂,微笑着掸了掸肩膀的衣服。 韩卫城吃惊得指了指已经远去的马车,问:“那个就是最近沸沸扬扬的纸神转世传人金家?” 莫景泗点头。 “不会吧?我看到这一家子,只有两个小娘子,一个看起来最多也就七岁,另一个看起来也不过四五岁!”韩卫城早就听说最近府城传的神乎其神的话题,可是没有见过真人,但是心里始终还是觉得纸神转世传人那一定是仙风道骨,飘逸若仙的美人儿。 可今日一见,全没有那种风范。 心下失望。 “就是那个七岁的小娘子。”莫景泗很乐见韩卫城失望的样子。 出乎一个人的预料也是一种享受。 “哎,哎,你别走啊!你还欠我一顿宝兴斋的狗肉呢!”韩卫城看着已经走远的莫景泗,急得喊到。 这种损友,过河拆桥倒是拿手。 这边金家一家子坐的马车走得正急。 李氏紧挨着金大山靠在车壁上,怀里揽着十九和九月,两个小的刚才吓得很了,半天都没有缓过来,一句话都不敢说,老老实实的窝在李氏怀里。 两口子心有余悸,惊惧的眼神在彼此眼中浮现。 “六月,这两位公子是你让人请来的?”金大山不是傻子,缓一缓也就想明白了,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啊! 六月坐在车窗边,透过布帘子看着外面街上的景色。 听到金大山的问话,回过头答到:“我也就是以防万一。” 李氏立刻瞪起了眼,“你这孩子,明明心里有成算,也不和我们说一下,起码你弟弟妹妹还小!应该留在家里,万一有个什么,我们也好应付。你可倒好,什么也不说,你这是和谁学的这么冷情冷心的!” 李氏心里有气,看着两个小的被吓得面色青白,惊魂未定的样子,心里就越觉得六月冷酷。 也不知道这孩子得了纸神传艺的天赋是好事还是坏事,以前六月可是护弟弟妹妹,护的紧。现在明知道要出这样的事情,六月竟然能面不改色的致一家人的性命于不顾。 看着愤懑的李氏,六月也知道是自己冒进了。 “孩子他娘,你先别急,六月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都是一家人,六月对弟弟妹妹有多么珍视,我们都看在眼里,宁肯自己不吃剩下一口也为了给弟弟妹妹填补,那就是我们的六月。我相信这孩子不是个置家人与险境的人。”金大山安抚的安慰李氏,也开口为六月辩解。 这个爹还真是不错的,起码说了对六月无底线的支持,就真的如此信任。 “爹娘,这次的事情本来我也就是猜测,这么提前做也是担心齐家使坏,有个万一而已,我让满福弟弟去守着莫景泗路过的地方,只等咱们的消息。谁知道齐家胆大包天想要真的动手。这是其一,其二是这种事情对于以前的我们金家纸坊可能一辈子难遇到一次半次,可是对于今后的我们金家纸坊,可能会司空见惯。九月,十九最小,是理该我们护着,可是万一有我们护不到的地方呢?他们还是要早早历练一下,见识过这种场面,自己就知道怎么应付,也免得慌手慌脚。”六月老老实实的把自己想的说出来。 李氏松了一口气得了一个纸神转世传人的女儿是好事,可是若是因此六月变得六亲不认,性情冷酷,却不是李氏想要的。 起码六月是真心为了弟弟妹妹好,即使做事的方式有些冒进和胆大,但是出发点绝对是正确的,这就足以浇灭李氏的怒火。 “六月,我知道你现在聪慧,又得了纸神传艺,有纸神他老人家教导,我是放心,不过娘只说一句,这一句也是说给你们兄妹六个听得一个家族只有拧成一股绳才能家族兴旺。只有金家纸坊好了,你们才会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们应该懂。”李氏不得不担心。 兄妹六个规规矩矩的应了李氏的教诲。 七十章玩花样 第二日金大山带了六月和初一出门,六月是当家做主的当家人,初一是金大山有意想要培养的对外迎来送往的人手,这种场面当仁不让的是要出席的。 李氏连夜给六月赶出来一身衣裳,水月白的衣裙,淡粉的对襟罩衫,这料子还是李氏压箱底的嫁妆,就算是再艰难,李氏都没舍得拿出来送了当铺,细滑黑亮的头发梳了两个圆髻,看起来粉嫩可爱。 因为这一阵子伙食着实好的很,大鱼大肉虽说没有,可是顿顿都能见到肉星子,总算是把六月他们的身子补回来不少。 金大山和初一都是一身烟青色的长衫,立时斯文了不少。 初一感到有些别扭,拉了拉衣襟,不自在地对李氏道:“娘,您还不如给我做一身短打扮,我穿着还自在。