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若蝉声》 楔子 碧浪青波万汩泉, 下掬流水上接天。 登临极麓秋晴望, 蜕落泥胎在人间。 ——咏柳 晨曦缓缓张开媚眼,细长而浓密的金色睫毛拖满天穹,只是从轻启的眼睑缝隙里睨到横陈未醒的瘦西湖柳岸,神色便为之一敛。忙用一片云霞掩了面目,重又埋入湖水,大约是打算再修补些妆容。 湖边碧绿的柳丝妩媚而灵动,色泽浓郁又不失光鲜,笼着一汪悠悠湖水,那淡然傲物的风致,又怎教风云不艳羡? 昔清帝乾隆六下江南,无不曾流连于斯。 而那些腰缠十万贯的巨贾也对此间趋之若鹜, 骑鹤下扬州的雅士更不曾为之吝惜溢美之词。 自清上溯二十甲子, 此地尚唤作广陵,此水尚是古邗沟的潴潦,唯独未变的,是这一湖醉人风情。 一缕秋风拂过, 一束柳梢一齐断落,柳叶飘散,随风而舞。 秋风当然拂不断柳枝, 但夹在晓风里,有一道比秋风更和煦的剑风。 此间少年一袭白衣, 舒臂如振翼, 腾挪如鹤舞, 泼瑶光, 画山水。 在氤氲雾气里, 光影镜射湖面, 远望去,恰如织梦。 待得剑气忽敛,剑光倏然不见,隐入少年背后鞘中,但剑鸣仍若龙吟,余震不已。 咦? 这时对岸忽然传来一声轻呼,一名翠衫少女从柳荫里转了出来。 在朦朦的晨光里,就像是自柳林飘出的精灵,五尺婀娜,一时尽夺湖光艳色。 天地间的呼吸也为之一顿,风渐止了。 只见那少女摘下头上的斗笠,抛入水中,身形微动,如鸢般展翅而起,在空中翻出一道曼妙的弧线。 足尖落处,恰好点在抛出的斗笠之上。 旋而飞燕回翔,不过两个起落,便几乎跨过湖面。 周围的柳枝都垂头不动,湖中的斗笠也只是吐了几圈无声涟漪,在这如画风烟里,只有那名少女兔起鹘落,拖出一道残影,划过水天间的留白。 白衣少年似是看得出神,眼见绿影落处离岸边还差了丈许,却还呆立在原地。 只听少女一声轻叱,“呆子!接人!” 随即一道长虹破霞而出,又让天边刚刚补过妆容,重新尝试亮相的初秋朝阳,黯然合拢了眼睛。 少年旋即会意。 忙乱间身形略显笨拙,但前进的速度却仍是极快。 只见他双足离岸而起,背后长剑轻啸离匣,在那少女剑下一托,身形翩然回转,又落向岸边。 那少女借这一托,轻巧地自少年头顶翻过,却未收剑,在空中挽了个剑花,罩住少年腾挪的线路。 若是被这一剑逼住,那白衣少年便只能狼狈地掉落湖中。 他此时不免错愕,举头望去,只见霞光中翻起的衣袂染着金边,如凤尾般飘动。 在懒散的昏黄光晕里,丝毫看不透对方的面部表情。 但他并没有从剑风中读到一丝半缕的杀气,于是心中便已有了盘算,并不急于闪避,将手中剑撩过头顶,反手中宫直斩,厉啸破空,锐气逼人。 此番应变只在转瞬之间。 倒是那少女此时飘在空中不由借力,只得挥剑相击,身形向后翻出,让开了湖边那方落脚之地。 双剑交啮,铮的一声闷响,就像是龙吟和着凤唳,抑或是虎爪擦到了鹰喙,并非似寻常金铁相击时发出的嘤嘤脆鸣。 少年知道对方手中也定是一把硬度极高的宝剑,身形微定,便忙不迭地查看自己的爱剑是否有所损伤。 那翠衣少女咯咯笑到,“果然好剑!庆师弟,可否借剑一观?” 少年对剑有种与生俱来的敏锐,只是双指一搭,便已从剑的蜂鸣中感知出并无大碍。 此时听到少女的呼唤,好奇地抬头望去,“你?师姐?” 少女眉梢轻挑,望向庆姓少年,“我师父是你师父的师兄,你该不该叫师姐?真是木鱼脑瓜,师姐刚才那一式六龙御天,用得如何?” 那轮初生红日,接连受了打击,此时只能躲在远处,偷偷瞄着这对江湖儿女。 温柔的目光洒在少女的侧颜,把她的眉毛和发梢都染得金黄,将那本就青茁上翘的睫毛拉出夸张的光弧。 睫毛下是一双典型的凤眼,眼角微微向上翘曲,大而明亮的双瞳在朝阳下反射着神性的金芒。 大约是因为睫毛生的浓密,抑或是因为瞳仁大而清澈,那盈盈一抹的眼睑,也显得分外俏皮,完美地隐藏了凤眼唯一的缺憾。 无论这样一双眸子望向谁,他的目光,他的心神,便很难再蔓延到这一剪秋波以外的地方, 甚至无法注意她精致的鼻,俏皮的唇,和柔和细腻的颈腮。 既然连朝阳都看得痴了,迟迟未曾将整个身子从水天间拔起,那少年自也无可自持。 直到他感觉手中一轻,如手足般不可离身的长剑竟被对方轻轻捉了去,这才尴尬的一笑。 赤霞巧妙地掩去了他面色间的尴尬,但声音里的不自然却无从遮羞, “哦,那个。时乘六龙以御天,这是乾卦的彖词吧?腾空而击,御光而行,到是有几分贴切呢。” “哎?这是本门‘乾雷三落’的基本套路啊,师父没有教你么?那‘巽岚五起’呢?你学了几起?” 少年挠了挠头,喃喃道,“我,我没学过。我也没有师父,陈叔叔虽然教我学剑,但他只让我叫叔叔,坚决不让我拜师的。” “这倒奇了,那你学了些什么?” “陈叔叔只教我一些剑理,一些基本动作,然后便只给我讲解易经,让我自行领悟。陈叔还说,我父亲昔日剑术精妙,皆出易理。他只能将家父所悟的道路指于我,却不敢代家父教我。” 那少女哼了一声,不屑道,“老古董!罢了,你父亲也是我师伯,怎么论我都是你师姐。” 陈叔虽然从来没有对他讲过本门过往,还有些什么同门。 但少年潜心领悟剑道,虽然不曾修习招式,对剑术的理解却相当深刻,所以他接了绿衣少女一剑,便不再对对方生出半分怀疑,赶忙恭敬地一揖,“庆云见过师姐!” 那少女得意地一笑,大大咧咧的摆了摆手,“罢了,看你这么乖巧,本师姐不和你计较。我叫瓠采亭。对了,师弟,你这把剑……咦?” 少女此时正把玩着从庆云手中取过的剑。 那是一把阔刃铁剑,式样古拙,镂有云纹。 既非当代北人鲜卑惯制的狭直横刃,也不似南人宋齐流行的铁脊双锷。 瓠采亭仔细辨认着剑身底部蚀刻的三个如天书般晦涩的虫鸟篆字,“这莫非是……” xiaoshuting.la “哦,师姐,这把剑名叫‘干尝断’,据说是战国铸剑大师干将的出师剑。乃是家父的遗物。” 瓠采亭见这师弟毫无城府,老老实实地就把自家宝贝的底儿给透了,也是又气又喜。 似乎是出于来而不往非礼也的门中教谕,她也无可奈何地拔出自己腰间短剑。 那把短剑长不过一尺开外,样式看似比那阔剑时髦许多。 剑身锋脊分明,经过非常仔细地锤炼。 万千次锤打造成的花纹细密整齐地叠在一起折射出有韵味别致的鳞光,远远望去,竟像是笼了一层薄薄粉色光晕。 整柄短剑只有镂刻在镗侧的两个金文是唯一能体现出些许年代感的设计元素。 瓠采亭认真地解释着,“你的这把‘干尝断’和我的‘区鈊’剑,其实颇有一段渊源。 当年越人的铸剑术冠绝天下,周人干将和越人欧冶子一同拜在越国第一铸剑师莫大先生门下。 后来他们同时倾心于老师的女儿——莫邪小师妹。 二人不愿因此伤了同门和气,相约以铸剑定输赢,负者便放弃对小师妹的追逐。 你的这把‘干尝断’就是干将完成的作品;而欧冶子所铸的,就是我手中的‘区鈊’。 传说当时欧冶子为铸此剑过于专注,耗费大量心血,剑成之时居然呕血晕厥。 因为出炉时有心血祭剑,此剑在强光下会隐然泛出些许血光。 但因血色太过单薄,到似是桃花的颜色。 这剑数易其主,男子嫌其有失阳刚,女子呢又避讳饮血的凶名。 如此异宝因此一直藏于奁匣,无人使用,故而其名不著。” “这么神奇?听来到是这‘区鈊’剑更精奇玄妙。” 翠衫少女白了少年一眼,“剑的好坏其实并无意义。这场比试的裁判是莫邪,她选中了你手中的这把剑。干将也因此出师,带着名剑美人定居此处,铸剑技术也随之内传中原。” “定居此处?” “是啊,这里就是古邗国地界,干将,正是邗国王族。” 庆云接过自己的剑,随口应了一声,“铸剑技术内传,倒是件天大的功德。还要多亏了那位莫邪姑娘呢。” 那少女哼了一声,双目寒芒闪烁,“好事?殷商时期此处本是越人领地,有邝氏方国。 随着中原势力扩张,殷人屡次讨伐淮越和扬越,邝国也遭殷王受剿灭。 周王灭殷后,将此处分封给了姬姓宗室,建立邗国。 起初周人忌惮当地越人众多善造刀剑,在政策和税收上还有些照拂。 但自干将窃得越人铸剑术,周人也开始大张武力,对邝国后裔进行清剿。 凡是越人,私藏铁器者杀,不从征役者逐。 这地下因此不知乱葬了多少邝国裔民,才得了这广陵的名号。” 这些历史,从不为中原夫子所重,庆云自然也无从得知。 此时他正听得入味,而讲述者又有那样一副轻柔细腻的嗓音,便没有打断,甚至没有考虑二人的谈话内容怎么就忽然跳入了这么厚重的历史话题。 瓠采亭的目光凝在远方,仿佛在极力地回忆着少年时族人长者反复讲述的故事,“不过越人民风彪悍,并未因此屈服。 侥幸活下来的越人聚集起来,推举头人自称广王,对邗国王族展开了疯狂报复。 邗氏宗人频遭暗杀,几乎绝嗣,最终被迫与越人和谈。 邗人许诺将周人的灌溉技术传于越人并帮助他们南迁岭南。因为越人的两个大国,大越与大罗先后为楚所陷,邝人不得已,只能正视现实接受了条件。 和谈以后邗国虽然获得些许喘息,但国力终是大损,沦为吴楚之间无足轻重的小势力。 不过广陵广王的名头倒是因此而起,在那些不愿离开故土的扬越宗族间传承。 东汉末年,越人先祖盘瓠氏十二遗族之一的蒋氏继承了末代广王。 只是随着孙权教化山蛮,引越为民的政策逐见成效,越来越多的越人放弃了执念。 所谓广王声名也渐渐沦为传说野谈。 今人所敬十殿阎罗第一殿的殿主秦广王,便是末代蒋氏广王的化身。” 庆云听到此处,忍不住一拍大腿,“哎呦,原来秦广王老爷还有这样来历,我还是头一遭听说。”顿了一顿,又迟疑地问道,“不过师姐缘何对这些历史如此熟悉?” 瓠采亭自觉有些失态,话题扯得远了。 但她见庆云问的诚恳,一副可怜兮兮求真相的样子,便也正色答道,“越人尊盘瓠氏为先祖,我的姓氏就是盘瓠氏十二直裔之一。 现在中原人有时也将这个姓氏写作朴,乃是取了字意。 我们的先祖因为中原人的扩张不断南迁,从淮扬迁入巴蜀和岭南。 我族先人无法适应岭南的瘴气蛇虫,便和大多数越人一样,出海另寻天地啦。” 海这个字,对那个时代的人有着无与伦比的震慑力。 那代表了一种无法征服的力量,一个隐遁着神兽散仙的异界。 庆云不禁惊叫,“瓠师姐是从海外坐船来的?” 瓠采亭螓首轻摇,任由和风轻梳贝齿,侃侃而谈, “那倒也不是。越人先祖确实善长航海。 自海北溯,达北海之隅,《山海经》所云朝鲜之地。殷亡之后箕子国之。 箕子殷商封地本邻于韩,因此他把周边一些部落夷国所在统称为韩,以怀故地。 以韩江为界,江左为箕子国,江右为三韩地。 盘瓠之国,本号大罗,为商周所攻,散落夷方。 我的族人虽远迁弁韩,却不忘初心,辖地仍称盘罗国。 (笔者案:《汉书》作半路国,音译也) 后来中原归汉,汉军又打到韩江边,改韩江为汉江,三韩便和中原又有了往来。 一些族人因此迁入燕地做些草药毛皮的生意。 我的父母便生在关内,随魏都南迁到了洛京。 此番南下,我又算是重蹈先祖故土了。” 听着少女天南地北地一阵神聊,庆云心下怅然,恨恨道,“师姐见识广博。不像我自小便随叔叔在此隐居,还不知道外面有这样一番天地。” 瓠采亭略摇了摇头,双目间融入了些许长者般的慈爱,“这到并非我见识广博。只是这些故事在我们族人里代代相传,以寄托对故土的思念。不过,以庆师弟这等堂堂七尺男儿,倒却是应该出去闯一番天地。” 少年闻言脸涨得通红,扭捏了半晌,“我,我答应过陈叔叔。没有他的允许,是不可以远行的,尤其是……” “尤其是什么?” “尤其是北方。只要跟他学了剑,就此生不能踏足魏土。” 采亭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这是那个迂腐的师叔过了气的承诺。此一时彼一时,师叔他自己已经在北上的路上了。你要是也想出去北边看看,不妨同往。” “怎么可能?陈叔叔说过他也不会再去北方的。而且,而且早上他还在教我学剑呢。”少年的眼球几乎都快从眼眶里弹了出来,满脸写的都是难以置信。 “那你何不自己去看看?”说这句话的时候,瓠采亭一脸的俏皮,眉目弯作完美的弧度翩然飞舞,似是带动了漫天柳丝随风齐动,飘起万里风烟。 天地万物仿佛渐随风烟淡去,遁入空蒙,只余几道简笔,几点朱红,描出一抹动人,印在光滑如玉的鹅卵上,烙在此间懵懂少年的心尖。 有些女子,实在是笑不得的。 忘情一笑, 或倾一城, 或倾一国。 或如此时, 不觉间搅动了天下。 》》》》》敲黑板时间《《《《《 按照本文设定,干尝断与区鈊二剑铸于春秋,那么这两把剑可能是铁剑吗? 西方传统史观认为,古中国进入铁器时代比近东要晚大约一千年。 在公元前2500年到1500年这个千年中,近东出现过陨铁匕首。在西方主流观点里,这不能作为掌握冶铁能力的证据,因此也不能被视为进入铁器时代的标志。中国同样存在类似陨铁器物,只是年代略晚些。 在公元前1500年到500年这个千年中,已经有数十件粗制铁器在近东地区出土。而根据我国近些年的考古成就,也已经发现了公元前1500年的铸造铁条(甘肃临潭磨沟遗址),以及春秋时期碳钢剑。甚至还有铁玉镶嵌的铁剑(三门峡西周虢国墓)。在事实上技术水平至少是不低于近东的,只是发现件数较少。在《古今刀剑录》中记载铸造的周刀剑,既有铜剑,也有铁剑。在西方研究里,因为他们没有像样的文字历史,因此他们也拒绝一切文字历史,这些器物大多不被提及。但是自春秋晚期开始,中国已经有铁制兵刃铸造,这已经是有实物佐证的事实。至于文字记录,那更是比比皆是。晚周诸国皆设盐铁之官,齐管子的《盐铁论》是经济战最早的论文,可见当时铁矿,铁器贸易已成规模。东汉典籍《吴越春秋》称:干将作剑,采五山之铁精。《绝越书》云:欧冶子、干将凿茨山,泄其溪,取铁英,作为铁剑三枚。一曰龙渊,二曰泰阿,三曰工布。可见本文设定二人出师作品为铁剑,并没有破坏历史的框架。 我们再说回西方定义的铁器发展史,公元前500年后被“主流”学术认为是近东的晚铁器时代,而中国也开始进入铁器时代的时期。中国军队在汉朝早期仍在大量使用青铜武器,这也被西方学者引为诟病中国铁器铸造技术晚成的证据。 而事实上,这里面有几个重要原因: 第一,众所周知,秦始皇时期曾经对冶炼业做过一次全国性的清查打击,民间冶炼被明文禁止,甚至金属产品都曾经遭到统一收缴和破坏。 第二,中国的青铜冶炼技术非常非常之成熟,青铜依靠铜和锡的配比,可以具有不同特性。武器用青铜的硬度并不亚于早期碳钢,而沉重的铜剑身更容易破开当时主流的木竹盾牌。周代青铜器精细处,可以用铜丝镶玉,镶金,镶铁做出非常复杂的器形,远远超过近东青铜器复杂程度。大型器皿如鼎的铸造,也不会产生结构龟裂。可以说当时中国青铜器的铸造水平代表世界古代青铜器工艺最高水平。以铸剑术为例,具有铬保护层的越王勾践剑是无可争议的青铜武器之王,同期世界各地的铁钢刀剑无论在硬度还是耐腐蚀程度上均无法胜出。写到这里,我知道会冒出许多“学者”质疑古代镀铬的可行性,没关系,本作专治各种疑古不服,后文也会将当时的工艺手段重新复原。所谓考古,实物为大,现存的文物还不足以证明一切么? 第三,和技术对应的,当时铸造业的供应链由国家统筹规划,原材料供应,工匠储备,对应衙司都已经成为成熟体系,产能规模极大。而整个产业链,在汉代以前都是以青铜为中心构建的。军备是国家重大支出之一,精贵的技术,并不一定适合普及。 第四,近东铁器大国西台王国,也就是现今土耳其地区,当时人口不足三百万,王权也不及古中国集中。与埃及作战,举国兵力不过万众之数。而周朝核心区域人口已经接近三千万,西汉人口超过六千万。中国的军队当时是百万体量,战国长平一次局部战争就能坑杀四十万人。在这样的体量下,官方一定会使用更加成熟,性价比更高的技术,对新技术的更替就会有滞后效应,这也是非常容易理解的。 综上所述,根据考古发现,中国铁器出现的时间,器形技术的复杂程度,并不逊于近东。而全面普及的时间,尤其是军事化时间较晚,只是因为缺乏全面更替成熟廉价技术的诱因而已。 第一章 云顶观星拓星野 北上寻师探师门 庆云一路奔往所居茅舍,远远望见陈叔的儿子文赞正在打扫院落,便迫不及待地喊道, “文赞兄,陈叔可在屋内?” 陈文赞抬头见是庆云,憨厚地笑了起来, “云弟,你来晚了。方才有个小姑娘来找爹。爹草草收拾了些东西就出门了。” 庆云还是不信,一口气冲进了屋。 见陈叔果然不在,只得转身出门悻悻道,“难道,陈叔就没留什么话给我?” “这……应该是有些嘱咐,你可以去问问那个小丫头。她,她仿佛是去找你了。哎呦~”,陈文赞正在冲屋门口的庆云说话,冷不防肩头被人拍了一下,不由惊叫了一声。 只见背后一对美目笑吟吟地望着她,“你在喊谁小丫头呢?” 陈文赞傻笑着指了指瓠采亭,瞧向庆云,“就,就是她。” 瓠采亭上下打量着陈文赞,面色也是颇为惊讶,“你居然不会武功?” “我身子骨硬朗,爹说我不用拳来脚去地强身。倒是请了位先生,说是要给我补补脑子。”陈文赞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对不习武功一事毫不在意。 这样乐天的性情多半都得上天福泽厚爱,只是往往令旁人颇为无语。 瓠采亭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没有跟陈师叔学剑,就不要跟我们去洛京了。” “洛京?你要带云弟一起去洛京?” 庆云走到陈文赞身旁,用力地晃了晃他的肩膀,“是的,我去洛京找陈叔,这里就麻烦你了。” “可是爹不是说他不会再回北方……” 瓠采亭叹了口气,没好气地打断道,“陈师叔真的从来没有和你们讲过他师承出处?” 陈文赞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庆云也是一脸无辜,“陈叔从未提及过自己的师承,只简略地介绍过传我剑术的原因。他说我们庆家祖上是东周第一刺客庆轲,累世侠名,不可断了传承。其他,我就一概不知了。” 瓠采亭摇了摇头,“也罢,也罢。还是我来说吧。” 说完这句,她忽然正色,刚才和陈文赞恶作剧时的俏皮神情刹那间消融在一脸肃然正气间, “天下剑宗有五,其一檀宗,历任掌门以檀君为号。 上一任檀君,便是庆师弟的父亲庆易寒。 十八年前庆师伯于平城行刺北魏幼帝拓跋宏和摄政的冯太后失败, 当时将他擒住的,乃是北魏内廷第一高手,同出本门的盖坤师叔。 庆师叔为了保全其他同谋的义士,力战至死。 本门因此案遭到株连,几乎覆灭。 幸亏我师父在魏帝身边隐藏多年,暗中保护陈道巨师叔逃往南齐,但也告诫他不要再传武功,不可再回魏土。 这大概就是陈师叔从未对你们吐露旧事的原因。 我檀宗一门因此在江湖匿迹十余年,也不曾再立檀君。 但是近些年来,那些暗中得到庇护的门人已经渐成羽翼。 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门中也有再立新掌门之愿。 这次师父特意请陈师叔速去主持大局。 莫返魏土的约定,自然也就不再作数了。 庆师弟既然跟随师叔学剑,自然也可以一同前往。 今日我和庆师弟虽然只交换了一招,发觉师弟似乎并没有修习本门招式。 但其中剑意绵绵,气韵不凡,于剑道已有小成。 此次若能和门人多多切磋,想来前途不可限量。” 庆云听罢大喜,右手重重地拍在了陈文赞的肩上,“太好了,终于可以出去走走了。陈叔以前从未提起过我父亲的事,这次若能见到宗门的人,可要好好聊聊。师姐,既是本门盛事,文赞兄和我们一起同行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陈文赞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他拿出一本卷册苦着脸说道,“父亲临走前让我一切听祖先生的。这本算经里的题目没有做完,并经由先生批阅,是万万不可以离家的。父亲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如此忤逆,怕不得被他打断了腿?” 庆云撇撇嘴,勉强算是认可,随手拿起那算经翻了几页,只看得浑身毛发直立,“这,这都是什么鬼题?”于是抄起卷册拉着陈文赞就走。 “云弟,这是何意?” “帮你找人解题啊!不然怎么办?让你在这里耗一辈子?”在庆云大笑声中,陈文赞和瓠采亭也无奈跟了上来。 邗沟之外有西峰,西去不过十数里,山高不过百丈。 但若说步行由此直上顶峰,对庆云和瓠采亭这等习武之人,到不觉如何,却可怜陈文赞跟着遭罪。 到半山时,二人见后者囧相,相顾莞尔。 于是一人一臂将陈文赞架起,任他一路呼号,这才赶在日落前到了山顶。 奇石怪树,落日红霞,一幢朱漆的两层小阁耸立其间。 庆云也不拍门,运足中气高声呼道,“暅之,我来了!” 只见一道剑影自顶层窜出,银光融在薄暮的霞光里,完美地隐藏了剑龙去脉。 庆云见状,竟忽然背过身去,不受霞光所扰,听风辨位,随手一剑甩出,便是一道寒光拔地而起。 瓠采亭心头暗赞,这师弟看似随意为之,但其中暗合本门“巽岚五起”剑意,至精至纯,不含丝毫杂念。 人不动念,剑风自生,剑观我生进退,不失其道,正是“风地观”的心诀。 那飞来剑影倒仿佛是自投光幕,原本占尽了天时地利的一剑,优势已被化解得一干二净。 飞剑俯冲之势,本如离弦之箭,在那寒光起时,又忽而回旋。 来人仿佛是借了庆云一剑之力,下落的势头忽然一缓,如云朵般飘起,又徐徐落下。 只见那云影里闪出几道霹雳,银光明灭几度,一息之间,已出手五剑。 庆云拧身挥剑,剑如春风,风行地上,虽然看似不着力,挥扫之间便卷走了那五道寒芒。 残余的剑意,依旧如风激荡,仿佛要将飘在空中的那片云朵也一齐吹散。 云中龙隐,忽闻龙吟。 来人剑气凝于一线,再次吐出,气势暴涨,那道自天外飘来的剑意此时才是用尽。 庆云的剑底春风,被这龙吟一震,只得四处飘散,再无法聚成威胁。 这一招三变,瓠采亭看得是双眉紧蹙,暗自为庆云捏了一把汗。 庆云也知这一剑的凌厉,不敢硬接,连退了数步避其锋锐,再旋身而起,横剑直直砸落下来。 那道银龙气势虽壮,奈何剑意已竭,此时被齐项压住,云中人影也随之一沉,知道剑招已破,不再可为,便把长剑一挑,身形落定。 “几天不见,又长进不少!在你手中,我始终是占不到半分便宜。”只见来人一袭白衣,打理得清爽整洁,颀长的身材配着白皙的皮肤,若不是手中青虹摇摆,倒是十足书生模样。 瓠采亭拊掌在一旁对师弟赞道,“这招‘雷天大壮’用得妙!师父一向嘱咐,雷天大壮是本门杀手,意不可轻出,完全没想到还可以这样随心使用。这般变化是陈师叔教你的么?” 庆云微微一哂,“陈叔叔只教导我,凡剑,意为先。 上古剑术本无招式,本门‘起落法’在先祖庆轲时期已经完善。 后人附会《易》象,才多生出那许多变化。 这些变化是为了让修习者熟能生巧,自然地将招式在实战中运用,但若不知剑理,便是无用的花架。” 他显然是不想对此多做纠缠,伸手将那白衣人拉上前来,“对了,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祖暅之,文赞兄的同学。” “同学?” 陈文赞咧了咧嘴,“我的老师就是暅之的父亲,祖冲之先生。” 庆云又指着瓠采亭道,“暅之,这位是我的……呃,师姐,瓠采亭。” 暅之闻言,双眉做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动作,但还是冲着瓠采亭一抱拳,“这位女侠,不知令师如何称呼?” 瓠采亭还没答话,庆云已经抢道,“瓠师姐的师父潜于魏廷,不便细说。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怕你一个人观星烦闷,一起凑个热闹。你这位观星阁主,总不会在这里见客吧?” 祖暅之白了他一眼,“你哪次来不是在这里叫嚣一番,打完一架就走?何时有心情陪我观星了?有话就直说,走,先进去坐,莫说是我怠慢了客人。” 这观星阁本是暅之的父亲祖冲之所建。 自冲之履长水校尉,辖丹徒、广陵两地防务,翼护金陵,他便难得闲暇。 这些观天测星,补遗《缀术》的事情基本都落在了暅之的肩上。 这阁楼虽然不大,但聚奇凝巧,藏有不少当世稀奇的物件,当然都是出自祖氏父子的创造。 几人中只有瓠采亭是初来,一进门便被正对门口的巨钟震住了。 那钟嵌在远端的壁龛里,正中伸出一只鸡头,左面的木格露出一个大大的“酉”字,右面一个刻度盘随时间流逝,缓缓转动。 眼看那刻针即将转回零位,右墙上的一只小桶忽然翻倒,水如瀑布一样洒落,浇在下方的石台上。 石台之下显然有热源,蒸汽瞬间腾起,夹带着浓郁的花香。 那鸡头发出几声金鸣,缩回龛中,却换了一只狗头缓缓探将出来,左面木格里的“酉”字此时也转作了“戌”字。 祖暅之见她看得出神,微笑着解释道,“这个自行钟的核心是两个欹器,也就是类似这样的水桶。 只要注入的水量稳定,水桶会定时倾斜,将其中的水放空。 而水桶的不同重量会带动墙上的刻度盘。 室内的这个欹器是用来控制一个时辰内的刻度变换。 它的水源取自屋外的水龙翻车,有一个漏衡保证稳定的流量,衡中有香料。 覆出的水会浇在这个青石炉台上给房间供暖加湿,提供香源。 室外的那个欹桶比较大,一日一覆,用来带动时辰的刻度盘。 大欹器的水源混合了一些,呃,天然的肥料,放水时可以用来灌溉阁楼后的菜地。” 瓠采亭此时已是瞠目结舌,忽然又瞧见一支竹臂托了四碗清茶,稳稳地放在主位的茶几上,更是好奇,“这,这又是怎么回事?也没见你做什么,怎么就变出四碗热茶?” 祖暅之呵呵一笑,“你看,那个门枢会自行回位。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推过一下。每推一下,便会从石炉的储水槽里压出一杯茶水。茶水的重量会压动这支竹臂的机关。只要户枢平稳,不再有人进出,它便把茶托上来了。” 庆云拍了拍瓠采亭僵直的身体,冲着暅之眨了眨眼,“祖兄,何不带客人去二楼观宝?” “这……”祖暅之顿时面露难色。 瓠采亭见状,乖巧地陪了个笑脸,“暅之哥哥,带小女子上去开开眼界嘛。这里东西金贵,我自然不敢随便触碰。若是有什么损坏,小女可是赔不起呢。” 暅之叹了口气,摆手道,“上面确实是些碰不得的东西啊。谁让我交了你们这些狐朋狗友呢?那就上去瞧瞧吧。” 暅之带众人走到了角落里一处小隔间,一拉机关,便有绳索收拢,将那隔间整个拉起。 瓠采亭先是一惊,见身旁三人都微笑着看着自己,也只能强作镇定。心中却暗想,想瞧本女侠的笑话,那可没门! 升降机关在二楼停稳,瓠采亭怕再有古怪,便躲在庆云身后,贼溜溜地探着脑袋。 只见主阁的正中摆放着一架浑仪。 浑仪的制作工艺复杂,除了时下南齐北魏官立天监司,其他地方还真是难得一见。 瓠采亭虽然是星象学的外行,但还是一眼认出,这层楼最稀罕的宝贝并非是那台浑仪,架在瞭台上那个硕大的装置恐怕才称得上举世无双。 于是她玉指轻扬,“那是什么?” 祖暅之苦笑道,“你到是识货。 这台舜帝玉衡又名窥天镜,因为材料难觅,实物失传已久。 但其原理记载于《墨经》,规制收于东观。 墨子虽然了解窥镜放大,远望,呈像的原理,但是找不到透明的,可雕琢的矿石来制作窥片。 而家师华阳先生在寻找丹石原料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块巨大的透明石膏晶。 石膏不同石英,是可以打磨出形状的。 家父和我花了十余年时间,才打磨出几片合格的镜片,再用蜡封釉。 依东观书院蔡邕所记古法做支架固定远端的镜片,羊皮蒙蔽。 只要适当调整我们用于观测的镜片,便可远望万里。用以观月,山海宛然。” 瓠采亭瞥见那探向夜穹的远端大镜盘径过数尺,不由暗暗咋舌。 光是这么大的石膏晶,也可算是世间至宝了,更何况是被做成如此神奇的设备。 当然,她自然免不了缠着暅之帮她调校好镜距。 当那凸凹不平的月球表面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俏皮的睫毛下闪动的满是惊喜,风情瞬间盖过了漫天星光。 “天哪,月亮原来这么大!不知道广寒宫在那里啊?” 暅之摇了摇头,“据说月亮是由七种矿石构成的,上面或许还有人居住。据说定期有天槎自嵩山往返地月。但此说难断真伪。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去看看。” “你每天都要在这里看星星吗?” “是啊,天气好的话就会,”暅之走向玉衡旁的一座星盘,凝望天空,半晌后,便开始调整星盘上一些标记的位置。 “我每天都要把星星的位置和月相圆亏记录下来,这个星盘的每一个标记都联动着一块活动雕板。 不单这里,这个台上风信采集到的风强,下面自行钟记录的日期,都连动着活版的模块。 当我完成星象的记录以后,只要转动这个轮盘,就像这样。 就会印制出一张带有日期,天气的当日星图。” 随着轮盘的转动,果然有一张墨迹新鲜的长卷从星盘下吐了出来。“这种活版拓印是父亲根据印经师傅所用的雕版改进的。有了这些每日的记录,就可以校对和推演《缀术》了。” 庆云这时也忍不住插话道,“《缀术》到底是什么?一直听你和祖伯伯说起,但从来没搞懂过。” 祖暅之皱了皱眉,“真的要解释,确实很难啊。 比如说有一个东西,我们要准确感知它,就需要测量它。 一般我们会测出他的长,宽,高,来度量它的大小,也就是用这三个缀值修饰和描述它。 但是如果这个东西不在眼前,投诸浩瀚星空,我们就无法用简单的缀值来形容它们。 就需要知道更多,比如旋转,轨迹,变化规律,不但度量其空间,还有,与时间的关联。 这些一直在变化的量,就是缀,它们是用来认知星辰宇宙的。” 庆云耸了耸肩,和文赞瓠采亭相互对视,摊手道,“听不懂!” “我也一样听不懂。”文赞也报以一脸戆笑。 祖暅之叹了口气,“是啊,父亲也说没人会懂。所以即使这本书写出来,可能不久以后便会失传。” 瓠采亭眨着睫毛,一副怯生生的表情,“那你们为什么还要花那么大精力去完成它呢?” “万一有人能懂,而且能继续研究下去呢?”提到这个,暅之的面色充满了期待与虔诚,“那样我们的世界可能都会不一样。” 他忽然拍了拍庆云的肩膀,“也许我近期会去一次魏国。” 听到魏国两字,庆云心中一动,但面目却未露出半分异色,沉声问道,“魏国?去魏国做什么?” “家父说我们祖氏北支出了一个好苗子,叫做祖莹。他爱书入魔,见地悟性远胜同龄。家父特意嘱咐我去看看。如果确有天分,就着力培养培养。” 庆云眉角一扬,顺势问道,“我们陪你同去如何?” 祖暅之闻言甚是诧异,警觉地望着庆云,“你?我记得陈叔说……” “哦,之前一些约定,已起了变化。陈叔已经先我们北上了。” 暅之扫了一眼瓠采亭,见后者一汪秋泓有节律地闪烁,掩盖了所有心情波动。 他只得长吁了一口气,对庆云道,“是陈叔让你们一起去的?” 庆云耸了耸肩,忽然望向北方,眼中充满期冀,“师门有大事,焉能缺席?何况家父便是前任门主,也许此行还能让我多了解些父亲当年的往事。” 暅之哼了一声,正色说道,“你爹的事情如果那么简单,陈叔叔早就告诉你了。既然他没有直接讲,那便是还没准备好让你介入檀宗的事。” “原来你知道陈叔的门派来历,却一直瞒着我?”庆云的口气有些懊恼。 他随陈家一直过着隐居的生活,祖暅之可以算是陈文赞之外最好的朋友了。不料他竟对自己隐瞒了那么多重要信息。 祖暅之摇了摇头,诚恳的与庆云对视,“其实我真的不比你多知道多少。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敢妄言。只是檀宗在北魏被清扫这件事,并不算是什么隐秘,我从师父那里略有听闻。庆弟不曾外出走动,故而不知。我也能明白你此时对父亲和宗门的好奇。我并不是想阻拦你北上,但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这其中恐怕会生出许多意想不到的枝节。” 庆云内心翻涌,自从被瓠采亭点燃了北上的念头,便已做好了面对任何凶险的准备。 但他并非鲁莽之人,既然从未有远行的经验,多个熟人照应当然对自己有利。 于是他不但没有反驳,还连连赔笑道,“所以说,还要拜托暅之兄一路多多指点了。” 暅之自知无奈,只能勉强点了点头,“那文赞兄也是同去咯。” 庆云见他应允,哈哈大笑,“这个自然!只是,文赞兄眼下还有些小小的麻烦……” 》》》》》敲黑板时间《《《《《 中国古代真的会有天文望远镜吗? 如果按照历史记载,回答是肯定的。 《尚书?舜典》: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孔疏:玑,衡,王者正天文之器。 这条记载说明了璇玑,玉衡都是天文观测器材。 东汉大儒蔡邕等主编的《东观汉记》,是正史之外风评极佳的信史之一,其中有对玉衡非常详细的叙述:玉衡长八尺,孔径一寸,下端望之以视星辰。并县(通悬,璇)玑以象天,而以衡望之。转玑窥衡以知星宿。玑径八尺,圆二尺五寸而强。 燃文 根据这段描述,玉衡就是一个标准的长筒望远镜。转动璇玑定位星辰,然后用玉衡去观测,就是古人的科学观星法。我们都知道,望远镜,哪怕是天文望远镜,利用的基本光学原理其实都是很简单的。甚至早在春秋时期,墨家就有相关研究。但是理论转化到实际,最关键的往往不是设计,而是材料。当时适合打磨成凸凹透镜的材料少之又少。水晶不但珍贵,加工更加困难。玻璃的问题我们后文会提到,总之当时在中原玻璃比玉石还要鲜见。透明石膏恐怕是当时最适合用来打磨成镜片的材料,但是大块透明石膏奇货可居,这才是望远镜无法工业化的主要原因。 同理的还有活字印刷。活字的商业化在宋朝出现,但雕版印刷术在南北朝就已经广泛存在了。从雕版进化到活版,差的并非理论,也并非发明改进,而是活字供应商。所以只要有雕版印刷术,可替换的活版就是可行的技术,但在没有专业供应商之前,就只能是部分匠人的私技了。 言归正传,在本章中笔者提到了古人对岩石月表的认知,这一点与历史事实相符吗?答案也是肯定的,只是传播不广。古代大儒研究的都是经典大道,琢磨这些奇技淫巧的都属于杂学,不但影响有限,甚至难觅传承。 关于月球岩石说,在民间有之。最早见于张衡的《灵宪》。但是表述最为准确详尽的还是唐代杂记《酉阳杂俎》月宫来客一节,那人说:君知月乃七宝合成乎?月势如丸,其影,日烁其凸处也。 此人说月球是由七种矿石组成,是一个球形。我们看到的月影,是太阳照射在凸凹不平的表面形成的,这个观点几乎无限接近现实。这样详实的解释,很难说是出自凭空想象。 至于嵩山往来地月的天梭,也出自此书。真实几何,充君一哂。杂俎虽然成书于唐代,但题材是汇编故事集,所述并非都是当代之事。此处也仅仅是用来说明古人对于岩石月表的认知而已。 第二章 九龙绕柱夸命数 三犊出世闹江湖 “千乘之国,其地千成,计积九十亿步。问其方几何?” 这是一道《九章算术》的例题,只有简单的单位换算和十亿级数位的开方,自然难不倒暅之,他轻松作答,“三百一十六里六十八步。直接开方计算可得。” “空桑有神树。初岁生一丈,次岁增半丈,每岁其增半之。问,千载之后,其高几何?” 暅之不假思索,随口应道,“两丈。” 庆云吐了吐舌头,继续提问,“今有圆廪,下周六尺,上周七尺,高六尺。委以新米,尖高一尺。问,米积几何?” 听罢这道题,暅之忽然面色凝重,转头对陈文赞问道,“令尊确实嘱咐陈兄必须解完这些题目方能离家?” 陈文赞点了点头,“家父特意嘱咐,要经由先生批阅。否则还需先生督学,不能远行。” 暅之叹了口气,扫视三人,最后把目光停在了瓠采亭身上。 只见后者笑颜如花,一脸天真,完全不像藏得住心事的模样。 但愿是我多虑了,暅之心中暗自嘀咕着,“这道题我解不了,文赞兄还需多向家父请教。今日之事,我也是有心无力,北上之行,文赞兄怕是要无缘了。” 计算锥与柱的容积,原本是难不倒暅之。 但是放眼天下,可精算求解,粒米不差者,不过十指之数,其中恐怕有一半都落在了祖家。 陈道巨怕是有些不便言明的原因,知道此番拦不住庆云,却想把儿子文赞留在家中。 祖暅之常随父亲外出测绘,随师父采药炼丹,没少在外走动,不似庆云还是个不知江湖世故的雏儿。 他心下暗想,当年檀宫之变,归根究底,是一场门派内斗。 所以此去魏地吉凶难卜,那个师承不明的瓠采亭也不可尽信。 也许陈叔和父亲对今天的情形早就有所察觉,陈叔在留下算经的时候已经猜到庆云会来找自己,而父亲又“恰好”又为自己计划了北魏之行,这便是一种嘱托。 念既及此,暅之的脸上露出了歉然的笑容,仿佛还在为无法破题之事介怀。 不料陈文赞却很洒脱,“嘿。我本来就不会剑术,你们带着也是累赘。我还是多向祖先生请教请教,先把这脑子补补。家父还希望他日我可以籍此谋个功名,讨个生计。” 瓠采亭嘟起小嘴,在陈文赞的脑袋上重重拍了一下,“你这个脑子啊,是要补补!多读点书,说不定还能做皇帝呐!” 陈文赞拨楞着脑袋,没好气地呛声,“切,上次暅之的老师给我算过一卦。说我命相暗合九五之尊,后福绵绵,离龙椅应该也差不太远。华阳先生的卦一向都是很准的,暅弟你说是不是?” 祖暅之对他这乐天的心性也很是无奈,摊了摊手,嘴角略带戏谑地微微上扬,“但愿这次也准!师父还说我能娶个公主呢。说实话,除了命理,我样样都服先生。” 采亭用肩膀在庆云臂上轻蹭了一下,神秘兮兮地问道,“那个华阳先生有没有给你推算过命相?” 庆云微微摇了摇头,“陈叔叔说易学是处世之道,非趋吉避凶之术,所以……” 陈文赞冷哼一声,“又把我爹抬出来了,我爹还说华阳先生并非凡人,闻他一席话,胜过枯读十年。” 然后他便挤着眼睛对采亭道,“他是怕自己的命相太过怪诞,吓着你。华阳先生说庆兄弟是‘九龙绕柱’之相。他就是那根柱,是天下栋梁,他一生会碰到很多真龙命相的贵人绕着他走。呶,我就是第一个。哈哈~” 与真龙天命的羁绊,遇到一个,对常人来说那都是三生有幸。 九龙绕柱?这家伙究竟是什么妖孽啊? 瓠采亭心中暗自嘀咕着,也罢,如今的洛京虎踞龙蟠,暗潮涌动,也许这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就是破局的命星? 那自己的命运呢?族人的命运呢? 哎?九龙绕柱,就算把南北两朝帝王都算上还远不够数,难道中土之外,四夷五胡,未来帝王都会与他命运交织?那么…… “嘿,想什么呢?难道真被吓着了?” 望着三人投来的诧异目光,瓠采亭知道自己方才有些失态,便强颜敷衍道,“想是有些累了,奔走了一天,也没个歇息。明天还要赶路呢。” 暅之会意一笑,便将瓠采亭安置在院后的卧室歇息。 这观星阁并非会客之所,未设客房,三个大男人只能在阁中将就了一夜。 次日一早,瓠采亭被一阵急促的金鸣声闹醒,朦胧中只见室内华光大盛,七色璀然,几道光柱聚向山墙内侧的一根金属柱,反射出炽白的光芒,教人无法直视。 采亭又惊又奇,顿时清醒,而那几道光柱忽又消失不见,代之的是晨曦里柔和的自然光晕。 阁中的三人昨夜扯了不少闲话,此时还在梦中,但瓠采亭却像打了鸡血一样一路叫嚷着冲了进来。 三人不情愿地揉着睡眼,一脸苦笑。 暅之打着哈欠说道,“怎样,我说她一大早就会来把我们弄醒,让你们昨晚早点睡的。” 庆云大笑,“她这个样子,比我第一次看见你那些见鬼的东西时,要紧张多了。” “合着你们是纯心看我笑话,才不提醒我提防那些古怪机关?”瓠采亭面带愠色,两道柳眉挑起,恰如一对弯刀,仿佛一言不合就会斩下一般,显然是被激怒了。 暅之摆了摆手,“可不敢看姑娘笑话,不过预先提醒的话,就不会有那种神秘感了,岂不少了很多乐趣?那只是天气晴好的时候催我起床舞剑的小机关,说白了就不值一哂。” 瓠采亭知道对方并没有什么恶意,加之好奇心上涌,怒气便冲淡了,“那是怎么做到的?那些光幕,还是……蛮漂亮的。此时太阳初升,难道它能自动感知太阳?” “算是吧。 在做那个穹天镜的时候,家父和我取了一些边角料磨成了八面聚光镜,挂在东窗外檐下。 若是晴天日出的时候,这几面镜便会将日光聚焦在山墙的铅棒上。 那铅棒其实有两根,另一根在隔壁的机关房。 两根铅棒基本等高,架着一端开口的木槽,槽里盛有铜珠。 平时这个木槽略微地向闭口端倾斜,铜珠是滚不出去的。 但是聚光能生热,而铅棒遇热会伸长些许。 这样阳光射进来后就会抬高木槽闭口的一端,铜珠就会从另一侧的开口滚落,砸击下面的铜盘,发出声响。 当铜珠尽数落入铜盘,会压动机关将聚光镜收起,停止加热,两根铅棒的温度就会逐渐恢复平衡。 而每晚子时,大欹器泄流复位的时候,又会触发机关放落聚光镜,并在木槽中充填回收的铜珠,等待下一个日出。” 聚光生热,铅随热涨,这些原理对瓠采亭来说实在太过陌生。 虽说只听了个云里雾里,但她也更认定这阁中玄妙如神工鬼斧,唯有敬畏。“我,我们还是早点离开这鬼地方吧。这里步步都是机关,走错一步就是一场惊吓。走廊的灯火会自熄自灭,香会自燃,茶会自烹,连马桶都会自己清洗……” “这些都不难,其实只要找对我们习惯的动作去触发,比如门的开合,坐立行止……” “停!本姑娘现在只想走。”于是她便走,头也不回地窜了出去。 “你们去吧,我帮先生看着观星阁。”陈文赞对二人摆摆手,仿佛是做了一个很愉快的决定。 “如此便有劳了。”有学弟帮忙记录星图,暅之自然也是求之不得,也终于放下了最后一桩心事,与庆云一齐告辞。 话说三个年轻人一路同行,自是断不了口舌。 尤其是初知身世的庆云,更是把本门的情况及江湖大势问个不停。采亭和暅之也各凭所知,不厌其烦地讲解。 关于天下五剑宗,上古已有此说。 相传五帝以武立国,各传其秘, 黄帝轩辕剑, 赤帝雌雄剑, 青帝谪星剑, 黑帝玄武剑, 白帝灵猿剑, 并为上古五宗。 黄帝轩辕剑一度失传,至楚汉争霸时,项王得其残章,以霸王剑傲世。 三国孙坚又习霸王残篇,至其子孙策,孙翊殁,轩辕剑神髓已失。 西凉马家马孟起之出手法因霸道刚猛,神似轩辕,补为五剑宗之一,是为西宗。 但自马超殁,习此法者鲜有大器,在五宗之中,日渐式微。 赤帝剑传于刘氏,自刘邦斩蛇立威至刘先主顾应法成型,大汉五百年,此宗均为国术,声望益隆,俨然五宗之首。 南朝前朝刘宋奉迎其术,宋亡国之后,九王子刘昶北逃至魏,受封宋王。 这宋王虽是虚衔,但刘昶另建斩蛇山庄,自居刘氏当主,比之当年帝王世家,江湖地位有增无减,故能以剑宗正宗自居。 青帝剑有义士卞随得之,卞随本是夏朝末年第一战将。 汤攻夏桀,先媾和于卞随,故商王得天下,欲让天下于卞随,随以死拒之。 商汤感其高义,以卞氏剑为国技。 此支自纣亡而衰,再兴于卞庄子,号纷击法。 春秋卫人多习之,所传支派众多,统称东宗,其中又以聂氏,萧氏为翘楚。 黑帝化真武,秘传于道家。 自汉马明生创闪电法开宗,又传阴长生,旺于武当、青城。 而今的宗主正是祖暅之的老师——华阳先生陶弘景。 虽然道宗的声势比不过斩蛇山庄,但陶弘景本人剑术冠绝天下,乃是江湖共识。 无错小说网 且先生兼通古今万象,对奇门术数,丹石岐黄,锻铸冶炼,无所不精。因此江湖也少不得让三分薄面与道宗。 至于白帝一脉,因昔白帝遭驱逐,本无传人,仅留有壁画解其剑意。 恰有通灵猿公,观画演习竟使其重见天日。 灵猿传越女,越女曾为越国师教。 越国被楚国灭后,一些族人北逃至齐鲁,越女剑因此北传,齐将檀子凭之拒楚,煊赫一时。 齐威王置稷下学宫授礼,大获成功,于是仿其制式授剑,拜檀子为天君,乃有檀宫。 结果不负威王所期,檀宫桃李天下,极盛之时天下习剑者半出此脉,始有天下剑术出越女之说。 檀宫第二任天君王聚创起落法,凝炼越女剑意精华,仅供齐国王族內传。 王聚为彰檀子之功,以檀君自称。 其后檀宫之主皆从此俗,而檀君之号也只可由齐国王族诸支脉继承。 其中檀,王两姓又占其大半。 诸檀君中,又以曾任箕子国国师的四代檀君王俭,曹魏国术师范二十七代檀君王越,以及南宋名将三十六代檀君檀道济最为出名。 齐亡后便无檀宫,但传人仍以檀宗自称。 及檀道济因事获罪,宋文帝恶其“养寇自资”,在南朝对檀宗进行了大规模清洗。 索性有庆云的父亲,也就是第三十八代檀君庆易寒,带领门人在北朝重新凝聚成势力。 北朝拓跋氏是鲜卑胡人,庆易寒不愿见江山为胡虏所僭,遂效先祖之志,行刺魏王,可惜功亏一篑,招致灭门。 自此檀宗在南北两朝都沦为逆党。 十余年前南遁的门人,也都只能如陈道巨一般过着深居简出的隐居生活。 而今世人虽然仍尊东宗纷击法,檀宗起落法,剑宗顾应法,道宗闪电法,西宗出手法为天下五宗。 但檀宗,西宗两脉已沉寂多时,若非近年也没有什么优秀剑派后起,两派仅靠传说中的威名,保全宗派的地位已是非常勉强。 “父辈当年亦曾笑傲江湖,岂能眼睁睁看着本门七百年的辉煌堕于我辈!我要完成乃父遗志,刺胡王,复河山,壮我檀宗!” 庆云此前隐居一隅,不知烦恼,此时初知江湖旧事,不免锐气上涌,胸中波涛起伏。 要是没有人拉一拉缰绳,这小子怕是要闯祸,祖暅之心下已是这般盘算,“庆弟,凡是不可意气用事。 令尊在世时,檀宗气势方盛,此事尚不可为。 而今门人群龙无首,百废待兴。 而魏宫冯太后已殁,拓跋宏独握权柄,清迂去腐,大举改革,国力中兴,声望益隆。 此消彼长,希望更是渺茫。 如若失败,个人性命到还是小, 可檀宗余脉难免又要承受一番暴风骤雨,届时更难再起于江湖,庆兄弟岂不成了罪人?” 庆云双眉紧蹙,心知暅之所说在理,但此前从未遇过如此重大决断,不知该如何权衡。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庆兄弟,我挺你!” 采亭勾住庆云的肩头,轻轻拍了几下,双眉上弯如弦月,如花般的笑颜就绽开在庆云眼前。 吐出的兰香仿佛已绕进他的喉头,直接渗到了心底。 庆云心中本就是一团烈火,此时更是有一股热流自腹底喷出。 什么豪言壮语,赌咒发誓,仿佛原本就是嚼碎了噙在口中一般,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门派,华虏,江山,大义,不过都是障眼的飞灰。 而背后那道真正的激流,还是被庆云硬生生憋在了小腹,没有随铿铿言语吐露出来。 祖暅之见状,也只能摇头。 檀宗之事,他本是外人,此时再劝,并不合时宜。 更何况其中夹杂了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的方刚血气,若是再劝,恐怕连兄弟的位置都坐不住了。 而今时局动荡,响马猖獗,几人为求稳妥,先是选择了水路。 但船做得久了,不接地气,难免无聊。 采亭首先是坐不住了,定要在徐州买马改走官道。 “我可不是新出道的雏,” 瓠采亭有意无意地瞄了庆云一眼,而后者也只能故作不知,“我自小随父母跑生意。到了魏国,有我在,无需担心。徐州有一家商号,和我父母多有往来。我可以托他帮我们买几匹带印记的魏国军马,那些江湖肖小见了,不敢乱打主意。” 暅之见她说得认真,便也默许了。 “庆师弟,这徐州可是龙穴。昔彭祖建国,楚汉争霸,孙曹刘天下三分,到而今南朝宋齐世家,其间帝王均与徐州不无干系。你那九龙绕柱之相,在此地多盘桓些,说不定便能捉到几条真龙。” “师姐,你又拿我说笑。”庆云口中虽然推搪,但面上毫无不虞之色。 “前面像是有什么大事,那么热闹。这阵仗在广陵可不多见。”若非暅之提醒,两人都未注意街口密密麻麻的人群。 暅之寻路人问得究竟,原来是小龙王元法僧在招聘武术师教。 小龙王的父亲江阳王拓跋钟馗号称拓跋氏第一勇士,当年为平定盖吴叛乱,只身入终南,再无音信,但盖吴乱党也从此销声匿迹。 江阳王留下的一对幼子被收养在皇宫,所遇甚厚,但不知为何冠礼后都不得分封。 元法僧仅受封龙骧将军,因而自称小龙王。 皇族私用王号本是重罪,但家谱上小龙王的辈分颇尊,高了今上两辈,拓跋钟馗又是族中数一数二的勇士。 故而今上对元法僧格外对待,并不不以为忤,甚至自己也在非正式的场合用过这一称呼,这小龙王的名号便算是坐实了。 小龙王自幼便有乃父之风,嗜武入魔。 魏帝拓跋宏推广汉姓,易拓跋为元姓,元法僧第一个支持,只因用汉姓更易亲近江湖人士。 这些年他高薪聘用武术师教,若是没有本事想混饭吃或者有藏私之心,下场自然是极惨。 但即便是倾心相授,以这小怪物的悟性,不出几年便能青出于蓝,反把老师打得非死即伤。 大家都知道这差事是烫手的山芋,纵然报酬再高,没些斤两的人物都不敢来应,所以每次招师都会引来猎奇的人群,反成了盛事,倒是便宜了一干商贾。 “这小龙王如此蛮横,还有谁会来应征?”庆云奇道。 “嘿,这位小兄弟就有所不知了。 当今的徐州刺史正是斩蛇山庄主人宋王刘昶,那元法僧本来就是冲他来的。 而宋王自然不想收这个刺头,所以称病推脱。 但虽说推脱,又哪儿敢置若罔闻,只能作势动用江湖关系,寻些奇人异士,选拔能者以供小龙王挑选。 这次选拔的裁判是代表江湖发起人的斩蛇山庄少庄主宋王世子刘承武,代表大魏宗室的广陵王元羽,和小王爷自己。” “广陵王,你爹的地头已经被魏帝封出去了。”庆云用肘轻轻推了推祖暅之,小声说道。 “少见多怪,现在魏国控制的州郡属地,在南朝被分封遥领的也不在少数。继续看你的热闹吧!” 庆云三人都是习武之人,便寻了处较高的楼宇,攀缘而上。 楼顶似是已经聚了不少同道,大家相互莞尔,便又将注意力投向了场中。 庆云伸着脖子仔细打量,眼见未被淘汰的还有四人,各个看上去都是莫测高深。 其中一个铁塔般的壮汉先走了出来,朗声唱名,“大开碑手裴独寂,向小王爷现丑!” 》》》》》敲黑板时间《《《《《 自五十年代金梁古风尘三侠开创的新派武侠盛世以来,对于剑法的描述,创造不知凡几。有的古朴肃杀,有的天马行空,引无数读者心向往之。 在本作当中,关于剑法描述有意走了些更复古的味道,斗胆为剑道溯源。 所谓剑道,最早出自《吴越春秋》。吴越之地好剑击,产名剑,越女剑法天下传。 剑击和剑舞已经是席间常见的佐餐节目了,大家耳熟能详的故事《鸿门宴》就是当时剑术技击风气的写照。 自汉代开始,陆续有一些剑术名家见诸正史,比如虫达,王越。 大约到了宋代,套路武术开始盛行。套路武术是中华传统武术的重要部分,主要是训练植物神经反应,类似我们现代对于驾驶打字的训练。在高速对抗的胜负之间,绝大多数的反应不是经大脑思考后做出的。所以套路武术并非糟粕,只不过在实际技击对抗当中,是无法摆脱力量,速度,耐击打等身体素质的牵制,而身体素质正是现代竞技武术体育所研究的核心。 同样是在宋代,大海彼岸的岛国剑道才开始萌芽,刚刚出现以锻炼劈砍方式为主的“一刀流”。 日本剑术的全面开花是在中国的明代。在我国明代军事小品《阵纪》中曾经记载:剑用则有术也。法有剑经,术有剑侠,故不可测。识者数十氏焉,惟卞庄之纷绞法、王聚之起落法、刘先主之顾应法、马明王之闪电法、马超之出手法,其五家之剑,庸或有传。此在学者悉心求之,自得其秘也。 我们可以看到,当时中国的剑法也已经有数十种之多,而五祖为大。而在这数十种“小剑种”中,还包含了诸如武当剑,太极剑,达摩剑等等大成于明代的剑术武学。我们现在吹得神乎其技的武道经典,都要敬五祖为大,那么这五祖剑的风范该是何等的令人高山仰止呢? 因此本作中关于剑道门派的基本设定,便是根据这剑宗五祖而来的。 p.s.在本作第一章中曾提及机械升降梯的使用,有读者留言质疑机械式升降梯的可行性。其实基于两层楼的高度机械驱动升降梯是绝对可以达到的。只需要用机关切断/建立升降梯与重物的连系。上楼靠重物落地做功,下楼倚靠重物在轨道中运动的摩擦阻尼减速。当然出于能量守恒,下楼时带起的重物重量会少于上楼所需。但是没关系,观星阁有水力装置,在升降机下落触及地板时可以触发机关以水力填充。 大家所见到的大多数写手都是文心墨胆,在工业设计上进行考究,实在是为难他们。好在笔者是理工科出身,二十年制造业经验认证,你敢说古人技术有限高级装置做不出来?不存在的!不靠穿越,上天入地,黑科技无所不在。凡是本作提及的黑科技,要么有出处,要么有合理的可行性分析,话先搁这儿,欢迎踢场! 第三章 斩蛇山庄邀豪客 混世龙王聘良师 左右有人抬上来八面石碑。 只见那裴独寂甩开上衣,大喝一声,凝神蓄力,一阵爆豆般的响声里,胸腹肩臂如皮筏充气般暴涨。 暗色青筋混在条条分明的筋肉线条里更让人感觉煞气逼人。 几式开筋骨的拳脚过后,那大汉吐气扬声,行步如风,借跨步错腰之力闪电般连发八拳,将那八块石碑齐齐打断。 顿时碎石飞溅,惊呼鹊起。 那大汉又打了一套收式,轻吁一口气,虽然额头带汗,面露红光,但神色自然,呼吸不乱,又博了一阵满堂彩。 人群里有人已经在窃窃议论着,“好刚猛的外家功夫!看来这师教一职是非他莫属了吧。” 广陵王元羽相貌清癯,目光锐利,看上去很是干练,虽说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却并没有印象里皇家的奢靡做派。 只见他微微颔首,微笑着对刘承武道,“宋王府在江湖上果然一呼百应。这等奇人异士,连选拔拓跋金甲亲卫怕是都请不动啊。有宋王匡我大魏,实在是拓跋氏之福。” “广陵王,你这话不对啊!魏帝亲令,我拓跋氏已经改称元氏,怎么还一口一个拓跋。”这元法僧虽然被称为小龙王,其实已经四十好几了。 但是他的气质与那名号颇为相符,一直是长不大的心性。 在他心中,只有父亲那样的英雄人物才配得上拓跋的姓氏,现今的皇族啊,还没有谁配承受小爷的尊敬。 所以即便面对元羽这样的亲王,也没有丝毫的敬畏。 “小龙王说得是,小王常念及祖辈英姿,总是难以改口。元氏能有小龙王,自然也足以光耀后世。”今魏帝元宏迁都易姓的南化举措,在宗族內其实是颇有争议的。很多拓跋族人,还顾念旧制故土,即便是元羽这样的心腹重臣,也没法做到心无芥蒂。 正中软榻上的少年一副病殃殃的样子,被四个剑奴簇拥着,此时见二人言辞针对,急忙圆场,“大魏皇家人才济济,菁英辈出。这些江湖草莽,也就是身子骨强健些。既为大魏子民,皇族若有所需,自然恭候差遣。小龙王,不知对裴师傅可还满意?” 庆云偷偷捅了捅采亭,“师姐,这几个人说话怎么都阴阳怪气的?夸不像夸,损不像损,北方人说话都这么累么?” 采亭纤手清扬,拍在庆云后脑,“什么北方南方,第一次出门就别乱说话。那是他们王爷世子间的勾心斗角,你这个呆子听不懂,和地域有什么关系?姐姐今天教你个道理,一天到晚拿地域说事儿的都是没见识的!以后得改啊!” 两人正嘀咕间,场上又是嘭的一声巨响。 那小龙王不知何时已是长身离席,向那裴独寂拍出一掌,后者忙举掌去架。 双掌交错发出一声闷响,小龙王已借力弹回原位。 再看那裴独寂,右手小臂肿如河豚,一片黑紫,显然是臂骨已被击碎,将四周横练的肌肉翻起。 如此骨肉互绞,比常人断臂的疼痛更甚数倍。 裴独寂一脸愤懑,心知技不如人,但也不愿屈服,虽然全身青筋暴起,冷汗直流,依然一声不吭直立在那里。 “是条汉子,”小龙王由衷赞道,“可惜指导我还不够。来人,给他上好的伤药,另赐黄金百两,好生遣退。” 裁判台后立时走出十数人,将裴独寂扶将下去,收拾残碎的碑石,清理开场地。不到盏茶的功夫,便料理停当。 刘承武微微扬了扬手,尖了嗓音但毫无中气地喝道,“下一个!” 一名玄衣老者上前,将一双黝黑枯瘦的鬼爪抱在一处,“泗水毒叟凌未风,这厢献拙了。” 左右有人提来两个鸡笼,里面各装了十余只公鸡。 元羽眉头微皱,“先生这是何意?在这人群中打个鸡飞狗跳,恐怕不太雅观吧。” 凌未风干笑几声,“王爷宽心,老朽自有分寸,断不会闹得一地鸡毛。”话音刚落便双手齐扬,击散了鸡笼顶盖。 几十只公鸡一起卜楞着翅膀,争自笼中逃出。 这些公鸡叫声宏亮,只只脖颈高扬,一看就是壮年健鸡,跃屋上瓦,飞檐渡溪,那都是小菜一碟。 此时若群鸡一起涌出,又安能不闹个一地鸡毛? 元羽疑惑地望着那老者。 只见他双手快速地互搓了几下,大喝一声,双掌翻飞,将那些鸡尽数拦在笼中,但并未触及其中任何一只。 雄鸡本都跃跃欲试想要冲出牢笼,但对凌未风的掌风却甚为忌惮,齐齐将头埋起向远端的角落挤去。 初时还间或能听到几声咯咯的哀叫,但很快鸡群就彻底安静下来。 众人再看时,所有的鸡都耷拉着脑袋,满嘴白沫,眼珠突出,如死鱼般僵卧在各自笼中一隅。 小龙王心下大奇,正要去探看,却被刘承武身边的一名剑奴拦住。 宋王世子轻咳了一声,聚了些气力,扬声道,“泗水毒叟的阴煞掌夹带剧毒。练习此功需日日用尸毒浸润双手,再内服毒草与尸毒制衡以免遭反噬。其途虽然凶险,但一旦功成,霸道异常,殊可匹敌。小王爷还是待毒气散去些再去查看不迟。” 凌未风把脸上的皱纹和枯痂挤在一处,拼出一个仿佛是笑脸的表情,“斩蛇山庄少庄主果然名不虚传。老朽这些微末之技乃是秘法单传,不著于江湖。不想少庄主居然识得,还能道破修炼之法。看来剑宗尽知江湖事的传言非虚啊。” “此功虽然霸道,但修习不雅,凶险异常,有失王室之仪。小龙王,我看……”巫毒一道,实乃皇家禁忌。元羽唯恐小龙王心性不坚,为这奇功断送前程,不免出言相劝。 却闻元法僧一声冷哼,“此功霸道?却也未必!且看我徒手破之!” 话音起处,一片黄影振袂而起。 元法僧在空中连翻了几次手印,小臂充血暴涨,掌心泛出诡异的红光。 这一掌拍出,声势比之刚才击溃裴独寂的一掌仿佛弱了很多,但恰是这种诡异的静默让人感觉这一掌仿佛并非出自血肉的物理打击,而是近乎妖冶的魔力。 凌未风的瞳孔忽然收缩,就像是老狐狸在山崩前的第六感应,忽然间就察觉到了不妙。 虽然他不知道哪里不妙,但就是不妙。 他双掌交错,想用毒瘴拖慢对手速度,力凝腰腿,飞一般地后退。 避开这一击的锋芒,再谋对策。 狐狸永远比老虎难缠,就是因为他们永远能做出最精准的应对。 可惜他这次碰到的不是老虎,是龙王! 一声低沉的龙吟送入凌未风的耳鼓。 此间熙熙众人,只有他听见了这个声音,因为这声龙吟并非自空气中传来,而是源自他自己骨骼的共振。 他不够快,毒瘴的效果也没有想象中好,但体内的毒血确实延缓了神经的传递,所以疼痛会发生得比龙吟更晚些。 然而凌未风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在那之前他已经先晕了过去,任何人在一条手臂被击碎的时候,都会是同样的结果。 此时的凌未风比方才的裴独寂显然还要更惨一些,他掌上的尸毒和内服的毒素在开放的血管中直接融合。 只见他一双眼睛如死鱼般翻起,肤色死灰,唇舌紫黑,嘴角挂出一串白沫,也不知三魂七魄还剩了几缕游丝。 “还有救吗?” “不知道,救回来怕是也废了吧?”人群中满是窃窃私语。 “恭喜小龙王,能将秃发氏的大手印练到这层境界的,在斩蛇江湖录中,都未有记载。”刘世子在剑奴的搀扶下,恭恭敬敬地对着元法僧一揖到地。 “是么?”小龙王捡起飘落的头巾,重新戴起,遮住了没有一根毛发的头顶,冷冷答道,“那你记好了,北魏龙骧将军,小龙王元法僧,依亡父遗篇习得中原失传的秃发氏大手印,大成。但仍不及先父拓跋钟馗盛年万一。记住,拓跋钟馗,这姓氏万不可写错了!” 世子身旁一名剑奴抽剑转腕,剑尖在身侧一块木板上龙游蛇舞,却是在作文字记录,自小龙王发声而动,又随其音而止,片刻无差。今日场中种种,事无巨细,也都未有遗漏。 此时的元羽却面色阴沉,似乎在反复琢磨元法僧话中深意。后者仿佛亦有所察觉,一声冷哼,对刘世子道,“还是看下一个吧。” 第三位应征者身着青衫,貌不惊人,背插一口长剑,看上去约莫只有二十岁出头,比元法僧的年纪还轻许多。 裁判席上的三人不由同时皱了皱眉头。 那人却不慌忙,抱拳朗声道,“河朔独…,刘赢,前来应征。”他声音干脆,中气十足,却不知何故在报名字的时候略作迟疑。 xiaoshuting.info 刘承武随口问道,“壮士有何绝学?” “剑。” “剑?在斩蛇山庄面前论剑,真是班门弄斧啊。”四下围观的人群已开始哗然。 “剑?你可知他是何人?”元羽指着刘承武问道。 “斩蛇山庄少庄主。” “那你有何资历在此论剑?” “在下二十岁仗剑河朔已无敌手,此番正是听说斩蛇山庄选拔高手,才有意一试。井底之蛙,欲知天下之大,还望成全。”他自比井蛙,语气虽然谦恭,但一脸傲然的神色似乎对斩蛇山庄也并无忌惮。 元法僧将手伸入头巾,挠了挠光头,“纵横河朔,我似乎听说过,难道你就是那个…” “今上已有诏令,鲜卑姓氏均易汉姓。在下刘赢。” “哈哈哈,对对对!作为剑客,还是刘姓适合你,不过有些人可能就没那么高兴了。”元法僧知道对方也是和自己一样心思,爱武及乌,为了融入中原更广阔的江湖,对易姓毫无芥蒂。 刘承武脸色果然有些不大好看,只见他向身边一位剑奴挥了挥手,“庚七,去试试。” 那剑奴深揖领命,转身下场。“斩蛇山庄天干剑奴庚七,领教公子高招。” 斩蛇山庄之所以在江湖声望无可比拟,就是因为宋王借南北两朝人脉豢养了一批死士,以为剑奴。 有些是犯了事的江洋大盗, 有些是得罪了仇家无处容身的剑士, 有些是贪图王府高薪后赠的武师, 也有些纯是为寻找一个切磋剑术的环境。 他们来了这里,都弃用本名,只以代号相称,以剑术论高下。 强者可夺四凶十干十二支廿八宿的名号,余者皆只能以数字相称。 前些年有一位大盗,犯下了连环命案,北魏官府都无奈何之,却因得罪了东宗的高手,欲投靠斩蛇山庄,却只得了个数字编号。 倍感屈辱之下,如此悍匪自然勃然大怒,起意闹事。 结果竟被在场的宿奴奎木狼一剑斩杀,震动江湖! 以此推断,山庄宿奴都有为一方巨擘的实力,那凶干支三个等级的剑奴,又会是怎样一种存在? 可惜江湖并无人敢主动揭开这个答案。 今日为一个毛头小子竟然引得天干剑奴下场,四下看客不免都瞪圆了眼睛。 就连元羽也疑惑道,“只是名少年,需要这么大排场吗?” “天下凡用剑者,我斩蛇山庄均略知底细。他能入围此次师教选拔,我们自然对他有所调查。斩蛇山庄宿奴室火猪、心月狐,几年前曾与他交手,都未能取胜。” 元法僧拍了拍脑袋,“这他娘的还有点意思!年纪不是问题,先看看有没有货。” 那刘赢见有干奴下场,双目异芒闪烁,道了声有僭,便拔剑出鞘,拉开了架势。 剑奴庚七一声冷哼,“剑宗起手式,你还不配!”一道青光循声而起,直砸刘赢面门。 所谓刀走白,剑走黑,这样劈头盖脸的剑招,根本不是任何一派所有,而是彻头彻尾地挑衅。这时在场看得懂门道的都明白,那庚七根本没有将对手放在眼里。 刘赢见状,却不以为忤,微一躬身,剑尖上扬迎了过去。这一招在礼数上是与前辈切磋,前辈让先时后辈的起手礼,此时用来谦而不卑,倒是颇为得体。 庚七想来也是有身份的前辈,见对方礼让,便也不过分卖狂。当下剑锋一转,横里扫出。 他手中的剑不过寸许粗细,但这一扫的声势却如狂风乍起,那剑光在风中飘忽无定,仿佛无论高低,均在其笼罩之中。 剑光下的刘赢,衣衫如枯叶般飘摆,眼看就要被这劲风绞得粉碎。 祖暅之见多识广,轻声解说道,“这庚七是剑宗的高手。大风,腾蛇两套剑诀只有宗主亲传的内堂弟子才有缘修习。能把大风剑诀用到这种地步的,不过数人而已。” 刘赢自然也识得厉害,脸色凝重,将腕部的力气略松了松,缓缓将手中长剑递出。 腕不着力,那剑影便如游丝般在劲风中飘摆,在那游丝荡起的一瞬间,刘赢居然做了一件让全场骇然的举动。 “他居然敢闭眼?如此小觑天奴?”元羽看得一脸疑惑。 “有些意思,此人学的是剑宗法门,但并非得艺宗支,所以对大风诀并不了解。 但他对本门顾应法的理解却颇为深刻。 世人因蜀先主擅雌雄剑,常误以为顾应法是双剑顾应之意。 其实本门单剑亦用此法,顾是指首尾相顾剑意连绵,杀手不轻出;应是指窥敌破绽,后发制人。 他此时闭上眼睛是为了把注意力集中在手腕上,从剑风里感知大风诀的变化,以做出应对。”对局的两人用的都是剑宗剑法,那么剑宗少主的讲解自然是绝对权威。 果然场中两人已交换数招, 刘赢虽然目不视人,但手腕旦有探知旋即弹腕发剑,每每击中对方剑身,且次次都如击在灵蛇三寸,封锁了对方进击的能力。 一阵叮琮之声里,庚七的剑意尽数被挡在刘赢两尺开外。 狂风遇坚壁,进退两难,激荡的杀气随着庚七的步步进逼回旋腾起,宛如龙卷,蓄势待发。 “少主,你看要不要……”刘承武身边的一名剑奴紧握剑柄,不无忧虑地请示道。 “不必,他们两个都不像是轻易能被干掉的人。”世子微微一笑,摆了摆手,略沉吟了一下,又道,“穷奇,护住两位王爷。混沌,饕餮,留意一下观战人群。梼杌,继续记录。” 四凶奴称喏散开,除了在作现场记录的梼杌,另三人均手握剑柄,望定场中,防止场面失控。 “要出人命了!”瓠采亭侧过身,仿佛已做好准备随时藏在庆云身后,想来有些不忍心看下去。 眼下的局面只有两个结果, 要么堤溃洪泄,刘赢被怒涛撕成碎片, 要么龙旋反卷,庚七为万剑所噬。 无论哪个结果,输掉的那个都会死得很惨,很难看。 死局终于生了变化! 天地间寒光一闪,一道逆雷仰天卷起。 方才进退不得的剑气漩涡,随之怒冲霄汉,势若腾蛇。 “哼,腾蛇诀。这老骨头果然谨慎,不敢和小辈赌命啊。”方才请示少主的凶奴穷奇对庚七的应对显然颇为不屑。 元羽见庚七将积蓄的剑气尽数卷起,作势下击,局势大好,便解围道,“庚七想来是胜券在握,不愿犯险。” 一旁的元法僧却把头摇成拨浪鼓,“那刘赢本来被逼得自弃双目尽处守势,虽然还有最后一搏生死的机会,但胜算终是渺茫。庚七畏死换招,虽然声势不小,但刘赢危局已解。如果刘赢继续用生死局步步紧逼,而庚七仍不敢应战,局面很快就会逆转。” 穷奇嘴角轻扬,望了小王爷一眼,目光颇似嘉许。 场中刘赢也未停歇,感知对手挟风雷之势腾身而起,于是双目怒张,也是一个纵身,尾随而上。 刘赢人剑一线,去势奇快。庚七处境反而尴尬,若没有拉开足够的距离换招下击,自己的下盘便成了命门。 随着自己上冲的势头放缓,对手的剑已然逼近。庚七一咬牙,双手握剑,直插下来。霎时风云倒卷,如雷公挥锤,虽然发力距离有限,但足以将迎上来的刘赢钉入黄土三分。 刘赢的一剑却未受丝毫干扰,依旧傲然昂立,只是避开了强大的气旋,向动能已尽,将坠未坠的庚七腰间直刺过去。 对手搏全力于一点,而庚七苦无回避的力气。纵然已成必杀之势,自己也必遭青锋贯肠,生死难卜。 庚七果然还是惜命,转念间剑势已偏,撩向了刘赢势在必得的一剑。 招式借力越多,声势越大,变招就越为不易。 庚七换劈为撩,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额头冷汗直流,这才铛的一声将手中长剑甩在对手剑身之上。 他也欲借这一击之力从僵局中脱身。 就在二人双剑相交,身形相错的一霎那。 庚七看到了刘赢嘴角的冷笑,和剑光映射里自己扭曲的表情。 》》》》》敲黑板时间《《《《《 在第二章的时候,我们提到了南宋的概念。 当然,按照今日的俗称提法,南宋,指的是赵氏宋朝南渡后的政权。但在此前,南宋自然指的是今日所谓“刘宋”。北魏南宋,是南北朝时期的一个对峙时期。 其实无论是春秋宋国,刘宋,赵宋,他们的国号都是“宋”,国人自称均只称“宋”,前面的加字是今人用作区分的。东汉西汉自称都是汉,南宋北宋自称都是宋,前秦后秦自称都是秦,习惯称谓也随时代改变。东汉西汉,有时称作汉与后汉。唐与南唐曾称唐与后唐。曹魏与拓跋北魏,在隋唐时也称魏与后魏。一些小说中将今人对相同国号的区分法套用到古代,其实是常识性错误。 也许在提及南北对峙的话题,为了强化地理位置,会在当时出现北魏南宋的说法。但是在本国朝议,所称必是大魏大宋。 国号的取字,自元明以前都是地名(封国名)。要么是君王起事之地,出生之地,要么是封地。虽然也有极少数,比如刘渊称汉是为了盗用祖宗,但是他很快就发觉行不通,还是将国号改成了赵。 国号也是会说话的,述说的同样是历史。如果大家有兴趣可以从里面读出华夏大多数政权的龙兴源头,也许会对中华的文化和历史有一层新的理解。 周(陕西汉水流域),秦(陕西),汉(陕西汉水流域),晋(山西),隋(即随,山西汾河流域),唐(山西汾河流域),赵(封国本以山西为中心,逐渐东移,跨河南河北,与燕共为北屏),魏(封国本在山西芮城,后逐渐东移),韩(山西韩城),这些国号的元始封国都在黄河中上游地区。包括华(华山)与夏(安邑),他们最早在地理上的含义也都在陕,晋,陇地区。 如果我们不教条地守着华夏源发中原的史观,其实现代在河西的考古发现(比如神木古城,仰韶文化群)已经足够为中国失去的夏前文化正名了。将所谓的埃及早王朝文物和仰韶文化群的考古出土物做横向比较的话,也不过如此嘛。 人类从穴居生活进化到农耕,溯至远古都是从山中走出来的。我们用终点来定义自己祖先迁徙的.asxs.,可不就是自折历史数千年么?古埃及人是从努比亚山区走向尼罗河平原,古巴比伦人是从高加索山区走向两河,古印度孔雀王朝是从兴都库什山脚下发源,可是我们无视泱泱华夏出昆仑,偏要用自己的平原农耕史去PK别人的进化史,自绝于前农耕文明,岂不荒谬?拼命的将上古记载一股脑儿地与龙山文化对接,是在继续几千年来那些腐儒犯下的错误。关于远古之事,是本系列后续作品的内容。届时我们再用基因学,气候学,地理学,考古学,文字语言的发展等学科的现代发现来补足正史记载,还原出一个有逻辑的上古史脉络。 第四章 初生牛犊不畏虎 老谋狐蜮敢欺龙 有时候胜与负之间并不仅是实力,因为每一个选择的背后,都是无限的未知。 庚七的剑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刘赢的剑身,但反弹的力道却远不及想象的大,就像是重锤击絮,声音低沉,着力绵绵。 而刘赢的剑随此一击,却如狞笑的响尾蛇,剑尖倏然改变了方向。 那竟是一把软剑!当蛇信划过庚七腰带的时候,后者眼中光芒被陡然击溃,蒙上一层深灰色的绝望。 两人在空中一触即分,落地的庚七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双臂贴着身躯将腰间紧紧夹住,大步退走。 一些见识稍浅的都未领会到发生了什么,但明眼人都已了解了庚七方才不得不掩饰的尴尬。 “好!甚好!世子以为如何?”小龙王拊掌而起,显然颇为激动。 世子还未及发声,穷奇抢先抱拳道,“世子,穷奇想下场试试。” “你?”世子惊得将软塌塌的身子挺了个笔直,“当真?” 穷奇点了点头,表情虽然隐藏在浓厚的面纹里,但没有人读不出他的决心。 “出手莫要太重!”世子谨慎地叮嘱道,伸出的手指微微颤抖,暴露了他心中的顾虑。 他对穷奇太了解了,出手无胜败,只有生死,而他并不想在斩蛇山庄主事的公众场合真的闹出人命。 穷奇朗声一笑,“少主放心,穷奇自有分寸。”说罢便径直向刘赢走去。 “你刚刚一番激斗,可要休息?” 刘赢感受的到对手的压力,远非方才庚七可比。 胜庚七已是七分运气,这场对阵凶奴,胜算自然渺茫,横竖不外一搏。 于是他缓缓摇了摇头。 “懂得一鼓作气,很好!请出剑!”穷奇出口没有一句废话,甚至没有一个多余的字,口气没有一点前辈的架子。 只要双方同意,便是公平,双方就应认真公平地完成较量。 这就是穷奇传递出的信息,而刘赢恰好读懂了。 或者说,他们本就是一类人。 因此,刘赢此时面上的严肃,是用尊敬和认真拼组成的,穷奇,恰好也读懂了。 首先出剑,剑不留情,这是刘赢表达敬意的方式。 穷奇嘴角一咧,眼前这个年轻人很对他的胃口,所以自己的剑也不能示弱。 于是寒光一闪。 刘赢还在原地,在那光闪的一霎那退了回来,额头满是冷汗。 穷奇也还在原地,从始至终都未移动过。 刘赢甚至没有看清对方的剑是什么样子,但他感觉到了那道杀气,直切向自己的空门! 不退,只有死。 “对不起,应该让你看清我的剑,你配得上看它。 但依本门法门,在鞘中的剑,才是最让敌手捉摸不透的,出手便判生死。 我拔出剑,希望仍能让它含光养晦,不辱没它。” 穷奇缓缓拔出长剑,呲呲的摩擦声抓弄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鼓。 那剑光洁明亮,显然是保养得非常好,但样式却非常朴素,没有任何起眼的地方。 长剑剑身微微的有一些弧度,所以拔剑时摩擦的响声会比直剑更加噪动。 那剑鞘被穷奇扔在一旁,他双手牢牢握住剑柄,略弓起腰,对刘赢道了声请。 刘赢点了点头,忽然自左侧扑了上去。 穷奇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刘赢握剑的手,并没有动作。 刘赢在穷奇身前五尺处忽然拧身,剑从右侧递了出来,寒光再闪,刘赢再退。两人又各自落在原地。 “你能做到吗?” 刘赢被穷奇问得一愣,只听后者说道,“我要出剑了!” 穷奇说动就动,如脱兔一般连换了几种步法。 刘赢的眼睛并没有看对手的脚步,也来不及分析其中变化。 他只是死死地盯住了对方的手,眼看穷奇发力出剑,手中的软剑哗啦啦一抖,从弧形剑的上方穿过,剑尖向下翻卷压住对方剑势,剑尖如蛇信般刺向剑风后的人影。 这一剑既封锁了对手凶猛的来势,又逼对方不得不在身法上做出应变。于是穷奇退,退得比他来的时候更快。 两人又落回了原地,穷奇仰天大笑,竟然开口说了句,“我败了!” “什么?”在场所有人都被弄懵了,连刘赢也是一头雾水。 “我年轻的时候没有这么好的悟性,剑道修为也不及你,所以我败了。既然是我向你发起的挑战,挑战的内容,胜负的判别在我。我败了。”穷奇的断语直白坦荡。 他的剑术造诣俨然宗师,却依然能保持如此敦朴旷谷,委实难能。 “前辈太过谦了。方才前辈是在指点晚辈,虽然只是三合,足以受用一生。” “不错,这就是我坚持下场的原因。你对对手招式变化的观察力十分敏锐,这就是你能熟练运用顾应法的原因,同时出手又特别决绝果断。这两个要素,正是西宗出手法最核心的两项要求。你若有兴趣研习西宗剑术,前途恐不止今日,而老夫也乐意为此略尽绵力。” “轰…”人群这下真的炸开了锅,议论鼎沸,和方才几番窃窃私语大相径庭。 西宗不外传,这是江湖人尽皆知的规矩。 此时穷奇居然在大厅广众之下表示收徒的意向,可真是一件江湖奇闻。 “这,这恐怕有些不妥吧?…”一名天奴在一旁提醒,多半也应是西宗的高手。 穷奇傲然道,“有何不妥? 西宗此前人才凋敝,归根结蒂是太过执着血缘,再加之本门剑法对天赋的要求又比较苛刻。 马氏一宗每代能领悟其中奥义者,凤毛麟角。 许多优秀的剑技也因此残损失传。 长此以往,便无法守护先祖的遗学。 在斩蛇山庄的这段日子,我亲眼见到剑宗广开源流,开放互通带来的种种好处。 我宗如果继续固步自封,百年之后又将何以与其余四宗并立? 而今就有这样一个好苗子在眼前,难道说我应效法楚厉王,弃良璞而自蔽?” 穷奇这番话,在这个场合,当着众多江湖豪客,甚至斩蛇山庄少庄主,各宗元老剑奴,大论本派长短。 可见说者并非无意,而听者也自非无心。 但是刘少庄主与其他三凶奴面色虽然阴沉,却无一人敢出言讥讽。可见这穷奇并非凡人。 元羽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嚅嗫着问刘承武,“当年因杀气太盛,辞了西宗宗主的崆峒隐士马喆先,可在贵庄?” 少庄主凑过身子应道,“王爷好眼力。” 元羽心下大奇,“以马喆先当年心性,居然能再这里隐去名号做剑奴,斩蛇山庄……” “莫在人后乱议是非!当年我找上斩蛇山庄与宋王比剑,输了他一招,愿赌服输。之前的虚名,便休要再提了。” 穷奇并不理会二人,却向刘赢问道,“小兄弟意下如何?” 刘赢本来对穷奇十分倾慕,本无意拒绝。 但刚才听到元羽和少庄主那番话,反倒有些拿不定注意,“前辈。您若真是那位前辈,恐怕有些不妥。” 穷奇变色道,“怎么?是嫌我江湖仇家太多?” “不,不!晚辈知道西宗当今宗主马北真大侠,也是前辈的亲传弟子。晚辈若是随前辈学剑,怕是不妥!” “迂腐!”穷奇双眉扬起,面有愠色。 马喆先在江湖上一度是如神话般的人物,人称笑面真君子,冲冠较睚眦。 他要是发起怒来,那可真是难以理喻。 小龙王对场上两人印象都很好,一看势头不对,狂笑一声,长身下场。“老英雄,你若要收徒,自然是好事,可是今天在这里收徒,就有些不讲道理。” 穷奇双眉一扬,“哦?不知何处忤了王爷心意?愿闻其详。” 小龙王双手抱拳,不紧不慢地应道,“前辈,今日本是元某按江湖规矩委托斩蛇山庄择选良师,此事在先。 现在择选尚未结束,前辈截胡收徒,岂不是乱了在下择师之殷切? 况且被前辈盯上的人,还能翻出五指山去? 只是凡事有先后缓急,若是今日前辈以辈分压人,会让斩蛇山庄和元某非常难堪。” 若是小龙王用王爷的身份来压穷奇,穷奇自然不会吃这一套。 但对方此时以江湖规矩相争,反诉自己用辈分压人,穷奇一时语塞,只能应道, “小王爷说得不错。此事今日暂且不论。刘小兄弟,望你认真考虑,老夫不会那么轻易放弃的。”言罢一阵长笑,自退回少庄主的身后。 slkslk.com 刘赢对小龙王,少庄主,广陵王分施一礼,又对穷奇单独作了个长揖,退在一边。 刘承武待小龙王落座,便伸手招呼最后一位武师上场。 这位武师金发蓬头,圆睛碧眼,鹰鼻阔口,身材高大,却是个胡人。 自司马氏衣冠南渡,五胡乱华,胡人在江北并不罕见,但庆云却看得稀奇,瓠采亭也免不得一番说教。 那胡人声音浑厚,操了一口标准的华语,双手抱拳,自报家门,却是个老江湖,“夏人寄再兴,有幸于西域觅得上古武学残本《寒冰掌》。自行修炼,略有小成,愿有幸与小王爷共同切磋。” 元法僧咦了一声,向刘承武转了转头,“少庄主见多识广,可知这寒冰掌是何武功。” 后者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也是头一遭听说。不过自炎黄大战蚩尤,野史异说所云玄功奇法不知凡几,其中失传,隐逸甚众。其中也不乏一些高妙法诀。此人既能过斩蛇山庄的初试筛选,应该确有些本事。” 元法僧笑道,“也罢,且看过再说。壮士请。” 寄再兴吩咐人抬上一个木桌,桌上放了一只木盆,盛着清水。 木盆的中央另有一个盛水的铜杯。 只见他双掌穿花,打了一套起式,套路虽然繁复,但也并非什么上乘武学。 只是他额头青筋暴起,黄豆大的汗珠粒粒析出,后脑竟自腾起几缕青烟。 “哇,这是什么功夫?”庆云看得禁不住惊呼出声。 “应该是一种高深的内家功夫吧,似乎道宗修炼内丹的高手,或有类似修为。”瓠采亭也不是很确定,望向了一旁的祖暅之,那可是道宗的嫡系传人。 祖暅之眉头紧锁,晃着脑袋,探着鼻子,仿佛想去嗅出些端倪。 也不知是因有所悟,还是未摸到头脑,只是低声嘀咕着,“不对,不对……” 瓠采亭还欲细问,见那寄再兴已将双手浸入盆中。 她生怕错过了什么,忙探头去看。 胡人的衣袖宽大,且不常打理,双袂遇水,泛起一片浑浊。 虽然庆云三人居高俯瞰尚有些距离,但也感觉心头涌起一阵油腻。 四周的看客都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无不屏息凝神,翘首相顾。 祖暅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筒,闭起一目向场中窥视。 瓠采亭瞧见喜道,“这就是袖珍玉衡嘛,借给我看看。”伸手要去抢,却被暅之格下,示意噤声。 不过片刻,已有眼尖的人先叫了出来,“看那铜杯,结冰了!杯中的水开始结冰了!” 众人看时,果然见那铜杯中的水结起一层薄冰。 时值初秋,淮南之地依然是一片柳绿花红,日照融融。 可是杯中水却竟然真的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凝结。 莫说是武功,就算是那些传说中修炼内丹的道家隐逸也未曾听说能够如此神通。 难道,此人确实洞晓什么秘法? 小王爷觉得奇怪,亲自下场在那冰面上一戳。 那薄薄的一层冰壳应手而破。 他再将沁湿的手指点在腮上,一股寒意沁入体肤,果然是真冰! 小王爷眼见那冰层似乎在越结越厚,不禁嚷道,“了不得,了不得,这功夫的确稀罕。若这寒气能融入掌风,怕是比我那大手印还要霸道!” 他转头走向元羽和刘承武,三人便小声议论起来。 那胡人见王爷满意,便收回双手,在身上随意擦干,候在一旁。 祖暅之远远望见裁判席上三人频频点头,似是要有定夺,忽然对庆瓠二人耳语道,“你们怕不怕事?” 三人相互对视,露出的都是年少无畏的笑容,便将头凑在了一起。 寄再兴兀自捋须微笑,忽然感觉背后升起森森寒意。 那种感觉就仿佛以往林间采药时被躲在阴暗处的毒蛇锁定那般。 寄再兴这样的胡人,自幼在世界最冷酷恶劣的环境下挣扎,对周遭陡生的危险有非常敏锐的感应。 他没有回头,因为来不及回头,三道剑光疾如惊雷,居高临下,顾应钳击,其势自在必得。 三人显然都是好手,又借了俯冲的势头,速度自是快到了极处。 没有人料到在斩蛇山庄的地头上还有人胆敢闹场,寄再兴没有料到,在场的剑奴也因场中奇技背分了心神,略微松懈之下,便来不及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寄再兴已经来不及回头,更不能回头,而左右能够做出的腾挪都躲不开身后包抄来的剑风,那他便只剩下一个选择,他开始向前冲。 在双腿发力前,他将双臂一振抖落胡袍,人便接着这一抖之力带动双腿,向前箭步掠出。 那胡袍顿时被三道剑气绞得粉碎,忽然间便是浓烟大作。 众剑奴急忙收拢,护住几位王爷世子。 庆云高声叫道,“莫跑了那个骗子!”,却苦于被白烟困住,双目泪流不止无法视物,便只得暂时退开几步。 待那团浓烟略散去些,三人已是被剑奴团团围住。少庄主冷着脸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祖暅之收剑抱拳,深施一礼,镇定答道,“少庄主,两位王爷。此人是个骗子,我们不想诸位大人为之蒙蔽,故而出手戳穿。 这烟雾就是藏在他领口的白磷自燃发生的,他以拳脚为饵,将白磷抖入金属背甲的甲片中,任其自燃,放出烟雾,故弄玄虚,仿佛是什么高深的炁功。” 祖暅之一边解说,一边从破碎的衣袍中搜出竹管和背甲,自里面抖出几粒乳白色的颗粒,倒在甲片的缝隙里,用手托住,不一会儿就窜出一朵不易察觉的白色焰火,散出烟雾。“这甲片带着体温,会让白磷燃烧,燃烧后也会提高甲片的温度,所以那胡人才会额头汗水涔涔。” 小龙王插嘴道,“那杯水结冰又如何解释呢?” 祖暅之微微一笑,捡回了两片袖子,从里面拎出两个油布包,走向放水盆的桌子。 他拿起一个布包倾倒,一些白色的碎石落入水中,再用手略搅拌了几下。 只见白色的碎石逐渐溶解,而那杯中之水,又封上了冰层,“此物叫做硝石,溶于水时,可吸热成冰。硝石与白磷均有剧毒,平时并不多见,但却是丹家常用的材料,家师华阳先生常有提及。故而在下侥幸查知。” 华阳先生乃道宗之首,其名掷地有声。 四凶中的混沌早抢前一步,看似是进逼,其实是在防止他人对这三个来历非凡的后辈猝然出手。 其余众人错愕有余,此时却也均无动手之念。 还是小龙王自己先打破僵局,用手戳了戳那层新冰,苦笑道,“看来果然是着了道儿。不过此人能躲过三人联手一剑,本事却也不错,为何还要故弄这等玄虚?” 少庄主点头接道,“此人若没有真材实料,也过不了鄙庄的初试。不过这等处心积虑地作弊,可见他对接近小王爷一事志在必得,怕是另有所图。” “哼!”那小龙王随手拍碎了一把红木椅,双目充血,“我管他所图何事!既然愚弄本王,又搅黄了我的大事,我就算找到天边挖地三尺也会把他找出来碎尸万段!” 元羽捋颔微哂,问道,“那择师之事,小龙王欲如何了结?” 小龙王一跃转身,怒指刘承武道,“当然是要找斩蛇山庄讨个说法!这择师大会是你们在主持,人是经过你们初试放进来的,当然要还本王一个说法!” 刘承武一时语塞。 他倒并非惧怕那小龙王,只是对方所责着实不假,自己的确难逃其咎,只能躬身赔笑,“小龙王所言甚是,既然是鄙庄失职,那么定当择日再发英雄帖广邀豪杰,重开大会,给小龙王一个交代!” 小龙王怒道,“你说择日就择日?今日已是如此,安知择日又是何光景?我今日就需要讨个说法!” 元羽此时也看不下去,劝道,“少庄主此番筹备已尽心力,只是未料有奸人作祟,如此咄咄逼人,有失皇仪。” “拓跋羽,莫用皇族身份来压我,今上的旨意,你也并非全听的进去,” 他也不顾元羽面色难堪,双眼圆瞪转向刘承武,“少庄主,今日你是否是欠我一个交代?我是否可以斗胆提个要求?” 少庄主忙抱拳回应,“当得,当得。今日却是鄙庄疏忽,小王爷若有吩咐,但讲无妨。若是斩蛇山庄力所能及,必不敢怠慢。” 》》》》》敲黑板时间《《《《《 寄姓,是大月氏部落姓氏之一。贵霜帝国贵族姓氏。 大月氏本是陇西地区的华夏族游牧部落之一。 大夏,是一个中亚古国,曾经因为亚历山大的征服而倾向希腊文化。最终为大月氏西迁时所灭。 在上古时期,中国河西走廊地区也出现过一支叫做大夏的部落。《竹书纪年》当中曾经提到,崆峒是大夏等十二个部落的首领。 这两个大夏和中国夏王朝是否存在关联和渊源,史书上的直接纪录并不存在。间接关系呢,确实是有些,其中细节会在本系列后续作品中揭开。因为这中间需要建立许多史观上的问题,并非一两句能解说明白的。 正如上节我们介绍国号的时候提到,汉代定名有一定之规,如果不是音译,那么定取其意。比如罗马被称为大秦,取的是北朔南楚西秦之意。而大夏其国本音巴克特里亚,夏字并非音译。在华夷五方观念如此强烈的汉代,为什么能用华夏之夏名之,自然也不会是没有原因的。 第五章 倾盖金兰五结义 偶拾奇方首成丹 小龙王用手指点向刘赢,又指了指穷奇,“这小子,这位老先生,暂时请到我的住处。少庄主没什么意见吧?” “这……”刘承武到不是想食言,只是他深知穷奇的脾气,自己实在是差遣不动。 若非那人自愿,就算是自己父亲亲自来请,也可能会碰一鼻子灰。 “少庄主是想反悔?” “不,不,我只是想说,这还要看穷奇先生他自己的意思。” 小龙王哈哈一笑,望向穷奇,见对方也在盯着自己,面无表情,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便指着刘赢问道,“你想不想要这个徒弟?” 穷奇没料到他居然有如此一问,反倒被逗乐了,“你倒是个有趣的人!罢罢罢,既然斩蛇山庄欠你个面子,我又是斩蛇山庄的剑奴,那也就不便拒绝了。” 于是转身对刘承武一揖,“少庄主,请代穷奇向庄主说明缘由。” 刘承武也急忙回礼,“那是自然,有劳穷奇先生。” 小龙王忽然左手去拉了刘赢,右手拉住了庆云,向刘承武喊话,“少庄主,还有一事!今日我结识了几位少年豪杰,很是投缘,能否安排一下场地,我要与这四位少侠结拜!” 庆云大讶,失声叫道,“什么?” “你们在这样的场合现身戳穿骗局,未让奸人得逞,此份功劳乃次要。这等胆识和见识最让元某佩服,几位小友莫不是嫌弃元某人的出身,配不上你们?” 元羽皱了皱眉头,心道这小龙王在皇族什么辈分,怎能乱认兄弟。 于是他故意加重嗓音,唤了一声,“小王爷!”,又道,“这恐怕不太妥当吧?” 小龙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里是斩蛇山庄的地头,一切都需按江湖规矩,有何不可?” 元羽无奈,只能向刘承武抱拳刻意一字一顿道,“宋王世子,你看当如何处理?” 刘承武耸了耸肩,“王爷,若是论大魏官仪,卑职还真不敢插嘴诸位王爷公子的私事。既然王爷开口,一切便看龙骧将军和这几位少年自己的意思。元将军,你方才的条件,既然穷奇已经应允,斩蛇山庄也算有了交待。这结拜一事,想来不需要宋王府出面了吧?” 虽然刘承武嘴上如此说,却不温不火的递了一个眼色给穷奇。 穷奇自然会意,“此事无需少庄主挂心,穷奇既然已经暂聘于小龙王,些许杂事理应效劳。” 小龙王笑道,“如此甚好,就偏劳前辈了。” 元羽恼羞成怒,但也知道刘承武元法僧这二位都是劝不动的主,便对庆云刘赢等人喝道,“你们这几个小娃娃,真要淌这趟浑水么?” 四人都是少年心性,那受得了这等颐指气使?若说本来还有几分顾虑,这时反倒气壮。 尤其是瓠采亭,嘴上哪儿肯饶人?当即呛声道,“若是广陵王,我等自然高攀不起。但是这位元兄豪气干云,古道热肠,处世秉狭义之气,出手有宗主之风,若能互论剑掌,并骑江湖,实乃三生有幸!夫复何言?” 元羽见其他几人面上也满是不屑的神色,便不愿再自讨没趣,冷哼一声,拂袖便走。 穷奇做事的效率自然毋庸置疑,很快便辟开了一处清净的宅院。 小龙王想和几位新兄弟说几句交心话,只请了穷奇做见证,并委托刘承武帮忙照应下外院。 他转头间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便向那位斩蛇山庄少主讨了柄佩剑。 刘承武欠了这小龙王的情,自然也不敢怠慢,忙派人自庄中珍藏里取了一把上好的松纹古剑赠与龙王。 五人在香案前歃血饮罢,依生辰次序报上名号, “黄天在上,后土为证,今有, 洛阳元法僧, 范阳祖暅之, 河朔刘赢, 平城瓠采亭, 义兴庆云, 在此结拜,誓为手足,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进则同进,退则同退,互献两肋,不存嫌隙,若违此誓,天人共戕!” 八拜起身,五人一齐大笑。 元法僧忽然正色对庆云道,“五弟,自今日起,你的家传佩剑切不可随意使用,若有防身之需,可以先拿这把剑凑合着。” 说罢便将那柄斩蛇山庄所赠的松纹古剑递了上来。 庆云惊道,“大哥居然识得我那柄佩剑?” 元法僧略一点头,将衣服扯开,一道狰狞的剑痕划左胸而过,“十八年前,就是那柄‘干尝断’在我身上留下了这道伤痕。若是再深三分,恐怕就伤及心脉,今日我便不会站在这里了!” “是家父?”庆云满脸疑惑地问道,“既然如此,大哥为何今日要与我结拜?” “令尊那一剑本来是可以取我性命的。 当时的我,根本没有可能避开那一剑。 就算是现在,我也没有把握避得开。 当时今上就躲在我的身后,他还是个懵懂的孩童。 令尊若不愿收剑,他便已经可以得手,并没有人能阻挡他。 我也姓拓跋,那个时候就算是死在令尊剑下,也不算无辜。 但你父亲却还是收手了,他不忍心斩杀我这样一个并不无辜的拓跋子孙。 但就是他的这一犹豫,便在我眼前被利剑穿透了胸膛。” 元法僧双目望着远方,仿佛沉浸在对当日的回忆里,慢慢地将衣襟系起, “所以我从来没有记恨过令尊,他是个英雄!和我父亲一样的英雄!” 说道这里,元法僧用力拍了拍庆云的肩头, “我不知道你这次来魏国是做什么的,我也不会追根究底。 但是如果有一天你想做和令尊当年一样的事情,我还会挡在今上的身前。 若你失败,我便依誓言相殉。 若你成功,也必先要跨过我的尸体,你我泉下再聚。 不过此刻,我们仍是兄弟。 你平时还是少用那把‘干尝断’,认得出它的人,不止我一个。” 元法僧这段话,像似表达感恩,又像似在宣战。糅合了这许多复杂的感情,却字字真诚,丝毫没有压迫感。 庆云当然听得懂,更听懂了元法僧骨子里的江湖豪气,伸手握住了大哥搭在肩头的手, “大哥,放心!至少现在,还没你想象的那么糟。不过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一定第一个让你知道!” 元法僧只是拍了拍庆云的肩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又走到了刘赢的面前,拉起他的手, “今日愚兄本来是要摆拜师宴的,结果摆成了结义宴,可愚兄毕竟还是有些不甘心。 我本来找到斩蛇山庄是为了向庄主请教武道,不巧庄主在养伤,那么最适合的,只有……穷奇前辈了。 不过若是我直接向穷奇前辈请教,他老人家定然是看不上的。 不如麻烦三弟拜他为师,我也好借个东风,学些皮毛,你看如何?” 穷奇捻须大笑道,“你这小子也很对我胃口。虽然剑道的资质,你不如刘赢,但武学的悟性并不遑多让。若这小子能拜我为师,你有所请教,也无需回避,虽然不在我宗记名,我西宗的剑术亦不会对你藏私。” 元法僧听罢,拉了刘赢便拜。 刘赢本来只是碍于对方身份太高,这半推半就之下,自然也不便做作,诚心俯首八拜,奉茶谢师。 众人皆大欢喜,把酒无眠。 翌日,唯有祖暅之起得最早,赶了早集买了许多资材。 其次便是刘赢,他叫醒元法僧去找穷奇练剑,在第一日务必要给师父留下个好印象。 等到瓠采亭和庆云陆续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他们见祖暅之正在忙活,便也跟来凑热闹,“二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暅之并没有转头,依然在小心翼翼地处理着昨天那些战利品,随口应道,“五弟,这硝石可是宝贝。我在家师的手札中看过一个配方,不知道是否合用,做些防身的小玩意试试。” yawenba.net 只见暅之将硝石,和两堆黄色和黑色的粉末在冷油中混合均匀,又寻了些石膏和入在隔壁铁匠铺淘来的各种铁钉铁片金属边角料。然后像滚汤圆一样将先前混好的石粉用石膏裹起,再用竹篾穿出几个洞,补填了些昨日缴获的白磷,随即飞快地将成品自油中取出,放入事先准备好的蜡丸内,再用热蜡封好。如此反复,制了十余粒蜡丸。 瓠采亭甚是好奇,伸手就要去抓。 暅之却慌不迭地格开,“当心,这东西可不是随便玩耍的。” 说罢他小心翼翼地捏起一颗道,“来,给你们看看这个中厉害!” 暅之随手捏开一颗蜡丸,将里面的石膏球反手抛出。 那石膏球中间有孔,破风呜咽有声,如吟兽扑食,声疾势厉。 孔中填塞的白磷,在与空气的高速摩擦下轰地燃烧起来,暅之见那小球青烟一起,迅速将身边两人按倒。 采亭和庆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只听轰地一声,旱地惊雷,尘烟大作,异味刺鼻,夺夺之声不绝于耳。 两人吓得半天不敢起身,直到暅之起身查看,才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 只见四周的墙壁树干上嵌入的铁碎随处可见,入木半寸有奇,这要是溅在人身上,免不得破腹穿心。 “这是怎么回事?”庆云怯怯地问道。 “那些用硝石硫磺和炭粉配制出的粉末遇到明火和空气中的阴气就会产生大爆炸,刚才那个石膏球中的白磷自燃后不但产生明火,更将硝粉暴露于空气,因而引发爆炸。那种力量可以震碎石膏,将里面的碎铁飞溅出来,就是现在这种效果。” “天哪,这是多恐怖的力量啊!”采亭想尝试将半截铁钉从树干里拔出来,晃动了几下,那钉子却仍然顽固,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斩蛇山庄已然有家丁闻声赶来。采亭忙出面搪塞,只说是药锅炸了,悍女当关,将众人挡在门外。 暅之与庆云快速清扫了现场,当然,自是不能忘记“分赃”。 庆云道,“要不要给大哥三哥留几粒?” 采亭摇了摇头,“大哥三哥好武如痴,恐怕不屑用这些小把戏。何况我们还要赶路上洛,带着防身也是好的。” 庆云一拍脑袋,“险些忘了大事。两位哥哥得了名师,或许要在此盘桓些时日。我们还要赶路追上陈叔叔,问知原委后,再择日回来相聚。” 等到元法僧和刘赢练剑归来,庆云三人便提起了要尽快赶赴洛京的行程。 元法僧并不多问,“我碍于身份,暂时不便走开。三弟新得名师,便随我留些时日。你们明日拿我的令牌去官驿取几匹快马,速去速回。到了洛京如果需要帮助,可以拜访安丰王府,带去我的令牌,一定会有人帮你们安排妥当。” 