这衣裳让我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也不方便干活。” 十五年来初一是第一次穿这样体面的衣裳,可是却不适应,李氏和金大山都有些心酸。 锦衣玉食养人,粗茶淡饭也是一样,可是不喜欢锦衣玉食的孩子,这能让做父母的不难过。 “大哥,你以后要学的东西很多,这穿衣吃饭就是第一门学问,你可是咱们家的顶梁柱,和爹一样是金家纸坊的门面,对着外头,你就是金家纸坊,所以你要学会和人说话,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吃饭穿衣也是一门学问,你可不能掉链子啊!”六月走上来拉着初一的衣服袖子娓娓道来。 初一是要培养,是金家的第一个男丁,心地善良,机灵活泛,家里家外都需要可以站出来说话的男丁,当然金大山已经是一个被六月理所当然推出去的代表,但是以后随着生意的发展,需要出面的事情绝对不会少,金大山不可能做的完,需要现在就开始培养接班人。 主要是六月怕麻烦,生意场上男人的优势还是显而易见的。 初一正色道:“妹妹,你放心,大哥别的本事没有你厉害,但是起码绝对不会拖后腿。为了咱们家我也会好好学习如何谈生意。”最近看到面对很多问题,金大山作为父亲都一点帮不上忙,只有六月一个人单薄的面对,这对初一刺激很大,感觉非常对不起妹妹,这也让初一十三,十八几个极力想强大起来,可以给家人一个遮风挡雨的天地。 初一作为大哥更是迫切的想要保护妹妹和家人。 六月点点头,信赖的说道:“大哥,我相信你能够做到。”鼓励是一个人成长的最好动力。 三个人出发,还是雇的上一次车马行的马车,车夫还是那个老哥儿。 “金掌柜,这次去哪里?”车夫大哥笑着把车凳放好,小心得用肩膀上搭着的布掸了掸。 金大山一边扶着六月上车,一边回答。 “聚宝斋!” 金大山和初一才上车。 好嘞! 车夫把凳子放好扬鞭子走路。 聚宝斋。 六月紧跟着金大山和初一走进聚宝斋的大门。 聚宝斋和七贤斋不一样,七贤斋也就是一家普通的酒馆,方便十三街和十几街以下的那些赶脚客商还有纸坊小老板们,花个小钱就能解解馋的地方,人来人往,都是阶层比较低的人聚集的地方。 聚宝斋不一样,来齐云镇做生意的客商,尤其是大客商都会选择聚宝斋,这里菜肴精致就不要说了,每间雅室都是别出心裁的布置,或适合文人雅士的高雅,或适合大商的气质奢华,反正只有你有需求这里都会办到,当然价钱也不会便宜。 是谈生意,小聚的高雅场所。 金大山选择这里,主要是莫家和韩大人的身份,不在这里宴客,就分明是看不起人。 昨天,金大山就派齐满福专门来定了雅室。 伙计问清楚金大山他们,就带着三个人上了二楼的雅室。 莫老和韩大人还没有来。 金大山坐等。 六月倒是明白,以莫老和韩大人的身份,迟来一会儿,那是理所当然。 不过一盏茶时间,聚宝斋掌柜的亲自带路领着莫老和韩大人上楼。 大家见面自是一番寒暄。 酒菜摆上,金大山,莫老,韩大人就坐。 初一和六月站在一旁。 莫老看看六月,笑道:“金掌柜,咱们以后都是一家人,这孩子们就都坐下一起吃,没有那么讲究。况且让纸神转世传人站着伺候,我这岁数还真怕遭天谴。”玩笑话,可是足见重视程度。 韩大人冲六月招招手。 “坐在你父亲旁边吧!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可是我们都一把年纪,也没有忌讳。” “韩大人,客气了,小孩子家家的。六月,韩大人,莫老不嫌弃,那就坐过来吧!”金大山也不愿意六月站着,这里面可是有六月重要的一席之位呢! 六月拉了初一乖巧的坐到了金大山左右手。 这种场面,本来的确没有六月和初一的位子,可是人家韩大人,莫老都不计较,六月更不会矫情,苦了自己就为了一个虚伪的贤名,六月可不愿意做这种事情。 “金掌柜,听说你的四帖细边纸竟然要给我两成干股,是否属实啊?”韩复古倒是单刀直入,简单粗暴。 金大山面上一红,被人这么赤果果的说出来,自己有行贿府台大人的行径,金大山脸面上盖不住。 自己怎么回答都是错,回答是,那要是韩复古立刻翻脸,这就是铁板钉钉的行贿,人证物证齐全! 若是回答不是,那就是打莫老的脸,也得罪韩复古,若是因此让韩复古心生反感,这合作也就泡汤。 正在左右为难之时,六月看了看父亲为难样子,开口道:“韩大人,明鉴。