新结义的五人自然是聊不完的往事,晚上又是一席眼花耳热。 因为庆云第二日还要赶路,元法僧和刘赢也要早起练功,大家也没拖到昨日那般晚,早早去歇息了。 唯独庆云睡不着,抱着酒坛子在院里看星星。 正惺忪间,月光中仿佛勾勒出一道剪影,纤细的腰肢托着飘摆的长发,就像是广陵湖畔的杨柳。 庆云初次远行,心头难免涌出思乡的眷恋,思乡深处便是寂寞,寂寞尽头便是孤独。 孤独,有时也是一种力量,甚至不弱于晨见所见那种恐怖爆炸的力量,只是作用发生得更加舒缓,更加神奇。 会是她吗? 虽然明明知道答案,但是酒精的浸泡已经让一切真实变得近似幻境,而一切幻境又那么真实。 对于在山野间蜗居了十余年的懵懂宅男,采亭是他见到的第一个精致女子,早已成为自己心中美的定义。 他举起手臂,似乎想要触摸那团光晕,分清梦境与现实。 啪, 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把庆云的酒意打醒了三分。 庆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探向的方位似乎并不十分君子。 瓠采亭的脸上微微有些怒意,“五弟,喝多了吧!还不快回屋睡觉。” 庆云忙扶着墙挣扎着站起,“四姐,对不住!看来我喝,喝得确实有些多,对不住!” 看着庆云几次起身,又跌坐回去,烂泥似得模样。 采亭噗嗤笑出声来,“看你喝的这般模样,是第一次拼酒吧?” 仔细说来,采亭并非美到不可挑剔,左侧的粉腮上一粒小痣轻轻刺破了完美。 但她散发出的那种特殊气质,没有人能够视而不见,在笑容展开的时候,就连那颗痣也仿佛舞动了起来。 如镜泊般的湖面也许美,但未必能美得动人心魄,若落入一片红叶,荡起层层涟漪,那意境便会更为不同。 而那笑容里卷起酒窝,便更将一池春水带活,卷作溪流,发出潺潺的声音,送来草木的清香。 在酒精和夜色激发的荷尔蒙作用下,意识里催生着各种奇妙的化学变化,庆云不禁看得有些痴了。 采亭并不以为忤,反而撩起一副大姐大的姿态,坦然把脸凑了上去,直视庆云, “晚饭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些不对,所以特意过来看看。五弟是有什么心事吧?来,说给姐听,姐帮你搞定!” 两人间的距离瞬间被压缩到寸许,庆云的双腮顿时涨得火热,好在酒精早已将面色染得通红,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色。 他略定了下神,想到自己一日来的郁结,望着采亭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我是在想今天结义的事情。 大哥出身大魏皇室,不但武功高强,更是侠骨生香,豪气干云。 二哥和我交往最久,他的学识广博,同龄罕有比肩。 三哥剑术造诣独步河朔,这般年纪就已经能击败斩蛇山庄干奴。 四姐你生的这么美,虽然是个女子,独自走南闯北,历练不让须眉。 义兄义姐都是人中龙凤,和你们在一起,我,我好像很没用……” 瓠采亭直听得柳眉倒竖,抢过庆云手中酒罐甩在一边, “亏你还是个堂堂男儿,怎么连自己都看不起? 论剑术上的悟性,你未必就比三哥差了。 你学剑时间最短,又没有修习过套路招式,却已经可以融会贯通,运用自如。 这等天赋只有传说中的宗师先贤才得具备。 你虽然没有江湖历练,但正因此保持了璞玉样的心性。 我自幼漂泊江湖,生性警惕,但初见你的时候,就被你纯真的目光打动,完全没有不安的感觉。 大哥与你相识第一天就动念结义,前辈恩泽固然有因,但对你本人的欣赏更是必不可少。 华阳先生阅人无数,既然他点评你有九龙绕柱之相,你自然有不同于伦的气质和福泽,此后造化未必在我们任何一人之下。 人当年少,锐气正盛,岂可妄自菲薄?” 庆云没有反驳,那珠玑声声,都如蒸馏出的醇醴直接滴入他的识海。 良言如酒,他先是觉得万分受用,有些飘飘然,但也不知何时又化作了浑浑噩噩,以至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去的。 但他却实实在在地知道自己是如何醒来的。 瓠采亭下脚不轻,虽然隔着一层厚厚的被子,左胯依旧是一阵钻心疼痛。 庆云眯着睡眼,抬头见天色已经不早,自己居然还倚在石阶上,竟是露宿了一夜。 此时他的脑袋疼得像似要裂开一般,见到采亭晨光中薄怒神态,前一天晚上的对话就像幻灯片一样,一帧帧的在脑海里跳出来,虽然记忆并不连贯,但亦是挥之不去。 元法僧坏笑着凑了过来将一块令牌往他腰间一挂,隔着被子,那令牌居然没有掉落。 庆云不禁大窘,忙翻身向内屋冲去。 待庆云洗漱完毕,暅之采亭早已准备停当,五人作别之际,因为刚才的小插曲,气氛颇为尴尬。 元法僧颇有深意地拍了拍庆云的肩膀,“像男人一样挺起你的胸膛,一路顺风!” 庆云一张嫩脸憋得通红,逃也似得离开。 瓠采亭倒是神色如常,和暅之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看到三人拿出小龙王的龙骧将军令,驿官自然不敢怠慢。 龙王结义的事情早就传得沸沸扬扬,这名驿官心中怎会没数? 于是便亲自去挑了三匹上好的军马,身高蹄健,毛色亮丽,双目炯炯,嗬嗬作声。 就算是寻常的武官也很少有幸驱驾这等骠骑。 祖暅之见多识广,咋了咋舌,“这可是用于甲骑具装的战马,这下江湖肖小可真的不敢再找上门了。” 三骑一路向西,不到半日光景,就入了梁国界。 梁国与徐州毗邻,虽然是传统的封国属地,不过当时并无亲王分封于此,而是用作食邑封给了外姓郡公。 外姓爵对食邑并无直接管理权,地方实权都落在坐镇外戚厉威将军高飏手中。 此人是宫中宠妃高贵人的父亲,地方的书记文官哪个敢开罪这位准国丈? 高飏是个武官,无论哪朝哪代,善战的兵卒除了威风勇武,也免不沾些傲意匪气。 军方在地方坐大,那这些爷平日里的做派也就可想而知了。 庆云一行驾这等神骏的健马入城,众人皆当是军方的要员,唯恐避之不及。 驱马所到之处店则闭门,栈则掩户,想是当地军爷跋扈惯了,小本商贩都生怕三人欺上门来。 瓠采亭奇道,“这大中午的,怎么店家都打烊了,连个歇脚的店铺都见不到?” 咕噜噜一声响,原来是腹中馋虫开始抱怨了。 暅之望见前面不远处人声喧哗,甚是热闹,挥鞭遥指,“我们去那里看看。” 庆云也早就饿烦了,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只见前方一处宅院正忙着张绢挂彩,大摆筵席。 众人正忙碌间,便忽然冲过一匹高大的烈马,纵是庆云急忙向怀里夺了几把缰绳,也险些撞到门口负责招呼客人的管事。 那人一见这架势,并不以为意,反而挤出个笑脸,忙不迭地招呼, “这位军爷,多谢赏光。里面请!里面请!二虎收拾个,啊,三个上座!” 这管事眼光犀利,看见后面还缀着两骑,便一并招呼起来。 那名叫二虎的小伙带了几个下人,热情地牵过三人手中缰绳, “几位军爷大驾光临,鄙馆那可是蓬荜生辉呐!先请上座用些茶水点心,听听小曲儿。届时捧个人场,自然另有谢礼!” 暅之立即会意,这是被当作了蹭吃喝的军官,便也不多辩驳,向二人使了个眼色,大大方方随二虎走了进去。 》》》》》敲黑板时间《《《《《 火药,是中国古代一项伟大的化学发明。 火药的工业化,当然是晚唐之后的事情。但是如我们之前所述,工业化并不不是发明诞生的标准。 火药的发明者是中国丹家,很难说是一人,一朝之事。关于可燃硝石配方,早在晋代典籍《抱朴子》中就有记载。 其实在更早些时候,汉魏时期的丹家著作《周易参同契》,《三十六水法》中都有关于硝石,硫磺特性用法的记载。 本书中登场的华阳先生陶弘景,就是丹道大家之一。他所著《本草经集注》中,对硝石的燃烧,以及利用焰色确定成分的方法做了详细注释。对于早期火药雏形,是有一定认识的。 而空气中含有阴阳二气,阴气助燃的说法,出现于一本叫做《平龙认》的抄本中。这本书现在已经失传,但曾被一位德国学者引用以讲述东方化学发现,在西方世界中有一些影响。根据这位德国学者的描述,他得到的抄本成于唐代,原作者不知出自何朝,音译毛亨(毛遂侄?)。而他在论文中引用的该书第三章法语译本,也是目前此书唯一可以查阅到的片段。 该书对阴气的描述不只限于助燃,其中提到的制备方法,也与今日化学所定义的“氧气”非常接近。中国古代丹家对化学的认知,由此可见一斑。 第六章 潜龙腾渊蟠蛇窜 乳虎啸谷百兽惶 院内早已搭起了一个大戏台,台上有乐班演奏教坊曲。 两面台柱各挂了一副画, 右侧画像人物一身短打,手持双刃,英气逼人,配文曰:绝伦义士操琴虎穴诛奸相; 左侧画中英雄戴盔披甲,立马横枪,威风凛凛,配文曰:无上将军奋威逍遥止孩啼。 暅之见状,嘴角露出了一丝神秘微笑。 几人落座,见下人走远了,庆云忙问道,“二哥,这是什么情况?” 暅之微微一哂,“我们这是被当作吃白食的军痞了。等会儿尽管放心吃喝,见人就点头打个哈哈。今天这武馆开张,主人不会计较每个人的身份,不外乎图个吉利,沾个喜气,这顿饭算是混着了。” 瓠采亭不禁大奇,“二哥怎么知道这里是武馆?这排场搞得,我看到像个戏班子。”她自恃也是个“老江湖”,却也并未看出端倪,故而对暅之的判断将信将疑。 暅之晃着脑袋,卖着关子,“我不但知道这里是武馆,还知道这里主授剑术,馆主姓张,属东宗聂派。” “二哥认识馆主?”庆云毕竟阅历浅薄,问得颇为幼稚。 瓠采亭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也藏不住满脸的疑惑,她把目光移向暅之,盼他继续讲下去。 “你们看这副对联画。 上联绝伦义士,讲的是与庆兄先祖庆轲并列《刺客列传》的侠士聂政。 他为杀奸相侠累,易容吞碳以琴师身份卧底相府,行刺成功后从容自戮。 下联无上将军,说得是三国时期曹魏名将张辽。 八百壮士奋威逍遥津,几乎擒杀孙权,让江东孺子敬若厉鬼,代代相传,用来吓唬婴儿止啼。 东宗聂派始于聂政,他的家族为了避祸远遁塞外。 到了汉武帝时期,这支聂氏又因马邑之谋得罪了匈奴单于,无奈再迁回中原改姓张氏。 所以张辽将军虽然姓张,却是聂派嫡传。 东宗百流,其中聂派成名较早,实力也一直与卞派不遑多让,在宗门内是资历最老的两派,皆自诩为正宗。 此间毗邻淮水,正是故张将军辖区,族裔繁衍之处。 馆主既是祭出这两位先祖,那多半就张氏本家了。 你们要是不信,就接着看下去。 要是二哥错了,从这里到洛京的开销,二哥包了!” 祖暅之对名人典故颇为自负。见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庆云已是完全服了。 采亭虽然不置可否,也没有直接反驳,只是嘘道,“哼!为了躲仇家,躲到西,躲到东,改宗换姓,还妄称威风……” 祖暅之左右看了两眼,自觉宾客渐多,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瓠采亭翻了个白眼,随意自桌上挑了几样水果糕点,安慰腹中馋虫。 眼见近了正午,台上的乐班已经撤去,换上四个精壮汉子,手擎青锋,虎步龙行,一看就是个中好手。 庆云三人也都是习剑之人,不免来了兴致,齐将目光射向场中。 台上四人也未多客套,各自一抱拳,便两两斗将起来。 四人剑光如蛇伏龙腾,电光石火,若非是此情此景,知是同门演武,定教人当作是生死相搏。 东宗的纷击法,自然重一个快字,但是又和道宗的闪电法略有不同。 道宗讲究法度,守时徐如林,不动如山,攻时其疾如风,略如火,其间转换灵动如闪电,不可预,不可测。 而东宗的路子则更偏于巧,虚划奇招令人眼花缭乱,难辨真假,如灵蛇弄信,蓄势待发。 暅之师承来自道宗,既然皆是快剑的路数,此时观剑受到的启发自然不小,连连弹杯称赞。 瓠采亭瞪圆了眼睛,像似想看清剑招的细微变化,一旁的庆云却嚼耳道,“师姐,若真和他们交上手,你若看得这般仔细,反而容易吃亏。” 采亭自认入道早些,被这个师弟说教,自然有些不悦,“你自己不好研习招式,反倒教育起师姐来了?” 庆云急忙摇头,“不,不,师姐误会了。我是见他们出剑的手法先缓后疾,出剑的中途都会有一到两次转向。起手时几人的剑路尚算清晰,但那却是虚招。后面变招发力加快,如果跟着对方的节奏做反应,必然会被打乱阵脚。若是任对手这样一剑胜一剑的抢攻,局面很容易就在对方的控制之下。” 暅之听罢不免拍腿附和,“贤弟的眼光果然犀利,一下子就看出东宗剑法的神髓。看来家师往日对你的称赞着实没有过誉。” 采亭哼了一声,反问道,“那,小师弟。你到是说说,不看清对方的招式,那交起手来要如何应对?” 庆云略想了想,指着台上解说道,“师姐,你看他们能把剑舞的如此之快而又不出差错,一定是勤加练习的结果。 这样的练习固然对提升剑术大有助益,但是也会养成惯常的变招节律。 所以如果和台上这几位壮士对战,需要先用大开大阖的剑法拉开距离,适应他们的节拍,然后在对方剑招将变未变的时候主动强攻。 他们既然出招注重变化,用力必然留手,所以剑意不如西宗果敢绝决。 若是时机恰当,击其前力之末后力将生之时,我觉得他们这些花把势一定不如师姐的乾雷三落精纯。” 瓠采亭一声冷哼,虽然听似不以为然,但师弟既然认为她能胜,这马屁倒也十分受用。 台上四人耍了一柱香的功夫,桌上的正餐也已上齐。 一个中年汉子披了身绸制短打,背背宝剑,缓步踱上台来。 先前的四位剑士见状一齐收势,对着台下一抱拳,分立了四角。 此时院中上百桌的筵席已是在座无虚,很多嘴碎的看客趁小厮们穿梭的空档也在相互嚼着舌头,“台上这位就是高将军的外甥,手底下倒是有些功夫。平日仗着舅舅做靠山,在梁国一代无人敢惹,号称一剑擎东梁,在江湖上也算得一号人物……” 待台上绸衫剑客一声轻咳。满场顿时鸦雀无声,正襟危坐齐望过来。 那人嘴角胡须微微一抖,似是颇为满意,双手擎着一樽酒,笑示众人, “在下张影锋,乃是东宗聂派嫡传。 本支张氏,承自曹魏五子良将之首张公文远,系东汉末年由聂氏改宗。 远祖聂政,正是聂派开山鼻祖,也是东宗侠誉冠冕。 本支八百年源流,传承至今,某虽愚钝,不敢怠慢。 学剑三十余年,虽不敢拟祖辈天威,但侥幸略得小成,凡经百战,未示赧颜。 今日冒昧代宗派开堂设馆,择选良材,以光宗门。 同时也欢迎其他宗派的弟子客座,交流心得,互通有无。 张某先在这里谢过在场诸位,拨百冗临鄙舍,此间蓬荜,亦鉴辉光! 且共饮此杯!” 庆云等人这般年纪,最喜欢的就是凑个热闹。 见众人大声喝彩,也兴奋地击箸相庆。 杯酒入腹,那张影锋显然甚是兴奋,继续夸夸奇谈起来, “东宗乃当今五大剑派之一,而西宗人才凋零,檀宗已遭罢黜,道宗遁世无争。 唯有剑宗可与东宗并称泰山北斗。 东宗内有乾坤,千家百流,虽各擅胜场。 但成名最早,著名最甚,仍首推先祖聂公。” 张影锋双手向天一拱,意气与唾沫横飞,口中兀自侃侃不绝, “当年太史公为东周诸剑客做传,虽将荆轲列在首位。 但荆轲不但被本门盖聂所折,刺杀秦王更如一场闹剧。身无长技,只身犯险,徒增笑尔! 太史公本传中,真正智勇兼称,冠绝诸侠的,自然唯有先祖聂公……” 庆云听到这里,热血上涌,甚是不悦。 暅之见他面色不对,伸手轻轻按在他腿上,示意隐忍。 庆云只能一声冷哼,自顾饮了几口闷酒。 那张影锋将聂政刺侠累的故事添油加醋,仔细分说,自是吹得天花乱坠。 这时又有两个壮汉抬了一块红布遮盖的牌匾走上台来,张影锋侧身振袖,又说道, 小书亭 “虽然荆轲无能,但檀宗成名日久,却也出过不少人才。 比如当年大侠盖聂,怒目镇荆轲,自可算是风云人物。 现今我梁国柱石厉威将军府上剑术师教,正是盖派嫡传,盖坤先生。也是在下至交。 当年檀宗逆乱刺君,正是盖先生大义灭师门,一人击退数十贼人,亲斩贼首庆易寒……” 庆云听到此节哪里还能再忍,起身就要离席。 暅之此时也知劝不住,叹气欲走。 却没想到还有个脾气更大的。 只见身旁有人脚下一蹬,直接把庆云起身空出的凳子向台上踢了出去,紧跟着彩衣化虹,一人一剑直射那块牌匾,除了采亭,还会是谁? 台上诸人显然没想到有人会来闹场,抬匾的两人慌忙间各自向两侧躲闪。 左手那人夺过了牌匾,却失了重心,踉跄跄地靠向台边,正赶上白虹飞贯。 那人躲闪不及,手中牌匾被斜斜斩断。红布飘落,留在那人手上的半幅只余完整的“东流”两字,后面的“正宗”却已被连肩削落,变成了“止小”。 台上台下见状齐声大喝,但紧跟着冲上台的却只有两人,自然是庆云和暅之。 张影锋见搅局的是三个少年,自恃身份,或是忧心幕后另有正主,自忖不便动手。故而反向外圈退了一步。 方才舞剑的四人和那个失了牌匾的汉子却早一拥而上将三人围住。另外一人护着牌匾急急忙忙退下台去。 这台上的落足处本就不大,此时剑影刀光,旁人纵再想冲上来,却反倒添乱。 张影锋也还算镇静,示意台下弟子注意防范四周。 众弟子便也不再尝试冲入战团。这到正中了采亭等人下怀。 那瓠采亭并非无备而来,她刚才得庆云提点,早已细细观察了几人招式变化的节奏,此时试探了几个回合,发觉对方果然如师弟所料,变招虽快,路数却不离其宗。于是掌中“区鈊”粉华大盛,势若奔雷,将乾雷三落尽情施展,每每在对手变招的节拍上发难。 而她抢攻之下也难免露出些许破绽,却早被庆云暅之一左一右护住。 三人如此配合,并未有半句言语交流,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羁绊。 虽然面对五人,不但气势不逊,反而迅速占了上风。 不到十个照面,对方已是有人支撑不住,险象环生。 张影锋乃是老江湖,三人一动上手,便作冷眼旁观,暗自盘算。 那个女子是檀宗好手,白衣书生是道宗嫡传,年龄最小的那个却最为神秘,剑法神髓似乎得自檀宗,招法却有时夹杂了道宗剑宗甚至西宗风骨。 虽然说自己在梁国地头并不怵任何势力,但既然打算立宗开馆,如果在第一天就和几大剑派都结下梁子,也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况且仅凭这几个小家伙哪里有胆来闹场? 这背后兴许还有某些宗派的阴谋,今日这脸面固然输不起,但手段不能太绝,总要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眼见自己的几个门生不是对手,暗骂一声没出息,嘴上却喝道,“几个娃儿,休得放肆!”徒手欺身就向庆云抓去。 他已瞧了片刻,料定这三个雏儿难做自己一合之敌,此时选择庆云下手,原本就是想亲自探探他的路子。 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抓,一下子就把庆云的精力全吸了过去,瓠采亭的侧翼忽然就被扯出了一面空挡,攻守顿时易势。 几个东宗弟子的窘境,立时便解了。 庆云虽说是手中有剑,但张影锋的手始终跟得上他的变化。 那漫天光影在张影锋眼里便如同静止一般,对于这种小辈,用手指钳住对方的剑刃应该就像用筷子夹起自己碗里一块红烧肉那样简单。 庆云的感觉亦是如此,如果他在两天前遇到张影锋,此时的剑一定已经被夺去了。 可是他自幼悟的是剑理而不是剑招,那日看过刘赢与庚七,穷奇的较量,他所得到的感悟远远不在看热闹的层面。 他凭一颗淳朴的剑心,对那场战斗的理解,甚至还在剑宗少主之上。 即使是贵为剑宗少主,也或多或少的受到了本剑派招式的惯性思维影响,对一些出剑的角度,手法,甚至用意有所误读。 穷奇自是一代宗师,他的直接点拨当得受用无穷。 刘赢的剑术本高于庆云,但要想消除他之前剑宗的用剑习惯,也是非常困难的。 因此若论谁在那场战局里获益最丰,也许,只能是庆云。 就在这胜败的本能间,庆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穷奇。 于是在张影锋冲到他身前半丈开外的时候,他忽然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让张影锋的算计全部落空。 只见二人之间寒光一敛,庆云竟已收剑!收剑入鞘,留刃三分,手按剑柄,向后退了一步。 张影锋顿时大骇,他当然没有办法抓住鞘中的剑!如果他要继续进逼,就将迎向出手一剑斩。 他当然认得这个架势。 虽然他在梁国没有敌手,但年轻游学的时候,曾经败在一位西宗高手手里。 只有一个照面! 溃败! 剑断血崩! 至今他的右腹部还有一道狰狞的伤口,不断提醒着他不能忘记那势若霹雳的迎风一斩! 这个架势是他毕生无法抹灭的隐痛。 他甚至都不会去想,面前这个毛头小子能够发挥西宗几成剑意,是否有机会用同样的方式伤到他。 其实连庆云自己也没有把握。 但是张影锋依然退了,飞退,比来时的速度更快,完全没有了那份气定神闲。 在台下众人看来,庆云漫不经心的一剑便逼得张影锋狼狈而回,从容得甚至还有闲暇收剑挑衅。 四周轰的一声就炸开了锅。 此时不单是满堂宾客,就连是张影锋自己的门人,都投来疑惑的目光。 虽然张影锋知道自己是一朝心病难除,但是这个台如果下不来,不但武馆是没法开了,就算日后在江湖上,也必然难逃耻笑。 他用眼角四下一瞥,众人的讥谑议论自是看得真切,不免心下忿然。 他双目凶光迸射,暗自念道:罢,罢,罢,事已至此,也就莫怪我以大欺小,拿这几个小家伙祭剑了! 心念及此,他猿臂轻舒,拉过那名眼看就要伤在瓠采亭剑下的弟子,轻巧地拈过他手中长剑,将他一把抛下台去。 抛出的角度明显经过选择,手法也恰到好处。 那人的身体也未失去重心,早有台下众弟子接过。 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俨然大家风范,又让在座诸人心中暗赞。 难道那毛头小子真有什么古怪?大多数人此时存的多半都是一般心思。 这一场闹剧,让在座宾朋看得满腹狐疑,不敢多问,也不舍离开。 如此诡异的战局,日后必定会成为一桩江湖异闻。 但庆云可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自张影锋长剑入手的一刻,他便仿佛感觉整个高台都罩上了一层寒冰。 张影锋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能从任何角度化作杀招,所有的杀意,此时自四面涌来,却只锁定了他一人。 他当然没有把握抵挡,于是一声长啸,鞘中剑应啸而出。 斩! 这一斩并没有投向张影锋,而是斜斜劈向正要从侧翼进攻瓠采亭的东宗弟子。 那人听得身侧长剑破空之声凄厉沙哑,自然识得厉害,忙不迭地侧身躲开,这一躲,恰好便横在了张影锋和庆云之间。 庆云当然知道这种雕虫小技阻挡不了张影锋的杀招,但他的本意只是想将他缓上一缓。 “走!”他大喝一声,示警采亭和暅之,但他手下不停,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瓠采亭对他并不理会,只喝了一声,“趴下!” 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庆云听见这个声音,总是表现得那么服从,此时也丝毫没有犹豫,立即原地滚倒。 而张影锋此时也已发动! 张影锋的剑风快得真如疾风迅影,三个人没有一个能看清这一剑的落处。 但是采亭跟本不管那剑究竟将落何方,纤手微扬,一团灰影便向张影锋迎面打去。 人影和灰影都是奇快,此时的相对速度自然更快,快到不可思议,快过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当然,除了张影锋这等高手。 只是他哪里会将暗器这般小伎俩放在眼里,左臂振袖一拂,罡气撞向来物。 四下看客正在为台上的少年惋惜,眼见是有人要在张影锋剑侠血溅五步。 却忽听轰隆一声惊雷平地而起,高台忽然崩塌解体,木石飞溅。 那些坐在靠前位置的宾客门哎呦之声不绝,有些显然已经挂了彩。 惊呼声中,一批门人急忙抢入烟尘,却瞧见张影锋整条右臂已然不见,全身满是烧伤和离奇的割伤,血如泉涌,眼见是入的气多,出的气少。 台上那几个门人没有防备,有的大声惨叫在地上不停翻滚,有的已是晕厥在地,也不知还有没有气息。 倒是庆云三人,早知道会发生什么,滚倒之时便事先做了防护。 虽说台子倒塌的时候多少都受了些皮外伤,但对习武之人本就是司空见惯。 趁着烟尘,早已遁向后院。 瓠采亭这一颗霹雳弹抛出,虽然知道杀伤力非凡,但仍然没有料到会有此等威力。 此时想来竟有些后怕,于是颤抖着向庆云问道,“现在怎么办?” “走,趁乱去高府,清理门户!”庆云心情也未平复,热血上涌,一副大干一场的模样。 “清理门户?” “对,找盖坤!他在这里!”庆云愤愤说道。 “他不住在高府。应是住在,城西五里……六合观……。” 暅之心头微微一凛,“你怎知得详细?” 瓠采亭镇定了一下情绪,努力控制着紧张和脱力造成的喘息,“你别忘了,他以前也是檀宗的人。” 这话并没毛病。 檀宗谋求再立江湖,自然有人关注昔日门人,更没有理由不关心盖坤这个叛徒的行止。 武馆出事的消息传播得很快,早有军卒快马昭告。 三人不敢停留,也不敢现身官道,便盘算赶在官府封城搜捕前,分两批混出城去。 因暅之在跌落时有些扭伤,庆云便护着他走在后面。 瓠采亭轻功最佳,又识得道路,忙赶在头里做记号引领二人。 待瓠采亭去得远了,暅之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庆云的肩膀,“今日盖坤未必会现身。” 》》》》》敲黑板时间《《《《《 这一章本来也确实没什么好分说的。 不过既然本章提到了《史记?刺客列传》,倒是可以多聊几句。 刺客列传并传者五,曹沫,专诸,豫让,聂政,荆轲(即庆轲)。 这五人当中,豫让和荆轲其实都没有成功得手,但在后世名气却是最大。不知道是不是悲剧英雄更惹人怜的缘故。 在本作中庆家是主角,自然是要为他们翻案的。不过这五人里若论真本事,可能还真要以聂政为翘楚,因为曹沫劫持一人,专诸暴起所刺也是一人,而聂政在众目睽睽,甲兵拱卫之下刺死侠累,又砍翻数十人,才力竭而亡。这个战斗力在同传的五人里,当属首屈一指无疑。 第七章 针芒相对争二女 疑窦迭生探六合 庆云望向暅之的眼神有些疑惑,“二哥,你不是一向不喜易数这等形而上之学么?怎么也学起华阳先生的占卜之术了?” 暅之摇头微哂,仿佛是在对庆云的情商表达无奈, “六合观观主苏七弦是道门名宿,和家师也是至交。 他的名气虽然还谈不上妇孺皆知,但若对江湖人物提及,也可算是如雷贯耳了。 厉威将军高飏现在更是名传江北的大人物。 盖坤既然托庇在此间,自然没有打算刻意隐匿行藏。 檀宗虽然潜伏多年,但也不能算是匿迹江湖。 若盖坤真如传言般叛门求荣,为什么这些年里就没听说有人去找他的麻烦?” 庆云闻言愕然,他本未经世事,哪里曾经想过其中道理? 甚至连这个问题本身他都无法像暅之这般参悟出来,只能喃喃问道,“是啊,为什么呢?” 暅之早料到庆云如此反应,继续仔细分说, “说明檀宗内部本身就有不同的声音,盖坤的身后一定还有身份超然的宿老为他背书,所以盖坤才可以身在明处而不虞后事。 这个道理,其实非常浅显,那日四妹邀你北上的时候,我便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而今日四妹的表现,又略微有些……”暅之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他深知庆云对瓠采亭那种源于情态初萌的盲目信任,因此想推敲一个更合适的词语,将本来准备好的“蹊跷”两字吞了进去,改口道,“略微有些冲动。” “你是在怀疑四姐?” 庆云问这句话的时候,显然在极力压抑自己忿懑的情绪。 虽然暅之用词已经非常委婉,但是任何对瓠采亭的质疑都会激起庆之源自本能的反感。 暅之自然听得出来,出言也更加谨慎。 他仔细地琢磨着认识瓠采亭以来的种种,心下也认可那个女孩的率真性情。 尤其是那日结拜之后,他对这位四妹,也是发自内心地接纳。 但这并不能完全消除他的疑点,于是淡淡地补充道, “并不是怀疑她,而是感觉我们在走入一个很大的局。也许四妹本身就是局中的一枚棋子而不自知。” 庆云沉默良久,此次偏过头,却没有开口,最后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二哥,我知道你的谨慎并无恶意,你的疑虑也自有你的道理。 但是这一切既然还没有明确的证据,我的道理便只有一个,我相信四姐。” 暅之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虽然结义就在昨日,但他们两人的交往可不是一朝一夕,怎会没有点到辄止的默契? 他笑着望向前方,六合观已隐约在半山云雾之中,“也罢,结义一场,何妨共蹈一番风雨?” 庆之也终于笑了,“这才对嘛?有二哥在,哪里有一颗烨鹄弹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解决不了,那就再来一颗!” “野,野狐谈?”这会轮到祖暅之摸不着头脑了。 “哎,就是你做的那个,甏!” 庆之一边喷着飞沫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那个甏!我给它起了个名字。 烨者,光华大盛之烨也。 鹄者,素色天翔隐隐浩然之意也。 一道白影如鸿鹄飞落,甏的一下,光华大盛,然后就什么都没了。 就是这么个意思。” “哦!”暅之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看着丹丹国来的苦行僧一样精彩, “庆弟你这些年的易经可真没白读啊,于训诂一道的确有异常人。 烨鹄弹!真是野狐谈,你开心就好。” 两个人就这样一唱一搭,转眼已经来到了观前。 这六合观虽然也连了几进院落,却是建在半山间的岩台之上,在峭壁悬崖,山林掩映之间,并不起眼。 满是青苔的窄小石阶到了此处已是尽头。 一座低矮古旧的木质牌坊蹲在参天树影之中,并无任何漆裱,甚至连树皮都仍囫囵附在梁柱表面,结了厚厚的一层苔痂。 背光的一侧竟有数十株菌伞密密麻麻地聚作一簇,看得人头皮发酥。只有正上方木牌上“六合观”三个大字,木色白嫩如新,痕迹宛然,竟像是刀剑刻成。 在这一片苍腐之中,铁笔银划留下亮白的刻痕,入木三分,自然显得格外打眼。 祖暅之不免迷着眼多瞧了两眼,叹道, “在这样的高处一剑挥就,次次用力如一,真是好手段!” 庆云本来不甚确定,但经暅之一提,便也察觉到了。 这牌坊自然不是新立起来的,那个木牌看上去也呆在那个位置有些年月了。 牌上字迹若要保证常新,自然需要时常去描。 但这三个字并非是用漆涂色,而是用剑划出来的。 反复被描了这么多次,字迹依然不会走形,这说明每次剑迹都近乎相同,刚好能削下薄薄的那层苔垢。 这三个字剑意不断,龙舞蛇行,显然都是在一剑中完成的。 两边的柱子没有攀爬的痕迹,阶前的青苔也不似曾被梯脚凳腿破坏,那么这其中还要配合提纵身法。 这样精确的控制力,潇洒的剑意,超卓的轻身功法,只要能习得一样怕不也可傲视江湖? 而显然这一切皆是由一人完成,又怎能不让人心生感慨? 而此时两人都顾不着赞叹,脑海里翻滚的均是同一个念头,“会是他吗?” 瓠采亭的记号到此既止,人却不在观前,显然已经先行入观。 只是四面幽林一片死寂,牌坊后的天地并非如何开阔,却未传来半点争斗的声音。 她此时是伺机潜伏暗处,还是已经被敌人制住? 二人越想越是烦躁,也顾不得什么蹑足潜踪,拔出佩剑一前一后便冲了进去。 庆云性子自然急些,抢在头里,绕过前殿的香炉拾阶上了正殿。 殿门虚掩,轻轻一触,吱呀一声便是开了。殿内香烟袅袅,此时却没有人。 二人互望一眼,更是诧异,于是绕过神龛向后院绕去。 深院静,小庭空,正殿偏廊无人影。 香炉残香未曾断,为何不闻人语声? 跨过正殿,是一方菜园,半亩有奇。 远端一处茅舍,屋顶的茅草在山风中甩着一头蓬乱的发冠,显然扎得不算结实。 房屋的墙壁也只是随意糊了层黄泥,比方才偏殿里空无一人的道众卧室自然残破许多。 想来那里只是一座放置农具的仓库,或者,是囤积天然农用肥料的净舍? 看着那间孤独破旧的小屋,风声里也捕捉不到半分异样的声音,庆云不由皱了皱眉头。 “只剩这里了,还是进去看看吧。”暅之没见到瓠采亭留下的任何记号,心中忧虑暗生,当然不可能放过这最后的希望。 两人竖起四只耳朵,警惕地自畦间穿过,靠着旧屋山墙,缓缓向门口蹑去。 庆云的身子还没触到那扇破旧的木门,可是那残旧变形的木枢依然支撑不住周遭气流的波动,“吱呀”一声,竟然径自开了。 庆云呆呆的望着室内,只见两个女子对立而峙,似乎已经僵持了许久, 但此时却也被户枢的怪啸打断,疑惑地望向门口。 暅之就跟在庆云身后,此时探出头来,八道目光尴尬地纠缠在一起,一时无言。 瓠采亭生的很美,这并非只是庆云这样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独有的结论。 就算是交游广阔如暅之,也不曾见过多少女子可与之比肩。 可是此时,在这偏远道观一隅的破旧茅屋中,竟出现一位少女,不输分毫艳色。 采亭的美,在那双善睐明眸,以及飒飒英姿。 她目光流转,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气质如吐阳春沐白雪,天生尤物,可以移人。 而对面那女子却是更典型的中原闺秀,看上去比采亭还小了些年纪,紫衫飘飘,朱颜若画。 五官生得该浓处浓,该淡处淡, 一撇弯弯新月眉, 两道若离若即睑, 身如弱柳须相扶, 神光楚楚惹人怜。 庆云和暅之此时都被惊得说不出话,心下虽然也在揣测着此时情况,但更多的心思还是比较着二女长短。 一时均神飞天外,何复言哉? 还是那紫衫少女率先打破沉寂。 她声调虽然不高,却清脆如铃,送入诸人耳中,依然字字清晰, “那个,瓠,师姐?” 不知为何,她在选择对瓠采亭称呼的时候,有片刻明显的停顿,仿佛是在思考,又似询问般向后者挑起一侧秀眉。 见这个“师姐”的称呼似乎并未遭对方反对,便接着道, “此间简陋局促,既然又来了客人,不若移步去前院一叙?” “不必了!”瓠采亭冷冷应道,“既然你不肯说出他的去处,还有什么好聊的?” “啊?”那女子佯作惊讶,举袖掩住樱桃暂破,“师姐。方才小妹不是已经说过,师父应诏去洛京,刚刚启程吗?” 瓠采亭眼中闪过一抹不悦之色,冷哼一声,“知道了!告辞!”转身就要离去。 那女子忽然望向门口二人,问道,“不知道哪位是庆云师兄?” 庆云颇为诧异地啊了一声,完全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问及自己。 瓠采亭怒道,“你这又是要出什么幺蛾子?” 紫衫少女嫣然一笑,神色从容,“姐姐莫要动怒。我是在整理家师房间的时候,见到他留下的一些事物,也许庆公子会感兴趣。” 瓠采亭粉拳紧攥,按在剑柄之上,紧紧盯着那女子,仿佛想说些什么,却似乎又没想好要说什么。 2kxs.la 就在这时,祖暅之已经拉着庆云走了进来,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苏观主此时也外出了么?” 他适才心下思量,猜想那女子必然是盖坤的门下。 瓠采亭发觉二人寻至此间便匆忙欲走,似乎不愿让那女子多开口。 但其中蹊跷又隐约和庆云有关,暅之自然也提起了兴趣。 于是这看似转换话题的问候,却将四人又拉回了话题之中。 瓠采亭如果此时转身就走,不免便有些尴尬。 那女子对暅之盈盈一笑,似乎很是感激,口中答道,“这位想必是华阳先生的高徒,祖暅之师兄吧?华阳先生上月来过这里,观主便是随令师一起出游了。” “哦?”对于这个答案,暅之也并不意外。 苏观主和华阳先生本就是故交。似他们这等道家修真之人,常年萍踪不定,游历山川,本就是正常不过的事。 就在二人一问一答间,那女子已从床边的储物格中取出一方铁盒,径直走向庆云,双手将铁盒捧在他的面前。 庆云道了声谢便接了下来,正要打开,却被那紫衣女子素手拦住, “师父曾经吩咐过,只有有朝一日庆师叔的后人寻到此处,才能取出亲手交予。想来其中是些颇为私密的物什。待你闲时再打开细看吧。时候不早,我们不如先上路。” “上路?”庆云等三人一起诧异地问道。 “嗯,你们不是要去洛京?”紫衣女子神色入常,一双眸子反望向三人,目光里不知是诧异还是诡谲,理所当然地反问着。 “你是说,我们,一起?”庆云重复了一边,怕是自己听错了。 “自然是一起。你们不是想要寻家师么?难道手里不需要个人质?” 这一句问的比前一句更加轻描淡写,道理上也挑不出毛病。 但从紫衣少女自己口中讲出,简直是一种挑衅。 只是那少女的神色,态度,是那样的柔和,让人怎么也听不出一丝一毫挑衅的意味,仿佛就是在讲一件极自然的事情。 就连祖暅之这样的“老江湖”也完全无法理解少女此时态度,无奈道, “我们与你师父的事,与你并不相干,我们本来自然没有掳你的意思。姑娘这样自告奋勇,我们就更加……” 紫衣少女一声冷哼,打断道,“不要姑娘长,姑娘短的,人家有名字。 小女子殷色可,家师盖坤,亦是檀宗门人。 门中盛会,焉能不与?只是师父出门前叮嘱过我不能离观。 他老人家的话,身为弟子,自然是要听的。 但是如果被你们挟持做人质,那便自然说不得啦。” 庆云听她提到盖坤,本想发作,但看到那螓首蛾眉,入耳字字珠玑,没来由地竟也没了埋怨的心思,将那些个重话都咽回了肚里。 殷色可却察觉到他面上那一抹不以为然,便先把语锋转了过来, “庆师兄,我虽然没看过盒中事物,但和师父相处这么多年,大概也能猜到一二。 你届时若有不解之处,但有相询,小妹自然知无不言。” “你!”瓠采亭方才一直没有开口,此时却忽现怒容,几乎就要发作。 不料殷色可却不以为意,秋波流转,望向采亭,问道, “怎么?瓠师姐有什么意见?方才我们不是已经谈好,难道,你要反悔?” “你!你!”瓠采亭显是气急,但似乎是被抓住了什么把柄,不便发作,只能强自忍了下去。 祖暅之眉头微蹙,心道,看来只有自己来做恶人了。 岂知还没开口,殷色可已然察觉,便从怀中取出一纸书笺和一支圆筒。 她将书笺递向暅之,堵住了他的话,然后拎着那支圆筒在手中把玩着, “华阳先生上月来观时曾见过家师。先生洞破天机,早已算到一月之内他的‘高徒’必然会路过此观,届时就将这书笺交予你。 这件物什,本来自然是应当交予你的,不过呢,既然现在东西在我手中,那就看我心情咯。” 暅之拿了书笺一看,见是一张弩机图纸。 图中的字迹他自然认得,有一些是自己父亲的说明,还有一些是师父的备注。 父亲和师父曾经讨论过一种用于远距离瞄准定点狙击的弩机制法,他是听说过的,但听说其中有很多关键还未能完全解决。 而今看到这张图纸,似乎很多问题都已有方案。 那圆筒中,想必便是某种关键的材料。 这种强弩一旦做出,万众之中取人首级,便如探囊取物一般,那在当下自然是非同小可的战略武器。 但此时在暅之心坎造成强烈冲击的,却不是这尚未成型的大杀器,而是殷色可话中弦外之音。 原来老师和盖坤竟是相熟,而老师和陈道巨的交情更不一般,那如果盖坤真的做过什么天理不容的错事,老师又怎么还能容下他呢? 可是庆云父亲胸前的一剑,却是江湖人尽皆知的事实啊?这…… 庆云也听出了这一层意思,不由更感茫然。 于是殷色可再次问众人有何意见的时候,已是一片鸦雀无声。 没想到这样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女,却有三寸不烂之舌,七窍玲珑之心,仅凭辞色进退予夺将三人逼得毫无还口之力,真是一场彻彻底底彻底地完胜啊。 茅屋的后方竟然还有一个角门,角门之外立有一根栓马桩。 桩上不多不少,正好栓着四匹健马。 青豫交界之地,本就是一马平川。六合观虽号称是依山而建,但此山若放诸他处,顶多也就算是个小丘陵。 只要路铺得平整些,哪里还有山路崎岖不宜跑马之说。 “这道观真是见了鬼了,前门修得那样局促,后门到是一片坦途。”庆云见状忍不住嘟囔起来。 殷色可冷哼一声,“庆师兄还真是孤陋寡闻,你可注意此观正殿供奉的是谁?” 暅之这时已经跨在马上,听闻此言,一拍大腿,仿佛是想到了什么,“那正殿供奉的,莫不是苏子?” 殷色可拊掌笑道,“不错,不错,正是苏子。这里本来就是一间祖祠,所谓六合,乃是取苏子当年六国合纵之意。” 暅之恍然大悟,叹道,“妙,妙!所以,这观门也是取自前倨后恭的典故?” “暅之兄果然有见地,昔日苏子家人对苏子前倨后恭,他自然雅量有容,不会计较。但是立有家训不可仗势倨傲。后人警之,祠仪因之,便用了这前倨后恭的设计。” 听到这里,暅之又仿佛想起了什么,问道,“这么说,苏观主和檀宗也是有渊源的?” “咦?”这次轮到庆云大感讶异了。 殷色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吧,鬼谷子前辈正是二代檀君王聚的父亲。 王聚前辈创起落法之时,本就是糅合了鬼谷檀子两家剑法。 以诡谲莫测的鬼谷剑为‘起势’,以浴血无前的檀子剑为‘落势’,终得大成之技。 苏子是鬼谷门人,于剑法一道,自然是有渊源的。 当年威王建檀宫,苏子为上卿而非门人。 所以苏氏世代为檀宗祭酒,但不入檀宫,不争檀君。 苏观主虽然师从道宗,但依旧保留有檀宗祭酒的身份。 檀宗若有大事,也会召观主共相计议的。” 方才庆云知道盖坤和陶弘景也非寻常交情,心中便生出许多疑问,此时有听说这些年庇护盖坤的居然还是檀宗祭酒,更觉郁闷。 父亲当年好歹也是一代檀君,起义诛虏,不幸牺牲。 昔日檀宗门人不但做猢狲散,从未想过为父亲讨回公道,反倒对杀父真凶庇护有加,怎能让他不暗自着恼? 但他对当年之事一无所知,纵有疑问,苦无头绪,完全不知从何处问起,于是便沉闷不语。 暅之和采亭仿佛也各有心事,一时无话。 只有殷色可看上去心情大好,挽着缰绳在前面带路,时不时的对三人指点这山中胜地美景,讲述些传说典故,一路西行,不觉便到了陈留。 庆云三人在梁国闯了大祸,此时自然不敢高调,便选了西郊的尉庄打尖落脚。 这尉庄不同别处,乃是魏帝赐给尚书左侍郎尉静的私人领地。 在这洛京左近司隶地界,一箭之地必有公卿,尉静这个官职听上去确实不算大。 可是尉静的父亲,故博陵公尉元,乃是魏帝元宏亲尊的三老。 依汉礼,王者应父事三老,兄事五更。 魏帝待尉元如父,对尉静当称仲兄。 魏帝号召族人学汉礼,用汉制,规矩礼法自然恪守极严。 因此在元宏这一朝,很少有人敢挑战尉家的权威。 尤其是像高家这等外戚,同是依仗皇帝亲族身份的门弟,最是忌讳相互掣肘。 若不是遇到杀官谋反的大事,那梁国的军爷,自然不敢随便闯入尉庄搅风搅雨。 四人找了间清净的客栈分做两间住下,庆云便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殷色可交给自己那方铁盒。 他见暅之也正对着弩机图纸出神,便不去打搅,自怀中将铁盒取出,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岂料一瞥之下,便不由双手颤抖,泪濡两腮。 》》》》》敲黑板时间《《《《《 术数一道,个中玄妙不可与人言。陶弘景算知未来,预见暅之六合一行,究竟是神鬼天算,还是与陈道巨,祖冲之的人谋?安能辨个分明?知天命者,自有其能,暂且按下不表。 本章提到的三老五更,在本作不会做额外展开。这个古礼,在周,汉两代守得比较严。在本系列的其他作品中会回用这个梗,用来解秘一些历史史实。 《礼记注疏》云:天子视学,大昕鼓徵,所以警众也。众至,然后天子至,乃命有司行事,兴秩节,祭先师、先圣焉。有司卒事反命。始之养也。适东序,释奠于先老。遂设三老、五更、群老之席位焉。……郑玄注:“三老五更各一人也,皆年老更事致仕者也。天子以父兄养之,示天下之孝悌也。名以三五者,取象三辰五星,天所因以照明天下者。”孔颖达疏曰:“三老五更各一人,蔡邕以为更字为叟。叟,老称。又以三老为三人,五更为五人。非郑义也。” 三老五更是在天子视学,祭祀先师先圣的时候,用来代替先师先圣接受天子礼拜的。在不祭祀的时候,礼记中也注明了三老五更的待遇标准。按照郑注,三老五更均为一人,天子应以父礼待三老,以兄礼事五更。虽然蔡邕曾有一说,称三叟为三人。但是在孔疏中,孔颖达也支持了郑玄的观点,并且隐隐指出三叟和三老的不同,蔡说仅可备为一说。 至今我们在史书中能找到的所有关于天子尊三老的记载,也都只尊一人。因此郑,孔之说为正,当无异议。 第八章 匣中自解君忧惑 书内深藏国秘辛 方盒之中,乃是一簿书册。 封面上龙舞蛇形,写着三行字。 右起字体最大,最醒目的一行八字赫然是: 侠之大者庆轲手札 左面一行自腰起题: 附义士高渐离续 最左下角又有四个蝇头小字: 盖氏修注 庆云将那本书捧在手中,只觉得沉甸甸的,颇有些压手。 略一翻看,原来这手札本是一册帛书,但是因为年代久远,缣帛已经老化脆蚀。 但从封面至封底,每一页都被后人用上好的青檀金穗纸重新裱糊加固,再辅以双股麻线装订,于是那册子便显得格外结实厚重,肃穆之意望辄油然。 庆云正准备细看,忽然听得店内传来一片喧闹之声。 虽然他此时心潮澎湃,神智尚未归窍。 但一旁的暅之早抢过来帮他将书册收回盒内,拉起他的手大步走出客房。 外面一队官兵已经开始逐房盘查,显然是因为隔壁梁国出了大案,总需配合筛查一下过往旅人,例行公事。 暅之见两位姑娘也走出门来,和她们的眼神做了一个快速地交流,压低声音简短说道, “庆兄弟阅历浅,令牌在他那里,殷姑娘你照应一下。我和四妹自有计较。” 等官兵查到庆云这间,只见房中是一对年轻男女。 女儿家生的楚楚可怜,此时兀自梨花带雨,那男子颊上泪痕犹自宛然,俨然是一对苦情鸳鸯。 官兵问询的时候,那白脸书生一脸黯然,闭口不语。 只由那小娘子一把泪,一阵啜声地哭诉,说自己的相公自新婚就被征入伍,做了小龙王的主簿,从此小夫妻便山水两隔。 前些日子小龙王终于回了京里,相公得暇告假探亲。 谁知那小龙王在京中没呆上几天,就又带部属去了徐州,派人来催相公随调。 这对儿苦命鸳鸯啊,分飞数年,见面还没几天,就又是别期,小娘子坚持要多送相公几日路程,便在这里歇了脚。 这些例行盘查的兵卒大多也都是离家外驻,自然都识得其中滋味,此时听那小娘子一番泣诉,无不心生相怜之感,有几人更是偷偷拭泪。若此时不是在公干,说不得也要饮酒痛哭一番以泄乡愁,于是自然无人留难。 尤其是在验过了庆云手中小龙王的腰牌后,便更无疑虑,草草告辞作别。 梁国通缉的是二男一女,据说都是当街横刀的江湖悍匪,且怀有一种极其霸道的凶器,可以瞬间炸毁一座高台。 经市井之谣,那三名悍匪已经变成了近乎洪荒凶兽的存在。 当日场面极乱,真正看清三人面目的并不多,而且大多已不能言语。 前院接待的管家虽是见过三人相貌,但当日宾客众多,事务也繁杂,事发的时候他也不再现场,自然也无法将三人锁定,更无法清晰地还原他们容貌。 于是张发的榜文就只是归纳了一下在场看客的供词,所用描述多是悍匪霹雳这类被提及最多的关键词。 尉氏县接到公文,便依此对驿馆客栈的过客进行筛选甄别,庆云殷色可这对有身份证明,有可信故事,又是这般文弱的一对璧人,自然不会是怀疑对象。 祖暅之和瓠采亭更是走惯江湖的老油子,一个随师父四方云游,一个出自商贾世家,天南地北的自然不愁扯不出个在此处打尖的理由。 谁又能想到这两对“小夫妻”会和大闹梁国三悍匪有什么关系呢? 门外喧闹声未止,官兵还在逐户盘查,四人自然也不便马上就换回房间。 这到让庆云得了机会,忙取出那本册子,向殷色可问道,“这本书,姑娘可曾见过?” 殷色可嫣然一笑,“自然见过,这书线还是我缝的呢。 不过每页纸的修裱都是由师父亲自完成的。 他这几年,除了偶尔去将军府应酬,大多时间都在修补描注此书。” 庆云把脸涨得通红,似乎在反复推敲着措辞,过了半晌才支吾着问到, “你,你应该也知道我父亲的事吧?” 殷色可一直静静地望着他,那双翦水的瞳儿和微微上翘的唇角仿佛一直在鼓励着庆云:没事,想问就问吧。 若不是这样,庆云这个雏儿还真抹不下面皮直接地问出那个问题。 她自然早就猜到庆云要问什么,所以她并不惊讶,也无丝毫慌张,只是站起身来,好整以暇地重新拢了拢方才因为哭戏微微散落的头发,转头对庆云笑道, “我好看么?” 我好看么? 庆云没想到殷色可竟然在这个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他想把话题拉回来,但又确实觉得眼前不停旋转的曼妙身影实在是赏心悦目,于是还是点了点头应道,“嗯,美极了。” 他的语调非常地平缓,将殷色可顾左右而言他所造成的不快,强行压在了发自真心的赞许里。 然而殷色可又怎会听不出来?但她并不以为意,继续问道, “那我和瓠姐姐,你喜欢哪一个?” 这个问题的难度系数和时下公认最无解的难题——女朋友和亲妈掉入水池题,完全处于同一水平线上。 庆云被惊得张大了嘴巴,他这种初经世事的雏儿,哪里招架得住这种不知道该算是表白还是挑逗的问话?顿时囧得连自己本来要问的正茬都忘了。 他心中的小鼓一直在敲打着:我是应该回答都喜欢吗? 虽然比较接近事实,但好像这样回答太讨打了。 那君子一些以理力争,说我认识瓠师姐在前,所以喜欢她多些? 不行,那她会不会面子挂不住和我绝交? 如果夸张一点,直接说殷姑娘你最美,我庆云一见倾心? 这会不会太谄媚,太轻薄? 我,我,我,到底该怎么答? 他脑中虽然不停闪过各种答案,却仍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表现出来。 然而这样刻意地克制,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古怪的表情,只是他自己无法察觉罢了。 好在他小时候随陈叔读过不少圣贤书,千般念头转过,总还是能留下几句靠谱的, “啊,在下和殷姑娘还是初识。 其实说来,我和瓠师姐认识也不算太久,不过数日而已。 人和人之间的欣赏仰慕,并非一朝一夕,一事一晤。 虽然二位姑娘都是秀外慧中,无论样貌阅历都是我所仅见一等一的奇女子。 但要回答这个问题,似乎还太早了些。” 殷色可望着他故作老成的神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听他娓娓道来,目光里却满是嘉许,颔首应道: “没想到庆师弟片刻之间竟能如此应对,倒是让我颇感意外呢。” 说到这里,她微微叹了口气,眉头微蹙,声调忽然转而惆怅, “不错,喜欢一个人,不在一朝一夕,一事一晤,需要寻找许多更深层的契合。 yqxsw.org 但恨一个人,往往却不需要,不需要了解对方,不需要了解原因,只要一朝一事,便足以定论了。 所以这并怪不得庆兄弟,你说是也不是?” 庆云忽然明白,原来这丫头绕了这么大个圈,是在这里下了个套给他。 不过仔细想来,殷姑娘说的也并不无道理,难道, “那么,姑娘的意思是,当年家父有做过什么错事,所以……” 殷色可幽怨地摇了摇头,打断道, “不,庆师伯是个好人,是个英雄。 和令先祖庆轲先生一样,是个大英雄。 可是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好和坏,善与恶的对立。 比如说,庆轲先生是侠之大者,他刺杀秦王,那么秦王就是恶吗? 刘邦项羽伐秦,刘邦又与项羽相杀。 他们当中哪些属于善,哪些属于恶呢?”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庆云不由语塞。 他努力地思考着,把两条眉毛紧紧绞在一起,片刻后才答道, “这是不同的,江山社稷,天下家国这等大事,确实无法分辨那么仔细的。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令尊当年谋刺的是一个和江山社稷无关的乡野匹夫么?” 这一次殷色可打断得颇为决绝,并没有给庆云留什么情面。 庆云深吸了一口气,想调整一下自己的思路,想把对话重新引回自己预设的问题, “好吧,那真相究竟是什么?我不想谈对错,但我,我觉得我有权知道真相。” 外面叩门声响起,想来是风头已过,暅之回来了。 殷色可颇有深意地望了庆云一眼,便转身去开门,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 “答案已经在你手上了。请尽量多留一些耐心,像决定是否该喜欢一个人一样,去决定是否需要恨一个人吧。” 暅之望了一眼殷色可决绝的背影,又瞧了眼庆云,约莫已经猜到了些什么。便转身掩了门,问道,“怎么,聊得不开心?” 庆之把方才大概的情形解释了一遍,然后懊恼道, “哎,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怎么就,怎么就,当着她的面我就是说不出口! 什么家国正义,我不管那些有如何? 难道我就不可以为父亲讨一份公道?” 暅之见庆云的情绪有些控制不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并没有说你不可以,或者不应该报仇吧?” 庆云愕然,怨气似乎平复了几分,“那到没有。” “她只是让你有点耐心,先找到答案?” 庆云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好像是的。” 暅之展颜笑道,“那你何妨不大度些,先看看这个答案呢? 如果你届时还是想要报仇,不说别人,二哥肯定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大哥三弟,还有你四姐,说不得也都是支持你的。 而殷姑娘,自然有她的立场。 从她的立场看,她方才的一番话,也很容易理解。” 庆云的执着,因为那是父子亲情。 二哥无条件支持他,是因为兄弟之义。 殷色可为盖坤开脱,是因为师徒之谊。 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愧本心的立场,庆云此时已经完全想通了。 他要报仇,但更要知道真相。 殷色可不会开口让自己放弃报仇的念头,因为这不可能,但她希望自己多些耐心了解真相,这点他并不反对,因为那也是他的本意。 殷色可是个聪明的女子,不但口舌伶俐,更懂得分寸。 所以只要有一天他们没有真正站到对立面,那就还可以是朋友。 暅之同样懂得分寸,当他看到庆云脸上的神色已经缓和,知道再多说便已无益,个中利害还需庆云自己消化,便微笑着在窗边坐下,取出那份弩机图纸琢磨起来。 殷色可临走前曾经告诉庆云,答案其实就在他自己手上。 想到这句话,庆云的心砰砰得敲击着怀中的铁盒。 他哪里还按捺的住?忙取出手札,秉烛夜读。 “威王六年,始建稷下。 为学无类,兼容百家。 特辟兵科,汇撰司马。 孙膑檀子,择士迩遐。” 这第一页讲得就是齐威王建稷下学宫,兼授百家的事情。 其中另辟兵科,也就是其后檀宫的前身,庆云也听暅之采亭和他讲解过。 于是心中暗道,稷下学宫当年兼容百家,儒道墨法,农杂阴阳无所不不包,可是孙膑檀子这些兵家学者,却很少与稷下联系在一起,多半是因为后来另建了檀宫的缘故。 而兵科负责汇编上古司马法的事情,庆云也不感意外。 陈叔教他读过不少古书,他知道《司马法》虽然世人皆传成书于齐威王时期,但是最早在周武建国的时候就有提及,最初的版本作者为太公望。 太公望姜姓吕氏,本是齐王先祖,可是自田氏代齐,齐国为妫姓田氏所篡。 田齐君主为了得到齐国旧贵族的支持,对前齐诸贵仍以礼相待,且保持了深度的通婚关系。 威王便是田齐时代君主,因此花了很大力气在二齐合流上,就连编写兵书这样的事情他也要借题发挥一下。 他以上古太公《司马法》,田齐先祖大司马田穰苴的《司马穰苴兵法》和当代兵书经典《孙子兵法》为蓝本,由孙氏后人,军师孙膑汇编新《司马法》,美其名曰博采众长,实则为了含混二齐兵法源流,搞的后世对《司马法》《司马穰苴兵法》傻傻分不清楚。 当然,此举也确实成就了一部集当世大成的兵法巨著,为威王本人功绩添加了厚重一笔。 这一页似乎是出自当年庆轲亲笔所记手札,誊于帛书。 庆云看罢很小心地翻过一面,反面本是裱纸,纸上也有字迹,想来就是所谓的“盖氏注”了。 庆云定睛细看,不由一惊,原来上面的内容并非原文注释,而是一些独立的易术口诀。 庆云看了几句便已明了,这正是陈叔让自己背过的剑诀。 檀宗剑术出于易,他焉有不识之理。 只是在庆云早已稔熟的口诀后,笔者又用蝇头小字加了许多注释,第一行便是, “乾雷三落。以乾,震所成四象为爻。 其中乾卷残缺,只余六龙御天一式,故今仅存三落。 此法取檀子绝越剑法为彖,主杀伐,用者无当。” 这难道是,檀宗剑诀? 庆云不禁心中暗喜。这乾雷三落他已经听瓠师姐提过多次,和巽岚五起同为本门最高法门。 书中那些注释虽然生拗,但庆云学易多年,理解却非常顺畅,易术之中,爻是形,组成卦象;彖是魂,归纳谶语。 这一句话就解释了乾雷三落这套剑法形,神精髓,言简意赅。 庆云顺着小字继续读下去,果然都是对剑法招式的详细分解注释。 若换作是平时,庆云肯定早已手痒得捉剑起舞了。 但此时他只是大略读过一遍,就把眼光又落向了左侧那页帛书。 毕竟与他而言,还是祖辈往事对他更有吸引力。 “威王尝问伯灵:子曰,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者也。然否? 曰:然。 王曰:何以屈之? 曰:内用仁,外用间。内蓄兵,外养谍。子曰五间,夏王使谍,此其谋也。” 这第二页,记录的是齐威王与孙膑的一段问对。 威王想知道孙子关于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论点如何实现。 孙膑强调了内行仁政积蓄实力,而对外应用间进行外交战,用谍进行情报战。 间与谍,都不是当时才提出的概念,早在夏帝少康中兴复国的时候就曾经蓄养和派遣女谍。 情报战对于战斗的重要,华夏民族可是有着五千年深刻认知的。 庆云又翻过一页,见反面仍是剑诀,便直接跳过,去看帛书内容。 “初,青帝苗裔哀牢山自大秦东还,欲之青州故土,探东海王滨。 所过万里百国,尽为臣俯。昔夏后之国,亦遭倾覆。 王女婼姒,委身媾和,以全其族。” “谍报与威王,王召伯灵共议。 王曰:彼欲之齐,尚在万里,可屈之否? 曰:养谍千日,用在一时,虽万里何忧邪?虞渊天堑,贼面辄反。大夏方国,贼之终焉。” “王命檀子遣谍出葱岭,会虞氏大夏二王与叶水,定计鸩杀青贼。 今名药杀水,盖由是焉。 青贼欲征姑射,破大宛,临叶水。 虞裔姚氏伪降,荐为先导,引贼南下莘渡姑射。” “有莘氏所渡姑射,去伏羲姑射千里,恶水穷山,青贼跮磋,虽克华氏,疫疠滋迷。 贼王抱恙,退反大夏。婼姒投乌头并天方罗敷木于汤。 盈月,贼王暴卒,贼众兽散。” 庆云曾经听陈叔解尚书,对上古之事略知一二。 上古五帝之世,还没有文字,许多人名地名,都是在文字产生后转写下来的。 这哀牢山,就是源自上古音译,也做轧牢山,阿史那,是鬼方鲜卑一支名叫西海突厥的小部落王姓。 北朔南楚西称秦,按照帛书记载,在齐威王时期有一支阿史那部的先祖从万里极西挥师东向,想要抵达东海之畔上古青帝的故土,也就是当时齐国所领青州之地。 这阿史那氏是怎么和青帝扯上关系的呢?庆云可就有些想不明白了。 (笔者案:上古之事在本系列第三部中另有详述,届时一定给诸位一个禁得起考证的解释。) 似乎当时齐威王已经听从孙膑的建议开始养谍,并且曾通谍万里之外的大夏。 大夏是夏国王族被逐出葱岭后所建之国,后来被异族征服,风俗异化,庆云倒是听陈叔说过。 而虞氏,出自有虞氏部落,又称禺氏,月氏,和舜帝先祖同源,而田齐王族又出于舜,这大概就是威王谍通虞夏的根本原因吧。 这一支虞氏西迁出葱岭,也就是今天的帕米尔高原,葱岭西麓因此称为虞渊,也就是中原人认知中的日落极西之地。 但根据目前的手札来看,由于当初几支华夏族群的西迁,周人与葱岭之外的联系已然颇为密切。 所以齐威王听说这支气吞万里如虎的部队目标竟然是东海之滨自己的封国,便放出间谍联络大夏和虞氏,希望拒敌于重山之外。 葱岭外的叶河,又称药杀水,庆云是听说过的,但他没想到这个名字的来源,竟然和齐夏虞三国会盟鸩杀哀牢山有关。 哀牢山打到大宛的时候,虞氏诈降,引军南向攻打了华氏城,庆云依稀记得华氏城在身毒国北界。 于是他便天真的联想到,那身毒国必然国如其名,多瘴疠,说不定河水都飘着腐尸,军有大疫,也属正常。 大夏国的公主婼姒,虽然被迫嫁给哀牢山,但仍取大义鸩亲,一代枭雄就此陨落。 当时中原正值战国,列国割据,各自为战,这只强大的外来势力一旦越过葱岭,会产生怎样的冲击,掀起怎样的波澜,已然不得而知。好在威王君臣运筹帷幄之中,一场浩劫消弭于万里之外。 庆云摇了摇头,为那哀牢山的无知感到遗憾。 姑射,也做姑师,库什,是上古汉语里神山的意思。 所谓藐姑射,列姑射等山,都是传说中的神山。 哀牢山想去的姑射,想必就是青帝祖先伏羲氏的发祥地,今人所谓天山东麓姑师之地。 而莘渡姑射则是身毒北界,另有传说身毒即莘渡音译,这其中来历陈叔也无法考证。 但一入身毒,便与中原隔了万仞大山,断难相通。仅因姑射之辨,误入险地,这个哀牢山败的实在是有点冤。 此时庆云已看得入味,全然不觉夜近三更,又继续翻读帛页。 “捷报临淄,王嘉其功。乃别辟檀宫,制齐稷下。 择田吕苗裔,训为死士,遣诸四海。 齐王建廿八年,(笔者案:荆轲死时,齐王建未死,是不可能用谥号敬王纪年的) 甲子周始,大吉。 盖聂,陈诚,崔挽,虞秋,吕非革,高渐离,余庆轲,总角七童择入檀宫。” “及冠,盖聂适秦,陈诚适楚,崔挽适魏,虞秋适赵,高渐离适燕,吕非革归族行商周游天下。余潜于卫。 时不互知,亦无可通,然冥冥其数,终有重聚之时。 及所论生死之事,不复竹马之逸。 於戏, 惜哉!” 》》》》》敲黑板时间《《《《《 小说写到这里干货开始多了,文后小品的篇幅也会变长。虽然比较枯燥,但其实这段历史小品才是小说的真正意义,请诸位看官见谅。 我们先放下亚历山大东征一事与药杀水得名考不谈,后面几章自有详细解说。此节我们谈一谈姓与氏的区别。姓氏史也是历史研究的一个重要部分。 首先要更正一个曾经错进中国早期教科书的概念:现在我们所说的姓,是夏商周(秦)三代时期的氏,而当时所谓的姓已经消亡了。 三代以前的贵族都是既有姓又有氏的,而普通人就没有氏了。姓在当时仅用于对女人的称呼中。给女姓打上族群的标签,是为了避免同族群通婚近交遗传衰退。中国的姓本来也是后置的,和世界各主要民族并没有不同。 打个比方,嬴是(古)姓,但是秦始皇不能叫嬴政,登基前他可以叫公子政,秦公子政,登基后叫秦王政,称帝后叫始皇帝。天子无氏,以国为氏(今日本仍从此俗,天子无氏,民称氏名而非姓名)。 那么嬴姓用在何处呢?秦穆公的两个女儿,就叫文嬴,怀嬴。秦穆公的妻子叫穆姬(姬姓,姬姓晋国王氏),秦穆公的丈母娘叫齐姜(姜姓,姜姓齐国王室)。 所谓妲己(己姓),妇好(好姓,即子姓),褒姒(姒姓),孟姜(姜姓),太任(任姓)都是女名,加在姓前的,是她们的表字。至于西施郑旦,或为越人或为艺名,风颇不同。 有氏则代表了身份,有封地的贵族才有氏,所以男子称氏。以氏直呼女子名并不是没有,但古代男尊女卑,这种同男子的称呼方法,代表一种格外的尊重,比如孔子母亲颜徵在,齐宣王后钟离春。 但是上古的姓,大多也被一些后人选用为氏,主要是因为上古三代前的普通人没有氏。秦代以后无论男女统一称氏,那些原本无氏的人,自然会从故乡,主家,前辈名字,或者古姓当中取字为氏。姓氏易俗发生在始皇帝时期,正史没有详述,但类似事件诸如日本《苗字必称令》时期可以作为参考研究。 在秦代,不知何因出现了一个对于古代姓氏用法的认知断层,这个断层影响非常巨大,以至于太史公这样的学者都没有接受过古礼姓氏教育。虽然太史公在整理《史记》的时候抄书尽量保持出处原样,因而称呼基本都誊抄正确,但解释就非常离谱了,创造了姓某氏说法之先河(三代之前正确姓氏介绍应为某姓某氏,姓氏不同),是令后人姓氏不分的始作俑者。所以三代之前姓氏解,《尚书》,《左传》比《史记》更权威。 虽然太史公曾经出错,但历代大儒学者在姓氏称呼上很少犯错误,秦王政,始皇帝,太公望等正确名称在官方典籍和学者专著中都不会出错。只有后代一些不太讲究的落魄书生才会在小说里乱来,创造了姜子牙,姬发等等让人啼笑皆非的称呼。(这里有一点特别注释:有一种说法,曹植曾在《文帝诔》中使用过嬴政的称呼,原文:二世而歼,汉氏乃因。弗求古训,嬴政是遵。这两句话说的是:秦国经二世而终,于是有了汉朝。不遵循古训,嬴秦的政法就是如此。动词用的是遵而非尊,又点明传有二世,这里明显是在说秦国政令,而不是个人。与之对应的汉氏,指的也是大汉国祚江山而非姓氏。) 这里写的有些长了,先点到为止,容后在续。 第九章 夺魂赤斧开天地 索命飞翎震楚林 孙膑檀子豢谍鸩杀哀牢山,向威王展示了不战屈人万里的能力,让威王下定决心自稷下分出一个同级机构。 檀宫建立的初衷竟然是作为一个专门的谍报机构! 威王当年并没有选择将这个机构大白天下,因而在史书当中,几乎找不到檀宫的痕迹。 当时仕于齐国的兵家诸子,没有一人在号称兼容百家的稷下学社兼任教授,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间谍是国之利器,最重要的品质就是忠诚,因此檀宫只在两齐王族中选拔死士。 庆云琢磨着,按这帛书上说,自己的先祖庆轲自孩提时就被就被择入檀宫培养。 在同级诸生当中盖,崔,高,庆,都是当年吕氏王族的后人。 陈,虞则和田氏同族。 这几支族人在各自潜伏的国度都开枝散叶,脉延后世,看似都达到了应有的效果。 因此帛书中虽然没有仔细描写当时檀宫如何训练管理,但那必然是一套成熟,严谨,而且有效的制度。 盖聂,读到这个名字,庆云皱了皱眉。 这盖家和庆家的恩怨纠缠了数百年,倒也真是冥冥其数。 庆轲刺秦王前曾见过盖聂,并为盖聂折辱。 今日张影锋正是用这段往事羞辱庆轲,方致场面失控。 不知道这本手札里会不会提到当初具体的情形呢? 庆云正要再看下去,手臂却被按住,竟未察觉暅之已在身后。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在梁国被通缉,还没逃出安全范围。 明天一早要出发,务必要赶在天黑之前抵达洛京。 洛京是都城,不会因为梁国这些芝麻大的小事海捕扰民。 到了那里,我们就安全了。有的是时间。” 暅之的语气非常温和,到真有些兄长风范。 庆云自然不会与他相争,便找了块皮料,剪下一条做了书签,生怕其他材料会伤了帛页。 然后用绸布将书包好,再小心翼翼地收回铁盒,这才去安歇。 第二日去洛京的路上,庆云的问题明显就比前些天更深入了些, “师姐,此次门中盛会,不知道有资格成为檀君候选的,有些什么样的人物?” 瓠采亭想了想,答道:“有资格竞争檀君的,不出十族。 除了檀王两氏,还有共王七子的后人,再加上以国为氏的齐氏嫡王族。 这些年门人四散,相互联系并不多。听说王虞两族已经定居江南无意北返。 陈师叔虽然来了,但他和盖坤,我的师父高氏一脉,都已经明确表示无意竞争檀君之位。 崔家和吕家这些年混得都还不错。 尤其崔家目前是江北第一等门阀,虽然受国史、檀宗刺王两案有些影响,依然地位超然。 齐家虽然动向不明,但这一支已经凋敝百年,怕是掀不起什么风浪。 我觉得如果檀家的后人不出现的话,能够争夺檀君位置的,应该只有崔吕两家了。 崔家虽然势大,近些年却没什么杰出的人才,吕家固然只有一个吕文祖,结果却在五五之数。殷师妹,你觉得呢?” 殷色可莞尔轻笑,“师姐的分析,自然精辟。 我师父已经很久不过问门中事务了,这次推举檀君,他会不会到场尚未可知。 高家这些年在魏国虽然也是根深叶茂,但始终被崔家压了一头,我猜高家必是要扶植吕文祖的。 这次你们特地连陈师叔都请了回来,想来是志在必得。 对外家五祭酒,怕是也做了不少工作吧?” 瓠采亭露出一丝狡狯的神色,不置可否,“只是苏祭酒的态度,还未明确呢。” “苏观主啊,莫说是议选檀君,哪怕是议选天子,他也是不会感兴趣的。” 采亭面露得色,“苏观主只要不发声,对吕师伯就是好消息。” 殷色可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驳道,“可是我还有一个坏消息,没告诉师姐。” “什么?” “檀家还留有后人,此刻也已经到了魏国。 这一次五大祭酒就是听说这个消息才打算重新聚拢门人择定檀君的。” 庆云一开始听得很是认真,但是听到瓠采亭论檀宗十家,却独独没有提起庆家,心下难免黯然。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庆家现在就剩下他一根独苗。 而以他的资历,怕是连表态的资格都没有。 后来见瓠殷二女斗起嘴来,更感无趣,于是双股一夹,用皮鞭对马臀狠狠地抽了一记。 那马吃痛,希律一声窜了出去。 前方正好是岔路,那马随意挑了个方向冲了过去。 庆云不停扬鞭,可怜的马儿没命似得逃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只见道路渐窄,地势渐高,路旁林深草密,已然脱离了官道。 庆云虽然头脑还在发热,也察觉走错了方向,正欲拨马回走,隐约间听到前方不远处有呼喝之声。 年轻人最是好奇,他只是想听清那群人在说什么,手上的缰绳便自然又松了下来。 那马的屁股仍是辣辣生疼,怪叫着依旧前奔,撒蹄绕过坡路转折处。 横里正撞见十来个蒙面人截着三骑路人怒声呵斥,看上去像是剪径劫匪。 庆云心情低落,正愁无处发泄,偏偏路遇不平。 嘿嘿,他连想都没想,一声大喝便拔剑便冲了过去。 被拦住的三人里,为首的是位公子,风度翩翩,温润如玉,面色从容毫不慌张。 此时见眼前已然打作一团,身旁两名魁梧汉子正要下马援手,却被那公子伸手拦住, “且慢,这孩子剑法不错,足以自保。且先看看那些蒙面人的底细。” 庆云憋着一口闷气杀入蒙面人之中,甫一交手,便暗暗叫苦。 眼前这伙人岂是寻常剪径小贼? 那十余人手中青光闪烁,都是明晃晃的长剑,虽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但一看就是时常保养的上等武具,绝对不是等闲毛贼所能拥有。 他且战且退,看了几招,只见头前攻得最凶的两人用的竟然都是东宗剑法,心下微凛。 难道是因为昨日我们挑了东宗的场子,所以引动东宗的江湖势力暗中盘查? 他又偷闲扫了一下被拦住的三人,两名壮汉,带着一位眉清目秀的佳公子。 那公子神情笃定,俊逸风姿照人不敢直视。 哦!是了,这些强人莫不是在怀疑那位公子是女子易容改扮来的? 这三名路人甲乙丙恐怕是做了我们的替罪羊才遭盘查? 想到己等三人闯的祸事,已然殃及“无辜”,自然更不能置身事外,于是心下便有了盘算。 ranwen.la 暅之他们看着自己跑向这条路,应该很快就会追上来,只要拖得片刻,四人联手,这十余人也不足虑。 于是庆云大喝一声,“你们要找的便是小爷,休要扰了旁人。来,来,来,且与小爷战个痛快!” 那三人先是呆了一呆,不过如他们这等剪径拦路的营生,遇到挑战,只能有一种反应。 四道剑影,顿时缠得又紧了几分。 那公子听得微微蹙了蹙眉,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向左手那个中年大汉问道,“席叔,你怎么看?” 那汉子恭谨地一抱拳:“大人,这些人应该来自斩蛇山庄。” 公子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小家伙呢?” 中年大汉又看了几招,摇了摇头,“这小子剑术太杂,有法无章。有些像是檀宗的,又有些像似西宗的,不对,道宗?哎,不猜了!下官眼拙,看不出来!” “嗯,你去接应一下吧。我看他快撑不住了。” “唉!”那汉子应了一声,翻身下马,趁势跨前一步,随后又是一步跨出。 他的步伐并不快,跨步的动作怕是连寻常人也能看得真真切切,但不知怎得,就是这样随意几步,便跨前数丈,逼近了战团。 庆云此时的状况果然不是很好,确切地说,是非常糟糕。 他一察觉到对方是硬点子,便已经换了对策,手中剑舞得风雨不透,偶尔佯攻也不过是围魏救赵,只想多支撑片刻。 饶是如此,仍是过于轻敌,他岂能料到这十余人都是斩蛇山庄的高手? 若是单独放对,恐怕修为都不在自己之下,领头的二人更是强悍。 只不过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冲,对方不知深浅,不知来路,也不知还有没有援兵。 再加上人多手杂,所念所想所虑皆有不同,一时间力使不在一处,反而互相掣肘,这才让一心取守势的庆云撑了十数照面。但其间凶险,怎是一句险象环生了得? 但偏偏那壮汉依旧将步子踱得悠哉游哉,堪堪近了战团,才向背后信手一探,摸出一柄巨斧。 那斧头不知是什么材料打制的,赫然是赤红的血色! 持斧的双手缓缓举起,再斜斜劈落,那动作非常随意,斧头的去势也分外清晰,就像是山野樵夫的伐木把式,看上去毫无威胁。 落在阵型最后的两位剑士早已瞥见那壮汉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在意。 和前面那个不知深浅,不知门派的少年比起来,身后的这个憨货不足为虑。 眼看对方举起斧头,那么也就是闪个身,一剑戳回去,便能料理了。 他们心里如此寻思,手脚便也是如此动作。两人一左一右,瞬步响转,面上各自挂着一丝蔑笑,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壮汉轰然倒下的一刻。 可是不知怎得,那抹诡异的笑容,就这样僵在了二人脸上。 他们面部的神经瞬间僵硬,连疼痛都没有感觉到,脊柱的主神经便被切断,二分为四,血光暴现。 那柄赤红的巨斧刃锋闪过一缕兴奋的神光,又仿佛是在嘲笑,但在一瞬间便又化身为贪婪的凶兽,再次将头缓缓扬起。 奇变虽是陡生,那些冷血剑士反应更快,战斗重心霍然转移。 有三名剑士早转过神,剑光霍霍,自三个方向向那壮汉绞来。他们早已看清那一斧的来路,沉重笨拙的横斩依然是那样平淡无奇,怎么可能快过灵蛇吐信般的剑招? “咔~噗~!”筋肉,骨头,钢剑,似乎是在同时断开。 几种声响,不分先后,混成了一声不脆不闷的干响。 又是六片尸身,散落在地上。 “赤斧!赤斧显灵了!”混乱中也不知是谁一声惊叫,那群蒙面人眼见五位同伴瞬间瘫倒在血雨之中。 哪还不知来了硬点子,一时便如惊弓之鸟,也顾不得庆云,向两侧密林四散逃去。 赤斧乃是汉代民间崇拜的散仙,眼见那大汉神威凛凛,如天将下凡,须眉染血,手中巨斧摧影摇光,可不正如赤斧本尊显道? 神佛杀心起, 凡人刍狗同! 那汉子信步错臂之间,又是数爿肢骸坠落尘头。 马上公子似乎也不太乐见如此血腥的场景,抬腕托唇轻轻咳了几声。 那大汉闻声便停了脚步,望着亡命奔逃的剑士背影,嘴角间挂起一丝笑意,带着三分嘲笑,另有七分,却是惋惜。 只听咻咻几声清响,林中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飞速攒动,紧接着就听得啊呀数声,自不同方向传来。 那阵杀猪般的喊声一落,四下便重归一片死寂。 庆云自然已经看呆,如木鸡般不能言语,而林中的脚步声也已完全断绝,想来那批蒙面人里,并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目击如此一场虐杀,那公子的神色依然一如常态,镇定地吩咐道,“检查一下尸体。”,语气虽不严厉,却自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威严。 那大汉应了声诺,随手在身边的碎尸里摸了摸,果然摸出几块腰牌,便转身呈给白衣公子。 “席叔好眼力,果然是他们。 这腰牌且留着,日后或有用处。 让叔明去查查还有没有漏网,莫留下活口,泄露了行踪。” 那大汉听罢,便吮住双指,吹了个响哨。 林中便也响起长短不一一阵连续的口哨作为回应。 白衣公子淡然吩咐了一切,便将目光望向了庆云。 此时身后又有三匹马到了,正是暅之等人,眼见这一地狼藉,不明情况。 因见着庆云杵在那里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便没有冒然出手,只是警惕地望向对面三人。 庆云此时心乱入麻,他刚才听那公子淡然地吐出“莫留下活口”五字,便在盘算对方是否会对己方猝然出手。 但又念及方才那十余悍匪的死状,自觉即便现在示警,让暅之等人拨马先行,也未必逃得出对方林中潜伏的手段。 若是对方真的起了杀心,此时四人便绝无幸免之理,那么既然对方还没有动,何必主动刺激他们呢? 心念及此,庆云只是拱手一揖,也是尽量淡然说道,“多谢这位公子为在下解围。” 那白衣公子微微一哂,似乎并无恶意, “不妨,其实他们本就是为我而来。 少侠仗义出手,还没有谢过。 只是我等此行颇有不便,这里的后事还望几位少侠帮忙料理一下。 方才发生的事情,还望莫向旁人提及,否则难免会惹祸事上身。 好自为之,告辞!” 公子说罢微微抱拳,纵马自庆云身边驰过,目光又有意无意间扫了一眼祖暅之,随即便不再回头,绝尘而去。 身后两位壮汉,忙也提缰跟上,并无言语。 二女方才在戒备之中,因而强忍这一地残枝血块带来的不适感。 此时见对方三人已走,不由一股酸腥顶在喉头。 暅之急忙下马帮庆云用沙土掩了血迹,在将尸体拖入林中,点了一把山火,四人这才才重新上路。 擦这摊屁股,到不是因为方才那公子的吩咐。 而是念及他们在梁国郡刚刚犯事,若附近紧接连出了大案,很容易被并案侦缉。 届时洛都也会依照梁国送来的线索仔细排查,对他们来说,自然是个大麻烦。 待一切停当,几人才拨马重回官道。 庆云便将事情的原委仔细分说了一遍。 暅之自言自语道,“赤斧,赤斧?你说那赤斧汉被称为席叔?” 庆云点了点头。 暅之了然道,“是了,也难怪他们如此谨慎。 这一行人是从齐国来的,那个公子一定是某位身份超然的王室贵胄,否则怎么请得动席阐文做他的护卫?” 瓠采亭嘴快,抢问道,“这席阐文是什么人?” “嗯,席将军是故光禄大夫萧赤斧的副将。 昔日萧赤斧掌中一柄赤斧万夫莫当,席阐文乃是他座下第一猛贲。 二人相交莫逆,浴血互濡。 自萧赤斧死后,那叱咤谁何所用的巨斧便赠与了席阐文。 萧赤斧嫡子萧颖胄袭爵,为齐卫尉,便由席阐文代授武功。 萧颖胄字云长,以字行,使一口龙脊偃月刀,走的也是大开大阖有进无退的路子。 依庆弟所述,估计白衣公子身旁另一位大汉便是那萧云长了。” 汉晋时期的光禄大夫,可不是明清时期伺候皇上膳食的小官。 而是辖羽林,郎中,负责拱卫王族治安的禁卫将军。 当时皇帝的禁卫部队,殿内大小官员均受光禄勋光禄大夫节制,殿外兵卒受卫尉节制。 所以既然那白衣公子是由卫尉部队亲自护卫,身份自然非同一般。 “祖哥哥,你也是齐国武官出身,可知道林中那怪兽是什么东西? 刚才经庆哥哥一说,我瞥见路旁的树林就头皮发麻。” 这殷色可的嘴,可真是越来越甜,几个人刚刚熟络,称呼便越见亲昵。 那一声不知是庆哥哥还是情哥哥叫出来,说者虽然无意,但不知听者是否也能古井不波呢? “哪里会有什么怪兽!料来只是响箭而已。” 庆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响箭?不可能!在林中瞄准放箭?绝对不可能!” “寻常人或许不可以,但对于你刚刚提到的那人,不过是小菜一碟。 太史叔明,那个号称可以飞矢绣花的男人,说来也算是愚兄的一位故人。” 庆云恍然大悟,“难怪,难怪那个公子临行的时候特意打量了一下你。 想来是那个什么叔明认出你来了。 我当时还在想,席阐文下令搜人的时候,林子里打回的口哨怎么那么复杂。 如果只是表达回应,这样的暗语未免太不实用了。” 暅之见庆云能有如此见地,目光颇为嘉许,“不错,大抵就是如此了。 那位公子我一时尚猜不出身份。 他们既然来自齐国,必有要事,实在不宜曝露。 大概因为我也出自齐国武官,他们料想我必可猜出他们身份,不会做出他们不利的事情。” 采亭听他们聊了半晌,此时才插上话, “还好是有二哥在,否则说不定我们也和那些蒙面人一样,落个死无葬身之地。 那几个恶汉,哎呀,真是想想都后怕。” “可怕吗?”几人此时有说有笑,马步也放得缓了些,暅之有心开个玩笑,将声音放哑,故作神秘地说道, “他们三个还不是最可怕的。 太史叔明是当年竟陵王蓄养的死士,那伙人里与他齐名的还有一位,他才真正称得上可怕。 那人名叫褚万春,浑名褚童子,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甚至是男是女。 只知道一旦被他缠上,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个能止小儿孩啼的狠角色!” 忽然间,路旁一颗大树轰然倾倒,重重砸在马道上,横住了去路。 四匹马都被惊得扬蹄长嘶。 断落的树干只留了一人多高的一节杵在那里,竟然开口说了话! 那金属摩擦般刺耳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祖家小儿! 你爹是怎么教你的? 居然学会在人背后饶舌? 难道真要我替祖老儿来给你点教训么!” 随后磔磔干笑数声,那节树干便不知如何缩成了半尺来高的一个木墩。 几人也不知道是自己眼花还是因为惊马颠簸,竟没有一人看清那截“树干”是怎么消失的。 想来是那公子留了后手,如果方才自己说了什么对那齐国公子行动不利的话,恐怕仍是难逃一劫。 此时想来,四人不觉已是冷汗涔涔。 》》》》》敲黑板时间《《《《《 本节中用了断枝两个字,是一种去盒斜借代。有些比较红色液体刺激性气味的地方,可能需要略微做一些细节处理。各位看官担待一下。 我们接着上一章的姓氏话题我们讲一讲田齐和姜齐。 田齐和姜齐的说法其实是不该并称的,因为田齐王族来自陈国,妫姓田氏,田取的是氏;而姜齐姜姓吕氏,姜取的是姓。以田齐姜齐界定两齐是现代称法,并非“史称”。诸史之中,唯见别分田齐而称者,未见独称姜齐者。关于这段历史,正确的史称是——“田氏代齐”,其中田,齐均为氏。田氏代齐后,亦称齐氏,此前的齐王分家各有姓氏,但并非姜氏。 一旦成为嫡王族,无论田吕均冠以国氏——齐。比如(姜)齐桓公未登基前也不能叫吕小白,而应该叫齐公子小白,或者简称公子小白。而其后田氏所代,就是这个齐国国氏的使用权。(田)齐桓公,齐王午在出土文物中的铭为“陈侯午”,其子威王,齐王因齐铭“陈侯因齐”,至宣王才有“齐王辟疆”铭物,可见田氏代齐其实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从某种角度而言,齐国是被陈国用一种不可言喻的方式灭了国。 对于身份变化引起的称呼变化,有一个更典型的样板可以分析,他就是——商鞅。商鞅本是卫国公孙(公子之子),所以被称为公孙鞅,卫公孙鞅,卫鞅,都是符合王族无氏,以国为氏的规矩的。后来公孙鞅到了秦国,受秦王礼遇,被封在商地,有了自己的封地,便以封地为氏改称商鞅。至于史记中分解不同,上一节我们曾经提到过其中缘由。 王族在获得封地后,就会自立分家以封地为氏;哪怕没有封地,若是和嫡族亲缘渐远,也会从家族前辈名字中取字为氏以别与嫡族。 我们就可以用本作中的出现例子,盖,崔,高,庆,吕都出于姜齐王族。其中吕氏是相对古老的本家,太公望受封前就是吕氏。盖氏出自齐襄公,公子齐季逃亡入鲁,鲁王封于盖地,以封地为氏。崔氏出于齐丁公,封公子叔乙于崔邑,以封地为氏。高氏出于齐文公,公子高后人取字为氏。庆氏出于齐桓公,公孙庆克后人取字为氏。姜齐田齐两齐所出五十余氏,是现代姓氏主要源头之一。姬姜是黄炎(古)姓,今日姓氏绝大部分都出于这两个族群,因此华夏又称炎黄之后。 这里说的有些远了。在上一章结尾我们说到,姓氏史也是历史研究的一部分,姓氏的本家与分家,后世主要门阀郡望的迁徙和扩散,其中因由补充了很多正史没有讲清的细节。比如在周朝,姬为王(古)姓,赵韩魏(晋)燕卫郑鲁吴这些具有非常影响力的大国都是姬姓,这些国家分布在天南海北,所以姬姓氏裔遍天下是很正常的。但姜(古)姓当时仅有齐国一个大国王族,为什么也可以将裔孙遍洒天下呢?可见在当时,齐国一定是采取了一些特殊的策略和举措。关于其中细节,历史没有直言。就像秦代姓氏易俗,历史也没有直言,但结果却是那样绝决有效。 本文檀宫养谍的设定,便是基于齐姓遍天下这一历史史实作出的大胆假设。 当然,这种姓氏称法并非没有例外。比如帝舜的姓有两个,姚与妫,都是尧帝赐的,帝舜的有虞氏部落之前没有姓。帝舜部落对姓氏的用法有些混淆,《史记》中,以姓称男的唯一一例出自妫姓。此外楚王不以国为氏,坚持熊氏,也是写入姓氏考的,大概是因为他们以有熊氏正源的一种自居吧。 孔子姓子,老子姓嬴,吴起姓姬,庆轲姓姜,屈原姓芈,田单姓妫,但是这些(古)姓都不入男子称呼。所以,所以某百科上那些半吊子,非要弄巧成拙把好好的夏后氏都改称姒某某,周王某都称姬某某,西伯昌十八个儿子没有一个以姬为氏的。吕尚周旦古之并称,都变成了什么姜芽鸡蛋?哎,这要回到民国那会儿,先生都得被气死。 补遗:根据读者提出的问题,特别补遗。比如周王发已逝,应称谥号周武王。如果你认为这只是他的称呼不是名字,想问他的名字究竟叫什么? 首先,名字就是称呼习俗,应当从意识里接受古代姓氏名字使用与现在不同。其次,对于周武王的注解,最标准的答案应为:大周,姬姓。武王,名发。 姬姓不是冠给个人的,而是周王族所有女性称呼。天子无氏,有国号,便是王氏。 第十章 末路英雄飞来祸 卷帘银汉闪罡雷 比起长安扼守关中,西出萧散则为狄,洛阳的地理位置对于中原农耕帝国自然有了更安全的战略纵深。 夏商时代暂且不提, (笔者案,待本系列后续作品详细展开上古长安洛阳的古都渊源。) 周王为狄所伐,国都自镐京迁至雒邑; 秦王将雒阳东周故城赐予亚父吕不韦; 汉光武中兴,弃长安而就洛阳; 董卓烧洛阳宫城,曹操勤王,被迫短暂迁都于许。 待故城重建之后,魏晋两朝依然定都洛阳; 五胡乱华时期,衣冠南渡的东晋王朝并没有放弃对洛阳所有权的声称,依然尊为中京。 江北诸国在没有绝对实力否定中原王室正统传承之前,也都恭逊地避免定都于洛阳。 直到拓跋家横空出世,一统江北,而南方刘宋在一年之内弑君封王篡位,失了禅让正统的声名。 一心循汉制尊汉礼的今上魏王元宏,才打起了再次迁都洛阳的主意。 自古相传,秦岭乃是一道龙脉。 长安便是龙头,三辅之地可保天下长安。 拓跋宏逢迎佛法,得高僧指点,凿龙门,引龙首东探洛阳,以兴中原盛世。 不知道是这龙门的功效,还是大批内迁人口的功劳。 胡人肆虐的百年乱世之后,昔日左才子笔下“一八方而混同,极风采之异现”的洛阳盛世,在元宏登基之后又得以重现。 此时莫要说是庆云,就连暅之也被眼前雄城的繁华所震撼。 集市连绵,楼阁栉比,行旅摩肩,车水马龙,如此都市,就算是南朝京城建康也远远不及。 “我们,我们要去哪里?” 庆云入城后,只是过了几个路口便彻底蒙了。 在那个年代,徐州也算是比较大的城市。 但若是登上徐州城墙,全城仍可尽收眼底。 城中客栈驿馆不过三两家,集市也不过寥寥数处。 所以在入徐州城的时候,庆云丝毫不觉无措,鼻子下面一张嘴,随便打听些儿个,吃住行止都不难解决。 可是这一进洛阳,嘿嘿,庆云马上就陷入了我自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种终极哲学问题的思辨了。 暅之其实也帮不了他太多。 虽然他不像庆云这么狼狈,但确实对洛阳也不太熟,便向瓠采亭道,“四妹,我们先寻个地方住下吧。” 采亭看着二人神情,一脸坏笑, “嘿嘿,既然请你们来了洛京,又岂能毫无准备? 吕府有个别院正空着,早有人收拾停当,此时大概连晚宴也已经准备好了。” 殷色可嘴角微扬,一副我早知如此的模样。 采亭自然瞥见,但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她也料到盖坤不会参和这次檀君议定,但殷色可既然出现,多多少少也可以代表一些盖系的意思。 只要自己一直把她带在身边,自然也为自己拥吕的这一派增了砝码。 对于此次门派会盟,拥吕派自然认为宜早不宜迟,最好在檀家后人出现前就把生米煮成熟饭。 毕竟以目前的局势,压倒崔家的把握,在拥吕派看来还是很乐观的。 吕家在洛阳的府邸并不算大,因为吕氏家主吕文祖官居外都曹奏事中散,常驻武川,此处只是个别院。 外都曹奏事中散,这个官名现在听来十分绕口,也不像是什么大官,其实却是权柄在握。 都曹二字表明了监督的职能,而中散大夫又有行政职权,这一官职集合了汉代的司隶及中散的职责,自治自监,都督一方政事。 而武川,是魏国最重要的军事重镇之一,拱卫故都平城“北方六镇”之首,是防御柔然的关键门户。 当时魏国在军事上有两个主要对手, 南萧齐, 北柔然, 武川既是防卫柔然的重镇。 得武川者便得魏国半壁,这种说法,可并不夸张。 此后不过百年,北魏亡于六镇,武川出了两朝帝王,自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此刻前来迎接四人的,是吕文祖的副将,名叫金重见。 这金将军体型肥胖,一身道袍,腹部圆大如球,尤其是在笑开的时候,五官几乎都要被肥肉挤出脸去。 单从外形上看,确实很难和跨马披甲的战将联系在一起。 但当他步子迈开,那龙行虎步,动作迅捷利落,一看便知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厅中此时宴席已经准备停当,正中一个主桌,两面各是四席四案。 右手四席自然是为庆云等四位客人准备的。 而左手四席里也已坐了两人,此时连忙站起,由金重见为诸人一一介绍。 其中一位是高家的代表高树生,另一位是吕文祖的庶子吕挹尘。 吕文祖虎踞一方,主要家室都在武川,没有调令是无法擅自回洛京的,这处别馆本就是由吕挹尘在照看。 庆云正在琢磨,这正座会留给哪一位,一名中年男子便自后宅走出。 那人穿了一件便装绸衫,双目炯炯,虬髯倒竖,开口便如编钟齐鸣,瞬间聚拢了众人目光, “很好,很好! 庆师弟和盖师弟的传人竟然一起到了,还带来了一位道宗上宾。 采亭,你这小丫头还真有些本事!” 瓠采亭顿时双目圆睁,惊道, “吕师伯!您怎么,已经回京了? 听说魏王驾幸嵩山刚刚启程,难道是太子发了调令?” “哦?瓠姑娘的消息倒是灵通。 魏王幸嵩山祭太平,不过近日之事。 太子哪里有此时召边关武臣入京的道理? 只是我不想耽搁门中大事,便于昨夜秘密回京了。” 祖暅之双眉一锁,心下暗道:外驻武臣擅离值守,私自入京,按律当斩啊! 这吕文祖此时毫不避讳,那必是存了逼迫在座诸人表态的心思。 要么从他,要么可能就此被限制行动。 果然,吕挹尘马上接过了话头, “家父此番回京乃是绝密,出面宴请诸位同门实是出于一片赤诚。 门中大事在即,不知道诸位师兄师姐,可已意有所属?” 瓠采亭抢先双拳一抱,已是应道, “家师早有吩咐,当为吕师伯马首是瞻。” 祖暅之本来就是外人,无需发表意见,低头捉杯去倒酒。 酒色殷红,却是在中原甚是稀罕的葡萄酿。暅之此时尚不识得,于是轻轻地晃动酒盅,仔细辨认酒的色泽和零星漂浮的果肉,仿佛正在研究这种果香馥郁的醴酿究竟是用何原料发酵。 “我,我本来就是人质,没什么意见。” 殷色可将右臂放在案上,托着香腮,目光似是十分幽怨。 于是吕挹尘炽热目光就跳过两人,落在了庆云身上,充满了期冀。 而瓠采亭的一汪秋水也脉脉望来。 在这半边瑟瑟半边红的注目礼下,庆云竟似全然未觉, “陈叔他应该已经先我们到了洛京吧? 我这次随师姐北来,本就是为寻陈叔。” “哦?陈道巨也来了洛京?” 吕文祖捋起虬髯,显然对这个消息颇为警惕。 采亭噢了一声,颔首应道, “陈师叔确是来了,不过他还有些私事需要处理,恐怕一时间不会现身。 师叔他已对我透露过,这些年师叔深居简出,连门人也没收一个,甚至没有教授儿子剑法,本就没有资格来争这个檀君的位置。 师叔认为,只要新任檀君能给当年事一个交待,他便没有意见。” 庆云此时不免纳闷,这些话师姐为什么没有早说,却要紧赶慢赶地先带他来洛京? 他正想追问,只听哎呀一声,采亭不小心碰翻了酒盏,洒了一身春红。 这样的小尴尬对于女子自是有些不雅,采亭带着一脸羞窘忙不迭地退入了内堂。 暅之心下雪亮,摇头暗忖:这个四妹啊,当初只因庆弟代表庆陈两派的身份便将他抢先匡来。 此时眼见露了马脚,便借个理由避开庆弟询问。 哎,看来我当时并没有看错。 不过,如果仅是如此,却也惹不出什么大事。 我只要平平安安等到陈叔,将庆云交到他身边,事情便算是了了。 这时门外有小厮来报,说是孙祭酒已经到了。 吕文祖赶忙起身迎了出去。 来人名叫孙世元,虽然不过三旬年纪,但辈分却很高,是檀宗外门五祭酒之一。 苏张孙庞田,这五家外姓都出自昔年鬼谷门下。 孙氏一脉,源出孙膑,世代都在军中为将,此时的宗支便在鲜卑望族慕容氏帐下效力。 长兄孙世元主要负责家族内务招呼江湖往来,老二孙绍却是手握重兵的一方守将。 吕孙两家联手,莫说是争一宗掌门,恐怕就算生得觊觎天下之心,也未尝没有胜算。 bqgxsydw.com 吕家此时已经聚拢了这般实力,其实根本不需要几个后生晚辈表态。 吕文祖用意拉拢这几个年轻人,只是为了让他们站个场子,毕竟这几个年轻人身后,都是在檀宗颇有分量的中立势力。 所以庆云,殷色可给出的含糊答案,吕文祖才不会放在心上。 他仍然热情招呼众人入座,待采亭重新换装入席,便将主菜陆续抬了上来。 每人案上都摆了一尊兽纹铜簋,簋上有盖,一只饕餮踞在盖顶,巨口贲张,看得人顿时便生了食欲。 那簋盖的缝隙里偶尔喷吐出一些蒸汽,想来其中是一些带汤食物,仍在沸腾。 此时铜簋自然通体滚烫,是碰不得的。 但吕文祖已经是饶有兴味的向大家介绍,他在武川是如何采办了鲜卑山的老参,河西的枸杞,与这敕勒川的鲜羊腿燉煮了一天。 说道那酥软的口感,只讲得众人牙根酸软,恨不得马上就能拎出羊腿咬上几口。 再讲到那馥郁的肉香,听者的口水更是在舌下滴溜溜打转,但都不好意思吞咽发声,只能一个个扬起脖子,看似听得津津有味,其实是为了放松喉咙让津液流入腹中。 这生津入腹人更饥,眼见众人的眼睛都快憋红了,怕是一开席便能如饕餮般活吞了整条羊腿。 吕文祖觉得这铜簋也该冷却得差不多了,便唤下人用竹夹去盖开席。 第一个揭开盖子的,自然是孙祭酒面前的铜簋。 孙祭酒眉目早笑得咪在一处,提起双箸,食指不停抖动,显然十分期盼。 可是就在那饕餮铜盖掀开的瞬间,孙祭酒蓦然间面色惊变,两根象牙筷子啪啪地被先后抖落在地上。 只见那簋中缓缓探出一只鸡头,鸡冠轻扬,在脑门正中还顶着一张绸布鬼画符,一双突出的鸡眼紧紧地盯住孙祭酒,竟然咕咕长鸣起来! 那声音是撕心裂肺,久久不绝。 吕文祖一惊,伸手拂开自己案上铜簋的盖子,果然也是一只鸡头,昂首哀嚎。 从热汤里冒出一只会打鸣的鸡头,这是何等诡异的场面? 殷色可瓠采亭两个女孩是齐齐变色,簌簌抱头,庆云也直惊得手足无措。 只有暅之正色掀开盖子,抓住簋中鸡头,直接拎了起来,那鸡头下裹了一只胃囊,只留了一个气口,胃囊的内侧似是被人埋入了包铜的竹片。 铜盖压住的时候,那胃囊定是瘪气的,一旦有人移去铜盖,那几根包铜竹片便会弹起将胃囊撑开,通过预先掏空的鸡颈吸入空气。 在经过改造的气口下加了一个类似竹哨的结构,故而能发出尖锐的叫声。 在座的都是习武之人。 尤其是诸位男士,见暅之艺高胆大,已是围拢过来,看他一边拆解,一边讲说,戳穿眼前鬼蜮伎俩。 两个女子虽不敢看,但也都竖起耳朵偷偷听着。 吕文祖听明所以,一声冷哼,扯下那道绸符,向暅之问道, “祖少侠,你是道门中人,可识得这道鬼符?” 暅之瞥了一眼,不屑道, “这只是一道寻常的催命符,并无宗派可言。 我虽在道门,对这些唬人的把戏,却也是不信的。” “催命符,崔命符? 难道这是崔家搞得鬼,来寻我们晦气?” 吕文祖虽然没有开始彻查下人,但他也知道对方既然能在自己的地盘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必然是有强大的幕后黑手操纵,不会落下明显的马脚。 而他刚刚从武川回来,一时半晌甭想摸出什么端倪。 于是递了个眼神给孙祭酒和自己的儿子,这两个人一直待在洛京,如果有人刻意想给自己好看,他们应该会比自己多嗅到些风声。 孙祭酒一声冷笑, “虽然眼下没有证据。 但有胆子,有能力,有动机做这件事的,想来也只有崔家了。哼,催命符! 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催……” 孙祭酒话音忽然含糊起来,继而逐渐凝固,凝固成黑色的血块,从五官里溢了出来。 话语最后的那几个音,似乎是要说“我的命……”, 但那声音嗬嗬然就像出自一个溺水者最后的呼唤。 旁人只能从他扭曲的表情,唇齿的抖动和汩汩的怪叫中勉强分辨出来。 “梆……梆……梆……”三声间隔很长的梆子响,这夜才刚刚入了更,已是催了一人命,厅中众人愁正浓。 “毒,毒?怎么可能!” 短暂的安静后,吕文祖疯狂的嘶吼着。 主食虽被动了手脚,但众人都是一筷没有碰过。 酒,难道是酒? 吕文祖信手提了一个丫鬟走到孙祭酒的案前,双目赤红,如邪魔般捏开那丫鬟颌骨,将酒一股脑灌将下去。 可怜一个弱质女子,不谙武功,哪里能够抗拒? 眼见被呛得咳嗽连声,口鼻流涕,但大半壶酒也是吞进了腹中。 吕文祖的手仍没有松,任那一双玉足在空中不停踏动挣扎。 那丫鬟几次想尝试将指头插入喉头,可是喉头衣襟被人攥住,无法低头呕酒。 死亡的恐惧一口口啃噬着小丫头的神智,她歇斯底里地咳着,喊着,哭着,那声音就仿佛和刚才汤中鸡鸣一样凄厉,绝望。 这样的惨嚎声一直持续了大半柱香的功夫,众人便如身陷拔舌地狱,任耳鼓被那嘶喊声摩擦,却没有人敢来制止。 那喊声却已然久久未绝,中气不减。 不是酒? 那是什么? 难道真是那道鬼符? 厅上的人目光里尽是恐惧,迷惘。 直到惊叫着看着吕挹尘也忽然直挺挺的,七窍涌血,缓缓软倒,那眼中游移不定的光华,也逐渐黯淡下去。 啪! 一只铜制灯架被撞翻在地上,烛泪一地,火光翕动。 厅中凄厉的哭声压制了万籁呻吟,这才有人注意到一个小厮如丧家之犬般夺路奔上厅来, “老爷,不好了!外面有大队兵马围住了府门!” “什么?谁!” 吕文祖目眦尽裂,丧子之痛撕肝裂胆,哪里还存有理智束缚心中魔障? 他也不听那下人作何回答,只是抢到偏厅,拔了把钢剑,便气势汹汹地阔步出厅。 庆云望着那背影,仿佛瞥见了一尊活闪婆,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将血染素袍,祭儿慰怨灵。 此时若真有谁敢来挡他,想来无论神佛妖魔,他也必是如此一剑斩之。 自然不会有人敢用肉身来挡这煞星。 庭院两廊,屋顶,墙头,早站了层层甲士, 箭并举, 弓满弦。 纵他吕文祖是三头六臂,背插双翅可攀云,也未无法躲过一轮全角度齐射。 他并不怕死,但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连冤家是谁都没弄清,就糊里糊涂地做一个冤死鬼,他不忿,他不愿,他不能! 所以他的脚步停了下来,略弓着背,用血红的双眼扫视着四周,发出野兽般低沉的嘶吼声, “谁!是谁!” “吕文祖! 身为外驻命官,趁龙驾出京,不诏擅来,你可知罪? 还不快快弃械投降,难道想以武犯禁,恃强抗法吗?” 众甲士中,缓缓走出一人,高冠博带,玄袍加身,穿的是一身朝服,便等于表明眼下排场正是朝廷授意的公干。 “高御史?你?怎么是你?” 说罢,便用眼角向后睨去,想看清高树生的态度。 来人名叫高道悦,出身高氏分家,官居当朝御史中尉,有监察朝中大小武官之权。 他见吕文祖如此模样,也不免皱了皱眉, “接到举报武官的公函,来的不是本官,又应该是哪一个? 职责所在,焉有不来之理? 倒是你吕大夫,缘何私自入京,眼下还落得如此狼狈?” 吕文祖虽然生性粗豪,在官场上也滚爬了不少日子。 他大口喘着粗气,尽量让自己的心跳降速,待激涌向脑海的血液回流了一些,总算略微恢复了些神智。 的确,高道悦虽然围了他的宅子,并不见得是刻意针对他,而是得人举报后的例行公事。 可是自己此番回京非常低调,除了金副官和吕挹尘,就算是宅中下人和宴请的宾客,都是到晚宴时分才知晓的。 高树生他自然信得过,孙祭酒更是人都死了,那帮毛头小子都没有离开吕府一步,哪里有通天本领出去报信。 究竟是谁,设计了这个死局? 他兀自思忖间,埋伏在正厅房顶上的甲士忽然有人哎呦一声,引弦的手指一个没拿捏住,嗖的一声就射出一箭。这一箭虽然没吃满力,歪斜无力地弹落在地上,却是引起了一波连锁反应。许多神经紧绷的弓手以为有了号令,几十只箭嗤嗤破空,皆是劲道十足。 吕文祖忽然翻身一声虎吼,奋力掷出手中长剑,青芒斩处,正是四个年轻人站立的方位。 还是庆云的反应最快,无暇细想,剑锋举,寒光落,雷天大壮,势落惊鸿。 易云:大壮利贞,大者正也。 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见矣。 庆云不通本派招式,这一剑斩出,取大壮正义,上借乾天之力,下应彻地之威,真如匹练自九天而落,仿佛无坚不可碾作埃尘。 除了祖暅之和金重见,亲见这一剑之威的好手皆是檀宗门人,此时感触已然无法仅仅用赞叹形容。 妈呀,这雷天大壮的剑意原来可以用得如此纯粹,如此随性! 便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匹练青芒闪在一处,火星飞溅,呛然金鸣。 》》》》》敲黑板时间《《《《《 本章曾言道,那吕文祖凶相好似活闪婆。中华经典《水浒传》所传一百单八将里有一条好汉王定六,绰号“活闪婆”。 关于这个绰号中闪婆的考证,那可真是千奇百怪,有据者了了。究其根本,是因为随着年代的推移,闪婆这个音译词汇已经被其他更广为人知说法替代了。 关于这一点,明清时期最靠谱的解释在清代程穆衡所撰《水浒传注略》中: 闪婆,《藏经》亦谓之陀那婆。此云轻捷,梵言药叉也。 程氏这本注略,并非圣典,不乏错漏。若是以后有机会再讲些旱地忽律之类的典故,我们可以再做深入探讨。但这条关于闪婆的注释,程案所差不远,只是惜言如金,没有说得透彻。 如果说闪婆和药叉有关系,那便是因为十二药叉神将在民间也称药叉。十二药叉神将便是印度版十二生肖,其中对应牛的神将招杜罗大将,亦是金刚手菩萨化身。 这位药叉牛神将便是我们要讲的正主了。 闪婆的名称,出自大藏经《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杂事》汉译本。在第八节中讲到了恶生王灭释种,闪婆被如来授金发爪击退恶生王立国的故事。 这其中的恶生王,在一些其他佛经中也做琉璃王。而闪婆(Sangpo),也就是今日藏语对音桑波,后来修成正果成为佛家金刚手菩萨。那只金刚手便是借自如来的金发爪。而闪婆建立的这个国家,那就更有名了,其实各位看官一定都听说过——拉丁对音Shambhala,现在被称为香巴拉,香格里拉的便是。 大金刚手菩萨是“西方三圣”中大势至菩萨的愤怒相。在中土佛教中,和普贤菩萨同体异名。 其后吐蕃国国君号赞普(tsenpo),与闪婆亦同源。《新唐书?吐蕃传》云:其俗谓雄强曰赞,丈夫曰普,故号君长为赞普。赞普就是力量的象征,护教救族的闪婆化身。 为什么本作要提到大金刚手菩萨呢?其实还真的会和后文有些渊源,嗯,不小的渊源。 《三叩法门》联番番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的视线逐渐有些模糊, 我的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 甚至连我的卜算都开始偶尔出些差错。 是我的大限快到了吗? 还是因为我泄露太多天机,受此天谴? 不!我不会等死,我,大夏国师释比,要和天命战一回! 师傅曾说过,当本门三叩法门大成, 一叩连山缺! 二叩归藏海! 三叩乾坤易!!! 三叩神通可逆天,我想试试! 逆天,就要找到离天最近的地方。 古之天阙,不周山。 我对不周,一叩首, 天地隆隆,连山咆哮,卷起千堆崩落雪。 两道险峰霍然中开,露出一条雪蕊琼花铺成的直路。 我入天门,二叩首, 俄倾风云大作,雷电交织,九条龙卷风柱相互缠绕。 这并非是普通的旋风,而是水柱!神龙吐水! 不过一起身的功夫,已然汇出一汪黑色湖泊。 这便是被称为周穆王墨池的喀拉神湖, 湖面雷鸣不停,龙卷纠缠不止。 我轻轻踏上湖面,无视风雷,缓步前行。 湖的中央,是一方祭坛。 只要登上祭坛,写出占卜内容,行三叩首, 则乾坤易,大限破,我命由我,不由天。 这个祭坛曾有前人来过。 石书上已有第一行字迹: 夏若姒,虞知节,田谕牒歃盟鸩杀贼首哀牢山,祈。 我轻叹一声,提起石笔,探入墨池,蘸饱湖水,却不知如何落笔。 三叩法门至高戒律,忌习术者自卜。 逆者,天戕! 好!我只改命,不卜算结果。 贼老天,你又能奈我何? 我望着北方蜿蜒的叶河,昔日药杀水,灵机一动, 只提了一个“叶”字,便大笑搁笔。 我命由我!贼老天,你不让我快活,我也不让你好过! 任你天王老子拳头大,奈何爷洒脱! ——本番外完 有兴趣的同学请关注才女半叶棠所著历史小说——《三叩法门》。 番外预告——庆云篇 太湖, 烟波浩渺,一望无垠, 面朝天际,恨天之不拘; 比邻瀚海,叹海之无束。 若彼无桎梏,安知不能与天海齐阔耶? 其委身于陆,心攀天海, 自成五湖,笑傲群伦, 因此得名一个太字,也不枉这一身傲骨。 山灵魁熊,水灵化龙, 太湖灵池,自有龙脉。 涛涛大江,万载不息,孕其龙魂; 西极摩崖,岩脊栉比,化其龙形。 由龙池,经龙首,龙背二山,恰如苍龙盘卧自太湖探出半个身躯,护着怀抱中的一座小丘。 与那巨龙般的连山相比,这座小丘就象似一只蜎蜎学蠕的幼虫,虽然也想摆出苍龙那般霸气的态势,自湖中半探身躯,但那区区百尺,卖相呆萌,不知再须几万载,方得成龙。 所谓“蜎蜎者蜀”,太湖畔的这座蜀山,便得名于此。 蜀山土质奇异,烧制成器,非陶非瓷,光泽内敛,色如落霞,俗称紫砂。 以紫砂制壶,盛以澧茶,久则香沁入骨,弥陈益嘉,爱茶之人无不趋之若鹜。 此时山巅紫阳亭, 一位青衣道人正擎着一只紫砂茶壶,反复验看。 旁边玄衫文士用一种试探般地语音询问道,“如何?” “嗯?如何?你想问的是人呢,还是这壶呀?” 玄衫文士面露尴尬之色,“以华阳先生之通透,何必说破呢?” “哎~说破才通透,不说破哪有通透的?你陈道巨可是天下闻名的铁公鸡,忽然请贫道来鉴别紫砂,怕是意在沛公吧?” “罢罢罢!此壶如是入得华阳先生的法眼,那便敬请笑纳啦!” “不必,不必! 此壶烧制时虽然火候控制得相当好,成色均一,堪称上品。 但用料的湿度显然有些问题,光泽收敛但不够饱满,无法达到极品的层次。 贫道对这一件并没有什么兴趣。”那道人放下手中茶壶,面色平淡。 玄衫文士听罢神色颇为紧张,讷讷然不知该如何接话。 不过对方显然也只是为了卖个关子,见那玄衫文士变脸,青衣道人的面上立刻绽出一丝笑意: “不过那两个孩子则不同。” 那道人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近玄衫文士,耳语一番。 玄衫文士听得面色阴晴不定,一连变了几变。 就在那玄衫文士心神翻涌之际, 青衣道人拂袖长身,轻拍亭栏,望着在不远处嬉戏的两个孩童,悠悠说道, “贫道只能再给陈家主一个建议,若是那个孩子还没有落籍,不如便将他籍贯录在义兴。” xiaoshuting.org “这是为何?” “做为九龙绕柱最初的一道龙环,必成为后来龙体的垫脚石,龙气难免受到镇压。所以,不如用这条石龙来垫脚,你那孩儿的命数或许会有转机,至少可以得一个善终。” 玄衫文士起身恭谨一揖,“多谢先生指点。” “不必!是这两个孩子与贫道有缘,且容某再下去看看!” 两名垂髫小儿正在树下挖虫嬉戏。 一个白白胖胖,长相老实憨厚。 另一个看上去虽然瘦弱些,但眸光炯炯,透着一股子精灵劲儿。 忽然一抹青云飘来,那瘦些的孩童显然更为警觉,立刻便有所感应。 只见他用树枝奋力刨了几下,捉起一只金色的虫儿,开心得跳将起来,踮着脚尖脚,将手高高举起, “这位长胡子叔叔,陈叔说你的本事很了不得,天下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那,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虫子吗?” 那憨厚小子见同伴捉了只大个的,也激动得围拢过来。 青衣道人微笑着抚摸着两位孩童,弯着腰耐心答道, “叔叔可没有那么神通,这世间啊,还有许多叔叔也不知道的事。 不过你如果问起这虫子,叔叔倒是可以告诉你,这种虫子叫做复育。 它们的成虫叫声洪亮,会为它们召来天敌。” 那憨小子插话道,“它们,它们会叫吗?” 青衣道人轻轻怕了拍他的肩膀,憨厚小子便识相的噤声,显然素有家教。 于是青衣道人继续解释道,“这种虫子一出生,就会在地下蛰伏数年,甚至十数年,拼命地吸取养料,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壮。 直到它们觉得自己已经强大到可以和大多数虫类天敌抗衡,才会蜕变生翼,破壳出土,化为秋蝉,发出举世皆闻的长鸣。 久蛰蓄势,择机而鸣,因其蜕变重生,故名复育。” 那捉虫的孩子听罢,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那我再将它放回去。” “哦?为什么呀?” “因为我更喜欢听它化蝉后的叫声,到时候,我再来找它玩。” 青衣道士手捻长髯,面朝大湖,朗声长笑,笑声中龙吟忽起,似是一段谶词: “四海扬汤世不平, 九龙绕柱萃群星。 惊蛰振翼腾空际, 南岳朝阳北岳崩。” 番外预告——瓠采亭篇 “采亭。眼前这条河流,便是韩水。” 河水静静的流淌,泛起微弱的粼光。 映着残阳,树影,几处泛红,几处泛绿,几处则是单纯的亮白,一道道色彩斑驳,显然是承载了许多古老的传说。 一位老人手扶着竹杖,影子被落日的余晖抹作一笔长直的垂露,一直延伸到暗去的半穹。 “这是爷爷今生所见唯一一条向西的河流,也许连它也想念故土吧。 爷爷就出生在江的南面,但哪里并不是我们的故乡。” 老人的眸子已经褪去了大部分黑色,灰白的瞳仁里闪烁着落日引燃的火花,目光聚焦在那地平线外更远的远方, “我们的故乡,在另一条更加宽广壮阔的河流南方。 昔日周人伐越,我们的族人不断南移,我族先祖出海乞活,侥幸发现了这处室外海角。 当时这条江的北面,是殷人遗族箕子的封国。 箕子昔年的关内封地箕国,在韩国的北方,所以他用韩水命名了这条江,用韩地命名江南诸部。 当时我族的族长,是一名伟大的法师——赫居世·盘瓠·居西干。 传说他以神法种了一架葫芦,结出七个葫芦果,诞下瓠氏七先祖。 七祖横扫江南,韩地诸部无不奉为盟长。 可是后来有两个后起的部族夺走了盟长的位置,将我们压缩到了海边一隅,盘瓠国从此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弱小部落。 再到后来汉军打到江边,将此江易名汉水,江北划四郡而治,称江南为真番之地,象征性的设立哨所,交易村落。 我们的族人,就是在那是开始行商……” “咳,咳……”那老人仿佛说话说得久了,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旁边地小女孩很是着急。 她想去帮爷爷顺顺气,可是试着跳了两下,却仍够不到爷爷的背部,只能乖巧地拉了拉爷爷的衣脚, “爷爷,爷爷,您今天讲得太多了,歇一歇吧。采亭不想听故事了。” 爷爷伸出干枯的右手,抚摸着女孩的头,虽然动作轻柔,但是翻开的老茧和死皮依然偶尔会划到女孩稀疏毛发下细嫩的头皮。 ranwena.net 女孩并没有反抗,仍然顺从的将身子向爷爷靠紧了些。 老人脸上露出溺爱的笑容,“不打紧,这是爷爷最后一次来看韩水,也许,也许也是最后一次这么认真地给你讲故事了。 多讲些,不打紧。” 女孩认真的望向爷爷,忽然问道, “爷爷,你说了那么多。什么韩水南,大江南,到底哪儿才是我们真正的家呢?” 此时的小女孩,还没有办法完全理解故乡的概念。 但她却知道,家,是什么。 她有爸爸,妈妈,和最宠她的爷爷。 他们一直住在平城,可爷爷却总说,那里不是家…… 爷爷的眼神忽然黯淡下来,仿佛是被这个问题钩到了痛处,呆了许久,终是长叹了一口气,嗓音也变得沙哑了许多,“是呀,究竟哪里,才是家呢……” 夕阳终于落下了江面, 满江的粼光忽然间失去了神彩, 无边的黑暗聚拢来, 似乎江风里的寒意也浓了几分。 小女孩有些害怕, 试探着劝说爷爷,“爷爷,我有些冷,我们回去吧。” “爷爷?” “爷爷!” “爸爸~~!妈妈~~!你们快看看爷爷~他,他这是怎么啦!” 女孩的声音近乎嘶吼,搅碎了夜阑。 她哭喊着飞奔向山脚下父亲搭起的帐篷。 在她的身后,爷爷那孑然的身形在夜风中再也站立不住,忽然间软倒,向矮崖下的滔滔江水直坠而去。 “噗通”, 一声轻响, 老人的身躯没入江水中, 夜色下, 连溅起的水花都觉不出半分。 江水默默向西, 不知是否是苍天有意,在帮他回答此生的最后一个问题。 》》》敲黑板时间《《《 这是本作的一个特别环节。在每章的末尾都会有一些微评,为文中一些看似“匪夷所思”的设定,还原历史文献中的真实记载。 比如,这一章里我们提到了七个葫芦娃都是某国的。这是真理无需置疑,对不对? 其实,这一段想要表达的是,新罗国传说的开国国君赫居世居西干,本姓朴氏。朴氏为新罗王共七代,其后为金氏,昔氏所代。居西干,是巫者的意思。朴氏,原为瓠氏,古朴瓠通。朴氏先祖自瓠中诞,是半岛原本的传说。瓠,本是葫芦的一支近亲。将以上这些结合起来,就是七娃创世说的起源。 也许读者会觉得这样的梗有些生硬,有些无厘头,但这将是本作的一个主基调。您喜欢,请点赞订阅;您不喜欢,请留言狂喷,笔者同样感谢! 番外预告——画中少女 南唐,上苑,鸾凤阁。 李煜听了太监禀报,扯过一件外裳,随意地披在身上,踩了木屐,踏着小碎步,一路噼噼啪啪地迎了出去,口中还不住念叨, “闳中?这么晚来寻朕,可是又带来了什么宝贝?新画的仕女,还是……嘿嘿……?” 厅中候着一位赭衣人,满脸络腮胡子,相貌粗豪。 可是一开口,吐出的却是柔如黄麯的吴侬软语, “禀陛下,臣只是无意间得了一卷古画,想请陛下审鉴一二。” “哦?居然还有画作能入了卿之法眼,朕也要开开眼界。” 李煜拊掌轻笑,对四下喝道,“掌灯,备笔墨!娥皇,女英,来与朕一起赏画。” “哎!” “来了!” 大周后与妹妹的啐笑声,和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自后殿传来。 四只七信宫灯将室内照得通明。 顾闳中小心翼翼地将画卷放在案上,用近乎苛刻的均匀速度将卷轴缓缓展开。 他的手异常稳定,显然平日捉笔的技巧已臻化境。 可是李煜却没有在意这个,他只是痴痴地望着渐露真容的画中美人,似乎已忘记了平日赏画时左拥右抱的习惯,右手几次伸出,都是向着画中少女。 beqege.cc 红绣床头, 娇慵的少女半倚栏槛, 拢着琵琶,檀口微张。 此时虽无声, 但觉万籁齐鸣唱, 别有一道幽香扑鼻来。 “这,这,这……殷,色,可?可是这女子的芳名么?” “陛下!”周后小妹的声音略带些恼意,但依然媚态自生。 若放作是平日,眼前这位花间君王,早就将她一把拥来,嘘香问痒了。 可是此刻的李煜却恍若未闻,一把推开了小妹,捉起龙毫,在砚台里重重一揩,挥袖振腕,笔走龙蛇。两阙新词,一气呵成。 “晓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 向人微露丁香颗。 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 杯深旋被香醪涴。 绣床斜凭娇无那。 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国庆特别番外 公元二零一九年十月二日,凌晨,北京,天安门。 规模盛大的阅兵仪式,赏心悦目的全民大联欢以及璨压群星的烟火表演都已经落幕。祖国七十华诞的喜庆气氛却仍未消散,有人带着美好的憧憬逐梦而眠,有人则趁着这股昂扬的斗志>击打着键盘<(误输入)奋战在工作岗位上。 此时在长安街上负责清扫工作的环卫工人正是那些砥砺奋战最可爱的人之一。百万人次的集散,总会留下一些痕迹。环卫工人不辞辛劳,展开凌晨行动,正在努力让十里长安恢复平日素颜风姿。 “老李,你看,这是个啥?” “俺瞅瞅,哎?这是昨晚道具的残片吧,上面咋还有字儿嘞?” “呦,好像是仿的甲骨。老李,你识字儿不?” “开玩笑,没点学问还能当首都环卫工?不就是甲骨么?我来给你读,那个,什么什么于天,什么寿永昌。后面这是什么什么一,一……” “一统!那个绞丝一样的是个统字。后面那句是,普天同庆!你这甲骨文水平,喽~” “嘿,老张,有点意思啊。哎,我说这是道具残片吧。普天同庆!嘿,做的还挺精致,真象枚龟壳似的,放在家里做个摆件,挺吉利。” “得了,您拿去!普天同庆!图个吉利,也能假装自己认识几个甲骨不是?” “哎!老张,你说啥!你,你别走!……” 初周某日,燕境,燕王别苑。 两位银发老者,正在苑内庄田采摘蔬果。 “召伯啊,你将我千里迢迢自朝鲜请来,就是一起来和你来摘菜的?” (笔者案:关于朝鲜得名,正文有注,此处不复注。) “箕子老哥,说话不要这么刻薄嘛。平日吾儿坐镇燕地,吾这把老骨头也是难得来一次。还不就是想约上老朋友,摘摘菜,喝口酒。这次之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了。” “哎,哎!召奭,你这是在咒谁呢?” 召公奭笑而不答,在菜地里搜寻着中意的目标,“你看这片园子,十几年没人打理,竟荒乱成这样。哎?” 召公快步走向一株葱草,“箕子老哥,你来看,这株看上去象是西葱。” 箕子闻言,仿佛忽然年轻了二十岁,两个虎步便跃了过来,俯身细瞧,“还真的是葱岭的西葱啊,怎么会长在这里?哎,先祖阏伯契内迁逾千载,今之商人,早已不知西葱之味了。 罢罢罢,今日便以之烹糜。这次若错过,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了。” 召公大笑,“哎,这次可是老哥你自己说的!” 召公挥了几锄,忽然象似触到了什么硬物,忙弃了锄一阵猛挖,刨出一只铜盆大的龟甲,“这是什么?” 箕子见了此物,双目精光大盛,惊叫道,“彭铿谶甲!” “啊?是彭祖的东西?” “是啊,昔年彭铿得道,得了大彭国八百年的谶语,便挂甲罢卜。但是他所用乩甲已通灵气,每八百年自卜一卦,现世应谶,谶语强度一乩强过一乩,四转成圣,万古不朽。召公啊,此乃圣物,我们可得放回去。当年彭祖既然将圣物藏在此处,那此间必然是灵气汇聚之地,可奠伟业之基!” 公元前三八二年,燕京。 “王上!王上!老祖宗封起的那片园子里,今日莫名出现了一片龟甲!” “呈与太宰,乞解。” “恭喜燕王!谶曰,破齐伐胡,霸业可成。慎息内患,期乎九鼎。” “哈哈,哈哈!召祖,你可听到?天佑我大燕啦!” 公元四一九年,犊渚。 “魏王,再向前就是燕国控制地区了,我们是否继续前进?” 黄伞下正是魏君拓跋嗣,他轻扬马鞭,指向东方那一轮刺目的艳阳,“我们本次是出来狩猎的,又不是打仗。我拓跋嗣,也是以私人的身份到此一游,看他冯跋敢将我怎样。来,跟上!” 百骑绝尘,直攀易水,在苍茫的尽头,是一座残破的庄园。 魏王驻马挥鞭,立刻便有甲士冲入,先行探视。 “报,此园并无人居住,一片破败,只有此物似是新置,未染纤尘。” 魏王接过,见是一枚龟甲残片,便递与了身旁一名持杖骑手,“长孙嵩,为朕释诂。” 156n.net 长孙嵩将残片接过,面露喜色,朗声读道,“乱世将极,顺天者魏。征西莫南,于时勿悖。” 公元一二一九年,中都城下。 “报大汗,张帅南征大捷,雄,易,保,安诸州皆定。” “好,如此,本汗便可放心西征了。耶律楚材!” “臣在!” “昨夜本汗在金宫故园发现一物。卿对华夏古语颇有淫浸,可否为朕解惑?” “臣自当效劳。” 早有太监用金盘呈上一片龟甲。 耶律楚材用双手捧过,仔细端详。 片刻之后,一声惊呼,十六字谶,脱口而出, “女娲之后,尽有九州。一代天骄,金龙之胄!” 》》》》》仅以此文贺祖国七十周年华诞,我少年中国,顺天应时,既寿永昌。《《《《《 作者新作《与天争秀看女丸》连番番外 “殷姑娘,可否恕贫道仔细打量一下面相?” 华阳先生手挥拂尘,向殷色可打了个稽首。 “华阳师伯!您这可是折煞小女子了。” 殷色可连忙走到陶弘景近前,微微屈膝,将脸抬起,送到后者面前。 苏七弦也跟着笑道, “你这妮子可是摊上大便宜了! 由华阳先生亲自看相,这等机缘,多少达官贵人,王公后妃,都是想请也请不到呐!” “这孩子的面相的确不一般啊。” 苏七弦闻言也大感兴趣, “哦?有何奇异,道友不妨说来听听?” “苏道友可听说过女丸?” “这个自然。 那是汉代列仙,得了前辈仙人一本秘籍,三十载,容貌仍如少女。 最后她入道,与赠书仙人一同飞升。 也算是一段佳话。” “恩,女丸天生媚骨,乃太阴转世。 今日见了殷姑娘,方知这太阴也是轮转入世的命星。” “莫不是?” “不是,她与那女丸并不相同。 那女丸前世欠了一桩情债,故而需要此。 不过殷姑娘吗?情路虽艰,若精诚至处,也并非全无圜转。” 殷色可扑闪着睫毛,忽然问道, “华阳师伯。听上去,这名女丸前辈,是个很有故事的人?” “自然是有,你想听听?” “当然想咯。” “啊,这个故事说来话长……很久很久以前……” ——.asxs.近日发起“奇人异事”短片征文。 笔者想凑个热闹,顺便犯个混,挑战一下危险体裁,随时可能404。 不过由俗入雅乃是笔者所长,最后的立意当然不能站在了“俗”字上。 本作原名《三十三剑客图之女丸传》,现已更名《与天争秀看女丸》,望周知。 yawenku.com 《逍遥游者》联番番外(暨清明特番)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人若断魂将如何? 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并不多。 所以李天赐在问寇冠云的时候,观云道长也是一愣, “断魂?断魂那就是挂了呗,难道还能接回来?” 李天赐将目光聚焦在云和山的彼端,望着当日李玄都隐去的方向,悠悠叹息道, “断魂只是说明肉体与魂体暂时脱离了联系,说不定确实还能逆转呢?” 寇冠云把嘴一咧,满脸的不以为然, “怎么回来?借尸还魂?你吓唬老道啊?” 可是李天赐还是保持着那副神叨叨的德行,一双眸子依然痴痴地望向极远处, “羌灵魂之欲归兮,何须臾而忘反。 屈夫子当年神游,灵魂险些未能归壳。” “我呸!” 寇老道其实是个火爆脾气,一点就燃, 眼前李天赐这阴阳怪气的模样可把他气得不轻, “你少给我扯什么个文学作品。 屈夫子……你怎么不说汉武帝当年为李夫人招魂, 何灵魂之纷纷兮,哀裴回以踌躇。 招百鬼以候佳人,姗姗来迟者斯魂。” “观主莫要生气,只是讨论讨论而已。 不过观主选的这个梗很好啊,既然《汉书》都这么说,想来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吧?” “哎,天赐真人,你今儿不是有心来消遣贫道吧。 当年汉武帝为李夫人招魂,那名江湖术士隔着帷幔将一块石头变成丽人的影子,神似李夫人。 汉武帝要去摸,那术士却说石有奇毒摸不得,死活不让汉武帝去掀那帷幔。 这种拙劣手段,不过是江湖术士骗人的戏法,你天赐真人难道不知?” 李天赐打了个哈哈, “什么天赐真人,一届凡人而已, 我如何能妄窥天意? 但是玄都真人已经到了这个境界, 他就要脱离肉身,灵魂穿越到未来了。” 寇冠云听说是李玄都的法门,顿时不敢信口揶揄,期期艾艾地问道, “怎么?老神仙临走时,到底交待过什么?” “老神仙说五五之数后他将沉睡, 再等九九八十一年才能重生。 然后他便会穿越到李氏称尊的盛世,可比古之尧唐。” 寇冠云捻须沉吟,小声嘟囔着, “还真的有穿越者啊,难道那本天书里说的都是真的?” 寇冠云的声音不大,但是李天赐是何等耳力,早就听了个真切,忙跳将起来追问到, “什么天书?观云道长还有什么孤本秘藏不成?” “道藏浩瀚若星河,三洞四辅十二类, 有些左道旁门的奇书,原本正常。 只是这书中所记太过怪诞,本来,本来贫道是不信的。” 这李天赐平日虽然随和,但是一旦上头,那性子比寇冠云还要急着几分, “行啦!行啦! 观主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取出来一起参详参详。 贫道主要是舍不得老神仙,若是能学习到灵魂穿越的法门,有机会与老神仙相会,再次聆听他老人家的教诲,那才是头等大事。” 2k小说 寇冠云嘿嘿干笑两声,从袖中取出一本麻纸书,一看便知是新抄录的。 李天赐性急,早就一把抢了了过来,仔细一翻,只见封面上写着—— 《兰若蝉声》? “哎?牛鼻子,这本是什么书? 难道,难道你对那四位女将军,有所觊觎不成?” 寇冠云一瞥,知道自己是拿错了,颜面大囧,忙抢了回来, “莫看莫看,这本书所记玄天大道,警幻仙音,是不可妄传的。 贫道方才拿错了,是这本,是这本!” 老观主在袖中又摸索了片刻,这才掏出一本式样差不多的,重又递给李天赐。 “《逍遥游者》?这是南华仙人的遗珠么?” “你看过便知道了。” 寇冠云笑得很是神秘。 李天赐打开扉页,只见书本上的文字歪歪扭扭,都是一些爪痕和墨点, 仔细看上去,仿佛都是猫爪? “这,这明明就是猫的抓痕和脚印嘛。” “不错!不错!这本书的作者就是一只黑猫。” “黑猫?你是在黑我吗? 猫挠出来的东西,让我怎么读?” 寇冠云见李天赐马上就要发作,立即出言揶揄道, “哎呦!李老弟的脾气看起来比贫道还大啊。 贫道当年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看懂这本书, 现在,贫道每次感觉自己脾气要炸得时候,就会读读这本书,马上就能安静下来了。 要不,你也试试?” 李天赐将信将疑,又捧起书本,仔细打量着那些猫爪印…… 横看看,竖看看,忽然一拍脑袋, 哎呀,这不就是颜文字的话本嘛! 你看中间这个,啊,这个多火辣,两只俏皮的小爪印印在这里…… 好凶啊! 旁边这幅图是她的名字吗? 这是什么表情? 含情脉脉的样子,为什么要把眼睛扣掉? 哦,我懂了,含情脉脉去掉眼睛就是含情! 他叫含情? 不对,旁边还有一根棒子…… 这是她的姓吧? 为什么还在滴水…… 哦!她的名字叫韩清! 韩清! 哎?她为什么要把一块手帕从这种地方拿出来…… 哦!原来男主角叫李布! 那这段用手帕擦棒子是几个意思? 我擦! 寇冠云见到李天赐在哪里嗤嗤地偷乐,大惑不解, “李老弟,你在乐啥呢?” “这书,嘿嘿,合我胃口!” “合你啥胃口啊,你书都拿反了!” “啊!”,李天赐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图全看拧个了。 他连忙把书倒转过来,这回姿势果然……都正常多了。 原来他们没有做什么坏坏的事,只是游历了时光,穿梭到李唐…… 啊!以后真的会有李氏大唐! 老神仙他……哎我为什么会怀疑老神仙呢…… “李老弟?李老弟?” 寇冠云见到李天赐看得又入了神,急忙唤他。 李天赐老脸一红,忙解释道, “观主,这次贫道真得是看懂了,懂了! 逍遥游者组团出道,李氏后人勇夺C位。” 寇冠云鄙夷地望着李天赐,口气里颇有些不屑, “你的兴趣点很狭隘啊!” “又怎么啦?” “上架第一章! 姐妹花开并蒂,为李布付出一切, 看了吗?” “没,还没呢。” “没你还愣着干吗? 赶快订阅啊! 你以为和主角是本家就能吃白食?……” “哎。哎!” (本番完) 《我们奔现吧》联番番外 仲春令月,时和气清; 原隰郁茂,百草滋荣。 王雎鼓翼,仓庚哀鸣; 交颈颉颃,关关嘤嘤。 于焉逍遥,聊以娱情。 盘古国的新君司煊蒙哥登基当日,喜不自禁, 脱口吟诵了汉才子张衡的《归田赋》。 他举起经婆罗洲交易来的汉白玉杯,向丘下跪拜的黎民朗声说道, “我司煊氏于煊州享国数百载,其宗华夏。 本为仲春以木铎修火禁之官。 今本王登基于仲春令月,是吉时也! 因此,本王欲效华夏明章,修汉风年号。 以号纪年,自我朝始。 今取平子之赋仲春,上令下和。 本王应天之年,为令和元年正朔。 众卿以为如何?” 这位盘古国的新君,拜了一位婆罗洲徙来的越民智者为师,自从儿时随师父读过些舶来汉典,便疯狂地迷恋上了华夏文化。 无论服章之美,礼仪之大,皆从华夏之俗, 他通过越人商队,用煊州的珊瑚,火树枝,换取了不少上邦仪制, 钟鼎玉器,莽袍丝竹,无所不包。 他对华夏文化的疯狂崇拜,多少还是感染了一些族人。 只是族人对汉俗的理解,明显与他还是有很大差距。 当他宣布以年号纪年时,几名部落头人大眼瞪小眼,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 “大王,不知这年号有何用处啊?” 司煊蒙哥双袖一振,朗声道, “年号,是为了统一各部落之间的纪年。 你们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壁画纪年,但所记之事时间难断。 如果各部落间可以使用统一的年号,就可以将各部落大事修编成通史,以传我盘古国祚。” 那些部落头人听得都是云里雾里。 所谓历史,对他们来说,不过便是石壁上的丹朱。 年年都只不过是补画些狩猎郊祭的场面,搞那些个花里胡哨的有什么用? 难道明年狩猎时捕到的盘古犬人能多长条尾巴,或者胸口兜一对儿口袋? 司煊蒙哥并没有理会这些榆木脑袋,转身对坐在身后的帝师恭谨一礼, “请问老师,这仲春之月,上邦还有些什么习俗? 今我朝初建,恰可引为节日,年年追祭。” 背后坐在石墩上的老者双目满是灰色障斑,已然无法视物,但他似乎也能从声音中捕捉到爱徒登基的盛况。 此时他听到爱徒问询,也展颜微笑,将一对盲眼瞪得也是炯炯有神,右手连比带划,声情并茂地讲解到, “仲春之月,本是合会男女之时。 《周礼》曰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 便是在这仲春之会,互许媒聘。 但若家中没有媒聘的实力, 令会男女,奔者不禁。 奔者,不备六礼而苟合意也。 仅此一月,奔见不悖乎礼也。” (笔者案:古见,现通。) 司煊蒙哥听到这里,面色忽然一变。 在他心底,一直深藏着一个秘密。 婆罗洲的商队,不只带来华夏奇珍,丝绸玉藻,还一直会为他带来一些信笺。 写信的人,是一个远在万里的女子。 车船很慢,有时每年只能等到一次消息,也许只是只言片语。 但这些,确是他几乎所有的乐趣。 他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但一定很美,因为她的字美,文章也美。 时而“有匪君子,充耳璓莹”, 时而“彼泽之陂,有蒲与荷”…… 他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每张信笺的落款都是一个“吻”字。 吻,《说文》曰,口边也。 落款为吻,是说笺中字句皆如唇边之言,不吐不快吗? 上古字书又云:吻,免也。入之则碎,出则免也。 她是在暗示,让我不要去找她吗? 哼,的确,朕乃一国之君,亡国出奔,于理不合,于礼亦不妥。 但是正值仲春,奔者不禁,朕要奔来见你,看你又能如何躲我? “大王?大王,可是老臣所谏有悖风化,其言不妥吗?” 老帝师听得司煊蒙哥半晌无语,不知他早已神游天外,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 司煊蒙哥这时才回过神来,连忙赔笑道, “妥!妥!帝师所谏大善,正合我盘古国敦朴之风! 本月天下大赦,各部落甄选适龄男女以襄仲春之会, 媒聘以礼,奔者不禁!” 司煊蒙哥宣罢,立刻转身奔回住处。 那急急忙忙的样子,将一众侍人也惊得不知所措。 这位盘古国的新君在自己的书架上反复翻找,终于翻出了最近收到的那一张信笺。 信写在羊皮纸上,用的也是一种不常见的字体,字形和句法不知为何,也与通常的汉语有异。 书云: 你的生命中是否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你们没有见面,没有通过电话,没有发生过故事。 可是你却真真切切的在乎过这一个人。 直到有一天,他对你说: “嘿!我们奔现吧。” 司煊蒙哥将信笺看了又看,虽然他还不能完全理解,但他似乎能够理解对方的心思。 他随手抓起一只五尺红珊瑚,将它砸得稀烂,然后用珊瑚的碎片小心翼翼地在那信笺的反面拼出一行字,再熬了琥珀油将那些珊片固定封好。 ranwena.net 一行红字跃然眼前—— 《我们奔现吧》, 他要给这个故事加一个名字, 然后,他自己去做故事的主角。 仲春令月,奔者不禁! 堂堂盘古国的小王子,化妆成了普通水手的模样,瞧瞧地混入了婆罗洲的商队。 盘古国固然是大国,其纵其横,皆逾千里。 但是他要去的地方,却是一方更广阔的天地。 按照那些商队之前向他描述的,此行要经过大归墟海,婆罗洲,大汉南海。 路途遥远,天地无情,每年都有许多商船没于瀚海,全员葬身鱼腹。 风雨惊涛,疾疟横行,来到煊州的商旅,每次都会换上一半新面孔。 司煊蒙哥并不是第一次生了远渡重洋的心思, 他一直在向师傅了解相关的信息,向来往商贾学习海上生活的技巧, 他对所有的风险都已了然,但他依然放弃了王的尊荣,只是为了那一个在他心底真真切切在乎过的陌生人—— 吻妹。 权且这样称呼她吧,总有一天,她会成为王的女人! 第十一章 仇深命贱怨报怨 霾厚雾浓重复重 庆云在仓促间出手,不自觉地就拔出了家传宝剑“干尝断”。 这把剑制式尚古,虽取材锻钢,但剑身却比当代剑形粗重,更接近周代的青铜剑。 这一式雷天大壮能劈出如此声势,羡煞旁人,自然也借了剑的特性。 而吕文祖刚才只是随手取了一柄长剑,又是脱手掷出,在空中浑不着力,哪里架得住庆云手握重剑的全力下劈? 双剑甫交,那飞剑便断作两道白光向斜后方飞去。 一名小厮不及闪躲,被一道白芒击中,顿时穿胸而过,血如井喷。 那小厮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被牛头马面将魂魄拘去。 贯胸而过的赤链钉入木墙,夺夺作响,兀自颤动不停。 便如一头嗜血的魔兽,滴落的红涎遍染朱户,却仍饥火难泯,啮着钢牙,想要吞尽目力所及的一切生灵。 扑通,最先躺倒的并不是那被断刃贯胸的小厮,而是斩出惊天一剑的庆云。 他那一剑虽然看上去占尽天时地利神兵,但双剑交击时反震的力道便如在他胸前直捣了一记重锤。 若非他不顾虎口麻木,用意念死死控住双手紧攥剑柄,他手中的剑怕不是也要飞去了九霄云外。 但那意识也只来得及在他脑中闪过一念,庆云便觉隐约喉头涌起一阵腥甜,双目顿时一黑,没了知觉。 暅之见那飞剑横空直贯,本也欲出手,结果剑还没拔出来,庆云便已经口鼻喷血软倒在地。 惊得暅之连忙赶前一步拎住了庆云正襟,这才没让他头部呛地。 再看那吕文祖,仍然挺立在原地,可是身上却横竖插了十余根利箭,有的半没,有的甚至隐隐从另一侧穿出。 在这样近的距离里,弓弩的杀伤力是非常惊人的。 他没有倒下,双眼一片灰白,呆呆地望向同门的四个晚辈,隐藏在那片灰白里的情感,不知道是愤怒,是迷茫,是疑惑,还是对那一道惊雷般光华的赞叹,此时都随那抹慢慢扩散开的瞳仁划上了句号。 吕文祖犯的,乃是重罪。 一旦事发,惊动了当朝御史,他便已报了必死之心。 可是为什么他临终做出的困兽一击竟是斩向四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后辈? 不,那个破了吕文祖穷途一剑的小子还是有些本事的,难道是他做了什么手脚? 这些问题困扰着在场众人,高道悦看不懂,高树生仿佛看不懂,金重见好似也看不懂。 总会有人懂,总会有时大家都会懂。 秋风拂过梧叶,只留下狗啃似的枝叶。 落木之萧萧,掩尽了所有生命的气息。 贴了封条的吕府,人去楼空。 现场被封,所有下人或被遣散,或被高道悦带走查问吕文祖回京的原因。 高树生和庆云等人,自然也脱不了干系,铁窗木栅,说不得便是今夜的归宿。 崔宗伯今早很开心,事实上,自从有了崔休这个孩子,他便一直很开心。 崔休自幼聪颖,文武兼资,哪怕是在崔家这样的大族里,都是百里挑一的好苗子。 在魏国仕官的中原门阀,只有李崔卢郑王五姓七望,燕地冯高两姓外戚最得王宠。 清河崔氏,曾经在崔浩那一代位极人臣,崔家也隐隐然有冠绝中原诸姓的地位。 然而福兮祸所倚,伴君如伴虎,崔浩因《国史》文字入狱,竟至灭族! 今日博陵,清河两支崔氏,都是崔浩的亲族,虽然名义上仍然是一流门阀,但近些年实在没有什么出色的人物,更没有如当年崔浩一般能为国之肱骨,族中栋梁的干吏权臣。 但是崔休这孩子,嗯,也许能改变崔家现在的局面,再续一门辉煌。 年初魏王南征,太子监国,北海王元详辅政。 这个北海王,是个彻彻底底的纨绔子弟,诗书礼乐样样稀松,酒色财气皆是里手。 他早年师从崔宗伯,又与崔休年纪相仿,故而稔熟。 元详自己还是孩子心性,伴着不过十来岁的太子,哪里懂什么政事?自然是全都推给了“兄弟”崔休。 这崔休虽然年方弱冠,但学识渊博,谋事老成,竟是将政务处理得滴水不漏。 魏王得胜回京,见国事井井有条,喜上加喜,于是对崔休大加赞赏。 诏曰:北海年少,未闲政绩,百揆之务,便以相委。 这次魏王离京祭地,又加封崔休尚书长史,兼给事黄门侍郎,便名正言顺地替元详代理国务,为魏王顾问。 爱子得沐天恩,宗伯焉能不喜? 于是择了个吉日,准备大宴宾客,恰巧定的便是今天。 宗伯一大早就让婢子将自己洗漱停当,准备趁上午出去转一圈,在这洛京晃上一遭。 如果碰上有自己没有发到请帖的豪绅,平时若还算谈得来便可口头相邀,平时若话不投机那说不得也要臊他一臊。 简言之吧,就是在这城里得瑟一圈。 吕家和崔家都是檀宗一脉,本来还算亲近。 但是最近由于选立檀君的事情,暗中颇有些龃龉。 再说吕家留在京中的只有一个小辈,这宴会的邀请函自然是不会发到吕家了。 但是鬼使神差之间,这崔宗伯晃晃悠悠就向吕府这边踱了过来。 他这一边踱着步子,一边心里还在念叨:哼,都说什么一个吕文祖便能敌我崔家满门?若是再过个几年,我家休儿有些资历,看你吕家还有谁与争锋? 走着走着,那崔宗伯便发觉情形有些不对,吕府的巷口聚着许多披甲兵卒,神情凝重,驱赶着想要驻足观望的路人。 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崔宗伯此刻还不知道吕府昨夜一场轩波,一问之下,这才悚然色变。 吕文祖擅自回京家中剧变,父子惨死家中,孙祭酒离奇身亡? 这吕文祖偷偷赶回来宴请孙祭酒和高家,虽然所谋必定对他崔家不甚友好,但是这些人莫名其妙地死了,如果抓不到真凶,众人会作何感想?檀宗门人会作何感想? 老爷子崔灵和已经不大过问族中事务了,自己已经担起了一族之长的责任。 檀宗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自己想来也偷不得清闲。 出门前满腔的得意此刻便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可再也没有心情继续得瑟。 速回府中和族人商议对策才是正理。 崔宗伯的官运,确实算不上亨通,但他对剑法的浸淫在家族中却可是屈指可数。 此次崔家若要推举人物和吕文祖竞争檀君,他自然是当仁不让的。 难道还能让老爷子那个辈分的人去斗小辈?这是自折了崔家的身份。 他和吕文祖,那可算是老对手了,虽然二人没有过生死搏杀,但自年轻时起门派内的交流切磋,两个人也不知道斗了多少次,其间胜胜负负虽然算不清楚,但大约也在五五之数。 那孙祭酒也是外五门的佼佼者,虽然按规矩没有竞争檀君的资格,但单以剑术论便绝对不在自己之下。 他们居然同时遭了暗算? 目击的高家人竟也看不出端倪? 他心中越想越乱,脚下便又加快了些。 眼看正要转过一处街角,迎面冲来三人,也是一般行色匆匆。 那三人生得十分精壮,并排开来便几乎遮住了整条巷子,崔宗伯要是不避,那定是要撞个满怀。 loubiqu.net 此时宗伯心中焦急,也不去计较来人为何如此粗鲁,脚步微转,欲从三人缝隙间穿过。 可对面三人此时也有了动作,一人快步和他交身而过,闪在他的身后,一人侧身一让,还有一人则是后跨一步退开,看上去都是非常谦让。 可崔宗伯何许人也? 三人身形一动,他便觉出蹊跷,于是冷哼一声,捋须停步,朗声问道, “几位朋友,看上去面生得很。在这里拦住崔某,可有何见教?” 三人两两互为犄角,将宗伯围在当中。 方才后退的那人此时正挡在他的面前,闻言微一拱手, “崔师兄,在下吕龙驹。这两位是舍弟龙骧,龙駼。今天听说崔府有喜事,兄弟几个是特意赶来递帖献礼的。” 眼看近了中午,老太爷崔灵和住着龙头拐杖,顶着一头鹤发,劲量伸展着已经微微弯曲的背脊,由崔休扶着颤巍巍地走出内宅, “怎么,宗伯还没有回来?” “回太爷,这宾客基本都到齐了,老爷却还没回来。 方才大房的相如老爷已经出去寻了,此时还没有回音。” 老太爷用拐杖轻轻敲了敲地板, “嗯,客人若是到齐了,那就开席,我自会照应着。 相如侄儿办事稳重。就算宗伯真遇到些麻烦,只要在这洛阳城里,他们二人,也足够应付了!” 老太爷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已经活到了成精的年纪,吉凶天命,知如五感。 忽然听见厅中哗声大作,幽然一声长叹, “休儿,你去前厅看看,好生安抚客人。 我有些乏了,先回房歇着,晚膳的时候,再来唤我。” 崔休听得面色一变,哪儿敢怠慢? 到前厅一看,果然是相如伯父回来了。 他双目赤红,泪断两腮,手中捧着一方木匣。 满堂宾客一片唏嘘,神色尴尬,他便也猜到了端倪。 还未开口,泪水便已涌了出来,“伯父大人,家父他……” “贤侄! 我方才绕到吕府附近,一个乞儿将我拽住,送来这方木匣。 贤侄还是自己看吧,一切旦请节哀。” 盒中盛着崔宗伯的头颅,双目不瞑,怒眉高扬。 此外另有一张信笺,血书九字: 睚还以眦,血偿以命——吕。 崔家忙了半日,本来有下人得了昨夜吕府惨案的消息,但为了不伤喜气,都没有报于老爷公子。 倒是宾客里有些已经听说的,此时忙将官方的说辞一条条讲来,也有几个武官听同僚谈过现场状况,也纷纷转述。 崔休听得一边咬牙,一边抹泪,然后逐一谢过宾客,告知今日府上不便,筵席暂缓,过几日少不得还要再请各位过府赔谢。 这说是赔谢,众人却知道是要等哪白事的请帖,因此除了崔家几房的亲戚,便都一一告辞,不免一番珍重珍重,节哀节哀。 吕家除了吕文祖,平时并未听说有什么杰出人物,今日却能再洛阳城内狙杀崔氏身份崇极的崔宗伯,是他们平时蓄意隐藏了力量,还是背后另有靠山? 陷杀吕文祖孙祭酒的又是谁,出于什么目的? 崔家的人今夜注定不眠,在这洛京之中,又还有多少人陷在这个局中呢? 宫墙,夕阳,一名华服少年负手傲立,目视远方。 身后一位银发无须的老者躬着身子,斜搭拂尘,拱手过顶,努力地保持着这个姿势,虽然时不时因为筋骨僵直略微抽搐几下,但却不敢有半句怨言。 “崔休已经派人来告假了吧?” “回太子殿下,是的,尚书省已经批复准假!” “很好,那三省的事务现在由谁处理?” “回太子殿下,是宋弁和郭祚在负责。” “嗯,这两个年轻人还没有派系。借用少傅的名义招徕一下,莫要让他们为北海王所用。” “是,太子殿下。” “高道悦昨夜如何得了消息,可查到没有?” “回太子殿下,这一点老奴也不太清楚。但似乎算计吕文祖的这个局设的十分严谨,恐怕就算高御史不出面,他也是难逃此劫。” “听说当年弑君的凶剑也现了身?” “回太子殿下。 是,佩戴凶剑的少年昨夜也受了些伤,被高御史带去了御史台。” 那少年冷冷一笑,“常侍大人来的时候想来不会毫无准备吧?” 老者将腰躬得更深了些,“太子殿下。刀剑乃是凶器,老奴不曾随身携带。 但早些时候确实已托人唤高御史,押了现场一干人在外面候着。 若是太子殿下要验看那把凶剑,老奴这就唤人奉上来。” 太子不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不多时,便有一个小太监弯腰低头,双手高举,托着一柄长剑快步踱上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华服摆下。 太子取了剑,呛然拔出鞘,夕阳下昏昧不明的光芒瞬间就被剑身吸引,金灿灿地晃得人睁不开眼。 “果然好剑!嗯,唤高御史来见孤。” 奉剑来的太监忙唱喏起身,踩着小碎步飞快地倒退出去,双手始终揖向那个高傲少年的背影。 高御史大步上前,跪地见礼。 太子殿下却并没有唤他起来,甚至连身子都没有转过来,阴恻恻地问道, “吕文祖是受了谁的举报?” 高道悦觉得情况似乎有些不妙,哪敢有所隐瞒,于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字条,高举过顶, “太子殿下。 当日有人在下官案上留了一张字条,却查不出是何人所留。 下官已经着意问过了下人和差官,无人察觉当日有何异动,未敢随便指证嫌疑。” 那老太监忙接过纸条,递给太子。 太子只是斜睨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 武川吕文祖私回京师,设宴结党,暗通外戚,狼子野心。 太子重重一哼,显然颇为不悦, “那你可查到他私回京师的原因?” “下官尚未查到。 吕文祖吕挹尘父子双亡,金重见坚不吐实,而高树生等余人似乎对吕文祖回京的主要动机并不清楚。” “废物!” 太子用力一振衣袖,怒吼道, “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能查到什么? 是不是等着孤来告诉你,那吕文祖是孤秘密召入洛京的?” 高道悦大骇,啊的一声抬头望去,却被太子手中那道金光映得睁不开眼睛,只能又埋下头去, “太子殿下。 圣驾离京,嘱太子监国。 若殿下在此时私召边关重将,恐怕,恐怕会惹人猜忌。” “混账!你到教训起孤来了?” “臣不敢,臣职责所在。” 高道悦此时已读出了太子口中浓浓的杀意,顿时改了称呼,直接称臣以示归顺。 太子长叹一声,手中金光大盛,一抹红霞遮落了夕阳,一颗人头骨碌碌地滚出老远,洒出一片如红霞般艳丽的血渍, “晚了,孤既然如此直接告诉了你,你又怎么活得到明日?” 他收了剑,森然吩咐道, “高道悦带剑入宫,冲撞太子,业已伏诛。 林内侍,找人收拾一下,再去将这剑的主人唤来,孤想看看。” 庆云被带上来的时候,场中早已清理干净。 莫说是断首残尸,就连血迹都寻不到一处。 庆云不知规矩,更不认得眼前这个和自己年纪仿佛的少年,此时一片茫然,并没有下跪。 而太子却仿佛并不以为意,转过身来笑面相迎。 笑容虽然并无作伪,但其中的冷傲,孤僻却织出一层厚重无形的墙,压得庆云不敢再上前半步, “这柄剑,可是壮士所有?” 庆云在梁国曾得小龙王的提醒,此时约莫已猜到了对方所指,傲然答道, “不错,此剑正是在下之物。” “你从何得来?” “家父遗赠,故而自珍。” 魏太子显然对庆云的坦率有些意外,剑眉轻挑, “哦?这么说,令尊就是檀宗庆易寒?”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对方真的要对自己不利,绝对不是一个谎言能帮自己逃脱的,何况庆云本就不大会说谎。 这一节他早就想得明白,所以应答的时候依然面色从容, “不错,在下檀宗庆云,庆易寒正是家父。” “你还在为当年的事情记恨朝廷吗?” 庆云不语。 那太子却不追问,脸上又绽开了一股笑意,似乎比方才初见的时候更加开心, “你们去吕府议事,本是为了帮吕文祖争檀君之位吧?” “庆云资历尚浅,本门大事,本无甚话语权。 此番北上,原是为寻本门前辈陈道巨,待他面命。 不过陈叔并无意檀君之位。 倒是吕师伯,曾在昨日宴上表露过这个心思。” 庆云江湖经验确实不足,但心思却较常人缜密。 他此时不知明言支持吕府是吉是凶,便没有将真正挺吕的瓠师姐供出来,更没有将自己和吕家绑死,只是蜻蜓点水的陈述事实。 不过这话听在事先得了些情报的太子耳中,却有另外一番理解。 他认为庆云是在敌我不明的状况下委婉的表达对吕家的支持,于是又一莞尔, “你不必遮掩,吕家是孤的人。 孤乃当今太子。 你们庆家之前刺驾之事,既然没有得手,孤便不需关心。 只要你们仍然支持吕家,孤也可以放你们回去。 但是这两天吕府会比较折腾,孤需帮你们另寻一个住处,有需要的时候,自会派人联系你们。不知你意下如何?” “可是我如何能代表祖兄,和几位同门的态度?” “这你不必操心。孤在意的,只是你的态度。” 》》》》》敲黑板时间《《《《《 故事已经写了十多章。我们返回头来讲一讲亚历山大的东征。 放在这个地方,是为了通过前十几章的小品让大家先有一个感觉。笔者并不是乱敲黑板的人,所引所用,都是要讲究出典的。 亚历山大的东征从亚历山大港出发,也就是今天的埃及首都开罗以西,穿过了今日的叙利亚,两伊,阿富汗,一直打到了塔吉克斯坦。这固然是一次伟大的远征。不过我们是不是可以另做一个对比,来了解一下中亚到底有多大,这个距离到底有多远? 号称亚历山大东征达到的极远处,绝域亚力山卓,也就是今天苦盏城,位于费尔干谷地西阙,塔吉克斯坦首都杜尚别以北。这个地方在汉伐大宛天马之战时迎来过中国军队,也是盛唐疆域的西屏。 亚历山大东征的.asxs.在亚历山大港,今开罗附近,到塔吉克斯坦杜尚别的航空直线距离为3535KM。而杜尚别到西安,古长安城的航空直线距离为3591KM。换句话说,亚历山大的东征和汉对西域的西征在距离跨度上是相同的。 亚历山大的军队规模一直保持在5万人左右,最辉煌的高加米拉战役所击溃的最强对手是大约12万的波斯军队(古希腊史诗号称百万,但是20世纪后多位学者对当时波斯人口战力进行了评估。范围在5万到12万之内,多数支持10万左右的数字。关于这些细节资料繁多,从人口学到文字记录都有,但基本都是西文,有兴趣做入门了解的可以参考一下英文版的维基词条。)。而汉西域都护大小五十余国,并做了彻底普查,记录户,口,胜兵(有编制配发武器的现役士兵),大如龟兹胜兵二万余,小如狐胡胜兵四十五,国无巨细,皆编辑在册。葱岭以西乌孙(胜兵十九万),康居(胜兵十二万),大宛(胜兵六万)虽不在都护之内,却也都曾败于汉军附为藩属,听封朝贡,上报户口。 从结果上看,亚历山大死后帝国分崩离析,埃及,小亚细亚,两河,中亚,分别出现了新的王国。而汉代对西域的都护一直延续到了三国时期,此后的西域虽然随时局与中原帝国分分合合。但每当中原出现一个强大的统一王朝,便以或羁縻或藩镇或直接并入的方式从属。 所以说,如果把亚历山大的远征放到中国的幅员来看,虽然仍可称壮举,但并未见得有如何神奇。至少中国历代对西域的经略,每次西征都是差不多级别的答卷。要知道,长安只是中原中心地带的西门户,后面还有几千公里的战略纵深呢!并不是每次西征都是从长安出发的。 这里提到的大宛到长安开罗等距的概念比较冲击性,因为之前这样直接的比较并不常见于媒体。但这却是一个很容易从地球仪或APP上获得的事实,只是被学者,尤其是西方主流史观学者“选择性忽略”而已。 第十二章 细数四椒夸地广 概举三说论天长 “我们就这样被放出来了?” 殷色可的口气虽然也有些难以置信,但眼神依旧纯净清澈,丝毫没有被一系列诸如血案现场,牢狱之灾,忽蒙大赦这些“小插曲”所影响。 这倒并非是由于她心性成熟,能够举重若轻。多半还是惯来的无忧无虑,才滋养出这种浑然不吝的生活态度。 “这安丰王府还真是大!” 瓠采亭跟着前面带路的丫鬟,绕过了回廊又踏过了石径,穿过了花圃又跨过了拱桥,一路快步,将月亮都赶上了柳梢。 那小丫头闻言回眸巧笑,“小王爷最喜结交奇人异士,府上门客何止百计。因此这宅院便修得大了些。” 庆云暗道,大哥当日说,若在洛京遇到困难,便可来寻安丰王,原来是这么个缘故。 只不过因缘际会,却是先被太子安排来此。 丫鬟带诸人来到一处僻静的独院,便停了下来,指着两间对卧在假山竹林之中的小屋介绍道, “奴婢便送到这里了。 房间内都已打扫停当,奴婢便不打扰诸位贵客。几位客人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沿这条石径走下去,在第一个岔路口左转,就能望见一座两层的阁楼,那便是管事房了。无论是遇见哪位管事,有什么样的要求,都无需客气,尽管直言。只要他们力所能及,一定不会搪塞。” 庆云四人被太子派人一路押送来,又被这丫鬟引着,一直没有得个说些私密话的契机。 此时早没心情理会那丫鬟的耐心讲解,各个满面堆笑,应喏称是,盼她早些离去。 就在那丫鬟转身作别,手中的灯笼还飘荡在小径的时候,庆云已经被六条臂膀硬生生搡进了屋中。 “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声音已经分不出哪几个字是瓠采亭发的,哪几个字是殷色可吐的,反正唧唧喳喳的就是那么个意思。 庆云把和太子之间的对答原原本本地转述了一遍,直讲得是口干舌燥。 一旁暅之和采亭听得都是极为认真,不时蹙起眉头,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而殷色可只是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看上去只是单纯的好奇,不过你要是以为这个小妮子是心下里没有主意,嘿嘿,那就是大错特错咯。 “吕文祖本来就是太子的人,这一点不是秘密。那天在宴会上,我就觉得他回京一事必与太子有关。” 瓠采亭听完庆云的叙述,便向众人补充道。 “四姐,既然我们有可能想到此节。太子为什么还要放我们回来?” “太子一定有更大的动作,并且马上就要发动了。 他认为我们的出现并不能对他造成威胁,相反会造成些混乱,转移视线,也或许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总之,一定是对他的图谋有益。” 殷色可听了祖暅之的分析,粉颈轻啄,不住点头, “是了,是了。吕府血案,京里定是有人要查的。 只要我们还在,那必然是案件的焦点。 便没有人会随便尝试先去问责太子。 而我们知道的其实也很有限,身上也没有什么能够直接威胁到太子的证据,反倒能为他争取不少时间。” 庆云好像也忽然想明白了,一拍大腿, “对!真正有力的证人是那个金重见,他随吕文祖回京,必然深知吕将军和东宫的往来。 我觉得太子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把他转移掉。” 几个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谈了半宿,最后都是倦了。 前一天在众人牢里自然睡得不安稳,而明日可能还要应对案官盘问,这一夜弥足珍贵,须用来养足精神。 若非如此,这几个年轻人可能真要秉烛聊到天明,才能压压这跌宕风波激起的胆战心惊。 因为有每日观星望天的习惯,暅之的作息一向极有规律,很少懒床。 所以他是四人里起得最早的,却眼见日上三竿,竟无人打扰,不禁诧异。 待其他三人陆续醒了,也都是不无疑惑,他们怎么就这样被遗忘了呢? 遗忘? 那到不曾忘。 只是处理吕文祖一案的本是御史中尉高道悦,此时已是奈何桥下无头冤魂。 这案子涉及高官,自然不得马虎,虽然换人审理是出于不可抗力的因素,但究竟由谁来接手,还是须要尚书省批文的。 北魏时期,尚书省的权力已经被弱化,主要职能只是发布公文,而决策出自门下省。 当时门下省侍中李冲,也兼任当今太子少傅,相当于太子的老师,此刻正随皇上祭祀,并不在京中。 按规矩,尚书省仆射北海王元详此时可代政务,但他一向是个甩手王爷,根本不鸟这事,直接使人转给崔休。 这个崔休嘛……哎,前文说过,家中逢丧,昨天便已经告假。 那烫手山芋就这样滚啊滚地又转回了门下省,交到黄门郭祚手里。 这可把那郭祚急的,捧着公文踱来踱去,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样的案子能吃人! 他焉能闻不出里面的血腥味儿? 就在郭祚茫然无助,不知找谁来顶这口缸的时候,老宦官林内侍神秘兮兮地便装私访,带来一条口谕:一干人证都被控制在安丰王府软禁,暂无大碍。兹案体大,所涉甚广,擅权自专,恐有僭越。 然后老常侍又讲了很多看似有的没的废话,诸如少傅在离京前如何对太子嘱咐啊,太子和少傅间如何师慈子孝,相互敬重。 见对方口口声声不离自己顶头上司,郭祚哪有不心领神会的道理? 于是他便提起朱笔在公文上一勾,交付驿卒,转呈皇上御批。 嵩山到洛阳虽不过一日路程,但便是这番里里外外,要等到听见个响,那也不知是几日之后的事情了。 只是这些公务程序上的波折,岂是庆云等人能够知道的? 四个人坐卧不宁,心事重重地等到了下午,依然不见有什么动静,索性将心一横。 既来之则安之,先去拜谢一下此间主人安丰王,才是本分礼数。 当值的管事听说他们要见王爷,便十分热情地应了下来。 只不过府中数百食客,每日里想见王爷的人都不在少数,管事只答应在晚宴的时候一并安排,随后便是一些应酬的官话,诸如几人既是初来,又经太子引介,定会排为席间上宾云云。 到了饭点儿,那个管事便亲自来引诸人。 正厅之上,还真为他们留了四个主宾的位置。 只是再向主桌一瞄,几人不免有些哑然。 只见一名十三四岁的孩童,稚气还未褪尽,却正襟危坐,不时行礼招呼满堂宾客,难道此人就是赫赫有名的——安丰王元延明? 这次还真让他们猜对了,眼前这个小王爷,便是已故老安丰王拓跋猛的独子。 这广结门客的传统啊,就是打他老子那辈儿继承下来的。 拓跋猛允文允武,官至太尉,都督全国兵马,乃是一代贤王。 这个小王爷自然奉乃父为榜样,虽然年纪不大,却聪颖好学,礼贤下士,是北魏皇族这一代风评最盛的三公子之一。 他的夫人,不错,这个年纪结婚在北魏并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就算是抱娃,也并没什么神奇,这里话扯远了,容后文再圆回来。 我们先说这安丰王正妃冯淑华,正是在嵩山隐修的前皇后冯妙华,和宠妃左昭仪冯修华的妹妹。 冯家和高家,是此时沐圣恩最隆的两系外戚,不管是论才学拼爹还是比亲家,眼前这一对娃儿都可以算做是洛京数一数二的公子千金,也就难怪能聚拢八方豪杰,屈尊门下了。 眼见那管事带了四人进来,小王爷也长身而起。 长身而起, 用在这里还真是确切。 小王爷此时自然较成人矮小,为了显得高大些,他便不似当时风俗坐席地而坐,而是垫了一个矮凳。 此时立起,也踏在矮凳上面,笑面相迎,看上去这身高便和侧首的冯王妃差相仿佛。 156n.net 庆云等人见状,自然已窥破原委,心中不免莞尔,但面色自然都十分恭敬,诚恳地报名道谢。 小王爷元延明招呼几人坐下,又对暅之略一抱拳, “暅之兄曾向华阳先生和华林博士学道。孤家府上有许多朋友都迫不及待想和暅之兄亲近亲近。 来来,我与诸位引荐引荐。” 祖暅之的父亲冲之,曾经在前朝宋时担任过最高学府华林学省的博士。 此时南宋已灭,宋王苗裔北逃受庇魏国。 小王爷可能自宋王那里听说父亲的事迹,因此采用了前宋官职,或为有意,或为无心,暅之也不介意,只是颔首而许,循小王爷所指处望去。 对席正有一人抱拳,不知是坐是立,听声音甚是稚嫩,竟然也是个十余岁的孩子, “范阳祖莹,见过景烁先生。” “啊呀!” 祖暅之又惊又喜,竟是失声叫了出来。 眼前这个童子就是父亲嘱托过让他专程考量的祖氏北宗天才,真是得来毫不费功夫。 眼见对方称呼自己表字,显得颇为礼敬,顿时是满心欢喜。 暅之见众人目光齐刷刷转来,自知失态,忙说了原委。 小王爷大笑,“还有这么巧的事情?孤也算是成全了一桩美事,你二人可要多交流交流。” 祖莹身旁又站起一人,同样是名孩童,看上去并没有小王爷和祖莹那般灵秀。 如此间这般筵席,满座高朋,这孩子不免有些紧张, “河间信都芳,见过景烁先生。” “哦?” 暅之又是一惊,这人他竟也听说过。 河间信家,也是当时有名的术数大家,难道这信都芳就出自此家? 于是相询数语,果然所证无误。 此时席间酒菜都已备好,主客都已经到了,小王爷便祭酒开席。 此间主人年纪不大,大家自然也不拘泥,很快便熟络起来。 殷色可夹起一片肉,送进口中嚼了嚼,忽然脸色涨红,剧烈咳嗽起来。 小王爷见那漂亮姐姐咳得如秋菊般卷曲在一起,忙歉声道, “孤听说今天有南方的客人来,特意采办了些越椒,以致口味略偏辛辣。看来是孤思虑不周了。” 殷色可抿着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憋了好半天,才开声说道, “王爷无需挂怀,这菜味道其实不错。只是民女方才没有防备,呛了一下。不妨事的。” 对面的祖莹此时抱拳圆场, “王爷,今日用来调味的并非越椒。 越椒即茱萸,色分青赤,青多赤少,实圆,浆果入菜,其味辛柔。 而眼前此椒实小顶尖,实是吴椒,古书云榝者。 《文》曰:榝似茱萸而小,赤色。最为辛辣。 虽同产江南,性大不同。” 庆云大奇,“哦?这辛料还有这许多讲究?” 那祖莹不过一个孩童,说道兴起时,哪里忍得住,得意的续道, “当然。 虽然椒字用来代指辛料,但这里面种类可多了。 最常见的四类辛料是川椒,秦椒,吴椒,越椒。 古时椒专指川椒,丑而麻面,性辛味麻。 秦椒称檓,色分赤黄,亦称花椒。 吴椒名榝,最是辛辣。 越椒辛甜,江淮之间,时喜用之,如今的名气却是最大。 其实好辛之人,首推吴椒。 川人虽有川椒,但趋吴椒之美,引入蜀中称为藙。 采藙晾干,以油煎之,其香扑鼻,佐餐索饼,最是美味。” 小王爷听祖莹言之凿凿,便将厨子唤了上来。 取来采买的所谓“越椒”,果然根根都是寸许长短,色红尖细,不似普通越椒。 便让祖莹向那厨子解释油煎之法,然后再吩咐煮些索饼,分与众人食用。 这索饼,就是现代面条的雏形,宽厚如带,类似现在西北的biangbiang面。 等到新鲜的油泼辣子biangbiang面送了上来,那香味真是绕梁三匝,弥漫不散。 这第一碗,自然是端给了方才呛口的殷美人。 殷色可本来并不喜食辣,但这索饼的色香味都是极佳,腹中被勾起的馋虫可不依她。 于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口气便将整碗面片扫得汤汁都没剩下。 那辛辣味道虽然将她双腮染得殷红,但入口的确鲜美。 就在她犹自回味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众人的目光。 这时仿佛是那霸道的吴椒开始作用,殷色可只觉两颊发烫,忙忙掩面低首,似是半礼半谢。 众人见她窘得如此可爱,秀色可餐,更提了胃口,也都不客气的一番大快朵颐。 一时间厅中嚼食声,饮汤声,呲牙声不绝,都拜这油榝索饼所赐。 此时吴椒不及越椒流行,烹入菜肴并不常见,但鲜香的味道却胜其他辛料颇多,如此稀罕的吃食,自然可以算是珍馐美味,因此满案酒肉反倒无人问津了。 只有庆云吃得笃定,他夹了几片羊肉,拌在索饼里,一口口仔细嚼着。 那面和肉的嚼劲中合,辛香和肉香拌在一处,汤汁和肉汁混在一起,哎呀呀,这味道,还真是胜过了此前百味。 暅之此时最欣慰的,不止是盘中的索饼,而是眼见祖莹的博闻强识果然不负盛名。 一个小小孩童,能够引经据典对辛料诸多冷门种类如数家珍,见识确是不凡。 生具慧眼能够汇聚这干灵童的小王爷元延明,自然也不是普通人。 酒足饭饱,小王爷并未庸俗地唤来舞姬助兴,而是召集诸人品茗清谈。 清谈是魏晋士族的时尚生活方式,一般都是讨论三玄,圣人言。 但是今天小王爷挑的主题却并不空泛,在时人的认知下,简直就是相当有内涵的干货了。 “孤今日有幸与景烁先生同席。 久闻华林博士与景烁先生乃时下天文术数执牛耳者,今孤有疑惑,不知当言否。” 暅之郑重起身,深深一揖, “暅之随家父观星断数,窥家父之学,不过一二。 而家父所知所较先贤天地,更如一粟之于沧海。 末学不敢妄论,若小王爷有所垂询,定当秉私直言。 若有谬处,恭请赐教。” 小王爷也起身还礼道, “先生客气。 《志》云,论天有三说。 一曰盖天,天如盖,地如盘,天圆地方。 二曰浑天,地空悬,形如卵,气裹岩团。 三曰宣夜,宇无极,星无数,日月同辰。 如此三说,孰正,孰伪,何以辨?” 暅之心中暗道一声了得。 这小王爷不但问正伪,还要问如何区分辩证,这是行家呀。 他心下自有一番道理,但又有意掂量一下祖莹的斤两。 当然,只点名祖莹一人似乎不太礼貌,于是便向对席一礼, “此题想来小王爷并非第一次提出,不知祖莹,都芳有何高见? 暅之想先听两位的解释,广纳言,方能得其真。” 祖莹也不客气,起立抱拳道, “天圆地方,圣人之训。 《礼记》曰:天之所生上首,地之所生下首,上首谓之圆,下首谓之方,如诚天圆而地方,则是四角之不揜也。 夫子曾言:天道曰圆,地道曰方。盖无异议。” 暅之听罢,略点了点头,眼神里却不免有些失望。 本家的这个神童,虽然满腹非经即纶,子曰诗云,圣贤志训都不在话下。 但是论事却缺乏自己的见解,只会一昧引用先人论断,虽然是个经学的好苗子,但却不适合如自己和父亲这般做疑古寻真的研究。 不过此时他既然点名了两人,也只好将头转向信都芳,面上同样是一脸期冀的表情,和方才看向祖莹时,并无半分区别。 信都芳肃然起立。 还没有等他开口,祖莹的嘴角已然挂起一丝轻蔑的微笑,似乎早就知道他的答案,只是非常不以为然。 信都芳自然也有察觉,因此更显拘束,结结巴巴地说, “晚生以为,盖天浑天两说各有可取之处,但相互有存些矛盾。 所以,所以,应该根据不同的命题来决定引用哪一种假说模型。” “哦?” 祖暅之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有些木讷的小孩子居然能给出如此深刻的答案。 其实自己也是到了弱冠之年才勉强想听懂父亲的解说,发觉了这孩子在天文术数方面的悟性,暅之不觉话音里也带了几分兴奋, “愿闻其详?” “以方圆之变可以丈地,用以丈天则生谬。 浑天之法可以丈天,用以丈地则失矩。 只是天地何以相异,晚生也想不明白。” 信都芳见暅之并无嘲笑之意,似乎受到了鼓舞,这几句话一气呵成,似乎早有准备,就在等一知音。 祖莹却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天圆地方,自然相异。俗子安知量天之谬?” 小王爷像似已经见惯了二人的争吵,忙出言劝道, “哎,祖莹。既然景烁先生在这里,不妨听他分说分说。” 南北祖氏百年前乃是一家,祖暅之还算是族中前辈,况且小王爷也如此说,祖莹自无不平,满眼期待地望向了暅之。 暅之微微一笑,踱步出席,走到了大厅中央, “家父谈起论天三说,认为三说都是正确的。 因此三说才被先贤同记于《天文志》。” “什么!”祖莹闻言失声,正想分辨,又觉失礼。 便硬生生掩住了口,继续听暅之说下去。 》》》》》敲黑板时间《《《《《 写完这一章,我知道有许多“公知”对于我挑战辣椒在中国出现的年代会表示愤慨。这里先卖个关子,按下不表。先把压力山大先生分说完。 关于亚历山大大帝东征史,公认最权威的作品是公元1世纪罗马史学家雅利安(Arrian)的著作《亚历山大远征记》(The Anabasis of Alexander)。 书中曾经提到亚历山大东征的目标: 1.世界尽头的东极之海 2.富饶的丝绸之国赛里斯 赛里斯(Seres),就是丝绸之国,丝绸拉丁语系语源。 在公元前4世纪,也就是亚历山大时期。赛里斯被认为是西方已知世界的东极。 但是到了公元一世纪的时候,西方似乎对世界尽头有了一些新的认知(同样的,东方的张骞,班超和甘英等人也在同时期和西方进行过互动)。 根据公元一世纪地理学家斯特拉博(Strabo)的《地與志》(Geography)描述,东方的尽头是秦尼国国都,秦尼和赛里斯比邻在大陆的最东端。 在另一位同时期古罗马历史学家梅拉(Mela)的《世界概述》(De Situ Orbis)里是这样说的:在亚洲东边最远的是印度人,赛里斯和塞人(斯基泰人,中亚游牧民族),印度人和塞人人占据两头,赛里斯则在中间。 可见在纪元后,赛里斯指的是当时匈奴控制的西域地区,和中原秦汉政权已经做了区分。这也是夏败出关外为匈奴的西方版本记载,认为秦尼已经控制了赛里斯过去的区域,而赛里斯退守西域。 不过对纪元前亚历山大时期的认知而言,他们的目标明显就是更东的丝绸产地,东海之滨——古中国。 这里面需要更详细的介绍一下《地與志》中,关于大夏,夏朝,匈奴关系的隐晦描述。书中提到亚历山大征服了大夏(巴克特里亚)和印度,但那只是雅利安那的一个部分。介绍大夏帝国不但曾经统一中亚地区,还曾经扩张到赛里斯和秦尼的范围。(《Geography》现代英译本原文:In short, Apollodorus says that Baa is the or of Ariana as a whole; ahat, they exteheir empire even as far as the Seres and the Phryni.——其中提到的Apollodorus是公元前一世纪希腊著名史学家,波斯史专家。这段引用被指出自其人四卷巨著《Parthika/安息》) 这是最早将大夏和中国相关的西方史,也是某些西方学者提出中国人来源于闪族(中东黄种人,阿拉伯远祖)的论据。但是,从另一个方面理解,这也可能是在说明大夏就是从赛里斯和秦尼地区败逃出的前王族呢?毕竟extended用的是一个过去式。 其实在中国历史里,夏是一个活跃于西域的古老的部落,并非仅限于夏朝一朝。根据《汲冢周书》的记录,在商汤时期,大夏是正北崆峒十二部之一。在西晋张华的《博物志》中曾记:昔西夏仁而去兵,城郭不修,武士无位。唐伐之,西夏亡。昔者玄都贤鬼神道,废人事,其谋臣不用,龟策是从,忠臣无禄,神巫用国。 李唐和李氏西夏都在西晋之后,所以张华所云唐国,乃是尧帝之唐国。可见夏这个族群在三皇五帝时期就已经出现。在中国正史中,也直言“夏”这个种族为商所逐而为匈奴(《史记?匈奴列传》: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索引》引张晏注:淳维以殷时奔北边。《通典》亦从此说。) 根据中西记载的两相印证,大夏确实是曾经活跃在葱岭以东的部落族群,后被逐出葱岭,在亚历山大征服后希腊化,有别于匈奴其他部落的。 关于大夏之辨先暂时止于此(在展开更多史实片段后,有机会我们再就夏朝的概念再做阐述),我们还是说回亚历山大。既然他的目标是赛里斯,为什么在大夏和大宛取得连捷之后忽然折向了印度呢?在本作之前的章回里已经给出了一些原因,更多的史实,后文还会再续。 第十三章 紫苑囚龙栖浅水 帛书记事话英雄 “这三说之辨,在于观测基准的不同。 但从根本上讲,宣夜说还原了天宇本质。 如果我们不设定任何的观测基准,天宇便如永夜。 永夜之间有元气,元气行止成星辰。 日月星辰皆元气所成,悬浮与永夜之中宣其光耀,故曰宣夜。 我们所立之坤舆,也是浩瀚星辰中的一颗。 宣夜说是用以理解天宇元气运动规律的终极学说。 而如果我们以坤舆为基准观测天宇永夜,那坤舆便如卵空悬,为元气所包。 瀚夜如幕,星辰投射其上,既是浑天。 浑天是以坤舆为中心观测星辰变化规律所依仗的学说。 所谓浑象,便是以此说为依据制造的观天工具。 浑象中心的小球代表坤舆,经纬自成浑天。 但如果我们把观测目标拉回舆表,在你我的视野范围之内以目视丈量。 此时天无限大,地亦无限大。 地线近平,测矩成方,以方圆丈地得即所见。此既盖天之说。 此说不但更容易被我们接受和理解,也恰是我们直接的感知,故而此说所传最广。” 暅之一边分说一边看着众人的表情。 庆云等人自然是听得懵懵懂懂,一脸的迷茫。 就连那神童祖莹也若有所思,眉头紧锁,像似没有全部理解。 但是信都芳却是听得双眼放光,似乎字字句句都凿击天灵,开穿一道脑洞。 他越听越兴奋,待暅之话音一落,竟然起立叫好。 那小王爷倒是淡定,眸中并无异色,也看不出对暅之一席话是嘉许抑或不以为然,只是瞧见信都芳附和,便问道, “卿可有所得?” 信都芳点头如捣蒜, “小王爷,都芳似乎有些明白了。 王爷要的浑象,约莫年末的时候可以造一个雏形。” “什么?” 暅之惊得双目几乎脱框而出。 这小子想通过这样笼统的描述自,自造浑象? 不过转念又一想,这小子在叙述浑天用以丈天的时候已经得其要义,对于天文测量并非一张白纸,不对,应该说,已经是当世万里无一的达人了。 此时他所缺少的,大概只是一个答疑解惑的先行导师了吧? 于是暅之心下释然,便收拢心神,拱手道, “其实若是小王爷对此有兴趣,我倒是可以趁这几日叨扰,将浑象的简图画下来。 不过,不过作为交换,希望小王爷也可以帮我一个忙。” “哦?” 小王爷听说暅之可以画出浑象图纸,自是大喜, “景烁先生有何需要,尽管说来。孤自会尽力而为。” “我需要寻一些无色石膏晶,只要鸽卵大小便合用了。” 小王爷不免生了好奇,讯其用途。 暅之也不隐瞒,便简单介绍了自己想要制作的用于远距离瞄准的装置,但是还缺少一些高透明度,易塑形或者打磨的硬质材料。 “哦,无色石膏晶眼下孤的府上倒是没有。 但如果只是需要一些硬度适中,适合打磨的透明材料,我到是有些,不知道是否合用。” 小王爷唤了下人,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便有人捧上一方锦盒。 小王爷打开锦盒,从里面取出几只不知是何质地的透明杯子。 那几只杯子做工精巧,在烛光下摇曳生光,虽然带了一抹青翠,但是透明度极高,比水晶亦不遑多让。 暅之接过其中一片,取了把匕首轻轻在边缘划了一下, 感觉硬度果然刚好,既不易变形,又可堪琢磨,如果能够加热塑形,那就更完美了。 不禁大喜道,“小王爷,这是何方奇物?似琉璃之质地,水晶之通明,暅之前所未见。” “哦,此乃颇黎夜光杯,产自西方颇黎国。 西域用此杯鉴赏葡萄美酒,却也不算什么宝贝,只是同样材料,在中原却甚是罕见。” “颇黎国?暅之倒是孤陋寡闻了。” “西域有部曰高车。 高车故国本在葱岭外,西海西,高枷索山畔。 高枷索之外,又有乞伏国,乃西秦王族所出。 乞伏之西,有国颇黎,去代三万里,在条支北,大秦东,素与乞伏高车相善。 小书亭 这套杯具便是高车族人的贡品。” 高谈阔论,各得所需,这顿酒宴可谓是皆大欢喜。 等到众人兴阑,已是夜深。 管事带四人回到住处,一路只有庆云默然无语。 暅之瞧在眼中,待管事去了,便关切道, “五弟莫不是有什么心事?” 庆云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连日来,我已经见过了好几个魏国王胄。 大哥义薄云天,不去说了。 眼前这位安丰王也睿智果决,据说元氏宗族里,至少还有两位小公子不在他之下。 就算是广陵王元羽,和昨日见过的太子元恂,虽非龙凤,也可称骐骥,各有傲骨。” 暅之静静地看着庆云,并不插嘴,仿佛已经知道庆云心中在想什么。 但他并不想说破,因为庆云现在需要的,是倾诉。 他从一个闭塞的小天地忽然闯入广阔江湖,难免会感受到观念的冲击和遭遇对前路的迷茫。 他需要倾诉,需要思考,才能战胜自己的心魔,找到自己的道路。 “现在的魏国王族大多不是目光短浅之辈,当今魏王又一心复汉礼,这对江北黎民并不是什么坏事。 况且就算魏王遇刺,以此时元氏人才济济,仍然不会倒。 但鲜卑对中原人的恨意与防备却会更深一层,这样做毫无意义。 今天听到席间众人谈论小王爷父辈拓跋猛的文武风流,又想到大哥提起他父亲拓跋钟馗的英雄事迹,恐怕十八年前,也是同样的情形吧?” 庆云走到窗边,手扶窗槛,仰望长空皓月,双眸映着星光, “父亲当年,为什么会出手呢? 是他没有看透这一层,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暅之依然没有回答。 这些问题他回答不了,也不应该由他来回答。 也许多年以后的庆云,会给自己一个答案,那时的庆云便已不再会是今日扶槛叹息的迷茫少年。 庆云见暅之不语,并没有介意,知道是自己太过矫情了。 于是又转向了一个比较接地气的话题, “今日席上那三个少年—— 安丰王,你的本家祖莹,还有那个信都芳。 他们年纪都差不多,比我还小了三四岁,但是看上去却都比我更加持重。” 这次暅之没有沉默,他知道庆云的情绪已经宣泄的差不多了,便哂然应道, “那是不同的。五弟,我感觉你日后成就,定在他们三人之上。” “哦?你在哄我?” “不,不,不。 祖莹这孩子,了不起,但不会很了不起。 信都芳呢,没什么了不起,但却会很了不起。 安丰王自然了不起,也会很了不起,只可惜生在了皇家,可能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借你刚才的比喻,他们三人都是骐骥之才,却比不上你这九龙绕柱的命格。” 庆云没好气地回道,“二哥,你怎么又拿出华阳先生的玄学来哄人了?” “唉~这可不是玄学,识人望气是真学问,可不是测字相面。” “望气怎就不是相面?” 暅之其实是有意在引庆云拌嘴,庆云也是自愿入彀。 两个年轻人这一闹腾,还有什么烦恼甩不掉呢? 暅之确实不信命,但他看人的眼光也一向很准。 他说祖莹了不起,是说那孩子在传统的道学概念下非常了不起,但他却缺乏推动道学发展的嗅觉和能力。 因此若是放到一个更高的维度,这样的人才,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而信都芳则不然,他日后的成就,固然未必可比华阳先生和自己的父亲,但也一定会在时人未知的领域留下自己的足迹。 安丰王自然是个妙人,他对新旧的观念都不排斥,一定会成为道学发展的推手人物。 只是可惜,只是可惜,历史上有几个王侯能真正躲过那些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呢? 而庆云,他虽然单纯,涉世不深,但却有三思后行的天性。 无论对于门派之争,华虏之辨,杀父之仇,他虽然免不了被命运卷入一个个涡流,但他虽然具有与生俱来的立场,在作任何决定之前,都会亲自去了解去思考。 有这样的处世态度,焉愁不成大事? 月落日升,日升月落,匾额上的金字,明了又暗,暗了又明,始终是那样静默,安详。 但金匾后的王府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和美好。 瓠采亭和殷色可是闲不住的性子,早想要出去走走,却被府中下人委婉地劝了回来。 暅之趁四下无人,淡淡的警告二女,不要忘了自己嫌犯的身份。 他们仍是囚徒,只是关在了一方更体面的监狱。 但这里既不缺少太子眼线,也不缺少能迅速制服他们的高人,一切友善的外表都需建立在他们自知之明的基础之上。 于是二女便只能在这府中赏花踏青,暅之也若无其事地向信都芳和小王爷讲解手绘的一张张浑象图纸。 而庆云,则捧着先祖手札,津津有味地读个不停。 庆轲在手札中,先略略陈述了一下天下大势,说周王册封诸侯盈百,混战至今,大者仅余七国,相互制衡,渐成均势。 然而嬴秦暴起,逐赵王嘉于代,瞬间打破了势力平衡。 这嬴秦之先出伯益,伯益不过夏后氏一届臣子,见诛于启。 嬴族本无帝王血统,在商周两代都只是潼关之外的小方国,朝廷的封爵只是为了安其心以督御西戎。 嬴秦入关侵凌周土,隐有问鼎之意。 此等劣行乱王侯纲纪,逆华夷尊卑,辱五帝血统,引时人共愤。 庆轲潜伏的卫国,本是在赵魏燕齐四国夹缝间生存的小国。 现在赵国几亡,只余一郡,卫国一下子就被推到了前线。 而燕国也借赵失势之机,向南扩张。秦将樊於期孤军过于深入,为赵将李牧所折,降于燕国。 燕封之于督亢,以固河东,为燕国南屏,势力抵临卫齐。 卫国虽然势力羸弱,却是战国时期人才输出大国。 以往培养出的优秀人才都会被其他大国挖走,这令当时卫王特别重视忠诚度,用人不举贤而举亲。 庆轲这样的新人,很难打入高层。 恰在此时,檀宫外五姓祭酒之一的田光找上门来,想要交给庆轲一个艰巨的任务。 田光本来在燕国卧底,已是太子丹身边近臣,并且成功挑拨燕太子生起对抗秦王的念头。 燕国历来就是齐国最大的敌人,而秦国是当时天下共同的威胁,燕秦相争是对齐国最有利的局面。 若是有人以燕使的名义刺秦王,无论成败,齐国都是赢家。 只不过田光年老,而刺秦计划准备周期长,他需要另择生力以完成任务。 田光本想推荐来燕国接替他的高渐离。 但是当年他投靠燕太子的时候,借用的是宫斗失势亡命贵族的身份,如果暴露自己在燕国并不安分,养有根基,定遭猜忌。 于是索性推举一个外国的剑客,随口推说是故旧之后,反而不落口实。 当时檀宫新一代的七子中,盖聂本来就在秦国,是要用作暗桩的; 吕非革一向萍踪不定,可以用做活棋支援; 还有不便在燕国过早暴露的高渐离,这三个人已先被田光排除了。 陈诚在楚,路途遥远; 崔挽在当地已经形成了一个大势力,适合成为明桩组织地方武装; 而虞秋的家族已经在赵国身居高位,正力促合纵联魏抗秦。 这算来算去,卧底在末流小国的庆轲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庆轲权衡利害,便将此事应了下来。 因为田氏庆氏都和齐国有关联,为不着痕迹,庆轲改称荆轲。 荆乃楚姓,楚与齐秦都不对眼,更容易让燕太子接受。 田光见得了准信儿,甚是高兴,他为了表明自己并非因为怕死而甩锅庆轲,更为了激发庆轲舍身成仁的斗志,竟然自戕以明志。 庆轲强忍悲戚,带了田光的人头,用预先准备的说辞轻松取得太子丹的信任,挑拨太子丹斩了秦国降将樊於期,削弱燕国南向的影响力。 这样一来,虽然行动还没有开始,却已经为齐国榨取到了最大利益,如此方不辜负田祭酒的一腔热血。 太子丹使人绘了燕国地图作为诱饵,命庆轲以燕使的身份假意媾和秦王,并派秦舞阳为副使,名为辅助,其实是留了一道自己的眼线。 高渐离送庆轲于易水,见有秦舞阳在侧,便托称友人,高歌送行。暗地里却依计一同潜入了秦国。 庆轲一行到了秦国,因为身边插有耳目,并未先和盖聂联系。 同时也没有暴露自己燕国使节的身份,而是着手四处调查民情,了解秦人风俗,以拟定有效的刺杀方案。 秦都在泾渭两河流域,一直被水患困扰。 (笔者案:远古的水患远比现在严重,这是自上一个亚冰期以来遗留的气候问题。) 大量的壮丁和资源都用在了水利工程上,影响了军事和经济的发展。 当时司职治水的冯氏家族,掌国之要务,权势自然也随之如日中天。 秦王政封冯氏族长冯夷为河伯,将自泾渭交汇之处到黄河西岸间千里土地尽数封于冯氏,也就是后世三辅的左冯翊之地。 河伯夷可并非一昧做面子工程的俗官,他更看重的是百姓民生。 在筑堤,疏浚河道前,对灾民的救援安置同样上心。 他一个人很难兼顾这数百里河道,于是便把四个儿子冯循,冯修,冯迟,冯黎都送上了一线。 河伯旗到,灾民才有活路。 于是关中百姓都将冯家人敬若神明,也不管什么规矩,把他的四个儿子也一并称做河伯。 当然,私僭爵位乃是重罪,这称呼呢,就被百姓们做了技巧性地修改,只唤作循伯,修伯,迟伯,黎伯。 这天庆轲来到了咸阳近郊,正是河伯最小的儿子黎伯负责的汛区。 恰逢暴雨,河水漫堤,庆轲在天威之下亦是手足无措,只能寻找近处村庄和当地村民统一行动,以渡灾厄。 这处村寨居民都来自同一个部落,他们身材高大,肤色偏白。 头人自称乞伏氏,此时正在组织村人撤离。 这时候又有一伙人赶来帮忙,领头的正是黎伯。 村民见了,都甚是兴奋,奔走高呼,黎伯来了,黎伯来了! 黎伯队伍里还跟来了两个女孩子。 寒暄几句后,众人才知道同来的正是何黎伯的妹妹荑姬,以及她的婢女骊婢。 (笔者案:我们之前讲过,这秦代之前,女子称姓,姓后置。冯氏姬姓,因此女子称某姬) 这骊婢本是冯氏在骊山治水时收留的难民,因为和家人失散,便留在冯家做了丫鬟,伺候小姐荑姬。 主仆二人感情深厚,情同姐妹,并没有当时贵族圈内严谨的阶级之别。 连冯家小姐都亲自上阵,众人自然更是欢喜,干活也更有劲头。 冯家带来的士官,又是个个经验丰富。 在他们有序协调下,迁徙的工作眼看就近了尾声。 只是那雨仍越下越大,河岸的堤坝随时都有崩决的危险。 乞伏族长催促黎伯的队伍先走。 黎伯哪里肯依?冯家的队伍必须守到村民财物全部转移才可离开,这是家训,更是军令,冯家的儿女没有一个敢挑战这条父亲定下的铁律。于是依然执意指引辎重妇孺优先撤离。 忽然间一声厉啸,如沉雷滚地,又如山魈嘶号。 黎伯心知是河堤崩了,忙放下手底的活,招呼众人立即撤向高处。 左右看时,独不见了妹妹和贴身的婢女,不禁大骇。 问过家将这才知晓,小姐带婢女去村前劝说一位不愿离去的孤老了。 黎伯忙让家将引众人撤退,自己却要去寻妹妹。 那家将怎肯让公子亲身涉险? 奈何黎伯以军令相挟,家将无奈,只好去了。 但是乞伏族长和庆轲却坚持跟随。 冯黎拿他们没办法,也没时间劝说,三人便一齐冲向了雷声起处。 洪水汹汹,其速度岂是人类可以趋避? 三人沿山奔跑,就听得一声巨响,一座茅屋被洪水冲塌,卷了一名老妪在怒涛中翻滚,瞬间就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荑姬和骊婢动作灵活,抢先攀上了一处石台,只差一线便也被大水冲走。 那石台孤立在滚滚洪流之中,眼见水线还在不断上涨,这狭小的容身之处,也撑不过几时。 还是庆轲艺高人胆大,略作观望,便揉身攀上了高处岩壁,扯落一根藤条,又向一株横生的云松攀了过去。 这山壁陡峭,雨沥湿滑,虽说庆轲是一身武艺,也几次险些跌落绝壁。 眼见有木石自高处滚落,亦是无处闪躲,只能死死抓住岩壁,强忍着吃下重击。 等到他爬上那截云松,已是鲜血淋漓。 此时庆轲却也不及收拾创口,将藤条横搭在树干上,一头抛给两位女子,一头抛向了崖边的黎伯和乞伏。 恰在此时轰隆之声大作,又是一阵滑坡,一块桌面大的巨石沿着石壁碾下,径直砸向庆轲立足的树干。 那巨石下坠之势,何止千斤,这树干如何吃得消? 但若这树干一断,再寻办法救人可就难了。 未免前功尽弃,庆轲只能咬牙跃起,迎向巨石,横里一掌将那石头拍入滚滚洪流,可身子却如断线的风筝倒飞向岸边。 岸边可供落脚的地方也不开阔,乞伏接住庆轲身子,也被那股力道一起重重击在山壁上。 饶是乞伏人高马大,身骨强健,一时却也起不了身。 再看庆轲,已经是口鼻淌血,人事不知了。 二女此时也没闲着,先尝试着沿藤蔓攀爬倒松树上脱困,但暴雨入注,又没人在树上牵引,如何爬得上去? 想来只有依次摆荡到对岸一途,骊婢便让小姐先过去。 荑姬知道此时争辩徒是浪费时间,情况紧急,不若速行。 便由骊婢接连助力,荡向对岸。 那边黎伯眼疾手快,顺势一把扯过。 此时台上只剩下骊婢,水却已渐渐漫上石台。 水势劲疾,只是刚过鞋底,骊婢的脚步便已开始摇晃起来。 骊婢力运下盘,勉强稳住身形,却无力冒险去抓藤蔓。 乞伏这个时候用力扶住山壁,勉强站起了身子,见形势紧迫,忙抢了荑姬荡过来的那截藤蔓,飞身荡了回去。 就在骊婢脚下忽然一个踉跄,眼看就要软倒之时,乞伏钢牙一咬,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使双腿一夹,将骊婢腾空带起,一起荡了回来。 黎伯一次接住两人,也被那股力道撞得眼前发黑,筋骨欲散。 五个人趴在地上,个个一身淤青,筋折骨断。 但水势依然不住上涨,此处也不便多做停留。 其中受伤最轻的,怕是要数大小姐荑姬了,因此只能由她背起庆轲,几人勉强相互搀扶着再向高处挪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众人方才落脚的地方也垮塌落水。 