我们金家纸坊这两成干股可不是送给韩大人的。”这话一出,满桌子的人都是一窒,这话从何说起。 难道六月想要反悔,金大山心中暗悔,自己的思路永远跟不上自家闺女的,迟早要被这孩子坑死! 我这个爹当的容易吗? 这边莫老,韩大人都是对视一眼。 心道,这小娘子是玩的什么花样啊? 七十一章 “金小娘子,此话怎讲?” 韩复古倒不认为金六月敢这么戏耍自己找个俞道府的府台大人,又不是嫌命长! 虽说是个小娘子,可是韩复古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人那是一个毒啊! 这个小娘子可是内有乾坤的人物! 得罪自己这个一方父母官就太不值得。 也没必要。 本来韩复古的这个问话就是一个陷阱,想要考考金家。 这倒好金小娘子更是语出惊人。 六月端起桌上的酒壶,这里面是聚宝斋有名的三十年陈酿七少白,给韩复古和莫老恭恭敬敬斟上酒。 礼数周全,丝毫让人挑不出错来。 “韩大人,这两成干股,我们送与的不是大人,而是俞道府官府,为的是俞道府一方百姓造福,修路造桥,稳固堤坝,灾年赈灾,丰年兴学,我们是为了支持一方官府对我们俞道府百姓的庇护。大人只是做了一个安排运作资金的筹划人。”这话一出,韩复古暗暗点头。 小娘子话语没有多少婉转,但是足以堵住悠悠众口,这理由真的很强大。 是啊! 人家金家纸坊可没有行贿,人家那是名正言顺的孝敬府台大人,行贿有理,铮铮铁骨砸的你谁都没话说,小娘子聪明啊! 韩复古心里叹息,自己几十岁的人,被一个七岁的孩子比下去,脸红啊! “韩大人是一心为民的清廉之人,在百姓心目中您就是一方青天大老爷,有您督促监管这笔账目,我们都放心得很,也相信大人定能造福俞道府一方百姓。”六月这话更是刁钻,连金大山都不得不承认自家闺女拍马屁更上一层楼。 看看这不现山不露水的,话说的漂亮,让韩大人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听。 “金四小姐,小小年纪知书达理的,难得难道啊!”韩复古也不会吝啬几句漂亮话,更何况这是事实。 “哪里,哪里!韩大人真是说笑了,小孩子童言无忌,童言无忌!”金大山绝对是谦虚。 莫老也是笑一笑。 就在笑谈中几个人一顿饭吃过,也渐渐关系亲密起来,酒足饭饱,金大山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契约,一式三份,请莫老和韩大人签字盖章,金莫韩三家就算是正式成为合作关系。 金大山,莫老,韩大人一人一份。 一根绳上的蚂蚱也算是串起来了! 金大山送走了莫家和韩家的马车,才带着六月和初一回了家。 第三天,金大山带足了人手收房。 六月没有去,主要是六月认为齐家恐怕不敢耍花样,有莫家和韩家在背后撑腰,齐家要是作死,那就是齐家掌家人没脑子,就算是长远眼光来说,也不会想要得罪一方父母官,随便找些小鞋都够你喝一壶的! 果然,下午回来,金大山满脸的喜气。 神采焕发的跟李氏炫耀齐家书斋的掌柜的恭恭敬敬的把书斋内外收拾干净,后院的纸坊池子,火墙,等等都是全新砌出来的,没有一丝一毫的马虎敷衍,几乎是交给了金大山一座崭新的纸坊,这能不让金大山见猎心喜吗? 齐家掌柜的没有任何刁难,态度谦和,就把书斋交接完成。 金大山绝对相信,这是韩公子和莫景泗在里面起了关键的作用。 李氏听了也是打心里高兴,金家纸坊终于日子越过越好,家里产业也有了增加,书斋和纸坊铺子还有区别,纸坊铺子基本只批量卖纸品,价钱上就没有了优势,挣得都是辛苦钱。 可是书斋不一样,除了批量售卖纸品,零卖才是重头戏,利润自然可观,没看到大家族都是成片的铺子开起来,还不是银子赚的哗哗的。 自家本来也有书斋铺子的,当然如果不是金大山太过于认死理的话,金家日子不会过成这样。 一家人商量一下,六月觉得还是早早搬了为好,省的还有人会惦记。 金大山于是找先生挑了一个黄道吉日,下个月初八就搬家。 前期的小的箱笼东西都先抬过去,其他东西后面一并用驴车运过去。 六月在仔细查看了新书斋的位置之后,做了一些调整,写了一张单子,金大山按照六月的要求仔细的把纸坊的院子做了修改,好在变动不是很大,都是些小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