石屑,血痕,所有的一切,都被山谷远端的黑色巨口囫囵吞入虚空。 》》》》》敲黑板时间《《《《《 本节当中什么颇黎国,乞伏国,高枷索的出现了一大堆。不要急,后文将逐一解密。 亚历山大东征的事情还有些尾巴,我们尽量在这一节里讲完。 前文已经说道亚历山大东征的目标是丝绸之国,是东海,而且他确实也已经打到费尔干谷地西阙。谷地东阙就是葱岭北麓,沿着那里就可以直接挺进塔里木进入中国西域。但是亚历山大在药杀水忽然折返西南,跨越了和葱岭差不多海拔的兴都库什山脉进入印度河流域。从此和他的目标南辕北辙,是一件十分蹊跷的事情。 药杀水并不是本作为情节杜撰出的名字,而是锡尔河由来已久的古称,并且确实如本作所述一般是东征的转折性地标。药杀水,和古希腊定名Jaxartes(意为珍珠水,希腊语转写?αξ?ρτη?。此词为希腊语源,并非网传波斯语。)近音。希腊语定名时间不可能早于亚历山大东征,他们来到这一区域晚于上古华夏支脉月氏人。因此究竟是因为马其顿人把药杀水传成了珍珠水,还是古代华夏人把珍珠水传成了药杀水,尚待分辨。按照时间轴来看,似乎前者可能性更大。否则,依华夏人讨口彩的老传统,若是真的要音译Jaxartes这个名称,难道不应该选用烟霞滩之类的名称更为稳妥么?看官您说呢? 书归正传,关于亚历山大的转舵,在西方的史学界也存在类似亚历山大拿错地图的梗来调侃。不过从理论上来说,当时的绘图学是无法作为行军向导的,由于测量绘制技术的双重限制,纪元前所有的传世地图,都抽象的如同毕加索大师的杰作一样。 只有人,只有当地人才能成为部队的向导。那为什么向导故意将路带偏了呢?当时的印度正处于十六国时代,都是大大小小的部落,货币以及经济的完善程度还不及地中海地区和中亚,这一战到底所图何在?本文关于这段历史的诠释,就是本着解释以上疑团展开的。 亚历山大掳娶的大夏公主,现代译音罗克珊娜,本文做婼姒(如之前关于姓氏的解说,女子古姓后置,姒古夏国国姓。婼,有婼羌,古西域国也。)。姒在上古汉语里的发音为Zi?(王力李荣版),是以大夏国使用上古音为理论的拟音。 罗克珊娜本名在粟特语中有光明的意思,是因为若木的缘故。若木,出西方,传说其花朵在太阳照耀下会反射光芒。《楚辞?天问》: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就是说太阳没有升起,若木的花朵如何发光。 所以无论是音,还是意。将罗克珊娜的语源比定为华夏风俗的婼姒,都是有据可循的。 而罗克珊娜鸩杀亚历山大的传言,更不是笔者空穴来风。亚历山大之死因虽是千古之谜,而鸩杀说无论从证据(《东征记》中关于亚历山大死状的描写),可行性,学者研究和其后的局势演化来看都是最可信的说法之一。 第十四章 豪侠舍身全节义 圣子讲经入伽蓝 帛书里的这些前尘往事,都是庆轲自己作的摘记。 庆轲并不以文墨见长,两周的古文,更没有华丽的辞藻和千年典故支撑,所以格外朴实无华。 这所谓的故事,其实就和流水账一样,既没有埋设包袱,更没有骈文佳句,然而庆云依旧读得很是入味。 荆轲刺秦王的故事想来后人或多或少都会听说些,但无论官史还是坊间都没有记录如此详尽的细节,对于背后的这些暗流起伏,那就更不曾提及了。 庆云现在唯一搞不懂得是,这位老祖宗为什么要在冯家的事情上花这么多笔墨呢? 这个冯家,对先祖很重要吗?为什么呢? 好在这个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庆云便击股长吁: 先祖的故事还真是精彩啊,无论是《英雄记》还是《世说语》,哪有能与之匹敌的? 以后我若是愁了生计,干脆就把这写成小说得了。 这书写出来,都要誊抄在帛绸之上,以示对先祖尊敬。 嗯, 墨润经纬上, 香沁网络间, 对,就叫做网络小说,我就是开山鼻祖! 不对,不对,先祖庆轲才是这开山鼻祖。 叹过此节,庆云便又埋头曲颈,自觅玉颜金屋之秘去也。 话说庆轲等五人逃出升天,在冯府好一阵将养。 冯黎,乞伏和庆轲,年纪相若,志趣相投,便结拜为兄弟。 而冯家小姐也感庆轲再造之恩,二人甚是投缘。 可惜天命弄人,荑姬小姐已有婚约,笄年时便被秦王择为贵妃,待二十而嫁。 (笔者案:女子二十而嫁,乃循周礼。) 庆轲听说了这个消息,着实陷入一番心理斗争。 他逃过了洪水,却眼看被卷入了更凶险的感情漩涡,他不想让眼前的女子卷入这桩恩怨,但偏巧天意弄人,无从避免。 这冯家既是重臣,又是外戚。 庆轲以养伤为理由在冯府住了段时日,一来可以甩开秦舞阳的监视,二来可以了解一些秦宫的情报,这三来又安知未藏了一些私心呢? 黎伯并未对庆轲有什么防备,只以为义弟有出仕的念头,因此在庆轲问及秦国官制、兵制的时候便也没有什么保留。 冯家世侍于秦,当今秦王政又是难得的有为之君,黎伯在讲解时自然而然地就会留露出对秦王的崇敬和赞美。 不厌其烦地分说当今秦王如何变法激励工商,强兵利弩,大兴文教,重视人才。 他的抱负并非局限于一城一地,而是憧憬消除诸国隔阂,建立一个货币文字统一,可以自由商贸互通有无的盛世。 无论姬姜嬴芈子姒己任,混八姓为一族,言华夏而无它。 然后教化西戎灌溉,筑狼烟台以固北疆,出东海镇南蛮,攘四夷,安天下…… 小书亭 听冯黎说得多了,有时庆轲自己也不免思忖。 相比秦王的远大抱负,齐燕诸国的眼光不过在边境一城一地,亦或周天子祭祀时唱名的先后顺序,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 虑天下民生,统筹诸国工商,这样的想法,此前从来没有在庆轲的脑海里出现过,也没听说还有哪位国君以此为志。 引秦攻燕的计策,虽然短期内齐国必然获利,可是如果其中有一方不堪一击,就如同螳螂举臂去抵挡疾驰的车轮,当汁浆涂地之后,强大的惯性会不会带动车轮继续碾压下去呢? 不,这不可能!秦国虽强,未必强得过齐楚。 赵国虽然几近亡国,但是虞卿已经合盟燕魏,也并非没有实力与秦一战。 秦国的车轮来势虽疾,拦在它面前的却不是螳螂,而是道道鹿角桩。 在庆轲单独行动的这段时间里,也与盖聂取得了联系。 盖聂将吕非革请到咸阳,便召庆轲,高渐离同来秘议。 不想吕非革对田光发起的提议很是不满,他认为檀宫动用如此大的力量对付秦国殊为不智。 然后开始大谈吕氏数代以来对秦国的经营,仿佛秦国早就是吕氏囊中之物。 只是后来碰到一些挫折,吕相遭秦王流放。 吕氏势力虽遭打击,但直需将养些时日,等待时机,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现在刺激秦王,反倒是田光在破坏他们的既有计划。 盖聂已是秦国朝臣,大概知道吕氏所图之事,因此对刺杀一案未置可否。 但庆轲高渐离,因为田光的死志,对刺秦格外坚持。 此次檀宫四子的秘议便落了个不欢而散。 庆轲回到冯府,一连几日借酒消愁,荑姬以为庆轲是因自己即将大婚的事情伤心。 眼前的男子,不但对她恩同再造,更是她所仰慕的侠之大者。 她怎忍心见他沉沦? 于是干脆把心一横,作了一个决定。 在庆轲眼花耳热之后,扶他一同回了客房,将自己完全的奉献给了自己心爱的人。 庆轲酒醒,知大错铸成,心中更是痛惜。 他所顾虑的,是自己明知将死,定会辜负佳人一片深情,况若自己行迹败露,还会将冯家置于万劫不复。 于是留书一封,委婉地告诫冯家,自己是不详之人,可能会给冯家带来灾祸,希望冯家可以早作打算。 然后悄然离开冯府,汇合秦舞阳,准备暂退出秦国,再以燕使的身份投书入境。 荑姬发现庆轲留书,单骑追到馆驿,正撞见庆轲准备离开,执意要随庆轲私奔。 庆轲深知这样做会毁了冯家,断然拒绝。 眼见荑姬伤心欲绝地离去,庆轲心中已然做出决定。 此番行刺,无论成败自己都很难活命,那就不如帮荑姬留个归宿。 秦王死与不死,秦国仍在,秦王死与不死,只要自己刺出一刀,秦燕之争已起。 而秦王若死,荑姬就算逃过殉葬之劫,也必是凄苦一生。 庆轲主意已定,在以燕使身份返回秦国前,与盖聂约于榆林相见。 庆轲要求盖聂亲手杀死自己,成为秦王心腹,如果日后秦王果然为齐之大患,可为后招。 另外庆轲委托盖聂在必要的时候照顾一下冯家和荑姬,如果他们受到自己牵连,务必施以援手。 盖聂恼庆轲因私情乱了立场方寸,怒目瞪视,将他叱走。 庆轲的字迹,到这里已经完了。 后一页显然已是换了书写人: 齐国高氏,受封渤海。 自河间以北,万里苍黄,皆为吾藩。 虽有燕寇,山戎,箕子夷国,秽,陌,觚竹,扶余,诸韩等部隳突其间。 施教宣华,服夷襄齐,高氏世训也。 看了这页,庆云也大概明白,手札接下来的部分应该是由高渐离续写的。 他急于知道先祖庆轲刺秦的后事,便跳过了关于高氏经营渤海的一些自叙段落,继续读了下去。 果然故事讲到数月后秦王大婚,迎娶荑姬。 燕国使团恰好来访,献叛将头,幽州图为贺礼。 秦王大喜,携新夫人迎接来使。 秦舞阳一见秦王身边的夫人赫然竟是月余前单骑闯驿站要与庆轲私奔的小妇人,不由大惊。 秦王见他面色有异,也留了防备。 待庆轲图穷匕现之时,竟警觉地闪开了。其实庆轲也未真的想置他于死地,有意撵着秦王追向了盖聂方向。 他既然报了以死用间之心,献功于盖聂也算发挥余热。 盖聂还在犹豫是否出手,同来观礼的吕非革已是一把将他推了出去,正横在庆轲面前。 盖聂哪里还来的及细想,为了避免檀宫秘谍全盘暴露,只得长剑递出,白虹泣血。 孰料到荑姬眼见情郎死在自己面前,却是忍不住悲恸。 她在得悉嫁入秦宫无可避免之时,便亦生死志,此时更无二念,合身投向盖聂手中长剑,只求一死。 饶是盖聂反应迅速,甩开剑锋,荑姬这一头还是结结实实撞在剑柄之上,玉面染霞,人事不知。 那些燕国使臣自然无一幸免不说,荑姬的反应却让秦王更感蹊跷。 等到太医禀报那昏厥的新夫人居然脉象带喜,顿时激起秦王杀心。 然而盖聂早有预料,待太医一走便让弟弟盖奇谎称夫人病重需要外出就珍,将荑姬送出宫门,交于宫外接应的高渐离。 高渐离早知行刺必败,已通知冯家做足了准备。 但秦军的动作如何迅速,虽然盖聂如疯魔般拼命阻拦,也不过片刻便被踏做肉泥。 冯迟引高渐离和荑姬沿水路东逃,骊婢扮作小姐由冯黎和乞伏护着充当疑兵,遁向西北关外,而老何伯冯夷带着冯循冯修以及一干族人拼死抵挡,拖延秦军。 秦军虽然杀尽殿后的冯夷族部,却耽误了很长时间,跟丢了两路出逃的小队。 只要到了水上,秦人还有谁能追得到河伯? 而那乞伏氏本就自关外迁来,这秦岭崇山,更难有人比他熟稔。 两队人马分头逃命,顾此失彼之下,秦军更是一无所获。 这一遭只气得秦王暴跳如雷,严禁任何史官记录内事,以遮其丑,生怕后人会从字里行间拼出荑姬为他戴的这顶大大的绿帽。 庆云看到这里,也不禁大为嘘唏。 秦王政二十五年为王,十一年为帝,天寿五十,在那个时代实在不算是短命的君王。 但是对于他的后妃,史书竟全无记录,甚至连子女的档案也不完整,难道竟然是如此原因? 说道这中国的文字语言,上古三朝和秦汉时期,无论字词,发音,都是有较大变化的。 五胡乱华之后,北方语言更是产生了一次大融合,虽然主体是以华夏语为基础,但难免派生出许多新的发音,新的词汇,新的说法。 竹书,汉赋和宋唐文章放在一起,那是截然不同的三种风格。 所以庆云在看先祖手札的时候,其实和我们看古文同样的吃力。 这一连看了几天,着实也有些累。 在将刺秦的故事看完以后,他便也想歇歇脑子,不再往下读了。 既然得了闲暇,他便偶尔帮暅之打打下手,或者研究研究盖坤注在帛书反面的剑诀,倒也并不觉得无聊。 一晃在这王府中已过了九天,安丰王忽然又召几人饮筵。 这一次并不似上次那般排场,而是寻了处僻静的包间。 屋子不大,除了安丰王夫妇,只请了庆云四人。 稍作寒暄,安丰王便直入主题, “孤今日请诸位贵宾,带来了一个重要消息。今上已经回京了。” 说道这里,安丰王双目向四人一扫。 虽然他只是一个孩童,但这一眼之间尽显王侯风范,看得诸人后颈一麻,仿佛这一眼便能将脑壳凿开,看穿每人所思所想。 人嘛,就是这样不能免俗。 庆云老大不希望被一个比自己还小那么几岁的娃娃镇住。 于是故作轻松,笑答道, “哦,既然魏王已经回京。我们是否应当搬回牢中? 若果真如此,王爷其实无需如此为难,我等……” 安丰王听得连连摆手,打断道, “先生误会了。 太子当日将你们送来鄙府,嘱咐小王好生照拂。 以孤对太子的了解,他断没有再送你们回大牢的道理。嗯,只不过……” 说道这里,安丰王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说道, “只不过太子近年似乎别有所图,本王也不知究里。 他们要利用你们做什么文章,本王虽未看出端倪,但隐隐总觉得有些不安。” 说到这里,小王爷忽然双眼望定庆云道, “庆兄,本王可否借君佩剑一观?” 庆云听到这句问话,已然知其所指,长叹一声, “既是王爷召见,岂有随身携带凶器之理? 不过王爷既然问起,一定是想确定我和十八年前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吧? 王爷猜想并没有错,庆易寒正是家父。” 说到此节,庆云双目精芒大盛,傲然昂首,并不避讳小王爷此时惊讶的目光。 小王爷见庆云答得爽快,反倒有些意外。 他究竟也只是个孩子,能有多大的主见? 眼见自己窝藏钦犯已经坐实,神情不免颓然,一手托腮,一手五指不住在案上弹动,显然没了主意。 “这些日子幸得小王爷照拂。 若是庆某身份让王爷为难,王爷大可将庆云献于圣上,庆云并无怨言。 只是我的这几位朋友,都是清白身世,希望王爷能够仗义保全。” 暅之比庆云稳重许多,他知道小王爷若是此时献人依然难脱干系。 况且太子用意不明,这样做会不会得罪太子,或者落入太子算计,想来小王爷也是没有把握,因此迂回劝道, “太子见过庆弟的佩剑,对他的身份本是了然。 既然太子没有对小王爷明言,不知是否会利用此事做些文章。 在下以为,小王爷若想让自己完全脱开干系,不如找个理由将庆兄弟先送出府,找个妥善的地方安置一段时日。 我等三人依然在王爷府上为质,若是太子有所质询,也好有个交待。” 小王爷怅然叹道,“太子为人城府甚深,他的谋划,断不会如此简单。 不过眼下恐怕这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哦,正好明日有人请祖莹去讲学,就烦劳庆兄暂时扮作下人混出府去。 我自会为庆兄另安排一个妥善去处,静观其变。” “请祖莹去讲学?”暅之对这个话题倒是颇感兴趣。 “呵呵,景烁先生怕是不知道你这个本家在江北有多出名。 祖莹现下可是孤王府中讲经祭酒,若论五经之学,就算是崔氏卢氏的大儒都不敢夸口胜过他。 这位小先生早就被坊间传为‘圣小儿’。 得圣子坐镇鄙府,算来还是孤王借了他三分风光呢。” 现下真正借了圣光的,其实是咱们的庆云庆小侠。 祖莹外出讲经的仪仗还真是讲究,黄骠开道,左右持节,华车纱幕,随从盈百,还真如活佛出巡一般。 这庆云啊,就负责牵引拉车的仪马。 四匹仪马均是高大威武,毛色雪白。 牵马的人也必须是高冠长袍,昂首阔步,这才符合上卿之礼。 这车队一路南行,直奔开阳门。 开阳门是洛阳东南城门,传说西汉年间有一柱自东海琅琊开阳县飞来正落在此间,故而得名。 这灵异之地,也因此成了洛阳神道门。 只有皇家依仗,三教圣贤,才有资格自开阳门进出。 这圣小儿祖莹也能有如此待遇,不免令庆云咋舌。 众人拜了神柱,一路向南,出门不过二里来路,便是大片的碑林。 庆云曾随陈叔学经,眼睛扫过,便知这些碑上刻得都是四书五经,以篆,蝌蚪,隶书三体写成。 五经碑林后,又有四块大碑和两爿残石,庆云远远辨认了一下,竟然是曹氏魏王编修的《典略》,便是当时的国史了。 典略卷八十九,洋洋万言,刻在这六块碑上,可想这石碑是如何高大。 所以其后的一角碑林,起先便受了遮挡。 等到祖莹仪仗走过了六块巨碑,庆云再向道旁微睨,不由心头一阵狂跳,此处一片断碑居然都是血色的! 那血迹斑驳,赤赭相间,不知是多少人的鲜血染成。 有些地方的红色斑块还十分明艳,想来这血案并非很久远的事情。 再看到后面整齐排列的新碑,庆云忽然明白过来,这些就是当年司徒崔浩所立的《国史》碑。 崔浩秉直而书,毫不避讳,对拓跋氏崛起之前的那些囧事也是言无不尽,与近史一并立碑道左,任人评说。 魏太武帝因此大发雷霆,诛崔浩九族,血洗残碑。 这幕惨剧是亘古以来三公重臣所遇的最重惩罚,崔氏一门也因此凋敝至今。 《国史》之后,碑林已到了尽头,洛阳城的龙脉,闻名天下的洛水便横亘在车队前进的方向。 只是这一段洛水,丝毫看不到河川应有的壮阔。 湘妃竹排起的浮桥,绵延半里,将河面完全掩去。 车马行其上,果真是轮辇生尘。 脚踏圆竹横索,一番此起彼伏,也勉强算是凌波微步了吧。 浮桥的对岸,黄墙朱瓦,直连天边,举目所见之处,尽是庙宇浮屠。 此时的南朝,虽也有些佛寺。 可庆云哪里见过如此规模的大庙? 眼见庙门全开,任四马拉车,左右仪仗原队形通过依然是绰绰有余。 只是祖莹为了表示对沙门的尊敬,先下了车来,跟在庆云身后。 此庙的第一进颇为奇特,供奉的竟然并非罗汉菩萨,而是一位宫装丽人。 庆云在阶下望见丽人塑像脚踏莲花,笑凌碧波的模样,想必这香火敬的是此间洛水的河神咯? 庆云的确没有猜错,只是这尊洛神的样貌,是依着刚刚过世的文明冯后生前面目所塑。 太后出自北燕王族,本就是上古河伯氏的苗裔,所以百姓不但对此毫无异义,反而更加笃信其灵。 仪仗到了这里,马匹便不能往前了。 祖莹带众人跪倒参拜过凤颜,便有人将他领将进去。 庆云却要赶着车马绕去偏院,小王爷应该已经安排有人与他接应。 庆云一边拉着马匹一边嘟囔着,“这处寺庙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排场可真不小。” “这里便是报德寺,今上为文明太皇太后追福所建。 此间动土不过四年光景,还有许多殿宇没有完成,牌匾也还没有统一制作呢。” 庆云闻言回头看去,只见几个人跟着自己走了上来。 为首搭话的那人一张马脸,眼窝深陷,身形甚是魁梧,那一把山羊须子在阳光下看上去并不是纯黑的颜色,多半是个胡人。 那人唤手下接过了车马,拉过庆云小声问道,“小兄弟可是庆公子?” “正是,兄台……” 来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庆云引向了寺院的另一侧,一边并肩走着,一边在他身畔低语, “小人乙羽标,是专程来接应公子的。公子无需多言,且随我来。” 庆云随着那人在偌大的寺院中,兜来转去,也不知绕了多少步道回廊。 庆云心下叫苦,这左看右看无非都是佛墙黑瓦,往高处看不是山就是塔,形状也都是一个样,等会儿要是没个人带着,恐怕自己连回来的路都找不到。 忽然寺院深处传来一声嘶嚎,虽然声音不大,但将将就自邻院传出,庆云只听得头皮一麻,连呼吸都仿佛冻结了。 那是真正的兽吼! 庆云虽然长在扬子江畔,没有真正接触过狮虎之类的猛兽,但这些大型食肉动物的嘶吼自带危险属性,不需要人类去学习认知,自然而然地便会对其产生敬畏。 “这,这是……?” 》》》》》敲黑板时间《《《《《 本作在提到荆轲刺秦王的这段历史,做了一种全新的诠释。不过这个变化依然是基于正史的展开,并没有多做改动。 在整个刺秦王的故事里,有几个问题一直被世人“选择性”忽略了。这种选择性,主要是由于故事本身太出名,大家都是在低年级课本当中就读过了所有细节。在读这段历史的时候,大家还没有能力深挖,而等到年纪大些了,固定观念已成,也就不想回头再去思考了。 首先,在庆轲刺秦的故事里,定计人田光,刺杀者庆轲,试图补刀的高渐离,和《史记》特意提及荆轲去榆林拜访的盖聂,这几个重要人物都是齐国王族的派生姓。 其次,庆轲确实存在改名荆轲附会楚姓的行为。 第三,出使秦国为什么要杀樊於期?此何许人也,为何如此重要?没有任何一本史书或者任何一个说法能够非常可信的圆回这个梗。有人说樊於期既大将桓齮,但桓齮曾经独自破赵十万大军,他的履历功大于过。历史上的秦王更没有表现出不容败军之将的狭小气量。最重要的是,按照《史记》记载,这个桓齮在败于李牧的时候已经战死了。所以樊於期对于秦国的作用是个谜,但他本人镇守督亢,燕南地区的事实,却不可否认。督亢之地在当时并非抗秦前线,再怎么还有赵王迁在代地挡着。能觉得督亢碍事的,不过只有齐国而已。 但是一旦把这三疑点合在一起看,那么他们就忽然组合成了一个必然的结果,这是一个典型的大国推手。 因此本作中庆轲的亲自现身说法,并非是提出一种独树一帜的异端邪说,而是在提醒各位看官,有时在史书的细枝末节当中隐藏着很多细思极恐的“巧合”。 为什么庆轲在刺秦王前专程去见盖聂?他们熟吗?为大事者不怕节外生枝吗?为什么他被瞪了一眼就灰溜溜回来了? 冯夷部落兴于关中,为何后代冯氏却泽荫燕北?而三辅冯氏又是如何忽然自关中消失的?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历史为本作庆轲手札所做的背书。 第十五章 庭深廊曲报德寺 源远流长华夏觚 乙羽标见庆云如此警惕,脸上挤出一丝坏笑。 见此时四下已是无人,便拉庆云进了跨院, “这报德寺的后院,中为塔林。 东有四夷馆,本是为了安置诸国游方僧侣的,此时寺院还没有完工,因此暂时闲置。 此处兽苑在西首,又分四苑。 分别圈养青狮,白象,孔雀,大鹏。 这后面三种倒还罢了,独这青狮不大好寻。 其实啊,现在这青狮园中只不过是一只雪豹,虽然不及狮子威风,也算是西来物种,意思意思罢了。” 亚洲象北魏时期在长江流域仍未绝迹, 孔雀又称越鸟于南朝也有产出, 这两种禽兽虽然稀罕,总还是庆云听说过的。 这青狮,狮子乃是安息异兽,中原可难得一见。 这到底是种怎样的凶兽,居然比西域顶级掠食者雪豹还要威风? 庆云其实也没见过雪豹,甚至没见过任何大型食肉猫科。 但先听到这种音质低沉,充满撕裂感的吼声,便对这些猛兽的第一印象便差到了极处,所以并没有生出为了猎奇看上一眼的冲动。 其实啊,雪豹的嘶吼是所有大型猫科叫声中最难听的。 因为它的舌骨完全骨化,是一根硬骨,所以无法吼叫,只能发出沙哑的嘶嘶声,的确会让人耳鼓非常难受。 庆云觉得心里无端被抓挠出阵阵惴惴之感,硬着头皮跟在乙羽标身后走入跨院。 “破落汗,破落汗!贵客来了,快些招呼!” “哎,哎!乙羽大人,小人这里都准备好了。” 迎上来的是个胡服汉子,面色蜡黄,额头腮畔沟壑分明,完全是一副饱经风霜的牧民模样。 乙羽标向庆云介绍到, “这位是破落汗沃辛,乃是匈奴呼厨泉单于的后人。 只是匈奴诸部分裂自相倾轧,他的先祖部落亦遭诛灭,就逃出来他这么一支。 这些流离的旧日汗族,索性就用破落汗做了姓氏。 别看这位大汗家道破落,但依然是百兽的王,驯鹰御马,调狮教虎,他可真不含糊。 你先随他去换了衣服,我再替你安顿去处。” 那破落汗引庆云进了屋,咦了一声,扯了嗓子喊起来, “拔陵,拔陵!你这小子又跑到我房间偷东西了?快把那包袱拿回来!” 乙羽标听见动静也跟了进来,正想出声询问,忽然传来几个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 四个小家伙争抢着一个包袱,打闹着窜了进来。 其中一个小孩跑得飞快,一不小心撞了门口乙羽标一个满怀。 那孩子额头到是天生生的硬朗,直把那乙羽标撞得弯腰哀嚎,他倒只是向后踉跄了两步,撸着脑袋傻笑。 乙羽标大怒,向破落汗恨恨道, “你怎么不看好这几个野孩子?要是坏了大事,谁来负责!” 那个揉着脑袋的孩子,一听到野孩子这三个字,双目寒光大盛, “乙羽老爷,你怎么能骂人!” 破落汗沃辛生怕乙羽标发作,一把将那孩子揽了过来, “万俟丑奴,不可对乙羽老爷不敬。等会儿你们几个孩子都给我呆在这个屋子里,今天天黑之前不许出来。” “爹!万俟丑奴,宿勤明达和莫折大提下午都和人家约好了一起去喂雪豹呢。 等他们早些学会了,也好和我轮换一下。 否则那些雪豹一日要喂食四次,每次都要拎着几十斤的鸡鸭,累也累死了。” “住口!丑奴他们没来的时候,也没见你叫过累。 现在有了伴,倒更是贪玩! 今日寺中来了贵客,不便外出,下午喂雪豹的事情,爹爹自然会安排。” 破落汗说罢便扯过儿子手中的包裹递给庆云,“快换上这身衣裳。” 包袱打开来,便是一套沙门缁衣。 沃辛一边催庆云更衣,一边讲解着沙门的习惯。 如何做竖掌礼,如何宣号,如何自称等等,尤其是礼仪方面,讲得是分外仔细。 等庆云换好了衣服,沃辛又捧出一块中空的木板,取了庆云的剑,横插进去,再转交给乙羽标, “你带他过去吧,桌子下面有两块楔子,可以挂住木板。 我再安顿安顿这几个孩子,让主人放心。” 乙羽标一声冷哼, “今日可莫要出了什么岔子,否则……”他虽未把话说尽,但眼中一抹寒芒却被庆云看了个真切。 “这,这到底是什么阵仗? 看样子就是让我在寺中扮作一个小沙弥,可我怎么总觉得这两个人眉来眼去的透着古怪呢?” 乙羽标带着庆云穿过塔林,直接来到了四夷馆。 此处和兽苑对称,也分作了四馆,一曰金陵,二曰燕然,三曰扶桑,四曰崦嵫,正是魏之四极。 建筑主体虽然都已经完工,但院落都还空着,因而格外清净。 二人来到燕然馆内的一处禅房,乙羽标将庆云引了进去。 房间正中摆放着书案,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周围的书架列列排开,露出的墙壁也挂满了字画,分明是大户人家书房的陈设。 想到这方雅致的书房是用空置僧房临时布置出来,便更显得是格外用心了。 乙羽标径直走向书案,伸手向案下摸索片刻,微笑着将盛剑的木板安放妥当,转身向庆云道, “庆兄弟,你现下法名唤作慧云,如遇询问,莫要露了马脚。 你且先在这里候着。等会儿若有贵人进来,请谨言慎行,只需听他吩咐便好。 方才破落汗已经讲解过一些沙门行仪,等会儿莫要乱了礼数。 小兄弟的剑,我先藏在案下。 此处偏远,人烟稀少,万一有什么变故,也好有个预备。 只要小兄弟表现得体,那位贵人,自然会带小兄弟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老哥还有些事要忙,这就告辞了。” 庆云谢过乙羽标,又约莫等了有大半个时辰,果然见一个儒服高冠的青年人走了进来。 来人面相虽然说不上有多么英俊,但目光锐利,气宇不凡,这等气质,在庆云见过的人物里,怕是只有那日上洛路遇的南齐公子可以与之一较短长。 那人见房间内只有庆云一人,不免多看了两眼,然后会心一笑,也不言语,解下披风递给庆云,正了正内衬的云纹蜀锦氅,广袖一挥,指了指案上的砚台。 庆云会意,挂起披风便去取水研墨。 那人捋平了案上纸张,捉起一支狼毫,甩手在砚台里蘸饱了墨,随口问了一句, “道友面生得紧,不知如何称呼?” “贫道慧云,刚来寺中不久。” “可曾识字?” 庆云不明白对方问这个用意何在,不知道该回答是呢抑或不是。 不过转念想想自己被找来陪侍书房,完全不通文墨终究不合常理。便随口应道, “贫道曾随讲经师父学过一些,简单的字还是识得的。” 那人微微点了点头,在纸上画了几个树枝一样的符号,又在下面写了一个篆字,问道, “这个字,你可识得?” 庆云先看了看那堆树杈子,实在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是一看下面的篆字,哎,到是和这些符号颇有些神似。 那个篆字他却是认得的,“哦,下面这个乃是‘滕’字。” “不错,你可知他的意思?” “《尔雅·释诂》云,滕,虚也。 取升腾之意。这个篆字左为天梯,右为水气升腾,这个字实为羽化飞升的寓意。” 那人听罢颇感错愕, “哦? 很好,你和我之前见的中原人不大一样。 他们被汉代之后的经典影响多了,难免有些,有些迂腐,望字不知其本。 哈哈,你很好…… 嗯,你可知道上面这几个鲜卑字是什么意思么?” 庆云摇了摇头,“我并不识得鲜卑字,不过感觉这几个字的结构和滕字有些渊源。” “不错,这几个字就是鲜卑文的‘长生天’,读作滕格里。” (笔者案,其实这时的鲜卑文写法近突厥文,和现代蒙文并不相似,腾格里在突厥文中的写法就是一个对称的飞升图案。鲜卑是一个多部落混成族群,它与之前的匈奴东胡,之后的突厥蒙古契丹都有渊源,以后有机会再做详细展开。) “啊?道友的意思是?” 那人并不答话,又在纸上写了“单於,阏氏”四字, “小道友,你可知道这四字来历?” 庆云一看,嘿,他还真知道。 这两个词啊,以前听陈叔解过, “单者,大也。 於,为叹词,古同呜。 单於就是大王。 阏也是叹词,通焉。岁星阏逢即焉逢。 氏古读支,山崩意也,今音虽易,训诂从支。 所谓焉氏,是因为上古女子无氏,须从夫氏。而王族无氏,以国为氏。夫无氏,后焉有氏? 故云阏氏。” 那人连连点头,又写下“鲜卑”两字, “这两个字,道友可解得?” 庆云心道,鲜卑不就是北魏王族拓跋氏部落入关前的族名吗? 这也要解,什么意思? 难道这鲜卑两字能用中原文字解读不成? “这,鲜,鲜者, 哦,我知道了,《易》云蕃鲜,鲜者明也。 卑者下也,鲜卑者,光明之下也。” 五经之中,庆云最熟得就是《易经》了,这脑子里一转,直接就吧《易经》解抬了出来。 “道友果然是个妙人。 鲜卑本出鲜卑羌海,也就是现在的西海(笔者案:现在已经叫做青海湖了),鲜卑秃发部领地。 后来我们当中有一些部落追逐水草迁徙到了东北,大鲜卑山地区。 所谓鲜卑,就是阳光遍洒之下,广袤荒芜的土地。(笔者案,今西伯利亚,西文语源即鲜卑利亚。)” “可是,可是贫道听说鲜卑来源本是胡语,意思是,后土。难道这种说法有误吗?” “道友这个问题问的好。 我们先把胡语一说放在一边。 这天尊地卑,本来就是《经》《典》之说。 刚才我不是也提到,这鲜卑就是广袤荒芜的土地吗? 那么说鲜卑等同后土,也不算什么错误。 然后我们再说这胡语,何畏胡? 华夷五方,以中原为尊,王关内者华,农耕者华,奉礼者称华夏。 所谓黄天后土,是黄帝得了中原他便是天,四荒为卑。 有娀氏出不周以北,其后为商。 蜚廉杂蓋夷虘戎,其后为秦。 而匈奴诸部乃夏后苗裔,何以称胡?” “这,这。道友的意思,是没有华夷的分别吗?” “当然不是。 所谓部落,族人,是关外游牧的概念。 而浩瀚中原,自始皇帝同仪并轨,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海内一族。 关内之蛮,所谓山越陆浑,和在户之民,所别无非教化。 我泱泱华夏,魂是礼仪文化,化外之民入关慕从,三代以后,焉别你我?安辨华夷? 自司马氏衣冠南渡,江北之民十之八九三代以内均有胡人血统。 中原贫者娶胡女传宗代,寡者嫁胡婿守田产,比比皆是,胡夏又当如何区别?” “可是胡人体态,样貌,于我中原人大有不同,焉能没有分别?” “大有不同? 尧眉八彩, 舜目重瞳, 孙仲谋碧眼紫髯。 狐姬生重耳, 渠戎乱秦纲, 秦晋之人多长大,又如何解释?” “这……” 那公子说得兴起,一抖鹤氅,换过一张纸,又捉起笔,在纸上狠狠画了一横, “无论现在世上人类千颜百态,上古之古总有一个元始。” 然后他又在旁边画了两横, “在历史有蛛丝马迹可寻之时,世上只有两个部落。 一出高枷索,即古胡天‘马自达’, 一出昆仑墟,即长生天‘滕格里’, 二部以不周为界。 所以在上古神话当中,有的说不周在西北,有的说不周在东南。 然而不周既是是葱岭,它一直在那里。” 那狼毫斗转,又划出三道, “昆仑之墟,燧人氏祖庭,在昆仑不周之间,是我华夏的.asxs.。 那里逐渐形成三个大族。 一曰昆仑,昆仑曰天,是为天皇,昆仑有一十二部,以伏羲为长。 二曰拓跋,拓跋曰地,是为地皇,拓跋有一十二部,以女娲为长。 三曰崆峒,崆峒曰人,是为人皇,崆峒有一十二部,本以神农为长。 后有黄帝,一统崆峒十二部,人皇之势,冠绝三皇,故尊为泰皇。” (笔者案,本节信息量大,喷点多。笔者自知将黑。不过之后尽量在黑板上敲回来,如果有圆不回来的,大家再往死里喷,君子协定,可好?) 鹤氅公子三字写罢,笔并没有停,又大大地写下“九州”二字, “道友可知何为九州?” 庆云这是终于有机会插上话了,这节他当然知道, “哦,九州。夏帝禹分华夏为九州而治,取其贡赋,曰青、豫、徐、扬、荆、梁、雍、冀、兖,是为九州。” 那鹤氅公子摇了摇头,叹道, “道友所说不过是禹贡九州,当年禹王仿昆仑九州之制的格局。 然而整个禹贡九州,之不过是古昆仑九州的一个州。” 庆云听罢大奇,可是他没听说过什么昆仑九州,此时无法反驳啊,那还不如做个乖学生,就听吧。 于是便向鹤氅公子投以渴望的目光,并不打断。 “《河图》曰:‘天有九部八纪,地有九州八柱。’ 东南神州曰晨土, 正南昂州曰深土, 西南戎州曰滔土, 正西弇州曰开土, 正中冀州曰白土, 西北柱州曰肥土, 北方玄州曰成土, 东北咸州曰隐土, 正东扬州曰信土。 这一节,邹子曾经引入阴阳正说,还补充了九州之外裨海环之的说法。 在中原史《后汉书·张衡传》中也有所引用。 所以我们现在所谓禹贡九州,中原所谓赤县神州之地,不过昆仑所记一州而已。” 纸上墨香一凝,“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八字一气呵成,口中也没有丝毫停顿, “所谓三坟,乃是昆仑,拓跋,崆峒三部的上古史。 所谓坟,是因为这些历史均是山中岩画。 其中最出名的是昆仑坟,天皇伏羲氏岩画的部分拓片,又称《河图》。 昆仑九州以昆仑为中心,本源自是出于伏羲部落。 这五典,乃是五帝时期的卜文史集,都是一些骨片龟甲,分别藏于河西兰台,云梦太卜,东海琅琊,伊水之甸,塞北觚竹。 八索,是昆仑燧皇祖庭记录周围八州大事的绳结。 八索的顶端系在高处,向八方张开。 现在这样的索阵,已经成了挂经祈福的传统。 而真正由文字转写的历史,自九丘而始。 中原神州上古史便是赫赫有名的《尚书》。 其书原书被秦始皇所毁,归根究底是因嬴姓部落出河西扬州朱圉之地,所尊的正史,是扬史《元龟》。 扬州通阳州,意指东方日升之州,上古九州之分本无文字,唯传音而已。 由昆仑出阳关河套之地,即古扬州。 传言《尚书》古今有两版,实是与《元龟》相混之谬。 此外诸如弇史《火经》,戎史《蜚驮》,以及冀州昆仑官史《连山》亦在诸邦留有抄本。 而昂史《朵堆》,柱史《玄鳦》,玄史《金策》,而今尽存其名,鲜觅真迹。 自《尚书》被毁,上古史在中原的流传便已有限。 好在东北鲜(咸)州,大鲜卑之地,还留有自己的上古史《颛蒙》。 这就是我可以在此侃侃而谈的缘由了。” 庆云见那公子所云自有法度,昆仑九州说在《后汉书》中也有提及,而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在各种上古经典里也都言之凿凿,只是难觅详细的诠释。 此时他在脑海中略做思忖印证,便已信了大半, “这么说,拓跋氏出自三皇之一?” “哎,不能这么说。 昆仑,崆峒皆是姓氏,但他们可不敢妄称什么天皇,泰皇。” 鹤氅公子又换了张纸,在上面写了“元,袁,原,源”四个字, “其实从语言向文字化转变的过程中,就像树由树干生出枝叶,虽然同源,但终究大相径庭。 拓跋,只是中原的音译,其实秃发,托拔,吐蕃,这些部落名称原本都是相同的。 他们的本意就是土地,元始。 所以我们拓跋部改姓元,只不过是换了对应的说法而已。 上古拓跋族人最先入关的称袁氏,在鲜卑族庭的秃发部今日被封为原氏,还有一些相关亲族被封为源氏的,都是有据可查。 相反,中原人其实也有对应的鲜卑语姓氏,比如李氏,在我们的语言里唤作大野氏。 我们族人之所以以拓跋为氏,只是一直以来传承了对后土的敬意而已。” 庆云虽染早知道此人必然来历不凡,但听到“我们拓跋氏”这几字的时候,眉头便是一紧。 他先是想到一个最差的可能,但是仔细琢磨琢磨又不对。 当今的太子,他是见过的,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小,就算鲜卑人长的着急些,最起码也是十五岁左右年纪了。 眼前这个公子看上去血气方刚,也就是二十来岁,这离三十还尚早呢,这不能吧? 眼见庆云狐疑不定地望着自己,那人倒抢先点出了他的心事, “道友此时一定是在揣度我的身份吧。 我的确姓拓跋,哦,眼下都是元姓了。 单名一个宏字,不过一般大家都称我为魏王。” 元宏说这些话的时候,口气甚是平淡,自称的时候并没有使用尊称。 哪怕是最后提到魏王的时候,也仿佛只是提到隔壁王叔李婶一样地轻松。 庆云的脑子顿时嗡的一下,魏王元宏,此时站在自己面前毫无皇帝架子的青年就是当今魏王元宏? 自己该怎么办?为华虏大义刺杀他? 剑就在桌子下面。 可是他刚才如此耐心地在解说鲜卑种源,显然就是说给自己听的,华夷,胡汉岂是用一两个名词就能分清楚的呢? 拓跋氏此时继承汉朝仪轨,皈依了中原文化。 如果他真的能稳定时局,推动民生,以明君为志,自己,到底该不该出手呢? 就在他天人交战,犹豫不决的当口, 忽然间头皮一麻,三魂七魄齐飞天外,那种让他发自内心里厌恶的雪豹嘶吼声竟然自门外不远处传来。 》》》》》敲黑板时间《《《《《 这一章带来的新的信息量有些过大,一一补注怕是要展开很多章了。依照救急不救缓的原则,我们先来解释一下庆云本章自称贫道的问题。 北魏时期,佛教还处于萌芽状态,所以他们使用的称呼多半都是外来语。比如,佛寺称兰若,沙门,未成年受戒僧称沙弥,沙弥尼,成年受戒僧侣称比丘,比丘尼。这个尼字是表示女性出家人的后缀,于是就演化出了后世尼姑的称呼,而后世所谓僧侣则是由僧伽(信众)演化来的。如今的法号,当时也多用梵语,比如僧伽跋陀罗(众贤),菩提达摩(觉法)。 但是这些梵语称呼很难被普通人理解和接受,不利于传法。于是呢,也就有一些对应的俗称。比如当时的沙门(苦行僧)就互称道友,自称贫道,借用了一些当时中国本土宗教的称呼,以方便世人理解。当时总管天下僧人的僧官——大统,本名亦为道人统,如《魏书?释老传》:赵郡有沙门法果……后以为道人统,绾摄僧徒。 在南朝宋国,有一位非常著名的黑衣宰相,是名僧人,名唤慧琳道人,便是如此。 南北朝时期佛道兼修是一种主流现象,僧人精通道典,借用一些道家经典讲解经文,其中比较出名的是净土宗二世祖昙鸾。本书至今为止第一高手,华阳先生陶弘景,南天师道天师,其实也是一位兼修两道的大德。 yawenba.net 当时的出家众也没有严格的剃发要求,而他们所穿的也多为深色缁衣。“黑衣宰相”所谓黑衣,就指的是深色缁衣。而那些大红袈裟,黄布法衣多是外来品,只有德高望重的大法师,或者西来的传法僧才有资格穿戴。 南北朝时期佛教在中原进入高速发展阶段,南朝在若干年后的梁朝出现了“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盛景。然而北朝自文成帝贬黜道教国师寇谦之死后,拓跋氏便开始迎僧尊佛,几十年的功夫洛阳城内城外便建有寺庙一千余所,盛况空前,更胜南朝。时人杨衒之所著《洛阳伽蓝记》,便是记录此时寺院林立的专著。 本作中提到的报德寺,立碑林,搭浮桥,设兽苑,开夷馆,都在伽蓝记中有更加详尽的记录。本作唯一的一个小小改动,是为了体现浮桥的规模,将寺庙移到了河的对岸,希望诸位看官不要过分苛责才好。 p.s.破六韩氏(破落汗)出呼厨泉,见于《北史?卷五十三》:破六韩常,单于裔也。初呼厨貌(既泉)入朝汉,为魏武所留,遣其叔父右贤王(刘)去卑监本国户。 破六韩常为六镇反王,是在本节中登场的破六韩拔陵之侄。 第十六章 追风男儿搏凶兽 亡命太子刺父君 元宏听闻豹嘶,眉头也是一紧,左手抄了砚台便向门口掷去,口中大喝一声 “大眼!” 随即又对庆云吩咐, “举火!” 庆云会意,随手拉了几张纸便奔香炉去了。 只是这香头火小,用来点燃浆制纸张还是颇为费事。 耳中豹嘶声却越来越清晰,庆云按捺不住双手抖动,几次险些将熏香也熄了。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自屋外直掠而来,眼见他自四头斑驳兽影背后显身,却后发先至,抢入门中。 那人身法迅如鬼魅,披散的头发,划作狼毫横锋,拖出一道一字形残影。 来人闪进屋中,足下不停,腾,腾两脚将碎砚踢出门外。 浓黑的墨汁洒了一地,一股龙涎甘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四头雪豹双目赤红,似是被饥饿引发出生物最原始的贪婪。 但是它们比人类更加敬畏自然的法则,龙涎香内所蕴含的来自海洋霸主的危险气息,令它们一时逡巡不敢逾越。 那个比豹子还快的大汉将门板哐的一声掩上,正要上栓。 元宏冷厉的声音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不要关门!” 大汉再要将门打开,却已经晚了。 雪豹的神经极是敏锐,它们本已锁定的猎物忽然从视线中消失,马上就注意到了四周通风的窗扉。 野兽的头脑简单,因而决绝,四头雪豹丝毫没有片刻犹豫,便分作两队,自侧窗包夹。 那大汉堪堪出掌击落一侧窗栓,一颗豹首已然顶了进来,窗棂碎裂,窗纸飘散。 大汉一声大喝,一拳击在那雪豹额头。 只听一声低哑的哀嚎,那豹子被震得脖子向后一缩,前爪扒了个空,半截身子便沉了下去。 但是另一只雪豹已然踏着同伴肩头窜了上来。 大汉抄起半截窗棂,用犬齿狰狞的断口向前猛刺过去,直插入雪豹右眼。 那豹子呼噜一声怪叫倒翻出去。 就在那汉子和两只雪豹缠斗的时候,另外一侧的窗牖也已经被撞碎。 庆云手中的纸此时刚刚燃起些火苗,分不得神。 眼见事态紧急,便对元宏喊道, “桌下有剑!” 元宏伸手一探,摸到剑柄,手腕一抖,直接拔剑出鞘。 寒芒闪起,元宏发出了一声惆怅的叹息声,一道剑影流光,如鸿渐于逵,飘然若仙,绞向两头探入的兽首。 “风山渐。上九,鸿渐于逵,其羽可用为仪。” 这是巽岚五起中最优雅大气的一式。 庆云前两日刚刚看过盖坤的注释,怎会不识? 此时他见魏王居然使出本门剑招,精纯如斯,一时竟然怔住,手中的姿势凝住不动,火苗恰借此势燃了起来。 庆云一惊,忙将手中火团抖了出去,等他回过神来,才想起本欲纵火,忙抱起案上的纸张一张张地投入红焰。 元宏一剑逼退两只悍兽,刺中了一只雪豹的前爪,却并未冒险追击。 见庆云已经将纸引燃,回手斩下一截窗帷投向火团。 另一边的大汉没有兵器,左臂已经被豹爪划伤,虽然伤口不深,但鲜血汩汩涌出,显得倒是有些狼狈。 但与他对峙的那两只豹子情形就更惨了,一只瞎眼,一只肩头满是木刺,鼻中淌血口舌流涎,荷荷而呼,不敢随意扑击。 大汉得了片刻喘息,便依仗身法,抽空踢翻了两列书架。 火势渐起,魏王和那汉子便退入火圈之中。 雪豹在屋外低吼了几声,见了火光,也颇为畏惧,只是绕着屋子踱步,期望能寻得破绽,一时不敢闯入。 忽然,门外又响起了几个孩子的声音, “丑奴,快放诱饵,将那些畜生引过来,莫让他伤人。 明达,下套索。 大提,来帮我拉绳子。” 此处不是野外,时间又极为紧迫,无法展开自动收紧的捕兽陷阱, 所以小破落汗拔陵迅速引导几个孩子布置需要主动激发的捕兽套索。 这种套索类似罗雀的捕框,要在猛兽入彀的一瞬拉绳收套,对反应有极高的要求。 这几个孩子既不愿意见雪豹伤人,也不想那几只豹子因此丧命,冒险尝试生擒猛兽,也真不知该算是艺高人胆大,还是无知者无畏了。 元宏隔着碎裂的窗孔看清了情况,叹了一声, “竖眼还没有赶到,想来也遇到了些麻烦。 你速去保护那几个孩子,莫让他们被豹子伤了。 这里引了火,一时半刻,还算安全。” 那汉子正领命要去,忽然听见隐隐的金属撞击声传来,急道, “有刺客,竖眼定然已经和他们动上手了。” 元宏的面色十分平静,既不惊慌,也没有显得意外,只是双目神光中略略带了几分伤感, “嗯,放警讯! 速去照顾那几个孩子,畜生若撒起野来,还真是麻烦。 他们虽通兽性,终究力弱。 这里,这里孤还有一个帮手,你放心去吧。” 那汉子对魏王的命令不敢有异议,翻身跃出窗孔,自怀中处一个陶埙,呜咽的声音长长短短地响了几声,刺破虚空,远远散了开去。 元宏一甩袍裾,将剑抛向了庆云, “你长得真像你爹。” “你,你……”庆云接了剑,自知已经被看破了身份,不知该作何回答。 元宏转过身,并没有望向庆云,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双腮上两道湿痕映着摇曳红焰,格外显眼。 “你应该没有见过父亲吧? 但是你对他的感情却如此真挚,否则怎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也有孩子,他在我身边长大,一十五年。 可是, 哎!你应该知道是谁把你送到我身边来的吧?” 庆云望着火光中的魏王,他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凌厉威严,也不似想象中那样颐指万人。 火光中的那道背影,孤单,悲凉,和泯泯众人并没什么分别。 此时剑在手中,他若想遂先父遗愿,全华夏抗虏大节,只需唾掌而决。 当年先祖庆轲图穷匕现的时候会不会也是如此呢? 庆云一声苦笑,他知道如果他在此时出手,即便成功,即便全身而退,他都不会由任何快意和成就感, “你今天很伤心。 我也不喜欢成为被利用的工具。 有些事情我还没得到答案。 等我心中有了答案,也许还会来找你。” 元宏忽然将头转了回来,仔细打量着庆云,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很好! 如果你希望我做些什么可以帮助你找到答案,可以随时来找我。 等你想好了,也可以直接来寻我。 我和你之间的恩怨是私事,我不会借助旁的力量来解决。 你手里有一块小龙王的令牌吧? 你想见我时,便可以拿这块牌子去找安丰王,他自会助你。” 庆云的双目忽然一紧,魏王怎么知道我手中有这块令牌,难道大哥…… 元宏看到庆云脸色的变化,又补充道, “你以为是你大哥将你的底细密报给我的? 你太小看你大哥,也太小看我这个皇帝了。 你们结拜的事情,在徐州人尽皆知,当你用他的令牌去调动驿马的时候,便已经有人报给我了。 你们几个小家伙在梁国闯下那么大的祸事,还把驿马丢在那里,怎能瞒得住人? 你在吕家当着五百官兵,接下吕文祖的垂死一击,难道我会不知? 高道悦死了,审理你们的案件被一拖再拖,太子想要利用你这张牌,其心昭然。 只是我不愿意揣度他用意。 你随着圣小儿车仗一离开安丰王府,延明便已经报予我知晓,他虽然安排了人接应,但还是担心太子会另使手段。 哎,方才延明的人报知没等到你,我心里还存着万一的希望,希望我今天不会见到你。 siluke.com 因为你一旦出现在朕的眼前, 朕失去的,就是一位太子。” 元宏在庆云面前一直没有摆出皇帝做派,只有在最后提到太子的时候,才自称一声朕,语音无奈而悲凉。 呜咽的风拂开门扉,杀声渐近。 远处无数的黑衣凶徒和侍卫捉对厮杀,冲在最前的三道黑影,裹着一个虬髯大汉,逼得他不住后退。 大汉的衣衫上满是血渍,好在他生的粗壮,也未伤及要害,猱进鸷击之间看上去并无大碍。 “大眼贼,你再不出手,就等着喝哥哥的祭酒吧!” 一道灰影倏然飘来, “竖眼匹夫!你慌什么? 刚才几只猫儿险些让你先饮了老弟的祭酒,你又在哪里?” 想必几只雪豹已经处理妥当,方才一同斗豹的汉子与那虬髯大汉汇在一处,死死守住回廊。 风吹着东窗半截的窗帷猎猎作响。 庆云忽然感觉背后一股大力推来,他回头愕然望向元宏,一支冷箭此时堪堪自他面前飞过。 庆云鼻端不禁一痒,仿佛是吸入了羽翎落下的纤毫。 “阿嚏”一声,就是差了吸进这一口气,庆云脚下一软,就坐倒在了地上。 这时他的视野仰见窗外天穹,就看见一道寒光自檐上倒翻而下,直取元宏。 那人选择自视野的盲区出手,就是想突发一剑毕其全功。 然而元宏自庆云的眸中瞥见了那一抹剑光,先了半分做出反应,举手向桌案一角猛地拍下,整块的红木面板呯的一声昂首弹起。 长剑要是劈中这样一块厚重红木,能否一击劈断还真是问题。 最差的结果就是兵器绷断或是被夹住,那便等于是完全失去了进攻能力。 刺客为了避免弃剑的尴尬,一脚将木板踢开,身形便因此一阻,落了下来。 庆云此时手中剑光一扬,拔地而起,姿势舒展,翩若飞仙,直射来人。 “好剑!”元宏脱口赞道。 这一式“鸿渐于逵”正是他方才用来逼退雪豹的那一剑。 魏王自幼尽得名师指点,剑式法度严谨,规矩自然不差。 只是自己一届帝王,平日静心思考消化剑术的机会并不多,做生死相搏的机会更少。 此时看到庆云趴在地上随手撩出一剑,虽然和师父教的路数不尽相同,但他能借翻身之势,如鸿振翅,这等灵活巧妙的变通着实令人眼前一亮。 那蒙面人脚下踉跄,慌忙挥剑格挡,可是寻常刀剑如何挡得“干尝断”这等专破百兵的锻制重剑? 只听沧浪一声响,那人掌中长剑折断,踉跄着向后又退了两步。 元宏忽然解下玉带,抖作一道电光, “鸿渐于陆,夫征不复” 这是风山渐中最狠辣的一招杀手。 元宏见到黑衣人出手的时候,就知道对方是个硬点子。 即便是自己和庆云联手,公平一战也未必能胜。 但是恰好对方想取巧偷袭,阴差阳错之下反倒被元宏出其不意率先反击。 这落水狗,自然必须痛打,绝不可以留下半分机会让对方扳回颓势。 黑衣人眼见这一剑无可闪避,念及使命,把心一横。 手中断剑一扬,奔元宏当胸刺来,企图拼个鱼死网破。 那条毒蛇般的软剑噗得一声洞穿了黑衣人喉头,可是断剑也结结实实地撞进元宏胸腹之间。 一阵刺刺剌剌的金属摩擦声啮碎了鹤氅外袍,露出了里面一道金鳞玉髓甲。 那剑锋被外层金铜箔片卸去了力道,划在一排排坚硬的玉髓上,就像是被倒拖着后足的死狗,毫无生气地任由头颅在起伏的地面上摩擦,碰撞,直到完全瘫软。 这个魏王的道行当真是深不可测,看似露出的满是破绽,其实完全智珠在握,机关算尽啊。 庆云已经开始怀疑之前独自面对“手无寸铁”的魏王时,一旦贸然出手,是否真的会有胜算了。 此时远处喧哗之声更盛,一名悍妇双手舞刀护着两个少年,带着大队的护卫杀到了近前。 廊下被两名大汉挡住的三名黑衣人,见势不妙,转身欲走。 忽然背里杀来一名全身重孝的剑客,手底招招带火,式式狠辣,有攻无守,全然是拼命的打法。 这三名黑衣人最初围殴虬髯客一人,还是颇占上风,待得那个一阵风般的鬼魅汉子加入战团,已然感觉有些吃力。 有道是不怕道行高,只怕不要命,眼下又来了一个疯子,让三人心下暗暗叫苦。 眼见那疯子这顿乱披风从头到脚尽是破绽,可在虬髯客与鬼魅汉子的施压下,三名黑衣人偏偏就是无余力反击。 只是斗了约莫十余个照面,已经有一人被那剑客斩倒。 剩下两名剑客再也无心恋战,各自甩了朵剑花虚晃一招,劳燕分飞去。 可若是论快,有谁比得上那搏豹的汉子? 影逝几度,一名黑衣人后心便吃了一记老拳,鲜血狂喷,向前栽倒。 就在此时一柄利剑透胸而过,堪堪将他身体撑住,那人绝望间回头,看清了重孝剑客的面孔,长叹一声,阖紧了双眼。 三人待要再找那第三名黑衣人,却见人群之中许多落了单的黑衣剑士在做困兽之搏,一时辨不得正身。 毕竟护驾事大,三人不约而同,冲进禅房,二话不说先扑起火来。 好在这火势不大,只烧掉了一些纸张布帷。 此间家具用的都是南海硬木,并不容易起火, 只有部分竹简,厚重的家什象征性地吞吐了些许火星,留下一滩焦黑,那火势便瘪了气儿。 元宏拍了拍庆云的肩头,问道,“小兄弟,能不能先委屈你一下?” 庆云还没有弄清楚状况,忽然觉得后项一声闷响,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等到他冥冥中恢复了意识,发觉自己已经被五花大绑,嘴里也塞了绸布,即无法动弹也不得作声。可是房中动静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元宏此时语气肃然,更增威仪, “凶手的尸体,都已经清点过了么?” 一名青年人应到, “回陛下! 已经清点过了,为首的三位凶徒果然是吕家的龙驹,龙骧,龙駼三兄弟。 龙骧,龙駼已然伏诛,只是未见龙驹的尸首。” “吕家如何会与太子走得这么近?” “陛下!” 庆云听到这个声音,心下大奇,这不是吕家的副将金重见么? 他怎么出现在这里, “现在武川吕氏早已不是当年五原吕奉先的那一支了。 武川吕氏本是周代齐国苗裔,小将本姓钟离,祖上亦是齐人,世代为吕氏家将。 前些年吕家凋敝,与柔然降将闾氏联姻,却被冒用了家门。 分家的龙骧将军吕罗汉对这些雀占鸠巢夺了本家的闾氏族人颇有微词,不料竟遭凶徒刺杀。 其事本是吕氏家丑,未能及时报予圣听。 但臣便是因为这个缘故,一直忍辱留在吕家卧底。 而今的武川吕氏,其实是柔然出逃的一支郁久闾王族。 他们在柔然王庭虽然失意,却也并非全无势力,只是等待机会翻身上位。 于是便与我朝不愿南迁的那些王爷暗通款曲,企图相互借力,以谋东山再起。 太子,太子他和平城的那些王爷……” “我知道了。 大眼,中山王那边有什么动静。” “陛下! 中山王乃是军中栋梁,并无反意。 只是王爷对亲情道义看得也是很重,代地的那些贵族就是看准了这一点,对他颇多怂恿。 不过,不过……桢王爷,已经将他说服了,中山王此时已经下定决心维护陛下南迁之策!” “哦?元桢他是怎么做到的?” “哎,桢王爷舌战群王。 代地的那些王爷,守鲜卑旧制,不通诗书,口舌之间自然不是桢王爷的对手,于是就动上了手…… 桢王寡不敌众,也无意还手,被众王打得气息奄奄。 中山王闻讯来救,他死谏中山王,血泪俱下。 这出苦肉计果然是让中山王死心踏地, 只是可惜桢王爷,此刻却, 哎,中山王将他留在府上调理,拟待伤情稳定再择机送桢王反京。” “什么?” 元宏拍案而起,在房中不停踱步,哽咽的诉道, “桢王是我最敬重的族中长辈。 当年我削他王籍只是彼此间的一种默契。 他为我兴保义军,率先支持南迁举措,朕有今日,桢王乃是首功。 ……崔休!” “在!”应声的正是最先发话的那位年青人。 “拟旨复元桢南安王王爵,增邑千户,加镇北大将军,相州刺史,即日生效!” “诺!” “武川吕文祖,怠忽职守,贪没军饷。 即日革职,充为死囚。” “诺!” 这吕文祖虽然已经死了,但总要有个官方说法为舆论善后。 元宏此时没有将太子带进去,难道太子这私通武将试图谋反的罪名就,就这样揭过去了? 崔休虽然嘴上应是,此时心里也在犯嘀咕。 “御史中尉高道悦,恪尽职守,刚胆直言。 追封新昌县侯,谥贞,加散骑常侍,管州刺史。” “喏!” “太子可有消息?” “太子欲轻装出城北去,已为中领军元俨所获。现正软禁于金镛。” “嗯。 太子元恂,凶顽成性,有违德体; 擅杀大臣,亦悖臣伦,即日废黜。 暂收于报德寺诵经忏悔!” “喏!” “大眼,刚才在书房里偷袭我的刺客也是吕家人吗?” “正要禀明陛下。 那名刺客身上有斩蛇山庄烙印,许是山庄剑奴。” “哦?斩蛇山庄和这事儿也有关系?” “臣不确定。 斩蛇山庄毕竟是江湖组织,山庄剑奴各自也有自己的江湖关系。 臣查过了今天寺中所有反贼尸体,只有他一人来自斩蛇山庄,未必不是出自个人原因。” “嗯。派人把这具尸体送到宋王那里,让他给个说法出来。” “喏!” “兽苑那边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吗?” “报德寺兽苑一直由尔朱新兴负责,人正在外面候着。” “尔朱新兴?梁国郡公的公子?” “正是。” “哦?有意思,宣他进来。” 庆云趴在地上,只看见几双马靴踱进踱出。 随后进来的一人手中似乎是提着什么东西,沥沥的正在滴血,随着那人脚步晃动,在地板上留下一行诡异的蝌蚪文,似是某种最怨毒的诅咒。 》》》》》敲黑板时间《《《《《 别人家的主人公不是运筹帷幄指点江山,就是十步一人快意恩仇。咱这款只能作别人对弈的棋子,是不是很弱?我也觉得弱,毕竟主角还年轻,书才刚刚开始,他从一个旁观者蜕化成指挥家,还需要一段时间。 对了,在本章中第二次出现的金重见其实是一个彩蛋哦,关于他背后的故事,希望各位看官自行挖掘,这样才比较入味。 今天我们敲黑板的正题,讲的是中国古代民族观。 “民族”这个概念,在古代是不成熟的,家族,部落,国家才是古人更关心的主体。汉族作为民族称谓是一个近代概念。秦人,汉人,晋人,唐人,宋人,明人,都是不同朝代,地域外国人对中国人的称呼,这些称呼有时是有年代滞后性的。 在今传《二十四史》中,除了《汉书》部分,“汉人”这个词汇,最早见于欧阳修的《新五代史》,而且仅出现在和契丹相关的条目里。此外哪怕在《旧五代史》(即官修《梁唐晋汉周书》)中,都没有使用汉人这一称呼。《新五代史》是一部私修史,欧阳修补遗《旧史》而成。可想见“汉人”只是契丹人当时对关内人的称呼,被欧阳修直接引用。这个称呼起于关外,后来成为女真人对江北华夏人(江南称南人)的固定称呼,沿用于金,清。几代女真沿用了“汉”这个称呼,是一种习惯称呼固化,和一些国家至今仍称中国为秦,唐或者契丹,其实是一个道理。毕竟关外诸部若有第一人称史,则不可不称檀石槐,不可不称其拒汉王封赐,建立了西连吐谷浑东至朝鲜的帝国。用客观角度看待那段历史的话,檀王与汉王,是可等量齐观的两位帝国元首。与汉朝的对峙,代表了东胡地域集团最辉煌的过往。 《旧五代史》所载后唐,后晋,后汉这三朝,均是胡人皇帝,包括五胡乱华后的北朝,这些胡皇时期的正史都找不到别汉人而称的痕迹。 古华夏族,归根结蒂是一个依靠文化维系粘合的农耕族群群体,在提到所谓,胡,夷,蛮,狄,戎,其实是基于“华夷五方”架构下的地域概念,和基于“士庶有别”的阶级概念产物。 拓跋鲜卑有国,以中国自居,恭执汉礼,溯源黄帝。在其官史传记里,同宗秃发部依然入夷,就是因为华夷五方的地域架构。拓跋重用士族,尊五姓七望,北返的王谢诸卿也多高官厚禄,因此为中原道学接受。其后千年由北朝,隋,唐至五代。鲜卑贵族一直活跃在中国政权的核心圈内,长孙,宇文,独孤,尉迟,屈,薛,窦,段,狄等姓,均已完全融入了中原士族圈。 当然,说到古代民族观,《徙戎论》和屠胡令这两个概念是没有人不提的。尤其是那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几乎成了汉民族主义者的圣典。可是有多少人真正读过全文呢?这其中详细,我们下节再续。 第十七章 哼哈二将生怪眼 论说三国夸吴王 “罪臣尔朱新兴,叩见陛下!" 那人下跪行礼,将手里的东西随手放在地上,竟是一颗人头! 那断首死不瞑目,落在地上,挣扎着咕噜噜向庆云这边滚了几圈,翻起一双死鱼般的灰瞳紧紧盯着庆云。 庆云和那断首对视,心下先是一寒,随后又感觉有些熟悉。 定睛再认,竟然是今日在兽苑见过的破落汗沃辛! 元宏冷冷答道,“平身! 尔朱新兴,朕问你,梁国最近发生的命案,可已经结了?” 尔朱新兴万没想到魏王先问的竟是这一出,他准备了万条说辞,尽数落在空处。 只能支吾答道,“啊,哦,回陛下!似乎凶手尚未擒获。” “可有线索?” “这,陛下!梁国只是尔朱家食邑,并无实际管理之权,这些事情小人实在不知啊。” “哦?既然是食邑,哪能有两耳不闻的道理? 看来尔朱家对于梁国一地的税赋并看不上眼啊。” “这,陛下!罪臣只听说凶手逃离梁境,不知所踪,其后之事,确实不甚明了。” “是吗?我却听说有人劝说梁国驻守高将军草草结案,莫要陈重兵在洛阳方向拦截。 这些旨意,是出自御史台,尚书省,还是门下省啊?” 尔朱新兴闻言伏地跪倒,磕头如捣蒜, “陛下!太子殿下的确曾派人使小人给高将军带话,小人,小人并不知道这并非出自圣上本意,小人有罪!小人有罪!” “起来吧。梁国命案主犯事涉刺驾,已被生擒。 兹事体大,朕已着人收压,拟亲自审问。” 尔朱新兴眼光向庆云狠狠地瞪了一眼,庆云眯着眼睛故作不知。 只见尔朱新兴向前跪行几步,又是一拜, “小人有罪!小人收容的两个下人,私通太子,竟然筹谋纵兽行凶。 一人畏罪潜逃,另一人企图逃跑之时被小人发觉,已经就地正法。 现有头颅在此,望陛下明鉴!” 元宏略微沉吟了片刻,问道,“此是何人?” “回陛下!此人名唤破落汗沃辛,是罪臣所聘兽苑的驯兽师。” “大眼!今日伏豹的那几个小儿,叫什么名字?” “陛下!为首的孩童,唤作破落汗拔陵。” “哦?他与这沃辛是何关系?” 尔朱新兴伏地不敢起身,只是应到, “回陛下。那拔陵正是沃辛之子,其余三个孩童也是由沃辛收养的关外孤儿。” “哼!尔朱新兴! 报德寺的兽苑你就不必管了,朕对你另有调用。 崔休,另拟一道旨封破落汗拔陵为报德寺司兽,另外三童并为兽监,其余赏赐可自定夺。” “喏!” “好了!都下去吧。 大眼,竖眼,将军,你们留一下。” “罪臣告退!” “喏!” 一群人呼啦啦退出了房间,元宏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柔和, “大眼。去帮庆小侠松绑。” 庆云被那名叫大眼的汉子搀了起来,在去除绳索的时候,才有机会偷瞄了一下在场众人。 呦! 房间里这几位,除了魏王元宏,那都生得是不拘一格啊。 先说眼前这大眼,天生似乎有点畸形,眼廓生的奇大,若是按照我们现在的观点,这长得是一张ET脸啊。 他的骨架也与常人不同,尤其是双腿,膝盖反凹,似乎无法完全直立, 这腿型啊,就像是安息国进贡的鸵鸟,或是瞪羚的后肢, 腰后硬邦邦地鼓出一块,显然尾锥也比常人多出那么一节。 怪不得他能跑那么快呢! 兽类肢体结构搭配人类的科学锻炼,造就这样一个比雪豹还要迅捷的追风大汉,真是天公奇迹了。 左首那个悍妇,生得膀大腰圆,可不就是日里护着圣小儿祖莹和另外一个小孩子前来增援的女将? 难道她真是个将军? 后面跟着的虬髯汉子,也是一对怪眼,眼球突出眼框约莫有半寸,像极了传说中的古蜀国君蚕丛。 这样的眼睛,平时闭得起来吗? 这大汉身高七北尺,手长过膝,这要是一臂伸出来,好家伙,怎么也要有普通女子的身长了吧? (笔者案:北朝一尺约合31cm) 元宏见庆云甩脱绳索的时候目光不离三人,微微一哂, “这位道友,似乎我用庆云,庆小侠这个称呼更为妥帖吧? 刚才让你受委屈了。 只是人多眼杂的场面,免不了有我那逆子的耳目,少不得要做做样子。 对了,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御前统军杨大眼,想必你已经见过。 这位妇人便是她的妻子潘将军,这将军可不是我封的,是她自取的小字,哈哈。 这一位呢,是御前参军傅竖眼。 他们虽然生具异相,但也因此别有异能,都是朕不可或缺的心腹啊。” 庆云和几人一一见礼,元宏又一把捉住了庆云的手, “接下来的几日,恐怕要委屈庆小侠在宫中别院小住。 届时元某还有求于小侠,望小侠莫要推辞。 元某对你的承诺,自然不是儿戏,你若想兑现时,随时去找安丰王安排便是。 他已得了朕的密旨,断不敢敷衍。” 于是庆云又被像模像样地“五花大绑”,由大眼竖眼一对哼哈二将护着送入了城北魏禁宫幽庭。 路上他才知道,这次圣小儿本来是安排为二王子元恪讲学的。 安丰王在寺里确实留了接应,就是眼前的傅竖眼,没想到先被乙羽标截了胡。 魏王知道太子意图不轨,但是也不愿猜度他胆敢直接弑君谋逆,因此便将主要的防卫都守在二王子那里,身边只留了杨大眼一个人照应。 今天这一劫啊,虽然看上去尽在魏王掌握,没有出什么纰漏,其实也是存了三分凶险。 这个魏王虚虚实实的还真让人看不透。 如果,如果自己果然站到了太子这一边,会不会真的像西域谚语一般,成为压倒驮驼的最后一根禾苗,一举成事呢? 庆云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既然他已经得到了魏王的承诺,他便抱定了用自己的判断来走出这段怨念的决心。 他安安静静在幽庭里研读了几天剑谱,便又被魏王邀请做客。 会客的地点定在御书房,安丰王携正妃,大眼夫妇,和傅竖眼也都在坐。 魏王见庆云到了,笑对安丰王道, “安排的节目还要等些时候。 听闻安丰王喜好清谈,不如就由安丰王起个名目,聊作谈资吧?” 安丰王推托不过,只得朗声道, “那小王斗胆,便以魏蜀吴三国为题,论其武功,可好?” 杨大眼一拍桌子, “好!好! 俺听到清谈二字,吓得头都大了。 若是换个题目,俺大眼哪里还敢说话。 这个话题好! 魏蜀吴论武功,那当然是蜀中季汉为尊了。 关,张万人之敌,勇冠三军! 嘿嘿,那威风,那名声, 嘿,厉害! 俺,那个,佩服!” 潘将军对他翻了个白眼,“这就完啦?” “啊,完啦。还有啥能说呀?” 安丰王赶忙圆场, “杨将军所言极是,季汉将军勇猛,世人称道。 不过小王以为,比起杨大将军倒追奔马,顺夺飞矢的绝技,纵是关张再世,也只能自叹弗如啊。” 杨大眼闻言虽然受用,但也不免羞窘,嘿嘿傻乐了几声,便不再言语。 安丰王又对庆云一拱手,“不知庆小侠有何高论?” 庆云略作思忖,抱拳应道, “蜀中人材,究竟凤毛麟角,实力最弱,战绩也并无出彩。 天下菁英十之七八,都在曹魏, 天下十三州,曹魏并其十数。 其时江南蛮荒,半为山越,赋税之民泰半都在曹氏册上。 因此若以成绩为论,当推曹氏为尊。” 安丰王欣然应到, “庆小侠定是熟读经史,举数例如数家珍。 嗯,不错,若是以绩而衡,自然是以魏为尊了。 不知王上以为然否?” 魏王欣然一笑,长身而起, “若以绩而论,便定曹魏为尊,孤并不苟同。 昔大汉之治, 东平卫满,名汉江,设四郡; 西征大宛,越葱岭,掠天马; 北逐匈奴,临北海,封狼居胥; 南夺交趾,立铜柱,君日南。 比之当日禹贡神州,开疆拓土,岂止倍焉? 然而曹魏之世,所守几成? 匈奴,东胡,羌狄诸部羽翼渐成,频探其爪。 公孙马氏,藩篱一去,曹魏之策,仅余怀柔。 今东胡诸部,只知有汉,不存魏晋,称关内皆为汉人,盖因其是。 而江东孙氏,起于一州之地,折蜀先主举国之兵于猇亭,拒魏文帝三路精英于江北。 教化山越,固政岭南,遗晋人衣冠南渡之巢穴,此其首功。 挥戈远征日南,夺汉时旧郡,吴境不曾让一寸汉土与荒蕃。 然而江东虎臣仍不自缚于汉时明月,为求军马,开源远航,扬帆瀚海。 遣万众拓土三韩,乃有百济之兴。 访夷州,幸朱崖,商通南海诸屿,遥呼大秦,另辟蹊径,此前人未有之功也。 比之魏蜀二国,全力内斗,私通五胡,吴王格局,如高山仰止。 上古奇书《河图》有谶,女娲的后人终将出现一位王者一统昆仑九州。 拓跋女娲同出地皇,我辈怎能以神州一隅为志? 复汉时江山,拓土四方,九州而一,方为我元氏抱负。 心存此志,焉能如曹刘龃龉汉中,而忘天下之大乎? 今天下南北两分,岛夷萧齐不仁,孤固当取之。 然而柔然,高车,高句丽,莫非汉土; 流沙,瀚海,山外山,亦是昆仑。 吴王所图,孤心戚戚。” 元宏如此盛赞吴王,令在座主人都大感意外。 但见他言辞铿锵,有理有据, 最重要的,嗯,还是他不容辩驳的君上威仪, 这金口玉言一开,那自然就是定论了。 安丰王急忙拊掌收官,大赞乌林,濡须,猇亭,石亭诸役。 刘备曹丕几伐东吴,无一胜绩,反而双双殒命。 难为了大眼瞪竖眼,这对难兄难弟可是什么都不懂啊,只能跟着嗯嗯啊啊。 不过庆云听得倒也入味。 魏王所寻这个切入点,他以前并没有想过。 仔细算来,整个三国投入十万兵马以上的战役,绝大部分都发生在东线,东吴的战绩着实不赖啊。 想当年刘备折全国之军于猇亭,同年曹丕也趁吴蜀鹬蚌相争之际倾举国之力伐吴, 他不但御驾亲征,还派遣东线的张辽,曹休,臧霸,贾逵,王凌;中线曹仁,王双;西线曹真,夏侯尚,张合,徐晃,文聘,等等等等……总之当时魏国数得上的名将,几乎都被投入了这场战役。 结果吴国没什么事儿,魏国倒折了张辽,曹仁两员肱骨之将。 再比如张辽八百突骑对南渡十万吴军发动奇袭,直逼凌统三百人的禁卫小队,虽然没有把握住狙杀孙权的机会,但因此名满天下。 可是高寿五百骑截杀曹丕北归的十余万大军,博浪一击,误俘副车,侥幸逃回的曹丕本尊也因此长病不起,没几个月便一命呜呼。这段秘辛却少有人提及。 同样是史书白字黑字记录的文字,为何在大众认知中的投影却判若云泥呢? 庆云还在独自品味的档口,忽然听闻屋外哗声四起。 元宏笑了笑,“来了!庆小侠,可能又要暂时委屈你一下了。” 杨大眼将庆云反背双手打了个活扣,竖起耳朵听着元宏的吩咐, “等会儿打起来架势要做足,但莫真伤了人。 皇宫里虽难免有他人的眼线,但多半也只能远远瞧着,所以只要打得好看,那就够了!” 随后元宏郑重地拍了拍庆云肩头,吩咐道, “太子半年前时常去嵩山兰若寺礼佛。 那里现在汇聚了许多游方僧,鱼龙混杂,定是有不少派系的耳目。 你的朋友会将你救去暂避,运气好的话,也许可以钓到大鱼。 哦,不用问怎么联系我,会有人来联系你的。” 怎么着?我这是要去当魏王的密探啦? 庆云想起上次见魏王时对方的嘱托和承诺,自忖无法回绝,于是愣愣地点了点头。 现在要比起道行,他和眼前这位睥睨天下的君王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在他面前,自己就像是一只纸鸢,对方却始终操控着那根线。 他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向游隼望着苍鹰一样,和对方对等的互动呢? 只有能够与他对视,才不会让自己生存的每一刻仿佛都来自对方的施舍,才能堂堂正正地对他发起挑战,让父亲瞑目,让自己心安。 所以现在答应他的请求也没什么吧? 庆云在心中暗自呐喊:我庆云不喜欢欠别人的情! 听得打斗之声渐近了,大眼竖眼纷纷冲出厅去,见有四名黑衣人闯将过来,便各执刀剑,杀做一团。 大眼身法诡异,忽高忽低,忽前忽后; 竖眼大开大阖,顺劈一丈方圆那是不分敌我。 这两个怪物一旦施展开来,那等闲侍卫根本插不进手来,只看见鬼影穿花,月华盛放,和那四名黑衣人斗得是不可开交。 来人虽然都是黑巾遮面,可庆云怎会认不出来? 冲在最前的那人,将剑舞得风吹不过,水泼不进,赫然竟是三哥刘赢。 连他都来了,想必大哥也到了洛京。 只是以大哥的身份和那顶光头,要是一同闯宫可就太容易露馅了。 那同来的另三人,必是二哥四姐,还有殷色可小师妹。 战团中六人此时皆有默契,身法转得似风车一般,出招如露如电,这等速度变化,远远望去如何瞧得出是假把式? 眼看戏也演得差不多了,安丰王喊了一声,“淑华,动手!” 声音还未绽开,小王爷身边那个娇滴滴,怯生生,仿佛风一吹就会飘走似得,那个一直安安静静毫无存在感的安丰王妃,竟然忽地腾身而起,拔剑出手了! 这一剑自出鞘的刹那就放出夺目的异彩。 仿佛是因为剑身绕着剑脊高速地旋转,团出一抹柱状虚影,如初晴之霭般折射出七色霓虹。 紧接着那纤弱的身子也随剑高速旋转起来,衣袂拍风,剌剌作响。 剑细,腰肢更细,剑光七色,那飞仙般的人影更是十色五光,一人一剑,如天外飞来,直落战团。 刘赢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剑法,如果对方这一剑真的是要斩杀自己,自己有没有把握接住,在他心中也存了个大大的问号。 其实他现在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去接扑面而来的这一阵香风。 只见四只怪眼左右一分,仿佛是截住了刘赢左右退路,堪堪将正面让与这争艳天地的一剑。 刘赢只能退,只有后退才是活路。 可是背后,还有三个队友啊! 刘赢向后一退,最先撞到的就是祖暅之。 暅之吃他这一撞也是立足不稳,被压得一起倒跌出去,手中长剑把持不住,竟然脱手飞出。 两个人倒了,剑还在空中翻着剑花,笑嫣嫣地望向破空而来的那道长虹。 被暅之这一卸力,瓠采亭和殷色可这两位姑娘可反应过来了,左右一分,自后方闪出,一如岚起,一如雷落,黑影寒芒就像是乌木镶银的画框一样,把那剑花横虹一并裹了进去。 如此诗意美感的打斗谁曾得见,这,这难道是排练过的? 就连元宏,小王爷这些明明知道眼前诸位“戏骨”绝无预先窜戏机会的幕后导演们都忍不住起了这般心思,更何况是庆云呢? 在场的一众侍卫宫女,那看得更是痴啦。 一双双眼睛一眨不眨得盯着长虹贯入剑花的一刻。 这一剑下去,不是在地上东倒西歪的那两个黑衣人被穿作一串,就是冯小王妃被风雷绞碎。 究竟是哪一方会更快一些? 此时百名看客心中自是百般答案。 忽然间,银花绽蕊,暅之的弃剑翻作一条大蟒,巨口吞天乘势而起。 原来是暅之触地之时,借力反推了刘赢一把。 刘赢右手软剑也在地面一弹,左手趁势抓起暅之的弃剑,剑若腾蛇,弄信反啮。 前有蟒口,侧有牢笼,小王妃这一剑的剑势,那是不得不发了。 本来如飞梭般投来的娇躯,像似水车般在空中打了个鹞子翻身。 横贯霓虹舞作光轮,一时彩华大盛,没人看得清哪一道是虹光,哪一道是剑气。 总之自冯美人身上射出的千条瑞彩与风雷灵蛇自有一番缠绵,只听得风铃般的一阵金属撞击。 众人定睛再看,小王妃的一剑已被暅之自刘赢背后探出的双掌夹住,但那君临一剑的余势却未尽衰,仍是刺入了刘赢右肩。 而刘赢的左手剑已经抵在了王妃喉头。 一旁采亭色可二女,则分别被大眼竖眼扣住,动弹不得。 在双方实力背景下呢,这个结果看上去也是颇为合理。 王妃也是千金之体,自然万万损伤不得,一旁安丰王早就嘶声“吼”道, “住手,住手!莫要伤了孤的爱妃。皇上,皇上,可定要保得淑华无恙啊!” 元宏忙出言安慰, “淑华也是朕得小姨子,朕焉有不爱惜之理?” 随后便怒目叱喝道,“大胆贼人,竟敢入宫刺驾,挟掳皇亲! 你们,你们,不要命了吗?” 刘赢忍痛咬牙,一字一句说得真切, “想留住这位小娘子性命,就先放了我的三位朋友。 再送我们出宫门,备六匹良马。 待我们出城,确认没有追兵后,自然会放还她!” “混账!如果你们到时不还,朕又当如何?” “我看这为大眼睛的朋友行动迅捷,如豹如豸。 他可以带几名亲卫跟随。 出城后我们六马一起散开,谁会带着她做活靶子?”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敲黑板时间《《《《《 冯美人这天外飞仙般的惊天一剑是何来由?这个,因为冯家也是本作很重要的一支势力啊,自然不会简单。堂堂北燕皇族,在孝文这一朝,出了一位太皇太后,两位皇后,两位昭仪,六位王妃,一个国公,高官权臣更是不可胜数,就算说冯家握有北魏半壁江山,那也毫不过分呐。 言归正传,我们继续来讲《徙戎论》。这篇策论,是在西晋年间,关外胡狄纷纷内迁,五胡乱华弊端初现之时太子洗马(典籍官,洗此处读冼)江统的上表。这片文章中一共出现“汉”字七次,“汉人”一次,但都是指的实体汉朝,汉朝人。而对于中原人的概念,文中相对应的词语是“华人”——“徙其余种于关中,居冯翊、河东空地,而与华人杂处。” 这篇文章,阐述了非常传统的华夷五方观,他分析了当时中国四周狄,戎,夷,蛮的习性,然后认为他们应该哪儿来回哪儿去,泱泱中国不应该接受移民。 当时社会面临的最主要问题是什么呢?哎,最出名的那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就来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戎狄志态,不与华同。而因其衰弊,迁之畿服,士庶玩习,侮其轻弱,使其怨恨之气毒于骨髓。至于蕃育众盛,则坐生其心。以贪悍之性,挟愤怒之情,候隙乘便,辄为横逆。而居封域之内,无障塞之隔,掩不备之人,收散野之积,故能为祸滋扰,暴害不测。此必然之势,已验之事也。” 这里说狄戎的生活习性与我们不同,因为他们落后衰弊,一般都住在郊区。当时的士族庶族(庶族并非贫民,都是地方名士)条件优渥,喜欢玩,这些关外泥腿子看了以后心生怨气。于是啊,这个治安就会不好,暴力事件就会增多。这是必然的,也是有事实依据的。 xiashuba.com 这种现象,其实古今中外都一样。这个江统呢,确实比当时的人多看了一步,他的核心思想在当时的主体思想限制下也还算进步。文章最后的结语也是金句频出:“夫为邦者,患不在贫而在不均,忧不在寡而在不安。以四海之广,士庶之富,岂须夷虏在内,然后取足哉!此等皆可申谕发遣,还其本域,慰彼羁旅怀土之思,释我华夏纤介之忧。” 也就是说,这些蛮夷(其实就是关外来中原务工务农人员),他们最大的问题是穷。他们比本地人穷,这种贫富差距就是隐患。现在中原士族庶族都很富裕,状态很好。中原本来的贫民都接受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教化,他们对既有阶级现状都很顺从,中原并不缺劳动力。而那些外域来的未经教化的穷人,他们是绝对的隐患,就应该送回蛮荒。 当时中原到底是否缺乏劳动力,是否需要接受移民呢?至少从军队体系来说,三国时期就已经出现丁壮不足的问题,大量使用胡人募兵了。而农耕方面,因为人口剧减造成闲置荒地大量增多,也是不容争议的事实。 不过江统所代表的观点于现在各国政坛依然活跃,其实就是右翼地方保护主义思想,实在和民族大义本身没什么关系。控制移民,在疏不在堵,除了相应限制遣返政策,还要有相应保障体系为他们提供教育工作机会,择其优者而用,让他们可以安居乐业,融入社会。移民趋势流向稳定,文明,富裕地区是一种必然潮流。强行划分界限造成的歧视,误解,很容易引发相对落后文明的反弹式劫掠。而在冷兵器时代,无家可归的亡命徒永远是最能打的。古代文明因此遭到相对落后族落的大范围侵略,于世界范围内都是频发事件。在当时中国的阶级制度下,没有人能从平等的视角看待这些问题。这篇建议赶尽流民,配发原籍的《徙戎论》也因此应势而生了。 最后,对于那些只凭八个字就捕风捉影扭曲原文大意的人,只能送他们一个“断章取义”的评语。 第十八章 少室山中隐兰若 皆空堂前见故人 五骑并辔而西,安丰王妃自然早被杨大眼安全接应回去。 “三哥,你的伤不要紧吧?” “没事! 假戏也要真做,杀进皇宫连血都不流一滴,实在太不合情理了。 那小王妃出剑甚有分寸。 那一剑,啧啧,如果有机会我倒真想再接一次。” 庆云又问起大哥, 二女嘴快,早就叽叽喳喳地把安丰王请来元法僧和刘赢,定计劫宫,以便一起去兰若卧底的事情讲了一遍。 大哥元法僧为了避嫌,已经先到兰若寺去安排了。 嵩山, 之所以能坐五岳C位,皆因此间亦是华夏祖庭,是昔年黄帝母族有嶠氏属地。 而黄帝元服后的封地轩辕(也就是黄帝轩辕氏的出处),《战国策》所谓轩辕缑氏之地,便在嵩山西麓的双龙丘下。 中国第一位世袭帝王夏后启也是在嵩山诞生的。 夏后启的父亲夏后禹,正妻本是九尾狐女娇。 但是帝禹巡游天下,难得幸临。 在疏河治水的时候呢,又与血统高贵的黄帝直裔巫山神女瑶姬互生爱慕,传作一时佳话。 等到数年之后帝禹再回黄河流域时,女娇已经怀有身孕。 帝禹剖腹取子,便是夏后启。 帝禹这一生不知是何原因,并无其他子嗣。 他临终时本欲禅位贤臣伯益。 结果夏后启事先得了消息,窜通了一些部落族长,率先发难。 帝禹薨,伯益伏诛,夏后启成为中国第一个世袭上位的君王。 太史公曰:“禹崩,虽授益,益之佐禹日浅,天下未洽。 故诸侯皆去益而朝启,曰‘吾君帝禹之子也’。 於是启遂即天子之位,是为夏后帝启。” 就是对这一史实的美化。 尧舜禹的禅让,是官“修”正史,以示王纲正统。 而《竹书》所记的暗流汹涌,均不见经传。 只是曹丕篡汉的时候,忘情感慨: “舜禹之事,吾知之矣。”,方尽显历代帝王秘传心术。 炎黄尧舜禹,本来都生于黄河中上游。 直到帝启上位,才正式的将夏与华从地理上剥离开来, 也开启了中原持续数千年的长安洛阳,华岳嵩岳的双核历史。 嵩山其实是两片连山,一为太室,一为少室, 传说为女娇和她的妹妹季娇所化。 据说这对姐妹花出身九尾狐族。 上古传为狐族的女子,多半都是艳名极盛,但在生活作风方面存在些许问题的贵女,比如夏后羿(笔者案:有穷羿篡夏王,以国为氏。后是夏王的尊号,故称夏后羿。后羿与嫦娥的老公大羿是两个人。)的妻子玄妃(纯狐),商王受的妻子妲己。 女娇姐妹也传为狐媚,不知道这和独居受孕,破腹产子的蹊跷事是否有关。 不过嵩岳山景之秀媚,到真是不输少女,也难怪后人有此寄托了。 太室山既是帝启的诞地,理所当然地成为夏商周三代太庙所在,故云太室。 华夏的根本信仰,敬“天地君亲师”。 所以外来宗教的庙宇,是万万不敢和太庙抢地盘的。 于是洛阳郊外佛寺连天的景象,只得应在了少室山上。 此时少室,从山脚到山巅,大大小小的寺,庙,洞,庵何止千数? 许多还来不及起名,因此通以兰若称之。 摩天岭下最大的一处官寺,正是当今魏天子元宏下旨建造的。 这处寺庙虽未完工,但是塔高地广,恢弘之势已见雏形。 兰若主寺也分做四苑,僧苑,兽苑,塔林和四夷馆。 兽苑,塔林,四夷馆的布置和报德寺略同,而前堂僧苑,又分四堂。 地论堂首座为东天竺名僧佛陀跋托罗,汉号佛贤,曾为魏王讲解《十地》经文,由是开了堂口。 蜚驮堂首座是自嚈哒国游方来的一位婆罗门,在天竺信仰里,只有婆罗门种才有讲解《蜚驮》的资格。 来到中原的婆罗门种可谓凤毛麟角,所以大家都尊称这位大师婆罗门而不名。 弥勒堂首座乃波西高僧觉法。 波西国是自波斯迁徙到南天竺的一个族群,本来信奉的是火神陆压真君, 后来受天竺宗教影响,演变出了一个中间信仰——弥勒。 皆空堂首座空空空空,法号独树一帜,乃是当年后秦王族后裔, 因笃信汉传佛经第一典《四十二章经》,感经文而悟四大皆空,才取了现今的法号。 这四位游方首座之上,另设道人大统,道人统,二统打理全寺。 这位大统自然是位华人,据说传承自龙树密宗。 龙树大师不但在中土佛教地位超然,在西域也是数得上的字号。 有他的传人住持,自然不堕了中土威仪。 道人统宝念,出自秃发氏支系,也算是沾了点皇系血脉。 宝念早年入了象雄国学法,在山外山中被奉为大法王,资历自是不浅。 这六位高僧,均是道高德隆,信众可不止限于中原啊。 因此这里的四夷馆可不像报德寺那般冷清,挤满了天竺,嚈哒,罽宾,高车,柔然,三韩,倭国甚至来自数万里之外扶桑国的僧人。 庆云这行人进了寺庙,还以为是到了高僧法显拜谒过的佛国。 往来者或高鼻深目,或短小髻发,无奇不有, 怕是把大眼竖眼那对活宝拉来此处都不会显得如何扎眼。 有道是拜山拜水拜码头,几人早已换了缁衣,自言信众,带了布施礼物指名拜会大统。 搞这么大的阵仗呢,固然是为了把大哥引出来。 否则喏大一座寺庙就像是一座小型城市,聚笼了成千上万的信众,他们可要去哪里找人呢? 这些“薄礼”其实也是魏王事先安排的,早就差人负在了马匹背上。 魏王笃信佛学,这兰若寺的几位高僧都是经他任免,所备的礼物又焉能不“投其所好”? 大统一见这许多袈裟,缁布,上好的纸墨,檀香, 当然,也少不得一些黄白朱翠的“阿堵俗物”, 心中便已明了这几位贵客来历不凡,立刻点齐了四堂高僧迎接贵客。 大统听说庆云等人想在寺中礼佛,自然高兴。 只是他们本是华人,按律入不得四夷馆,需要在僧院四堂中择一修行。 彼时佛教也是年轻宗教,地论,婆罗门,弥勒,经祖四宗,其实在教义教典、主神崇拜甚至教行规范上都又很大的分歧。 佛贤称婆罗门是外道; 婆罗门说救世主弥勒更歪; 觉法又指《四十二章经》是伪典; 空空空空可不干了,他说《四十二章经》四百多年前就流传中土了,乃是万经之祖,《十地》都算是晚辈了。 四个人引经据典, 这个讲贵种贱籍,蜚驮古谕, 那个说沙门空见,佛陀悟道, 又一个谈弥勒净土,普渡众生, 再到因果轮回,六道十地, 个个滔滔不绝,理直气壮。 庆云等人对佛学本就没生什么兴趣,被他们这么一闹,都是一脸苦笑。 几人四下寻么,又未见元法僧,正不知如何收场,采亭倒是先跳了出来。 她指着空空空空大师道, “既然《四十二章经》是内传第一经典,吾等驽钝,就从头学起吧。” 其实这位瓠大小姐只是对空空空空的法号“颇有好感”,觉得这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于是便抢先选定了。 礼佛修道需要尊重个人意见。 既然檀越施主已经发话,这些有道高僧自然也矜持起来,面露喜色,不再争吵。 大统双掌合十,口宣佛号, “诸位亲既然已经决定,那弊寺便在皆空堂收拾两间厢房供诸亲暂住。” “亲?什么亲?我们没有人要成亲。” 采亭见自己这边有男有女,怕不是那大和尚会错了意? 或者,哦,听说这佛教密宗外道之中还有一门欢喜禅,拜的是欢喜佛皮囊夜嫁(Vināyaka),难道…… “呃。”空空空空大师知道眼前这小妮子想歪了,于是便解释道, “这个,施主一词,梵语称檀钵底,也就是现在所谓檀越。 而在先汉则称达嚫。 (笔者案:嚫今音衬,梵语原词对音dakkhina,“khin”音近“亲”) 我教汉代自西域传入,达嚫的称呼使用更为广泛。 叫得多了便也时常简称为亲。 而更有皈依大儒,认为亲者,至也。 对来到寺中的贵人称亲,不但更彰宾至如归的诚意,也与出家人以三界火宅为家,皈依后便亲如一家的宗旨暗合。 因此鄙寺便有了对大施主称亲的习惯,若有唐突,万勿见怪。” “哦,不唐突,不唐突。 鄙亲方才有些误会,大师莫放在心上。” 这瓠大小姐大窘之下,首创了一个鄙亲的称呼,众人也只能忍俊不语。 一众人随空空空空去皆空堂的时候,这才知道寺中还有一名道统外出讲经,没有露面。 又得知他俗家是秃发羌,入山外山学道,心下便已了然。 大师哥是得了秃发家大手印传承的,和这道统说不定会有些渊源。 今天这般在寺中高调露面,等道统回来的时候必会知晓,大哥若想寻来,怕是不难了。 僧房陈设简单,但也算是清幽雅致。 几人赶了一天路,又听了四堂首座辩经,确实有些累了,便随禅声入定,一夜无梦。 第二日五人依仪应去拜谒空空空空大师,行师礼,听经讲禅。 空空空空大师生性和蔼,并没有什么先师圣祖架子,招呼诸人在自己的禅室随意落座便开始了闲谈。 瓠采亭最感兴趣的自然是大师法号的来由。 大师听到这个问题,并不意外,耐心地解释道, “《四十二章经》有云‘熟自念身中四大名自有名都为无’。 夫有名,万物之母,是为相; 无名,天地之始,是为空。 天地之初,道亦所出。 故道名之始,同出而异名。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祖暅之听罢大奇,连忙发问, “大师解释的这段经文,用的本是道经啊。” “不错!道求亦道,佛求亦道,殊途而同归,唯名异尔。 所念无名,便无分别,既然言空,又何必在意呢? 用道典讲佛经,非自贫道而始。 若是你有机会遇见昙鸾道友,听他论经, 那道藏儒典,信口拈来,反而更让中原信众受用。 佛道正理,原本就是相通的,何必在乎是谁先提出的呢?” 庆云亦感觉这种说法有些不妥,便问道, “那修道与修佛,又有什么不同呢?” “刚才贫道已经说过,不同在名,在相。 拜的神佛不同,颂的经文不同,讲的规矩不同, 守的礼仪不同,拜的师父不同,入的寺观不同, 去掉这些所有的相,我们追求的道心都是清净,祥和,慈悲,美好,如是而已。” 殷色可一直皱着眉头,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啦, “小女子听闻我朝佛道之争甚重,太武灭佛,文成逐道,既是一般,那还争什么呢?” “其异在相,所争自然也在相。 名声,地位,财富,国师称号,对于修行而言都是外物, 但对于传教,弘法,接济信众,建立寺院,却又是无法跳开红尘俗务的。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修行与弘法所需相互矛盾, 那么究竟是清修渡一人重要,还是沽名渡万人重要, 至今百家相争,从无定论。” 一直没有发话的刘赢忽然开口了。 他一开口,问题就像剑一样锐利,着实是毫不避讳啊, “我常听说老子西出函谷而化佛陀,此论真伪,大师可甄否?” 此话一出口其余四人均觉不妥。 在佛家面前提这个问题,那不是打脸吗? 没想到眼前这位大师倒是一点没生气,反而笑吟吟地道, “这种说法若论究竟倒也并非空穴来风。 老子骑牛出函谷,一气化三清。 神牛曰蜚,蜚驮三主神降世传说起于婆罗门。 如今湿婆第一化身的坐骑便是蜚牛。 天竺诸国敬牛如神,不食其肉,以‘蜚驮’追名上古荒史,其俗因之。 婆罗门神佛如恒河沙数,佛陀仅是其一,但最得妙谛。 上古传承,诸教派间相互影响颇多,其间差别便如之前所言,尽在一个相字。 谁的主神教典是正,这样的辩驳毫无意义。 道教太上出自昆仑上天,西域圣火教出自枷锁胡天,本是两种毫不相干的信仰。 但是圣火教主咱(音za)陆压示德(Zarathustra,一译琐罗亚斯德,又译查拉图斯特拉,均一人也)亦被道家引为陆压真君镇西昆仑诸岳。 圣火教的转世救世灵使密特拉,引为佛家弥勒,灵使转世之说也在山外山信众颇多。 佛家罗汉天王若干神佛又被道家引为神明。 这其中交汇混杂,不过都是在一个相字,并未触及道的本质。 再深一步说,诸教经文教义间的互相影响也是存在的。 就拿贫道法号来说吧,之前贫道曾言空空空空来自《四十二章经》四名皆空,只不过是诸多阐释的一种而已。 贫道出自后秦姚氏,后秦国师鸠摩智所译《金刚经》云,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俱此四无相亦可称四大空。 而《大品般若经》则以法法空,无法无法相空,自法自法相空,他法他法相空为四大空。 不同佛经的不同注解,何必要辨正伪呢? 但是四大皆空一说所传最广,影响力最大的解法,却出自西域传入的水火土风四相学说。 四相生天地,故曰四大。 四大皆空,则天地空,万法空,此解已为外道婆罗门引作天地正论。 道众经常询问贫道这几种不同阐释究竟孰对孰错。 一旦陷入类似迷思,便是着相。 其实无论从哪个角度去解释均是妙义,归根究底都是空空空空。” “妙啊!妙啊!”庆云听到此处,拍着大腿,仿佛有所顿悟。 忽觉两侧八道目光见了鬼似得向自己投射过来,只能苦笑解释道, “我是说大师的法号取得确实高妙。 如果你理解了万法皆空的本质,便能悟其妙义。 而对于无法理解的道众,这个标新立异的法号可以引导他们对空字一法辨证思考,直到有一天顿悟为止。 这个法号本身,就是一记棒喝啊。” 空空空空开怀大笑, “亲甚有佛缘! 能在这一盏茶的功夫里悟出四大皆空的真谛,不枉到此一游啊。 不知其他诸位亲是否亦有所得?” 庆云之外,除了暅之,其他三个人可是真的连一句话都听不懂啊。 暅之虽然听得明白,但是师父所授道论对他影响甚深,让他对这个世界已然有了自己的理解与成见,因此只是听了个左耳入,右耳出。 不过他对空空空空大师诸教同源的观点倒是颇感兴趣,知道这位长者确实有真才实学。 若非博古通今,饱读经书,如何能总结出上古诸教的盘根错节? 故而他对大师所怀的敬意,也并不弱于庆云。 就在众人答谢,起身告辞,行至禅房门口的时候,暅之忽然哎呀一声,像似忽然想起了什么。 又是八道目光一起聚来,暅之亦颇感尴尬,赧然辩解, “之前我听老师解说《道德经》,对于‘多闻数穷,不若守于中’一节,一直不太理解。 之前不明白多学多听,到底有什么不好? 刚才听了空空空空大师论经,忽然想到,这其中的重点并不在‘多闻’,而在‘守于中’。 自己如果没有见解,思考力和判断力,一昧道听途说只会使耳塞目盲,并不见得能让自己受益。 而通过自己的本心来认知,就算空见空闻,所得却都是自己的能力学识。 其中真意,此刻我终于明白了!” “孺子可教也!” 这一声赞叹,并非佛家机锋。 但此时空空空空和蔼的笑容四周,仿佛正笼罩着一圈淡淡金晕,如佛光般或隐或现。 五人一起躬身拜下,虽未伏跪,其中的虔诚,又怎么会因外相而被误解呢? “老师在论佛道的时候经常说, 道家讲辨证,认为任何行动都有利有弊,有得有失。 所以多为未必强过无为,因势利导方是正道。 但这其中利害理解起来太难,把握更不易。 许多人把无为当作借口,而非方法,其实是未窥其中门径; 而佛家重因果,以善果为饵诱导善因。 修行的门槛不高,很容易被民众理解。 但真正能悟得佛法真谛,跳出因果,知修道,而非修果,敢入地狱的大师寥寥无几。 这位空空空空,无疑是一位大彻大悟的上师。” 能听到空空空空这样级别的高僧亲自说法,是非常难的的因缘, 几人虽然所悟不同,但或多或少均有所感。 因此自禅房一路走来,倒也三句不离般若。 庆云听到暅之大发感慨,不禁揶揄道, “二哥,听你的口气,好像也是佛缘深厚呢?” “哎,大师刚才还夸你悟性好,怎么就忘记万法皆通的道理了? 家师虽然修道,对佛经却是有所涉猎的,甚至还曾亲自抄译过经文呢。” “阿弥陀佛,原来华阳先生对于佛法亦不失兴趣。贫道闻之,与有荣焉。” 一前一后两位出家人,不知何时自左侧回廊飘了过来。 之所以用飘这个词,是因为没有更加恰当的词语来形容了。 为首的沙门慈眉微垂,目似朗星,端得是气宇不凡, 一身艳红色的袈裟直罩过了脚面,遮住了行走时下身的摆动,远看去就好似一朵红云涌动,风也似得飘来。 cxzww.com 后面那人虽是被遮住了大半个身子,可是一颗光头那是油光锃亮,在阳光下面都能反出金光,除了元法僧,还会是那个? 头前这位多半就是道统了。 庆云在大师面前自然不能僭越礼仪,于是强忍着和大哥重见的激动,并没有冲上去来一个熊抱,只是双手合十,轻描淡写地见了个礼。 元法僧却没有那么好的性子,在三位义弟肩头都是重重地锤了一拳。 他这“大拳头”虽然没有用什么手印心法,但就冲他那两膀子力气和铜铸似的骨肉,眼下三名小弟的表情便如寺里的罗汉雕像一样精彩,挑眉瞪眼呲牙咧嘴的。 不过他自己的嘴也是咧得老大,不是因为手疼,而是不舍得给后面两位千娇百媚的女孩子也来这么两下,于是就礼貌地露齿“微笑”, “来,我先介绍一下, 这位就是山外山闪婆国法王秃发阿傉,法名仁青恰格,或称作宝念大师。乃是本寺道人统。 ……大师,这位是我三弟刘赢,剑法了得,武艺恐怕还在我之上。 这是我二弟祖暅之,华阳先生弟子,一身稀奇古怪的法宝,简直就是个多宝道人。 这是我四妹,瓠采亭,独自走南闯北,端得是巾帼不让须眉。 这是我五弟,庆云,武学悟性奇高,剑术别具一格。 还有这位,这位,应该也是一位檀宗的小师妹吧,我听元延明说过,叫,叫什么来着?” 》》》》》敲黑板时间《《《《《 此节就要讲到屠胡令,在此之前我们先说说冉闵其人。 古代帝王公卿,谥号就是一生的评语,可不是随便取几个字了事的。武悼天王冉闵,这个武悼天王是前燕灭冉魏后给冉闵上的谥号,冉魏为冉闵自上的谥号为平帝(记于墓志)。这两个谥号都不是什么美谥。我们先说这个武悼天王,天王相对于帝,是降级。之前我们提到过汉代聂壹谋伏匈奴的马邑之谋,在这一役里武州尉史向匈奴大单于告密,受封天王。在关外诸族中,天王就是个部落头人之类的衔头。冉闵的老东家后赵皇帝石勒,先称大赵天王,后称帝。这一个天王就让冉闵矮了一级。武悼二字,是赞冉闵的武勇,是燕军恐惧从处(谥法:恐惧从处曰悼),这本也贴切。但这武悼天王的谥号虽然今人看似喊起来响亮,却是燕王直接否定冉魏政权所耍的花招。给了一个褒奖的谥词降格追封天王,那这个从属名分也没人来喊冤了。 再说这个平帝,是冉魏的自谥,却是一个中谥。《谥法解》:治而无眚曰平;执事有制曰平;惠内无德曰平;治而清省曰平;布纲治纪曰平;克定祸乱曰平;理而无责曰平;布德均政曰平;无常无偏曰平;治道如砥曰平;分不求多曰平;政以行辟曰平;推心行恕曰平。简言之,有功有过,功过相抵,大致可谥为平。可是开国君王在本朝受谥,不得美谥者相当罕见。诸如赫连勃勃,石勒这样的开国暴君,也都得了美谥。这两下相较,冉闵谥平,背后的潜台词就很深刻了。 冉闵其人和乞活军,在近代的文学作品中被不断加工,包装,成为“民族英雄”的代言。殊不知这乞活军就是流民雇佣军,没有任何民族属性。按照江统《徙戎论》中所描述的魏晋之势,恐怕乞活流民中,还是胡人多些(穷)。比如十六国中率先建国的成汉,就是氐人李氏怂恿乞活流民攻占州府成事的。而冉闵本为羯人石虎养孙,改宗石闵,没有任何史料证明他在称帝之前不满于改宗换姓。而他杀孽之重,所杀华人并不少于胡人。所谓杀胡,也只是起于皇位之争,他对亲晋的华人士族举起屠刀之时也未见半分怜悯。因此冉闵在古代所获得评价并不高,宋代大儒谢采伯在《密斋笔记》中,更是将冉闵与刘渊,刘聪,刘粲,刘曜,石勒,石虎,苻生,赫连勃勃这些杀星并提,说他们“凶徒逆俦,淫酷屠戮,无复人理,祸亦不旋踵矣。” 篇幅所限,有关屠胡因果,我们下文细述。 第十九章 前山佛寺后山观 明有金刚暗有仙 “小女子殷色可,师从檀宗盖坤。 见过大师,见过小龙王。” 殷色可虽是一身素色缁衣,却掩不住眉目间的风情万种。 这娇怯怯地柳腰一折,盈盈拜下,山岚微送,焉知古井不兴波? 元法僧把脑壳一拍, “嘿,将这样一位沙弥尼送进寺来,怕不要扰了僧众修行?” 宝念大师双眸空灵,并不为所动。 只是听得元法僧一说,随口叹道, “在这山中修行的比丘尼数以百计。 沙门三宝也掩不住皮相婀娜者,并不多她一人。 若是你见过在后山庵内清修的比丘尼统僧芝大师,就不会如此少见多怪了。” 比丘尼统,那就是管尼姑的官咯? 得知此山兰若还有尼庵,元法僧不禁来了兴趣,追问道, “哦?后山有处尼庵?大师可否择日带我去参拜一番?” 宝念宣了一声佛号,摇了摇头, “那里是比丘禁地,你若是敢去,可莫要被觉法大师打断了腿。” “觉法?弥勒堂那个首座?他很厉害么?” “厉害么?法僧,你认为贫道的金刚手如何?” “哎呦,大师,我这点微末道行都是大师您传的。 您这样问,可是要消遣弟子么?” “贫道只是想告诉你,以贫道这身微末道行,根本无法伤及觉法分毫。 他兼修波斯陆压,天竺姚家,象雄辛尧诸宗, 入华后又苦研道宗剑法,于武学一道之博达乃是我生平仅见。 只是觉法潜心佛武,不曾出世,世间不著其名。 但在我看来,天下或可与之一争者,唯华阳先生而已。” “什么!”华阳先生在中原武林的地位,无人可触项背。 传说当年西宗宗主马喆先单剑闯中原,挑战四宗好手无往不利,自以为天下无敌。 于是欲遍约五剑派宗主相聚华山,论剑称尊。 不想闭门宴上陶弘景一剑破西宗,马喆先因此让去宗主之位,从此隐居不出。 当时在场的诸宗主刘昶,庆易寒,卞无双都为此一剑所折,自此甘执后辈礼于陶弘景。 多年后马喆先低调出世,认为已寻到了那一剑的破法,来向刘昶印证, 才有了斩蛇山庄庄主重伤,世子主事,马喆先应诺委身凶奴这一连串的后事。 刘昶,马喆先这些人的剑术,可谓如高山令人仰止, 但若把华阳先生陶宏景一起拉进来比,那就得攀上了青天才够得着啊。 而眼前这位沙门大师,竟然另指了一位天人, 除非说者的本事能及得上斩蛇山庄庄主,凶奴穷奇这样的人物,否则那不是井蛙论天吗? 祖暅之胸有城府,行事稳重,按理说本不该被人看破心念, 可是对方小觑的就是自己的老师啊,于是那不以为然的神色也不小心挂了相。 其他四位毛货,那就更不用说了。 可是元法僧摸摸光头,居然不像有任何怀疑的样子, “大师既然这样说,这样说。 那有时间我倒要去向他请教请教了。” 元法僧如果说是请教,那就真的是请教。 他要是想找人不痛快,绝对不会用这么漂亮的借口来代替,那措辞一定会更让你不痛快。 祖暅之听着也奇怪啊,望着宝念大师如飘来般倏然飘去的背影, 难道说,此人也是一方宗主级别的高手? 他只能把疑问的目光转向大哥。 “二弟,毋需多疑。 单以剑术论,宝念大师自然不如你三哥的师傅, 但放手相搏,胜负也在伯仲之间。 这两位前辈都曾指点过大哥功夫,大哥不会偏袒,更不会掂量不出分寸。” 三哥的师傅,哦,就那不就是穷奇马喆先? 这么一说,暅之倒也信了几成, 想想师傅性情淡薄,也不会真的去计较什么天下第一的虚名,便转了话题, “大哥,没想到你也是风月雅人。一听到尼庵,便来了兴致。” 暅之这随口一提,本就是有话没话地打趣,可是元法僧的反应却非常奇怪。 他听闻尼庵这两个字,锁紧了眉头半晌无语,又警惕地向四下望了望,才对众人道, “走,我们回房再聊。” 众人见他慎重,也不多问, 先随他快步回到僧舍,掩好门窗,围桌而坐。 元法僧这才开口道, “这次魏王把我们安排到兰若寺,本是有两个目的。 第一件大概庆弟已经对你们说了,太子谋反,其后必有势力。 上次你们在报德寺见到的尔朱新兴,魏王早看出他是太子眼线,于是将他也派到了兰若寺兽苑。 兰若寺是京城一日路程内最适合潜伏,打探消息,逃避盘查,随意来去不被察觉的所在。 魏王以为太子势力在此必有蛰伏,而且势力可能还不小, 因此希望我们可以顺着尔朱新兴这根藤,摸一颗大瓜。” 说完这段,元法僧又顿了顿,蹙了半天眉毛,终于相似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一般,继续讲了下去,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本是我元家的家事, 也是一桩极大的隐秘,本不方便说于诸兄妹。 不是为兄不信你们,是你们知道以后会多担许多不必要的风险。 不过这件事情一旦查出结果,估计也很难再瞒住世人。 今日宝念大师又说得那般艰难,我便不怕说与各位,希望大家也能助我一臂之力。 fantuankanshu.com 嗯,魏王怀疑,怀疑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没有死。” 众人一片惊讶之色,但又极力压抑着不敢叫出声来。 冯太后,确切地说应该是当朝太皇太后,只是民间称冯太后更为简练习惯。 那可是一位传奇人物。 她生于燕皇世家,知书达理,识礼通政,辅佐三朝,垂帘两代。 她如果还活着,只要还有口气在,无论以何等身份何等方式活着, 以她的地位人脉,那依然是动动手指朝野上下都要颤三颤呐。 元法僧早就料到诸人的反应,继续解释道, “魏王疑心大常侍苻承祖用调包计诈称太后已死,助她金蝉脱壳,逃离深宫。 冯太后不过花甲之年,身体精神依旧健旺,临终前从容下懿旨要求简葬,却莫名染恶疮暴卒,面目皆非,实在令人生疑。 若魏王揣测不差,她最可能的去处,便也在这少室山中。 可是就在魏王着手调查苻承祖的时候,他也离奇身亡。 而且是因为误杀宫女畏罪出逃,坠落山崖,连尸首都寻不到。 冯太后笃信佛法,藏在这少室山中最合她性情。 故而魏王着我留意一下这里的比丘尼,看看是否可以寻得些线索。 在事实查明前,不可调用任何朝廷的力量,以防太子党或代地贵族知晓,起意裹挟太后。 太后本就恋旧,对今上南迁从汉俗的举措称不上完全赞同,只是也并未直言反对而已。 她避世隐遁,未尝不是因为新旧两派朝争让她实在左右为难。 但如果太后被代地那些白发王族利用亲情裹挟,那就很难揣测会不会做出不利于今上的表态了。 但是魏王又着实想念太后,希望真的有再见之期,因此必须做第一个找到她的人。 今天听到宝念大师提起后山尼庵如此神秘,说不得也是要探上一探。 但是仅凭大哥一人之力,料来是很难找到机会的,所以,所以……” “大哥,你既然以诚示之,如此相信我们。 那还有什么说的? 怎么干,你说。 无论是刀山火海,也跟大哥走这一趟!” 庆云这个人,虽然多虑,但做决定却从不拖泥带水。 此时他把胸脯拍得砰砰作响,那显然已是打定主意了。 “大哥,我也去!” 刘赢的话不多,意思却很明确。 元法僧再看祖暅之,只见他笑容可掬,微微颔首,显然是愿意。 那两个小妮子虽然斜撇着小嘴没有说话,但神色间也丝毫没有半分不想上船的意思。 于是他们就把头凑在一处,合计起这闯庵大计了。 这头一件事,就是侦察,这几天先在后山跑跑,寻寻尼庵的大概位置。 其次呢就是派瓠采亭,殷色可二女,以讲经的名义稳住“天下第一高手”候选人之一——觉法大师。 而剩下的四位绅士呢,就要去做那扒尼姑庵墙头的大事了。 几人计议既定,第二天庆云就陪元法僧上了少室山。 山路蜿蜒,尽头处又是一处庙宇,坐落在两峰凹处,像似一处关隘,守住了后山要扼。 元法僧拍了拍庆云肩膀,两人便假作揽胜的信徒,虔诚地走进寺内。 等到二人看清大殿内坐镇的沙门,只能无奈挤出一脸苦笑。 空空空空大师依然是一脸慈祥,只是把庆云看得如背生芒刺一般,非常不自在。 “两位亲今天好兴致,竟然跑到这荒山僻岭之地。可是专程来听贫道讲经的?” “大师,贫道听闻少室山中玄刹隐逸不可胜数,便想见识见识。 多烧香多拜佛,都是修行的助益。大师以为然否?” 庆云前些日听破落汗讲过沙门规矩,这时候想要拉近和空空空空大师的距离,不自觉得就称起了贫道。 “神佛皆相。佛如恒河沙数,多拜何益? 找到自己胸中佛陀,无论是燃灯,尸弃,拘留孙,如来,弥勒,拘那含,伽叶,药尸,毗婆尸,毗舍婆,所信则灵,所求则验。 心宣佛号,颂经发愿,皆是一般。 否则就算拜过千般佛陀,依然看不到自己的内心,重相空悟,不如空相顿觉。 怕是更难得沙门精义啊。” 元法僧呵呵一笑,故作浑人姿态, “大师,俺就是闲不住,只是想让四弟陪我转一圈。 赏赏这山景林泉,逛累了便回去。” “哦,既是如此,两位亲便在此止步吧。 过了此寺,便是后山。 后山诸沙门修的都是清净禅,不染红尘。 少室诸寺均称兰若,受鄙寺照应。 因此四堂僧伽轮番住持此庙香火,便是为了劝阻一干樊笼囚客,莫要扰了清净之所。 等到二位修行有得,成为经师,律师,论师,或是三藏兼修的大法师, 便也可入得此山,自建庵寺,跳出三界五行了。” 两人悻悻退出寺院,庆云回首望向双峰摩云,对元法僧道, “大哥,我们穿林攀山绕进去。” “嗯,走!” 待二人寻了一处僻静所在,四下一望,并无人跟来,庆云一猫腰就向林中钻去。 元法僧正要随后跟上,忽然目中捕捉道一根蛛丝般纤细的银线折起一抹寒光,心下微凛,伸出大手一把将庆云揪了起来。 庆云不知这一抓是何缘故,惊叫声中,手足胡乱扑腾。 只听咻的一声响,仿佛是引发了什么机关,两面竹排就像捕兽夹一般啪地合拢,竹排上密密麻麻都是削尖的断竹,如犬牙般咬合在一起。 庆云被那竹排翻起的泥土溅了一脸,急忙掩面护住双眼,待得双目重开,已经被元法僧拉着退去了一丈来远。 两人心中都是一番惊魂未定,若不是元法僧眼疾手快,庆云此时怕是已经被那食人竹排嚼做一滩肉碎了! “五弟!这山林中有古怪,怕是不能硬闯。” “那,那如何是好?” 庆云此时还有些后怕,说话时舌头还在不住打转。 “明天我们从南侧山脚寻路攀山,我就不信他们还能封住整座山?” “好!就依大哥。” 第二天呢,出门踩点的换做了刘赢和暅之。 原本元法僧是一定要去的,但是庆云觉得要是无巧不巧再碰到空空空空大师,可就不好解释了,这才好言将大哥劝住。 刘赢和暅之绕到南麓,发现山脚是一片道观。 嵩山自然是有道观的,太武帝时期天师道寇谦之贵为一朝国师,他入朝献道前修炼的道场就在嵩山太室。 道教本来就是中原文化宗教化的产物,敬的也是天地君亲师,敬的是人,敬的是贤,各路神仙都是古之贤人飞升羽化修炼而成的。 上古三朝太庙不但和道家并不冲突,而且都是依据道家规仪风水布置,所以虽然天师道失势,太室山上的道观,并没有撤出。 但是以前少室山上的天师道场就全被挤到南麓山根这么一小片了。 两个人一看这座道观截了进山道路,绕不过去,便径直抄入林中。 有了昨天庆云的经历,自然是格外加了小心。 祖暅之随身装有各式法宝,什么单片眼镜,机关探棒,准备的相当齐全。 可是万万没料到人家只布置了最简单的风铃,祖暅之正握着那根磁探棒四处乱戳呢,哗啦啦一阵金铃摇曳,就招来了几队道士。 眼见来人甚众,显然都是练家子。 为了避免摩擦,暅之只是推说自己兄弟二人瞧见了一只山兔,追那畜生入了林中,正待捕捉,不想误触警铃。 那些道人神情严肃,对二人大声呵斥,说此处乃是中岳大帝道场,江湖闲散不得随意滋扰。 暅之故作随意地朝山上瞄了两眼,隐约见到几处黄墙朱瓦,辨不清是寺是观, 但苦于不好说破,也只能和刘赢灰溜溜地一齐回转。 这天晚上六人又开了一个碰头会。 会议认为,既然山道机关重重,唯有硬闯。 从佛寺这边闯,见到的都是熟人。 大家此刻都住在寺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闯完山哪儿还有脸呆啊? 那太子的事情就没法继续查下去了。 既然如此,只有攻打后山道观。 那里道众虽多,只要没有觉法,宝念这样级别的高手,闯关却也不难。 不过前山佛寺和后山道观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目前还不得而知。 因此瓠采亭和殷色可,还是要留在寺里,一旦寺众得了消息,要尽量拖住援兵…… 这可能遇到的变化,处理预案,何时文取,何时武取。 这六个人足足热议一夜,运筹帷幄,定计决战天王山。 这一番折腾,接下来一整个白天,六人都呼呼大睡,无论经声钟鸣,我自岿然。 养足了精神,填饱了肚子,捉对对拆几招做过准备活动,四位男士就准备动手了。 所谓缁衣,本就是黑色或者藏青的,只有给比丘尼的女款才会参些素料。 所以几人夜间活动,也无需换衣,月黑风高,缁衣宽袍,身形尽掩,正合时宜。 天气阴沉沉的,厚厚的一层乌云遮了星光,在这个时代,碰到如此天气,那可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道观门口连长明灯也没留一个。 走在最前的庆云,生怕发出半点声响,踮着脚尖沿墙摸了过来。 正要伸手去推门,却忽然觉得下手处一软,如触丝帛,仿佛是推在了一个人的肋间。 这人身材高大,筋肉结实。 庆云暗自纳闷,难道是大哥不知不觉间超过我了? 正要开口询问,却听那人先问道, “云长,你推我腰眼作甚?” “啊?我?席叔,我没推你啊。” 这两声一出,可把庆云等人吓了一跳。 也不知道是谁一脚踩得重了,终于让对方也引起了对方的警觉。 “谁!” 这声音虽然故意被压低,但庆云仍然认出来人,正是那日山间偶遇的悍将席阐文。 他怎么在这儿? 暅之脑袋转得快些,见对方也是一副见不得光的模样,知道他们也不想惊动了观里的人,于是马上自报身份,防止引发不必要的冲突, “席将军,在下祖暅之。半月之前,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啊?你们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们打算一探后山。” 当日白衣公子温润的声音自空幽处响起,想来今日也是换了夜行衣靠, “哦?这么巧?那不妨我们一起探探这虎穴龙潭。 想来我们目的并不相同,待合力闯过此处道观,我们便分道扬镳,互不干涉。” “一言为定!” “是谁!” 几人的说话声音并不大,没想到却惊动了观中道众。 看来这所道观还真是不简单啊。 寺内有人举起了火把,相似要点燃灯烛。 只听嗖嗖几声弦响,墙内摇曳的红光便暗了下去。 庆云手中的剑早已拔出,他借了火把熄灭前映在天穹的一缕微光,看到了太史叔明张弓的动作。 “天哪!隔着墙都能射?” 其实弓箭本来就是走抛物线的,所以瞄准十分困难。 百步之内的神射手,那就已经可以说是神乎奇迹了。 夜里的火光是非常明显的目标,太史叔明是何等人物? 只要望到了大概距离和方向,引弦无虚。 隔墙射火这种把戏对他来说实属小菜一碟。 席阐文此时就立在观门。 他举起斧头呼地劈落,斧光和门缝完全重合,门闩应声而断,门却没有一点损伤。 吱呀一声,两片门扉被斧风一激,向外弹开。 “放肆!” 随着一声暴和,一道剑光在空中划着诡异的弧线,在檐壁上弹跳了几次,倏地向席阐文斩了下来。 血斧无前,又是一式力劈华山! 在席阐文眼中,从来没有一斧头解决不了的问题, 如果解决不了,那就再来一斧! 可偏偏那道剑光就像鬼火幽灵一般,斧影来时,只是随之一荡,侧飘了些许,斩势却不增不减,毫无半分阻滞。 庆云和萧云长就在席阐文身后,见那剑来,竟似心有灵犀,一齐出手。 》》》》》敲黑板时间《《《《《 后赵武帝石虎,哪怕在十六国时期,都是出了名的暴君。关于他的荒唐事,那是罄竹难书。他坑杀战俘,屠尽青州,惹怨声载道,暴君嘴脸,毋庸置疑。但是他的屠刀,并没有明显的族群指向性,对于鲜卑燕人,刘氏匈奴,西来氐人,甚至羯胡同族,也是一般苛刻。后赵的管理班底,石虎时期的三公,司马李农,司徒申钟,太尉张举,都还是华人。所谓华人凋敝,胡人坐大的情况,并不存在。只是当时胡人逞勇,在军队系统当中,无论将军士卒,都是胡人居多。 石虎一死,太子石世即位,这个新皇帝连龙椅还没坐热就被石遵所杀,后赵因此便陷入了先晋八王之乱一般的上位混战。冉闵此时还叫石闵,既然入宗,按例也是皇族,石遵上位的时候,石闵乃是首功,石遵甚至还许了石闵皇储的身份。但是石遵卸磨杀驴事后食言,还恐惹石闵不满,起了杀心。石闵听到风声,只能再反,另立石鉴。是时石闵两废主君,官居大将军,兵权在握,焉能不遭忌惮?因此石鉴暗里对石闵策划了三次杀局,用的都是羯人的亲兵。虽然前两次石鉴都择清了自己的关系,但再一再二,再三还能瞒得住人么? 石闵大怒,杀入皇宫,紧闭城门,规定遇羯人带武器者皆杀,高鼻,深目,虬髯,一概杀无赦,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屠胡令”。《晋书》说当时石闵许诺斩一胡首送入凤阳门,官升三级,这一纸公文曝尸二十万,错杀滥死者过半。许多史书说羯人因此而灭,真的灭了吗?昭武九姓在隋唐仍旺,安禄山,史思明,石敬瑭(墓志铭说他就是石勒后裔)血缘上和羯人同是一族,此是后话。 这里再说一段鲜为引用的历史,石闵诛石氏后可能是顾虑自己的出身问题,并没有马上称帝,而是根据当时流传的谶语“继赵李”,改姓为李,更国号卫。 《资治通鉴》卷九十八:春,正月,赵大将军闵欲灭去石氏之迹,托以谶文有「继赵李」,更国号曰卫,易姓李氏,大赦,改元青龙。 此时石袛自立,兴兵伐卫。李闵想结盟东晋,欲禅位司空李农。李农抵死不从,晋国也没有回应。于是二月后(闰二月)李闵再次改元为魏正式称帝。称帝后一月(三月),复改姓为冉。再一月(四月)杀李农及其三子,并尚书令王谟、侍中王衍、中常待严震、赵升。 为什么冉闵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化如此之快,连换三姓,又诛杀这么多人,史书并没有交代原因。但是可以猜想,当时的东晋对冉魏投诚这样的大事绝对不会毫无回应,而很可能在等待一个“投名状”。这个投名状也很可能对当年战场上斩杀过无数晋军将领,助石虎滋扰荆扬的后赵游击将军石闵非常不利。冉闵应该是事先得了消息,就清理掉了所有亲晋的派系,李,王,赵,严这些华人士族团体。若非如此,万不可能在正史上不留任何理由,就株连这许多肱骨重臣的道理。 此时冉闵失去了华人士族以及东晋的支持,为了自救,复用胡人,封儿子为大单于,重新募胡。当时的光禄大夫韦謏反对募胡政策,结果连带子孙一起被抄斩(《晋书载记七》)。 所以冉闵屠胡,实在并非出自民族气节,诸石相争屠胡令出时,他仍以石氏自居。他对当时中原士族的重创,恐怕比石氏犹有过之。以《徙戎论》和屠胡令二事回溯“汉民族”抵御“外族”史,和华夏族本源文化是相悖的。以现代民族划分论历史,更不足取。民族划分并非孤立的血缘追溯,不同族群的界限是随时代迁移的。当今的汉族,高丽族,大和族,都是现代族群。千年前的匈奴,鲜卑,突厥,女真,都和华夏远祖三皇五帝部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今有些混入了东方民族,有些甚至混入了西方民族。再比如孔子出自殷商子姓,子姓的后裔不但遍布中华,也泽荫高丽,大和。遇到别人抢祖宗的事情,这明显不是族谱血缘可以解决的问题。现代民族划分和古代并没有一一对应关系,不引入地域,文化概念,是没有办法令人信服地界定这类问题的。 文化不亡,民族才能不亡,这才是五胡乱华后江北华人十存一二,却始终不曾衰亡的真正原因。元宏究竟是兴了鲜卑,还是亡了鲜卑,于今日已经无法从鲜卑人的角度给出一个定义。但是历史上的鲜卑人已经完全地,彻底地融入了华夏,不复存在为一个族群,正是自元宏全盘接受华夏文化,制度,礼仪而始。这是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那么数朝来不断内附的匈奴,突厥,契丹,昭武胡族部,万川集海,又焉不是现代华夏族之支溯呢? 第二十章 风月无边宫闱丑 神通广大狂士才 “中孚,五阳,有孚挛如” 风泽中孚是一套以协作为主要目的的套路, 进攻时不留后手不避破绽, 防御不思进取不求反攻, 把其他的事情扔给队友,剑意反而更为纯粹。 这有孚挛如,就是在队友全力攻出时,自己心有默契,做为队友缩在后面的拳头,待对方变招的时候再怼出全力一击。 此时庆云随势施为,借了席阐文一斧之威,寒光闪处,仿佛当日吕府惊雷重现。 “铩!” 一道空气撕裂的厉啸声响起,却并非出自庆云的剑鸣。 萧云长掌中青龙厚背刀后发先至,刀影裹挟的空气被挤压入刀身侧面龙纹镌隙中,发出摄人心魄的龙吟。 一道青光暴泻,仿佛一头撕天降世的青龙,那种以万物为刍狗的威压,将秋夜的落木逼得瑟瑟发抖。 赤白青三色寒芒平行斩落,破碎虚空,浑然天成,竟如一心所使。 席阐文和萧云长武功故出一脉,庆云的风泽中孚,又借了奇巧,竟起到了意想不到的黏合作用。 三人合力,威势何止倍增? 赤斧青龙,若论刚猛,几乎已达到人力极限, 此时再得翼助,莫说是眼前这飘忽不定的鬼火,就算是连天业炎,又怎能当得住这惊天撼海的疾风怒涛? 那鬼火也似得剑光霎时光华骤敛,明灭不定,闪作了几道火星,在三道彩华间跃动了几下,便化作一声狂笑,冲天而去。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火星虽然没有什么杀伤力,但善用机缘,也可引发燎原大火,或是聚爆连城。 庆云只觉得自己面前的空气已经完全燃尽,化作一片虚空,真正的虚空。 周围的一切物质都快速地向自己的剑光里塌缩,一道红,一道青,一阴一阳,绞在一处,眼看便是一场鸿蒙创世般的爆裂激荡。 席阐文和萧云长本来一张黑脸一张红脸,此时却是一齐煞白,毫无血色。 只是被对手的剑风轻轻弹在了刀斧侧翼,两位神力汉子竟然都无法把持住自己的兵器,眼见它们化作两头洪荒凶兽,狰狞地自左右撞向庆云的剑光,撞入那一团虚空! 2kxiaoshuo.com 元法僧果断出手,一掌拍向了萧云长! 齐国公子轻舒猿臂,拉住了席阐文的手肘。 刘赢长身而起,一出手就是数十剑,瞬发不停,剑剑都斩在三道寒芒的间隙之中。 开始时金铁交鸣之声密如骤雨,然后却越来越慢。 刘赢每挥一剑都仿佛在承受极大的力量反震,随着最后两声铮琮剑吟,他已退入了观门之中,喉头轻咽,嘴角隐隐渗出鲜血。 席阐文和萧云长面色薄如金纸。 元法僧和齐公子出手旨在救人,自然没有伤到他们,但是为了收回这惊天合斩,两人所受的反噬可着实非同小可。 又是两声惨呼,两条人影自暗处腾起。 火光萦然,观中又掌起了数支灯烛。 摇曳的光影下立着一名身材佝偻,相貌猥琐,一身灰布油腻道袍的老道士。 他手中一柄古怪的锥形剑还未归鞘,几粒血珠正像蜗牛一样沿着圆锥母线向尖端缓缓爬动,未及滴落。 太史叔明臂弯里扶着一人,肩上被开了一个血洞,正是那位以潜伏见长的褚童子。 远处另有一名黑衣人,因为距离较远,看不真切,但见那痛苦蜷缩的模样,显然也是挂彩。 方才那阵诡异的剑芒虽然飘忽不定,但显然出自一人。 一人一剑,破刀斧剑合流一斩,逼元法僧刘赢和那齐国公子同时出手,又趁势伤了隐于暗处的褚童子和在远处观望的黑衣人,如此神乎奇技的世外高人,难道就是眼前这位邋遢道人? 祖暅之是探观诸人之中唯一没有出手的,故而还能保持仪容。 此时他看清了周遭形势,忙踏前一步,先将受了轻伤的刘赢护在身后,恭谨的向那老道作了一个长揖, “眼前这位道长可是虫二先生?” 那老道士不知已有多大年纪,两只瞳仁的颜色都快蜕光了。 昏暗灯火之下,他翻着一双白眼打量着祖暅之, “嘿呦,你这小子年纪不大,却颇有几分见识。 竟然一眼看破了老道的来历,嗯,说说看,你师父哪位呀?” 祖暅之刚直起身体,闻言又是一揖, “家师华阳先生,弟子替家师问候前辈。” “哦,我正说是谁还没忘记我这个老不死的,原来是陶弘景啊。 嗯,你可别想用你师父来吓唬我, 虽然我打不过他,可是他也没脸对我这把老骨头动手啊。 就算他亲自来了,我若说不让他过去,那他也断然不会硬闯。” “都是一场误会。在场诸位,其实都没有为难贵观的意思……” “行了,在我这把老骨头面前别耍那么多心眼。 我知道你们看不上这座破道观,你们其实意在后山是也不是? 既然你们来到这里,那么多多少少也该知道在里面修行的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岂能被你们这群俗人随意打扰? 此路不通!不通!” 哪位南齐公子此时也整了装容,上前拱手陪笑道, “前辈,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不可以由此登山么?” 那老道向他望了一眼,面色顿时凝住。 只见他把一对白眼翻上了天,口中念念有词。 片刻之后,方才叹道, “我见过你。 当年南宋国师陆修静曾经抱来一个婴儿,邀我一起参详八字面相。 卦谶曰: 泰始初生奉智昭,越樽尸祝代为庖。 菩提割肉饲鹰犬,太岁七逢堕饿殍。 翌年前宋明帝登基,陆修静奏请以泰始为年号,激活此谶。 哎,一晃三十多年了,没想到你我还有再见之缘。” 陆修静是前南天师道天师,华阳先生陶弘景的师公, 兼修释道儒三教,是三教同流论的始俑者。 这老道士敢于直呼陆修静的名讳,显然辈分不在他之下。 众人先被他技艺所摄,此时又被资历所压,自然都是一脸恭谨,不敢再唐突莽撞了。 那公子更是连续重复了几便谶语,扬眉问道, “这位前辈。 家父曾托元德道君为在下推演八字,在下依稀也曾听闻。 只是元德道君对推算的结果一直讳莫若深,仅以‘贵不可言’四字含糊带过。 家父原本十分高兴,以为是得了吉谶。 可是听到前辈此时报出的谶语,谶辞似乎句句含凶,命格多舛啊。” “凡人岂可妄臆天机? 卦象谶语,皆非定数。 天地运行自有规律。 所谓《易》,就是事物变迁的大道正理。 得到的谶辞,不过是昭昭天理折射在所求之事上的片段而已。 陆修静既然说是吉谶,那便是吉谶,你无需多费脑筋。 你来这里的意图,我也大约知晓。 不过你还是不能过去。 你不该来,来也无用。 求人不如求己,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老道士顿了顿,又向祖暅之道, “你是陪那个光头一起来的吧?” 祖暅之和元法僧相视苦笑,随后暅之又施一礼, “这位正是在下结义兄长,元法僧。” “哎,你们年轻人也真不讲究。 一个是南齐将军世家,一个是北魏皇族,你们这一结拜,岂不是要断送各自的前程?” 这一点,之前元祖两人确实未曾想过。 他们一个是武痴,一个是学霸,但是两人的政治情商平均为零啊。 此时被虫二先生点破,暅之虽然也悟出其中不妥,但却并未放在心上, “官爵并非唯一前程,既然大哥都不嫌弃,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嗯~不错!年轻就是好。 你们认为无妨,那便无妨。 不过呢,你们还是不能上去。 否则难免一番腥风血雨,腥风血雨啊。” 老道士说到这里,一双白眼中忽然闪出一抹寒光,射向一直在远处喘息的那名黑衣人, “哎,那个陇西李家的小子?你是哪一房的,来此欲意何为?” 那人走上几步,忍着左臂伤痛,上前抱拳见礼。 众人见时,原来也是个丰神俊朗的美少年。 只听那男子朗声应道, “在下真定子四公子李神俊,打扰前辈了。” 这个真定子,可不是道号,而是因为北魏爵制仍保留有子爵的缘故。 这位李公子可是位货真价实的王侯公子。 “哦,我当是谁呢,怪不得,嗯,怪不得。 原来是李衍孙的孙子,那也算是故人了。 罢了,今日我也不为难你,免得落了个以大欺小的口实。 老道士是闲云野鹤,一届村夫,就算是你六叔来了,我也不会给面子。 你们啊,一起回去吧。” 李衍孙,是故西凉国王族,北魏敦煌公李宝的小名。 李宝生了六个儿子,除了一个早夭,其余五人一个公爵,三个侯爵,一个子爵, 这陇西李氏,富贵盈门,那是打春秋起就这般如此了。 李神骏的老爹真定子在李宝这一支已经算是最没出息的房口。 不过他的六叔,陇西公侍中李冲,那可是当朝异姓大臣头一号的人物。 李家的声望可不止于政坛,因为道家始祖老子也出自陇西李,孔子都曾向其问道,所以这一门在儒道两家都极受尊敬。 眼前这个道人居然敢称呼李宝的小字,那除了辈分碾压以外,断然不会再有第二个理由。 三拨豪杰,无巧不巧,堪堪都选在今天夜探道观, 结果被一个老道士怼天怼地,尽数拦在门外。 无论是当世第一剑客,南齐贵胄,北魏国公,在他面前统统都不好使。 最后这一干人只能如斗败了的公鸡一般,悻悻退走。 归途之中,众人自然免不了围住祖暅之套问这老道士的来历。 祖暅之也只能无奈摇头, “我只是偶然自师父口中听说过虫二先生的名号。 据说他是元嘉年间公认的第一剑客, 虽在道门,不属道宗,传承的是与越女齐名的汉曲城侯虫达的独门剑法,擅虚实之变,长于刺击。 和他剑术同样出名的,便是他昔年风流往事。 弱水三千,雨露均沾,也不知与多少富家千金青楼名妓传过绯闻。 可是后来听说他竟为了一名女子,封剑归隐,从此便如自人间蒸发般再无消息。 今天我能看破他的来历,主要是因为那柄刺击锥形剑。 家师酷喜刀剑,曾经藏有一支虫二先生早年用过的刺剑,款式与我今日所见相差无几。 故而斗胆叫破名号,果然中的。” 几人当中席阐文年纪最长,对虫二当年往事,自然是听说过一些。 但那也都是父辈所传的江湖轶事,莫得其详。 其余诸人这般年纪,应该所知就更为含糊了。 可是那李神俊听完祖暅之的解说,虽然故作不在意,但明显有些走神。 他本是独自一人前来,诸人与之均不相熟,不便上前询问。 好在还是有混不吝的,比如元氏小龙王,他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啪地拍在李神俊的左肩上。 只听哎呦一声,那李家公子险些半身瘫软,左臂的创口忽又崩裂,汩汩渗出血来。 元法僧依旧若无其事,就像啥都没看到一样,咧者大嘴问道, “兄弟!你肯定是知道些什么,说来听听。” 李神俊只觉得左肩一沉,就像是被五指山压住一般,越挣越重。 若是别人便也罢了,大不了翻脸一走了之。 可是大家一朝为官,自己这个无品级的奉朝请怎么敢用尽浑身解数翻出龙骧将军的五指山? 他虽说和元法僧不熟,但是这小龙王的做派他还是听说过的, 他知道今天如果不讲出点干货,那是肯定没个善了,于是便开口求饶道, “小龙王且先放手。 下官并非不肯明言,只是这风闻之事,难辨真伪。 下官不敢妄言混淆视听。” 元法僧把手一松,哈哈大笑, “你且说便是,小王我就当听个乐子。” “小龙王可听说过风月徒?” 小龙王听到这里面色一变,好像有些上脸了。 这风月徒,乃是北魏皇室的丑闻,本是自文明冯太后时期兴起的。 传言所谓风月徒,就是一些皇家豢养的小白脸,供寡居的冯太后满足宫闱寂寞无法满足的那些需求。 说直白些,便是无聊时用以取乐的男幸。 冯太后私蓄的风月徒,最多时有十数人,其中一大部分,还都来自李家。 后来正是因为两个李姓男侍争宠,闹得朝堂上下人尽皆知, 今上魏王元宏才迫于颜面对这颗毒瘤下手,将那些恃宠而骄的男幸或斩或阉,或调离或发配,基本上处理完了。 不过元宏也不算太过绝情,做人终还留了一线。 这风月徒里名气最大的,正是李神俊的六叔李冲啊。 李冲不但人生的俊美,六艺经传样样精通,还着实是处理政务的一把好手。 元宏不但对他圣恩不减,还继续封爵放权。 但是李冲这风月徒的身份,可是北魏政坛不能放在台面上提的最大忌讳啊。 莫说是在元宏李冲面前,元法僧此时听到风月徒这三个字,也是须发…… (不对,他可没有头发),也是胡须贲张啊。 他正要发作,忽然想起是自己逼着对方交待的,于是冷冷哼了一声,怒甩袍袖示意噤声。 不过李神俊接下来的一句话倒给他提了个醒, “额,那个,下官的意思是,若虫二先生果然与此有关。 小龙王在意的那位,可能就在山上。” 小龙王斜睨了他一眼, “这么说你在意的,也是她老人家咯?” 李神俊巴巴地陪着笑,看上去如杏花绽蕊, 虽然他也算是个俏后生,只是脸这上的粉啊,都快被那些笑纹挤得扑簌簌地往下掉了, “哎,在意她老人家的,可不止您一人嘛。” 见着李神俊这番模样,小龙王心中忽然又生出一个念头,便对此人更是反感,住口不再言语了。 其余诸人虽然对北魏宫闱之事不如小龙王清楚,却也有所耳闻,此时也都听懂了七八分。 庆云见气氛尴尬,便去找那南齐公子搭话, “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想来不会是为了魏国皇族的那些琐碎家事而来吧? 我们现在也算在一条船上, 再要寻机会,免不得要一起计议一番,不如大家开诚布公些可好?” “啊,至今尚未禀明身份,的确是萧某失礼。 鄙姓萧,单名一个衍字。 不过萧某并非出自南齐宗支,来到此处,也只是希望寻得一位旧友。” “怕是并非旧友,而是知遇上司吧?” 李神俊双眉飞扬,一副智珠在握的得意模样。 萧衍神情不变,索性便把话说开了, “不错,正是萧某知遇上司,竟陵王萧子良。 他潜心佛道,两年前因遭当今齐王所忌,托称在家中坐化,下落不明。 我也是经一位好友提点,辗转找到了这里。” “任神通?” “怎么?李先生认得彦升?” “哎,任神通,任神通。 别人叫他任神通,我却知他是任神经, (笔者案,神经这个词不是南北朝词汇。其实古风辞令,确实还有很多选择,但是奈何对于现代读者太过拗口,不够直白。既然是小说,只要人设不脱离史实,在昵称方面,就请诸位看官将就一二吧。) 如果不是遇见了我,他当年又怎会寻到此处?” 这任神通,本名任昉,自小就是个神童,因此被唤作任神童。 他和萧衍昔年同为竟陵王萧子良幕僚,并列“竟陵八友”。 只是后来这位神童风格转化得有些清奇,神神叨叨得专门研究一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因为他续写了祖冲之弃笔的神怪札记《述异记》,这名号就渐渐被人改传为任神通。 他得知以后,非但不以为忤,还给自己四个扎着朝天辫的儿子也都起了外号, 分别叫东皇西华南容北叟,他自号中神通。 最小的那个屁孩儿,刚刚学步,傍地三摇十步一倒,却被唤作北叟,真是奇哉怪也。 可是他自己却乐在其中。 经常是手里举着铃铛,带着四个娃走南闯北,也算是一时奇闻了。 这任昉的交游广阔,遍及四海。 萧衍听说他与李神俊相识,倒也不觉奇怪。 友吾友以及友之友,这一下子反而热络起来了, “哦?不知李兄如何断定萧竟陵在此山中?” 萧衍毕竟顾及自己身在魏国,不能用南朝的王爷封号称萧子良。 万一魏国也有个竟陵王,那多尴尬? 带姓称萧竟陵,这就柔和多了。 “昔年齐武帝有意传位萧子良。 可是自齐王萧鸾寻萧子良一番秘议之后,萧子良却主动放弃争位之心。 此事你可知晓?” “此事在齐国人尽皆知,萧某自然也有所耳闻。 难道李先生知道其中缘由?” “我不知道。” 李神俊促狭地一笑,他用手指点向背后嵩山, “等你见到他,也许他便已经知道了。届时萧兄你,恐怕也就可以知道了。” “何出此言?” “萧竟陵是谦谦君子。 应是他的,他才会去取,若不应是他的,他也不会去拿。 当局者迷,难道萧兄现在还没有悟出些什么?” 萧衍踱了几步,忽然道,“难道是与当年始安王之死有关?” 齐始安王萧道生,是南齐开国皇帝萧道成的哥哥,也是当今齐王萧鸾的父亲。 相传他在萧道成登基前忽然暴死,死在哪里,因何而死,齐国高皇帝萧道成一直秘而不宣。 莫不是萧道生的死与这嵩山还有什么干系? 萧衍眼神中满是诧异,又禁不住望向了李神俊。 李神俊叹了口气, “先翁敦煌公膝下六子,五子成人。 得封一公三侯,独到了家父这里只是个子爵,差了两级。 这其中的忌讳,便因家父和始安王的一段交情。 其中详情长辈虽不曾明言,但是依先父无意间吐露的语锋,始安王死于魏国,却是可以断定的。 我知当今齐王萧鸾暴戾,萧兄此来,怕是有意迎萧竟陵返齐。 但是以萧竟陵的为人,一旦这个心结解不开,萧兄这一趟,就算能见到他,恐怕也是空忙一场。 我也知道任神经抱的是和你一般心思。 既然相交一场,我便不妨再多说一句,若你真的有意探知当年内情,可能还有一人可以尝试。 家父每谈到这段往事,都会提及一位故人,他便是檀宗剑客陈道巨。” “什么?” 庆云本来只是像听书一样瞧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侃山河聊往昔,这话锋一转忽然就提到了陈叔,忽又念及陈叔至今下落不明,心中顿感一阵不安,惊跃而起。 》》》》》敲黑板时间《《《《《 杨大眼傅竖眼这一对活宝,在本作中被写成了天生畸形,估计有不少看客为其不平。 可是这二人的异象载于正史,非如此不可圆其史迹。 我们先说这杨大眼,他跑得到底有多块?《魏书·列传六十一》记了这样一件事:时高祖自代将南伐,令尚书李冲典迁征官,大眼往求焉。冲弗许,大眼曰:“尚书不见知,听下官出一技。“便出长绳三丈许系髻而走,绳直如矢,马驰不及,见者莫不惊欢。冲曰:“自千载以来,未有逸材若此者也。“遂用为军主。 说的是孝文帝还没迁都的时候,从代郡出发南征,让李冲选拔将领。这个杨大眼呢毛遂自荐。李冲不接受(为啥不接受?可能因为长得和别人不一样呗,若是生的正常些,想当兵还能不让?)。这个时候杨大眼就说啦:“尚书大人您是不知道,下官可是别有一功啊。”于是他就取出三丈长的绳子系在发髻后面,开始了奔跑。一根长绳被他带得笔直,奔马都追不上他,看到的人没有不惊讶欢呼的。李冲赞道,“千古以来,此子独秀。”于是就将他选作将领。 史书白纸黑字写着他的奔跑速度比马快,能放飞三丈长绳,你说这是什么速度?别说猎豹了,这都有机会劈剋(PK)法拉利了呀。想要跑这么快,正常人类的骨骼是无法支持的,所以他必须是个畸形。结合他大眼的特征,那大概就应该是火星人脑袋,德莱尼人下半身的样子。 再说傅竖眼。这竖眼是什么意思?可不是二郎神那种,那个叫竖目。汉字里,这个瞳是指眼黑,目是指眼眶张开露出的部分,睛是指眼球,眼是指整个器官。这四个概念是逐级放大的。所以二郎神只能算是竖目。而竖眼指的是螃蟹眼,眼珠子向外柱突,比如形容怒目瞪视,词曰:立眉竖眼,便是形容用力瞪视眼球突出的样子。人瞪眼睛的时候眉毛会竖起来,眼睛是万万不会竖起的,只会是突出,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传说上古蜀王蚕丛的相貌纵目竖眼,根据目前出土的三星堆面具来看,便是与本文所述一般与螃蟹同款。 这大眼和竖眼都是孝文帝时期勇冠三军的猛将,并在一处非常有嬉皮(CP)感。在496年前后两个人官都不大,史实事迹空白,就算补充些轶事也与正史无碍(笔者已经将耳朵塞住,就当是禁得起考证了)。 第二十一章 四夷僧院堪卧虎 三韩故事起柳花 得知了庆云和陈道巨的关系,最欢喜的自然是萧衍, 这下和庆云诸人间的“战略同盟”就变得更有意义了。 庆云,祖暅之,本就是南人,也并不排斥为南齐贤王助力。 只是陈道巨的下落现在可真没人知道呀,庆云忽然就想起了瓠采亭,毕竟当日出言激走陈叔的人,就是她啊。 七嘴八舌之间,一行人又回到了兰若主寺。 萧衍一干人寄宿在四夷馆,而李神俊则于蜚驮堂暂住,三方颔首作别。 元法僧想起两个女娃还巴巴地在为他们担心,忙带着三个义弟脚下加速,奔向皆空堂。 两个丫头所住的禅房果然还有灯火,庆云抢先推门而入,不待对方发话,却先向瓠采亭追问起了陈道巨当日情况。 瓠采亭一个劲的澄清,自己也只是个传话的,怎么会知道陈道巨的动向? 这件事儿毕竟只有庆云一头热,其他人已经开始七嘴八舌地聊起方才的一场乱战了。 庆云再也找不到插话的机会,只得泱泱作罢。 一旁的元法僧却讲得唾沫飞溅,把刀斧剑的无间合击夸得天花乱坠, 话锋一转,又说那虫二先生如何一剑退群豪, 再讲到南齐侍中萧衍欲迎竟陵王,事涉齐高祖隐秘。 把那两个小丫头听的,啧啧不断。 最后还是瓠采亭埋怨道, “二哥你为什么不用烨鹄弹?” 元法僧和刘赢还不知道这烨鹄弹是什么东西,祖暅之免不了废了番唇舌解释, 然后才对瓠采亭道, “对方可是当年的天下第一剑客。 能不能伤到他还在其次。 这要是一弹甩了出去,那可就结了死仇! 就算今天这关我们能过去,来日要是师父知道了,也是会‘清理门户’的。” 瓠采亭吐了吐舌头,反呛道,“那现在怎么办?” “明天我准备去一次太室山,拜会北派天师寇冠云。 可以向他打听一下家师的下落。 如果他老人家恰好再附近,那想来还有机会。” 元法僧也拍了拍脑壳, “嗯,我明天去探探那个李神俊的底牌,或许也可有些帮助。” 其他的人此时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刘赢知道寇冠云是一代剑术名家,那定是要跟二哥去拜会一下的。 两个小妮子也想找机会见识一下太室风光,起哄同往。 只剩庆云一个,不忍见大哥独行,便没有跟风站队。 第二天大家起得也都不算太早,尤其是元法僧,等他养足了精神,暅之一行早就出发了。 庆云随了大哥来到蜚驮堂,正赶上婆罗门大师讲经。 好嘛!又是讲经。 可是既然称作信众,恰逢其时,出于礼貌,这是不能不听的啊。 两个人寻了蒲团坐下,却没看见李神俊,只能装模做样的听婆罗门大师讲蜚驮。 庆云听了片刻,你还别说,这蜚驮可并不都是枯燥的经文, 讲的都是史诗一般的上古往事,倒是别有乐趣。 当然,这些故事都是以戎州,也就是现在的身毒为中心展开的。 用婆罗门大师的话说,身毒是华夏人对他们的蔑称,信众一般称为天竺。 两词同源,只是音译各有褒贬。 天竺人以戎州须弥山为中心,分天下四州。 东望大国,西通商路,北临崇山,南有乔木。 当然,后世翻成东胜神州,西牛贺州,北俱芦州,南赡部州,也不失为一种半意译半音译的说法。 这东胜神州乃是依昆仑赤县神州之例,翻译得倒也确切。 蜚驮古谕,上古之初,神我的祭品化为万物, 口化婆罗门,代表智慧,传递神谕,就相当于中原士族公卿高高在上; 手化刹帝利,主征伐,握权柄,如将佐百僚; 腿化吠舍,皆地主豪商,如华夏寒门; 脚化首陀罗,例为蚁民; 至于不入籍者,为奴为仆,那都是不由自主的贱民。 这些士庶之别,阶级之分,其实在魏晋时期的中国也是非常严格的,所以中原信众也不难理解。 所谓蜚驮古谕,其实就是给这种不平等的制度一个天定的名分而已。 不过理解归理解,庆云的生长环境与世无争,他对那些阶级间的繁文缛节是非常不以为然的。 所以啊,听到这后半段就有些走神了。 好在婆罗门大师也没打算讲很久,反正这寺中讲经走得是流水席,每天都要出面和信众宣讲,贪多反而难讲透彻。 等到信众散去,庆云推醒了元法僧,便往后院禅房寻李神俊去也。 李神俊出身不俗,出手自也阔绰,在这里独自包了一处单间,甚是清雅。 二人扣开了门,寒暄几句,庆云瞥见李神俊手中握着一本花名册,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 在书页卷起的最高处,赫然是萧衍二字,庆云一时便起了兴趣,随口问道, “李兄这是在研究什么呢?” 李神俊也无意隐瞒,将册子摊开, “我从大统那里讨来了在四夷馆借宿的人员名单,想碰碰运气。 要是里面藏着些什么贵人,能助我等上山也未可知。” 听这么一说,元法僧也急忙凑过来了,三个人津津有味地研究起了这本名册。 名册里有很多名字已经被划掉,想是已经离寺,但剩下的名单依然很长: 高昌国马义舒王子 柔然国沙弥尼郁闷 倭国苏我高丽 新罗国智大路王子 扶桑游方僧慧深 百济国宇文本柕 高车国大连翮祖 东离国比丘尼许黄玉 仇池国杨绍先比丘尼杨洌 扶南国柳心舞 盘盘国无上僧 伽耶国苏鲁 毗骞国不灭僧 伊伯国刘必金多 吐谷浑慕容圣婴 盘古国司烜蒙哥 写在最后的,就是南齐一行人:萧衍,席阐文,萧云长,太史叔明,褚万春。 “这个名单能有什么用?” 元法僧皱着眉头,晃着脑袋,读着那一个个陌生,拗口的名字,实在是有些不耐烦。 李神俊却摇了摇头,他用指节在杨洌这个名字上敲了几下, “杨洌,嗯,杨洌,难道是她? 这个人我需要再仔细查一查。 等有消息了,再来找你们商议。小龙王以为如何?” 元法僧不知道是否被那一长串的名单扫了兴致,脸上堆满倦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只是礼节性地又和李神俊扯了几句,便拉着庆云告辞了。 “大哥,你走这么急干甚么?” “别吵!别吵! 让我背背,杨绍先,杨洌,柳心舞,无上僧…… 快,快走,等会儿我就忘了!” 背这个干什么? 平时还真看不出来,大哥竟然还有这一手绝活,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把整个名单背下来了? 元法僧回到禅房,取了纸墨,也不拿笔,生怕在研墨上花费时间把那名单忘了。 只见他挥舞墨条,十行俱下,转腕如飞,将心中所记誊写了一份,递给庆云校检。 庆云拼命地回忆着眼前闪过的字符,估摸着和自己的印象里差不多,于是肯定地对着大哥点了点头。 元法僧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大哥,你到底记这个干什么呀?” “你呀,难道忘了我们在这里不止一个任务吗? 查太子同党你忘记了吗? 和太子相勾结的外部势力,多半就落脚在四夷馆啊。 有了这份名单岂不是方便许多? 等二弟他们回来的时候,我们研究一下,应该先从谁着手盘查。 这两件事情都是要办的,后山一时半会儿闯不上去,我们也不能光闲着啊。” 庆云闻言,心下大为折服: 哦,大哥到底是大哥,我刚刚怎么就没想到呢? 祖暅之等人回来的时候,带来的消息并不算好,但也不能算太坏。 华阳先生确实曾经来过这里,但此时已经入蜀。 不过他和观中的綦毋道长约有要事,半个月之后,应该还会再回嵩山。 元法僧听罢并没有着急,魏王下达的两个任务虽然紧要,但也无需争那十天半月。 现在有了四夷馆的情报,那倒不如先换个方向。 他取出了自李神俊处誊抄的清单,询问众人看法。 众人一致认为,应该先去除那些和魏国绝对友好的,以及自身实力非常弱小的势力。 于是,名单上的名字一个个的被否决,最后只剩下高车,柔然,吐谷浑,南齐,四个国家。 刘赢仔细看了看,说道, “本来柔然的嫌疑最大,可是在四夷馆中来自柔然的只有一名女子,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不如,把柔然也去掉?” 瓠采亭闻言可不乐意了,“怎么,看不起女子啊?” 她口中虽然满是怒意,可是手底却做了个划去的手势。 刘赢知道四妹的脾气,忙好言相哄,这甲乙丙丁的选择题就这样去掉了一个备选项。 “南齐似乎可能性也不大。 我听说元恂原本的计划是逃亡平城,支持他的势力,多半还在北边。 而且萧衍一行人的目的我们也知晓,他们如果还另报有结交太子的心思,绝对不会在今日才到嵩山,更不会带来那么多人手,摆那么大排场。” 庆云的这段分析,似乎也很在理。 众人耳语了片刻,最终一致认可。 “那个什么浑,就是那个浑,我们拿它开刀!” 殷色可其实对这些事情并没有兴趣,因而不希望这个无趣的会议拖得太长,于是便主动出击,推动大家速做决断。 “不行,吐谷浑不行。” 元法僧此时仿佛已经有了决断, “他们没有动机勾结太子。 吐谷浑部落包括了三支鲜卑部落,慕容,秃发和段氏。 慕容部落虽然在当地最强,但是秃发氏乃是拓跋旁支,慕容对他们一直十分忌惮。 魏王的眼光长远,认为慕容氏是值得拉拢的势力, 所以魏王力促慕容和段氏联姻,而鼓励秃发氏由羌地迁入山外山的藏地,在那里开辟一片新的疆域。 山外山的闪婆国笃信佛法,并不好战, 但是因为频繁受到来自嚈哒的异教势力威胁,对于同样崇佛尚法且能征善战的秃发部落很是欢迎。 魏王目前的政策,对慕容氏非常有利,以太子的见识恐怕是给不出更佳的方案。 哪怕他可以应允慕容羌入关,慕容羌也会担心秃发羌趁他们内迁的机会占领他们原本的地盘。 所以,他们现在绝对不会做出对魏王不利的举动。” 当时关外诸部,羌,氐,巴这些族群,都是因地域因生活方式区别的。 在吐谷浑鲜卑海地区,定居于高海拔地区的牧羊部落被称为羌人,生活在谷地盆地的农耕部落被称为氐人。 其中差别,对于殷色可这样的天然萌一时半会儿还弄不明白,不免纠结于元法僧的一番说辞。 元法僧也只能大概地解释了一下窦宪击破匈奴后,数十部匈奴均改称鲜卑的历史,以及鲜卑名称的来历。 匈奴也是多部落混成,祖庭昆仑的游牧汉时都称匈奴, 因此以地域划分的羌人,东胡都曾归附入匈奴鲜卑,只是追随的盟主单于各有不同而已。 而农耕定居的巴族氐族,则受到同为农耕文明的华夏族影响更大一些。 殷色可似乎对听故事很感兴趣,还在不断追问。 小龙王可是急了,还有正事等着讲呢,于是急忙搪塞道, “推古之事,我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远不及饱读诗书的魏王了解得详细。 我听说魏王曾经和五弟论古,不如你去问他。 那个,我们就先找这个大连翮祖亲近亲近,你们看怎样?” 小龙王虽是随口这么一说,殷色可却来了劲,眼见众人对名单上留下的最后一个名字均无异议。 殷色可便迫不及待地去缠庆云继续讲故事了。 皆空堂为他们准备的两间禅房本就毗邻,共戴同一屋檐。 殷色可此时毫无睡意,也不顾夜阑人稀,就把庆云拉在回廊栏畔聊天。 庆云这肚皮里哪儿有多少故事? 上次魏王讲的那些概念他还没消化完呢。 再说,魏王只是点了一些名词概念,并没有用故事串起来。 若是同样干巴巴地宣讲,着实也让庆云有些为难。 不过庆云这小子机灵,脑子微微一转,就想起老祖宗留下的庆氏刺秦秘辛版来了。 庆氏第一人称回忆录的版本比《国策》版细致精彩许多啊, 此时娓娓道来,殷色可自然听得入迷。 待讲到庆轲死,冯家灭,荑姬带孕亡命天涯,小妮子已然深深入戏,哭得如同泪人一样,根本停不下来,哽咽着催庆云继续讲下去。 还好后来高氏续的部分庆云也已经读完,就继续讲起高渐离引河迟伯,荑姬一路向东来到高氏封地渤海之畔。 冯氏虽为河伯,其实从未见过海, 对他们来说,黄河涛涛,奔流竟东已经是最壮阔的水文大观了。 但是亲眼见到无边无际的大海,迟伯望洋兴叹,感概过去的见识如井蛙一般,竟不知天地间的水体居然可以磅礴如斯,真不知归墟深处又是怎番模样。 高渐离安顿好冯氏一家,将抄本留给了冯迟,便托称有大事未了,重返燕地。 这其后的札记其实出自冯氏撰续,当然,这些细节庆云都已经做了技术性的跳略。 渤海畔当时诸族杂居,并无非常清晰的城邦疆域概念。 在此庐居的农耕之民,主要是箕子国民和高氏子孙。 而扶余,肃慎,秽貊以及舶来的吴越人,都是自成部落散居山海大荒,或游牧,或渔猎,或穴居。 这些部落艰难糊口,自然也时常因为困窘来农耕村落讨些“生活”。 这一日高氏的村落又遭到扶余王的袭击,荑姬,冯迟都被掳走。 扶余王见荑姬怀有身孕,且与冯迟均通文字,便没有为难他们, 反而留他们在部落中教授中原文字,农耕灌溉和蓄养牲畜的技术。 原来这扶余部落,和吴人同祖同源,都是出自上古有虞氏,帝舜之后。 夫余吴餘这几个姓氏在古代象形文字里是互通的,字源出自箭矢的图腾。 (笔者按:有关泰伯传说,后文会有解密,稍安勿躁。) 北扶余部落当时还没有脱离部落族群的生活习惯,但是他们也接触过许多居住在箕子国南方三韩地的吴越舶来人,知道迁徙南方的古扶余部落已经接受了农耕文明,过上了富足的生活。 当时的扶余金蛙王一直有心改变自己的部族。 他们也掳掠过许多燕人和箕子国人,可那是即便在中原,普通百姓的总体的识字率也不高,那些被掳来的荒域平民自然没有受过多少教化,一旦离了田产,反而被部落同化,只能沦为奴隶。 这时见到荑姬和冯迟,金蛙王这才是真的拣到了宝贝,焉能不委以重任? 对于金蛙王的善意,冯氏兄妹自然也懂得感恩。 水利,农耕对于冯迟本就是驾轻就熟,老冯家就是干这个的嘛。 荑姬也尽自己所能,挺着孕肚,向族人教授中原文字。 讲到自己名字里的“荑”字,扶余人大多无法理解。 因为此地不产杨柳,他们无法了解柳花柔荑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但是他们看得到眼前活生生的荑姬,既然这样容色可人的女子用它来做自己的名字,那柳花必然是极美的。 如此这般,柳花夫人的雅号,就这样传开了。 没过多久,柳花夫人在扶余部落里顺利诞下男婴,取名朱蒙。 朱,古云松柏(《说文》朱,赤心木,松柏属),蒙,取意方生。 当时周人在燕外之地最具影响力的家族就是渤海高氏,柳花夫人也是自高氏村落所掳,这个孩子便也自然而然地随了高氏。 柳花夫人并不想公开孩子的身世,让他去背负上一辈的恩怨抉择,于是便也没有刻意去纠正。 一代枭雄高朱蒙,便这样横空出世了。 冯氏在这对兄妹的经营下逐渐成为燕外之地和高氏比肩的大族,一晃至今,已有四百余年了。 故事讲到这里,总算是一个美满结局。 殷色可其实早就听得累了,此时坐在阶下,将头枕在庆云肩上,满意地努动着小嘴,也不知是醒着还是已然睡去。 庆云轻轻晃了晃她的身子,见她眼睛并未睁开,生恐将她惊醒,便不敢再有动作,依旧将身子挺得笔直。 ranwena.net 已近凌晨,月过帘栊,男厢早已是一片鼾声。 可是一墙之隔,还有一个不眠的人。 殷色可拖庆云去讲故事,采亭本来并不以为意,可是她独自一个人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过了半晌,她便如鬼使神差一般披了衣服在窗畔偷听,正好赶上庆轲说完刺秦一节,讲到了高朱蒙的身世。 她的祖上舶至三韩,当然知道这高朱蒙就是后来关外最大部落高句丽的第一位天王,于是便也听得来了兴趣。 直到外面寂然无声,见殷色可还未回房,这才用舌尖点破窗纸,偷偷瞧去。 望见那月下相互依偎的一对背影,她惊得睫毛一颤,眼睛仿佛是被卷起的窗纸蛰到,猛地一阵酸,泪珠儿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庆云的眼球上爬满了血丝。 可他还不是最惨的,采亭的眼睛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已经完全红肿了,索性躲在房里不出来见人。 同样熬了一夜的殷色可却是神采奕奕。 大哥抹着光头,二哥三哥相互对望,他们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眼下这局面,是应该关心一下极为弟弟妹妹呢,还是装糊涂呢,还是装糊涂呢? “哎,暅之。你上次说帮大哥做的洁齿神器呢?” 元法僧第一个开始转移话题,一脸老子啥也不知道的表情,仿佛无辜,又有些欠揍。 “哦!对!对!我去拿!” 祖暅之磨蹭了好半天,自房中取出一个双截粗竹管, 竹管的上端只有一指粗细,顶部穿了鬃毛。 暅之把下半截竹管尾部一个风车样的小拨轮插入流水当中,那木轮便立即飞速转动起来, 伴着轻微的吱呀声,另一端插满鬃毛的头部竟然也随之旋转,还不时有清水自鬃毛底部的小孔中渗出。 元法僧一把夺了过来,在鬃毛上撒了些盐末,探入口中,从鼻子里挤出了通常是在得到极度满足后才会发出的呻吟声。 刘赢在一旁看见,忙扔了手中那支竹刷,缠着暅之帮他也做一个。 中原人自秦朝就发明了洁齿工具,囊中羞涩的苦哈哈族群用杨柳枝便能解决问题。 但宫廷贵族使用的则是青铜管塞帛片或者骨制刷柄穿鬃毛,后来又渐渐改用竹木。 讲究点的人家在洁齿时还会使用一些粗盐和香料,但是因为不够润滑,这洁齿终究不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不过这支能自动旋转送水的神器,用起来可就舒服多了,比起以前用过的那些破毛刷啊,简直就是仙家秘宝! 三个人顿时抢在一处,一旁红着眼睛的庆云,就这样被无视了。 当然,无视呢,通常也都是相互的。 殷色可的一双美眸,也丝毫没有被那三个活宝的闹剧所吸引,关切地望着为她苦熬一夜不眠的傻小子。 而庆云却在担心四姐是否真的无恙,想去探望,又恐扰了她清净,犹豫着在廊下来回地踱步。 青春,就是这样面临无数的选择,但还不懂如何去选择的年华。 犹豫着,逡巡着,就生了皱纹,华了青丝,或是,谢了顶门。 元法僧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将那后现代神器从口中喷落,皱着眉头拧了拧鼻子。 哎,天凉好个秋! 》》》》》敲黑板时间《《《《《 笔者真是啰嗦,四夷馆的僧众名单都要一条条写出,列了那么长! 阿嚏! 天地良心,那个名单是自数倍长的名单里几经压榨出的精华,为了避免太多的史料穿插影响情节进度,剩下来的这些名字来头一个比一个大,背后的故事一个比一个精彩,没有一个废角色。你说用百度预习?那最多也就认的出一半,止于百度百科的小说,不是笔者想要表达的。笔者希望能带各位看官一起去体验考证的快乐。 首先呢,我们来聊一下盘古国。 在讲盘古国之前,我需要再抨击一下西方历史观。所谓新世界,美洲和澳大利亚,是非常存粹地西方视角。先不说美洲原住民是蒙古人种,南岛人(越人)在五千年前大批移民澳洲(这个是澳大利亚官方认可说法)。就算是欧洲人,最早和美洲开始互动的也并非哥伦布,而是维京人。早在公元九世纪,在今日的加拿大地区,便已经出现了维京移民据点。 所谓世界历史上最重大的物种传播事件——哥伦布大交换,是新旧世界物种交换过程的总称,历时数百年,并非是哥伦布那一船人就能办到的。新旧世界的物种交换也并不是从哥伦布发现美洲才开始的。美洲如是,澳大利亚就更不不用说。澳大利亚的约克角半岛,和印尼极东岛屿新几内亚在上古是相连的,即便在今天,也有大堡礁的珊瑚屿星罗相接。从亚洲大陆到澳大利亚,实在不需要多么高深的航海技术支持。更何况中国早在公元两百年就可以做数万人的远洋兵力投送了(孙权海路北联公孙渊,曾经一次性派出过万余兵马,携金宝珍货若干)。 说完可能性的问题,我们就要问,有没有文字史料证明中国对澳大利亚的早期了解? 西汉东方朔所著《神异经》云:东南海中有烜洲,洲有温湖,鳐鱼生焉。长八尺,食之宜暑,辟风寒。北方有石湖,其水恒赤。 在东南大海之中,温水产两米长的鳐鱼,有粉红的湖泊,这是什么地方? 此时有些看官已经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仅凭一条《神异经》便来哄人?莫慌,莫慌,这么不厚道的事情,那自然不是笔者风格哈。 在正史《梁书》中曾经提到,三国时期吴国朱应,康泰出使南洋,所过百数十国。康泰本人所著《吴时外国记》虽已失传,但《梁书》中还留了那么二十几个国家的相关记录。 其中提到:扶南东界即大涨海,海中有大洲,洲上有诸薄国,国东有马五洲。复东行涨海千余里,至自然大洲。其上有树生火中,洲左近人剥取其皮,纺绩作布,极得数尺以为手巾,与焦麻无异而色微青黑;若小垢洿,则投火中,复更精洁。或作灯炷,用之不知尽。 在《梁书》中并没有另提后世所谓阇婆,所以这个诸薄国,应该就是被称为阇婆、杜婆、杜薄的爪洼岛。在《艺文类聚·卷八十》中曾引逸书《玄中记》一段:南方有炎山焉,在扶南国之东,加营国之北,诸薄国之西。 扶南,也就是今之泰国,两厢印证,基本都与诸薄即爪洼岛的概念相符。 那么我们接着看下去,诸薄国的东面有五个大岛(洲),看看地图算上吕宋差不多,新几内亚也逃不掉了。再(复)入瀚海向东千里,有一个原生态(自然)大洲。说上面有一种火树云云,虽然过于神话,但可能与《神异经》所提“烜”州的别名有关。烜,火盛也。 当然,就算我们把这个烜州的叫法放在一边,仅按照“爪洼以东五大岛,再东千里的原生态大洲”这段文字为参照。这描写的究竟是今天的澳大利亚呢?还是澳大利亚呢?或者是其他某个拥有粉红色湖泊的美丽国度呢? 笔者此时已经听到有人在咆哮,盘古国呢?说好要聊的盘古国呢?不急,我们还有下回。 第二十二章 异邦奇货因海客 宿敌冤家生比邻 虽然三位哥哥一齐劝说,可是庆云依然坚持顶着一对红眼随他们去四夷馆。 众人拗不过,只得让刘赢搀着他同去,独留殷色可照顾采亭。 皆空堂和四夷馆之间,隔着蜚驮堂。 大家着实不想再被那个神叨叨的婆罗门大师耽搁时间,路过蜚驮堂的时候,便都加快了脚步。 就快到了开经的时间,许多信众不断涌来, 暅之需要护着身后相互搀扶行动迟缓的两位义弟,并没有刻意躲避,于是便和一道裹着长袍低头疾步行走的颀长身影擦碰了一下。 暅之只觉得手肘落处一片松软,很是受用,可是对方却发出一声骄喝,两道寒光直盯在暅之脸上。 暅之急忙一揖到地,不住赔礼。 那姑娘本来满脸杀气,一副撸起袖子就要大战一场的气势。 可是碰到暅之这样的秀才模样,反而不好发作了,只能从鼻子里甩出一声冷哼,红着脸走开了。 元法僧用肩头搡着暅之,一脸坏笑, “嘿,那妮子长的还挺俊!身材也够辣。怎样?手感不错吧?” 暅之窘得双腮酱紫。 他当然不是扭捏的性子,只是自小家教甚严,男女之间授受不亲的礼数一向守得极紧,哪里被人开过这样的玩笑? 庆云也是第一次见暅之如此模样,不免打趣道, “哎,大哥你是有所不知。我二哥啊,可是公主斩的命格,非公主不入法眼哦。” “哎呦,这可不大好办。 魏国的公主,一般到了十一二岁就都许了王侯公子。 二弟这大事,看来要回南朝才能解决了。” 如果是论道辩经,我们这位祖大公子自然游刃有余,可是揶揄男女之事,他可不懂得如何回嘴,只能加快脚步,寻了个小沙弥,假意……啊,也不能说是假意,算是顺便打听了一下大连翮祖的住处。 众人寻到小沙弥所示禅房,却发现屋中无人。犹自懊恼之际,正要离去,却看见房顶晒着许多红色长型的茄果。 庆云喜道,“这不是吴椒么?” 暅之闻言望去,果然就是那日在安丰王府中小祖莹所论的吴椒。 这东西元法僧和刘赢却未见过,只是听暅之和庆云口述当日红油索饼的美味,涎沫横飞,腹中馋虫便也被勾得蠕动起来。 这时走来一名受戒的比丘,见众人在谈论房顶上晒着的辣椒,便作揖笑道, “难得在这天国上邦,也有人识得此物。贫道还以为这是弊邦独有的辛料呢。” 庆云是个自来熟,便又把安丰王夜宴的故事讲述了一遍。 那比丘拊掌大笑, “当日那批辛料其实就是出自贫道。 贫道自数万里外舶来,同舟十数人,飘泊盈月,几经风浪。 同行的族人或罹难汪洋,或染疾而亡,只有贫道一人侥幸流离上岸,已是身无长物。 所幸贫道嗜辛,随身携带用以佐餐的番椒并未全部腐烂。 一路化缘到此,总算有个落脚,便试种了一些,今年才结出第一批。 前些日子在缑氏集上遇到一个大户的买办,就赠了一些与他,让他找些厨子试食。 若是天朝也有人喜食辛料,贫道也算是得了门生计。” 庆云这才知道,原来圣小儿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批异域源种并非是吴地椒榝。 攀谈之间得知对方正是扶桑国游方僧慧深,和大连翮祖,苏我高丽,宇文本柕共住一间僧舍。 那三人今日结伴游方化缘,恐怕要到晚间才会回来。 索性大家都是要等,庆云便向慧深讨了些番椒,一展偷师得来红油泼辣的手段。 慧深本人也没有尝试过这种吃法,听庆云讲的传神,自然也是满心期待。 只是寺院中并没有成品索饼,慧深便带众人去灶房讨了些馍饼,顺便观摩庆云滚油泼辣的做法。 fqxsw.org 新鲜的辣椒蘸馍,吃的几个人即痛苦又痛快,边唏律着嘴,边相互打趣。 吃货之交,从来都是相见恨晚呐。 扶桑国究竟是什么地方,连暅之也不清楚。 他只知晓扶桑是传说中浴日光而生的神树,一直代表了极东的地标。 当中原人认为极东之地在齐鲁,齐鲁,就是扶桑。 当中原人逐渐认识到极东之地在韩在倭,那里便是扶桑。 可是眼前这位僧人似乎来自更远的地方,这就已经超出暅之的认知了。 于是慧深便开始为众人讲解,倭国之东,有归墟瀚海。 择选时节,洋流东向,扬帆月余,两万余里处就是他的故乡。 庆云对扶桑树非常好奇,因此便询问其形状。 慧深想了一下,以他所见,若说在故乡遍地都是,而在中原却仍没有见到过的植物呢确实是有。 那种灌木植株和中原的笋有些相似,节节攀高,但是生命力极强,就如同传说中一般,即便是在被太阳蒸干的荒漠里也能浴光生长,大约便当是扶桑树了吧。 有些扶桑树,还会结果,长的象梨,其叶如桐,色赤红,甘甜多汁,非常可口。 众人听得均是稀奇,继续催慧深讲述故乡风土。 慧深也讲得起劲,说扶桑国人信的本是外道旁法,祭祀戴狗头起舞。 国中遍地奇花异果,有一种树叶,能让人食用以后异常兴奋,致幻发狂,还有角长数尺的神牛…… 把这四兄弟听得啊,时唏时嘘,大半天的功夫一晃就过去了。 傍晚时分,三位苦哈哈兄弟推门而入,不用问,必是元老大要等的正主。 一进房间,弥漫着的辣油香气就勾出了三条魂魄, 他们见过金钱,见过美女,苦行道心从不为所动,可他们何时受过这般诱惑? 于是也未经几句寒暄,三人便加入了饕餮战团。 看这鲸吞狮咽的气势,只要此时将沾了辣椒的馍送到他面前,你想问什么,还有套不出真话的道理? 尤其这个大连翮祖,还真是个爽快人,嘴里嚼着馍,依然滔滔不绝,把馍渣喷得漫天飞舞。 华夏出昆仑,关外的这些部落虽然粗鲁,一谈起祖宗,那可都是大有来头。 他先从长生天滕格里开始掰扯,撑犁,祁连,其实都是同源词汇。 祁连即天,大连,就是天下之大者,是天生的贵族。 这大连氏在高车国,一直世袭着等同于中原丞相的长老席位,只是在近年略显凋敝,反被后起的狄氏盖过了风头,颇有几分不如意。 那个倭国人苏我高丽不断点头应和,因为这大连氏和他们的国家也有极深的渊源。 倭国此时政体仍和关外部族十分接近,他们的丞相也叫大连。 现在国中六氏大连互相制衡,王权衰落,政局混乱。 苏我家本就是由中国渡去的豪族,此时一些族人又不得不选择渡返故土,暂避风头。 苏我高丽本人其实出生在朝鲜(如书首楔子,半岛上古已称朝鲜),倭国和百济的贵族相互通婚,因此他和百济国宇文本柕尚有表亲之谊。 宇文本柕出自鲜卑宇文部支族,鲜卑诸部风俗各异,这支宇文族人有个特点,他们有髡头的风俗,就是把头发自额头到顶门剃光,倒背在脑后抓个发髻,这种发型在人群中很容易辨认。 远古宇文部和北扶余互为睦邻,共济辽东荒域。 后来南方的舶来扶余,也就是吴人,在汉江以南建了个小国,叫做十济国,据说是因有虞氏江东十家渡来而得名。 十济国因为时常受到北方高句丽部落的威胁,必须招兵买马,于是自称南扶余笼络诸部。 宇文本柕的这个支族,就是此时投靠十济国的。 三国时期吴王遣百舟济海,派遣万余兵马北联公孙渊,结果兵马到的时候公孙渊已经降魏。 公孙为表忠心斩杀吴使,使吴国舶来的万余大军滞留在了十济。 万人甲兵当时在半岛是什么概念? 就算是与汉四郡杂居的大族高句丽都没有这么强的兵马啊! 十济国因此更名百济,成为半岛大国。 这批吴人军队里,有一名将官叫虞朔,是东吴名臣虞翻的孙子。 他知道海中倭国也有许多吴越移民,因此主动要求出使倭国,开启了百济和倭国的高层接触。 有虞氏出虞渊极西之地,西称秦,南称楚,朔即弦月,上古弓月古城就在虞渊。 因此在倭国历史中这一节便记为太秦(大西)弓月君渡来,其实说的都是一件事。 此后百济倭国王族世代联姻,由于上任百济国君三斤王无子,新的国君只能从流离倭国的王族支系请回,苏我高丽的父亲苏我韩子也就趁这个机会随百济新君渡回天津大陆。 宇文本柕的祖上曾经和后燕慕容氏交战被俘。 当时后燕主君慕容垂一看这发型,嘿,还以为是个倭人,便赐名慕容倭奴收为义子。 直到后燕亡国,宇文本柕的爷爷宇文非,才恢复了本姓。 只是此时再回到百济,已经没人待见了。 他的父亲宇文斯已经沦落到等平民出身,若不是受到客居的倭人贵族苏我氏照拂,到他这一代说不定便会彻底脱离贵籍。 元法僧这还什么都没问,三个人已经被红油馒头把家底儿全倒出来了。 这样的谈话多敞亮! 小龙王略作试探,这三个人跑到嵩山修行的目的果然并不纯粹。 只不过呢,他们都是急于搭上关系,想得到大魏官方的支持,以帮助他们在各自国家恢复家族势力。 庆云心下暗自思忖,若是他们得知了小龙王的身份,那还不得一个个兴奋得眼睛都发绿,尤其是配着被辣椒蛰得鲜红的嘴唇…… 哎呀,到时候就只能靠小龙王的光头辟邪咯。 他们既然是来抱大腿的,就不会赌上自己的身家去投靠太子吧? 一来,他们对于太子毫无利用价值,太子不可能看上他们。 二来,就算他们赌对太子上位,那也必然是一番血腥斗争的结果,砸出一个烂摊子等太子收拾,一时间哪里顾得上他们这些偏远小国的狗屁倒灶? 虽然听他们聊的异邦趣事也挺新奇,但是元法僧却是越听越觉得空落——不是他们,一定不会是他们。 当哥儿四个离开四夷馆的时候,庆云仍然沉浸在那些天方夜谭的故事里,小龙王却是一脸沉重。 暅之忙去安慰大哥,合计下一步行动。 “要不我们再找那个慕容圣婴试探一下?” 刘赢也想帮大哥出些点子,分担些忧虑。 小龙王撸了撸脑袋, “嗯,你们明天去会会那个慕容圣婴吧。 我想去找宝念大师聊聊,他在帮我看着尔朱新兴,不知道有没有进展。” 慕容圣婴是小龙王自己否决的选项,他这么安排,也许多少是有些抹不开面子,众兄弟也识趣地不与他争辩。 一路归来,只剩下刘赢向暅之讨要神器的哀求声。 瓠采亭经过一日休整,已经是满状态复活。 想来想去,她此时也想通了。 自己没来由地吃的是什么飞醋? 庆云那个毛头小子和殷色可那个黄毛丫头……嗯,不行,五弟一定会吃亏,耍心眼他还真未必是哪个小妮子的对手…… 不过这关我什么事呢? 我想这些干嘛? ……嗯,我有机会还是要劝劝五弟,不要被那小狐媚子乖巧的表象迷惑了。 女生心里所谓的想通,就是潜在的对手在她心底评价不断下降的过程。 从殷姑娘,到黄毛丫头,到小妮子,到狐媚子,哎,通了! 通则不痛,她现在心里是舒服多了。 看在那个狐媚子也忙前忙后为自己急了一天的分儿上,那就先原谅她吧。 不过这蓄了一天的杀气,还没发泄出去呢。 此时的瓠姑娘那绝对是斗志昂扬! 哎,那帮臭男人真没用,还得本姑娘出马,且看本姑娘如何大杀四方,找出真凶。 瓠采亭神游兴起,没料到脚下一绊,踩入了一洼小土坑。 暅之的心思最是细巧,他早知道四妹今天憋着股气,所以格外留了心思,此时见状急忙走中宫踏坎离,抢上一步扶住。 这一步踏的飞快,在瓠采亭将顷未顷之时,便已出手,比采亭的娇呼声还早了几分。 不过旁人若是不注意,这看上去到像是暅之主动撞倒采亭揩油一般。 暅之堪堪刚把四妹夹住,迎面就传来一声冷哼, “哼!臭不要脸!登徒浪子!” 暅之定睛一看,哎呀,正好是昨天被自己撞过的妹子,那一撞可是香艳满怀…… 哎,她该不是以为我,我故意的吧? 想到这里双手闪电般的一缩。 瓠采亭被二哥扶住当然不会有别样想法,自是大方的倚在他臂上,可是怎么能料到暅之会忽然抽手? 这一下子失了重心,比刚才踩到小坑的时候可是狼狈多了,直接就向暅之怀里倒了下去。 暅之再将她搂住,那姿势可就真的有些暧昧了。 这可把对面的小姑娘看得满脸涨红, “登徒子!我就知道昨天你是故意的,在这兰若寺中竟有你这等斯文败类! 如果今天姑奶奶不教训你,我就……我就没时间听经了,哼! 最好下次别再让我碰到!” 这小妮子想是看到身后刘赢,庆云,殷色可一齐走来,见势不妙,话遁而走。 “这还真是颗小番椒啊!” 昨天刚被番椒辛辣幸福地折磨过的刘赢,将同情的目光投向了二哥。 瓠采亭本来还想发作,可是看到刘赢和对面女子的一连串反应,她还怎能悟不出这其中有故事啊? 八卦的心性瞬间就战胜了些许不快,她从暅之怀中腾地弹起, “哎呦,哎?二哥,你怎么还不去把人追回来?” 祖暅之的脸啊,憋得青筋都快爆开来了,他是最怕被别人拿女人来打趣。 瓠采亭看见他这副模样,顿时一扫阴霾,哎呀,同是天涯沦落人,原来二哥也有比我更惨的时候啊。 一行人刚进四夷馆,就看到人群围拢成圈,圈内两人作势欲扑,像似正要角抵。 角抵,是当时一种官方认可的决斗方式,在南朝,也称相扑。 但是这时候的角抵,和现代相扑规则是不同的,相对自由许多,只规定了决斗的准备动作必须是两人相向对冲,两头四臂抵在一处。 一旦发生接触,除了不允许假借外物,其余百无禁忌, 无论是手脚头齿,投掷肘击,都可以用来攻击对手。 而且在第一次接触后,一旦有一方成功摆脱,那么游走,纵跃,也都不犯规。 当然了,如果你真用了牙齿,或者满场乱逃,无论输赢,这名声可就算毁了。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不能怨后世腐儒如此这般说道, 众口可以烁金,在别人唾沫底下活一辈子有时候真的比死难过。 话扯远了,我们再说回这角抵决斗。 北魏尚武,当时律法规定,只要有带品级的官员裁判,角抵较技,在一方认输或是失去知觉前,是不可以中止的。 干扰决斗会被下狱! 而在有效决斗过程中出了人命,也不违反法律。 庆云仔细一瞅,嗨,这里还真有一个官——李神俊! 他站在决斗的两人这间,看来这是要玩真的啊。 再一看要决斗的人,有一个他还认识,就是昨天一起泡椒吃馍的苏我高丽,他怎么和人打起来了? 庆云挤进人群,果然看见大连宇文两个人在场边发着战吼。 庆云拍了拍两人肩膀,想要问清缘由。 宇文本柕一脸不屑的说, “就那个新罗来的村夫,还总自诩是个王子,经常来找我和苏我兄的麻烦,说是我们倭国经常发兵骚扰新罗伽耶。 嘿,就他们那不毛之地,有什么好抢的? 其实不外乎是为了猎场,林场和鱼塘发生的纠纷,他们新罗小国又总是吃亏。 我们让着他,还以为是我们怕了。 谁怕谁啊,不服就来打过!” “呸!你满口胡言! 倭人自海上滋扰新罗高丽,还不都是你们百济和任那的贼人做的向导? 他们抢粮食,女人,还放火烧村,根本就是一群冷血的强盗! 我们在自己的土地上不怕你们,在这里也不会怕,等一会儿我们还有一场,你可别逃!” 庆云循声望去,只见在宇文本柕几步之遥的地方,一名方脸汉子正怒目瞪视着这边。 宇文本柕又岂是好欺的,张口便骂, “伽耶小儿!爷爷岂会怕你?等会儿便自打过!” 他们还在对骂的功夫,场上那一对儿已经嘭的一声撞在一处了。 哎呀,这角抵,双手互攀的一刹那还真的是头撞头啊,看着都疼! 苏我高丽人高力大,双臂死死压住新罗王子。 庆云依稀记得,他应该叫做智大路,这时仔细看双方身材。 哎呀,这结果应该是一边倒啊。 这一个王子瘦成这样,这小国得有多穷? 只见那苏我高丽按住了对手,自认掌控了局势,开始试探性的伸脚来踢。 那智大路只有躲闪的份儿,但怎奈苏我高丽的腿也比他长着一截,躲闪之间,还是吃到了几脚。 庆云看得都替他着急,赶快认输吧,省的受罪。 可是本人不喊认输,就连裁判也不好介入啊。 智大路被苏我高丽抵着绕场转了一圈多,仍然咬牙不降。 苏我高丽毕竟也是弯腰与对手抵在一起,这脚下也不便全力施为。 如此久攻不下,他自觉面上无光,于是双臂加力,腰间暗暗蓄力,准备突然起身,用一个高段踢结束战斗。 可是就在他手臂下压,腰部挺起的当口,智大路非常敏锐地判断出了他的目的。 只见智大路双足一蹬,借着对手挺腰的力气腾身而起,松开双手在空中一个打了个侧翻,就在他面向苍天的一刹,忽然又腾空做了一个鲤鱼翻身,双足如风车般向苏我高丽砸了下来。 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靠得都是腰腿的爆发力。 苏我高丽的腿堪堪踢起,智大路连着全身重量的一个下劈已经结结实实砍在了他的肩头。 苏我高丽高大的身躯轰然跌倒,随即人群当中一片大哗。 李神俊急忙出手阻止智大路继续攻击,检查苏我高丽,后者果然已经是昏厥过去。 这一场,居然被智大路这个小个子巧妙反转,着实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李神俊拍了拍智大路的肩头,赞了一声, “好小子,腰腿好强的爆发力!是块好料子,回头再与你切磋切磋!” 这宇文本柕可看得急了,忙窜出来为兄弟找场子。 苏鲁早起身将他拦住,“你的对手在这里!” 大连翮祖叹了口气,下场将苏我高丽扶回房去。 那苏鲁也是个瘦小身材,显然是缺乏营养所致。 人群中有个黄衣姑娘,生的黑丑,并不起眼,但是显然对苏鲁很是关心, “苏鲁,既然智大路王子已经胜了,那就不要打了!” 宇文本柕冷笑讥讽道,“看,连娘们都怕你丢人!” “你说什么!”苏鲁被激的老羞成怒,也不顾规矩,上前就要动手。 李神俊伸手将二人隔开,怒叱道,“按规矩来,否则大魏王法伺候!” 》》》》》敲黑板时间《《《《《 关于古代中国与澳洲的关联,除了表面的文字记录,我们也可以深挖一下文化渊源上可能的联系。我们知道,越人,是南岛人融入华夏族的部分。前文已经说过,越人的先祖叫盘瓠氏,高辛氏嫁女于犬戎大将,封于南荒而王。越人认为盘瓠氏是他们立族远祖,他们对盘瓠氏的崇拜,自有文字起就已经开始,历千余年。这个盘瓠氏狗头人身,最早的盘瓠庙,狗头盘古像都存在于岭南,最出名的就是大澳石狗。 我们华夏文化也有一个发音差不多的元祖神,叫做盘古。在李唐以前的已知古籍中只有两处提到过盘古,除此以外连类似的故事都很难找到。第一处是三国徐整的《三五历记》,第二处是任昉的《述异记》。 任昉的《述异记》原文里,只提到了盘古墓在南海。盘古国在南海之中,并没提到盘古是何许人以及他开天辟地的传说。大家在某百科里能找到的南北朝关于盘古化五岳的记载都是根据唐代无名氏散集《灌畦暇语》(就是灌溉农田的空闲写的故事)改编的伪证。(这一引用的最早见于清代《绎氏》,后又被首都某古代史博士生导师摘录于文集,因而广为讹引。该文集还提到《魏大饗碑》最早言及盘古,然《全三国文?卷28》《隶释?卷19》所载碑文拓本均未提及盘古。又引吴国韦昭所著《洞记》言盘古开天,然此书并不存世,《隋书》整理经史子集时已逸而不名,唐佛经私家演义钞本《大方广佛华严经随书演义钞》不知自何处引出,且记书名为《洞纪》,不知是否与后世游方家诸般《洞记/纪》相混。) 这样一来,徐整的《三五历记》就成了早期盘古记录的孤例。徐整,三国时期东吴太常卿,而当时越人文化的影响力最北达到安徽宣城(孙权平越第一战)。豫章徐氏的祖源也是继彭祖国之后的徐国——一个存续了一千五百年的东夷方国。在前文提到的吴楚对越战争之前,徐国一直存续,且是扬越地区最大的邦国。所以徐整这个原创故事是否吸收了越人文化的营养,是值得深入探讨的。 对盘古和盘瓠是否就是一支部落,涉及根本信仰,笔者并不愿武断的下定论,不过任昉的记录恰恰暗示了盘古和岭南文化的关联。现在岭南的诸处盘瓠古迹,都被默认重新指向盘古。古代越人族群也已经融入华夏,所以争论那么清楚也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我们还是讲回盘瓠氏,盘瓠氏在越人传说中是狗头人身。远古崇拜呢,大多有其本源。狗头人自然从来不曾存在,但是否有可能源自对于某种狗头直立生物的物种崇拜,比如……人类对于澳洲的生物认识很可能比我们预想的更早。 亚洲和澳洲的生物演化一直是相通的,澳洲野狗其实是五千年前迁徙到澳洲的亚洲田园犬,他们的共祖是苍狼。澳洲狸猫同样也来自亚洲。兽且如是,独人不相通乎?事实上,按照现代主流人种分类学的观点,和澳大利亚原住民亲缘最近的岛外人种是南亚次大陆古盘越国人(吠陀人)。 在澳大利亚今日的考古发现中,最早的原住民远祖化石见于蒙哥(Mungo)湖。蒙哥湖得名于原住民语,是一个萎缩中的老年湖泊,它的东部沙丘就是赫赫有名的“中国墙”。“据说”是因为神似长城而得名。巧合的是,蒙哥在中国北方部落语系中,也有一个美好的寓意——长生。这个巧合所预示的越人与北方部落间的微妙联系,恰好又回到了此前提到的高辛氏封犬戎大将盘瓠于南方的传说。 再写下去,就会和论文一样枯燥。我们还是回到小说,司烜蒙哥这个名字,显然是杜撰。不过蒙哥得名,就是取自蒙哥湖。将他与盘古国相关,是出于将上古越人文化圈延申到澳洲的一种猜想。司烜氏,是周礼所载秋官中的一个姓氏,在华夏已经绝迹,却与烜洲暗合。 上一节提到的自然洲独有神秘火树,究竟是凤凰木(原产马达加斯加,澳洲有原本,花色大红),圣诞花(原产中美,澳洲也有原产种,既今新西兰圣诞花)还是珊瑚树(《本草纲目》珊瑚,……汉赵佗谓之火树是也),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反正这三样东西在澳大利亚都算不得稀奇。 第二十三章 访夷馆线索再断 登太室酣梦逢仙 瓠采亭此时也挤入了内圈。 方才她已经听到了宇文本柕和苏鲁的争吵,此时附在庆云耳边悄声道: “那些倭人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哼,寇乱三韩几百年了。 智大路王子打得漂亮!这场我赌苏鲁赢!” 庆云这才想起,瓠采亭的祖籍也在三韩啊。 他曾经听四姐讲起过,箕子朝鲜时候的三韩地,现在已经变成了百济,新罗和伽耶。 箕子国为卫满所篡,卫满为汉所伐,汉设四郡以治箕子故地。 高句丽人杂居山荒,直到五胡乱华,四郡无主,才从鲜卑慕容部手里抢下汉江以北的土地,成为朝鲜最强势力。 而江南诸国百济为大,自得东吴万军,亦可雄踞西南一隅。 可是百济以东仍然处于部落杂居的状态。 那里有箕子国、卫满国故人, 有燕秦历代避世至此的流民, 有扶余秽貊的小部落, 但占比最大的还自海上舶来的越人。 越人故国曰大罗,所谓新罗,便是罗人新域。 智大路的部落其实只是罗域这诸多邦国里较大的一个。 他们的族长,有的称为尼师今,也就是长老,智者; (笔者案:朝鲜史书《三国史记》称尼师今为三韩地方言,对应汉字为齿理,长者意也) 有的称为麻立干,也就是村大王。 伽耶的情况,大体也差不多,因为国力最为弱小,地界上还杂居了不少倭国海贼窝点。 这些窝点也就是倭人自认的任那辖地。 倭人来朝鲜劫掠,当然喜欢挑那些弱小的散居部落下手。 四姐的家乡盘罗国,旧时因遭倭寇洗掠,一蹶不振,最后终为附近的大部族所吞并。 所以庆云非常理解四姐对于倭国人的那种天生恶感。 还好昨天四姐没有和我们同来,否则都不能愉快地和小伙伴们偷食了。 庆云心下正暗自庆幸,场内的两人却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 李神俊示意开始的手势一落,两人便撞在一处,又倏地分开。 看来二人都是火爆性子,根本不想用扭打这么墨迹的方式来终结战斗。 拳影腿风,几个照面之后,高下差不多就可以看出来了。 这个宇文本柕可不像那个倭国贵族,一看就是吃过苦拼过命的很辣角色。 不但身体素质占了上风,出手更不留余力。 苏鲁吃了几记拳脚,额头已起了一片青紫,可是目光中的凶戾却有增无减,明显也不是善茬。 “这个宇文家的人有些根基。” 庆云看到形势对苏鲁不妙,便已经准备疏导采亭了。 “哎,宇文氏。 宇文家的人自然不会简单。 关外最能斗狠的部落,除了段氏就数他们了, 慕容拓跋都要靠边站。” “那你还赌苏鲁赢?” “姐喜欢!再说这又没有下赌注,我赌谁还不是我愿意?” 他们两人正在聊着,场面上的苏鲁似乎已经更加难看了, 口鼻间不断有鲜血滴出,一支左臂软绵绵地垂着,粗重的呼吸将他脚步也拖得蹒跚起来。 可是宇文本柕的速度却没有半分下降,“砰”地又是一脚踢在苏鲁胯间。 后者一声闷哼,侧身翻了两个跟头,才右手撑地勉强再站立起来。 “几位大侠,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苏鲁!” 那名黄衣妇人不知什么时候也挤到了庆云身旁, 她满脸焦急的神色,双手合十,不断地向庆云一行人鞠躬。 庆云回头一瞄,二哥,三哥和殷姑娘也都过来了, 自己这一大帮人各个身背利刃,也许那黄衣女子就是冲着这一点才相中他们的吧。 庆云刚想开口,却被刘赢拦住了, “不可!这里可是大魏,干扰决斗乃是重罪! 不但会被下狱,还要遭人唾弃。 不只是你,苏鲁兄弟也会被人看不起的!” 庆云望着场中局势,又望了一眼眼前的可怜妇人,实在有些不忍, “可是再这么硬撑下去,那家伙会死的。” 苏鲁倒地的次数越来越多,起身的速度却越来越慢。 虽然宇文本柕看似君子,并不趁他起身的时候追击, 但是那嘴角露出的戏谑笑意,像极了一只频频松开手中猎物的猫科动物,满含得意和享受,冷血与残忍。 “如果他宁愿死都不愿意放弃。 那么就算你出手救了他,他也比死还难过。” 庆云知道三哥说的没错,偷眼望了望黄衣妇人。 那妇人实在有些急了,几次看到苏鲁被踢到,险些就要亲自冲进场去抱住宇文。 “不管了,我……” 庆云的手虽然已经握住了剑柄,手腕却又一次被人按住。 这一次按住他的,是李神俊。 “你这样,救不了他。” “可是!” “除非他不小心晕了过去,否则谁都没法救他。” 李神俊望着庆云和刘赢,吐字声如蚊蚋,若非借了唇语,还真读不出其中意思。 李神俊仍需维持秩序,快步退回场中,只是步伐微妙,看似不经意间就抢了宇文本柕的行动方向。 宇文本柕并未感觉到有何不妥,只是微微侧了侧身,闪到了面向庆云的位置。 苏鲁一声虎吼,又踉跄着扑了上来。 他现在只有一只眼睛还能勉强撑开一道缝隙,跑动的时候甚至无法跨出直线, 右臂虽然还能挥动,却也挂满了血污青斑,一拳摆出,已全然没了准头。 宇文本柕冷笑着又出一脚,踢在苏鲁已经折断的左臂上。 苏鲁嘶声痛吼,倒翻出去,直接滚向了人群边缘。 刘赢的剑柄微微晃了一下,如果不是道行高深的武学大家一直留意着他手上的动作,绝对不会察觉到他曾动过什么手脚。 只是苏鲁跌摔过来的时候,忽然噗地软倒,重重砸在刘赢身前,便再没发出声响。 “宇文本柕胜!” 李神俊宣判了比赛,可是胜利者还有些发懵。 他已经占了绝对优势,正在戏耍对手, 还没有把心头那股闷气出够,怎么就,怎么就赢了? “这个李神俊真不简单!” 这是出自刘赢得评价。 刘赢口中的不简单,绝对只有一种,那就是真功夫。 刚才能够击晕苏鲁,刘赢出招的隐蔽迅捷固然高妙, 可是李神俊的步法走位,才是真正的神乎奇迹,让当事人毫无察觉地落入彀中。 “嗯!” 庆云只是随口应了一声,望向那个正在炫耀着自己的肌肉,却又好似未曾尽兴的“胜利者”,目光中满是鄙夷。 黄衣女子抢上前想抱起苏鲁,却搀不动。 暅之急忙赶过来扶起。 一旁观战的智大路王子见有人照看兄弟,便先冲向了宇文本柕,要求和他再战一场,却被李神俊拦了下来。 北魏律法,非逢纳妲幕——官方举办的竞技盛会, 决斗性质的角抵,每人同天只能进行一场。 不过这口舌之抵并不在限制之列。 此时智大路的情绪显然非常焦躁,那宇文本柕自然也非善男信女。 两人争到炽处,便都用上了三韩方言,什么扒脖不拉耳,谢几梦成衣的,除了瓠采亭听得满面涨红,余人皆不知所云。 四姐儿本来就是个暴脾气。 刚才不参合是碍于规则,现在既然决斗已经停了,她一届女流还有什么抹不开面子的? 只见她飞身而起,剑不离鞘,人剑合一,直接冲向宇文本柕。 后者正骂得兴起,察觉有异,也是晚了,忙举左臂挡时,一阵钻心刺痛传来,小臂自肘窝软软垂落,伤处便如刚才苏鲁一般无二。 “禀性!” 瓠采亭不屑地用新罗方言骂了一句,转身就走。 宇文本柕想要发作,却见对方是个女子,只有强行忍住。 被一个大姑娘一招打断胳膊? 这事儿传扬出去还怎么见人啊? 面对李神俊“好心”地询问,宇文本柕白了白眼,只认是角抵的时候受了些伤,无甚大碍,就灰溜溜地走了。 tsxsw.la 庆云哥几个昨天和宇文本柕也算相识一场,不愿做得太绝。 此时都装作什么也没看见,非常认真地帮苏鲁正了骨,包扎好伤口,再将他搀回房去。 智大路和黄衣女子对面前仗义援手的众侠自是千恩万谢,而接下来得意外收获,那可就得来毫不废功夫了。 原来和智大路,苏鲁同住一间禅房的,竟然正是慕容圣婴,和伊伯国的刘必金多。 他们两个刚才也在看这场角抵,都对那恃强弄人的宇文本柕没什么好印象, 本着室友之情,也对庆云一行道谢不已。 经了这么一场闹剧,大家自然都是朋友,说话更无顾忌。 虽然今日不便去慧深的屋里讨要美食,也不愁聊不到一处。 在暅之的话术引导下,几人也开始自曝来华的目的。 智大路和苏鲁啊,自然是想整合新罗伽耶诸国,建立一个可以共御倭人,在半岛与高句丽,百济相抗衡的国家,因此非常渴望得到大国支持。 而刘必金多则是丝路上最大的颇黎商人,他到大魏就是为了拓展业务。 那个慕容圣婴,就更不是一般人了,他正是当今慕容吐谷浑国王世子。 这个世子身份在名册上并没有注明,是因为他圣婴的名号在寺中更响亮些。 其实他鲜卑本名唤作贺鲁头。 贺兰,在关外语言里就是“圣洁”的意思;贺鲁头,汉译是圣婴。 慕容家也奉迎佛法,圣婴这个名号是断不敢自己乱起的。 此名乃是兰若寺道人统宝念大师当年自山外山东往中土,途经吐谷浑的时候亲自灌顶加持所赐名号。 因此自六年前吐谷浑国王登基,就经常派这位圣婴世子来大魏朝贡。 而他每来中土,也必定会在兰若寺盘桓,向宝念大师请教经文佛典。 这个慕容家的圣婴啊,和宝念大师渊源深厚。 他有没有问题,只要大哥找宝念大师验查验查便可得知了。 言谈之间,慕容家对当今魏王引发羌入藏,促慕段联姻的政策流露出非常热切的期望,想来大哥当时对他们的判断并没有方向性错误。 这一个小小四夷馆,便如一个江湖。 华夏周边诸邦,各怀心思,礼佛是名,争宠是真。 想今日那般邻邦小国间的闹剧,似乎并不会是孤例呢。 小龙王听说他们忙了一天并无所获,本来有些沮丧,但得知四妹仗义出手,又听得兴奋。 要是他知道那个宇文本柕是这么个阴鸷的性情,昨天就该给他一顿收拾! 最后听说慕容圣婴和宝念的关系,便叹了口气,摆手示意此人不必再查了, “今日我会过宝念大师,他也曾提起圣婴,言语颇是嘉许。 有宝念大师为他背书,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觉得,我们把嫌疑人的范围圈定在四夷馆,可能是一个误判。” “大哥何出此言?” 暅之隐约已经有些明白,可庆云依然听得一头雾水,故而有此一问。 “今天宝念大师告诉我,尔朱新兴来到兰若兽苑后非常地太平,几乎不外出。 兽苑圈养猛兽,闲人禁入,平时除了诸堂首座有时会例行巡查,就只有几个驯兽的师傅。 这些驯兽师因为负责在皇家祭祀时约束猛兽,都是经过了严格审查的。 不过报德寺的破落汗既然出了问题,便也不能绝对排除在他们当中混有奸细的可能。” “和太子串通之人所图甚大,绝非等闲人物。 身份尊贵之人,很难逃过驯兽师的筛选, 所以就算那些驯兽师中混有奸细,最多也只是个线人。” 暅之顺着大哥的思路补充了几句,忽然双眉紧锁,略有所思。 “二弟!这里就数你有主意。 要是有什么想法,就痛快说出来,别藏着掖着。 猜你的心思,更让人头疼。” “不是,大哥。我只是想到,会不会这个人的身份非常高,非常显要,以至于我们都忽略了对他们的注意与猜疑?” “你是说?” “四堂首座?” “两位道统?” 所有人都用惊异的眼光望向暅之,弄得暅之自己也不那么自信了, “我只是在说一种假设。” “嗯,我想想。 宝念大师绝对没有问题,这一点我可以用人格担保。 我认识他二十多年了,那时还是我跨山外山入藏地专程去拜谒他的。 道人大统,此人非常很低调,我至今连他的法号都不知晓。 不过据说他是冯太后当年亲自请回来的圣人。 这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吧? 四个首座我可就不熟了。 说起来我到寺里也有些日子了,也就是见到空空空空大师和婆罗门大师的次数多些。 另外两位,嗯,那个佛贤大师,偶尔也开经课。 可是觉法却几乎没照过面。” “我们几个在拜寺的第一天见过觉法大师,不过此后便也再无接触了。 那日宝念大师说他可与华阳先生……” 刘赢说到这里,念及暅之,硬生生把“比肩”两个字吞了下去。 暅之淡然一笑,把话接了过来,免三弟尴尬, “其实我们大可不必胡乱猜测。 静观其变,不如引蛇出洞。 如果我们放出一条让太子党不得不有所应对的消息给尔朱新兴,然后静静等待他的表演,岂不省事?” “什么消息能让太子党羽必然有所动作呢? 二弟若有计较,索性便说个爽快。” “如果太子要被转移到兰若寺来呢?” 元法僧一拍脑门, “妙!妙!嗯,只放个消息还不够,我觉得应该转移一个真皇子过来。” 众人又是一片大哗。 庆云期期艾艾地试探道, “我,我在宫里的时候见过五位皇子。 可,可是年纪和太子仿佛的,也就只有一位吧?” “一位还不够吗?” 庆云被怼得直翻白眼,大哥这到底是真傻啊,还是在装傻? “可是如果被看破,二皇子他,他会有有危险的!” “你以为大哥不懂?” 元法僧瞪了庆云一眼, “魏王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他那几个皇子我还能不知品性? 这件事儿,魏王不会有意见,元恪更不会反对。 无论能否因此一举扫平太子余党,只要元恪能够渡劫成功全身而退,就对他本人有百利而无一害。 所以,也许他们两人都还乐见其成呢? 废一个太子容易,立一个太子却很难。 皇子们虽小,可是他们背后有母族,有幕僚。 明里虽然还没有开始勾心斗角,但暗流涌动想必已经开始了。” 第二天小龙王便单骑赶回洛阳,筹备元恪临嵩。 无论是登后山还是查太子党,此时都暂无头绪,其余诸人倒是落了个清净。 两位女娃要去山下缑氏镇赶集,刘赢也欲独自行动。 庆云是自小粘着暅之长大的,自然随了二哥,登太室摆弄丹鼎去也。 自从得到了父亲和老师联合设计的弩机图纸,暅之闲暇的时候一直在研究,计算。 根据他的判断,这种手持式弩机的设计射程超过五百步,远胜于弓箭。 当时的手持弩机普遍射程只有五十步,而强弓的极限也无法超越两百步。 弓箭走的是抛物线,箭头因为借助了重力,其杀伤力随距离并不会下降。 然而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是因为弩机是完全依靠弓弦弹力追求直线射杀精准度的武器,其威力随距离衰减很快。 因此除非是大型床弩,弩机射程是万万比不过弓箭的。 不过凡事有利有弊,弓箭的使用和瞄准非常困难,预测抛物线的轨道完全依靠经验。 在历史上,吕布百步之内射中画戟小枝已经是神乎奇迹的弓箭表演了。 而弩的稳定性却非常好,射程内可以利用辅助设施瞄准,有效射程内的穿透力也胜于弓。 弩的射程一旦可以和弓比肩,那就立即会成为一种战略武器! 如果任何一个持有弩机的兵卒都具有万军之中直取敌方上将的能力,那对方的主将岂非只能躲在盾阵之后不敢露头? 那他还如何发号施令? 旗手?狙杀! 传令?狙杀! 一队狙击手足以让对方军队群龙无首。 但是当暅之看明白图纸以后,面临的问题就更多了。 古代大多数发明都不是卡在概念设计, 就算没有发动机,没有电动机,水力,风力,再不济还有人力,都是可以用的。 真正阻碍工具进步的,往往是材料,没有适合的材料完成设计,完成设计所需强度。 就像如果有现代的钢铁铸造技术,不用担心古人造不出枪炮。 我们现在的吊装机械,液压机械,又比古代强在哪里? 不过是材料给予了更高的适用荷载而已。 暅之现在遇到的问题也一样,什么样的弦可以提供如此大的张力? 什么样的弩臂又不会毁于这样的张力? 又需要什么样的人才能拉的动这样的弩弦? 如何才能让箭矢减重而又不失杀伤力? 只要有一种材料出现短板,这个设计就只能停留于纸面。 可是现在暅之手中一种都没有,他唯一可以做的只是按照玉衡窥天之法先完成瞄准装置,如今无意间得到颇黎,实在应该物尽其用才是。 对于颇黎的特性,他没有了解。 虽然经过试探,这种材料的硬度适合打磨。 但打磨乃是成型下下之选。 如果只靠研磨,这一辈子也未必能把铁杵磨成针, 而如果滥用切割加工,就容易造成材料崩裂,留下内伤,等到制成成品才发现可就晚了。 所以加工成型最好的工艺永远是范铸。 如果这种材料可以热融软化,浇筑入范,那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中国商周时代用失蜡法制范,铸出的复杂青铜器皿令今日工程师都叹为观止。 比如赫赫有名的曾侯乙尊盘,那青铜雕花之精细让密孔患者见之不忍啊。 只要能范铸,颇黎就是神物。 嗯,偏偏,这颇黎就是可以范铸的。 铜鼎中的颇黎珠不断软化,最后化作一滩糖稀般的粘稠物。 暅之两道眉毛不住跳动,那种激动的情绪,就算是洪荒之力也封印不住啊。 在这种时刻,庆云通常都是爱莫能助的。 他光着膀子望着炉火旁汗透儒衫的祖暅之,又往身上默默地浇了一瓢水。 一共就那么几粒玻璃珠,放在香炉大的小铜鼎里都盖不住个底儿,就算是宝贝,又能干啥? 秋风飒飒,吹到炉旁也都成了熏风,庆云的眼皮被熏得越来越沉重。 他捧着水瓢,耷拉着肩膀,沉重的眼睑将远处连山压得越来越模糊。 懵懂间庆云仿佛看到一名白袍道人在崖边向自己招手。 他指着对面的少室山问道, “那里本是我道家中岳大帝道场,此刻却为番虏所踞! 这位少侠,可愿陪我夺回神山福地?” 庆云望着苍苍远山,幽幽空谷,脚底发软, “小子虽有此心,但奈何双峰天堑?我未生双翅,安能飞渡?” “这有何难?” 那道人将手一挥,一双木翅展开,阔约丈许。 “少侠且乘此翅,老夫自可助你!” 庆云未待分辨,便被那道人如捉鸡般一把擒住,缚在木翅骨骼上,臀部狠狠吃了那道士一脚,便向空山幽谷直冲出去。 》》》》》敲黑板时间《《《《《 上文书我们讲过了澳洲,本回我们再说说亚美利坚。 这时有看官就说了,你说澳大利亚与亚洲大路岛屿相连,那也罢了。美洲和中国远隔重洋,在古代也和中国能有联系?古人远洋水平有那么先进? 疑古,是证明今人比古人睿智的经典论调,比如许多专家“考证”东吴时期虽然可以造出能在甲板上跑马的楼船,但是那些高船重心不稳,都是银样镴枪头,无法远洋,出海就会散架。因此东吴船只不具备远洋能力。 可是他们却罔顾了孙权海上投送万余兵力,遣使辽东购买马匹的事实。当吴使被公孙渊斩首的消息传回,若不是手下大臣拦着,孙碧眼差点就点齐十万水军奔辽东去了。 其实在汉末《临海水土志》和《南州异物志》中,已经记录了吴人可以制造四至七帆,可载数百人的海船。《太平御览?叙舟》云:“吴人以舟楫为舆马,以巨海为夷庚(坦途,见《左传?成公十八年》而披其地,以塞夷庚,《注》夷庚,吴晋往来之要道。)也。”所以至少在三国时期,中日韩之间的航线,已经是非常成熟的常规航线了。 远洋美洲的可能性,如果按照现代航运的成功率标准,那自然是不行的。但是在古之贤者对未知忘我的求知精神面前,不断的尝试,败者九九,终有人及。比如说越人,他们的舰船技术未必强过吴人,但是南岛民族早在纪元前就已经与天斗与海争了。在季风和洋流作用下,即便是漂流,也足以将浮物搬运重洋,更遑论以重帆助力的海船?《吴时外国志》称七桅船月余可至大秦,经印度至红海的航线其实直线距离和到美洲差不多。只是东向航线的补给显然不如西向,技术上唯一的难点,是盈月的生存问题——关于这一点,我们会在系列的后续作品中详述。 本作我们主要讨论的,是究竟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前有没有中国人去过美洲,或有没有美洲人到过中国。至少根据《梁书》的记载,慧深和尚是肯定能列入标准答案的: 扶桑国者,齐永元元年,其国有沙门慧深来至荆州,说云:“扶桑在大汉国(《梁书》云,文身国在倭国东北七千余里/约今斯堪查加。大汉国在文身国东五千余里/约今阿拉斯加。)东二万馀里(所以这个扶桑国在阿拉斯加东还要两万余里,地点吻合),地在中国之东,其土多扶桑木,故以为名。”扶桑叶似桐,而初生如笋(仙人掌也是如此,尤其是墨西哥的龙舌兰就是标准桐叶状仙人掌),国人食之,实如梨而赤(仙人掌果是什么?火龙果啊,美洲原产,如梨而赤,叶如桐),绩其皮为布以为衣,亦以为绵。作板屋,无城郭。有文字,以扶桑皮为纸(火龙果皮是真的可以做纸的)……有牛角甚长,以角载物(德克萨斯长角牛?北美原产),至胜二十斛。车有马车、牛车、鹿车。国人养鹿,如中国畜牛,以乳为酪。有桑梨,经年不坏(小南瓜,茄型,美洲原产)。……其婚姻,婿往女家门外作屋,晨夕洒扫,经年而女不悦,即驱之,相悦乃成婚。婚礼大抵与中国同。亲丧,七日不食;祖父母丧,五日不食;兄弟伯叔姑姊妹,三日不食。……其俗旧无佛法,宋大明二年,罽宾国尝有比丘五人游行至其国,流通佛法、经像,教令出家,风俗遂改。 慧深又云:“扶桑东千馀里有女国,容貌端正,色甚洁白(早期欧洲接触,北欧人),身体有毛,发长委地。至二、三月,竞入水则任娠,六七月产子(这里有些离谱,是参考了中国女国传说?)。女人胸前无乳(这是男女不分的结果吧?),项后生毛,根白(至少从体毛描写,对北欧人特点把握已细到极处),毛中有汁,以乳子,一百日能行,三四年则成人矣。见人惊避,偏畏丈夫。食咸草(烟草或古柯,美洲原产)如禽兽。咸草叶似邪蒿,而气香味咸。”天监六年,有晋安人渡海(交流已非单向),为风所飘至一岛,登岸,有人居止。女则如中国,而言语不可晓;男则人身而狗头(萨满面具?),其声如吠。其食有小豆(四季豆?美洲原产),其衣如布。筑土为墙,其形圆,其户如窦(窦即墓门,参见玛雅建筑门型,如中华墓门有石框石扉)云。 这《梁书》中描写了若干新大陆特有品种。各位看官自己研究研究,这是正史,是不是编造不说,就算是编,如何编得出这么多契合得细节?其中确实也提到了一种西方传统观点美洲自欧洲传入的物种——牛。但是哥伦布大交换始终是西方史观,至少在哥伦布的航海日志中就已经揭示美洲有亚洲鸡,而非如西方史观自欧洲传入,这一部分记述曾被用于佐证“郑和发现美洲论”。 然后我们再来谈德克萨斯长角牛,这种牛角达到数米的美洲独有物种。如果我们无耻的“维基”一下,会发现它们是欧洲舶去美洲牛种的第一代“后裔”,最早在十六世纪就有发现(这异变还真快啊!不到一个世纪这外形就天翻地覆),是东部牛种(欧洲舶来牛)和墨西哥野生牛(啥?这些牛又是哪里来的?能解释解释清楚么?)杂交产生的。你们猜猜这个长角到底随的谁?美洲到底在欧洲人到来前有没有牛?笔者在此不多注释,后文继续引申。 第二十四章 因祸得福识奇宝 未卜先知送良材 庆云这一惊非同小可,双脚一抽就从梦里惊醒了。 可是他这一踢不要紧,这一脚正踹到了固定铜鼎的架子, 那铜鼎晃了几晃,就向庆云压了过来。 暅之那才是真的被惊到了啊! 庆云梦里跳崖不过是一蹬腿儿的事儿, 可要是这烧得红彤彤的铜鼎真地砸在了身上, 那就只剩一蹬腿儿的事儿了。 于是暅之卷袖子抄起炉架就去空中捞那铜鼎, 好在他身手了得,那铜鼎被他一捞,没有摔出很远,正砸在炉沿上。 暅之飞起一脚,踢在庆云右股,将他送了出去, 自己连续几个躲闪,才避开了溅出的玻璃羹。 庆云这时候虽然醒透了,却还是一脸懵逼的样子,从地上滚爬起来,大叫着, “我见到仙人了,我见仙了!” 忽然又见到暅之的怒容和一地狼藉,顿时像瘪茄子一样把声音压低下来, “我,我真的见到仙人了!不是梦! 我刚才还吃了一记仙人踹,然后就飞向了山壁。 你看,这腿,这头,都还疼着呢。哎呦!” 嗯,可不还疼着呢? 我的心也还疼着呢! 暅之真是被他气的七窍生烟,又暗自庆幸还好兄弟没有被那铜鼎真的伤到,这心中五味杂陈,根本不想搭理庆云。 庆云却已经开始观察和揣测这个案件现场了, 忽然,他被水中一颗一颗的透明色小蝌蚪吸引了过去, 噫了一声,从水中抓起一只。 他抓的时候是拎着那蝌蚪尾巴揪出来的, 谁料这蝌蚪刚一离水,就砰地爆开,好像根本就是水凝成的梦幻泡影,吓得庆云抖了一个哆嗦。 暅之瞧见也发出了一声惊呼。 他从水中小心的捧起一只,放在案上,对庆云道, “砍它的头部,快!” 庆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仙法,但他此时也看清了倒塌的架子和掀翻在地的铜鼎,知道可能和自己多少有些关系, 于是便乖乖地听从暅之的吩咐,随手抄了把剑,就向那蝌蚪头部砍去。 有了刚才的经验,他知道自己一剑之下,那透明蝌蚪必然又碎成泡沫,是以已经做了闪身避让的准备。 岂知“铛”的一声响,这一剑如中顽石,震得他手臂一麻。 他本欲拧身闪避,腰力已发,再受这一记反震,顿时就是一个踉跄。 等他稳住身形,探身去看,只见那蝌蚪纹丝未动,连剑痕都寻不见一根。 庆云大是奇怪,忙伸手去捉,抓到了蝌蚪尾巴,还没怎么发力,只听崩的一声,那只蝌蚪又碎开了。 炸开的碎片打在硬木案上噼噼啪啪作响,原来这蝌蚪并不是水泡,而是颇黎浆溅入冷水凝成的。 “你虽然闯了个大祸,但是却也得了一个大发现。 看来这颇黎,比我想象中还要堪用啊。” 暅之从水中捞出最后一粒颇黎滴,用刀,剑,锤,钳反复尝试。 只要是打在蝌蚪头部,无论你用尽什么手段,它自坚挺如龟。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暅之冷哼了一声,先讲了庆云刚才的丑态,和他大腿上那个脚印得来历。 见他已是羞愧得面红耳赤,才继续讲道, “颇黎入水冷凝形成的液滴,被表层快速包紧,这种现象所有材料都是相同的。 在我们铸炼兵器的时候反复淬火,就是这个道理。 你在捉它的时候可以看出颇黎滴的尾部非常脆弱,这说明被表层困住的力量非常强大, 颇黎尾部没有被快速收缩的表层包覆住,你触碰它的尾部,就会引发这股力量,使其从内部炸碎。 这被困的力量能够瞬间炸碎颇黎,说明冷凝滴头部的包覆力量更大。 这股力量会将冷凝滴的头部拉紧,坚不可摧。 这样看来,颇黎淬火后受到的强化远远高于钢铁。 如果善用这一点,可以做出硬度非常高的表面。” 说到这里,暅之摇了摇头,将手按在庆云的肩头,望着他无奈道, “可是我们现在到哪里再去弄大量颇黎做实验呢?” “刘必金多,你忘了刘必金多吗?” 对呀!昨天碰到这个守财奴的时候,自己就曾经委婉的表达过对颇黎的兴趣。 但是那个家伙的商业嗅觉比鼹鼠还敏锐,似乎觉得这对儿流浪到寺庙里的南齐青年不会是一个好的买主,拼了命的藏拙。 “看来我确实应该找他谈笔生意了。 哎!说实话,谈生意这件事儿,为兄最头疼。” “可是四姐是行家呀,她那张嘴,啧,啧! 谈起买卖来,满嘴生意经,我听着都头疼。” “五弟啊! 你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能把最关键的信息链出来。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九龙绕柱的命格特质?” 啪,啪,暅之搁在庆云肩头的手重重的拍了两下。 庆云一身的零件啊,刚才已经摔散了七七八八,再吃这顿熊掌,感觉这身子都要解体了。 不过庆云心里明白,暅之此时心情已经大好,两拍之后,自己闯的这番祸事,就算是过去了。 “对了,小弟还有一事,想说与二哥参详。” “想说就说,墨迹什么?” “嗯,主要,这事儿是梦里老神仙说的。” 暅之被庆云气的发笑,但还是耐心的听完了他讲述那山巅一梦,木翼渡虚。 可是听完之后,他却不笑了, “这种载人飞鸢,在春秋时期公输先生确实曾经提过。 只是时隔千年,并没有听说过再有重现,这图纸,怕是已经失传。 如果从头研发实验,所需时间代价,都不是我们现在应当考虑的。” “指南车,地动仪,璇玑,玉衡这些上古传说机械在令尊手里都能重现,区区一个飞鸢又算什么?” 请将不成,便用激将,庆云自己明白,这一招用来对付暅之,屡试不爽。 技术权威骨子里都是一股傲气,古往今来都是一般。 “绝对做不出,却也未必。 只是家父得了一块永磁石,才复制出了指南车。 得了巨簇石膏晶,才复制出了玉衡。 如果我能得到一块合适的硬木,我便做的出!”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颇有逸世之风的雄浑长者声音远远传来, “暅之啊,你师父遣人自南朝运来了许多木料,里面还留了一封信,竟然是给你的。 这小子不知道又弄的什么玄虚,你自己去看看吧。” 庆云听到这个声音,差点吓尿了呀,这不就是自己梦里那个神仙的口音么? 他定睛在往声音来处一看,哎呀妈呀,今天这不是见了神仙,是见了鬼了! 怎么就这么巧,连长的好像也差不多是那么回事…… 他努力回想着梦中仙人的脸,细节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但那气质,那风骨,那身白色道袍,哎呀,就是他没跑了。 那道人见到庆云躲到了暅之身后,再瞧瞧自己身后,没人啊? 然后又正了正高冠道袍,看庆云还躲着自己,这下可把他给弄懵了,只有出口相询, “这位就是暅之的结拜兄弟,庆小友吧? 在下北条久迟,初次见面,不知何处惊扰了小友?” 庆云这才闪出身来,硬着头皮把自己所做怪梦说了一遍。 北条久迟听罢仿佛比庆云还吃惊啊, “这,公输先生,正是贫道先祖。 飞鸢的图纸呢,贫道手中确有一份抄本。 只是这份手艺,在家族中失传很久了。 此图一直束之高阁,无人问津,今日却被小友梦到。 这,这真是一桩奇事。” “什么?” 暅之也觉得此事太过巧合,惊呼出声。 庆云就更搞不清楚状况了, “北条先生怎么成了公输先生的后人?” “公输先生是先祖的自号,非其本氏。 先生一脉本出条氏,之后的晚辈里确实曾有一支使用公输这个姓氏的, 只是荫泽不厚,并未传承下来。 先生当时是鲁国客卿,鲁王礼遇高士,赐禄与公齐。 不过条氏本是鲁地赫赫有名的殷民六族之长。 依昔公羊、穀梁之言:输者,堕也。 先生出自前朝公卿,此时堕籍为民,故以公输自号。 后来先生与墨子沙盘论战,受了些许挫折,便拆分条氏,隐世不出。 后来的十二分家,自一条到六条氏分别负责六类机械研发, 东南西北中诸条氏则主攻建筑学、工事学、基础理论等等墨家昔年强项, 另有一支神秘的公输氏研发复杂机械,昔年偃师故技。 虽然先生成立不同研发方向的小组,这种动议是好的。 但是中原风云变幻,在金戈铁马的冲击下,拆分后的小家族生存困难,很多分家都已经绝了传人。 而存留下来的家族又因为技术过于专精,受到其他相关技术的制约,再无法恢复祖上的荣光。 现在的条氏诸族,已经无法和昔年同列六族的徐氏,萧氏相比了。” 暅之点了点头, “当年田齐皇族被刘邦一分为八,从第一到第八,只有第五氏一支勉强撑到了汉末。 失势的家族一旦被肢解,就很难再聚起人气。 可惜公输先生当年无殷鉴在前,未预此节。” 庆云对大族兴衰本无兴趣,他所关注的点相对比较奇异, “我听陈叔说过,带公字的姓氏都是出身富贵,还一直为公输这个姓氏没有传人而惋惜呢。 今日听北条先生解说,竟然还有以公羊为氏的,这公羊氏又何贵之有?” 那老道捻须大笑, “对姓氏源流,贫道到恰好有些研究,不妨卖个狂,略作解说。 很多复姓都是有规律的,上古便已有之,比如夏后氏的后,是地位的象征。 有熊,有虞,有娀,有穷,有仍,以有字入氏的,说明是人口众多的大部族。 司马,司徒,司空,司寇,都是《周礼》管制司职产生的姓氏。 你陈叔向你解释,公在复姓中出现代表出身富贵,也是有依据的。 周代以前,公子公孙并非氏名,而是对王族成员的称呼, 所以真正的公孙氏都是秦朝以后才出现的,是那些亡国公孙沿用的姓氏。 而公羊,公冶,公西,公叔等氏,也的确都是由诸侯王族派生出的姓氏,大都出于鲁国。 如我刚才所说,鲁王曾以宗邦望国自居,认为天下礼乐崩坏,天下之礼尽在鲁。 所以鲁地王族都是一身傲骨,那些王族庶支仿佛生怕几代以后为人遗忘,纷纷的把公字加在了分家姓氏的前面。 比如前面提到的公羊氏,就是鲁国公孙羊儒的后人。 公冶,公西都是鲁国外戚季叔公冶的后代。 只有公叔氏,出自卫国王族,是卫襄公感念叔叔成子当助其父复辟的功劳,特别赐予的姓氏。 先祖当年身在鲁国,与诸公卿为伍,朝夕称礼,故不能免俗。 取公字为号,也是这般。” 祖暅之见这一老一小聊的很是投机,不像是一时半会儿停得下来得样子,连忙开始带节奏, “北条前辈,我们先去看师父送来的那批货吧? 得空得时候,再去前辈哪里瞻仰一下飞鸢得图纸可好?” “哎,你自去收货,贫道这就取那图纸与你。 这等宝贝,可不能烂在图纸上啊。 既然今日有幸与你的义弟因梦相识,全是一场缘分。 也许这是上天有意让飞鸢重现人间,贫道又安能逆天而行,不知成人之美呢?” 信笺展开,上面龙飞凤舞,正是华阳先生的笔记: 檀宗旧事,魏宫云谲,为师已窥端倪。令尊文远,身为齐将,虽存关切,不便北行。故与余相约,数载之内,当促汝北国游学。嵩山太室,天师北坛,一气连枝,汝必来思,故遗此书,敬待来时。汝既得神弩之图,定知其材难觅。为师云游数载,苦心孤诣,亦未得周全。建武元年尝游夷州,造诸岳,登越王射石之墟,访夷人太鲁之阁,于南夷山中觅得神树,韧不可折。又见龙王檀,刀斧难侵。遂雇夷人以锯伐之,径年乃断。夷王遣水路运至嵩山,所备亦经年。观云道长得之,当为建武四年事矣,此间周折,非言语可诉,望汝善用之。建武二年,华阳隐居记于夷。 紫檀两尺粗细,神木径五尺有奇, 均截为三丈,异香扑鼻,被缚在八轮联车之上。 暅之捧着书信,心潮澎湃。 原来数年之前,师父就已经和父亲在运作自己此次北行了。 不过自己来的可能比师父之前预期略早了些,所以在观云道长寇冠云前看到了这封信件。 这两段木头,历经三年,才由夷州送来,想来是师父为了弩机机体特别准备的木料,万万不能浪费了。 哎?这么粗的树干,做弩机又用不了许多,如果用来做飞鸢…… 嗯,等我拿到了图纸可得好好计算一下。 一旁的庆云却和护送神木前来的两个夷人言谈甚欢。 这些夷州夷人,上古与中土越人同源,诸部杂处,各有领地。 其中和中原联系最多的,便是北部的昆仑部落。 他们与中原舟船往来做一些木料矿石生意,自汉而始,故而习俗已与中原差别不大。 当年东吴造海舰,就曾自夷州购入不少木料。 神木虽然硬度不高,但坚韧异常不宜折断,尤其天生防腐耐蛀,是最好的造船用料之一。 而龙王紫心檀也是木中至坚,乃是做桅杆的好材料。 因此孙权曾派出卫温,诸葛直二将助昆仑氏入山讨生番,争夺神木资源。 这次助华阳先生牵线取木的就是昆仑族,这番更是派出了王子昆仑一宇亲自押送神木入嵩山。 不过昆仑属地并不产木,这神木的砍伐其实是由昆仑盟友曹承汉的部落完成的。 南夷州阿骊山盛产神木,曹族本是山中一个小部落。 后来昆仑借兵攻山,掳千人而返,助曹族成为阿骊山第一大族。 不过曹族为了彻底控制阿骊山,清剿余部,抵御其他部落渗透, 也花了数年才稳定局势,以致东吴断了神木供应。 卫温诸葛直也因此被“违诏无功”的罪名处决,传首夷州,以助曹族收买人心,用以安抚当年遭吴军讨伐的生番,尽快控制木源。 这等帝王心术,也听得庆云唏嘘不已。 东吴亡国之后,神木生意被孙恩垄断。 孙恩卢循以五斗米道广聚徒众,称霸扬州交州外海, 因为舟船质量优于晋军,故而能与强晋周旋十余年。 直到名将杜慧度通过越人与夷州通商,复建楼船,才让晋军重获一战之力,于南越(既今越南)斩卢循尽歼贼虏。 昆仑一宇和曹承汉两位小哥越讲越是兴奋,夷州的商贸倾向可以决定中原政权水军实力,这是夷州人最引以为傲的事情。 可是自中原战乱,南朝的资源配置也倾向于北方战事,神木的生意越来越差。 好不容易盼到陶弘景这样一位识货的买家,他们的服务自然要做个十足,派出两族王子以示诚意。 暅之作为一代技术宅,也不免感慨, 这所谓技术,设备,其实都受材料,资源掣肘良多。 这样的优质木料,对于海船制造,弩机,工程机械,意义的确非凡。 若不是师父见多识广,寻到海外夷州,自己就算得了神弩飞鸢的图纸,也难为此无米之炊。 北条久迟也是信人,就在几名小伙伴言谈甚欢的时候,他已经捧着一卷绢布笑吟吟的出现了。 暅之简略的扫了一眼,只见图纸的提拔是“木鹊飞鸢图”,其实是记录了木鹊,飞鸢两种机械。 木鹊是可以滑翔数百步的小型模型,飞鸢是他的载人放大版。 注曰:先制木鹊,以证其工。再建飞鸢,履云步风。公输子般,破墨土瓮。汝自坚壁,吾且制空。 嘿,敢情这飞鸢是在鲁班沙盘论战为墨翟所屈之后的赌气之作,专门用来破墨氏瓮城的。 不知道墨家后来有没有机会见到成品,又有没有给出对策呢? 这一天的收获,真是让暅之喜出望外,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恩,说东风东风就到啊。 东风吹来三个道士,为首的一名老道鼻孔翻天,可是个标准的牛鼻,气鼓鼓的吼道, “祖家小儿,你师父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送了这么大一坨木头疙瘩过来,是来赌我庙门的吗?” 祖暅之满脸堆笑的迎上去打了个稽首, “观云道长,这么大一截树干确实碍事。 不如我就替家师做个主,将他锯开处理了罢。 这块神木倒还罢了,那龙王紫心檀却非凡铁可以轻易分割的。 所以,所以可能还要劳动……” “行了,别绕弯子。 上次老陶带来的那截朱崖赭檀(今称海南黄花梨),也是我帮他切的。 你就直说吧,是要切丝儿,还是片片儿? 我和铁男正闲着呢,不过,这可有条件啊。” 一旁截过话头的这位道长就是綦毋显武,自认天下铸造术第三。 为什么称第三? 因为世上还有陶弘景和徐太太。 陶弘景自不去说,那徐太太乃是北朝御用铸师,对铸剑一道近乎癫狂。 他自困白头火山不出,以地火炼剑,自封当时第一铸剑师。 太者极也,故取太太为字寓意登峰造极。 和徐陶这样两个怪物并立当世,綦毋显武自称天下第三,倒也并不算谦虚,只能恨生不逢时吧。 也许混到他儿子辈,就能混到第一了呢? “綦毋道长,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好了。 家师和晚辈都亏欠道长良多,还有什么不好商量的?” “哎,小家伙!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我大连铁男,也是出过大力气的。” “是,是,铸造一道天下第四的铁男道长,我怎么能忘?” “哈哈!”,大连铁男被暅之称作天下第四,居然是笑得如此开心,可见他对排名在他之上的那三个名字,绝对没有异议。 綦毋显武拍了拍铁男的肩膀, “好了,说正事儿。 暅之呐,我不知道你师父搞来这块木头有什么用。 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用不完。 这剩下的木料呢,我要讨来雕个老君像, 就算是抵工钱吧。 此木香气自生,甚是祥瑞,不事道祖,实在可惜。” “没问题,没问题。 晚辈只取一个木鸢,一只弩机的木料。 木鸢的翅骨,弩机的弦臂需要用神木。 木鸢的握杆和弩机的机身需要用紫心檀。 剩下的木料,就全归道长处置了。” “木鸢?难道北条那个老头子…… 北条老杂毛,我用十柄宝刀换你一张图纸你都不换,今日你竟然……” “哎,哎。显武你可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老道又不是什么江湖好汉,哪里需要一捆刀枪放在身边? 这传家的宝贝可是讲究缘分的,今天,还就是缘分到了。 是我和庆小友有缘,这才从善如流,顺应天意的。 再说,暅之他真的要是开始着手制作飞鸢,还能不找你帮忙?” 这时候暅之忽然一拍脑袋,好像想起了什么, “綦毋道长,铁男道长,二位能否帮忙今日就切一片紫心檀给晚辈。晚辈还有笔交易要做。” 这两位都是实在人,一听暅之开口,自知必有要事,也不问缘由,撸起胳膊就抄家伙上了。 其他的人也忙碌着打起下手,有的扶木头,有的专门负责磨卷刃的锯子,忙活了大半天,拉坏了几十根精钢锯条,终于切下来两尺来厚的一块紫心檀。 暅之和庆云正要两个人抬着那截木头回兰若,却被昆仑一宇,曹承汉拦住了。 暅之师徒可是他们潜在的大客户啊,焉能让他们受累? 昆仑一宇找绳子捆出了两根跨带,曹承汉直接就把这截木桩背在了背上, “走!” 嘿,这高山里出来的汉子还真是不一样。 就算是没练过功夫,这身子骨,扛了百来斤的东西,走起山路来也如同闲庭信步, 行进速度相比两位少侠,也是不遑多让啊。 》》》》》敲黑板时间《《《《《 本回书提到了祖暅之发现鲁珀特之泪的情节。鉴于中国古代玻璃金贵,这一节自然是杜撰的。但是此类杜撰的弦外之音是对那些疑古“大师”们说的,我不太清楚一般这类大师是做工业设计的还是只修古籍的。反正他们常用的惯性思维就是,没有甲,没有乙就不可能有丙。他们对工业设计的认知,就是已有方能为。这种思路就奇怪了,人类这几千年文明到底是怎么进步的?没有蒸汽机的时候,蒸汽就没有推力了?没有发电机的时候,自然界就不打雷了?电鳗就绝种了? 以前某些国营厂里捧铁饭碗的工程师,你问他产品公差能不能达到,他说不能。为什么?机器加工精度不到。好吧,也有道理,那机器加工精度为什么到不了?配件,螺丝的精度不到。为什么精度不到,机器加工精度不到。如此滚刀反复,那是肯定没得进步了。 公输子,墨子,张衡,马钧,祖冲之这些古之匠者,要是也都抱着这种态度,那古时候确实是什么都造不了。可是触类可以旁通,经验可以总结,精度我达不到,可以做一百个量取出一个合适的零件啊。古代中国人对于地磁场没有全面论述,不影响指南车,指南针的发明。中国古代制范技术没有那么多排气恒温的讲究,造出的金属器皿巧夺天工,也看不出龟纹缩痕。就算是现代拥有这么多辅助技术,也未必能再现当时那些神奇创造。 这些大家之所以是大家,就在于他们可以用已知去推导未知。 比如玻璃特性,暅之的确不懂。但是可以试验,可以观察,可以总结,这样就有机会找到独特的发现。淬火钢化是很难实现的工艺吗?不是。物理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非唯文如是,理学亦然。被蒸汽吹开的壶盖在瓦特之前不知道有几亿万个,被苹果砸过脑袋的人在牛顿之前更如恒河沙数,无论这些具体的故事真实性几何,其背后的所蕴的真理谁说是一直等到瓦特和牛顿的出现才有人注意呢?伽利略和亚里士多德传统学派关于重力之辩,也非一时之思辨,安知此前究竟有多少伽利略,此后还有多少亚里士多德呢? 无论如何,实物为大,文献次之。那些以猜想假说“疑古”,臆断有无的专家真的应该换换思路。考虑一下自己的思考是否受到了现代工业观的局限。 ranwena.net 当他们认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时候,古代的大多数中国人还吃不到米饭。有米没米,都还是要活下去的。 我们就用传说中的木鸢打个比方。其实这木鸢已经不是传说,关于他的档案是非常多的。 木鸢的原型机是木鹊,不载人。《墨子?鲁问》提到“公输子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公输子自以为至巧。” 墨子本人其实也制作过不载人的木鸢,《韩非子?外储说》称“(墨翟)费时三年,以木制木鸢,飞升天空”。可见这对老冤家在航天界争夺也很激烈。 但是在楚宋之争期间,确实有过鲁班制作载人木鸢的记录,因而通常我们认为鲁班在此项目上略胜一筹。楚国野史《渚宫旧事》载“(鲁班)尝为木鸢,乘之以窥宋城”(《酉阳杂俎》,《太平广记》因之,记载完全相同)。 到了南北朝的时候,这种机械已经进入批产化阶段,被批量报道。这种井喷会不会是因为鲁班图纸重现人间(本作设定哦)而产生的呢: 《太平御览·卷一百三十》:(高洋)又令元黄头与诸国自金凤台各乘纸鸱以飞,黄头至紫陌,乃坠于地。 《独异志?卷中》:梁武帝大清三年,侯景反,围台城,远近不通。简文与太子大器为计,缚鸢飞空,告急于外。 这两则记载中涉及东魏,北齐,南梁,侯汉四朝皇族,而且实验都成功了。元黄头从皇城飞到郊外,仍然没死,是被高洋重新抓回去饿死的。梁人的木鸢飞出了城,被侯景的军队射落却找不到报信的人。面对如此多的例证,这载人木鸢,究竟是不是该算空穴来风,各位看官作何想法呢? 在这个话题上我们不再做展开了。下节我们会分说一下鲁班的姓氏,诸君稍安。 第二十五章 盘蛇闻声出冥洞 君子击掌誓商约 到了少室山脚,山路转而延向高处。 庆云暅之的步伐也比下山时缓了,可那曹承汉却脚力渐长,走在了最前。 迎面过来一个沙门,正是扶桑僧慧深。 他瞧见曹承汉头插羽饰,肩跨云纹,竟然惊叫出声。 庆云忙上前招呼, “慧深道友。这位曹小哥来自海外夷州,故而衣饰与夏相异,惊扰之处,望道友见谅。” “哦,原来小哥来自夷州。 彼方服饰与我扶桑族人大同,在万里之外乍见乡俗, 方才是贫道失态了,抱歉,抱歉。” 昆仑一宇和曹承汉听说这个缘故,也对慧深起了兴趣,便相约夜宿夷馆,秉烛夜谈。 少不得又要动用庆云这位大厨展现一下红油料理的绝技了。 大连翮祖带着两个兄弟去镇上治伤,恰好今夜不回来。 庆云趁机去邀慕容圣婴的一干室友。 智大路王子自然不愿去倭国人的住处沾晦气,推说要照顾苏鲁,不肯前去。 慕容圣婴和刘必金多却欣欣然来赴约了。 刘必金多此时还没有料到自己才是这场鸿门宴的主角, 等到众人谈至酣处,暅之忽然献宝,取出了那块紫心檀。 檀木的香气和在油泼辣子的余味里,那简直就是直沁入髓,令人精神倍增啊。 再看到刀斫实难憾,斧砍惹微痕的表演,老刘焉能不知道这是一块宝贝? 这时候庆云又开始侃侃而谈, 说是天师道南宗天师陶弘景如何费尽心思在海外孤屿发现此等神物, 曹族健儿又是如何跋山涉水护送而来, 天师道北宗天师寇冠云又亲自施法加持, 山外山法王宝念大师亲自开光, 夸的是世间独有,天上难寻。 两个夷州小伙只道是这个今日结识的小兄弟在卖力的帮自己推销,自然也是连声附和, 说到砍伐困难,运输艰辛,也是现身说法,言辞恳切。 庆云本来这些说辞就是言之有物,再加上这两个看上去非常淳朴的夷州汉子解说的更是详细,在座诸人无不感此天材地宝,得来不易。 刘必金多只是试探性的想问问价格,庆云就把眼睛瞪得溜圆,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 暅之抢上去把那截木头重新包了起来,转换了话题。 待到夜深,诸人散去之时,刘必金多那双眼睛啊,是死死地盯着庆云背后那一坨隆起。 伊伯国在高枷锁之畔,这个刘必金多本来就是个色目人。 他这大半夜的,双目圆睁,反着月光,泛起两道幽幽的似兰似绿的光芒,吓的草丛里的夜猫都缩进角落里不敢叫唤了。 “二哥,我今天表现的怎么样。” “五弟啊。我原来以为,要是你和四妹在一起,就算是她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 今天过后啊,我觉得还是应该担心四妹多些。说不定就算她被你卖掉了,还要帮你数钱。” “哥,你这是在夸我?” “你说呢?” “不是,你,你为什么说要是我和四姐在一起……” “嗯?你说呢?” …… 每次聊起和四姐有关的话题,庆云的心底总会有些异样的波动, 他还不懂那是什么,只是微微感觉有些烦闷,总是挥之不去,以至难眠。 这天夜里庆云是抱着那截檀木睡着的。 这截檀木可是宝贝。 自己闯下的货,如何赔偿二哥,那就全靠它了。 只是一夜幽香入息,先尝了甜头的,却是二弟。 庆云这个年纪,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囧事。 以前虽然难免也会黄粱入梦,最多不过无雨问苍天, 可是这一次,可真的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啦。 好在暅之有经验啊,催他速去净身,不是,就是清理一下身子,再换身衣服。 庆云急着寻处山涧料理后事,开了房门冲将出去,却没料到门外有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那人怀里还捧了一大箱东西,虽然堪堪躲开庆云这一撞,可也是左支右绌颇为狼狈。 庆云扫了一眼,见是刘必金多,自然知道这家伙安的什么心思, 只是现在小爷有疾,忙把袍裾在身前一挡,夹着双腿快步逃去,经过刘必金多身边的时候,还神秘兮兮的甩下一句, “此乃仙品,万金不易!” 看着庆云这一路倭女碎步? 刘必金多也是一头雾水啊,向暅之问道, “庆小友这是何故啊?” “哦,道家传说,紫檀饰物时常佩戴,久闻其香,可健身强体,枯木回春。 昨天庆小友抱着那截檀木入眠,怕是有些……” 刘必金多伸鼻子嗅了嗅,嗯,他也是个男人啊,焉能辨不出男人香? 再想起刚才庆云形状,焉能不知何故? 这紫心檀还有如此功效? 看来我今天带来的物件确实少了。 屋中的谈判进行的异常顺利, 暅之谦谦君子,提出的要求自然并不过分,但有所言,刘必金多均无不允。 更何况暅之的要求特别奇怪,他对于玻璃,不求器型,不求工艺,甚至碎裂缺损的都可以,他都会按重量记费。 以前那些损坏的器物都是一文不值,白送都没人要啊。 现在有人用来交易,别说还可以用那截宝贝檀木低价了,就算你是用普通金银,只要还能卖钱,这笔生意也做得,自是有赚不亏。 刘必金多见买主如此厚道,打心底里想结交这个朋友,于是又自怀中掏出了一个金匣,递与暅之, “先生既然打算亲自加工玻璃制品,那么这块他山石或许有用。 他山石乃天下至坚,普天之下,唯天竺之南,盘越国有所产出,以歌箜答国所出最佳,天竺称之为金刚。 此物极为珍贵,米粒之珠,万金难求。 机缘巧合之下,我曾经用一个等身颇黎瓶从歌箜答行商处换到一块枣核大小的他山石。 连同今日我带来的这些颇黎制品,换取那截极品龙王紫心檀,应该颇有盈余了。 日后交易,我便将那些残损颇黎称重计价,十锊易绸一绢。 先生认为如何?” 当时的跨国交易,商人更喜欢以物易物,或易金银,这样在诸国之间都可以流通。 既然在中国交易,最佳的货色自然是丝绸,瓷器和香料。 其中最易存放运输的,又属丝绸。 刘必金多的生意经着实打得非常不错。 但是暗自窃喜的,其实是暅之。 因为刘必金多此时是按照北朝的丝绸价格估价, 而当时南朝因为催青工艺的出现让丝绸产量大大提高,丝绸价格远远低于北方。 只是南北两朝战事频繁,当中丝绸差价贸易,老百姓没能力做,不安全, 军方不方便做,太敏感。 最终这生意,就被天师道南北道门垄断了。 天师道不但高人辈出,而且无论是军队马匪也都会给僧道一些面子,因而生意一直顺风顺水。 现在太室山顶就有一库房的绸缎,暅之如果想调用,自无不可,反正还起来也方便。 这无形当中,等于又给了暅之一个大大的折扣。 暅之应允的自然爽快。 他接过那方金匣,打开一看,黄色丝绢中埋有一颗枣核大小的石头,棱角分明,空灵通透,质地与水晶诸玉皆异,显然并非凡品。 他看到那黄绢上隐隐有些字迹,十分好奇,便将那黄绢展开,问道, “这是什么?” “吾亦不知,这黄绢上的符号似乎既非天竺文字,亦非盘帝符篆,无人识得。” 祖暅之多看两眼,心念一动,这些符号看上去像是华夏上古的仓颉书啊, 他随师父考三皇坟典,多少认得一些, “安知莫釐非真姓,绝隔崇山旧时家。 剑浮沙,歌箜答,又一华,又一夏。 何时再饮莫釐水,草履踏破崇山遐。” 这是一首诗,还是一曲歌? 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此时无暇考证,便又仔细得将黄绢和他山石一起收入金匣。 等到庆云回来的时候,只看见宾主双方在祥和友好的气氛中已经完成了对共同关切的问题充分的交换了意见。 因此未过多时,庆云便又被暅之拽上了太室山。 曹承汉的身后此时已是满满一筐颇黎,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寻常珠宝顿失颜色。 也许只有那颗他山石,才能镇压这满目琳琅。 昆仑一宇几时见过这等奇货,跟在曹承汉的身后,勾着脑袋一言不发,眼睛都不曾眨动一下。 “等你们回去的时候,每个人也挑几件。” 暅之很大方,现在他不再为颇黎来源发愁,折算成南朝绢价,这些东西也并不比珠玉贵重,他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不,不,我不能要。 这些东西虽然好看,但不如珠玉耐用, 我若带了回去,族人有所损坏,一定还想再交易同样的物品, 这样会花费许多神木的资源。 带回的毛皮,绢绸,种子,铁器和药材就会减少。 那些,才是我们族人更需要的物资。” 昆仑小王子的眼睛虽然很诚实,但他的心志却很坚定。 这样的小王子,日后应该会成为一旦贤王吧,可不能把他带坏了。 暅之微微一哂,更觉得这是个可交的朋友,爽快的应道, “好,那我就去寻些成药和上好的铁料给你们!” 曹承汉也是个实诚汉子, “祖兄,这木材的货款和运费,华阳先生都已经预付过了,不需要祖兄再行破费。” “就算是我私人的赠礼!交个朋友!” 这下可把两个小王子乐坏了,纷纷表示要帮暅之做木工帮手, 这个他们最熟,手脚定然比綦毋显武和大连铁男两位长辈要利索多了。 盛情之下,暅之自然也却之不恭,便趁一路闲暇,开始讲解起木鸢和弩机的坯料要求。 到了太室山,暅之便嘱咐綦毋道长把分割木材的活计和两个小王子交接掉,而对道长另有所托。 暅之需要一个圆形铅釜,四壁务必打磨光滑,底部开一个小洞。 这个要求颇为奇怪,但对綦毋,铁男两位道长自然不是难事。 他们和华阳先生交到打多了,只管干活,其他一概不问。 反正问了也听不懂,白白浪费自己时间,还不如用来改进独门灌钢工艺呢。 暅之自己也要开始制作一些精细配件,便拉了庆云打下手。 这太室山上,顿时笼罩在一片共产共荣的和谐氛围中。 而少室山的兽苑,也同时上演了死士报信,称太子将至的好戏。 一名驯兽师悄悄来到四夷院,不多时,两个足戒比丘就离开兰若奔山脚缑氏县城去了,正是无上,不灭二僧。 在他们身后,悄悄跟着一道人影,却是一日未见的刘赢。 出了山门复行数里,有一块山坪,自坪下望,是一片小湖,临山望水,风景怡然。 二僧行至此处,仿佛也为景致所摄,忽然驻足,咕噜着不知是什么语言,相互交流了几句。 忽然,其中一位转过身来,用生涩的汉语说道, “朋友,何不现身一叙?” 刘赢揉了揉鼻子,嘿,能觉察到自己的存在,那可必然不是普通人,今天看来难免有一场恶战。 战斗,他从来不怕,相反的,每每闻到战斗的味道,他都会非常的兴奋,不自觉得又搓揉了几下鼻子。 “河朔刘赢,敢问二位大师行色匆匆,所谓何来?” “我们有些要事,不便奉告。 如果少侠也没有其他要问的,便就此别过吧?” “要事?我闻到了血腥,嗅到了杀气,你们是谁的爪牙帮凶?还不招来?” 两个大和尚的面色顿时便的非常难看,另一个大和尚终于也发话了, “我们,不想。何必,为难?” 这个大和尚的中文好像更差一些,还组织不了完整的句子。 刘赢一声冷哼,也不管他们是真听不懂,还是在装,让人说实话最好的方法,就是实力。 ranwen.la 沧浪一声长剑笑,他本就不善言词,想说的话,便握在手中: 别和小爷耍滑头,想离开这里,要么招供,要么问过小爷手中剑! 那两个和尚仿佛也被惹火了。 先开口的那个双手合十,对刘赢施了一礼, “盘盘国无上僧,请亲赐教!” 刘赢来势如电般劲急,剑无定形,如晨露闪华,瞬间笼罩了无上僧身前三尺之地。 “南无查图穆可哈! 米粒之珠敢争华? 梦幻泡影尘归去, 大智大定在唯达!” 额地神啊,这盘盘国来的僧人,半梵语半汉文的都能诵唱? 刘赢被这大和尚也是气的好笑,剑势稍稍缓了一下,忽然就觉得不妙。 原来这大和尚诵唱并不单单是装神弄鬼,而是在打一种节奏。 他的身体如舞蹈般跟随节拍行动,姿势优雅舒展,动作角度异常刁钻,手足膝肘均可用来攻击,和中土武学大相径庭。 刘赢刚刚摸出这个道道,也踩着节拍想要窥破对手先机,没料到对手却有时忽然不按规则出牌,赶块个半拍。 耳边呜哩嘛哩的梵音,你不听吧,抓不准对方攻击时机。 听吧,又常入彀中。 原来这声音,本来就是攻击的一部分。 盘盘祝舞,由一心生二用,是为拳脚, 二用控四肢,四肢化八极, 也就是双手双肘双膝双脚,八极轮转, 杀伤既强,敌更难防! 其根本理论理论和道家哲学好似还颇有些渊源。 这路外域拳法刘赢自然没有见过,但是一千四百多年后,这门功夫有了一个更响亮的名字,叫做“泰拳”,那便是四海闻名了。 无上僧是盘盘国祝舞的头一块牌子, 按照宝念的评价,那是古鲁级,也就是宗师级的人物。 宝念口中的“天下第一高手”有力竞争者觉法大师,也认为在外功一道,无上僧已经几乎没有敌手了,并尊之为外功古鲁。 功夫内外之别,是觉法大师首创的见解。 无上僧试过觉法的成色,知道对方的实力比自己高明不知几重境界, 能得觉法亲自评为古鲁,自是与有荣焉。 这盘盘祝舞由此便被他赋予了一个新名字——外古鲁(Wai Khru)。 这些事情,刘赢自然都不知道。 知道又如何呢? 吓得倒他刘赢? 还是打得倒刘赢? 这位纵横河朔无敌手自打踏入中原,至今只服过穷奇和虫二两大高手而已。 这等异域番僧,雕虫小计,他是绝对看不上眼的。 那日他不曾为庚七大风诀所困,今日难道还能困于眼前蚊蝇之声? “华阴山,自以为大!” “高百丈,浮云为之盖!” “仙人欲来,出随风,列之雨。” “吹我洞箫,鼓琴瑟,何訚訚!” 汉乐府,《气出唱》,最铿锵! 剑势随气壮。 孟德词,意绵长,横槊望。 谁敢与争狂? 这《气出唱》的调子本就是汉代道家练习吐纳的法门,句有长短,节奏滞拗。 刘赢开声吐气,击剑相和,直若狮吼龙吟鸣白象。 无上僧诵唱的气势顿时被碾压,节拍也被带得散乱, 八极响转之间难免也受了影响,动作连贯大不如前。 待到刘赢喊出,“遨游八极,乃到昆仑之山。” 无上僧已是额头见汗,手足膝肘仿佛被缚住一般, 虽然仍踏着舞步,却是在勉力翻滚躲避。 再到“赤松王乔,乃德旋之门。” 那大和尚眼看已是支持不住,如果再让刘赢吟出最后两句,必有血溅五步之厄。 不灭僧看得真切,高宣一句佛号,大步跨前,硬生生挤在二人中间。 刘赢此时胸中郁气尽出,剑势滔滔不绝。 三尺之内无论飞花落叶,不慎落入战团,便会被绞作齑粉。 不灭僧此时踏进,便等于将肉身直接迎上销骨金风。 刘赢见状,再想收势,也是不及,只能双眼一闭,以防被蓬起的血雾迷了眼睛。 随着一阵非金非石的摩擦声,刘赢感觉自己的剑仿佛是划过了某种远古巨兽的皮肤角质,完全没有造成伤害。 他心下暗道一声不好,双目怒张。 眼前的不灭僧僧袍尽碎,赤精着身体,古铜色的肌肤上爬满了细密的白线,大概都是刘赢那一剑所画出的斫痕。 他双目紧闭,保护住最脆弱的罩门, 胸口一吸一吐,双掌平平推出, 速度不快,力道也不像有何过人之处,但是刘赢不得不躲。 就算这一掌平淡的如同僧推月下门,刘赢也不得不避。 因为对方没有破绽,他无法伤到对手,那就必须要避免白白被对方伤害。 技击有时候也是一种博弈,战斗有时候也是一场战争。 士气和主动权的重要性,足以在瞬间逆转胜败。 刘赢虽然还没有败,但是对方已经立在了不败地,这样的仗,不能打。 于是刘赢开始退。 军溃如山倒,搏击又焉非如此呢? 无上僧本来已经被缚住的手脚仿佛忽然绷断了所有无形丝带,忽然恢复了迅捷,诡异,甚至有些狠辣。 刘赢想进,不灭便踏前一步。 面对一堵行走的五行山,以及背后不时射出的杀机,刘赢一退再退。 他的忍让并非完全没有意义。 他在观察不灭僧,仔细的研究他的每一个动作, 喉头的每一个蠕动,鼻翼的每一次翕合,腰腿膝踝每一个微小细节。 这种诡异的功法,虽然他第一次碰到,但江湖从不缺乏对他的传说。 这是一种需要配合沙门苦修才能大成的功法,佛家称之为金刚。 就如同那块他山石一般,无论风来雨来,刀来剑来, 我自不增不减,不垢不净,如顽石不生,故亦能不灭。 刘赢并不信那么玄乎的东西,但是不质疑它的存在。 在他的认识里,这必然是一种内外兼修的功法, 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 反复的锻炼和呼吸吐纳的配合,将肌肉压缩到一种超自然的强度。 所以他必须看破对手呼吸的节奏,找到对方破绽最大的那一个点,然后毕全功于一剑。 他不断的后退,口中却在念着算诀。 眼见不灭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喉头的蠕动越来越吃力,迟缓, 刘赢觉得反击的机会可能就要来了。 他开始倒数,从十向一倒数, 一旦心中跳出一这个数字,他就会发动。 立即发动,尽全力发动! 他可能今天都不会再等到第二个机会,所以这一击只能成功! “三!”,不灭僧踏前,刘赢退。 “二!”,无上僧的双腿连环踢出,刘赢再退。 “一!就是现在!” 随着心中一声暴喝, 刘赢足下重重一踏,虎腰微错,人剑合一,腾身而起! 》》》》》敲黑板时间《《《《《 说起鲁班的姓氏,我们首先要有一个概念:鲁班是春秋时代人,男子称氏不称姓。其氏为何,历史上没有记载,但是首先可以排除的是,公输并非鲁班的氏。 鲁班不属公输氏的证据在这里: 《汉书》颜师古注:鲁班与公输氏皆有巧艺。故乐府云:公输与鲁班。(原诗:谁能刻此镂,公输与鲁班。) 《吕氏春秋》:公输,鲁般之号,在楚为楚王设攻之具也。 《通志略?氏族略》:公输氏,鲁公输般之后也。 这三本书,都是学术界非常有分量的典籍。结合此三者,鲁班号公输,并非以公输为氏,这不是同一概念。但公输氏出于鲁班之后,属于以先祖字号为氏,这在春秋时期,尤其是王族支系非常常见(鲁国有公输若,般之在世,公输若方小。——出《礼记》)。 而此外,《礼记》,《战国策》,《后汉书》,《墨子》,《盐铁论》,《孟子》,《列子》,《慎子》等书都提到过其人,并未点明姓氏,或称公输,或称公输子,或称公输般/班。关于公输般的称呼,号+名的称呼方法在上古三代是存在的,比如太公望,介子推。 鲁班姓公输的说法最早可见于明代杂学《鲁班经》:“师讳班,姓公输,字依智”,只是这一条记载首先犯了姓氏不分的错误,其书的成色分量也实在有限。考其出处,可能来自《山东通志?方技志》曰:“公输子,鲁公族,名班,或作般。”不过根据这个说法,鲁班反倒应该是“鲁氏”公族了。《山东通志》也是后人补记,成书于正德年间,鲁班的籍贯是否在山东亦只可备为一说。 至于小说中提到的鲁地“殷民六族”和诸多公某姓的出处,都禁得住考证。因此本作认为公输这个号可能与殷民六族有关的逻辑,所引典据还都是可以站住脚的。毕竟能将“输”这个字直接用入自己的字号,一定是有故事的人。 只是鲁班究竟是否属条氏,亦无可考。北条久迟此人,是为了系列情节杜撰出的名字,和大连铁男是CP名。久迟,出自日本神道教土木之神久久能智在呪词中的本名屋船久久迟命(命是神道教诸神称谓之一)。久久(今假名转写クク)其实就是木木,知(ノ)是之的意思,智/迟(チ)的取意是神。久迟,就是木神。所以关于大连铁男的身份,是不是有聪明的小伙伴已经猜到了呢?这条线索有些剧透。但是本书不怕剧透,所涉及的人物大多都是史实人物,他们生活的年代,事迹,官阶,和史书赋予的性格都不会被刻意扭曲。但是小说的结局,情节的走向,是没有那么容易被预知的。 不过日本的北条氏,三条,六条,中条,东条等氏,在中国南北朝时代都还不存在。后世以建筑学知名的后北条氏也是由其他姓氏改姓的。在这里和久迟撞姓,就算是一个无意的巧合吧。 在本作当中会出现好几位与神道神祗有关的人物。神道教,其实和中国原始道教是非常相似的,敬的是天地君亲师,重祖祭,信奉万物有灵。将人,将物神格化,方有八百万神之说。其实中土道教和日本神道很多神位的来源都是历史人物,也是东亚历史的一方缩影。 p.s.盘盘国无上僧所宣佛号南无查图穆可哈(Chaturmukha),是印度教梵天的化身之一,生有四面,后来在东南亚演化成了具有独立神格的四面佛。维达(Veda)是吠陀书(本作蜚驮书)的另一音译,象征智慧。 第二十六章 绝壁寒潭殒侠士 国戚名僧见异人 刘赢力运丹田,小腿发力,用力一踏。 这是为他前冲的招式做准备,是对这一次绝地反击力量,速度的保障, 所以这一踏,自然是用了死力。 可是无巧不巧,偏偏踏中了一块圆石。 圆石下面本是浮沙,根基虚浮,吃了这一踏之力,沙石如奔流般哗啦啦啦向后飞洒,圆石也咕噜噜得倒滚出去,在地面上弹了几下,便滚落山崖。 刘赢身体冲出之时,重心已失,眼看就要向前跌倒。 好在如他这等武学天才,临危应变,发自本能。 只是闪念之间,便将积蓄的磅礴剑气尽数引发,一柄软剑被刘赢的威压和岩基压的弯如新月。 只听刘赢一声暴喝,腕力一吐,便借着反弹之势,腾空而起。 可就是这么小小一个变故,不灭僧便又调匀了呼吸,向无上递了一个眼色。 无上的嘴角挂起一丝诡笑,也自然而然的还以一翦秋波。 这种不怀好意的眼神交流,总是让画面感觉异常猥琐,那么自然而然的,更加暧昧的事情就发生了。 无上僧忽然一弯腰,就搂起了不灭僧。 早就被剑气剥得赤条条的不灭双股一分,骑坐在无上肩头。 由于刚刚两人在做面对面的交流,此时无上僧的头也自然而然的埋在了某个不可言喻的部位。 虽然无上目不视物,可他动作没停,腰腿转折,依然翩然舞动。 不灭配合着无上的战舞,也自他肩头慢慢站起,借无上腰腿力道起跳,硕大的身子便如被抛石机抛出的弹丸,直射刘赢。 别看这两个家伙做了那么多怪异姿势,其实也不过转瞬之间,看来二人的这种合搏术平时必然演练过许多。 刘赢得身子还没下落,不灭这个人肉弹丸就已经被送了上来。 不灭恐双眼被剑气所伤,索性紧闭双眼,其他一概不管不顾,双掌就迎向刘赢掉落的轨迹。 这种打法实在太无赖了,就算刘赢剑术神通,又能奈何? 一阵金石交鸣之后,刘赢还是不得不出掌化解对手无理的一推。 “嘭!”的一声,双掌一触即分。 刘赢的身子在空中倒飞出去,如浪里浮萍,不由自主。 眼看落脚之处便是百尺高崖,崖底虽是一汪碧水,从这样的高度跌下,怕不也是九死一生。 不灭全身赤裸,甚感羞辱,此时根本没有放过刘赢的心思。 他在空中对无上咕噜了几句番语,那无上僧便手腿并用,八步赶蝉,冲到崖前,恶狠狠的盯住刘赢。 只要刘赢还能生出半分变化折返回来,那他必然会趁势补刀,痛打落水。 刘赢已经放弃了抵抗,他虽然不惧无上僧,但在身体毫无借力的情况下,也无法改变坠崖的结局。 他一声叹息,空中仍不忘还剑入鞘,转身俯瞰碧波,然后将身体张开,尽量延缓下落的势头。 他不会水,但他有求生的本能。 他自幼在胡夏之交的河朔地区长大,族群和部落间春天争夺草场,夏天争夺水源,秋天争夺食粮,冬季与天争明年,挺过一冬的人,再复如此。 ranwena.net 械斗,劫掠,屠杀,在河套以北天天上演,他刘赢虽然号称无敌,但在部族间的战争面前,一个人的力量,永远都是微弱的。 他失去了族人,那是一段他不愿意去回忆的往事。 在河朔独行亡命的日子里,他也曾跳过崖,泅过水, 被水呛到完全昏迷,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甩在一处浅滩,侥幸活命。 至今他见到流水,胸中还会隐痛。 比如现在,他的胸腔痛的就像要被撕裂一般。 但他就是凭借这股钻心的疼痛,凝聚着精神,完美的控制着自己的身体。 眼看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距离水面越来越近,他双手并拢,下压,噗的一声刺入水中,只溅起一朵玉盘大小的水莲花。 随着身体完全的没入水中,那种疼痛感已经将他的精神彻底撕裂,刘赢只觉得周身一片冰冷,一片黑暗,随着那朵白色的莲花渐渐合拢,世界便失去了所有声音,所有色彩,和所有的温度。 无上眼见刘赢一头扎下去,声息全无,临崖遥望,即听不到什么动静,也没看见溅起水花。 他正待仔细搜索,忽然一双手自身后揽住了自己腰畔,猛然回头,只见赤裸的不灭僧抖着牙齿软倒在他身上。 北国秋日,终究还是微凉,不灭刚才运功时间太长,收气以后自然比常人更加虚弱畏寒。 山岚吹过,此时他竟有些经受不住。 无上和不灭相识已久,知道他功法的短板,自然识得利害。 事急从权之下,无上便也解去衣袍,将不灭裹了进来。 内衣在南北朝时代还不流行,尤其对于苦行沙门,自然不会那么讲究。 所以眼下这两个大和尚光溜溜的抱在一起,只裹了一件外裳的情形,可就有些“香艳”了。 好在山中人迹罕至,眼下又没有什么大型宗教节日,谅来不会有什么人经过…… 怕什么就来什么,是老天的一贯做派。 我国先贤孟子,曾经提出过一条窥破天机的“莫非定律”: 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危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 也就是说不要挑战命运,命运总会给你最坏的安排,该发生的祸事总会发生。 真正了解命运的人不会站在危墙之下。 做好所有的预防而善终,是正命。 妄想去挑战命运,那就是作死,一定会有“福报”。 可惜无上没有学过四书五经,不明白这个道理,现世报也是说来就来。 一行四人一马,径直走来。 为首一人身披大红袈裟,头顶金冠,阔面重颐,道貌岸然,一看就是诰封的道人。 身后一人牵着马,身材略有些佝偻体型精瘦,毛发却比常人浓密还隐隐透着金黄,大概是个黄毛鲜卑。 这一身猴精的长相和和身边那个肥头大耳的和尚对比鲜明。 那胖和尚腆着大肚,扛着一根九齿方便铲,走路一摇一晃的,看上去虽然笨拙,速度却还不慢,并没有被那猴精拉下。 拖在最后的是个虬髯胡僧,环眼深眸,凶相毕露,身背经篓,手住一根镔铁禅杖。 四人面貌奇异,走在哪里怕不都是一道风景。 只是眼下,有两位大师夺尽山光水色,反倒把他们看得呆了。 虬髯胡僧长大了嘴,不免惊呼道, “哎呀,师父,大师兄,二师兄,你们看! 这,这可是传说中的欢喜禅?” 那胖和尚抢先一步,横铲挡在众人面前, “光天化日,白日宣淫,非奸即盗。 你们且退开,待俺老朱问个明白!” 红衣禅师神色不变,身后的猴精倒是很听话,牵着马躲开老远。 无上看了这阵势,只能苦笑,推说自己二人是遭了歹人,被人连衣衫都一起抢去了。 老朱见不灭僧虚弱异常,相似生了场大病,便也信了几分。 他听闻光天化日之下,伽蓝庇护之地竟有盗匪如此猖獗, 恨的用手中铁铲连连顿地,誓要掘地三尺,尽诛悍匪。 后来又听说那匪徒依然被击落悬崖,这才略转和颜,走到崖边探看,见百丈之下千顷碧波,哪里还有人影。 虬髯胡僧为人热情,早从背篓里取出一套缁衣递给二僧,口中絮絮叨叨的打听二人遇险细节,实在有些话痨。 不灭此时气色也略转回了些,取衣衫穿了。 也就这么片刻的功夫,虬髯胡僧已经将四人家底详详细细的报了一遍。 这位胡僧名叫鸠摩智,生于后秦故土北地郡,是同名后秦大经师的后人。 其家族本是身毒国的刹帝利,故而常被转音称为深沙(身刹)大师。 深沙世代以奉经护经为第一要务,尤其是先代鸠摩智大师亲译的《摩诃般若波罗蜜经》,乃是北传佛教至宝经本。 此番便是奉魏王诏命,护送后秦原本诣兰若寺。 红衣禅师出自名门冯氏,名亮,是本次送经,督造藏经阁的主使官。 冯家在北魏权倾半壁,任命冯氏族人担任送经主使,显然是在表明魏王对于经书的格外重视。 其余三使皆以弟子名义相随,深沙论资最浅,行三。 大师兄拔拔拔六观,汉名长孙观,出自北魏皇族支系长孙氏。 二师兄朱僧生来头也不一般,乃是中原首位受戒僧,西行求经第一人,三国名僧八戒大师的后人。 朱僧生虽然不似冯亮、长孙有皇亲身份加持,但他在佛家的地位格外超然。 昔年司马昭废曹髦,改立曹芳。 为平民怨,修功德,司马亲送八戒大师朱士行西行求法,赐国宝九齿方便铲护持。 说到这九齿方便铲,来头那更是不得了。 话说曹魏甘露元年,司马昭初晋大都督如九锡,位极人臣。 他欲知何时可以代魏自立,便问卜于当世散仙管辂公明。 管辂心中暗骂,等你这祸害死了大事方成! 但如何能如此对司马昭道破天机? 无奈此贼相逼甚急,公明便于宅中白日飞升,不知所踪。 司马昭派人去寻时,只见管宅正中立了一根彩金九齿方便铲,斯人已去鹤宅空。 司马家以为祥瑞,权作法器赐予八戒大师。 直到司马篡魏,泰始改元,才有人悟出这神器谶言。 铲生九齿,司马昭自蒙九锡余寿九年,曹魏遗祚九载, 枭雄归西,九五易姓,又庇朱士行求经书九十卷,虚寿九九八十一岁。 士行客死于阗,此铲被弟子带回中原,传其后人。 既得中土沙门鼻祖八戒大师加持,此铲在中土佛门地位,堪比舍利。 作为朱家后人,九齿方便铲的持有者,朱僧生的咖位于佛家言远在两位皇族之上,是此行护经团队真正的主心骨。 只是诰封来自皇家,不免要委屈他些儿个。 这深沙的舌头里就像装了弹簧,秃噜秃噜的语速飞快,想来母语便是惯来饶舌。 就在不灭僧披上僧袍的功夫,他能把那么一大堆废话全部秃噜出来,真是让人叹为闻止。 好在无上不灭二僧也是听惯了饶舌,还能理解大半—— 四人奉皇命送经,来头都不小,大约就这么个意思。 不灭和无上对四人连番称谢,指明了去往兰若的道路,然后又匆匆作别下山去了。 待二人走远,冯亮却俯身仔细验看了打斗的痕迹,回头问朱僧生, “老朱,根据现有的情报,山上能使出如此剑气的人,会是谁?” “能具如此功力,不外乎后山虫二先生,太室观云道长。” “虫二先生擅刺击,用的是一柄锥形剑。 观云道长听说已经弃剑多年,不遇生死强敌,他手中拂尘便足以应付。 而这满地划痕说明那剑客用的是寻常直剑。 况且,如果真的是虫二先生或是观云道长出手,怎会被刚才那两个番僧逼退?” 深沙也装模作样的伸着头看了半天, “师父,有没有可能是那个什么先生和道长没有带随身的兵器只是随手拿了一柄铁剑忽遇强敌兵器又不顺手发挥不了平日水准所以被打落悬崖又或者悬崖下有什么重要的物什那个什么道长或先生羞辱了两个和尚就主动跳下悬崖去抢那物什…… 哎呦!大师兄你为什么打我?” 这深沙一口气吐出几十个字连气都不用换一口,拔拔拔六观怕他肺活量太大,连忙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插话道, “我们可能还忘记了一个人。” “哦?谁?” “就是小龙王口中的三弟。 听说他的剑术不在斩蛇山庄天奴之下,又得马喆先指点,更有精进。” 冯亮双眉紧缩,嗯了一声,略做思忖,便吩咐拔拔拔六观, “猴子,你去盯住他们两个,自己小心些。” 拔拔应了一声,伸手在面上一抹,立刻变成了一个水灵灵的大闺女,随意挽了个发髻,转身之间就换了身罗裙水摆,擎了支团扇,一步三摇,向两个大和尚消失的方向追了下去。 “师父,大师兄好快,我又没看清。 他的衣服到底藏在哪里? 团扇又是怎么出来的? 胡子哪里去了?哎师父,二师兄,你们等等我……” 此时的太室山上也很热闹。 夷州送木料的使团还没撤走,南朝的丝绸商队又到了。 带队的是綦毋道长的族弟珍之,和暅之本就熟识,观中上下自然也都认识,可是众人的目光没有一个落在他的身上。 在他身边站着一位金发碧眼的胡女,顾盼生姿,胸横嵩岳双峰巍峨,腰如洛水盈盈一带,曲线柔和,一双修长的大腿,饱满结实,将两瓣圆臀顶得老高。 像庆云,昆仑一宇,曹承汉这样的毛头小子,一个个看的都是直吞口水。 这种浑身都在诱生荷尔蒙的女子在中原确实并不多见。 大概是好命的男人都惧内。 綦毋珍之对那女子也是一脸的爱护恭谨,他既不急着和众人打招呼,也不管自己的货物,只是将那俏娘子守得紧紧的。 好在商队中的账房管事都很给力,早将一切安排妥帖。 “珍之,你何时又讨了这么水灵的一位弟妹?” 綦毋显武满脸堆笑,迎了上来。 “哥哥说笑了。这位石夫人,可是大有来头。 南朝染坊十有六七都在夫人名下。 她可是小弟这两年最大的供应商。 此番夫人亲自前来,就是想看看我们南北间的货运渠道是否顺畅,市场状况是否良好。 她若对弟弟不放心,将绸缎都卖给了别人,那我们就只能喝西北风咯!” “哎呦!误会!石夫人莫怪。” 那名石夫人碧蓝的秋波流转,仿佛荡起一片涟漪,众人的目光都随之浮动,黄鹂般的声音响起,更是荡人心旌, “道长哪里话来?眼下这等局势,除了天师道,还真无人能将货物护持的如此周全。 妾身一介女流,若没有道门照顾,哪里有机会跋涉千里亲眼看看北国风貌。” “夫人这般样貌,看上去却不似南人呐。” “让道长见笑了。 妾身祖上却是西域石国人士,自晋时迁入中土, 又随故夏衣冠南渡,在南朝已经生活数代了。” “夫人带来这许多人手,莫不是心向故国,有意探听西去的路径?” 石夫人咯咯轻笑,挑着媚眼问道, “道长是如何看出来的?” “这次珍之带来的人,有很多都是新面孔。 面孔虽新,但他们都不是菜鸟,而且训练有素。 比如那个管事,他上过战场,还做过将军。 那个账房,一看就管理过大户人家的流水。 这许多下人对他们惟命是从,如此默契也非数日可成。 这批人,都是夫人带过来的吧?” “不错!道长果然目光如炬。 不过,来者是客,道长想来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哼!” 綦毋道长只留下了一条颀长的背影,和几句冷冰冰的言语, “你既是珍之带来的,他自然会安排一切。 不过若要探听什么消息,对面山脚的兰若寺似乎是个更好的去处。 那些大和尚对于西域的道路都很了解。 我天师道未出中原,恐怕帮不到夫人。” 石夫人嘴角笑容不散,目送綦毋道长远去,蓝色的眼眸看上去更媚,更深沉,只是寒意也更盛几分。 “走吧!” 暅之拉着庆云衣角,示意他随自己去追綦毋道长。 庆云显然有些不舍,但他并不想违拗二哥的意思,还是乖乖跟着去了, “二哥,綦毋道长为什么对石夫人冷冰冰的?” “她来头太大,恐怕会给观里惹来很大的麻烦。” “你如何知道?” “因为她带来的人根本不是普通护院家丁,而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精兵。” “我,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有在看么?你眼睛盯着的只有石夫人一个而已。 所以石夫人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她一定还有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她的背后也一定有一股强大而且不安分的势力。” “太子?” 暅之托着下巴,略作思索,摇头道, “不是一路人。太子的依仗多半还是在西北,这批人从南朝来,恐怕和萧兄所图之事脱不得干系。这滩水,真是越来越浑了。” “二哥的意思是,南朝北朝,都有人在打变天的主意,而关键的人物都聚在嵩山? 恐怕狼召狼,狗咬狗,要有一番博弈和乱战了?” “在打变天注意的,又何止魏齐? 最先沉不住气的,一定都是些魑魅魍魉。” “魑魅魍魉?二哥说的是谁?” 冯亮进了兰若,立刻就受到了二统四堂的最高规格接待。 早有人收拾出了寺院里最高的僧阁,作为宝经的临时寄放处。 觉法,佛贤两位平日里行止最为神秘的两位大师不但破天荒的出现在公众视野,还一反常态的邀请朱僧生和深沙彻夜谈经。 冯亮入住了藏经的小阁,只有一轮明月,满室墨香。 他还没有睡,显然是在等人,在等拔拔拔六观的消息。 每个人都长有一张面皮,面皮下却隐着千般心思。 但拔拔拔六观不同,他似乎有着千颜千面,可男可女,可老可少,但他的面皮下的心思却是质朴简单。 冯亮知道,拔拔拔六观是一个靠得住的人,他们二人才是真正的拍档。 朱僧生和深沙,只不过是掩护他们身份的道具罢了。 借着月色,屋檐下的蛛网反色出一丝丝似有还无的银光,一只蜘蛛恶狠狠的盯着挣扎中的猎物。 冯亮静静的看着,他何尝不是身陷网中? 只是不知道扮演的角色究竟是蜘蛛,还是蝇虫? 窗下的棋盘经纬分明,一子未落。 自己将会是投在盘上的第一颗棋子,还是弈棋的人? 随着一声轻叹,他自黑棋的棋盒中拈出了一粒棋子,轻轻的扣在棋盘上, “初来乍到,长夜难眠。 朋友既然来了,何不对弈一局?” 》》》》》敲黑板时间《《《《《 “莫非定律”子真的曾经曰过,这一节出自《孟子·尽心》。其实在哲学,兵法,心理学这些“形而上”的学科领域,中学从来没有落后于西学,只不过现在引用中国古籍典故的人越来越少,而似乎带洋字的名字会显得更高端一些。“有识之士”不免“从善如流”,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对于中学的挖掘今年近乎停滞,莫说诸子杂集,就连四书五经,华夏正史,在文章中的引用也越来越少了。文化亡则民族亡,经济的复兴没有带来文艺的复兴,依然是民族的衰亡。在本作的最后几节敲黑板时间里,作者会仔细的剖析西方的那一次文艺复兴,为什么必然,必要,重点在何处,是如何帮助西方在最近的四百年走向了文化支配地位的。 我们的文化缺少这样一次复兴,需要这样一次复兴,也许它已经不远了。 言归正传,本节中提到了许多僧人家族,留有后人,所以作者大概讲一下初期佛教的戒律。无论如何崇尚佛法的国家,都还是需要繁衍子孙的,佛教的出家众须受具足戒,这是毫无疑问的。这是关于具足戒的解释,八戒和十戒的具体律条,在唐代才形成汇编,而且并非为所有佛教流派严格恪守。 时至今日,日本佛教由于鉴真和尚的带头作用,是不禁婚姻的。岭南净土宗,藏传红白教也不禁婚。南北朝时期一些著名的大和尚都有子嗣,比如本文中提到的鸠摩智,官译鸠摩罗什的注明经师,曾被两代皇帝“逼婚”,故而妻妾成群,多子多孙。还有一个著名的经师昙无谶,按照正史当中的记载,简直就是个淫僧。传道者尚且如此,中土受戒者又怎会严呢?所以南北朝时期和尚婚配的现象还是非常普遍的。 本章疑似西游四人组的出现,也不是一个彩蛋。事实上西游团队诸人的原型跨越了多个历史时代,比如说三国时期的朱士行,这是一个确实存在的人物(本文所提朱僧生,也是史实人物,本名朱惠,字僧生,以字行,是尔朱荣派系名将朱瑞的父亲)。孙悟空的原型车奉朝生活在唐代,是北魏皇族的后人。沙和尚的原型深沙大将,是护经罗汉。其实自中土西行取经的僧人还有很多,比如宋云,法显,均扬名青史,可是为什么偏偏是那四名天南海北的取经士被小说家捏成了一个团队?会不会是因为历史上存在过类似组合的传说呢? 唐代玄奘法师西行所求最重要的一部经书就是《大般若经》,乃是大乘佛教的核心经典,深沙大将就是这部经书的护法神。这套经书其实早在十六国时期已经在中土流传了,此经共有六种译本,最早期版本,就是本文中提到的,由鸠摩智大师翻译的《摩诃般若波罗蜜经》。这套经书是佛经般若部经典,脍炙人口的《金刚经》和《心经》都是这套经书中的单行经文。在本故事设定时间的十年以内,第二套译本也出现了,译经者是北天竺僧人菩提流支。《十地经》北魏序本曰:三藏法师菩提流支,魏言觉希。可见当时北魏比丘法号确实如本书所论,梵号汉号并提,于中土多用汉号。玄奘大师的译本,其实已经是第五版,中间还隔了南朝名僧真谛(波罗玛诃陀),隋僧法藏(达摩笈多)的梵汉双语本,以及其后义净大师(华人)的译本。 后世《西游记》团队中既然埋入了深沙大将这样一个明显的彩蛋,说明西游记的故事成型很可能是借鉴于与《般若经》传入中土相关的历代团队。你看,本书就以此为黏合剂攒了一个资历丰富的团队,最早的西行求法者,最早翻译这本经书的家族,为经书内传做出过最大贡献的王族,护经罗汉,嗯,说不定罗贯中先生就是看过了本书才获得的创作灵感呢? 等一下! 我发现了什么? 难道罗贯中是, 穿! 越! 者?! 第二十七章 细数瀛洲渡来事 荟萃武林录作经 “呵呵,大师好耳力。 在下苏我高丽,自倭渡海而来。 不请而来,甚是唐突,望大师恕罪。” 一道身影自暗处渐渐显形,却是客居僧苏我高丽。 “哦?” 这位倭国来的不速之客显然出乎了冯亮的预料,“不知这位檀越有何见教?” “可否屋内一叙?” 冯亮并不答话,微笑的指了指棋坪,“檀越可善弈?” 苏我高丽进屋后小心的掩了门窗,坐在了棋坪的另一端,伸手拈了一粒白子, “弈道之大,瀚若东洋。 鄙国疏远,鲜闻竹香。 好在苏我一族与中土同气连枝,黑白之事,于吾族倒也并非引龙戏麟之术。 既然大师有此雅兴,在下便权当舍命陪君子了。” “哦?据贫道所知,苏我氏乃倭国王族庶系武内老君之后,与中土同气连枝之语,何以当得?” “哎,当得,当得。 在下听说大师俗家出自长乐冯氏,那同气连枝,便更是当得。” “愿闻其详。” “倭与百济,本出吴太伯,皆承一脉。 倭王与百济新罗历代通婚,先高祖武内老君郡望葛城。 葛城域民,侨出三韩。 昔新罗沾解王王子天日枪兵败,渡海迁居葛城,有女葛城高颡。 高颡嫁气长老君,其女气长足姬嫁为王妻。 先王早崩,足姬以王妻身份摄政鄙国六十九年。 葛城诸族因此而显,朝中重臣,泰半出之。 先祖武内老君本出足姬母家,天恩眷怜,多为倚重。 先祖共得九子,分六氏,曰波多,曰许世,曰苏我,曰平群,曰纪氏,曰葛城。 xiashuba.com 诸支子孙,或仕于倭,或衣锦还韩。 葛城氏初代家主葛城袭津彦,为避内祸,借迎百济弓月君虞朔渡来之机,遁归三韩。 令门冯氏与高氏并为渤海望族,自然与朝鲜诸国贵胄颇多往来。 葛城一门,多出美姬,成年女子大多渡还本国与皇室通婚,非后即妃。 袭津彦的三男苇田育有一子两女,长子蚁臣娶了冯氏庶女,有女葛城荑媛,乃是我朝当今太后。 所谓荑媛,本取自河伯冯氏东迁始祖,柳花夫人的名讳。 而苇田的幼女便是家母。 如此算来,那位冯氏夫人也是在下嫡亲舅母。 大师如今认为,这同气连枝一说,可否当得?” 冯亮对于渤海之事自然并非一无所知,苏我高丽略作讲解,他便把要点全串起来了。 高句丽高氏王族本就出自荑姬,在南燕灭国前与冯氏原是睦邻。 冯家支系与百济,新罗王族也的确时有通婚。 北燕亡国之时,昭成帝冯弘避往高句丽。 因其声望隆崇,为高句丽长寿王高琏所忌,被长寿王斩首以媾和南宋。 冯氏后人不得已或降北魏,或经海路逃往岭南,才有今日花开并蒂,南北两支冯氏望族。 倭韩先人,自岭南漠北汇徙于斯。 而冯氏一族于渤海之滨分水陆两途还归中土,这当中渊源着实有些微妙。 冯亮摇了摇头,又落一子,发问道, “檀越数了这许多陈年旧事,攀交贫道,该不会是无所为而来吧?” 苏我高丽浑若不觉,仔细望着棋盘一隅战局,故作叹息, “大师棋力了得,在此角占尽先机,只需连扭羊头便能杀尽白棋。 嗯,局部若无可图,唯有取势破局。” 苏我言罢探指发力,将一粒白子拍在天元,砰然作响。 “哦?落子中原,借势引征?为何找到贫道头上?” “不怕大师笑话,在下以沙门信众身份入天朝岁旬,始终不得门径谒见龙颜。 大师望出名门,奉皇命护经,想来有通天之能。 在下盼星盼月,终于盼到圣使降临,投名心切,愿效犬马,还望大师成全。” “檀越看来也是个妙人。 那不妨说说,你想要什么? 又如何说服我帮你啊?” “鄙国今上大脚王乃是一代仁君,只是年届半百,龙体违和。 朝中争嗣,暗流涌动。 大连物部麁鹿火将女儿影媛许配给太子小长谷若雀,公开支持太子,打击葛城系老臣。 平群氏因为支持火之国封王筑紫君,被物部影媛色诱构陷,几遭灭族。 我武内六族各求自保,境遇凄凉。 不想物部氏乘机极尽落井下石之能事,大肆剪除异己,罢黜朝臣。 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助力,武内六族恐怕在倭国再难觅立足之地了。” “既然你们连本国的事情都处理不好,为什么相信大魏可以支持你们?” 苏我高丽微微一笑,落子轻飞,将几颗孤子连回大龙,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六族的基业不单在倭。 三韩,筑紫都有经营。 就算退出倭京,也并非毫无退路,只是心中确有不甘罢了。 不过在下感觉的到眼下兰若寺气氛诡异,大师此来也并非护送经书这么简单。 在下又恰好在寺中埋有一枚暗棋,如果大师喜欢,随时可以大师马首是瞻。 在下此来备有一份投名状,可以供大师验验成色。 我投以桃,大师只需在适宜的时机报以李柰,在下便知足了。” “不知这李柰所谓何来?” “我们需要物色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与太子争储。 小长谷太子不若乃父,乖戾性情,举国皆知。 只要我们找到合适的人选,再得天朝诰封,不愁大事难成。 对于天朝而言,多一个顺藩,何乐而不为呢?” 冯亮听到这里,频频颔首,伸手自棋篓中抓了一把黑子,投在坪上, “好,这一局便权当是檀越赢了。 且引我去验看投名状,若是成色足够,保你一份诰封诏书又有何难?请!” “不用劳动大师,这投名状,就在外面候着。” 苏我高丽掏出一支尺八长的竹箫,横在唇边吹奏。 箫声悠扬绵长,余韵不衰,当苏我手中的尺八放下时,声音仍未断绝,显然是有人自远处应和。 不过多时,宇文本柕便推搡着一名汉子走了进来。 苏我高丽向冯亮介绍, “这是鄙友宇文本柕。 这名兽苑杂役,今日鬼鬼祟祟的向不灭无上二僧传话,被我们的暗桩拿下。 我想大师应该会对他有些兴趣吧?” 冯亮仔细打量着那名驯兽师打扮的汉子,厉声问道, “不知道今日兽苑传出了什么重要消息,贫道也很是好奇呢。” 那人怒目圆睁,正要搭话,窗外“嗖”的飞来一支劲弩,从那人右太阳穴射入,左太阳穴穿出。 那人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软倒在了地上。 冯亮,苏我二人并不擅长翻墙踏瓦的功夫,等到两人大声呼喝着绕出了经阁,只是依稀能望见一道人影飞檐攀壁直向夜浓处遁去。 皆空堂的空空空空大师听到这边闹出的动静,第一个赶到了现场,问明情况后,就向二人所指的方向追了下去。 苏我高丽一脸懊丧,眼见抓了一张好底牌,瞬间灰飞烟灭,这时也不明了冯亮的态度,一时支支吾吾的不敢言语。 冯亮叹了口气,对苏我高丽道, “交易我们还可以做,但是我需要知道你的暗棋。 只有你的手段变成我的,我们才算是真正的合作。 既然大家有了共进退的关系,我也一定会履行之前的承诺。” “哎,在下自知无言再谈什么条件。 事到如今,不如将话说开。 如果能为魏王差使,在下自然愿意搭上任何代价,我们的布置也不该有所隐瞒。 今日这般遮遮掩掩先带了投名状来问路,其实还是对大师此行存了一些疑虑。 虽然阁下奉旨护经,毋庸置疑。 但是在下听说贵国太子新黜,想来别有一番暗流。 在下一番私心,也望大师体谅。” “太子就要来兰若面壁,贫道,将代圣上看护太子。 不知是否可以打消阁下心头疑惑?” 这样的大事没人敢用来玩笑。 苏我高丽闻言便拜,哪里还敢质疑, “臣愿舍命追随大师!” 冯亮转身回房,面上的肃杀之色又增了几分。 “合理的散播”太子临嵩的消息,本就在他权限范围内。 可是他既然选择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苏我高丽,那这个倭人此刻就算想下船,也是没有可能了。 见过方才那个刺客和空空空空大师的身手,冯亮已经知道自己所入之局,危机四伏,远超乎事前预料。 因此他需要人手,需要出乎别人预料的帮手。苏我在这个时候自己送了上来,他怎么会放走? 在他来兰若之前,自然有做过功课。 苏我的来头是清白的,不会和太子有什么瓜葛。 只是眼下他对之前的情报也没有多少自信,无上,不灭二僧也应该清清白白,为何今日联手狙击刘赢? 他搓着棋子,噼里啪啦的洒在棋盘上,并没有回头望苏我,只是留给对方一个深不可测的背影,掩饰着此刻复杂的表情。 骑虎难下的苏我,比冯亮更为紧张,他不敢随便揣度对方的心思。 以目前的情况看,自己若是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棋,很有可能遭到抹杀。 他真恨自己为什么多嘴,要去套出一句他承受不了的秘闻。 至少,在太子到嵩山之前,他都必须哄好面前这尊佛。 若是出了什么岔子,莫说家国,自己的头颅恐怕都保不住。 “大师。臣的族兄早年信佛,现在已是兰若一个比丘头目,在为宝念大师做事。” “你的族兄?是个倭人?” “他生于北魏,来自三韩,却是本家族兄。 如臣前禀,武内老君后分六家,苏我其一,臣便是第四代苏我家主。 另有一支许世氏,初代家主因为一些隐疾,被戏称为许世小柄。 他本人深以为耻,便远走高丽,将姓氏改为巨势,取名巨势雄柄。 在倭国,其后人为避忌讳,大多以巨势男韩称之。 不过也是因为这层关系,巨势本家不愿与故国来往过密,不断内移, 当今第四代家主巨势男人,已经是一个不识乡音的北魏沙门了。 巨势男人这个名字在中原太过刺耳,不过既入沙门,俗家姓名便无人多问。 在这兰若寺中,提到雄起大师的名号,行事多少还是有些方便的。 最重要的是,不会落入任何派系的嫌疑。” 冯亮听到这里,也微微颔首。 在四院六僧迎经的时候,他曾见过这位雄起大师,做事稳重沉稳,毫不张扬。 六僧还需定期讲经,应酬贵客,对寺中事务的熟悉程度,可能还不及雄起。 如果能暗中得到此人照应,对他的行事的确颇多助益。 “好!那我也不兜圈子,我希望你们能帮我挖出兽苑司兽尔朱新兴在寺里的眼线。 太子还有三天就会到,我要在三天之内,拿到有价值的情报。 如果事成,你我所约照旧。 如若不成,你们对我便无任何用处。” 啪的一声,一粒棋子落在地上,摔做两半。 冯亮像似漫不经心的拾起弃子,甩向窗外幽深的树影中。 苏我应了声是,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 空空空空并没有追到夜行人,却撞见了拔拔拔六观,两人微微起了些冲突,但是很快就意识到是一场误会。 当两人出现在冯亮房中的时候,惺惺之情,已如故旧。 不过拔拔带回的消息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无上和不灭看样子是去抓药的,抓了一些安息凝神的药材,又取了些洗胃灌肠的猛药。 这是什么搭配? 三个人仔细研究了一会儿方子,琢磨这百合,枣仁,珍珠,远志,龙骨,大黄,枳实,火麻仁,这些药名是否会埋藏些暗语。 冯亮琢磨不出所以然,又问那售药的人家是否可疑。 结果听说售药的陈氏药房是缑氏镇上的老字号,铺子开了百来年。 老板也信佛,还把小少爷送在寺里做杂役,现在分在弥勒堂。 陈家看上去都是老实人,没什么可疑的地方。 百变拔拔可是资深情报工作者,他如果看不出门道,要么这家人的确没有什么可疑,要么就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情报世家。 就算真的如后者一般,能在缑氏安插一个百年情报世家的势力,只有北魏和南齐。 冯亮可以确定北魏没有这样的安排,至于南齐,和太子党的关联并无端倪。 难道线索真要断在这里? 几个人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苏我高丽又来叩门了。 他带来一个更加让人匪夷所思的消息——尔朱新兴失踪了。 小龙王和宝念大师早就在兽苑布下了重重监视,可是尔朱新兴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失踪了? 想到此节,冯亮一拍大腿,心中暗骂, “调虎离山!这是调虎离山! 无上和不灭很可能与太子无关。 现在没有必要详细追究他们下山的原因,最重要的是去找尔朱新兴的线索!” 冯亮送回空空空空大师,便和拔拔,苏我一起去了兽苑,宝念大师已经抢先一步到了。 冯亮白天见过宝念,此时也不再做介绍,只是取出了一块小龙王的腰牌,算是确认过了眼神。 宝念大致介绍了一下目前情况, “小龙王走的时候特别嘱咐过我,对兽苑的监视不能断。 所以这里一直由四堂首座的核心弟子轮流值守。 没想到尔朱新兴竟然能在如此严密的监视下脱身,看来四堂的高层可能已经被安插了眼线。” “大师是否可以推知尔朱新兴失踪的时间,查到当时负责监视的人?” “下午的暗桩由皆空堂负责,而晚上则应该由弥勒堂值守。 刚才我问过当值的弥勒堂副座木白大师,确认交接的时候,人还在兽苑。 那贼人晚膳时还露过面,随后钻入房中一直没有出来活动。 等到木白大师感觉到蹊跷,派人去探看时,却发现人已不在房中,这才报给了雄起。” 几个人仔细查找了房间,不见有什么异样。 冯亮恨恨道, “此贼在严密监视下凭空消失,没有内应是万万办不到的。 想来他准备的时间也很久,可能早就得知了太子将至的消息。 我们安排的报信探子反而让他生了警惕,提前脱逃。” “监视尔朱的事情,在寺中极为隐秘,知道的只有十余位寺中地位崇高的僧人。 助他逃脱的人身份一定不低。 现在看来,皆空,弥勒两堂的嫌疑似乎最大?” 宝念大师说到这里,又皱了皱眉,“这不应该啊。” “朱僧生和深沙现在就在弥勒堂,觉法这个人大师以为如何?” “他是个真正的痴人! 双修佛武,痴迷忘我。 贫道之前曾经对小龙王谈及,如论当世在武学一道孰能与华阳先生并举,觉法必为不二人。 他的交际圈非常狭窄,除了寺中必须首座出席的活动,非佛武达人,他是一概不会见的。 四堂的例行讲经,弥勒堂从未循例。 以他的孤僻性格,并非线人的佳选。” “可是人如果过于痴迷一道,就很容易被利用。” 宝念闻言默然,半晌后,终于叹气道, “虽然贫道依然不愿意相信,但是相对于空空空空,还是觉法的嫌疑更大些。” “贫道想去看看两个徒弟?” “现在?” “不错!” “也好!那便同去。” 弥勒堂的禅房中红烛通明,不时传来人语。 宝念还未上前叩门,里面已经响起了柔和的佛号, “密特拉雅袈亦或特拉不雅(mitram yajai ho trabhyah)。 道统大人,冯经史,还有一位没见过的朋友, 几位贵客既然到了,何不进来一叙?” 冯亮心头一凛,他自非泛泛之辈,当然明白经过训练的人感官会比常人敏锐,能够提前察觉到旁人的气息。 可是未见来客,便能分辨其人,也许对于宝念这样的熟人不难,但连与之只有一面之缘的自己,和素未谋面的拔拔都可一语道破。 这样的感知能力,是如何修来的? 宝念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吟吟的说, “不用太吃惊,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禅房不大,一桌,一床,一架书,木凳却放了不少,想是经常留客。 室中人冯亮都认识,榻上坐的是弥勒堂觉法,桌边有地论堂佛贤在做书记,剩下就是自己的两名弟子。 众人都还没来得及发话,深沙就开始咕哩咕噜的招呼起来了, “师父,您怎么也来了? 觉法大师居然找二师兄谈论武学,探讨铲法精要,将他用铲的方法总结成了一套功夫,还起了个名字叫疯魔铲。 我说武功我也会啊,就把祖传使铁杖的功夫也和两位大师讲了。 两位大师觉得我说的好,就先记录我的功法。 师父您看,佛贤大师正在抄录的降魔杖法,就是刚才我们讨论的结果。 我在讲杖法的时候,觉法大师经常会插几句他的看法,南无多摩罗跋旃檀香如来佛祖,原来俺家祖传的杖法还能生出这许多变化。 师父你是不知道……” 能耐着性子听完深沙讲话的人实在不多,冯亮也不例外,他的目光早就在室内来回游移,已然注意到了书架上堆满了的小册子。 当他把目光望向觉法的时候,觉法大师含笑点了点头,示意他自便。 于是他也没有再理会深沙的喋喋不休,自去取阅架上的经文。 当时天竺国本传的佛经种类并不多,就算加上蜚驮古训也放不满眼前的书架。 冯亮对于佛道非常虔诚,对《十地》经文理解甚深, 所以由他担任护经使,也不全然是“政治”安排。 他看到屋中堆放的这许多经书,十分诧异,难道这里的藏经比天竺本土还多? 直到他拿起一本翻阅的时候,这才哑然。 《易筋初探》,扉页云,余自悟养气法门,与道家《易筋篇》同功异曲,另附《洗髓论》。 再拿起第二本,《纯阳童子功》,摘抄于上清陆静修。 又一本《大力金刚掌》,闪婆国宝念大师口述,与秃发家大手印法同源。 天哪,这整整一个书架,都是武学秘籍? 《火焰刀》,《枯木禅》,出西昆仑陆压真君; 《八步赶蝉》,波西国术,八步者猛虎意也,赶蝉,足舞也; 《一指禅功》,出鲜卑段部段御六剑(笔者案,史书记段疾陆眷,音译也); 《控鹤功》,出释迦摩尼首徒鹤仙人(舍利弗,鹤也); 《龟息功》,出释迦摩尼次徒龟仙人(大迦叶,龟也); 《铁头功》,出秃发羌; 《须弥山掌》,出辛尧神国; 《韦陀杵》,出于阗国; 《柔骨功》,出天竺姚家; 《一苇功》,余观蜻蜓点水,顿悟之; 《达摩剑法》,余入中原集诸剑抄; 《大擒拿手》,出库莫奚僧; 《小擒拿手》,出中原鹰爪戏; 《狮子吼》,余读《啸赋》,知孙登之独逸矣; 《鸳鸯连环腿》,出冯氏风月徒; 《霸王肘》,《铁膝功》,余与外功古鲁盘盘国无上僧共论,甚欢; 《金刚不坏体》,毗骞国锻体术,出不灭僧; 《毗卢鞭法》,出妫西无东氏; 《龙爪手》,秦僧空空空空倚为秘技,别具一格; 《菩提心法》,佛贤大师赠余; 《无相劫》,婆罗门大师抄本; 《大慈大悲手》,兰若道人大统亲传; 《拈华刀》,出魏孝烈将军,不让须眉也; 《铁莲子》,嵩山綦毋道长铸之; 《月轮刀》,出后莽国蜀山尼; 《破衲功》,嵩山天师寇冠云水袖,天下奇绝也…… 》》》》》敲黑板时间《《《《《 关于觉法大师的真身,其实在敲黑板时间里已经暗示过多次,自然就是赫赫有名的菩提(觉)达摩(法)了。 菩提达摩究竟是哪里人,存在三种不同的说法,而且说法的来源都十分可靠。 达摩的弟子昙琳在《略辨大乘入道四行及序》中曾经说祖师:西域南天竺国人,是大婆罗门国王第三子。 前文提到过,北朝实录传记《洛阳伽蓝记》称:西域沙门菩提达摩者,波斯国胡人也。 而《宝林传》,北魏吉迦夜、昙曜所译《付法藏因缘传》又将达摩归入了西天竺世系。 这些信息都来自北魏时期的高僧,应该都不会有太大出入。只是现代人研究古籍,有一个通病,就是过于注重字面的“异”,不去思考背后的“同”。经常喜欢用不同的记录直叱他人之伪,却不考虑更多的可能,包括许多著名释诂大师,也未必可以免俗。 我们现在能找到的对于达摩相貌的描述,称之碧眼胡僧,眼绀青色(《高僧传》),说明血缘上达摩确实更靠近波斯人。“坐禅”这个修身方式的老祖宗,也不是古印度人,而是中亚拜火教主陆压真君——琐罗亚斯德。 历史上曾经有一支信奉拜火教的波斯人,迁徙到南亚次大陆,定居在天竺西南。 这些人逐渐被天竺人同化,部分人在信仰上也有所改变。这个部族的迁徙自亚历山大东征始,盛于波斯伊诗兰化时期,最终形成了后来的帕西人族群(本作译波西国,是因为帕西/Parsi这个词和波斯/Persia,巴基/Paki斯坦有字源上的关系)。 在古代,西天竺和南天竺的定义其实非常模糊。所以达摩很可能是出自天竺西南的这一支波斯人族群。这些拜火教先民,对于密特拉及四元素体系传入佛教,也是起到过关键作用的。(文中达摩口宣密特拉佛号,便是出自拜火教典籍。) 讲究一些的读者其实对于本作将禅宗祖师菩提达摩,设定为弥勒堂,这个接近净土宗的堂口首座颇有微词。其实除了达摩自身身份的原因,从佛理上也不是完全说不通的。当时的宗派分界并不严谨,根本上来讲禅宗并非一个因教义产生的宗派分支,而是一个哲学宗派分支,习惯用唯心论来解释世界,将《楞伽经》看的很高。这是一个类似道家清谈的派系。如果从哲学上分析,净土宗也属于唯心论宗派,二者没有根本的矛盾。 本章在论述日本先代史的时候罗列了大量世系,都是出自日本三史的真实世系。为什么里面的天皇都用名字表示(比如大脚王,即仁贤天皇)呢?因为当时并没有天皇这个称呼啊,在隋唐时期才开始出现天皇号,早期天皇的汉风谥号都是由大唐贞观年间东渡名僧道璿座下高徒淡海三船真人攒出来的。 日本统治阶级的渡来血统,其实在日本历史里是写的非常清楚的,在本作之后还会有一些展开。将(武内,息长)宿祢译为老君,其实是对字意译。祢在中国古籍里是先考庙号称呼,在日本是对神的敬称,是一种对先祖的神格化称谓。日本上古姓氏和中国上古姓氏类同,姓是比氏更大的族号,宿祢在上古八色姓中,和真人(如淡海三船真人,真人姓,淡海氏),朝臣两姓处于同一阶级。关于日本神道教一些更深入的东西,在后文还有更详细的阐述,而八色姓氏的根源会在本系列后续作品中深挖。读过这些,谈论日本人先祖源流的时候,就可以睥睨群伦了。这些描述在日本典籍中是非常清晰的,只是日本的上古史教育,以及学术界,在祖源研究上有缄口的默契。日本学者对历史的研究非常透彻,其中不乏有识之士,但他们心里虽然揣着明白,但绝对不会特别整理出来让你明白,这是保留大和族作为独立民族的文化基础,我们也应当给予尊重和理解。 大名鼎鼎的《易筋经》在本章现世,其实该书成书于明代紫凝道人,是道家炼体法门。但是紫凝道人在序论中说此功源自达摩,是后世小说家将其归入少林秘本的理论依据。这里只是还其本源,让达摩占了早期母本的名字。 八步,在波斯语中是猛虎的意思,出自Babur,也就是目前友邦巴基斯坦飞弹“巴布尔”的本名。赶蝉(Gancho),是一种哥特人足部舞蹈。八步赶蝉并不是一种轻功,而是一套利用八极(手足膝肘)与马互动的马术杂技技巧,至明清小说方被引为武学技法。其名来源莫衷一是,释义不从汉语语俗,故以达摩母国附之。 本章结尾在“罗列”少林七十二(当然还没有那么多,因为达摩还在整理嘛)绝技的时候,引入了一些没有出现的国名,人名。不要急,都会收尾的,和四夷馆的僧众名单一样,里面不会引入任何一个没有背景的人物凑数。挖掘历史足够深足够细的时候,其中世界是无法想象的美妙,笔者保证让各位看官看到一部如《山海经》一般满目琳琅的真实历史。 再次对坚持到现在没有弃书的可敬看官们致谢! 第二十八章 血案连环惊幽刹 玉脂凝光掩冰心 在这个时代,整理文字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 没有稿费,笔墨纸张都要自筹,文字的校订删改也非常繁琐。 所以能够写书,甚至整理书籍的,要么是官方学监, 要么是门客门下众多的鸿儒名士,要么就是宗教组织, 真正以个人之力编写的书籍,虽然不能算是屈指可数,但也绝对不为多见。 可是眼下觉法,佛贤两位大师,起手整理武学经典,一写就是数十本,这等毅力,怎能教人不吃惊? 冯亮在翻书的时候,觉法一直在打量他。 好不容易等到深沙的声音止了,觉法大师才缓缓道, “大师腕力稳定,上臂结实,右手明显较左手粗壮,看样子是用剑的好手。 腰腕惯于盈力,说明大师比较注重剑法招式的变化。 旁边那位壮士虽然看似瘦削,但双臂都经过锻炼, 肩宽腰细腹部肌群发达,想来是一位棍术高手。 我虽然已经整理了这许多经卷,却还未遇到对棍法有心得的大家,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只是凭借外貌,觉法就已经将两人的武学特点分说明白,将冯亮惊得瞠目结舌,一时不知该如何对答。 xiashuba.com 朱僧生耸了耸肩, “师父莫要吃惊,我和师弟都已经领教过了。 小徒祖上有支脉留于于阗,深沙出自西域, 觉法大师西来时皆曾客居,我本以为他因此得知我等武学底细。 现在他连师父和大师兄也看了个通透,徒儿算是服了。” 根据手头的情报,冯亮早已知晓这位觉法大师在武学一道莫测高深,但是亲见仍不免震惊。 震惊之外,则是深深忧虑,如果觉法大师真的和太子党有所勾结,自己当如何应对? 虽然心中已然在推演更多变化残局,可是冯亮面上依然挂着无法置信的呆滞表情,讷然答道, “大师真乃神人也,想来在武学一道,已经难觅敌手了吧?” 觉法微笑摇头, “天上自有狐耳妲,词文焉可数第一? 弥勒佛陀共赞普,武者安能辨第二? (笔者案:为保证文章连贯性,注释在章节末尾) 窃闻武林白玉京华阳先生,所学深不可测,素未谋面,贫道不敢妄议。 但贫道所识道家诸子,太室观云,山阳虫二,剑法之高妙奇绝令贫道叹为观止。 于拳脚而论,眼前宝念大师是内家巅峰,夷馆无上大师乃外功古鲁。 中原十八般兵器,汝辈各有所长。 各取一道,自擅胜场,高下焉有定数? 若论角抵互搏,又要看天时,地利,身体状态, 胜负更非纸上谈兵那么简单了。” 觉法如此过谦,一旁的宝念大师实在听不下去了, “阿弥陀佛,冯道友莫要恼他藏锋若是。 觉法性情,向来如此。 贫道先托个大,自夸一下。 我这双肉掌,遍走山外山闪婆国,辛尧神国,女国,钵露罗国,唐羌,发羌,弥药羌,鲜有十合之敌。 可是在觉法大师面前,我连发三十六掌,他以只手化解,脚下未移半步。 人力终有穷,觉法大师的武学造诣已经到了贫道所能理解的极限。 虽然我并未见过华阳先生,但想来二人在境界上不会有太大差距。” “哎,大师何必如此抬举贫道? 你的金刚手如果发力十足,贫道又岂敢托大?” “打不到就是打不到,发几分力又能证明什么? 寻常切磋,哪里有下死力的? 就算真的以生死相搏,各自发力, 贫道这把老骨头看上去也未必就是你那易筋洗髓功法的对手……” 冯亮对这两个人武功高低并没有兴趣,武功比他高的人栽在他手里的不是一个两个。 武力,确实是一种依仗,但绝不是人类弱肉强食的唯一工具。 他直接打断了宝念的话头,先是将二人好生恭维一番, 然后又说道方才遇袭,关键证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射杀的事, 认为若是有觉法大师这样的高手在场,断不会让小贼如此嚣张。 最后忽然话锋一转,将尔朱新兴凭空失踪的事情一语带过。 才发出一声凄然长叹,希望觉法大师可以在寺院安全方面有更多作为。 冯亮的口才实在是万里挑一,这段故事被他讲得跌宕起伏, 紧张处扣人心弦,异变生时魂搭飞矢。 觉法正自唏嘘证人之死,慨叹冯亮无恙, 忽然又听说兽苑也出事了,不由眉头一皱, “兽苑今晚似乎是我弥勒堂当值。” 宝念打了个哈哈,应了声是。 觉法闭目嗯了一声,忽一振腕,手中一串佛珠不知何时已被他震破绳筋。 十几颗乌木珠呼啸着穿窗而出,随后便传来一连串噼噼啪啪笃笃噜噜的声响,显然是击中墙壁木柱的反弹。 不过片刻功夫,弥勒堂内灯火渐明,六名沙弥抢入房中齐齐拜倒。 觉法双目未睁,长眉倒垂,法相庄严, 沉声低吼如雪域豹吟,龙象轰鸣, 虽未露怒容,其威煊煊宛若神明, “今日是谁在兽苑值守?” “师父,是小徒当值。”, 答话的沙弥最为年长,似乎已到了足戒的年纪。 他生得面目俊朗,风姿不俗,一看就是个干练的角色。 “木白?你一向稳重,武功也是最高。 这寺中除了二统四堂,恐怕没人能在你面前轻易走脱。 你且说说是如何让尔朱司兽在你眼皮子底下溜走的?” “师父,换班的时候天色朦胧,我远远在檐上盯着兽苑,的确见有人穿着司兽大人的衣物在兽苑走动,然后进入司兽大人平日居住的小屋,再未出来。 我见屋中点有灯火,起初并不以为意, 但是盯了个把时辰,只见烛光不见人影,与往日情形大异。 为了探得明白,弟子冒了被发现的风险,摸到了窗下, 捅破窗户纸,却窥不见人,这才将消息送出去的。” 冯亮皱了皱眉,问道, “你是如何传递消息的?” “宝念大师当日召集四院首脑之时,曾经交待我们需要在暗里行动,不能太过暴露行藏。 我们值守一般两人一组,一人负责监视,一人守在外围,二人轮换防止疲劳。 监视的人如果发觉有何不妥,可以用菩提子传信同伴。 今日与我搭档的是昙林,我确定了屋内无人,就返回梁上,用菩提子唤来昙林, 是他将消息送给宝念大师的。” 木白用手指点了一点跪在一旁年纪最小的那个小沙弥。 那孩子看上去也就十岁出头的年纪,虽然看上去挺机灵, 可是这么大的事儿,菩提院居然就派了几位孩子出面? 宝念似是看破了冯亮的心思,出言解释道, “大师莫要小看了这几个小沙弥,他们都是觉法大师亲自调教的,随便拉出一个都能打翻等闲十数精壮汉子。 觉法择徒有方,自然也都是机敏之辈,监视打探这些事情由他们来做却也合适不过。” 昙林小沙弥只是微微一笑,对于冯亮的质疑并不以为忤, 便将方才木白所述又重复了一遍,只是增加了些自己的视角。 童音琅琅,叙述清晰,简明扼要,端得是伶牙俐齿,宝念之言,果然不虚。 冯亮点了点头,又向木白询问道, “在你向昙林示警的时候,并没有留意房中情况是么?” 木白被问得一愣,仔细想了想, “怕是有那么一时半刻。 只是时间很短,若是有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夺门,那响动想必我必有察觉。” “在此之前你并没有进入过房间,对么?” “是……是的。” 冯亮长叹一声, “如果对方经过特殊训练,有心要摆脱监视,必然会在门背后耐心的等几个时辰,仔细倾听窗畔响动。 你翻身上房示警的时候,他便已经动了。 在你脚踏瓦片的那一刹那,些许的声响会被掩盖。 在此时脱逃,哪怕是一转瞬,也足够了。” 木白脸色顿时大变,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冯亮出言安慰道, “罢了,如果对方是经过特殊训练,由你们来监视本就是强人所难。一切随缘罢。” 其实小龙王打草惊蛇的局已然起了效果,只是那蛇忽然逃脱,无法直接摸到它的巢穴,确实是憾事。 但是魏王接下来的布局就不是靠这些毫无经验的局外人了,只要他们还想有所行动,便难免不露马脚。 想到此节,冯亮高呼一声佛号,心头仿佛也舒服了一些。 “冯道友,既然魏王交待的事情是坏在贫道徒儿的手上。 那么亡羊补牢的事情,便请交由贫道吧。 许贫道几日,必将那孽障擒将回来。” 觉法忽然起身,将佛贤面前的纸笔收了, “佛贤,最近我们似乎花了太多时间在笔墨之间,是否应该出去活动活动? 否则这把骨头都要生锈了。” 佛贤大笑长身, “无量世尊!理当如此!” 二人说罢,联袂翩然而去,看似走的不快, 只是冯亮伸手欲留时,两道人影便如一阵风般自他指尖划了过去,挥一挥衣袖,只留下房中众人木然发呆。 过了半晌,宝念似乎是想打个圆场,刚要开口,却被冲进门来的一颗光头撞了个满怀。 “雄起?为何如此慌张?” “道统,寺中闹刺客! 客居沙门苏我高丽遇袭,几乎丧命!” “什么?” 宝念和冯亮同时惊叫出声。 冯亮对此事最为在意,苏我今日和自己有过接触,暗中缔盟的事情理应尚无人知。 此时尔朱神秘失踪,苏我又遭行刺,难道这敲山震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寺中接二连三的发生大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此时虽是深夜,院落通明不输白昼。 冯亮一行来到四夷院的时候,大统,空空空空,婆罗门,李神俊等人都已经到了。 最先发现苏我遇袭的,恰好是新罗的智大路王子。 因为他前日里和苏我,宇文的一番口角,免不了被众人好一番盘问,独有李神俊默然不语。 冯亮不但认得李神俊,更知晓这个神童的非同寻常,便上前招呼, “李公子可看出些什么苗头?” 李神俊对冯亮一揖, “冯兄!你也趟进这潭浑水了?” 冯亮颔首回礼,李神俊的话音也未停止, “那个智大路是个练习腿法的好苗子,这几天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多,人不是他伤的。 他既没有如此突兀重伤苏我的本事,也没有作案时间。” 冯亮见僧医正在为苏我高丽处理伤口,望了两眼,回应道, “嗯,人不是那个小伙子伤的。 伤他的是个女人,身材矮小,可能与苏我相识,见面的时候曾有片刻惊愕。 那女子就是趁这个机会出手的。 一击之后,不论生死,立即撤退,生怕暴露行藏。 雄起,你怎么看?” 雄起听到冯亮从苏我的伤口中读到了这么多信息,颇有些惊愕, 此时忽然又被问起,更显无措,支吾道, “大师,大师怎么能看出这么多端倪。 不过,听大师提到的刺杀方式,这名凶手很可能是,是一名倭女。” 冯亮点了点头, “嗯,我曾经听说一些倭人的杀人技,似乎走的是专诸的路子。 但毕竟没有亲眼所见,既然你这么说,那多半是如此了。” 寺中很少有人知道雄起大师的倭人血统,此时听他和冯亮打起机锋,一个玄过一个,三言两语,就下了断语。 将信将疑之下,均觉二人皆非常人。 不过如李神俊,两位道统,诸位首座这样的角色,依着这段对话,却也理解了七七八八。 伤口的确会说话,他会告诉你对方出手的方向,力度,凶器的大致形状,受害人的判断,反应。 而在这寺院里出现的淡淡脂粉香,也道破了凶手的性别。 宝念仔细思索了片刻,忽然问雄起, “除了四夷馆中登记过的几位女檀越,这两日可还有其他女子出入寺院?” 雄起也想了半晌,才敢作答, “那怕是,只有莫愁姑娘了。 哦,不过,听说今日太室山上也来了不少人,有男有女。” 太室的夜,虽然不似此时少室山脚这般折腾,却也热闹非常。 南朝和夷州的两支商客,在坪上生了篝火,相互攀着生意经,交换着特产奇物, 将这里当做了迷你夜市,倒让平日道门清净地平添了不少人气。 暅之和庆云二人,却将自己关在一处耳房中,对屋外的动静充耳不闻。 暅之仔细观察着炉火, “哎,还差些火候,今天怕是回不去了,就在观中借宿吧。” “二哥到底在做什么?” “你还记得那滴菩提泪吗?” “什,什么菩提泪?” “就是那颗坚不可摧的颇黎珠!” “哦!” 庆云想起了颇黎滴入水中快速冷凝的造型,那牢不可破的头部确实如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可是它的尾巴那么脆弱,能用来做什么?” “尾巴脆弱,那就让它没有尾巴就好啦。 我们只要利用弧形结构的收缩力,就可以制造出无比坚硬的颇黎外壳。” 庆云望着炉鼎里逐渐熔化的颇黎浆,暅之备好的一盆清水,还有那个底部开孔的铅釜,他是在猜不出暅之打算做些什么。 “五弟,该你帮忙了。” “啊?做什么?” “你用手指堵住铅釜的孔,把它半浸在水中。 等我喊号,数到三的时候,立即将手指撤走。” “好嘞!” “三,二,一!” 随着暅之的报数,庆云迅速抽开了手指。 由于釜底的孔不大,水流略微粘滞了一下,还没等涌进釜内,暅之已经将颇黎浆浇了进来。 颇黎钻入釜底的孔洞,瞬间凝注,堵住了小孔, 剩下的颇黎浆在铅釜内堆积,因为铅釜的另一面是水,注入的颇黎在铅壁上迅速的凝结。 暅之望着釜上的一圈刻度线,等到颇黎浆正好溢到刻度线上的时候,便收了手。 此时再看铅釜的底部,一块碗口大的颇黎块已经结成了。 庆云正要伸手去碰,却被暅之栏住, “不要碰这边,一碰就碎。” 庆云想起了菩提泪脆弱的尾巴,便住了手,静静的望着暅之。 暅之先溶了些热蜡,在颇黎表面又封了一层, 再举起铅釜,用小指自那个孔洞内将整块颇黎捅了出来, 然后小心地将它捧在手里,仔细地用皮毛、绸布裹住了易碎的平面, 取出预先准备好的铜制底座,左右扣紧。 那底座明显是根据铅釜刻度线的大小预制的,和这块颇黎严丝合缝。 釜底形成的弧面完全露出,而脆弱的背面则被一块铜板完全的保护起来。 暅之手脚利索地又给铜框穿好了皮带,然后将那块颇黎斜跨在左胸前,得意的问庆云, “如何?” 庆云伸手指着暅之,张大了嘴说不出话。 暅之低头看了看,并未发觉有何不妥,还一本正经的解释着, “哦,这个啊,就是釜底那个小孔留下的凝结水口。 你别小看它,这不但是颇黎凝结后唯一可以吃力的顶出点, 也是整个,嗯,这块弥勒明光镜内部收缩力最大,强度最高的地方, 寻常刀剑,万难损他分毫。 怎样,弥勒明光镜,我起的这个名字,不错吧?” 难道科学宅在其他方面的反射弧永远是这么长吗? 当然,这句话是对庆云此刻脑袋里那一团密密麻麻的黑线所做的白话文解读。 此刻的暅之,完全沉浸在新发明现世时那种陶醉状态里, 他抓住庆云的手,扣在那面弥勒明光镜上,急促的唤道, “来,你摸摸,是不是很完美? 对了你来捅两下,现在,用你祖传的宝剑,来,试试!” 庆云拼了命的将手抽回,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暅之对庆云的不解风情显然有些气恼,一推门,就要去外面找人试匈,不对,是试镜。 夜色里人影一闪,眼见一片绿云正欲飘过,暅之狂喜中伸手一拦。 暅之定睛再看,只见两道如剑的目光狠狠回击过来。 啊呀,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不就是,就是蜚驮堂前自己失手,不对,是失足唐突的姑娘吗? 那女子望见暅之这般形状,秀眉如剪,绞作一团…… “吟贼!” 一记耳光响亮的扇在暅之脸上,暅之只觉得漫天星斗都自银汉坠落,围在自己的眼前耳畔舞动。 还好庆云来的快,一把先将暅之扯回房去。 那女子见还有旁人,更是羞恼,跺了跺足,三扭两扭,便也不见了踪影。 银白的月光自窗棂投射进来,洒满暅之的脸庞,匈膛。 暅之伸手擦了擦鼻孔里渗出的血迹,又低头望了望,好像忽然悟到了什么,急忙伸手去解明光镜的扣子。 只是那扣子被设计在了后背的正中,背手去解,实在有些不方便。 他只能抬起头,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庆云,双手依然背在身后,匈部自然的挺起,反射着圣洁的光芒…… 此情此景或成庆云一生追忆,只是当时已被雷到惘然。 》》》》》敲黑板时间《《《《《 本节提到的白玉京,是西昆仑王母居所,道教核心信仰之一,这是其神格化的定义。京这个字,在上古汉语中是指高山,曰京,曰墟,都是崇山。在上古大洪水褪去,人类走出深山,走下高原,由穴居,游牧到农耕群居的转化过程中,人类对山的原始崇拜却并没有随洪水一起褪去。道家的白玉京,佛家的须弥山,神道的高天原,都是这种崇拜的具体表现。 不过白玉京的现实对应要比须弥山明确许多,不但有许多游方士,骚客曾经造访,还与中国历史上的几个大家族有着极深的渊源。这一点我们汇在之后做一些展开。本节用来比定道家大能陶弘景,是突出他的绝高地位,更胜泰山北斗。 脍炙人口的“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其实是小说家语,于经典并无出处。本文想表达这个意思,但是达摩他老人家一定不知道这句话,于是只有借用了一些拜火教典故来还原。狐耳妲(Khurdat),阿维斯陀完美女神,因存完美,故世间文华骈俪再无第一。 弥勒,即光明救世主密特拉; 佛陀,此处指拜火教经典《创世纪》本名Bundahishn,与佛家佛陀Buddha同源,其创生神名佛蜡瓦鼎(Fravardin); 赞普,前文注同闪婆,此处指拜火教地神赞Zam(前文引《新唐书》雄强曰赞,也可能借鉴有拜火教地神的信仰因素。藏地其实有许多拜火风俗存留,比如,为我们所熟知的天葬。)。 是三神也,并为拜火教三位最重要的雅诗慈(Yashts,受赞颂的神),是力量的象征。 三尊并称,故世上武力强横难论第二。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很多早期宗教的互通信仰,佛,道,苯,拜火,神道,摩尼,印度教早期共通之处甚多,地中海诸教之间的渊源就更为密切了。 这里我们重点讲一下道教和神道教,如前文说,这两个教派都是对天,地,君,亲,师的根本信仰派生出的教派。在两教原本的传说中,是没有开天辟地神的,天最大。草原相信腾格里,胡天,中原以天子为至尊,日本创世神来自高天原/天津,朝鲜半岛创世神是天帝之子,都是东亚信仰以天为大的体现。 对天的崇拜,派生除了对京,山的崇拜。昆仑是神山,祁连是神山,贺兰是神山,阿尔泰,冈仁波齐,夷州玉京(玉山),长白,富士,无外若是。 在东亚(尤其是东北亚)原始崇拜神话里,天地孕育万物,并没有更高神创造天地。关于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前文已经有过归纳,这是吸收了越人文化在唐代开始盛行的说法。那个时候中国本土的道教地位已非超然。 中华信仰的祭祀,需要祭天(天坛),祭地(地坛,后土祭祀),祭先贤(君,亲,师),要祭王陵,祭祖祠。这一点在民间信仰,士族信仰,岭南信仰甚至日本今日的神道信仰当中还是有所继承的。祠堂,神社里祭奠的是祖宗,英贤。当然,因为历史的原因,我们会在英鬼的界定上有分歧,只是从信仰的角度看,这其实是东亚原本信仰。神道诸神排位在天皇世系(君)之上的,是天神七代(天),地神五代(地),基本架构就是这个路数。其中用的一些神格名,比如宿祢(老君),比卖(仙子),姬(神女),尊(尊者),别(召唤出的灵魂,言灵),命(王/后等统治阶层),迟/智(神),其实和道教诸神命名法也都是有对应关系的。 这个信仰为什么在日本延续的比中国好,为什么神道的发展比道教好?是因为日本的另外一项面子工程做的好,就是所谓的万世一系。这一点让他们的书面世系成为公认的祖宗,君亲,千年至今,已成为文化烙印,形成坚定的信仰。然而对于中国而言,情况就比较复杂,朝代的频繁更迭,甚至涉及到族群本源的探讨,让中原维持这一信仰的难度更大,涉及的族谱系谱过多,难以统一。 中国道教的神,有三皇五帝的后裔部落群(如伏羲女娲刑天共工祝融天官地官),有夏裔(水官大帝,巫山神女等水系神),有商裔(商汤即太乙),周代还有姬(王室)姜(太公,齐/环渊,张氏,许氏,甘氏都是这个派系的分支)两个系统,嬴秦统一又尊李氏(太上老君),越往后神仙越多越杂,反而和大众关联度降低。反观神道教,天皇家族和四姓皇裔几乎包打一切,在一个孤立区域内的被采信率就高。 北魏皇帝也祭祀天地,祭尧舜,在正史里都是有史可查的,但是因为他们来自关外,他们的血统无法得到认同,道教在这个方面没有办法帮到他们。数祖宗出身他们明显数不过关内士族,所以,最后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用释迦麻痹大众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中国的祠堂文化其实在部分区域依然保存的非常完好,甚至从时间带上来说,直到百年前这种文化在华夏文化圈内都有非常好的传承。这样的“老黄历”究竟是不是糟粕,不能武断的定义,任何没有阻挡进步性的信仰对于个人的自律和精神健康都是非常有益的。爱因斯坦也是虔诚的教徒,这并不影响他拥抱科学。当然,举这个例子绝不是想要强调宗教本身的进步性,系统科学观是人的群体整体的教育程度,教育环境,教育素养和个人追求的累积,和宗教信仰没有必然关联。毕竟伊诗兰黄金时代也曾经领跑数百年,东亚文化圈就更不必说了。华夏民族确实在人类文明上一次的工业化飞跃中落后了,但是此前我们从未曾落后,此后我们总有一天会追上。我们要正视差距,但不能搞盲目崇拜,在文化上盲目投降。 现代科学历史不过几百年,我们需要学习的是西方现代科学的方法论,重新的审视我们之前文化的得失,而不是像猴子一样仍掉手里的西瓜不分轻重的去拾取其他的东西,这样只会永远的沦为追随者,因为这样会失去文化定义的话语权。哪怕你的历史有大量书籍证明,可以找到属于那个时代的工业,礼制等细节信息,并且有同期考古发现支撑的朝代,也是虚无的。而西方只有一块石板,几个图案支撑的王朝,或者是史诗中被赞颂的城邦都是信史,双标如斯,你依然无法辩驳。 第二十九章 虫蛇神通称党羽 才子佳人话冤家 暅之自觉出了个大糗,抄了柄铁锤便想毁了菩提明光镜, 只是发力砸了两下,纹丝未动,忽然又有些不忍,于是将它塞给了庆云, “送给你了,虽然它样子古怪些,可关键时候能救命,也算是件宝贝。 只是别再让我见到它,看见就来气。” 庆云本来想推托,但他很快就揣度到暅之的心态,摇着头将那明光镜包好,收了起来。 再看暅之,他仿佛还在想着刚才的糗事,目光仍带了几分呆滞,嘴里喃喃地嘀咕着, “她是谁?怎么会出现在太室?” “你说的是她?” 庆云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 暅之点了点头,目光依然投向窗外的月影。 庆云吐了吐舌头,“她”是谁,他并没有指明,但是暅之却应得很自然。 说明那个“她”现在在暅之的脑海里占了极重的位置。 庆云虽然人小,无奈鬼大,促狭地应了一句, “她可能是一位公主呢。” 暅之整个人忽然像触电一样弹了起来, “什么?你怎么知道?” “气质,我是说气质。” 暅之还没反应过来,庆云就又补了一刀, “凶器的质量。” 说完这句话,庆云一个翻身,已然射出窗外。 在暅之的情商反射弧完整的破译了对方密电的时候,庆云人已不见。 暅之一跺脚,暗骂一声,也穿窗追了出去。 远处的夜市依然很热闹,吆喝声,歌乐声不绝于耳,间或还有孩童的嬉闹声, 2kxiaoshuo.com 忽然,一声厉啸划破夜空。 暅之认得出这是庆云的声音,忙向声起处追了下去。 庆云的左臂犹自滴血,被四名幼童围在当中。 五步距离内,又有两人成犄角之势盯着庆云。 一人着一身青布道袍,擎着一只黄铜铃铛, 另一人玄衫紧靠,斜握一口眉尖细柳刀。 这个持刀人暅之瞧着有些面熟,似乎就是綦毋珍之商队的那个管事。 庆云瞥见暅之出现,暴喝提醒, “不要过来!” 暅之的敏锐,和他在情商上的迟钝完全是呈反比的。 警讯一起,周遭的所有细节便被他的双目拆分成碎片,又在他的大脑内重新整合。 五弟为什么会伤在四个小孩子手里? 武力差距?不可能! 那四个小孩手里拿着的纺锤形东西是什么? 月光下虽然看不见半分反光,但是暅之从他们的动作里判断出来,一定是某种丝线,恰好能掩入夜色的黑色丝线! 要有光!暅之心中暗想。 于是便有了光,光与暗刹那间分开。 也不知暅之抛出了些什么东西,一团冷色焰火冲天而起,黑线在冷焰强烈的照射下分外清晰。 虽然那四个孩童的配合经过了严格训练,稔熟无间,但是却又如何困的住庆云? 干尝断,丝若何? 寒光起,四童一齐闷哼。 庆云并不愿对孩子出重手, 只是本来拉紧的丝线忽然崩断,让四童猛地失了重心,瞬间跌做一团。 “敢尔!” 那持铃道士怒目圆睁,铜铃脱手,滴零零呼啸着撞向庆云。 暅之正要来救,眉尖般纤细的刀光自一个诡异的角度欺进,拦了去路。 庆云脱了束缚,更无惧色,举剑撩向铜铃。 不料那铜铃便如长了翅膀,忽左忽右,忽前忽后。 庆云虽能听声辨位,竟有些跟不上节奏,几次堪堪被铃铛撞到。 借着冷焰的残光,庆云发现声音似乎并不是铜铃发出的,铜铃后有系丝线,丝线上还缀有一个小银铃。 那道士操控丝线可控双铃,银铃发声诱敌,铜铃沉重主攻。 虞及此节,庆云进退渐有章法,掌中剑舞的风雨不透,虽说自保有余,但想要靠近那道士,却也力有不逮。 这边又叫又嚷,一时火光大盛,一时铃声当啷,在深夜里尤显隳突? 此时若非少室也是乱作一团,恐怕在兰若都能察知这一场恶斗。 “道家清净地,诸位贵客何来这么大火气?” 人未至,音先传,字字中气十足,振聋发聩。 能发出如此道家啸术的,昔有孙登,今有华阳, 当世如若还有第二人,那必是此间主人观云道长。 寇冠云的声音传来,四大四小一起住手,各自退开,相互瞪视。 既然惊动了观云道长,再打下去就是对北天师道的不敬,敢捋这把虎须,就别想在嵩山再待下去了。 “任神通,你现在是越来越任性了。” 那道士听到这句话急忙收了铃铛藏入袖中,又将那四个黄发小儿唤回身边。 “这位道友面生的紧。不过见你今日同綦毋珍之一同上山,又密会任神通,想来也是忽律军中的要人吧?” 那使刀汉子瞳孔紧缩,咬紧牙齿沉声问道, “你如何知晓忽律军的番号?” 林中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不断欺进,不知是风声还是人影。 观云道长的声音随风飘来,依然难辨远近, “薛安都当年策划盖吴起义的时候,老夫就与他相识了。 宋齐之变时,是老夫劝尉元迎回薛安都。他建的忽律军,老夫安能不知?” 听到薛安都的名字,那使刀汉子顿时住嘴,但目中的不忿之色却没有减退半分。 只是这种不忿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被惊惧所替代。 随着一声惊呼,那汉子竟然被人忽然擒住双脚,倒拎起来,手中的单刀尚不及挥舞,两条手臂缺早被卸脱了臼,完全不听使唤。 “看样子你对小老儿依然很不服气?” 观云道长手中拎着一个人,长须倒卷,二目圆睁,和日里仙风道骨的模样反差强烈,庆云几乎没有认出这是同一个人。 任神通对道长的脾气曾经有过切身的体会,他在心底为同伴叹息一声,忙上前抱拳赔礼, “道长,误会,都是误会。 您应该知道忽律军行事隐秘, 被人窥破,难免生些摩擦,并非是有心唐突道家。” “你自然不敢!可是这小子心里不服!老道我看得出来!” 观云道长一边说,手里还抖了几下。 人被倒吊起来本来就难受,再被这么一抖,那汉子只觉得气血逆涌,一阵头晕目眩,只能颤着青紫的嘴唇应道,“不敢,不敢!老神仙,我服了,我梅虫儿服了!” 观云道长冷哼一声,将梅虫儿甩了出去, “你就是梅虫儿? 萧道成开国之初御刀八要好大威风? 茹法亮,梅龙子,丰不平,席阐武, 萧景先,杨玉夫,薛道龙,任晷, 哪个不是独挡一面的人物? 怎么到了这一代,龙都就变成虫了呢?” 梅虫儿借着寇冠云一甩之力在空中漂亮的翻了个身,落地倒是稳当,只是这两个臂膀还需要任神通帮忙接上。 他此时已是羞得满面通红。 其实他的刀法比叔父梅龙子已不遑多让,只是眼前的对手太强,又完全没有给他施展的空间和机会,显得自己格外窝囊。 寇冠云识人无数,他一见梅虫儿的眼神,就知道对方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偏偏他自己也是个直肠子,于是跟着怼了一句, “怎么?还是不服?想重新打过?” 梅虫儿咬着牙齿推说不敢,又将任神通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说是密谈遭乱入,故而忙中出手。 寇冠云仰着头数着星星,爱答不理的回道, “你们今天啊,算是运气好,赶过来的是老道我。 如果运气不好呢,碰到我这位小友的师傅, 呶,就是这位,他的师傅华阳先生陶弘景。 你说你们打算如何自处啊? 另外一位庆小友是我的故友,昔年檀君庆易寒的公子。 偌大一个檀宫,你们哪个惹的起?” 任神通打了个哈哈, “原来都是自己人,不打不相识嘛。 我和冲之先生道巨先生也算是旧识……” “罢了!” 冠云道长一扬手,打断了任神通, “嵩山是我道门司马洞天所在,贫道不希望这里卷起什么血雨腥风。 十八年前的那场雨,已经够了!”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老道长已然不见, 众人只是似乎看到一抹夜枭般的青影没入林中,哪怕穷极目力,也无法锁定其去向。 任神通正想和庆云暅之打个招呼,那梅虫儿却老大不高兴的哼了一声便自离去。 任神通只能尴尬得对二人笑笑,招呼着四个儿子一齐追了下去。 庆云看到暅之的面色不太好,忙问他为什么。 暅之摇了摇头, “忽律军这个番号,我也曾经隐约听说过,但是父亲从来不向我解释这支部队的作用。 但是御刀八要和任神通我还是听说过一些的。 他们可是南朝皇帝直属,只听从南帝口谕所传机密任务的。 如果和这些人搅在一起,只怕这忽律军没有这么简单。 忽律,忽律,难道说的是……” “虺蜮!” 庆云接口道, “忽律就是虺蜮,古籍中一种含沙射影的四脚毒虫。 分水忽律和旱忽律两种,以前陈叔说博物的时候,曾经讲过。” “嗯,这就对了。 顾名思义,这忽律军多半是一只隐秘部队,怪不得他们反映那么大…… 只是这忽律军一到,说明,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莫非,莫非魏太子真的和南齐有瓜葛?” 庆云听到暅之这个猜想,顿时也呆住了。 他们和大哥是义气之交,之前淌入这潭浑水,原是未料到会和南朝有什么瓜葛。 尚若真涉及两国之争,他与暅之立场何在? 这样的选择,难道这么快就到来了? “二哥,我想去找一个人探探口风,不知合适不合适。” “你是说,萧衍?” “不错,我觉得萧公子行事正大光明,应该不会搪塞我们。” “话虽不错,可是涉及两国大事,又焉是私交可以通融的?哎,不过,问问也好。” 年轻人性子就是说走就走,率性而为。 二人说到此节,便想趁夜赶回兰若寺,明月高悬,万籁俱寂,山风偶尔哽咽就显得格外清晰。 走到山脚时,暅之渐停了脚步,问道, “五弟,你有没有听到有女人抽泣的声音?” 庆云细听半晌, “二哥,那是风声吧,你想多了。” 暅之摇了摇头, “不对,跟我来!” 穿过一片树林,转过一处山脚,突岩之上,绿云绕绕,啜泣的声音格外清晰。 “是你?” 暅之举头望去,虽然岩上女子的样貌还看不真切,但见这装束身材,就认出了这个曾被自己两度“侵犯”的女孩。 那女孩也望见了暅之,忙擦干眼泪,厉声喝道, “你这个登徒子,想要干什么?” 尖利的声波划破夜空,显得格外的愤怒。 暅之以为她是因为被自己侵犯,所以轻生,于是非常恭谨的遥施一礼, “这位姑娘,先前两度,在下实非有意冒犯。 如果姑娘出于愤懑,提出惩罚或者补偿的要求,在下,在下无不遵从。” 那女子怔了怔,打量了暅之片刻,见他真诚恭谨,不似作伪,于是问道, “你此言可当真?” “在下虽失君子之礼,但也知一诺千金。方才所言,自然当真。” 那女子又怔怔地望了暅之半晌,像似终于做出决定似得忽然重重点了点头, “嗯。那作为补偿,你可愿娶我?” “什么?” 暅之惊得一个踉跄,怔在崖下,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女子忽然双目寒光大盛,展开双臂,自突岩上跃下,如夜枭般在空中做了几个转折,这手轻功让两个仰望的毛头小子心底暗道自叹弗如。 剑光一闪,在她将落未落之时。 庆云眼见暅之不闪不避,忙举鞘架开。 那女子在空中被风吹得钗横发乱,饶自咬牙恨恨地瞪着暅之, “怎么!你这个伪君子此刻便要食言?” 暅之躬腰垂首,礼数未变, “不敢,只是,姑娘终身乃是大事,岂可如此轻率?” “轻率?难道你对我几番轻薄都是谋划已久?” “不,不,是在下轻率!” 那女子冷哼一声,忽然收剑,玉手轻轻梳拢披散的长发。 月光将如瀑的青丝染作银白,光影勾边把那个曼妙剪影拉的更加纤细修长,仿佛是破茧重生般,一息疯魔,一息圣女。 不知是否错觉,就连她的声音也忽然沾染了神性, “既然是你轻率在先,行唐突轻薄之实,难道不应该负起责任么?” “这……” 这没毛病啊! 暅之话没说完,庆云在心里已经帮他接了千遍。 眼看着兄弟木讷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言语,也许是为了缓和气氛,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鬼使神差般得从庆云嘴里滑了出来, “你可是公主?” 公主? 这个词一出,在场的三人都为之一怔。 庆云怔的是,自己为什么忽然问出如此弱智的问题; 暅之怔的是,这个五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都是哪跟哪儿啊…… 那女子也是一怔,只是一怔,便忽然暴起,神形灭,魔性出,声音愤怒凄狂, “你是谁!你们到底是谁!居然戏耍老娘!纳命来!” 一连七剑,剑法散乱,剑意却自有连环,看似如乱舞披风,实则杀气四伏。 庆云仓促间接到第四剑,便被迫得拔剑拆解, 勉强接到第七剑时,束发的带子也被斩落,披散着头发气喘吁吁的退开几步,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形。 庆云高举双手,剑鞘护交,大喊道, “二嫂,二嫂!不打了! 没来由的,何来这么大火气?” 那女子啐了一声, “休得胡言!谁是你二嫂!” 转身又要扑上。 “别!别!别!” 庆云忙不迭的用鞘指着暅之, “他就是我二哥,我二哥呀!” 那女子愣了一下,忽然两颊一片飞红,又重重的啐了一口,却没有再追击。 庆云心念微微一动,靠向暅之身边,戳了戳他的肘弯, “二哥,要不你,说两句?” 暅之双手依然拱在胸前,偏头望了望庆云,完全没有领会到要点。 不过他依然礼貌地向那女子再一躬身, “在下南宋员外郎,范阳祖暅之,与姑娘萍水相逢,未敢请教名姓。” 那女子又是一愣,心下兀自盘算,难道这就是中原人所说的六礼之一——问名? 自己对中原礼法以前所知甚少,这该怎么答回? 答错会不会很失礼? 正自思忖,忽然心生一念,便收势作态聘婷自生,那离了剑柄的手忽然如盘蛇般贴身无骨扭动,红着脸自怀中摸出一方玉佩,托在暅之面前。 暅之也是不明所以,双手接过,见正面上部写有几个关外文字,也不知是突厥部还是鲜卑部的文字。 不过下面两个汉字他到认得——郁闷。 郁闷? 是说她现在心情郁闷? 不,不对,暅之忽然想起四夷馆的花名,里面提到过一个女檀越,柔然国,郁闷。 难道是她?再翻过牌子一看,上书“壬戌丁未乙卯甲申”八字。 “啊?” 暅之就算情商再低,这时也察觉到对方竟然将八字信物交给了自己! 这,这是会错了意啊。 他想将这玉牌递回去,忽然又觉得大为不妥,想要收下,更觉不妥。 这踌躇之间被郁闷看了个真切,于是不悦道, “怎么?可是你我八字有何不妥?” “啊?这个?在下需问过家翁,家师,方才知晓。” 区区一个八字,难道暅之不会算? 莫说暅之,庆云也是学过易的,只是探头瞄了一眼,便插嘴道, “算是个中吉,唯一遗憾的是……”, 庆云无意间和暅之目光接触了一下,忽然察觉到两道杀气,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改口, “大凶,大凶呐!” 郁闷见庆云忽然手舞足蹈的用手指比划着,大量了一下高度,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一脸迷茫。 既然是中吉,唯一遗憾的难道是…… 想到这里,他默默的将上身的短靠又收紧了些。 只听,刺啦一声,这腹部倒是收紧了,可惜那布料禁不住上围的挣扎,领口一直撕裂到膻中。 庆云兀自边叫嚷边比划,转头间,忽然鼻腔涌起一股温热,腥气倒冲。 他立即噤声回头,默默的撕下自己一片衣襟。 暅之此时更是像小娘子一样无措,弄得郁闷也开始有些不自然起来, “你们中原人,不喜欢,不喜欢大……么?” 话说道最后,声音已如蚊呐一般。 “不是的,姑娘你误会了。” “那就是喜欢?” 郁闷见暅之忙着解释,开心的一个小雀跃,未料到波涛荡漾如舟楫般向两侧划出一对美妙的括线。 这下连暅之的定力也扛不住了,他嗡声嘟囔着, “嗨翻(喜欢),自然嗨翻。” 便也转过身去,在庆云撕破的衣襟处又扯了一道。 “好!既是大吉!那就算定下来啦!” 郁闷从这对难兄难弟之间挤了进来,大大咧咧的攀住二人肩头。 这一对儿怂货吓得各自将头向外偏去,忙不迭的塞着鼻孔,支支吾吾地,哪里还哼得出半个不字? 》》》》》敲黑板时间《《《《《 关于颇黎,后文提及的会比较少,所以要赶在这一节讲个透彻。颇黎,就是中国对玻璃最早的称呼。关于玻璃制造业,我们必须承认,中国确实是一直落在世界的后面。 虽然中国自己也有烧制琉璃的工艺,但是不知是因为选料问题,还是因为烧制瓷器久了喜欢在烧成中加入一些黏土质,这种选料习惯导致中国的烧制琉璃在透明性上和西方玻璃大相径庭。 而玻璃在中亚和欧洲,自公元前一世纪起就有了成熟的烧成和吹制工艺,虽然或多或少的会因为用料不同吸收一些杂色,透明度却已经和现代玻璃相差有限了。公元3世纪的欧洲和中东地区,都已经出现了许多制作精巧的大型玻璃器皿,包括了花瓶和食具。罗马玻璃多带青绿,伊诗兰玻璃则略呈现一些琥珀黄。 颇黎自西域传入中国,南北朝之后已经广为人知。无论是经书,药典,还是史书,都有记录。说这颇黎来自颇黎之国。颇黎国具体是哪里?佛家尝传在天竺,但是据《新唐书?吐火罗传》所记“居葱岭西,乌浒河之南,古大夏地。北有颇黎山。”颇黎在故大夏之北(中亚偏东北就是阿尔泰山区,偏西北就是高加索山区),和天竺是两个方向。 唐代以前的书籍都认为颇黎产大秦,颇黎之国,也必在彼方。 如东晋《玄中记》:大秦国有五色颇黎,红色最贵。 南朝沈约《梁四公子记》:(南宋文帝时期)扶南大舶从西天竺国来,卖碧颇黎镜,面广一尺五寸,重四十斤,内外皎洁。置五色物于其上,向明视之,不见其质。(简单说就是透明的,海路西天竺在今波斯湾海口。) 《唐书》:贞观十七年,佛菻王波多力遣使献赤颇黎、绿颇黎。(佛菻又名大秦,既东罗马帝国。) 结合以上一些因素,和颇黎国在概念和对音上最契合的,就是自公元4世纪开始活跃在高加索以外地区的斯拉夫民族“Police tribes”也就是现在波兰的前身。那里靠近日后著名玻璃产区,以透明度高,堪比水晶而闻名的波西米亚(Bohemia)地区(说到捷克玻璃制品和施华洛世奇,大家应该就都懂了)。He是一个小舌音,h的发音在拼音的h,x,sh之间,mia/dia是常见的表示地区的词尾。所以颇黎国大多是从Poliia)演化过来的。 那么北魏的时候有没有颇黎制品流入中国呢?答案是肯定的。 除了上文罗列的文字记录,中国墓葬考古目前发现的最古老玻璃制品为湖南出土的战国玻璃镶柄剑,玻璃装饰上还有印花,应属范制。但同时期的出土玻璃物件非常稀少,直到北魏时期,由于草原民族对西方的征服,玻璃陪葬品开始成规模出现,在北燕冯素弗,平成北魏旧族,北周陇西李氏族人墓中都有精美玻璃器皿出土,甚至还有些玻璃器通过海上商道流转到了日本。在公元6世纪初日本古坟时期大墓高屋筑山古坟群,继体天皇皇女墓中出土过一枚高透明度玻璃碗,现在藏于东京国立博物馆,是日本的国定国宝之一。这个玻璃碗已经被定性为罗马工艺制造的玻璃器皿,属于舶来物。 玻璃器皿和酒文化也是分不开的。唐代《凉州词》曰:葡萄美酒夜光杯。在葡萄酒文化中,鉴色,验果肉残渣,是必要的步骤。这就对酒具的透明度有很高的要求,而玻璃杯无疑就是最佳选择。尽管当时的玻璃不耐高热,但是葡萄酒并没有烫食的传统,以夜光杯饮葡萄酒乃是当时舶来文化。因此《凉州词》中的夜光杯,多半指的就是和葡萄美酒,葡萄酒文化一起自西域输入的玻璃杯。而将之附会为周穆王割玉夜光杯,就是中原文士的杰作了。 本作中为了标定颇黎国的位置,用了去代三万里的说法。这种说法是按照《魏书》标定法,以代地为参考原点,如《书》中所记:波斯去代两万四千两百二十八里,大秦去代三万九千四百里等。 颇黎在乞伏西。乞伏,基辅对音。波兰和基辅是在北魏同时期渐成规模的西斯拉夫部落。在基辅的建国神话中,是乞伏,庆轲,河黎伯三兄弟(Кии,Щекъ,Хоривъ拉丁转写Kyi, Sk, Khoryv)带着妹妹骊婢(Лыб?дь/Lybid)来到了黑海畔建立了基辅部落,经数百年繁衍,盛于斯时。至于高车,因为后文还有详述,暂且按下不表。 第三十章 卦象爻辞传凶谶 荒郊驴辇迎故人 山郊月夜,分外幽森,路旁嶙峋怪石,举目更显狰狞。 这绝不是一两处院墙中的喧闹,或是三四名结伴的旅人就可以克服的。 方才不知如何一个人蹿到岩台上的那名柔然悍女,此时却乖巧得像似中原士族不出深闺的大小姐,怯生生地捱在暅之身后,遇见婆娑树影,风吹草动,也不免一惊一乍地娇呼出声。 暅之也似乎忘记了方才那女子夜枭般笑傲森罗的霸气模样,认真地长身笼袖将她护得周详,着实是喂足了庆云一路狗粮。 兰若的飞檐下垂着两盏灯笼,明昧不定的幽光映在朱红色的门扉上就像是怒目的巨兽张开了血盆般的大口。 郁闷的右手用力攥着暅之的衣襟,手心都渗出了汗水。 那种恐惧究竟是做作,还是她真的在害怕什么? 是因古刹的肃杀而惊惶,抑或那里有什么人让她忌惮? 庆云正要上前叩门,忽然间一阵吱吱呀呀磨牙般的声响,两扇朱红门扉竟然先一步向他们张开。 寺中僧众分立两旁,有的如菩提空见,有的举金刚怒目,仿佛是五百阿罗汉的泥塑般挤在步道左右。 这是什么情况? 庆云和暅之并不清楚今天兰若寺中发生的变故,见此阵仗着实吃惊不小。 郁闷小姐更是将身子完全蜷缩在暅之背后,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众位大师,这是……” 庆云挠着脑袋,指着眼前一众僧,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道人统宝念大师口宣佛号,拨开众僧迎上前来答道, “三位亲这是自何处而来? 又缘何趁夜色潜回寺中啊?” 暅之心中坦荡,神色毫无半分异样, 向着宝念一躬身,打了一个罗圈揖, “宝念大师,诸位比丘, 我与五弟今日一直在太室山白云观向綦毋,北条两位道长请教一些机关学上的问题。 最近在鼓捣一些小玩意儿,少了一些关键的材料,故而连夜折返,想与四夷馆的刘必金多再做些交易。” 宝念自是不会为难小龙王的兄弟,频频颔首,便不再发声。 背后一个矮胖的和尚却不依不饶,戟指喝问, “你们背后的女子又是何人? 为何遮遮掩掩? 你们入寺的那天,贫道也曾相迎, 这位女子似乎并不在你们一行六人当中。” 暅之还未答话,众僧中又挤出一人,圆场道, “鞍部大师,这位女檀越也不是生面孔。 她借宿于四夷馆,已登记在案, 来自柔然,本名郁闷。” 鞍部大师是道人大统的佐助僧,便如雄起之于宝念。 大统既然未到场,鞍部便代表了大统的态度。 所以有资格打断他的,自然不会是普通僧众。 庆云已经认出了为他们解围的大师,正是曾向自己宣讲过古谕的蜚驮堂首座婆罗门。 鞍部代表了大统,但毕竟不是大统,所以多少还是要给四堂首座一些颜面。 他的口气略有缓和,但仍然坚持着自己的立场, “既然婆罗门大师认得,此人来历已然明了。 可是她今日的去向还需问个明白,毕竟伤人的凶手,是名女子。” 婆罗门大师正想再说点什么,郁闷忽然抢先一步从暅之身后闪了出来。 她左手搂着暅之的手臂,右手攥着方才剧斗中崩裂的衣领,纤腰微扭,盈盈下拜, “小女子一直随夫君在太室山上,太室的几位道长都曾见过我。 明日诸位大师一问便知。” 此言一出,反应最大的竟然是婆罗门大师。 他双目圆睁,举起的手指不住颤抖,竟然有些失态。 不过他身为一堂首座,自然需要顾及自己的身份,这样的失态也只存在了片刻的工夫,他便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虽然这样刻意收敛的表情带着三分呆板三分愤懑三分狰狞和一分的无法置信,但他还是尽量让自己的气息和声音平稳了下来, “凶手不是她!” “为什么?”,鞍部似乎是个很较真的人。 婆罗门大师恨恨的挥落衣袖,扭头便走,只甩下几个冷冰冰的字, “因为她很高。” 刺杀苏我的凶手个头比较矮,而郁闷很高,这应该已经是一个足够充分的答案。 可偏偏鞍部就是这么钻牛角尖,依然不屑地哼道, “有多高?”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郁闷轻轻地推开暅之,傲然长身。 (这里有一句可能有问题,技术性删除。) 鞍部只觉得眼前一黑,周遭的光源仿佛都遭到遮挡。 高!实在是高。 鞍部暗叹一声,默默地转过头,一言不发地沿着婆罗门大师离去的路径走了下去,脚步却是更疾。 非礼勿视,这不单单是儒家的规矩,也是所有修行者的操守。 僧众刹时间已散作一空。 暅之尴尬劝道, “这里是佛门清净地,道友还是,还是需要顾及些形象。” 郁闷秋波流转莞尔一笑, “怎么,夫君不喜欢别人盯着妾身?” 只听沧浪一声,长剑出鞘,郁闷的脸上忽然罩起一层寒霜, “那好办,有谁敢不老实,我就先刺瞎他的双眼!” 有意无意间,她似乎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庆云两眼。 庆云只觉得颈后发凉,识趣地加快脚步,走在了前面。 暅之听她自称妾身,不敢应是,又不敢应不是, 窘了半晌,才强行岔开了话题, “刚才见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人遇刺?” 空荡荡的夜色里,一个空荡荡的声音回答道, “是啊,连番血案,让人不得安宁。” 郁闷纳罕道,“空空空空大师?大师为何躲着说话?” 空空空空将声音故意拖了个哭腔, “贫道是怕被人戳瞎了眼睛!” 这次终于轮到郁闷不好意思了, 她自己有几分斤两,她当然清楚。 就算带上暅之庆云两人一齐出手,能否伤到空空空空大师还未有定数。 不过似乎她对空空空空并不陌生,一开口竟还透着几分熟稔, “空大师,小女子放肆些也就罢了。 你如此为老不尊,却是个什么理儿?” 空空空空那弥勒般的笑脸自暗处慢慢显形,先向郁闷嗔道, “你啊,迟早要惹出大祸来!” 然后便收敛容颜,向众人简要的讲述了兽苑惊变,冯亮入寺,尔朱失踪,苏我遇刺这一连串的蹊跷事。 刘赢遇袭坠崖的事情,空空空空并不知道,自然也未提及,故而众人的反应还算镇定。 兽苑的变故,在议计之内,庆云暅之早已料知。 大哥既然说会有布置,那冯亮的身份也不难猜度。 只是尔朱的失踪和不知所图的刺客,让局势更显扑朔。 庆云和暅之不想多事,先随空空空空回弥勒堂休息,而郁闷姑娘似乎对大师也颇有几分忌惮,居然没有黏着暅之,乖巧地退去了。 望着窗外明月,暅之久久不能入眠,他向庆云问道, “五弟,你觉得现在有几股势力在局中较力?” “魏王?太子?还有谁?南齐的几位公子?” 暅之摇了摇头, “家师也为我讲过易。阴阳之变,本就是道家学说。” 庆云点了点头,他当然无法否认,于是认真的听了下去。 “家师说阴与阳,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共生。 凡事有阴就有阳,福祸相倚,利弊相衡, 阴胜阳衰为阴爻,阳胜阴衰为阳爻,阴阳相当则守恒。” 爻,既是变化的趋势。 阴阳一方胜出则生变,势均则衡,这个道理庆云也懂。 “阴与阳并不是绝对的概念, 在一件事情里,有无数对阴阳对立的关系。 而对不同的事务,又有各自独立的阴阳羁绊。 没有一样事物能保证所有的阴阳对立关系都会平衡, 更没有一个时刻所有的事物都可以处于平衡的状态, 因此这个世界始终在变化,这就是易。” 庆云依然没有反驳,只是他不明白为何暅之忽然开始讲起这些玄而又玄的大道理。 “我们之前的视角过多的集中在魏王与太子之间的立场, 所以对于人和事的理解就会轻易的打上魏王,或者太子的标签,如分阴阳。 但其实,这个局中的参照物有很多, 魏与柔然,南朝与北朝,百济与新罗,韩与倭,甚至四堂首座所崇教义,似乎都难逃阴阳纠结。 每个人在这些不同的平衡中都有不同的立场,从而混合出复杂的行为。” 庆云似乎听懂了些什么,但还是没有完全想通,迫不及待地追问着, “二哥的意思是?” “很多人都有两面的或是更多面的立场, 有时我们认为可以相信的人并不可信, 有时我们以为会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反之亦然。 这个棋盘,并非对弈,而是一场混战!” “二哥的意思是,我们谁也不能相信?” “不,我们要学会相信。 相信人,而不是相信事, 要用内心去感受每个人的立场。 比如大哥,三弟,他们在很多事情面前可能会和我们的立场不同,但我相信他们绝对不会有意对我们不利。” “你,你为什么不提四姐?还是对她有成见?” “不是,她太复杂。 连接在她身上的羁绊比我们更多, 有时,我也不确定我们会不会成为足够重的砝码, 不会被交换。” 庆云果然有些不悦, “二哥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 “你在檀宗君之争中糊里糊涂的就被贴上了标签。 连殷色可这样本来应该站在对立面的角色也一起被挟持。 陈叔莫名其妙的被她一句激走,当日我们在梁国忽然就与……” “好了二哥,不谈这些问题了。你太敏感。” 庆云的口气似乎很平淡,但暅之知道他已是非常气愤,否则不可能如此无礼地回避更深入的交谈。 庆云将头裹在了被子里,不一会儿,就传出了做作的鼾声。 暅之叹了口气,忽然从怀中掏出了三枚铜钱,随手洒在床上。 少阴,暅之默念一声,记在心头。 庆云若是这个时候能探出头来望一望,一定会惊坐起来。 一向不相信命数的暅之,竟然在打卦! 暅之不信卜算,并不代表他不会。 他的师傅对于命理的推演当世不作第二人想。 暅之反复推敲着眼下的局势,越盘算越是迷茫,越迷茫越感觉无助,越感觉无助便越希望找一种寄托, 而卜卦,就是眼下最好的寄托。 反复抛落铜钱,排好卦格,暅之曲指盘算: 水山蹇,利西南,不利东北。 西南?盘盘国,毗骞国,难道是说那两个大和尚? 都是些与局中不相干的人。 哎,早知道卜卦是作不得数的。 不利东北,难道他们还能与河朔,关外,三韩的势力起什么冲突? 说到河朔,三弟不知道此时在做什么。 河朔独赢的他,应该已经抓到尔朱新兴的把柄了吧? 忽然间,暅之想起尔朱新兴的无故失踪,心头不禁泛起一阵阴霾,但愿三弟不要有什么事才好。 蹇卦不吉,前途可能陷入困境,退一步方有生路,进则大凶。 卦相的第四爻是太阴动爻,有变卦。 蹇卦四爻动,化泽山咸。 咸卦,咸卦,娶女则吉,难道说的是…… 暅之忽然想到了那个人,忽然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态失了兴趣, 魂飞冥冥,思涌天际,不知不觉,渐入了梦乡。 自暅之认识庆云以来,输在起床这件事上,今儿还是头一遭。 正当暅之懵懂地撑开睡眼时,却发现早有一对圆睁的环眼几乎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吓得一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消,将上身向后缩了数寸,喝问道, “你做什么!” 庆云鄙夷地白了他一眼, “我还想知道你要做什么呢!” (暅之你要注意自己读书人的形象!就不描写你的窘态了!) 他急忙甩开左臂,收回双腿,翻身坐起,假装正了正自己的发髻,其实是在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心跳,想让自己迅速的镇定下来。 “呃,那个,昨晚一直在做梦。 师傅传了我一套缠丝擒拿手……” “确定不是一套金刚降魔杵?” “哦,哎,五弟。那个,我新做的那支洁齿神器刷毛的转动方向又多了一个,用起来更省事了,正好你三哥这两天不在,你,你就先拿去用吧。” “不了,我可无福消受。 你呀,还是送给她吧。” 庆云伸手点了一点暅之身后。 暅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见一副笑得开了花的俏脸,想起自己刚才的窘态,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实交代,是不是梦到人家啦?” “不,不是。呃,不完全是你想象的那样……” 庆云发誓,他自从认识暅之以来,绝对没有见到过他如今天这般失态, 不但表情管理彻底崩盘,连言语动作都仿佛退化到了童年。 作为兄弟,他还是非常义气地帮暅之解了围,翻出暅之新造的神器,便拉郁闷出门验宝,留给暅之一个独立空间,让他有机会好好平复一下。 等到暅之打理好衣冠,已经近了晌午。 对于他这样一向自律的人,这样的情况着实少见。 虽然庆云和郁闷都非常“识趣”地停止了揶揄,但是暅之仍然还是未能摆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尤其是发现南齐一行人入住的禅房大门紧闭,空无一人,暅之忽然间就没有了头绪,更拿不出新的主意,无精打采地靠在墙边,没了言语。 郁闷乖巧地建议大家去山道上散心,庆云也兴奋的附议,于是便将暅之一左一右强行架起,游街……不对,游山去也。 暅之其实今天根本就不想见到身边的这两位,可是偏偏又没有理由避开, 于是只能将目光的焦距调节到无限远,将近处景物涣散成一团模糊,任由二人摆布。 可是就在无限远的远方,地平线的接缝处,山峦间的暗影里,仿佛有几粒黑点在蠕动。 在那样的距离,那样的光线下,根本看不清楚是动物还是被山风吹动的树木。 可是就在这些黑点跃入暅之视野的时候,暅之忽然感觉如针刺一般,一对眼睑难以控制的不住跳动。 庆云和郁闷也察觉到了暅之的异状,只是他们极目远望,却丝毫看不出端倪。 “去那边看看!” 暅之的三魂七魄仿佛在那一瞬间归壳,忽然充满了他的身体,撑直了他的脊背,然后缓缓的抬起他的手指,指向了远方。 五个人,一头驴车。 两位身材高大,两位风度翩翩,随着那些黑影渐近,暅之等人便也能分辨得更加清晰。 难道那正是自己苦苦寻找的南齐一行? 可是怎么,后面仿佛跟了一名女子,还赶着一辆驴车? 席阐文和萧云长两具铁塔样的身躯终究还是最有辨识性。 庆云望见真的是他们,兴奋得几乎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向山下俯冲百步,正要开口打招呼,只是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驴车,蓦然发出一道嘶声裂肺的吼叫,腾地横蹿出几十步跌跪在驴车旁边。 庆云第二次冲出的速度,已经达到了他身法的极限,看着他长大的暅之焉能衡量不出来? 他立即便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看来刚才心头那个不好的预感,竟然真的是上天的暗示? 水山蹇究竟是一副凶卦,诸事不吉, 虽然在他们想要放弃的时候,忽然出现了转机,正应卦象。 但是这个转机之后,带来的又会是怎样的消息? 躺在驴车上的那人正是刘赢,此刻他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嘴唇干涸得已经翻起了层层死皮,显然是昏睡了有些时日。 庆云长跪在车边,双腮垂泪,无语哽咽。 拉车的女子正要出言向劝,却被萧衍拉在一旁,示意她噤声。 暅之赶到车边的速度,也已经是他的极限。 冥冥中他已经料到自己即将看到的画面,所以他的神情没有半分波动,更不想浪费些许时间在无谓的悲戚与感怀当中。 他闪电般伸手探向刘赢鼻息,发觉呼吸虽弱,却仍绵绵不绝,心下略宽,随即抽出刘赢左手轻扣脉门。 庆云望着暅之,见他面上毫无表情,忍不住问道,“怎么样?” “我要立即施针,就在这里。” 暅之的口气非常严肃,认真地补充道, “这是我第一次施针。” 除了那名陌生女子发出一声轻呼,没有任何人对暅之这番话出言质疑,甚至没有人觉得意外。 萧衍向那女子柔声安慰道, “放心,祖兄弟的师傅便是华阳先生。” 这世间只有一位华阳先生,医卜星象,棋茶剑酒,堪矿鉴玉,巧工锻冶,江湖公认全知全能的华阳先生。 作为华阳先生的弟子,祖暅之所学也应该没有短板,虽然他没有施过针,但所有人都对他有信心。 如果他认为必须马上施针,那么他一定有把握,旁人又何须担心? 那名女子虽然看上去只是一介村妇,却也对华阳隐居的名头并不陌生,闻言顿时安静了下来。 郁闷此时堪堪跟上,正好听到萧衍的那句话。 她也是此时才得知暅之的师承来历,芳心忽然如鹿乱撞,不知是惊略多些,还是喜略多些,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只是默默将目光投向认真做着准备工作的暅之。 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 不管她之前做出那个决定是出于什么目的,赌上了多少意气。 此时再望向这个似乎熟悉,其实还十分陌生的男子,她忽然觉得,自己当时的心念一动竟然是如此明智。 156n.net 这个男人,今后注定就是我的,必须是我的,谁也别想抢去! “郁姑娘,能否麻烦你帮忙采一些艾草?” 暅之忽然回头说道。 郁闷灼热的目光和他的目光一触,顿时变得游移不定。 她第一次体验到了那种奇异的感觉,一种有些温热,有些酥痒,又有些麻醉作用的血流仿佛忽然在她的心头蛰了一下,然后倏地扩散到全身,让她瞬间面红耳赤,手足无措起来。 她匆忙应了声是,声音薄如蚊呐,也许只有自己一个人才能听到。 索性这个时候并没有人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她遁走的更是飞快,生怕有人注意到自己的窘态。 暅之此时自然不会在意方才郁闷的神情是否与平时有异,依旧平静的对众人解说道, “三弟应该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又受寒气所侵, 故而壅塞了经脉,断绝了神识。黄 庭为神明之府,此时魂魄已散。 好在他素来习武,筋骨强横,重楼脏腑虽然受了些震荡,却未伤及本元。 我此刻必须用针术稳固他的气血,刺激他的识海。 用灸术拔除寒气,凝聚散入百骸的神元。 只是引灵入壳,并非一时半日之功。 他何时能够醒来,我丝毫没有把握。” 》》》》》敲黑板时间《《《《《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本来的咸卦全解在此就直接删除了。 当然,在这里解释咸卦并非只是为了告诉大家古人对于咸诗之事的研究有如何精深。更重要的,我们还要借此谈一下《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易经,是哲学书,哲学就是方法(隔断)论。用最通俗的语言讲,易经的内容就是预先设定了一些常见场景,然后讲解了应对和破解的方法,并分析了一些吉凶趋避的可能性,从而为彷徨中的人们提供指引,帮助他们有所抉择。 如果我们说用一个硬币占卜只能得到黑白面吉凶两种结果,而用易术最基本的铜课占卜法就至少有64X64,四千余种变化,因为其中还涉及变卦的规则。在每种变化中又可以得到十余条卦辞(本卦和变卦)作为吉凶,应对方法的暗示。如果使用梅花易数等更加复杂的算法,引入的变量,参考的卦像更加繁复,结果的样本数量更是呈指数级上升。 那么它到底有什么用呢?其实并没有(净化)用。但是说得科学一点的话,根据心理学研究结果,人在面临困惑和抉择的时候,前方的路通常没有对错,需要的只是信心和建议。易经给出的人生建议是充满哲理和经验凝炼的,给出的警示并不会让人吃亏。而如果我们解释得再玄学一些,就像本节中祖暅之所描述,所面临的一样。在真实的事件和环境中,可能的变量非常之多,你无法靠人脑计算到方方面面。那么如果你面临的选择涉及大量的烧脑计算,让你感到困惑,你究竟应该如何抉择?在空气动力学领域,当科学家们无法勘破无穷多变量的时候,归纳不出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公式,他们便选择了上风洞模拟。哪个形状跑出来好,哪个就是真理。易术,就是一个脑风洞,让冥冥天意在成千上万的变化中跑一个模拟,在困惑面前由天意批出的箴言建议,应对方法。谁说此“天意”就不是彼“天意”呢? 易,就是变化。易经就是记载了不同变数的经文,应对不同变化的方法(隔断)论。我们以易为卜,就是模拟“天意”如何弄人,心存迷茫时依卦索骥,安知不是一场安排好的造化呢?比如当我们看到水山蹇的卦像自然会更加慎重的权衡进退,看到泽山咸的卦像也总能绮念骤升鼓起勇气追逐自己梦中伊人。无论结果如何,命数本身,又有什么对错可言呢? 第三十一章 狭路争锋起睚眦 仁术医经溯歧黄 那名陌生女子听完暅之的解说,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她甫一开口,便如黄莺鸣柳,如杜鹃夜啼,柔和婉转,如歌如泣, 就连暅之与庆云都似乎感觉心头的阴霾被撕开一道裂隙,洒下万缕阳光,衍射出七色的虹彩, “你猜的一点不错。 我是在山脚的湖水中发现他的。 他似乎是失足跌落了山崖,自极高处坠入水中, 才受了冲撞,染了寒气。” 刘赢“失足”坠下山崖? 这样荒诞的假设庆云自然不会相信。 此刻嵩山虽然高手如云,可是能对刘赢造成压力的也不过十指之数,但那也都是道统,观主,首座等等地位崇高的人物,怎么会无端向一个小辈出手? 庆云忍不住偷瞄了那女子两眼,只是这一瞄,目光就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般。 她不但声音婉转动听,样貌更是楚楚可人, 与她相较,瓠殷二女似乎只能被称为女孩, 而真正的女人,就应当如眼前这般味道。 而其止也,玉立聘婷, 而其动也,风姿绰约, 那种顾盼间自生的韵味,绝非未经世事的少女所能具有。 白衣飘飘的萧衍此刻也不顾形象,谢绝了左膀右臂的帮助,在附近寻了块圆石,步履蹒跚地搬将过来。 他一边擦拭汗水,一边关切地对那女子说道, “莫愁姑娘,莫要心急。 祖先生自有分寸。 你,你先小坐片刻。” “嗯。” 那位名唤莫愁的姑娘淡淡地应了一声, 纤腰微沉,缓缓坐定,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暅之与刘赢。 暅之解开刘赢的上衣,喊庆云打个下手,偶尔帮忙翻动刘赢的身体。 他医武双修,此刻行针如飞,认穴自是极准。 一轮针罢,刘赢虽未醒转,可是肌肤间明显增了几分血色,仿佛又聚拢了不少生气。 郁闷此时也取来了许多艾草,暅之掏出火石引燃,为灸术做着准备。 针,灸在古代中医理论中是两套技术。 虽然现在仍然都有使用,但是针灸的名号却逐渐成为了针术的专用名词。 其实艾灸之术才是真正的“灸”术,无火,何言灸? 艾灸与针术不同,虽然对穴位的刺激作用更加明显,但是会在身体上会暂时性地留下痕迹。 见到艾束在与刘赢古铜色的肌肤接触时,一阵烟云袅袅,也不知是出自艾草还是皮肉,莫愁顾念间怜意顿生,口中不自觉的抛出几声比喘息更微弱的轻哼,眉毛也拧成了一蹙。 随着艾草熏炙过的地方越来越多,刘赢周身的毛孔里竟似渐渐析出了一些汗水。 那些汗水逐渐凝结,如露般慢慢聚成珠状,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 莫愁姑娘终于坐不住了,她掏出一方布帕,正欲上前为刘赢擦拭,却被暅之伸左手拦住, “他现在正需要发汗,等会儿才能清理。” 莫愁姑娘又乖巧的嗯了一声,缓缓坐下。 萧衍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静静得望着她的反应,难免有些忧郁深沉。 两人神情间的变化,并未逃过庆云和郁闷的眼睛。 观者心中此时都是一般心思,哎,不是冤家不聚头。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别不过三两日,怎会生了这许多羁绊纠葛? 暅之将最后一束艾草点在了刘赢的尾闾穴,他僵直的身体忽然微微抖动了一下,口中吐出了一线游丝般的梦呓声。 莫愁姑娘惊呼出声,身子再次从圆石上弹了起来, 只是任她如何呼唤,刘赢也没有再发出第二个声音,也未曾动弹过半分。 暅之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发出一声叹息, “我只能暂时地稳定他的生机,还无法将他完全唤醒。 此刻他十二重楼并无壅塞,气行无碍。 五城之腑伤势也渐愈合,血脉畅通。 可是欲引神魂归壳,尚需循序渐进,非一日之功。” 暅之说到这里略顿了顿,凝神望向莫愁姑娘, 见她秋波泛漪,眼眶含泪,听得分外认真,便试探着问道, “不知道莫愁姑娘,可愿助一臂之力?” “我,我能做些什么?” 莫愁怯生生的问道。 “黄帝与歧伯尝论本神。 黄帝曾言:针术本就是通过直接刺激人类元神脉络而延伸出的医术。我门的血液,脉象,营养,呼吸,(技术隔断)精神,都依靠五脏维持。但是脏腑器官出现问题时,可能引起精神恍惚,甚至失智,这是为什么呢?德,气,生,精,神,魂,魄,心,意,志,思,智,虑,究竟如何产生,如何运作,出现问题又当如何修复呢? 歧伯答曰:上天有好生之德,地表有可供呼吸的气,天地存仁所以有了生命。赋予我们生命的阴阳之源就是精,男女之精结合创造元神,元神养灵魂,元精塑体魄,而真正支撑我们生命的是心,心脏驱动元精元神产生记忆就有了意,记忆凝聚成执念就有了志,志的变化产生思,因为思推算得更远便是虑,这些内在的作用引导我们和外物交互便生了智。” 莫愁的眉毛已经拧在了一处,她终于忍不住打断道, “我,我听不懂……” 暅之显然对此并不感到意外,神情依旧淡然,右手轻轻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示意莫愁噤声,然后继续说道, “我的针已经稳定住了三弟的脏腑,但他依然失智。 接下来的治疗就不能完全地由针术完成了。 生机既在,就要从精神,魂魄,心脉,意志,思虑循序渐进逐渐唤醒。 根据歧伯理论,固魂魄稳心脉,可以辅以针,灸之术,由我完成。 唤意志启思虑,需要用记忆刺激,我们众兄弟也自然当仁不让。 只是起于源头的精神这一块,宜用阴阳之道感化,以情动感,以感附神,如果能有一位女子为三弟用心导引,陪伴,呼唤,则可事半功倍。只是不知……” 莫愁望着毫无知觉的刘赢,眼中闪动的满是幽怨之色, “妾,妾身个不祥女子, 本出身梁国李氏,指婚范阳卢氏显光公庶子。 十五嫁作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至此也算是一帆风顺。 只是两年之间父母公婆丈夫纷纷离世,小阿侯先天体虚多病多舛。 卢家请了算命先生推演,指认妾身是扫帚星,克阖府不宁。 于是夫家就将妾身赶出家门。 娘家知晓了算命先生的谶语,也不愿意再收留我这个凶星。 妾身没了依靠,无法筹钱为阿侯治病,只有将他寄养在兰若寺,由地论堂首座代为调理照料。 妾身则为寺中采办厨用抵偿诊金。 前日在湖中采藕,恰遇刘郎落水, 因他,因他长得酷似阿侯的爹爹,便着实多留意了些……可是妾身……” 暅之一直认真的在听,没有打断,是因为他看得出莫愁是个门第出身的好女子,对于理礼怀有执念。 她顾忌自己曾有婚史,遭批凶谶,又被家族扫地出门,甚至还拖着一个多病的孩子, 这些事情在当时任何一条都可以断送女子的终身幸福。 暅之懂得这种顾虑,所以任由她先吐为快。 待她讲完原委,便直接打断,将她那些妄自菲薄的话语全都堵了回去, “我三弟出身草莽,也非什么身世显贵的人物。 他自幼早孤,并无家长。 如果按理来说的话,我这个结义二哥,在他失智的当口,也还算可以为他做主。 所以只要你同意,若三弟日后负你,我必不饶他。 至于什么凶星命格,简直是一派胡言。 家师是华阳先生,家父是华林星师,观星望气,我的断词还没有几人可以反驳。 什么扫把星不扫把星,简直是无稽之谈! 《天文志》云,所谓扫星,彗也。彗体本无光,傅日而为光。 (笔者案:中国古代天文典籍已经明确指出彗星的彗尾是靠近太阳才会形成的。说明古代对彗星有一套完整的跟踪,辨识,观测体系。傅,通附,靠近。) 彗星之象,可于幽夜昭日之光,实为良佐。 夫为锦鲤必化龙,夫为泥鳅才会融做软泥。 相传古之先贤太公望之妻扫星转世, 一代明君齐宣王后眉如彗尾, 各旺其夫,凶星之说何来? 你若可唤三弟神智回府,自然便是他的吉星。 我只问你,你可愿否?” 家门不幸,凶星谶词,一直是压在莫愁的心头的两块大石,让她郁郁无欢。 此时听到暅之如此开解,便如卸去了整座五行山,泪水顿时如泉涌出。 刘赢本就牵起了她对十六岁前那段最美好时日的回忆, 况且他自幼习武,筋骨强健,男性魅力远胜羸弱卢郎。 莫愁此时哪里有不愿意的道理? 可怜她已是喉头哽咽,不能言语, 只得螓首连摇粉颈频曲,颤得泪珠扑簌簌洒落,宛似落雨梨花。 萧衍远远地观望着眼前变故,默然无语,面上难掩失落之色。 但是他也懂得人命关天,此时并不宜有何计较,只是横颐示意几个下属,悄然离去。 暅之见他们走远,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认得萧公子?” 莫愁擦拭腮边泪水,收拢心神,轻声答道, “妾身和萧公子也是自两日前识得的。 妾身将刘郎背回村中医馆想找郎中施救, 不想那郎中起了误会,说是断然不会让妾身这等秽星入门。 争执之中引来许多好事者围观。 妾身负着刘郎,行动本就不便,被人群围住,无法走脱。 可是眼见他们昂扬激愤,若不是,若不是萧公子一行恰好路过,还真不知如何收场。 刘郎的来历,也是萧公子讲与我听的。 今日驮刘郎回寺,也是出自萧公子的建议。 他,他实在是个好人。” 暅之完全能够想象到当一个寡妇背着一个外乡男子求医会面临怎样的风言风语。 群情嚣嚣之下,就算有好事者将她解衣浸入猪笼羞辱,也没有人会质问他们是否有私刑处置的权力。 相反,人们反而会因此更加兴奋。 看着这样一位千娇百媚的小娘子忍受种种屈辱,甚至趁乱占些便宜,绝对能够满足那些市井乡民的鄙陋心态。 暅之长叹一声,异常恭敬地对莫愁姑娘一揖及地, “如此便有劳姑娘了。” 这不仅仅是一种托付,更是对她之前行险救助三弟的义举表达由衷的感谢。 庆云自然也理会得,随着二哥一起拜了下去。 郁闷对这几位结义兄弟之间的事情还不太了解,事情的原委只听懂了个大概, 但是她觉得既然暅之有了动作,她就有必要一同表示感谢,这才显得是夫唱妇随,于是也一齐盈盈拜下。 自被视作不详之人,莫愁受得都是白眼和欺凌,许久没有人对她表达如此尊敬,倒让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急忙回礼, “诸位切莫如此,我定尽心配合照料刘郎便是。” 她尚自不知所措,郁闷却早已进入了嫂嫂的角色,一把扶住莫愁, “弟妹无需客气。你不顾自己名声救下三弟,如此勇气,嫂嫂是真心敬佩。” 莫愁完全不知道郁闷和暅之到底是怎样一种状况,她和刘赢八字还没有一撇,虽然嘴上不肯应这个“弟妹”的称呼,但心中却感觉很暖,已经自然地认定了这个“嫂嫂”。 二女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熟络得如同妯娌一般。 暅之和庆云对望一眼,也不知道该出言解释呢,还是保持这样一副和谐画面。 当然,这根本就不是庆云的问题,他替刘赢整理好了衣衫,牵过驴车,同情地望了二哥一眼,便向寺院的方向走去。 莫愁对少室的山路最为熟悉,将众人引至她平日买办膳食常行的小路。 这条路不但山色可人,格外幽静,而且为了方便驴车通行,路面的黄土都被夯实平整,脚感软硬适中。 平步胜境,佳人相伴,若放在平日,自然是一桩值得慢下来细细体会的美事。 可是此时众人的心情都很急躁,自然是因为担忧刘赢的伤情。 四人的脚步都很快,那驴子喘着粗气将板车拉得咯吱吱作响,显然跟得很是吃力。 这条山道鲜为人知,游客罕至,因此莫愁认为是极佳的捷径。 可是无巧不巧,越是心急的时候,就越容易碰见妖蛾子。 山道上一男一女气定神闲,踱着方步,按距离推算,应该不会听不见身后老驴喘息的声音。 但他们依然没有半分急迫,或者想要让路的意思,甚至没有回头,旁若无人地继续悠哉游哉。 男子仍是幼童,看身高应该只在十岁上下,一旁的女子虽然做妇人打扮,年纪看上去却也不大。 若说这二人是母女,那女子便显得太过年轻,若说是姐弟,这年岁差距便略微偏大。 女子的穿着颇为华丽,广袖过膝,宽裙齐逼,色彩斑斓,金步轻摇,恰似彩蝶 ——不,此时看来,恰似妖蛾似乎更为应景。 莫愁一行逐渐逼近,可是对方依然毫不理会。 别人或许还能忍,可是郁闷这等暴脾气如何忍得? 她柳眉一挑,就要拔剑,暅之却急忙一把按住。轻声道, “对方不简单,莫要冲动。” 触到郁闷疑问的眼神,暅之知道郁闷在等待自己的解释,便又补充了几句, “这二人衣着华丽,出身定然不凡。 那女子外套裙,内扎逼,必然是个练家子, 看他们走的如此有恃无恐,说不定还有接应。” (笔者案:汉服其实样式很多,不仅限于当下流行款,东汉《释名?释衣服》中便细数了数十种衣服样式,其中就提到逼——在脚踝处收紧和裹脚扎在一起的裤子,方便腾挪跳跃,又称逼束。齐逼,就是齐踝。) 他这不解释还好,郁闷一听暅之的解释,顿时火气更盛, “君子非礼勿视,你祖暅之也算以君子自诩,却将人家女子的衣饰看得这般仔细,是觉得她走路的妖娆样子比我好看么?” 前面那对男女就算再如何傲娇,此时也无法装作听不到身后的这般狮吼, 那女子蹙眉转身,双目如剑,直刺郁闷。 郁闷又哪儿会惧她,也瞪圆双目回敬。 人比人,气死人。 同样是含怒恚嗔,对面那女子却依然仪态万方,如红蕊怒张。 郁闷却看上去一副药叉模样,四目相交之际,瞬间便落了下风。 可是在自己心仪的男人面前,如何能输了气场? 郁闷冷哼一声,如斗鸡般扬眉挺胸,瞬间气势暴涨。 对面那女子也不自觉地扫了一眼那对嵩岳横峰,双目神光略微敛没了些,也不知是因为分神还是些许挫败感。 “何方妖妇,敢挡老娘的路!” 那女子一声冷哼, “只此一句,便可诛你九族!” 郁闷还待再放狠话,暅之心头一凛,急忙抱拳圆场,“眼下这位贵人,可是彭城长公主?” 这里毕竟还是魏国的地头,郁闷听到长公主的名头,气势也是弱了, 便不言语,只是怒目等着对方回答。 那女子略微怔了怔,仔细打量了一番暅之,随后抱拳还礼道, “素闻江南祖文远博闻强识,原来祖家公子也非泛泛之辈,何能一眼看破我的来历?” 方才自己的名号已经被郁闷叫破,因此暅之也不觉奇怪,便恭谨应道: “长公主这番打扮,本就未想掩人耳目。 动辄诛人满门,也是皇家独具的底气。 皇族女子能在外行走的必然不多,后妃之流自不作想, 那在下自然是要在五位长公主里寻摸。 素闻彭城长公主不让须眉,嫁入斩蛇山庄后更得庄主亲传,剑道已然大成。 能来此处历险者,舍卿其谁?” 其实暅之本来的判断更加简单。 五位长公主都嫁入名门,只有彭城长公主的夫君—— 斩蛇山庄大公子刘承绪短命。 也就是说,只有她一个是寡妇,自然拘束少些。 彭城长公主似乎也听明白了暅之话里的意思,一声叹息,转头便不再理睬诸人。 可是身旁那个男童却仍气不过, “姑姑,他们这般辱你,为何不一并斩了?” 暅之笑道, “三皇子如此沉不住气,安图大事?” “你,你,休要胡说!” 那孩子急的涨红了脸, “你怎知我身份?” “那声姑姑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看年纪,阁下不是三皇子便是四皇子。 刚巧前两天我在安丰王府上见过祖莹, 知道三皇子在年轻一代皇族里最善交际,笼络了不少少年才俊,与圣小儿更是交情匪浅。 三皇子身上的这块玉佩和祖莹所配的那一块质地纹路一般无二,便斗胆猜了一猜。 三皇子在此时来兰若,怕是不愿让二皇子独占其功,所图不小啊。” 三皇子听到暅之提起祖莹,神色缓和了许多。 诸位皇子之中,废太子元恂和二皇子元恪同年,三皇子元愉与四皇子元怿也是同年。 元愉虽然小了两位哥哥五岁,但甚有早慧,小小年纪已经知道结交出色的世家子弟,培养自己的势力。 对于寻常蝼蚁,这位三皇子不愿用余光多看一眼,但对于人中龙凤,他也不惜候茅庐迎倒履。 爱好中文网 所以他虽然恼怒暅之一行坏了他与姐姐游山的雅兴,但在见识过暅之的见闻谈吐之后,便已恶感全消,还颇有攀交之意,于是侧身让在道旁,对诸人一拱手, “诸位看上去似乎有急事,那便请先行。 小王会在寺中盘桓数日,待闲暇时,再来拜会诸位。” 庆云与莫愁见对方如此客气,便随暅之一齐还礼,只有郁闷还在置气,冷哼一声,踏步先行。 就在她从彭城长公主眼前走过的一刹那,忽然一阵彩云翻卷,长公主竟然拢袖为剑,横袂向郁闷当胸扫去。 郁闷发觉不妥,便深吸一口气,柳腰轻折,将上身后缩。 可惜她的优点太过明显,就算是起一个标准铁板桥,峰峦高处还是难免吃这一拂。 罗袖非金,就算被扫那么一下,也未必真会受伤,只是郁闷不愿在暅之面前丢丑,所以这一招她不能输! 于是她只能拔剑! 罗袖质软,想挡挡不住,想闪已然太晚,唯一能维护她颜面的办法,就是斩断那截罗袖。 她拔剑的动作非常熟练,虽然事发突兀,劲风已然拂面,她的身体向后倾倒。 在如此短的时间,如此紧凑的空间,如此别扭的姿势下,她依然想尝试拔出长剑。 电光石火之间,剑身被紧紧地压在剑鞘的一侧,强行向侧方拖拽,剑身和剑鞘间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随着沧然一声金属颤动的鸣音,剑身脱鞘而出,然后忽然弹起,迎向了那抹彩云。 彭城长公主没有料到对方竟然能在这么短的间隙里将剑拔出,不由脱口赞了声, “好剑!” 在武道之中,声音的应用,有的时候是为了增加自己的气势,有的时候是为了打乱对手的节奏,但是更多的,是借发声吐气,调动全身的气力。 长公主发了这声喊,右肩就已经开始如蛇般的扭动, 这种扭动从肩传到上臂,从上臂传到肘,从肘传到小臂,再到腕,到掌,到指, 然后那截罗袖就仿佛成为长公主手臂的延伸,如臂使指,也开始了扭动,便如随乐起舞的眼睛蛇,扭动着将头高高扬起。 “腾蛇?” 庆云不禁失声惊呼。 腾蛇是刘氏内传秘术,向来不传外门外姓。 然而彭城长公主居然能如此随性的使出腾蛇剑意,手中无剑,只凭缠身的三尺绫罗。 剑自下上弹,袖向上翻卷,看上去罗袖是在躲避长剑。 但是剑宗的腾蛇从来不是防守逃命用的剑技,而是万千杀招中凝练出的最狠毒最致命的杀招。 那截罗袖扬到高处,忽然抖开,散作满天幻影, 浓云之后必是密雨,密雨斜织恰如天罗。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随着彭城长公主玉腕翻覆,无穷剑意织作骤雨天罗,直泻而下! 》》》》》敲黑板时间《《《《《 本篇祖暅之所引黄帝与歧伯关于本神之辩,原文翻译自《黄帝内经?灵枢?本神》。《黄帝内经》虽然记载的是传说中五千年前的人物故事,但是出于对殷前文字的学术争议,其真正的成书时间一直颇受质疑。由于黄帝内外两经书名最早在《汉书》中被提及,因此其成书年代就被“技术性”地推定为汉代。该书原本散失,几经整理,目前流传的最完整的辑本汇编于宋代,因此部分篇幅真伪也曾遭到质疑。但是这篇《本神》曾被魏晋名士皇甫谧引为《针灸甲乙经》的开篇《精神五脏论》。原文无二,可证为汉前原本。 “黄帝问于歧伯曰:凡刺之法,先必本于神。血、脉、营、气、精神,此五藏之所藏也。至其淫泆离藏则精失、魂魄飞扬、志意恍乱、智虑去身者,何因而然乎?天之罪与?人之过乎?何谓德、气、生、精、神、魂、魄、心、意、志、思、智、虑?请问其故。 歧伯答曰:天之在我者德也,地之在我者气也。德流气薄而生者也。故生之来谓之精;两精相搏谓之神;随神往来者谓之魂;并精而出入者谓之魄;所以任物者谓之心;心有所忆谓之意;意之所存谓之志;因志而存变谓之思;因思而远慕谓之虑;因虑而处物谓之智。” 因此这段经文是中医,尤其是针灸术的纲领性观点之一。同时期的医书,号称长生术的《阿育吠陀》更近玄学;埃及《纸草文稿》和巴比伦《诊断手册》遗憾未成体系。 现代一些“专家”喜欢引用杂经私典中记载的只言片语质疑古代中医理论,通常是因为他们没有读完任何一本中医古籍得耐心或文字理解力。说到这里,那些从《本草纲目》里翻出床前土孝子衫的人可能会跳出来反驳。别急,别急,我们慢慢来,本节我们先不谈中药部分,谈到的时候我们再掰扯这其中的偏见有多大。 本节我们先捋清一件事情,中医理论究竟是认为心主神明,还是脑主神明,中医到底知不知道心脏的功能? 废话!我们还是从数千年前的典籍开始,《黄帝内经?素问?痿论》云:心主身之血脉。《黄帝内经?素问?五脏生成》云:诸血者,皆属于心。你们说中医不知道心脏的作用? 是,同样在《黄帝内经?素问?灵兰秘典论》有这么一句: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 可是这《灵兰秘典论》的措辞,理论和其他诸经大异,反倒是与魏晋以后的道家养气典籍高度相似。在对中国古代文体演变有一定了解的基础上,分辨正典和伪典其实并不非常困难,一眼望去,胸中了然。《秘典论》曰:“至道在微,变化无穷,孰知其原;窘乎哉,消者瞿瞿,孰知其要;闵闵之当,孰者为良。恍惚之数,生于毫氂,毫氂之数,起于度量,千之万之,可以益大,推之大之,其形乃制。”从文采上看,这几乎是宋版《内经》最精彩的一段了。在内经其他篇幅里,歧伯答黄帝一般都是用的陈述句,偶有排比也是某者某也的定义体。可是在《秘典论》中,歧伯忽然就吟起了小骈句,玄之又玄,到颇有几分《道藏》的神韵。当然,你不认可这个观点也没有关系,对于“心主神明”论在中医学中其实是有明确注解的。 《医学入门?脏腑》云:有神明之心,神者,气血所化,生之本也。 这一条非常清楚的说明,心是气血之心,神明在这里指代的是生命本源。 那些不理解“心主神明”论由来与内涵的“专家”,还专门“辟谣”说《本草纲目》所记:脑为元神之府。不能代表“脑主神明”说法存在,此元神是道家所言“元神”非医家“元神”。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这些“专家”懂医书还是懂道典?道家医典《黄庭内景经》明确提出了三丹田的说法,上丹田是泥丸,就是脑(经曰:非各别住俱脑中),脑为髓海,藏神之府。中丹田降宫,即心肺,藏气之府,是生命本源(经曰:六腑五脏神体精,皆在心内运天经)。不单单神出于心,生命体征均出于心。下丹田气海,乃藏精之府。三丹田分藏精,气,神,其中尤以气为根本,因此生命的逝去既不能称绝精,也不能叫失神,只有断气才是最确切的表达。 综合理解中医脏腑观的话,古人对于心脑认识并没有存在偏差,数千年来都不曾有。如果有,也都是那些“专家”刻意搬弄是非,指鹿为马,断章取义创造出的伪命题。 2020,爱你爱你! 亲爱的读者们,没有办法与你们一起面(技术分隔)基跨年,实在是一件遗憾的事。但也许我们一起坚持几年,便终会有那么一天。 现在,我只能以这种特殊的方式与君共祈新年。2020,爱你爱你!爱每一位读者,无论是坚持读过了前面枯燥的三十余章,还是仅仅惊鸿一瞥,总之来过,我就欢喜。 对于网络小说的写作,笔者是新人。以往偶尔在纸质杂志上投章回,习惯了的节奏,一直没有改过来,因此一直以来让诸位颇为受累,笔者深感歉意。 在2019年底,也就是金庸先生的周年诞辰前,我曾发过一个宏愿,现在想来比较狂妄……笔者那时有心传承上一世纪黑白世界的主流写法。也许从某些角度看那已经是过时的,但我觉得艺术是没有时限的;有人说网络小说本就是大众化消遣的,并不是艺术,然而任何事情做到极处都是艺术。 现代的网络小说,借鉴了剧本的集中矛盾冲突,以及二次元文化的无限日常流,本身就是经过整合的新艺术形式。下里巴人并不低阳春白雪一头,皮影戏也是非遗不遑京剧昆曲,只是各有各的坚持,各有各的侧重而已。 想在正统的网络小说里强行夹带引经据典的历史宣讲是很困难的,所以我至今不认为是选错了表现形式,更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选择错了平台,网络,终是大势所趋。也许现在机遇未到,但我相信坚持下去,最终都符合彼此所需。 前段时间因为章节频频被封,本人也确实发过一些牢骚,但痛定思痛,该坚持的总还是要坚持。有人说2019是网文界的寒冬,那么只要等待寒冬过去,就会是春天。 在这里真心感谢一直以来都支持我的那些朋友, 铁翼翔空,是我的第一位贵人,第一个投资者,除了我自己的推荐票以外第一位投票人。 荷兰牛腩面,灵犀郭公子,到的都比较早,一直有互动。在低潮的时候也不忘对我的鼓励。 小书亭 游荡的散人君,是我最喜爱的那一类喜欢较真的读者。他的批注给了我的文章很多帮助,相信其他读者也能获益良多。 万家杨柳青烟里,绝对的票王!遇到这样的贵人,真是幸何如之。 可乐$不加冰,第一个把我的书加入书单的大佬,也给出了很多中肯的建议。虽然由于创作目的不同,所有意见我并不能完全苟同,但我理解他希望看到更好作品的初衷。 很多同道的作者教会了我排版,章节的一些注意事项, 还有每天坚持投票的,彭博士,黄金战士飞天,落叶f,落雨晓春风,不能小于,柳城新色,todo2000,零点突击YES,@_@!!!,samxiao3,围炉里的土豆,涎沫,等等等等,一定会有遗漏,但我看到时都会记得你们! 新的一年,希望我们能够一起,画出一个更美好的未来,构建自己的小世界,圆了自己的念想…… 谢谢.asxs.这个平台,以及一直在后台辛苦纠错的编辑们,能让我们留下这行通向梦想的脚印。 第三十二章 兴波醋海鸾凰斗 潜踪鸡林鬼蜮藏 郁闷依旧仰着头,却看不见天空。 或者说,在她的世界,已然变天, 而且那天眼看就要塌下来。 天将陷!安有完卵? 剑雨天罗迷人眼,孰能逆天挽狂澜? 郁闷知道自己根本逃不开如此天塌地陷,所以她不逃, 可她依旧不想让那丑陋的花花绿绿的罗袖落在她身上,因为她不想输。 天地之间有正气,气息的流动便是风, 天地樊笼唯一困不住的事物便是风,因为是风在撑着这片天地。 只要有风,天地间便不会塌陷; 若无风无气,天地乃合。 郁闷的视界被天罗遮挡,但听觉依然没有阻碍,她在寻找风的声音。 风声起,疾且劲,想必是一阵大风。 郁闷知道彭城长公主的剑学自斩蛇山庄, 斩蛇山庄的剑诀不叫浓云,不叫暴雨,也不叫做天罗,而叫大风。 所以障眼的云雨天罗都是虚招,真正的杀招隐于风中。 就像当日刘赢与庚七一战,刘赢闭目探风,郁闷此时也并没有被眼前漫天翻卷的剑意吓倒,她在听风,在等风来。 风起时,剑亦起, 郁闷忽然拧腰侧身,全力反击,不留余力。 剑光一闪,如轻舟破波,直向风声来处。 这是破解大风剑意的不二法门,郁闷凝剑意于一点,撞向对方剑魂,求的是一招定胜负。 她手中有剑,而彭城长公主无剑。 仅凭一袭罗袖,如果被迫与她的剑意相撞,剑自然无恙,但罗衫碎,血光见,长公主又何以自保? 郁闷对自己的这一剑充满了信心,发的也是全力。 可是在招数用老,两道剑风即将交错的时候,郁闷心头忽然升起了些不好的预感。 比她更早发现问题的,是观战的庆云。 庆云方才一语道破了彭城长公主的腾蛇剑意,那么接下来这般威势无匹的变化必然出自大风,庆云本来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那道剑意忽然又生出了一道让庆云感觉异常熟悉的变化,庆云对大风诀的变化自然不会有那样熟悉,那么这种变化是什么呢? 天罗还是天罗, 天罗就是天罗, 天上震下,天雷无妄,雷织天罗,驱一切妄念。 这道天罗并非出自剑宗剑意, 庆云想起魏王元宏飘然渐陆的那一剑,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不禁大惊。 可是,他已经来不及提醒郁闷,她的剑势已发。 天罗是檀宗的乾雷落,天雷无妄, 风是檀宗的巽岚起,风地观! 彭城长公主双袖飘飘,合乾坤,动天地,联合抱杀,用的全都是檀宗剑法。 郁闷的进攻路线已经无法改变,她此时已入彀中,只有任人宰割。 虽然这两道袖风无法真正将她卷作肉泥,但若真被这天地交征的剑意合抱,也必然落得重伤。 眼下郁闷既已察觉到对方剑法有异,又怎会坐以待毙? 逃不住天罗,躲不开袖风,那就斩出一片天地! 她此时自然不会再有保留,家传乱披风剑法迎风而动,剑光倏忽来去,快得毫无章法,毫无道理,而快就是章法,就是道理。 她将剑影卷做一团烟尘,不管不顾,直向彭城长公主的袖风撞去。 两道袖风翻卷之下,郁闷再难立足,向后倒飞出去,连退十几步兀自不停,便硬将自己撞到一根树上才不至倒地。 但是郁闷也被那树撞得骨痛欲裂,眼前直冒金星,发钗也不知掉在哪里,头发被袖风搅得一片凌乱,看上去甚是狼狈。 而彭城长公主的双袖也被绞得粉碎,两截上臂果露在外,隐然还能看到两道极细微的血痕。 彭城长公主轻哼一声,扯开腰带,索性甩去了外袍,露出里面一身短打。 然后她弯腰拾起地上的发钗向郁闷走去,“姑娘好剑法!多谢手下留情!” 郁闷终究还是收了几分剑意,她手中有剑,如若全然不顾后果,虽然未必会将长公主的手臂一起绞碎,但留下的剑创终究不会只有这样浅细的两条。 “我手中有剑,却未能胜你。 长公主才是好剑法!” 郁闷伸手接过发钗,随意得将发髻盘起,但说话的口气绝对没有半分应付或者恭维。 两名女子都是性情中人,正所谓不打不相识,经这一场恶战,竟有了相惜之感,四目对视片刻,一齐开怀大笑。 可惜这种默契维持的时间大概只有花瓣凋零落到地面般长短。 笑声方霁,彭城长公主目光一转,望向暅之,嘴角翘起了一个充满挑衅意味的弧度, “你的男人?不错!看好了,可别被人抢了去。”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扯过三皇子,哼着小曲,没入林中。 方才长公主一袭华服,自然不便在林中穿行,无论是沾了一身枯叶,还是被枝丫划破衣服,都不免有碍观瞻。 但此时只剩劲装短打,自然无所顾忌,何必还要和驴子抢道? 她虽然因为手中无剑,吃了些暗亏,但是最后的那一招舌剑却是无比潇洒惬意,完全治愈了自己的心情。 相反地,被晾在道旁的郁闷此刻却真得很郁闷。 她正想追入林中,却被暅之拉住。 早些将三弟安顿下来才是正事,他可不想横生枝节,卷入与皇子长公主这样棘手人物的纷争当中。 “姑姑,你说暅之先生不错。 是因为他不错,还是因为他人不错?” 三皇子刚才非常“识趣”的随姑姑让开,但见那群人走得远了,便不再打算放过如此难得可以揶揄姑姑的机会。 以他对这位风姿飒爽,开朗大方的皇家第一英雌的认识,她定然会冷哼一声,将暅之郁闷二人好一番讥讽以泻胸中恶气。 出乎意料的是,彭城长公主居然被问得语塞,方欲启齿,却又收口。 林间斑驳的光线虽然掩去了长公主的面色,但是神情间的扭捏却没有逃过元愉的眼睛。难道说…… “承武前些天写信向我问安,曾经提到小龙王徐州聘师之事。 小龙王眼高于顶,众所周知, 他虽然没有选到良师,却意外结识了几位少年才俊。 尤其是那名祖先生,还亲自拆穿了一场骗局,才没有让小龙王此次招师成为一场闹剧。 你父皇前两天又告诉了我另外一件事, 说梁国郡地头蛇张影锋向来受外戚势力庇护,在当地自成一霸,王法难驯,眼看即将成患。 可是竟然被三位年轻人把场子挑了。 打斗中那几名年轻人用到一种非常霸道的暗器,按照保义军的预测,必是出自祖先生师门的秘传。 这次太子忽然发动,固然是因为你父皇离京的缘故, 但是最直接的导火索是吕府血案, 虽然案件细节迄今尚未明了,但祖先生亦是在场之人。 一人所到风雷动,这样的人物,以三皇子的抱负,可断然不能错过。” 长公主并没有让自己的情绪失控太久,而且给出了非常有说服力的理由。 但是显然,这也暴露了长公主对祖暅之的关注,甚至在相见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怪不得长公主方才如此小气,非要与郁闷一战,嘿嘿…… 元愉心照不宣,嘴角轻扬,微微一哂, “好把,你自去关心你的祖先生。 不过我倒是对他身后那个男孩更有兴趣。” 长公主忽然有些迷茫,她方才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祖暅之和郁闷两人身上,这时甚至无法记起庆云的面容, “那个人…… 根据保义军的资料,应该叫庆云吧? 没感觉出他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啊……” “不知道,那只是一种感觉。 就是感觉他身上有什么地方吸引着我,呼唤着我神识内的某种共鸣。 那不像姑姑对祖先生的那种欣赏,有那么多理由,我觉得欣赏就是一种直觉。 这种直觉,比理由重要的多。” 一名不到十岁的少年,想要喜欢一个人,自然不需要什么理由。 这句话从元愉的口中说出,本来没有什么不妥, 可是听在彭城长公主的耳中,就完全是另一番意味。 只言片语,既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又把长公主好不容易强扯在一处的理由轻描淡写地拂散。 长公主猛然察觉到身边的少年具有着超越年龄的早慧,超越身份的老成。 皇族宫闱,古今多少英雄人物, 浪淘尽,留下的往往不是那些最聪明,最有能力者。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前鉴不远,覆车继轨…… “二哥,你到底信不信命? 我昨天听见你做梦都在排卦…… 今日你一出门就找到了三哥,是不是,算出来的?” 庆云问这句话,其实只是为了调节一下气氛。 恶斗之后,四人一路无话已经走出了一里多,他实在是憋不住了,便随意开了个话头。 “是否相信,和选择是否去做某事,是两个概念,没有必然联系。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也并非相信螃蟹可以吃,只是他如果不吃螃蟹,可能会饿死,于是只好尝试去吃螃蟹。 人们都相信树皮可以吃,只是但凡还有其他选择,都不会去啃树皮。 我并不是信命,只是昨天心里有点乱,不知道该如何做如何选择,于是就打了一卦。” “准不准?” “卦象谶词,只是一些建议和帮助你做选择的工具,你认为它准,那它必然准。反之亦然。” “哦,这么说。公主斩的命格,也有可能准?” 郁闷本来并没有在听他们说什么,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忽然耳朵里抓到了公主这两个字,就仿佛刺击到了她得某根神经, “什么公主?斩什么?什么意思?” 庆云望了一眼郁闷,耸了耸肩, “嗯,看来也不是太准。” 无论郁闷再如何追问,庆云也不会据实和盘托出。 他是一个有“底线”的人,自然不愿意看到兄弟“后宫”不宁。 不过无言的僵局终于被打破,这一路总算有了些生气,不知不觉间黄墙朱栏,便已映入眼帘。 兰若的后门平时只有杂役僧和莫愁出入,平时并不设知客僧,可是今天却有一名沙弥一直在向山道张望。 还离了有十几步路,那沙弥便已经迎上前来,微笑招呼, “莫愁姑娘,你可算是来了,寺里还在等你的米粮下锅呢。” 莫愁颇觉诧异,三日前她刚刚送过大米,按照寺里平时用度,至少够吃六日左右,怎么今天就缺米粮了? 那沙弥又转头向庆云等人道, “这几位亲是借宿在皆空堂的道友吧? 这位,可是四夷院的郁闷女檀越。哎? 驴车上这位是怎么啦?” 暅之微笑答道, “这位是和我们一同拜寺的道友,在寺外感了些风寒,赶着回寺调养。” 那沙弥神色忽然变得十分凝重, “这,不会传染吧?” “不妨事的,方才已经在镇上医馆中看过,这是风寒,并非伤寒。发过汗,已经好些了。” “哦,那你们快些驮他回禅房去,傍晚前莫出来走动。 莫愁姑娘,麻烦你把车上米粮送到灶房,去那里帮把手。 师弟们已经忙翻天了。” 莫愁还没反应过来,暅之已经要去背人了。 庆云那里肯让二哥动手,早抢在了头里,负过刘赢。 暅之对郁闷吩咐道, “寺里来了贵客。我们先扶三弟回去,你去帮帮莫愁,闲时再叙。” 郁闷缠了暅之这么久,暅之还是第一次主动向她搭讪。 她心中暗喜,也不争辩,连蹦带跳得去挽莫愁。 那小沙弥的眼睛几乎都要弹出眼眶,脖颈也随着郁闷一蹦一跳的,天晓得在瞄些什么。 暅之扶住了庆云,随他先行入寺。 庆云奇道,“二哥,你怎知寺里来了贵客?可是卜算的结果?” “你这是中了什么邪? 好像我一直是个算卦的? 你在山路上碰到三皇子,还不明白寺里会出什么事儿?” 庆云人也不傻,只是没有想到这个点上, 此时经暅之提醒,自然也悟到了。 三皇子自然不会平白无故上山,定然是二皇子假扮的“太子”仪仗已经依计入山,三皇子怕被二皇子得了全功,特意赶来争宠的。 二皇子若是到了,那大哥多半也已经回来。 想到这里,庆云浑身都有了力气,脚步加快,向落脚的禅房赶去。 经过之前大统的住处时,发现那里已经被戒严。 他们方才得知大统所住的禅院已经被征调给贵人暂住,并且将会在院内增修藏经阁。 而今大统已经搬去了道人统宝念大师所住的别院。 依昨夜空空空空大师所说,想来“太子”和冯亮都将暂住于此。 暅之当日建议引蛇出洞本是一手活棋,但眼下发生的变化显然也超出了诸人预期,以至于兰若寺不得不严阵以待,这样的情况自建寺以来,料想也不曾出现过吧。 这一手奇招究竟是引动了地蟒翻身,还是因为此间本就是群蛇乱舞静待契机? 二皇子此番亲蹈虎穴,又将引出何等轩然大波? 暅之对自己最初的提议现在是越来越没底,额头不免生出汗来。 回到禅房后,庆云见暅之的额头满是汗水,比驮着一人的自己看上去还要疲惫,不免有些奇怪。 暅之却不想庆云多担心思,只是推说担忧三弟,急忙将刘赢平置榻上,再施了一轮针、灸,果然又是一阵挥汗如雨。 庆云本在一旁静静观看,忽然间似有所警,将右手食指举在唇边示意暅之噤声,又打了个让他留在房中不要跟来的手势,随后便蹑足敛气,推窗望月,一个倒翻挂上屋檐。 山间禅院,树影婆娑,将光线裁作丝缕随风飘荡。 庆云横拨双目拂过道道光弦,终于在一阵莎莎声中捕捉到了一丝杂音,于是双臂翼张,乳燕投林,直向声起处掠去,顿时惊起一团黑影。 那团黑影去势极快,虽然是在树梢穿行,拂乱林稍,压断枯枝,一阵炒栗爆豆声里,那速度竟似丝毫不亚于御空滑翔的庆云! 庆云的身体穿入林中,破入最初的几层树木,速度也并未受到影响。 可是再向深处穿行时,庆云的外裳已经被割出道道裂痕,露出的双手和双颊也隐隐有了血迹,速度明显减慢了下来。 很显然,对手一定是修习过某种横练的外门功夫,才能如此随意的在树梢间高速穿行。 庆云自知无法追上对方,于是在那人的去路上仔细搜索,果然在树枝上发现了一些破碎的布条。 他担心对方想要支开自己偷袭禅房,念及二哥此时疲惫恐难挡外敌,于是便随意取了几片布屑,便转身回房去了。 那些布片有些是藏青色,另一些也是藏青色,这绝不是文字上的弄巧,而是因为这些布片的料子是有不同的。 二人仔细感觉着布匹的粗细,辨别着针脚织工,暅之甚至还将布片送到鼻端,一片片闻过。 “有什么发现?” 庆云的心情似乎有些不好,他其实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只是不太愿意确定,还想侥幸地等待暅之给出不同的判断。 “这当中确实有两种布料。 一种是本地常见的土布,经常被用来制作那种市集中常有售卖的夜行衣。 另一种虽然布的质地也很粗,但是针线致密,显然作工非常精细, 而且上面的香火气息沁入丝缕,显然是件僧袍。” 暅之顿了顿,又补充道, “不是一般的僧袍,是只有道统首座们才有资格穿的御制僧袍。” “何以见得是御制?” 暅之并没有回答,只是在那堆布片里翻检了片刻,拈出其中一条,像似袖袂或是衽领的封边。 封边缝制的极为考究,最重要的是,里面隐隐能够看到一截金线。 庆云接过,用指甲夹住,轻轻抽了出来,那果然是一根金线! 这样的金线是为了给缝边增加质感,让领口不易凌乱,袖口挥洒之间更具气度, 最关键的,这是只有御制工坊才可以使用的制作工序。 若是民用工坊敢于效颦,那就是僭越,罪可灭门! 庆云忽然想起了暅之曾经提到过的某种猜测,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自问,“会是谁?” 暅之仿佛也猜到了庆云的心思,进一步解释道, “今日太子莅临,寺中有大事。 得赐御制僧袍者自然也应着以相应,昭显天恩。 两位道统,四堂首座乃魏王所封,固然得赐御袍。 可是后山里的一些隐逸,比如我们听说过的尼统,或者传闻中冯太后身边的高尼,一定也有此类装束。” “不,那人在林中穿行,我虽然没有看得十分仔细,但他绝对是个男人,不会是比丘尼。” “那也有可能是一些天子召见过的异域僧,比如慕容圣婴, 他若拥有御制僧袍,那也算不得稀奇。” “今晚寺中必然会大举晚宴,我们要想办法先联系上大哥,让他去和几位道统首座亲近亲近。二哥,你留下来照顾三哥,我去找大哥。” 这已经是当下最积极的应对,暅之自然并无意义,只是吩咐了几句小心,便任庆云去了。 庆云刚刚离开禅房,便又察觉到异状, 看来今天身后的尾巴,似乎很难甩掉。 他三闪两转,绕进了一处僻静院落。 由于寺中僧众此时大多集中在前院和膳房,此处更显冷清。 庆云在院中站定,也不回头,叉手当胸冷然喝道, “朋友,既然想与庆某相会,为何此时还不现身?” “庆兄弟果然机警!若非我并未表露恶意,此时恐怕已经成为庆兄弟剑下之鬼了吧?” 庆云听得来人声音,眉头一皱,缓缓回过头来, “李兄跟随至此,所谓何来?” 随着一声尴尬的轻咳,墙后转出一人,正是老朋友李神俊,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李某前来只是想探个口风。” 庆云在寺院里故意绕路,李神俊知道自己被察觉,却仍然不远不近的跟着,想来就是一种邀约,想找个僻静的场所说话而已。 想到此节庆云也不再故作姿态,只是防范依然没有松懈,双手擎剑抱拳,道了声, “李兄请讲!” “眼下这一手偷梁换柱,究竟是小龙王的意思,还是出自魏王的授意,不知庆兄弟是否方便见告?” 偷梁换柱,那自然指的是二皇子假扮大皇子入寺一事。 此计应当是大哥直接面禀魏王的,李神俊怎么这么快就可以知道,而且在此时直接点破? 庆云顿时心生警觉,想起前日里虫二先生对李家的态度,更觉蹊跷。 于是他仍然保持着抱剑的姿势,双手并未落下,只是冷冰冰得盯着对方,等待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敲黑板时间《《《《《 关于文字之前的上古史,口口相传千载百年,再被后人整理刻在简上,往往已经面目全非。有的版本众多相互矛盾,有的玄幻神奇言语失实,但是经过整理,还是能拼出一些合理的脉络。比如说文章中多次提到的三韩起源,殷人,吴人,越人之说,很多读者对此早已颇有微词。没有关系,我们这里,先从新罗越人说说起。 文中其实多次有提到,越人盘瓠氏的国度,国号大罗,这一点并非笔者杜撰。 罗国是上古方国,其由来众说纷纭。有人引《左传》杜预的注解说罗国乃熊姓,楚后也,杜氏这种说法有个常识性的错误,熊与罗都是氏,熊氏出芈姓(上古姓氏见前说)。罗楚同族的说法,在古代早就被否决,苏轼评此节时就直接指出“罗氏之先,无所见,岂左氏所称罗国哉?”。相对于《左传》,《路史》的记录就更加合理可信,“罗,后也入楚,有罗氏,罗侯氏。”,说明罗氏整合入楚人,是罗国为楚所灭,被征服之后的事情。 上古封国与氏相关,之前我们曾提到,中国第一本权威姓氏典籍,其实是《周礼》。《周礼?夏官》有“罗氏,掌罗乌鸟。”。乌鸟,是太阳的象征,夏日之阳,乃是火官。所以罗氏为火正祝融之后的说法比较靠谱,罗氏传谱说罗氏乃是祝融八姓中的妘姓之后(楚之芈姓亦为八姓),可信度还是比较高的。 祝融八姓部落包含了南蛮民族主体,比如前文提到的大彭国,徐夷,诸暨吴人先祖(斯姓部落)等等。妘姓部落被芈姓部落挤压的路线,其实和越人被降周的楚人所逐的轨迹是完全相同的。妘姓方国在周朝之前本为东夷一支,周后因东夷故地封于姜姓太公后人,故而南迁。初周楚国未下江南之时,古之云梦,今之两湖均为大罗国属地,日后因屈原投水而人尽皆知的汨罗江流域便是罗国曾经的腹地。楚王本起于南阳弹丸之地,举戈征越,灭国数十,罗为其大者。楚国称霸后的中心领地便是建立在当年罗国的基础之上的,观盛世之楚,可知罗之大。 其后罗国后裔散居华南,越人都有山海崇拜,大部罗人南迁岭南定居博罗(即大罗)罗山(即今罗浮山,罗浮山得名本作另有细述),以及闽南山地新罗地区(即今龙岩)。新罗之名,起于中国上古罗人后裔,至今福建仍有新罗区。闽地新罗别音什罗(见《新唐书》),与朝鲜新罗早期传音斯卢,Sirra同源。 其实罗国越人离散海外,现在依然能寻到许多影子。比如台湾,三国时期称为夷州,与越人相爱相杀的孙氏吴人曾上岛实地勘测,认为岛人与越同种,想来可信(见《三国志?吴主传》)。东北夷州的越人至今仍自称为太罗国(音译太鲁阁,原住民语,传音无文)。 雅文库 关于新罗的国名,韩国学者一直尝试从语源学的角度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根据朝鲜人自己在南宋年间补写的史书《三国史记》所说,鸡林长老(鸡林,新罗别称,是真正的“以地为名”。鸡林长老为新罗传说史第十五位国王)首提新罗之名。虽然《汉书》中将新罗音谬为斯卢国,指出其当时只是三韩地的一个小部落(与楔子中出现的半路国同)。事实上“新罗”一直是新罗人自称的官方用字,无论是日本典籍里关于天日枪王子的来处,还是出土《好太王土碑》(早于智证王两百年)的碑文,所记汉字均为“新罗”。只是这个称呼为上邦所谬,直至智证王(本作有登场哦)时期,才托以“新者德业日新,罗者网罗四方”为由去斯卢而为新罗正名。但也说明智证王的这一解释并非原本语源(新罗称呼在数百年前碑文中已经存在)。“新罗”是一个自古便存在固有汉字写法的汉语语源原生部落名称,迁至“鸡林”而国。若以承名大罗国始计,其汉名的历史甚至比“高丽”和“百济”更久远,这可能才是新罗国敢于自诩“建国”早于另外两国(同见《三国史记》,但其实东南朝鲜的统一新罗国形成要远远晚于高丽,百济)的真实原因。也是某国某些“奇葩”叫科书(规避用字)中,将闽浙两广之地(越地)标为上古新罗的“理论”来源。 本章的标题中也用了鸡林二字,却并非指代新罗。鸡林在中原古汉语中的含义原指佛寺,恰现同章,聊以互辨。 第三十三章 泰伯季历皆传讹 煮萁烹豆总相煎 李神俊见庆云如此警惕,忙打了个哈哈,满脸堆笑,接着说道, “庆少侠莫要激动,事到如今,我便不妨直说。 我已接受四皇子的延揽,忝为幕僚祭酒, 太子被囚时,我便已经猜出诸方势力将会在此落子,便先行赶来。 当然,如你我初见时所说,寻得太皇太后的支持确实是此行最主要的目的之一。 后来小龙王回洛都与今上定计,各位皇子的核心幕僚多半也有耳闻, 身为幕僚祭酒,我又怎能毫不知情呢?” 这个解释倒也说得过去,因此庆云并未起疑,只是冷冷答道, “哦?今天我们在寺外刚刚见到三皇子,没想到四皇子却更先一步啊。” “哎,所谓笨鸟先飞。 三皇子与四皇子母族势力比不过两位兄长,自然要格外努力些。” 李神俊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调拉得很长,神情颇为怪异。 太子是太后的养子,二皇子乃高贵人所出, 高冯两家北燕望族,此时自然是北方数一数二的大势力。 如果放眼其他朝代,太子失势后,无论是比较长幼之序还是母族势力,二皇子的地位自然鹤立鸡群,皇位后事本来应该毫无悬念才是。 可是偏偏此时此地乃是北朝魏国,此中利弊就变得十分微妙了。 古往今来,皇族子嗣往往都不习惯于认命。 毕竟做上那个椅子的人必将权倾天下,而没有抢到座位的,只能战战兢兢苟活一世,稍有僭越或者异动便可能招致灭门之祸。 这样巨大的反差让无数龙子龙孙,不惜铤而走险,都要尝试挤过那截独木桥。 拓跋氏先祖吸取了许多前朝的经验教训,因此在立嗣这件事上格外绝决,制定了一套非常血腥,饱受非议的制度—— 坚持长子登位,子贵母死,以杜绝争嗣和外戚干政。 当皇帝的第一个儿子出生,立即会被立为太子,母亲就地鸩杀,母族逐出京师,太子交由皇后抚养。 当今太子的母族林氏,更是神秘蒸发,无人知其就里。 现在太子忽然失势,其余诸皇子的母亲都还好端端的活着,这种情况就变得比较微妙。 尤其是二皇子,他的母族高氏尾大不掉,“国丈大人”更是手握重兵蹲守在洛都的卧榻之侧——前日庆小侠一行大闹的梁国郡。 此时若真要循制杀高贵人,清除洛都周边的高氏势力,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李神俊在这里强调了母族的概念,就是想提醒庆云,成也母族,败也母族,除非是老高家想变天造反,否则以高氏的强大必将成为二皇子的拖累。 庆云神色不变,语气依旧冰冷, “所以李兄就把注压在了四皇子身上?” “哎,庆兄是个聪明人,有很多东西如果不说透,想来庆兄弟必会怀疑我的真诚。” 李神俊顿了一顿,和颜婉婉,循循相诱, “我陇西李氏存续数百年,自有其道。 这样的事情经历得多了。 在这种时刻自然不会将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我今天主动来找庆兄弟,其实也是受人之托。” “哦?受谁之托?” “正是庆云放在在寺院后门山道偶遇的那位贵人。” “三皇子?” 李神俊尴尬的咳了两声, “不错,三皇子和四皇子毕竟势微,若不协力,难有作为。 双方母族已经暗里结盟,纵然一方有所损伤,另一方也会出手照拂保其血脉。” 母族有所损伤,自然代表皇子成事,只要留得根本,在一朝之内再复望族也非难事。 这一点庆云自然想得明白,不过他心中的疑惑和不安却没有半分消减, “你为何将这许多秘辛说与我听?” 李神俊又抛了一个媚笑, “庆兄毕竟是南人,最终并不会卷入北朝嗣争。 就算你与小龙王结拜,那也是江湖事江湖了。 小龙王这个闲散王爷,是出了名的重江湖不重社稷,他支持二皇子只是忠于道义,不会入局太深,不妨事的。 这些事情终究瞒不过今上,也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 不过三皇子确实有心结交庆兄弟,特地让我来带一个话, 希望改日有暇,能够和庆兄单独畅谈,不知道庆兄意下如何?” “好啊!不过作为交换条件,我也想从李兄这里换个明白。” 李神俊没想到庆云答应的如此爽快,又反向自己开出了一个条件,心下不免有些愕然, “哦?庆兄弟请讲。” “不知李兄对四位皇子有何评价?” 庆云忽然问及此节,其实是缘于自己的心结。 本来他心中一直怀有其父弑王失败的遗憾。 但是在结识小龙王,又得了魏王的承诺后,他继承父志的想法便已渐为尘封。 但是淡去终非消弭,他认可魏王的个人魅力和施政举措,却并没有被魏王那番四海一的大道理说服。 陈叔自小对他灌输的华夷大义,仍然充盈他的脑海,深殖他的血脉。 北朝自古便是中原华族所居,终有一日当归我华族。 今上魏王复兴汉礼,这很好,但不够。 若其后魏国君王不能秉持这一国策,庆云依然无法让自己完全释然。 他被软禁宫中时期,虽然见过几位皇子,甚至还见到了梳着朝天辫的五皇子, 但与他们都没有什么实际的交流。 庆云想给自己一个交待,就需要得到一个答案。 庆云自己很清楚,如果未来魏国的君王真的必须是那个已经被废去的太子,他便绝无可能放下往日恩怨。 李神俊眼中目光闪烁,显然不太明白庆云为什么会对诸皇子感兴趣, 但既然言明是一种交换,他自然也不会怠慢, 只是略微沉思了片刻,便正色答道, “废太子你应该已经见过。 他幼年在平城长大,受代地贵族的影响较大,阴鸷傲慢,对华族颇不友好。 说实话,中原士族早有弹劾太子的心思,可是没想到最后促成他自取灭亡的,竟然是代地的那些代地旧族,倒也有些讽刺。 至于二皇子元恪,从学清河崔敬儒,颇有君子之风,只是因为过于宽仁颇遭今上微词。 三皇子元愉年纪虽然不大,但甚有早慧,善交际,礼贤德,世人以为今之孟尝,只是,如此未免太招摇了些。 四皇子元怿好读书,喜清谈,城府甚深,喜怒不形于色,也非池中之物。” 这番评点虽然寥寥数语,点到则止,但却注重时评,兼说优劣,不可谓不中肯。 庆云也是听得连连点头,看来对方对自己还是十分尊重,没有半分搪塞的意思。 于是庆云抱拳称谢, “多谢李兄,今日我尚有要事,需先去一步。 还要偏劳李兄带话给三皇子,就说改日必当叨扰。” 话谈到这里,勉强也能算是言谈甚欢, 所以李神俊此时表情明显松弛许多,向庆云一抱拳,便又隐入曲径回廊之间了。 庆云的心里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虽然他涉事未深,但在陈叔的严格教导下,熟读《经》,《史》。 所以他对皇家嗣争的那些事儿,还是有所了解的。 而今二皇子自入虎口,对三皇子和四皇子来说是一个借刀杀人的绝好的机会。 这一点既然连庆云都想得到,那么那些在权谋顶端的弈者们,自然早已看得通透,所以李神俊才不惮于直接现身说法游说。 他们的最终目的,多半是想让自己劝说小龙王置身事外。 然而已经陷入漩涡的人,真的能做到置身事外吗? 庆云的脚步,此时也变得格外沉重。 蹬,蹬,蹬,蹬, 随着一阵虎步龙行,一个洪亮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里想起,嗡嗡兮似有回鸣, “陛下,三皇子私自出宫了。” 魏王面色平静,似乎丝毫不感到惊讶, “哦,他从哪里拿到的通行令牌?” 正在向魏王汇报的大汉正是杨大眼,他继续说道, “应该是跟着彭城长公主的鸾辇出宫的。” 长公主外嫁寡居,仍需住在夫家,但是依然有权时常回宫中探视,当然会有通行的令牌。 魏王点了点头, “哎,这个当口,大概也只有六妹还会如此率性行事。四皇子那边有动静么?” “四皇子本人到还安分,不过据线报,他已经预先派遣幕僚入寺了。” “幕僚?他的王号还没有分封,就私自开府了?” “四皇子素依礼制,自然不敢僭越。 他眼下的幕僚并未使用私官官制,而是依门客处理。 幕僚长李神俊称祭酒未称长史。” “李神俊?可是李佐家的公子?” “回陛下,正是。” 十余年前的刺王案,李佐与南人暧昧,虽无实证证明他直接参与了刺王一案,但也难全脱干系,因而素为魏王所忌。 魏王此时面色终于凝重起来, “帮朕盯着李神俊,尤其注意他和那几名南人的接触。” “是!不过,南人似乎另派了一批人驻于太室,看上去动作很大。” “哼!”,魏王的举手在龙椅扶手上重重一击, “那些天师道如果再敢脚踏两条船,朕可不会像文成帝那般心慈手软,还给他们留一线生机。你托人带朕的口谕给观云道长,让他给我个解释。” “回陛下,观云道长已经主动知会过我们的线人。 这批人是南朝丝商,由綦毋长老的族弟带领,不过此时出现确实令人生疑。 观云道长还认为他们的人似乎在有意回避萧衍一行,这两批南人应该也各有所图。” “暗中与太子呼应的势力,可有摸清?” “现在诸方势力未露明显马脚。 前日盘盘国毗骞国番僧向追查尔朱新兴行踪的小龙王义弟出手,将其打落山崖。 后来查明二人只是着急采买兽药,安抚忽然暴躁的南番狮虎。 线人追踪排查与他们接触的镇上兽医,似乎无甚不妥。 倭人向冯将军表露了效忠的意愿,但在与冯将军接触后遇刺。 刺客身份应为女子,由于无人目击,尚未查明真凶和动机。 “知道了,渡情劫的下落可曾查实?” “八九不离十。 只不过许多系统内的线人依然忠于渡情劫大士,我们很难获得准确的情报。” “嗯,时刻关注小龙王那边的进度。 在关键的时候一定要提醒他们注意事项,切莫惊扰了渡情劫。” “遵谕!” “对了,皇后近日佛法有所精进,想找一位上师开悟,你看谁比较合适啊?”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把杨大眼听得一懵,好在他伴君时日长久,最体上意,片刻间便领悟到了要点, “臣以为,嵩山兰若比丘尼统僧芝上师最为合适。” “那谁可以护皇后安全?” “这……恕臣直言,二皇子此番入寺,已是担了天大风险。 何苦还要劳烦皇后? 臣……哦! 如若必要,臣的夫人可以护皇后周全。” “二皇子若能近得了渡情劫,自然没有必要惊动皇后。 所以,届时可能便要偏劳夫人了。” 杨大眼满脸苦笑,这个套魏王时早就下好了,一连串问题等着自己钻,自己哪儿还有不中招的道理?只能肃然应了声:“遵谕!” “三皇子和四皇子那里,朕会尽早把王号封了,好断他们念想。 四皇子长史的位置留而不封,朕会亲封一个祭酒的职衔给那个李家的小子,希望四皇子自己知道进退。 至于三皇子,让他快些滚回来听封,别去凑热闹。” “遵谕!不知长公主那边……” “朕的这位六妹,朕管不了。 让潘将军替朕带句话,让她玩尽兴了早些回家。” 为“太子”接风的素斋正在进行,又一封八百里加急的火漆封口信函送到了寺中。 道人大统托着一纸便笺,双手不住颤抖,仿佛那一封黄纸千金重让他就要拿捏不住掉到地上一般。 大统将信函递给了正座的小龙王, “特使请过目。” 小龙王抓过信笺扫了两眼,腾的从坐凳上跳了起来,忽然发觉四处的目光都像自己射来,方觉不妥,忙说道, “哦,那个,我义弟有急事寻我,我去去就来。” 小龙王拉了道人大统到一旁,才开始疯狂吐槽, “魏王还真是不嫌事大,我从洛阳出发的时候他也没提这一出啊。 怎么又快马追了这么一道旨来? 还要把皇后送来,哎呀我的亲娘,我这是出的什么馊主意,现在可好,摊上大事儿了……” 大统忙在一旁劝道, “特使莫急,我先去找个传话的人到后山安排一下。 不过这是密旨,不可落入闲杂人眼中,需要找个靠得住的人看护。 寺中的道统首座今日显然不便离开,得空的好手就只剩弥勒堂的几个弟子了。 我知特使对弥勒堂始终不太放心,所以特意想问问特使的意思。” 小龙王这次回寺,是以特使的身份护送“太子”前来的,可是他依然被大统这一通正儿八经称呼叫的很不习惯,此时更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不行,不行,弥勒堂首座最是古怪。 我信不过,我看……” 就在这时,他看到殿外人群里有一只手一直在向自己招呼似乎想引起他的注意。 小龙王定睛细看,认出是庆云,不禁喜出望外,他向对大统道, “我义弟就在人群里,让他们护送便是。 大统且速去请人,我们就在此处汇合。” 小龙王分开人群将庆云迎了进来, 还没等小龙王开口,庆云已经如连珠炮一般把刘赢受伤昏迷,三皇子入山,以及被着御制僧袍的比丘窥视这些事情一股脑的讲了出来。 中间连气都没吸几口,只讲得面色酱红,脖子青筋暴起,总算是吐完了最后一个字。 小龙王听罢大惊,立刻就想去看三弟,被庆云死命拦住, “大哥,去探探几位首座虚实要紧。 三哥有二哥照顾,且可宽心。” 小龙王这才想起正事,把护送秘函到后山的事情说了,然后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 “四妹和殷姑娘一直没有回来吗?” “哎?”,庆云这才想起,以有三日没看见那对儿野丫头了,这三日里发生的事情太过紧凑,还无暇虞及此节。 小龙王见庆云的表情,已然知道结果,不过几个女孩子在镇上多逛几天也未必会出什么大事,尤其是瓠采亭和殷色可这样的小魔头。 于是他便也只皱了皱眉头,便吩咐道, “先去忙正事,明天我派些人下山找找。” 这时道人大统也领了一位比丘尼装束的女子快步走来。 几人略作寒暄,庆云这才知道此女便是四夷馆名单上的仇池国比丘尼杨洌。 他想起当日李神俊用指节轻敲着杨洌的名字,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不由多打量了那女子两眼。 李神俊的背景复杂,当日他就认为杨洌是揭开后山秘密的重要人物,而大统寻来去后山信使也恰是此人,想来她也必有不凡的身世。 可是从面相上,这个杨洌却无甚过人之处,只不过是名寻常的中年女尼,不但相貌平平,在岁月易留痕处也并无留白,一看便知是个寡欲苦修的虔诚修道士。 庆云异样的目光却没有让这位杨修士受到任何影响,她仍然彬彬有礼的合十行礼,伸手道了声, “有劳少侠,这边请。” 声音颇为沙哑,也如相貌般平凡无奇。 她径自引路走在前面,庆云忙向大统和大哥抱拳作别,疾步跟了上去。 杨洌神情冷峻,也不喜言语,一路只是在前疾走。 倒是庆云总是想找机会搭话, “杨道友,我在洛都的时候见过杨大眼将军。 闲聊时得知他也是仇池人,不知道与杨道友是否本家?” “不错,大眼将军也是氐杨。” “氐杨?” “仇池乃氐人居所。 羌氐皆山民,羌人牧,氐人耕,如是而别。” “我听说仇池虽在武都山区,但地势平坦,有良田万顷,景色极佳,如室外之桃园。” “那里本名河池。两汉之交,有宿老隗嚣为王莽敬作国士,被公孙述奉若上宾,却也因此为后汉所伐,隗氏几覆其族,血染河曲,赤水盈池,此后数年的桃花开得也比别处更艳了些。” 仇池本名河池,庆云自然知道,可是仇池的来历他却不曾听闻。 这样直接被杨洌怼了回来,这天就聊不下去了。 于是他也只能默默的跟在杨洌身后,不再发问。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一路无话,来到了当日空空空空一夫当关,龙王少侠一筹莫展的那处小庙前。 今日诸堂首座都在前山,不知道现在坐镇此间的又是何方神圣? 来到大殿阶前,庆云忽然听到一阵叽叽喳喳的女子对话,似是是出自两人。 两道声音清脆婉转,料来皆是少女。 只是她们的口音有些奇怪,庆云觉得似是吴地乡音,又似闽地越语,也许杂而有之,总之他是听不懂。 杨洌在阶前停下,整肃衣着,轻咳了两声。 只听“哎?”,“拿泥?”,两声轻呼, 两道娇小的身影自殿中跃出,一红一白,分立在殿门两侧。 左手女子一身红衣,虽然个头不高,但是身材却是异常火爆。 在庆云所阅女子之中,唯郁闷可与之较一短长。 只是红衣女子眉目如画,颜值犹在郁闷之上,举手投足之间的媚态毫无掩饰,让庆云看得脊背发凉,不敢与之对视。 另一测的白衣少女,是一名足戒比丘尼,举止庄娴,与红衣女形成鲜明对比。 她不但衣色纯白,皮肤更是光滑细腻,宛如不历风雨的出尘处子。 虽然她跃出时动作迅捷,闪作一条白练, 但自她站定下来,便一直保持着膝盖委屈,双手合在膝上的恭谨姿态,美目圆睁,樱唇微启,曲颈望向阶下。 》》》》》敲黑板时间《《《《《 上节我们分说了越人新罗,本节再梳理一下吴人,百济与倭人贵族。 百济王室与日本王室之间的关系,在朝日两国史书中都记载的非常明确。前文我们已经提到了百济的三斤王绝嗣,由日本渡来新君,其实早在阿莘王时期百济就已经有将太子送往日本成长的先例了;而日本贵族姓氏中,百济系为渡来姓氏第一大家,两国皇族累世通婚史书皆有细录。 在明治时期《脱亚论》抬头前,吴源说一直是日本族源主流学说之一。 这一说法最早的证据起于中国史书《魏略》,《晋书》,《梁书》,都记有“(倭人)自谓泰伯(吴泰伯)之后”,直至南宋末年的《资治通鉴前篇》称“今,日本又云为吴太伯之后,盖吴亡,其支庶,入海为倭。”比比如是,皆言倭人自谓,盖非虚妄。 半岛方面,李氏王朝时期《海东诸国记》,《日本壮游歌》中也都记录了类似说法。 日本自己的儒学者自中严圆月《日本纪》称“国常立尊为吴太伯之后”,神武天皇也是吴太伯的子孙。在其后江户儒学家林家前家族林罗山所著《神武天皇论》,《本朝通鉴》中亦持同样观点。连基督教初传时期的《日本教会史》也收录了同样的观点。 文字上的证据当然是很单薄的,可是文化上的例证就比较有说服力。日语的汉字音读,主要有“吴音”,“汉音”,“唐音”,“惯用音”四种,其中吴音又有“和音”,“对马音”,“百济音”之称。在“遣唐使”派驻前,“吴音”为日本雅言主源头。从吴音的称呼变化上,我们也可以明显的看到吴与百济,倭之间的迁徙关系。 另外,当代日本流行的吴服,漆盒,木屐都已经被考古证明是三国时代吴地文化(参考朱然墓出土文物)。吴织,吴羽也是日本华服起源。 当然,我们这里也需要明确两个概念。 日本文化现在已经形成一个逐渐独立的文化体系,出于本源文化的需要,对于吴文化的溯源,自古就是一直存在批判的。尤其是《脱亚论》盛行后,在去中国化大趋势下几近势微,已经不再是主流学说。 loubiqu.net 吴人/百济人渡来并非日本唯一种源。除了日本绳文人,光是(中原,半岛)渡来的过程就经历了多次(这一点是本系列其后作品所展开的内容,将在历史与现代遗传生物学的研究结果间做出映射,此处不做细述)。只是吴人,百济对古代日本的文化影响更加深刻,对日本华族的构成也贡献颇多。 认真在读文后小品的读者们此时可能都有一个疑惑。笔者既然称百济为南北扶余之一,与有虞氏有渊源,但是中国历史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记着吴泰伯乃姬姓后人,这难道不矛盾吗?不要急,在下一节,我们就会分说“吴泰伯”的真正来历。 第三十四章 不知火舞红云起 八百比丘素面寒 那白衣女子见是杨洌,立即展颜微笑,显然颇为熟稔,但还是非常礼貌地低首向后者轻声问道, “杨道友忽然拜访,是否有什么急事?” 杨洌也躬身合十见礼, “见过婆婆。晚辈确有要事,今日受道人大统之托专程向比丘尼统亲传今上秘谕。” 杨洌本已是一名中年妇人,却向眼前这位白衣少女自称晚辈,还叫她,婆婆? 庆云听得是目瞪口呆,但却不便插话。 只是那一副瞠着双目,嘴巴合不拢的纳罕模样已经出卖了他的内心活动。 可是白衣少女却仿佛没看到一样,只是闪身向杨洌道, “如此便请道友速速入内,贫道这就引你去见尼统大人。” 随后又向那红衣少女使了个眼色,便往殿中走去。 杨洌急忙快步跟上。 庆云见机不可失,等待了那么久一探后山的机会,此时如何能够错过? 于是他便装作不识规矩,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就在他将至台阶尽头的时候,一道剑风齐腹袭来。 这一剑毫无留手,义无反顾,直冲要害,迫得庆云只能向台阶下翻去。 只是这一剑的功夫,白衣少女和杨洌二人便已绕入殿内佛像之后,不见了踪影。 红衣少女拔剑瞪视庆云,但依然是一副媚态横生的模样, 如果没有之前的一剑,庆云还真把她当做了人畜无害的女娃儿。 只听她拖着非常生硬的中原口音娇喝道, “仙人织布!” 仙人织布? 难道对方这是在报招式名称? 庆云的脑子微微转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对方大概是在向自己警告“闲人止步”吧。 听此女子口音,难道真是来自七闽或是岭南的某个隐世宗派? 她的剑法也大异中原诸宗,仿佛是一种专门的杀人技。 狭路相逢忽遇此等剑法,若无争生死之心,那就只有避让。 毕竟比勇斗狠,不要命最大嘛! 不过傻站在这里总是无聊,尤其是只留了一对孤男寡女, 男子青涩懵懂,女子尤物天成。 仅过了片刻光景,庆云便已忘了那杀人的剑风,忍不住与那红衣女子攀谈起来, “在下庆云,奉大统之命护送杨道友至此,并无恶意。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那女子收起长剑,便又是一脸楚楚可人,我见犹怜的样子,凤目流转,嘴角轻扬,挤出两道深深的酒窝,屈膝躬身,异常恭谨地答道, “妾身名前哇,不知火麻衣。” 庆云听得一呆, “不知道名字?火蚂蚁?” 红衣女子见是让对方起了误会,拼命的躬身赔礼, “不是,不是。 妾身,筑紫人。 官白,不很好。 不知火是妾身姓氏,麻衣是名字。 称妾麻衣,即可。” “不知火?这个姓氏,好特别。” “是的。不知火这个姓氏是妾身主家筑紫君赐予的。 小时候,主家从海盗劫掠过的鬼船里救下了妾身。 主家作为筑紫守护,和海盗作战,救了许多像我一样没有家的孩子。 我们本被称为西来奴(不知火的日文发音,这是一个不合寻常规则的发音),就是从西面海上飘来的孩子。 后来,主家觉得不好听,就把我们的姓氏写作不知火。 不知火,是筑紫海上最出名的海怪,如鬼火一般神出鬼没。 就和我们一样,都是筑紫君的孩子,也是他的死士。 我们会杀死任何与筑紫君为敌的人。” “所以,你来这里是杀人的?” “是的!呆猫,筑紫君要杀的人,已经死了。 妾身执行完另外一个任务,就可以回到家去了。” 庆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被骂作呆猫,不过他显然还是理解了对方说的话,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所以你要杀的人,就是苏我高丽?” 不知火瞪大了眼睛,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撑着下巴,拗出了一个很夸张的姿势感叹道, “哎?庆先生怎么知道?” 庆云看着对方这等萌态,又好气又好笑, “倭国人口很少吧?” “哎?和天津国(天津,既天河,日本传说中指代神降之天朝)相比,我们人很少。 我们的王城帛掇,人口没有,这座山多。” 虽然对方的语法不很通顺,但是庆云明显是听懂了。 这和他预料的一样,虽然对方是经过训练的杀手,可是在与人打交道方面太没有经验了。 庆云真的很难将这样胸有城楼却无城府的三无少女和杀手、死士这样的名词联系在一起。 她应该还不知道苏我高丽未死的消息吧? 庆云也不打算告诉她。 打心眼里,庆云只希望这样的少女能够远离波谲云诡的杀局。 于是他便谈起了她的故乡,希望能触动她早日归去。 “帛掇,这是夏礼。 双手献上白色绢带欢迎远方来的客人。 真是一个好名字,那里的人一定热情好客。” “哈依,就是那种白色的绢带,我们那里依然读作夏音哈达。 不过筑紫不产绢,我们不能为客人献上真正的哈达,只能把城市命名为哈达,欢迎天津来的贵客。 在整个倭地,叫哈达的地方有两处, 一处是天津人渡来的主要港口,筑紫(今九州岛)的帛掇(今博多,日音哈卡达。), 一处是秋津岛(今本州岛)上天津人聚集的秦野(旧称秦野,今波多野。波多,日音哈达。)。 都是天津来的贵客最常去的地方,也是倭国人口最多的地方。” “筑紫,秋津,都是好美的名字,也一定是很美的地方。你不想家么?” 不知火的双目忽然就是一片泪眼汪汪,丝毫不需要情绪铺垫, “麻衣很想家。 可是麻衣还有任务。 但很快就可以完成啦。” “什么任务?” “筑紫君要找不死的仙草和不死的神仙,麻衣,找到啦!” “什么?”,庆云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知不知道,在中原的传说中,不死的灵药原本应该生长到你们居住的岛上? 传说中的瀛洲,就在倭国。” “那些都是骗人的,你怎么会信? 你没有去国倭国,所以你不知道,我们那里没有修仙的人。 真正的不死术,在天津。 筑紫君曾经在鬼船上得到过一本书,书上讲了神仙彭祖的故事。 说他吃了仙草,领悟不死术,能活千岁。 后来周灭殷商,他认为周王好,分了两百岁寿元给周朝,活到八百岁才死。 所以现在传下的不死术,八百岁是极限。” 庆云被雷了个外焦里嫩, “你说仙草在瀛洲是骗人的,为什么却相信中原彭祖的神话? 大彭国寿八百,彭祖为大彭祀主,与国同寿,这才是彭祖寿八百的来历。 真正会长生术的人,是不存在的。” 不知火闪着一对媚眼往向庆云,那眼神里充满了对无知者怜悯, “谁说不存在? 活跃在倭国与三韩的望族纪氏下属武家高桥氏(依石见高桥氏谱牒),出自天津渤海高氏分家。 高桥初代家主的爱女高桥寒栖有一次出使三韩,途中遇到暴风,漂到无人岛,遇到人鱼难产。 她出手帮助,母亲失血太多,快死了, 小人鱼,女的,活了。 妈妈为了报答高桥恩情,把长生术的秘密告诉她, 说天津嵩山有神药,吃了便可与彭祖同寿,八百年。 后来高桥回到倭国,将小人鱼寄养在主家纪家, 那小人鱼长大后成为纪家三代家主夫人。 她自己来嵩山修道,已经近百年了。” “百年人瑞固然稀罕,但也并不算什么离奇怪异。 怎么,你找到她本人了?” 不知火的目光依然是方才哪副看着白痴的模样,只是样貌依旧俏皮, “你,方才已经看到她了。” 方才看到过? 庆云的脑袋转了好几圈才想到一种可能,直接被震惊到瞠目结舌, “你,你是说,那个,白,白衣比丘尼?” “这位亲可是在寻老身?” 随着一阵银铃般的声响,那白衣比丘尼已经引了杨洌出来。 只看那脸孔分明是约莫双十年纪的少女, 可是杨洌却恭恭敬敬的叫她婆婆, 不知火又称她年过百岁, 而她自己也以老身自称, 这一连串的事实,让庆云便如见了鬼一般。 再听到这空灵的少女嗓音,让他不禁脊背发凉,片刻都不想再待下去。 那杨洌却依旧神色如常,一言不发,不紧不慢的走下台阶。 庆云却已是先她退出了丈许,拔足便去。 隐约中,他仿佛听见白衣比丘尼训斥红衣女子的声音,用得又都是他听不懂的语言。 当然,他也完全不想知道谈话的内容,只是恨那位杨道友脚下太慢,不能早点溜之大吉啊。 庆云回到寺中的时候,前院的筵席早已草草结束。 大哥正等在禅房当中,望着不省人事的刘赢潸然泪目。 庆云上前劝慰了几句,又将方才偶遇红衣少女的事情分说了一番。 既然苏我遇刺与冯亮,太子无关,庆云便想以此缓和一下此间的紧张气氛。 思路客 庆云知道大哥眼下只听得进正事,那些有关白衣“婆婆”的野狐谈自然已被庆云略过了。 可是小龙王听罢,却依然开心不起来, “眼下的紧张局势,本来就和苏我遇刺案关系不大。 无论行刺苏我的人和太子党有没有关系,现在各方争嗣的苗头已现,二皇子的安全便始终令人担忧。 好了,今晚我值夜。 今后我们轮番换班,万一晚间除了什么事,可以第一时间叫醒大家照应着。” “那苏我的事情我们管不管?” “管那种闲事做什么? 一个缺心眼的杀手和一个功夫稀松的猎物, 番邦那些夺嗣争宠的烂事,何必参和?” 其实自那次角抵之后,这几兄弟对苏我,宇文的印象都不大好,于是庆云便不再对此多言, “嗯,我们两不想帮,且隔岸观火。 明天我去缑氏镇上看看,寻四姐和殷姑娘回来。 今天便养养精神,早些睡了。” 无论是治疗刘赢还是看护二皇子,都将是场持久战。 庆云现在这种心态,可谓非常明智。 两位哥哥都表现出非常欣赏的姿态,在他肩头重重拍了拍。 庆云则强拉着暅之上榻歇息了。 没想到这一夜却是格外宁静,无风无语,无蛙声禅鸣。 当庆云醒来,看到苦熬一夜,神情略显委顿的大哥,倒是有些颇觉歉意。 他正要劝大哥早些歇息,忽然间寺内又是一阵大哗,警钟长鸣不息。 元法僧连闭个眼的空都没得着,便要强打精神和众人一道去看个究竟。 离座钟最近的地方就是前道人大统的禅院,现在划作藏经阁拟建地,“太子”闭关之所,此时已是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元法僧高举令牌,口中连声呼和,才带了庆云暅之自人群中挤出一条通道。 三人一直挤到禅院门口,见到冯亮,满头大汗的元法僧忙狮子开口镇住人群噪杂, “冯将军,太子可安好?” 冯亮的声音虽然沮丧,但好在并没有说出那个最差的结果, “太子无恙。” 冯亮明白小龙王的担心,于是喊出这四字后略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 “太子无恙,只是深沙遭了毒手。” “什么?深沙?死了?” 小龙王显然颇为诧异。 冯亮一行为太子打前站的“护经小队”,是由魏王和他亲自挑选的, 深沙的武功深浅他自然知根知底。 莫要看那深沙一副话唠模样,若是将手中疯魔杖法施展开来,端得八面威风自可独当一面,连觉法大师都十分认可,为其单录一门武学。 只要深沙出手,那必然能让夜空大噪,要想在昨夜这等看似平静的夜晚无声无息的干掉深沙,说明那杀手竟可以将深沙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当看到深沙尸体的时候,小龙王更加沉默了。 深沙斜握禅杖,倚在暂置经文的阁楼门枢上,立而不倒,双目圆睁,眉心一点殷红,流出的血不过涓滴。 他似乎至死都无法相信对方的剑竟然如此之快! 在他作出有效反应前,被对手一剑刺入眉心,剑入颅一寸三分便快速抽出。 剑未伤及后颅大血管,但足以致命,足见凶手是一名训练有素的杀手。 “五弟,那红衣女子刺你的一剑,是什么样子的?” “那确实是一种真正的杀人技,不过……” 庆云正想指出刺死深沙的这一剑,准确,精妙,乃是中原大派剑技。 但是忽然瞥见小龙王望向他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立刻改口道, “不过那女子似乎在后山禁地隐修,我们不便打扰吧?” 小龙王将头转向两位道人统, “人命关天,二位大师如何说法?” 宝念大师闭口不语,道人大统却口宣佛号,正色应道, “禁地便是禁地。 佛国超脱世俗,所谓恩怨羁绊,不过风烟; 一切因果,自有循环。 小龙王莫要再存此念啦。” 小龙王一声冷哼, “若我今日非要入后山一探呢?” 道人大统神秘一笑, “贫道且作壁上观,小龙王请便便是。 只是一切随缘,莫要太过勉强。” 小龙王向大统合十一礼, “就是这句话了。 二弟,五弟,我们走。” 几人先绕去了膳房,请那莫愁姑娘暂时照顾三弟,然后便轻车熟路,再向后山行。 庆云想起小龙王查看凶案现场时对自己使的眼色,再次确认道, “大哥真的认为是那红衣女杀了深沙?” “二人并无恩怨交集,多半不会是她。 只是观那一剑,并非寺中诸人所为,定是还有其它势力环伺在侧。 此时若没有直接证据,还需等那些魑魅魍魉再次显形作乱才能查得分明。 与其为此苦耗,还不如捡了这根鸡毛当令箭,闯一闯后山。 今天寺中的戒备定是最高级别,要全力保障二皇子的安危无虞。 那么道统首座,断不会轻易离寺,干涉后山。 错过这个时机,以后再找探山的机会,可就更困难了。” “嗯,大哥说的是。” 还是那间小庙,依然横亘在山路要冲。 小龙王当先推开庙门,向大殿走去。 就在他要拾阶而上的时候,殿内飘来一阵曼妙仙音, “看来今日想要留下小龙王,是不会太容易了?” 小龙王朗声大笑, “这位可是比丘尼统胡僧芝大人,今日,看来要得罪了!” 他的身形随声而上,几个纵跃,便来到殿前。 暅之庆云一左一右,紧随其后。 殿中此时只有两人,一名比丘尼盘膝坐在佛像前,宝相庄严,却难掩风姿,宛若慈航。 他身后站了一名中年男子, 黄衣,玄裳,横缚朱带, 头戴高冕垂七旒白玉,胸抱黄玉斧腰插宝刀,端得威风凛凛。 小龙王一见此人,顿时一呆。 这个人他并不认识,但是他的穿着制式却与天子礼袍齐制,只是帝冕垂白玉旒十二,此人仍戴三公礼制七旒冕,但寻常三公冕上只能挂青玉珠,他却可以挂白玉。 这些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此人衣冠,玉斧都是御赐礼器。 人臣之极,可受天子九赐,在古代文献中通常写作九锡。 所谓九锡,既帝制车马,衣裳,虎贲,乐器,纳陛,朱户,弓矢,斧钺,秬鬯。 得此九赐,位于天子齐。 古来得九赐者,大多王莽,曹操,司马昭之辈, 先如九锡再篡位已经成了乱臣的套路。 所以九锡如诅咒,很多人唯恐避之不及。 明哲若诸葛亮,司马懿,均推脱不受。 九锡之下,就算得天子赐其中一两样礼器,那也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比如当年齐桓公连横诸侯为群雄霸主,周天子也只授两锡。 说到当今元魏这一朝吧,除了刚刚去世的太尉冯熙,追九锡。 再就只有亡国北投的齐郡开国公宋王刘昶,也就是斩蛇山庄主人,得赐衣冠,玉斧。 除此二位,就连小龙王也没听说过还有第三个人受过如此恩遇啊。 眼前这个人当然不会是已死的冯熙,也不会是重伤闭关的刘昶,这两个人小龙王都认识。 可是他仔细辨认了对方的冠,服,确认是天子赐礼无疑。 持玉斧钺者有代天巡狩之权,小龙王也不敢造次,只能恭谨地叉手作礼, “敢问比丘尼统身后的这位大人名讳。” 那人昂头傲然不语,还是由比丘尼统微笑解释道, “小龙王已然知道贫道俗家姓氏。 应该已有计较才是。 若以世俗礼法论,身后的这位大人应是贫道家兄。” 小龙王此时在脑袋里拼命搜索,胡氏,胡氏望族,啊,只有一支安定胡氏。 这一支胡氏近些年出过什么大人物吗? 他猛得想起一件事,抬头问道, “阁下可是假节都督胡世玉胡大人?” 胡世玉,名国珍,字世玉,出陇西望族安定胡氏, 祖上历事汉,曹魏,晋,后秦,胡夏,均握兵持剑,鞭扬陇西。 自赫连胡夏为汉所破,胡氏降魏,也因此得了个武始侯的封号。 但胡家自此变得异常低调,甚少干政。 直到当今魏王临朝,初代武始侯薨,这才招新侯爷胡世玉上洛,封都督,假节。 虽然假节是仅次于九锡的殊荣,也有代天巡狩之权, 但是时人普遍认为魏王此举只是为了给胡世玉封一个虚职,将其召入洛阳监视,以控制胡家在陇地的势力。 因为魏国官制沿用三公,兵权握于太尉, 都督这个职衔虽重,却并无具体职司。 此后胡世玉除重大礼祀活动,可免上朝,便真如风评所说,如闲散王爷一般被养在了京师,毫无存在感。 所以小龙王想起这个人来,可着实费了些时间。 只是这胡世玉何时又被授两锡,又为何出现在这里,小龙王就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呵,不愧是小龙王。 而今大魏朝野,能记起胡某人的,恐怕不多啊。” 这胡世玉见被小龙王喊破,神情顿时缓和很多,不似最初那般倨傲。 小龙王此时忽然神色一凛,对暅之和庆云道, “眼下有些事情涉及大魏军机。 你们若是知晓反会招来祸事,两位义弟可否暂避?” 二人均识得大体,一齐躬身退下。 小龙王这才重新望向胡世玉,冷冷说道, “世人均说胡都督挂了个虚职,此时看来却是被另委重用。 都督所督的,应当是魏王保义军吧。” “呵呵,小龙王心思缜密,有乃父之风。 你可知这保义军的上代都督,就是令尊拓跋钟馗?” “什么?” 这次轮到小龙王自己吃惊了。 北保义,南忽律,乃是举世皆闻,却鲜有人知其底细的两支番号。 这两支部队分别是南北两朝执行秘密任务的暗部。 他们由谁统帅,军制如何,驻兵何处,执行过什么任务,没有人知道。 小龙王自小就被告知自己的父亲是个英雄,但每当被王族其他少年问及父亲的事迹,有何战功,哎,他就卡住了。 直到今天他亲耳听到胡世玉说破这个真相,方才恍然大悟,不禁百感交集,几欲涕零。 》》》》》敲黑板时间《《《《《 上回书我们说到,此节将会分说吴太伯的来历。 吴太伯,又称泰伯,据说是周王先祖古公亶父的长子,姬姓,因为他认为三弟季历比他更适合为王,便携二弟虞仲(仲雍)一起出走吴地建立吴国。 这就是吴王姬姓说的来历,出于《史记?吴太伯世家》。 我们先放下该不该质疑史记,能不能质疑史记这一类权威崇拜的问题。我们只研究吴国世系,就会发现其中的一些问题。 古吴国世系: 泰伯,仲雍,季简,叔达,*周章*,熊遂,柯相,疆纠夷,餘桥疑吾,柯卢,周繇,屈羽,夷吾,禽处,转,颇高,勾卑,去齐,*寿梦*,诸樊,餘祭,餘眛,僚,阖闾,夫差 笔者在周章和寿梦这两个名字上分别做了个记号,是为了各位看官理解方便,笔者想用这两个名字把吴王世系切成三段讨论。 第一段伯仲季叔到周章,按照《史记》所说,武王克殷,始封吴王,此时周章已王于吴,所以封吴王。这一段有几个问题:一,先四君为何如此巧合的用了伯仲(叔)季的顺位词?(其中泰伯,仲雍为兄弟,仲雍生子名季简,这个顺位使用便已经不循古制。)二,《史记》关于仲雍记载存在矛盾,因为文中还说“乃封周章弟虞仲于周之北故夏墟”(此处虽有两个虞仲并非一人的说法,但是周氏兄,虞氏弟本身就缺乏逻辑,这两个氏本不同源)。三,周章如何可称周氏?文王十八子,子子不同氏,前文讲过上古人以封号为氏,以国为氏。章既已王于吴,为何不称吴伯章而称周章? 各位看官若是觉得这些理由实在牵强,那我们再往下看第二段的诸王。 第二段从周章到寿梦的这一段世系,诸王的氏族有来自芈姓落穴熊的熊氏,屈氏,有三柯氏,有越地勾氏,也有有虞后裔餘氏。说明这一段时间吴地无定王,而且大多都为非姬姓王。 最后,《春秋》在写到寿梦时,称吴国始有纪年。因此通常寿梦以后诸王才被认定为可实考的吴王。此后的吴王及吴王族,则多以夫,餘,吴,虞,余,夫余为氏(原因前文已有分说),盖字、音微谬也。 因此自泰伯到其后吴王的一脉传承,是不牢靠的,自周章而上,明显是以辈序拼凑出的世系。这是将吴文化楔入周文化的文化印记,后来成为了周人吴人都愿意接受的广泛共识。 当然,要证明这一点,我们还需要考证季历传说。关于泰伯,虞仲让季历的这一传说,在晋代出土文献《竹书纪年》中是不存在的,仔细推敲的话,这似乎是另两个故事的组合。 一则是《史记?吴太伯世家》“(吴王寿梦)二十五年,王寿梦卒。季札贤,而寿梦欲立之,季札让不可。”寿梦之后存纪年,其后历史可以参考吴国自录一手史料,属于相对可信史料,其中提到了(四子)季札让贤的故事。 第二则是祖类东南迁,先秦典籍《世本》及《史记索引》均记载,“太公组绀(即公叔祖类)诸(之于)盩(今周至)”。周代先祖是在公叔祖类(季历的祖父)这一代自豳地出走东南,于周至另建家园的。我们现在常说的周部落先祖,自亚圉以上,实为豳部落,公叔祖类迁到周至以后的部落才是真正的周部落。豳为周之祖庭,在周朝地位超然,不以诸侯计,不著其史(本系列讲后续作品讲到二王三恪的时候会继续展开原因,揭示一些历史黑洞),但在《诗经》诸风,有其别篇。 周人作史,为了附会周吴一体说,捏造了伯仲叔季周(章)五先世,放在诸蛮王轮替时代之前。然后又将季札让贤和祖类东南迁合一,变成了让贤季历,太伯东南迁。上一章的标题:泰伯季历皆传讹,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这样大费周章的制造周章五先世,虽然为周官史家讳而不谈,传而不经,但是依然通过语言和文字留有烙印。 周章这一词,在汉语中有三个基本解释,除了周游这个意思可以从字源上找到出典,其余二解都不合词法。 周章解释为周折,虽然所传最广却无人可寻其源溯。 另外一个解释就更有意思了,周章,传又解为惊惶(《康熙字典》如是注),此解不但字法不通,而且所见词汇如“周章夷犹”,“狼狈周章”其实都是在形容夷蛮禽兽遭受突然袭击后的狼狈惊惶。所以这里的周章其实是指代来自夷方的秽昧之相,此解的来源,便应是吴夷。 为吸纳当时的吴地夷,大费周章的撰出太伯(字源上和太公,太一一样,其实就是祖宗的意思)出姬姓的世系,才赋予了“周章”一词无法用字法解释的深意。 但是自周以降,太伯作为吴人,以及吴人衍射族群的祖先象征,已经成为全民族认知,再也没有遭到过挑战。 第三十五章 降龙还需真罗汉 引雀何妨假鸿门 胡世玉察觉到了小龙王此喉头哽咽,知他内心波动,于是和颜悦色的继续说道, “令尊是我非常尊敬的长辈,所以我认为有必要让你知道真相。 好在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应该也不算作什么机密了。 你既然是钟馗前辈的公子,我也不想与你太过留难, 我既然出现在这里,想必你也应该心中有数了吧?” 小龙王自非俗类,虽然胸中依旧波涛汹涌,但他用手捏了捏鼻子,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理了理思绪,回答道, “嗯,看来她老人家就在此间的传说必然不假了?” “不错,那位老人家现在已然悟道出家,不问红尘事。 小龙王还是不要打扰她修道渡情劫啦。” “渡情劫?” “不错!佛祖释迦牟尼尝说, 修行者如发至上愿,起大善心,而被佛陀授记未来可得证佛果,便可称菩提萨多(今称菩萨)。 菩提谓开悟,萨多乃有情, 菩提萨多已有成佛证法的资格,唯情关未勘破, 所以老人家自称渡情劫,自居菩提萨多。 菩提萨多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无上正法, 但仍需勤修四念处,七觉分,十波罗蜜,断五盖烦恼,万万打扰不得。” 小龙王哪里有心情听那么多宣讲,择机打断道, “胡都督守在这里,恐怕并非是陛下的授意吧?” 胡世玉听小龙王竟然问出如此犀利的问题,面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不错!如你所见,我身上的衣冠,玉斧并非是今上魏王所赐,而是渡情劫大士尚恋红尘时破格赐予的。” “可是孤家此时是受魏王委托谒见渡情劫大士。” “渡情劫大士不会同意。 其实,小王爷并不是第一个被魏王派到这里来的秘使, 不过,你是第一个逼我亲自出面阻拦的。 魏王一直都知道渡情劫在这里,但他不能用强,更不能弄出太大动静。 我在这里,保义军的行动对我均不是秘密,因此也没人能够打扰到渡情劫。 我知道今上对渡情劫大士仍有诸般顾虑, 但这一次,大士是真心向道,不问世事,为何魏王不能成全呢?” “树欲静而风不止,渡情劫曾立于百丈稍头,焉能避开风雨? 子欲养而亲不待,今上一片孝心拳拳,都督又怎忍心他们祖孙两别离?” “既身已出家,何来风雨? 既心已出家,何问别离? 小龙王还请回转,莫再提此事。 至于小龙王今日兴师所问之事,我也定会给一个满意的交待,让小王爷不虚此行。” 小龙王见对方毫无松口迹象,知道事不可为,一声长叹, “好!那我们便各凭本事,若是机缘巧合促魏王的人面见渡情劫,也请都督留些情面,莫要以刀剑相向才是。” 胡世玉朗声大笑, “说到底都是一家天下,龙王不挺剑闯山,我又怎敢拔刀出鞘? 便依小龙王就是!一切随缘便好。” 笑声方落,他便举掌互击。 只听啪啪啪三声脆响远远传开,不过片刻,便有一道白影自佛龛后闪出。 “嵩山足戒比丘尼高桥寒栖见过比丘尼统,胡都督,小龙王。” 胡世玉微微颔首, “嗯,兰若前寺今晨出了命案。 眼下太子莅临兰若,小龙王自需护其周全,需要仔细排查一切安全隐患。 凶手将一位武道高手一剑刺入眉心毙命,手段干脆狠辣。 目前嫌疑最大的,是前日来此处寻你的倭国女刺客不知火麻衣。 你来向小龙王解释一下吧。” 虽是寥寥数语,胡世玉却已将案情细节,以及小龙王闯山的借口讲了个分明。 小龙王此时心中雪亮,这位都督大人是在示威啊。 自二人照面,有关深沙之死的事情,其实他只字未曾提起。 但是胡世玉却不差分毫,先行说破,无非就是在宣布: 这少室山上,风吹草动,尽数瞒不过我胡保义。 那白衣比丘尼向众人又是盈盈一拜, “非常抱歉,因为一些倭国内事惊动了众位。 不知火绝对不是刺杀深沙的凶手, 在这里没有人可以命令她杀人,她也绝对不会主动去刺杀主家命令之外的目标,这有违组织的训示。 不知火的佩剑,是一柄青铜剑。 铁剑在倭国仍是奢侈品,不是她这样的低级杀手可以拥有的。 青铜的配方如果调和得当,硬度并不属于铁剑,只是因为材质比铁剑更脆,所以无法做的太细。 如果小龙王查看过苏我高丽的剑伤,就可以知道用笨重的青铜佩剑无法制造出眉心无血的伤痕。 所以刺杀深沙的,应该另有其人。” 小龙王向那白衣女尼略一颔首,又向胡世玉说道, “看来都督的动作很快,已经做过一番调查了。不知可有所得?” “抱歉,我也没有凶手的具体线索。 但是为表诚意,我可以向你交换两条信息。 一是打伤你义弟的凶手,是四夷院的两位番邦修道士,他们之间的交手似乎是出自误会。 尔朱新兴特别遣兽师给他们带去消息,四夷馆群兽沸腾,番国入贡的南国虎暴起,引他们下山求去火安神的兽药。 跟踪两位番邦大师的刘赢因此认定他们与尔朱一党,发生争斗,其间不慎落崖。 二则是有关尔朱新兴,他的行踪已被发现。 他此时正在代北第一大寺秀容显通寺, 当年宝念大师,婆罗门大师,空空空空大师,慕容圣婴,杨绍先,杨洌,大连翮祖等人东来的时候都曾经在寺中盘桓。 杨洌这个人,我可以做保。 其余的还要靠小龙王帮忙斟酌了。 保义军得到的消息,魏王未必会与小龙王分享, 但是只要消息能传到我的手中,我便不会对小龙王隐瞒,以换取小龙王不再探究后山禁地的承诺,不知可否?” 小龙王认真地听完了胡世玉一席话,嘴角微微有些抽动, 随着听到的信息越来越多,他面上的表情也越来越丰富,最后竟忍不住噗嗤失声,至此他便也不再掩饰,仰首大笑起来。 胡世玉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小龙王因何发笑,是觉得胡某人的诚意不够吗?” “胡都督啊,胡都督。” 小龙王甩着脑袋应和着,声音略有些含糊,似乎是笑音未绝。 只是旁人听上去,也不知道是在叫胡都督,还是糊涂涂, “你难道不觉得,真正打扰渡情劫大士清修的,就是你们这些人吗?” “此话怎讲?” 胡世玉面色一变,满脸怒容,似是一言不合便欲发作。 “胡都督是一柄绝世好剑,但握剑的人却不是当今魏王。 树欲静而风不止! 无论谁手中握了这样的剑,又安能真正遁世隐修呢?” 小龙王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一甩袍袖狂笑着踏步出殿。 胡世玉伸手疾指,正要将他喊住理论, 一直默然不语的比丘尼统僧芝大师轻咳了数声,长身而起拦住了哥哥, “算了,他说的不错。 就算渡情劫大士真的放下了整个天下,这个天下又怎么会这么容易忘记她呢? 过两天皇后娘娘就要来了,你挡不住她,我们还需好生应对才是。” 胡世玉深知妹妹所言不错,一声叹息, “哎,也罢。皇后入后山,我自然不方便拦阻,但是只要有那个人在,就算是皇后也无法靠近渡情劫大士的。” 僧芝大师微微颔首,又转头对高桥说道, “今日又要麻烦你守在这里了。 可莫再约局外人来此相会,否则对大家都是麻烦。” 白衣女尼恭谨地应了声是,目送胡氏兄妹消失在后殿。 眼见二人都走得远了,她才自怀中取出一个长匣,檀木的香气瞬间在大殿中弥漫开来。 随着那匣口打开,一股更加浓郁醒脑的香气喷涌而出。 白衣女尼非常小心的用两根葱指拈出一根灰白色的香柱,便谨慎的将盛香的木匣收入怀中。 她借炉火引燃了熏香,将它献在佛前,端坐在佛像之下默颂起经文来。 大约也就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一只似是某种蜂类的昆虫嗡嗡飞来, “袄黑洒洗不理呆死奈!” 一阵娇笑,一道红影,紧随那阵蜂鸣闪了进来。 “婆婆又用这什么丽什么龙香召唤我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是八宝丽龙吻香,之前的香,只剩了三根。 不过我发现妹妹带来的东海龙涎和它的味道差不多,便又制了几株,正好试试是否能让那杀人蜂有反应。” “嗯,作用一样呢! 婆婆以前一直说那个什么丽,什么龙的难得, 你看,东海龙王也无半分逊色吧?” “你呀,能不能用心学些官白。 是八宝丽龙吻香,只因此香本产自八宝丽国海域。 (笔者案,八宝丽,Berbera,唐时称拨拔力,今索马里柏培拉。宋杂集《岭外代答》称大食西海多龙,盖是也。) 此国海上多苍龙(白鲸,产龙涎),乃龙涎香的大产地。 因为杀人蜂(原产东非,与欧洲蜂杂交成现代杀人蜂。具有敏锐嗅觉及嗅觉记忆。)亦出该国,此前才盛传那杀人蜂只会对八宝丽国的龙涎起反应。 雅文库 后来有人尝试以身毒龙涎成香,却无法引动杀人蜂,该说遂被引为正论。 没想到东海的龙涎,却同样堪用。” “婆婆,我看是身毒香用料太杂,盖过了些龙涎的味道, 或是有什么气味惹蜂子不喜,才无法引动蜂子。 却和龙涎的来源无关。” 白衣女尼微微颔首, “嗯,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对了,今天唤你来,到真是有要紧事。 最近山上形势紧张,我怕是不能时常和你见面了,所以只能先一次交待好。 你上次出手刺杀的苏我高丽,并没有死!” 不知火麻衣大惊,屈腿掩唇,圆睁双目,脱口喘道, “拿泥?敌羞吾去脱他衣!竟然没有死吗?” “嗯,后山有一位情报通达的大人物,他的手下对苏我的遇刺做了一份非常详细的报告。 报告中称赞刺客非常专业,所成伤口足以致命, 只是恰好处理的及时,而苏我自己也的确命大,竟然从脏器破损和失血的生命临界点走了回来。 今天这位大人物将我叫去,他说倭国党争与他无关,他也并不想插手,但是希望我们在此时可以略作收敛。 所以你暂时也不要再去尝试动手,我们需要等待一个更恰当的时机,把大君的目标全部除去。” “除掉苏我高丽,还不够吗?” “大君的目标,不只是帮助物部大连扶值太子上位。 那小长谷太子荒诞不经,恶名遍传倭国,大君又怎么会铁心支持他?” 红衣女子听得额头见汗,娇喘渐重, “啊?那,我们还要做什么?” “筑紫弹丸之地,终究比不过秋津。 大君如要成事,就要借助三韩的力量, 帮助百济东进新罗,任那都护伽耶,再合半岛之力上洛除奸,则天下可定矣。 我的主家纪氏本是倭王亲封的三韩守, 可是近年苏我氏、葛城氏的势力对百济与任那的渗透已然让时局脱离主家控制。 尤其是在苏我高丽将妹妹许配给任那多利国守穗积押山以后,我们纪家在三韩的影响力已经很难迎合大君的期望。 为了配合大君的天下大计,不但苏我高丽该死, 新罗,伽耶的那几只猴子也应趁机在此一并铲除。 若三韩大乱,而百济王室和我主家实力未受波及,届时我纪氏自有火中取栗之道。 而那时也将是我纪氏与筑紫君共成大事,望海而治之时。” 白衣少女的目光忽然如冰棱般冷厉, “不过你现在要做的,只有蛰伏忍耐。 忍,方能成胜。你可明白?” “哈依,麻衣会藏起来,等待婆婆下一步指示!” “嗯,这段时间,我们联系不太方便。 不过你可以去缑氏镇上找一个人,一切听他吩咐行动便是。” 说罢此言,白衣女尼便从袖中取出一个卷轴递给了麻衣。 麻衣展开一看,见是一幅男子面绘, 另外还注了接头地址和接头方式,落款还有此人姓名——高飞雀。 白衣女尼见时机差不多了,便问道, “你可记住了?” “麻衣已经记下了!” “那好!”,白衣女尼探手取回那截卷轴,随手投入了引香炉火之中,“你速去吧。” 这高飞雀是何许人? 倒也巧了,此人此时正坐在庆云一行下榻的禅房内,望着昏迷的刘赢,不住摇头。 他的身旁站着三位女子,姿色风韵,无不是人间殊胜, 仔细品味,又其实各擅胜场, 正是瓠采亭,殷色可和留在这里照料刘赢的李莫愁。 “师叔亦无良策?” 瓠采亭焦急地问道。 “嗨,飞雀也只是多读了几本医术,这见识自然无法和华阳先生的高足相比。 高某眼下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 “莫愁姑娘,大哥他们可说过几时会回来?” 莫愁姑娘一脸为难之色,怯生生的回答道, “王爷和诸位少侠只是推说有十万火急之事,需要妾身代为看护刘少侠。可并未言明归时。” 虽然莫愁已经将深沙遇刺一节说与三人,可是她所知毕竟有限, 至于小龙王怀疑了谁人,去了哪里,她可是的的确确一无所知。 可怜她对眼前两位妹妹的快嘴毫无招架之力,正在手足无措之时,一阵步履声响起,几名男子的交谈声渐临渐近。 三女侧耳一听,又怎会不知是谁回来了,顿时尽皆大喜。 还是年纪最小的殷色可按耐不住,如彩蝶般扑出门去,险些与庆云撞了个满怀。 “哎,哎……哎?殷师妹,你们终于回来了!” 庆云先是惊疑的想要闪避,心道这莫愁姑娘看上去颇是沉稳,怎地此时如此轻骨头? 定睛却见是殷姑娘,不由一喜,忙将她一把搀住,托在了臂弯里。 殷色可却也不推不避,借势就靠在了庆云肩头。 二人本来就挤在门前半步处,就这么一个转身,那画面就好似搂在一处相互依偎的情侣般和谐。 旁人瞧在眼里倒没什么异样,只是瓠采亭的脸顿时就黑了下来。 但她又自恃是义姐的身份,不好直接出言打断,只能酸溜溜地向庆云怼了一句, “呵,好像盼星星盼月亮似得,终于见着你的殷妹妹了?” 这庆云本来还是心智不全的年纪,此时重逢瓠殷二女,终于不用在心中始终惦记他们的安危,自然有些大喜过望。 一时冲昏头脑,想也不想地应道, “四姐,若不是这几日一连被要紧事缠着,我都想下山去找你了。 不过既然回来了,快来作个主心骨,省的我们想破脑袋。 等会儿用膳时分,我们再慢慢细话别情。” 这句话本来即表达了思念,又将话引入正题,放在平时也算是挺得体的。 可是瓠采亭前面一句呷醋的言语就被衬的特别突兀, 你看,这么多大事儿,四姐你上来第一句,就是在,争风吃醋? 尤其是庆云这时候手里还紧紧搂着殷色可,真是看着让人气,听着话刺耳。 采亭的脸渐渐由黑转青,在由青转紫,就像练什么左道炁功就要走火入魔一般。 这屋里一圈都是大咧咧的男人,能最先看出问题的,那就只有同为女儿家的莫愁姑娘了。 她见着势头不对,先上去一把搀住了殷色可,关切的问她脚踝可有扭伤? 然后又对暅之说刘赢盗了一上午的汗,方才有位高先生看过,却也苦无良策,是否要再施一轮针,灸? 这一卸,一推,好不容易把气氛圆了回来,将话头接到了正题上。 高飞雀忙将位置让开,他似乎略有些跛足,做出快速移动时略感尴尬。 不过殷色可却是善解人意,适时向大家引荐,转移了诸人注意, “这位是鄙宗高氏前辈高翻,字飞雀。 他的哥哥高树生,前些日子和我们在吕府照过面。” 然后殷色可又转向小龙王一行,逐一向高飞雀介绍。 寒暄罢,暅之便坐在床边,仔细查看刘赢的情况。 其余几人则谈起了这几日来各自经历, 庆云自然是对二女失联的几天颇为惦记,忙问二人为何在镇上耽搁了这许多时日。 瓠采亭还没消气,翻了个白眼,抬手向采亭随意指了两下, “你们问她吧。” 便又坐下继续蓄养胸中那股闷气。 殷色可则还是一副少女般天真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真的一无所觉,还是装作啥都不知道, 闻言便向众人浅浅一笑,娓娓道来, “我和瓠姐姐在镇上逛了一天,想找地方打尖的时候,却在镇上的客栈看到了本门传递消息的暗记,便赶了去瞧瞧。 结果便见到高树生师叔在广召门人。 前些日子洛阳不甚太平,他便想着将集会放在了附近的交通要冲缑氏镇上。 高师叔认为檀君每空悬一日,都是对我檀宗的重大损失, 可是崔吕两家今日连遭打击,一蹶不振,而传说中的檀氏后人又迟迟未有消息。 这思来想去,便也只有……” 殷色可横拨秋水望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高飞雀, 后者尴尬的咳了两声,面色微赧, “也只有高家似乎还有些实力。 不过高家氏主家攀了皇亲,若要出面,始终不太妥当。 于是高树生前辈便想,想由他来聚些人气,看看是否能得到诸派支持。” 小龙王对此事本是外人,故而看得最为通透。 听了殷色可这番话,嘿嘿一笑,冷嘲道, “看两位姑娘被款待了数日,相必高家在这场师门宴上必是收获颇丰咯?” 高飞雀看上去并非是个老于世故的那类人,此时面上明显有些挂不住,忙辩解道, “不敢,不敢。只是眼下门中确实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崔吕两家,自顾不暇; 齐檀后人,花稀叶寡; 王虞二氏,举族南下; 盖坤陈伯,淡泊如霞; 至于庆氏一脉,自然尽在少侠!” 别看这高飞雀其貌不扬,一张嘴还自带韵脚,挺能掰啊。 他说到这里时,特意对庆云抱了抱拳, “当然,如果庆少侠有意执本门牛耳,附上代檀君遗荫,自然也可商量。” 那高飞雀看似是在说这议定檀君之事可有庆云一份,可是附父辈之荫云云,着实激起了庆云的骨气。 他果然眉头一皱,厉声答道, “庆云年轻资浅,怎会与诸位前辈争位。 师叔可莫再用父辈的事情与晚辈打趣了。” 他这句话答得极快,话一出口,就惹来了六道目光。 小龙王,采亭,色可这三人心中此时都是一般心思: 哈呀,这可真是个毛头小子。 人家想骗的还不就是这句话? 》》》》》敲黑板时间《《《《《 前文我们讲过了上古三代的姓氏用法,接下来我们要讲一讲名和字。 姓,氏,名,字,在古代各具意义,在秦代姓氏合一,大清亡后名字也变成了一个词汇。 在前文我们介绍朱惠——朱僧生的时候,曾经用到一个词——以字行。所谓以字行,就是用字来代替名,作为行走“江湖”的代号。 除了朱僧生,目前已出场的李挺字神俊,胡国珍字世玉,高翻字飞雀的称呼设定都是这个道道。 名,乃生时父母所取,得自神智未萌。 字,理应得自冠礼,由自己决定。当然在中华文化的大背景下,前辈,师长,君王,上级提前赐个字,那晚辈,学生,臣子,下级为表敬意也很少有不接受的道理。 但从理论上来说,名乃得自先天,字可后天更易,这其实和姓氏的关系也有几分相像。 姓,乃是先天族群烙印,用以别婚嫁,是无法选择和改变的。比如秦,赵均嬴姓,王族是不能通婚的,如果电视剧或者小说里提到秦赵通婚,或者是姬姓国间相互通婚,那就是,嗯,你们懂的。(比如:晋文公,姬姓。其妻妾史氏记载较为详细,如:文嬴,偪姞,季隗,杜祁,齐姜,怀嬴等,均非姬姓。) 氏,是随分家,封地,可以后天改变的。我们之前举过为何卫公孙鞅会变成商鞅的例子,就是这个道理。 总的来说,姓,氏,名,字共同组成了人的代号。既然是个代号,那也就可以被各种“绰号”,“浑号”,“外号”,“别号”所代替。因此,号的使用,是可以替代整个人物称谓的,比如本作中的陶弘景,号“华阳隐居”,那边可以称华阳先生而不名了。 字,号都是后天可以自取的。有许多人为了彰显自我,体现自己没有借助家族的力量,喜欢用后天自取的代号,这就是所谓闯“字号”。其中那些以字代名“行走江湖”的,也被称为“以字行”。 “以字行”的阵营当中有许多赫赫有名的人物,比如管仲,伍子胥,项羽,张仲景,房玄龄,薛仁贵,孟浩然,罗贯中,唐伯虎,胡雪岩,辜鸿铭,等等等等,甚至新中国的刘伯承元帅,都是如此。 所以对于一个古人,知道他的姓,氏,名,字和知道他的正确称呼并不等同。要正确的称呼一个古人,或者由文字记载反推其姓氏,名字,都是需要全面考证的。 最后两个小贴士,仅为文中人物做一些小的补充: 1.竟北魏一朝,被受予九赐的权臣并不多,只有五位,但都是死后追赠,生前无人得全部九锡。这五位人臣冠冕在本作中或多或少都会提及,分别是冯熙,刘昶,胡国珍,元澄,以及尔朱新兴的后人,大名鼎鼎的一方枭雄尔朱荣。 2.八百比丘尼在大多数日本传说中都以高桥为氏,而有如此长久历史的高桥氏仅纪氏武家石见高桥氏一支。为何出现八百比丘尼与不知火麻衣(舞)这两个人物?嗯,自有大用。本作的真正大Boss还没有显山露水呢。 第三十六章 进退维谷豪门怨 跌宕极意越人歌 小龙王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物,这时高飞雀在他心中的好感度已是直线下降,他冷冷嘲讽道, “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阁下出自渤海高氏分支玄菟高氏。 这支高氏虽说是玄菟郡守高诩,高隐的后人, 但在晋末风烟中叛出中原诸国,成为依附高句丽的独立武装。 若非大魏一统,高句丽复臣,令门高氏恐怕已经不能算在中原世家之内,更无资格觊觎五大剑派宗主的资格吧? 更何况,令门的现任家主乃是令兄高树生。 这拉帮结派的活计怎么落到了阁下身上啊?” 高树生哪里听不出小龙王话中敌意? 被鲜卑拓跋氏质疑中原世家资格,这还真是怼到了痛处, 可是他却并不以为忤,赔笑答道: “高句丽王族本就出自齐人先高公渐离。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又怎能因鄙族避世偏远而革了血脉传承? 正如昔日夏公诸族,殷王遗脉,散诸关外宇内, 河西漠北,山外山,海外海,又焉知他日不会重归涿鹿之野? 倒是鄙人,确实不敢带长兄为疱。 只是家嫂临盆在即,不才这才不得已出面张罗,却让小龙王见笑了。” 涿鹿之野,乃是当年炎黄破蚩尤的古战场。 上溯远古洪荒,曾于逐鹿之野逐鹿行猎的,无论匈奴元祖夏后氏,扶余正溯有虞氏,越人神宗盘瓠氏,还是其后炎黄, 其时尚无华夏,又安别华夷? 高飞雀这一手以退为进,既给了拓跋氏小龙王的下台阶,又将源出姜姓炎帝的高家摆得位置端正,半点挑不出毛病。 只有庆云心下暗暗冷笑, 哼,这高句丽的王族如果按照先辈庆氏遗稿,那应该是我庆家与河伯的后人啊。 他这个时候也已悟到方才高飞雀对自己激将的用意,因此对这张貌似憨厚的面孔也没生出什么好感,于是便插话道, “小时候陈叔经常向我讲一些前朝典故。 其中自然有提到渤海高氏,长乐冯氏两个大宗族的过往。 这两个中原大宗族迁居渤海,相濡以沫六百余年,素来同进同退。 晋之末世,两族并肩剪除了横行燕地百年的慕容氏族,虎踞关外。 结果为了一张座椅,两家却就此决裂, 才有冯氏刺高云,高氏叛后燕,以及后来冯氏败走高句丽,反遭算计的种种旧事。 每个人都希望在最高的位置坐的是自己, 希望越大,分歧越深,最后世交也会变成死敌。 国家如是,门派亦如是。 所以被高师叔谬赞了一声淡泊的陈叔,一直教育我莫要忘记初心,莫要追求与自己人望不相匹配的位置,最后反将自己变成孤家寡人。 对了,其实我对高师叔将陈叔与盖坤并提的说法很有意见。 高师叔应该可以揣度出其中缘由吧?” 庆云这番话缜密老辣,不但巧妙地接过了小龙王和高飞雀正在针锋相对的话题,还暗里向高飞雀狠狠敲了一根软钉子。 这话出自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手中,堵得高飞雀有种吃了死苍蝇的感觉。 你说此时他以大欺小用辈分压回去吧,这周围都是和庆云同辈的小字号,没人会买他的账; 如果他义正辞严地和庆云辩驳这类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的话题,且莫说是否一定能说服对方,只是与小辈缠斗口舌这一条便等若把自己的身份做低了去。 更何况他还没有必胜的把握。 就在他脑中一片混乱,缓缓举起手指,故作神态自若状,其实是在案自盘算接下来说辞的当口—— 嘿,又来了一位补刀的。 “哼,就是!高师叔,你把我师傅和陈师叔并称,人家可不依啊!” 殷色可那可人儿的小脸不知何时已是憋的一片殷红。 此时她正撅着小嘴,挺着涨鼓鼓的腮帮子瞪圆了眼睛斜睨着高飞雀。 高飞雀把目光从庆云移至殷色可的方向,举起的手臂依旧僵在那里。 其实他本已做好了佯怒破局的准备, 可此时望见殷色可这神态,却不太好发作了。 他一时也搞不准这盖坤的徒弟和陈道巨带出来小子到底是怎么个关系,又是怎么凑到一块儿的? 在缑氏镇上,这个小妮子就一直装傻卖萌没有明确表明过态度。 此时她又是什么意思? 给庆云帮腔? 还是真的因为师门长辈的不合而相互龃龉? 这两个娃儿啊,虽然辈分低,在门内也没有什么人脉, 但是毕竟各自代表了檀宗传承里举足轻重的大支系。 高飞雀此时还真不愿撕破脸皮。 最终他只能尴笑两声, “啊,哈哈,哈哈…… 我檀宗的年轻一辈还真的是, 啊,真的是小心眼! 都是同辈的门人,有什么不能并提的? 哦,对了,镇上还有许多门人等我招呼,今日且先告辞。 来日再叙,来日再叙,呵呵!” 望着他的背影,小龙王冷冷地吐槽了一句, “这厮是冲着五弟来的吧?” 瓠采亭吐了吐舌头, “是啊,如今檀宗十大支脉,五弟一个人就代表了两支,分量可着实不轻呢。 无论谁想觊觎檀君的位置,自然都会挤破头地和五弟攀些交情的。” 小龙王冷哼一声, “那还争什么,就让五弟来做檀君不就得了?” “就是,就是,我也支持! 这事儿,师傅既然懒得参合, 那我做主,也能代表一支呢!” 听了小龙王的提议,殷色可顿时眉飞色舞,跟着起哄。 瓠采亭气得直翻白眼,又不好反驳, 她可没有底气说自己也能代表师门高氏宗支。 更何况,刚刚被几位结义兄弟送走的,也是出自高氏分支的人。 在这场讨论里,自己是个孤家寡人,不由一脸委屈, “你们和我横什么横,好像就我不想让五弟去争檀君一样。 下次门中再有议计,我自会提议推举庆兄弟, 看你们应不应,谁怂谁嫁不出去!” 这瓠采亭虽然看上去是和一干人赌气,其实真正想怼的也就殷色可一个。 嫁不出去这种赌咒,今天看来虽然没什么,但在当时可是天大的重咒! 良家女子谁还说不到个婆家呢? 若不是被批了招煞克亲的否极命格,就算是烟花女子,最终多半也能去做个填房妾室。 嫁不出去的女人,在那个年代会受到整个社会的歧视,欺辱甚至虐待,除空门别无可遁之处。 殷色可吐了吐舌头,不好再言语了。 谁知道庆云忽然来了劲,大声吼道, “好!既然师姐师妹如此说,在下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众人完全没料到庆云如此反应,再望向他时,只见他眨着眼睛,将手附在耳朵上笔画着,像似在说:有人偷听! 瓠采亭和殷色可心知有异,但察觉不到半分不妥之处。 倒是小龙王更敏锐些,显然也是意识到那高飞雀仍未走远。 不过庆云这么一吼,那高飞雀似乎也有自觉,知道自己的行藏已被勘破。 按照刚才那小子的表现,这一声明显是吼给自己听的,于是便一声苦笑,悻悻离去。 小龙王听到高飞雀走了,心中并无半分欢喜,眉头反而蹙得更紧。 庆云小声凑上来,问道, “大哥,是不是还有一个?” “嗯,好像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已经跟着高飞雀下去了。” 小龙王向周围扫视一眼, “看来你们檀宗的水很深啊,这檀君的交椅比龙椅都烫屁股。” 暅之这时候已经为刘赢行过了针,灸,终于有机会插话道, “我看却也未必,这高氏并非只有在檀宗可称巨擘,在北魏朝堂亦是肱骨。 二皇子身后的母族,就是高氏宗支吧?” 小龙王嗯了一声,若有所思道, “王子母族这种事情,在魏国乃是禁忌。 如果今上真的有心立二皇子,依照旧例,恐怕这高氏会有不小的麻烦。” 暅之似乎早已想过此节,借口借得很快, “可是高氏手握重兵于梁国,在朝人脉深厚,在野名著江湖,依然尾大不掉。 这个高飞雀在这个当口如此高调行事,定会引起保义军的注意。 檀君之事虽是江湖事,但这个时候,魏王断然不希望看到高氏的影响力继续增强。 所以魏王可能也会支持檀宗重聚,并且扶植一个派系弹压高氏, 先将高氏卷入檀君之争这个江湖漩涡,待其深陷其中,再伺机收紧朝堂势力。 甚至还会让保义军假借江湖纷争的由头,处理掉一些高氏的要人。” 两个女娃子平日里哪儿想过这些问题,此时只听得脊背发凉,冷汗直冒。 瓠采亭疑惑地问道, “二哥,既然如你说得这般明显,难道高氏没有人会想到?” “他们怎么会想不到? 只是身在局中,自不如旁观者清。 他们就算是感觉的到危机,但是他们此刻能够选择的对抗手段, 就是继续做大做强,强到令魏王有所顾忌,不敢轻动。 他们让分家出面主持大局争夺檀君之位,其实也算是做了进退两种打算, 但这一手究竟是妙棋还是臭棋,还需最后封盘数子的时候才能判断。 四妹,虽然你一直未点明自己师承,但也自认出自高氏一脉。 所以今后也要多放个心眼. 无论局势如何变幻,千万都要留足后路才好。 二哥今天这番话,其实就是说给你听的。” 自从引庆云离开南朝,暅之对这位四妹其实一直都很戒备,瓠采亭其实约莫也察觉出一些端倪。 但是在与庆云无关的问题上,这位二哥,绝对可算是一位循循善诱的兄长,对她的关心并未有一丝折扣。 听了这番话,采亭不禁心头一暖,一股热流便自眼角涌了出来。 殷色可见采亭忽然伤感,瞬间便变得十分乖巧,取了帕子帮师姐拭泪。 泪珠儿划过脸颊,此时并不止采亭一人。 山道上一袭红衣,正在孑然高歌,声音凄婉,细诉乡愁, “兰更卞草兰。 椒香郭甲椒香秋。 秋山秋烟或,尽休休。 幔角或愁今禁酒。 身孑孓尬吼。” 歌词的韵律独特,前几句用了回环、顶针,两句一叶韵,读来也是颇为上口,但却不似中原语言。 这首越调虽然鲜闻不经,但它的汉文转译却是脍炙人口: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知得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首《越人歌》本来就是用越语对音记录下来的, 而为我们所熟知的那一串唯美汉风诗句,其实是楚人译本。 此歌随越人渡海,亦遍传筑紫秋津。 所谓秋津洲的得名,就是出自那句“秋山秋烟”, 也就是大被同眠,颠鸾倒凤,对那些生命起源之事的暧昧暗示。 秋津,与天津相对,是倭人心中的“生命起源之川”。 而这个“秋”的发音,在此歌最早的文字记载——《说苑》当中,按照上古发音被对音记作“州”字。 (州,上古音:t?jew,与今音“秋”,日文训读“しゅう”大同。) 故而秋津又被回译为本州。 本取的是生命起源之意,州取的是音。 “大八洲国”(日本别称)之一的秋津“洲”因此降格称“州”,便是这个原因。 不知火麻衣思乡情浓,想起了海之彼岸长身玉立,紫衣飘飘的主君,情不自禁地便哼起了这首乡音。 忽然间路畔一袭紫衫,负手凭崖,鸟瞰青波,那种有些熟悉的不羁气质直撞入不知火的眼帘。 这里正是当日刘赢坠崖处,此时却迎来了绾紫纤红的一场邂逅。 “秀棍!?” 不知火的语音满是惊疑,这一声主君喊了出来,竟用了乡音。 不过她旋即也觉失态,主君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 那紫衣人也是一愣,他自然是有心在等候不知火出现,但被这声“秀棍”叫得不知所谓。 秀棍? 哦,那似乎是华人衣冠南渡以前的长安俚语“结棍”(应以当代苏白拟音,结音近结/撷之间,近秀),大抵是很厉害的意思? 这是在打招呼吗? 还是在尊称我为很厉害的人物? 于是那人也跟着回了一句长安故俚,“侬吖好?” 不知火一听这三个字,也愣了一下。 怎么,难道对方也是倭人? 这句“のんやほ”,听上去是秋津口音,这是一个倭都特有的歌节名称。 不知火掐指算了一下,哎,好像恰好日子也近了。 难道对方这是在提醒自己,对歌? 一种她乡遇知音,同病相戚戚的感觉悠然自生。 于是她纤腰一扭,随风起舞,口中又开始吟唱那首充满浓浓乡愁的《越人歌》。 紫衣人见状心下茫然。 暗自忖道,怎么? 这倭国接头都是靠歌舞? 略迟疑了片刻,便打着拍子应和起来。 于是这世上第一首和声越语金曲就这样横空出世了~ 兰更卞草兰——兰兰呦~ 椒香郭甲椒香秋——香秋~ 秋山秋烟或,尽休休——休休~ 幔角或愁今禁酒——禁酒~ 身孑孓尬吼——尬吼——(合)啊吼~ 一曲歌罢,二人目光对视,均仿佛意犹未尽。 不知火兴奋得叽里咕噜如连珠炮一般倭语连弹,惹得紫衣人一脸苦笑,终于忍不住出言分辨, “嗯,那个,麻衣姑娘口音独特,在下难以甚解。不知可用雅言官白?” 不知火愣了一愣,这才换了中原语言, “原来,你不是秋津人。” 她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紫衣人,忽然像似想起了什么, 这不就是高桥尼刚才所示的卷中人吗, “你,你是高飞雀?” 紫衣人不易察觉的顿挫了一下,这才微一抱拳, “嗯,正是某家。” 不知火夹紧双膝,举拳雀跃, “有旮瘩! 婆婆正要我去找您,您怎会先在等麻衣? 婆婆让我先听高桑的吩咐。 不知高桑有何调教?” 不知火的中原话并不十分标准,句法总会有些小问题,但用词却常常有如神来。 调教这个词用得很是恭谨,自执晚辈礼,对紫衣人表达了足够的敬意。 紫衣人也不由颔首, “嗯,眼下的确有事要拜托你。 听说你擅杀人技,所以便需要你去杀一个人。” “哈夷!请高桑吩咐!” 紫衣人自袖中取出一个卷轴,交与不知火,然后嘴角露出一丝戏谑的微笑,一声轻啸,挥袖而去。 只留下不知火一人在风中凌乱。 卷轴上不但有画影,还有详细的个人信息,那专业程度堪比官方的通缉文书。 不过不知火并无法分辨印签和措辞,但依然可以读懂信中的关键信息以及绝密勿传的警告。 于是她便将银牙一咬,跺足飞身而去。 入夜十分,佛刹四周静得出奇,既无蛙声,也无虫语。 庆云似乎也觉得古怪,因而跃上房顶想细探缘由。 没想到房顶上居然早有不速来客,两袭玄衣僧袍比邻而立,无语无声,无半分动静,就像似两尊泥塑一般矗在那里,也不知已站了多久。 庆云并没有惊慌,因为他依稀可以分辨出这两个背影,似乎是觉法和空空空空两位大师。 他知道这两位大师都有些故弄玄虚的毛病,因此也没有如庸人般一惊一乍,只是缓步走了过去,学着他们的样子,并排站在屋脊上,凝目望向远方。 三人就这样呆立了一盏茶的功夫,空空空空大师终于开口了, “庆小亲可看出了些什么?” “夜色很浓,月很美。 树影婆娑,山风吹。 流云献舞,银汉斟杯,惹人醉。” “阿弥陀佛,庆小亲好兴致。” 空空空空合十微礼,很快又恢复了方才那种泥塑的状态。 过了一会儿,终于轮到庆云忍不住了,便反问空空空空道, “大师,不知您看到了些什么?” “四野空旷,山径空。 云翳空冥,穹窿空。 空空空空。” 庆云知道在这打机锋的大和尚嘴里问不出什么,于是又去请教觉法大师,“大师,您呢?” “四野空旷夜色浓,山径幽幽月卧风。 山岚暗送腥戾气,醉人正堪举刀横。” 庆云仔细一琢磨,觉法大师似乎是指这夜色之中暗含杀机? 他虽然心下早有惴惴之感,但四下暗察,并无异处,因而也无法理解觉法大师所谓何指, “大师,后生道行微弱,并未查出有何不妥,不知大师何出此言?” “道友若真是毫无察觉,又怎会来此? 只是这觉识不在五感,故而道友难寻蛛丝马迹。” “不错,请大师见示。” “你可有闻到什么味道?” 庆云闭目捕风仔细嗅了嗅, “尽是香烛气息,未觉异常。” “风自东南徐来,循山隙来此。 谷兰早桂,溪畔苔腥本应是寻常味道,你可有闻到?” “后生并未闻到。” “你可听到什么声音?” 庆云侧耳又仔细倾听片刻, “除我三人对答,万籁俱寂。” “蜉蝣蟋蟀,田蛙柴犬。 正值初秋,相戏正欢,你难道没有听到?” “后生并未听到。” “应该闻到的气味闻不到,便是异味。 应该听到的声音听不到,便是异响。 如此兰香鲍臭,大音隆隆,难道你还无知无觉吗?” “大师的意思是,必然是有人在上风燃香烛掩盖气味,用手段让百兽噤声,蹑足潜踪藏在这片夜色中?” 顶点小说 “子房,子房,孺子可教!” 庆云忽然又皱了皱眉, “他们燃烧香烛和让百兽噤声之间有没有关联? 如果有关联的话……” 庆云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面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亲可回头观望。” 回首的方向乃是望向寺内,庆云闻言一愣,但还是依言回头望去,只见房顶上面已经不是只有他们三人。 每处院房上都立了几道人影,有的还以袖掩鼻,甚为戒备。 空空空空打了个哈哈, “站得高些,空气总相对好些。 不过还是要早些通知你的同伴们做些准备才是。” 庆云此时还是很疑惑,问道, “阵仗搞这么大,对方有多少人?” 空空空空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清楚,但人数自然不会少。” “既然人数不少,怎么可能隐藏得那么好? 就算夜色朦朦,诸位大师目力都是何等锐利。 一支人马安能逃过诸位的慧眼?” 觉法一声冷哼,应道, “这当口可不是拍马屁的时候,少说点虚的。 嗯,贫道虽然还不能确定, 但是在和中原武林同道交流中,曾经无意间听得一些传闻,似乎可以解释眼前这些异相。” 》》》》》敲黑板时间《《《《《 相信许多读者在看完这一章节后都有一种暴躁的情绪,没关系,我们慢慢来分说。 首先我们讲一下古长安口音为何要用苏白来对音。这是魏晋,五代,两次衣冠南渡的结果。根据目前学术界的共识,江南语系和汉代音系(属于上古汉语的第二阶段),中古汉语(魏晋至唐的汉语发音)的近似度远远高于江北语系,建康金陵吴郡也就是当今苏宁杭(上海那个时候只是一片滩涂。)三角是长安洛阳望族当时的主要迁徙目标。如果有兴趣研究当地一些大姓望族的谱系,泰半是晋末或唐末迁徙而来。而荆南,闽南,岭南客家(南迁族群),则大多望出晋鲁。而北方的口音则经历过多次语种混合,最近一次影响力较大的融合当然有满人白话,关外口音的诸多影响。根据唐诗韵脚研究也可以看出,即便到了唐时,长安官白也更近南音,而非北音。在当代北方口音中几乎已经完全消失的入声,在唐宋之际依然于江北普遍存在。 其次我们再谈一谈本州的这个州字为什么有问题。日本称大八洲国,出自《日本书记》所载上古分野“然后同宮共住而生儿。号大日本丰秋津洲。次淡路洲。次伊予二名洲。次筑紫洲。次亿(隐)岐三子洲。次佐度洲。次越洲。次吉备子洲。由此谓之大八洲国矣。”所谓八洲,就是日本自认为国土的八个岛屿。环水而居处曰洲,这本也无甚不妥。而州是一种行政区划,比如筑紫洲称九州,是因为筑紫后来被划分为九个令制国,与四国取名法同。而秋津洲作为日本本土最大岛屿,所辖令制国不知凡几,合以本州一州论,无论在命名法还是典籍上都是无道理可循的。对于秋,州二字今日日文训读的不同读法,涉及日本渡来史,在本作中并非主要内容,因此此处仅循其简,日本渡来是在万年的跨度里多次形成的,最早的渡海人当然是南岛人(越人)。“秋”“州”在现今日文中读法不同,类似现象在定型后的日语中比比皆是,也就是之前提到过的“吴音”,“汉音”,“唐音”以及被归入“惯用音”的“上古音”(日本上古音既越音)相互影响形成的。 接下来我们就要讲回《越人歌》了,这首诗歌以越语发音的形式记录于《说苑》,是学者用以研究古越人语言的重要文献之一。该诗本体是用三十二个汉字对音记录的:“滥兮抃草滥予昌枑泽予昌州州鍖州焉乎秦胥胥缦予乎昭澶秦逾渗惿随河湖”。这三十二个汉字用现代汉语读起来非常拗口,早已脱离诗词风骨,于是在本文中就采用了上古音对音拟音。当然,这些对应也并非绝对精确,比如“滥”的“lam”字音在当今汉语里已经没有对应,一些舌音或者ieu之类的复合元音也被现代汉语摒弃,但是我们依然可以籍近音字还原出诗歌诵读的神髓。对于诗歌的断句,这里参考了郑张尚方先生根据古越语音译对照给出的标注,并非为了炮制诗歌神韵,信手而断。 越人歌一直以来惹人争论的不止发音,还有释义。比如楚人译本中的“蒙羞被好”一语到底解释什么?尽管古代儒学者给出了无数个“河蟹”版本的解释,但是《说苑》当中却记载得明明白白,鄂君子皙在听罢这首诗的楚语译文后,撸起袖子,冲上去抱住了操舟人,用大被裹作一团(于是鄂君子皙乃?修袂,行而拥之,举绣被而覆之)。所以自古而来,非官方释义家都没有停止过这段话的遐想,到了当代,更是有很多“有识之士”将这段艳文向龙阳之好的方向引导。 然而,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榜枻越人是个男子,这似乎是被广大评论家忽略的事实。 我们只知道当时楚大夫庄辛以此劝诫襄城君,舟中难免肌肤之犯,不要太顾忌身份差距,君不知鄂君子皙与榜枻越人乎?襄成君与庄辛固然都是男子,但是因为襄成君端架子站在岸上不肯上船,苛求有人能把他直接从岸上渡到对岸,这才引得楚大夫亲自下场搀扶。庄辛想要平息的是贵族乘便舟的仪态问题,想要说服襄城君将就从权,这才举了越人歌的例子,并且突出了鄂君子皙的仪仗风姿独绝天下,实是对襄城君的彩虹屁。因为举例的二人并非为了说明情爱之事,榜枻越人的性别便也不是重点。 但在我们单单研究《越人歌》时,却可以读出越人对鄂君那种热烈的表白,以及对方更加激烈的回应。数千年以来,这首诗歌在被引用得时候,也都是用在直诉衷肠,大胆表白,那临门一脚的功夫上,其实并未偏离本意。 のんやほ节,本是江户时代京都地区的歌节。这里将其源流提得早了些。不过这个节日的名字十分有趣,发音在日语中近似“娘惹乎”?娘惹,是对南岛侨居华人女性的称呼。不知道这是一个巧合,还是泛越人文化的影响,仅备为一说。 第三十七章 匿迹衔枚盈千载 展图亮剑在一朝 “贫道曾经听闻,薛安都当年为南人筹备隐秘行动部队时,保义军成名已久。 薛安都能在短短数年之内组建起一支可以与保义军抗衡的部队,自然并非白手起家, 而是借了一支有着千年传承的奇兵,以为精锐。” 庆云不禁大讶, “千年传承?我原本以为齐王檀宫可算是最早的秘谍组织了,难道此前还有类似的机构?” “哎,秘谍部队之先要上溯到夏王禹为天下盟长时期。 后禹在九州遍撒闲人耳目以为谍。 所以《说文》中对谍字便作如此解释: 谍,闲,伣也。闲者无事,伣者候风,皆备不时之用也。 后来夏王太康失国于有穷氏,新王少康便是依靠这些闲伣密谍方得复国。 其实不仅华夏人用谍,当年越人大罗国也用谍。 《左传》亦曾记载,楚国筹谋南下,军队抵达彭境时, 大罗国也曾派出了一名叫伯嘉的谍人刺探情报,对楚军的部署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哦?所以薛将军是借用了大罗国的谍人部队?” “不,大罗国的谍人机构远不如周王室专业,所以他们败了。 薛安都收编的,乃是周王室世袭秘谍部队——衔枚氏。” “大师说的是,‘衔枚疾走,雁过无声’的那支传说中的神秘部队?” “那可不是什么传说。 大周以司寇辖九州闲伣,其中最精锐的就是衔枚氏小队。 依靠这支秘密部队,周室也守得了几百年江山。 如若不是其后齐,楚,秦,燕等强国纷纷组建自己的谍报网络,并且对感觉良好自我麻痹中的王室秘谍系统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侵蚀与破坏, 也许这大周朝还能向天再借五百年。” “周代编制的部队,如何存续到现在?” “周官大多都是世袭,所以周朝的官职才能派生出许多姓氏。 这衔枚氏亦是如此,其身份,技能在族内世代相传。 虽然周朝的谍报网络被各国破坏严重, 但作为精英中的精英,暗部中的暗部,他们这一族依然低调的存活了下来。 生存,本就是秘谍首先要具备的能力。 这个家族代代繁衍,偶尔也会出来露露脸。 只是他们每一出现,都会改变时局走向,实在是一支无法让人忽视的势力啊。” “大师是指,周亡以后,这支势力还出现过?” “是啊!昔大汉七王叛乱,七王的力量联合起来,已过天下半壁, 尤其以吴王和楚王的力量最为强大。 可是吴楚两国联军却在弹丸之地梁国面前吃了数月的闭门羹, 方有其后周亚夫逆袭,逼死二王,令七王之乱冰消瓦解。 当时世人只知道周亚夫的风光,却很少有人留意那梁王遣入吴王账下的死士枚乘。 后来七王之乱平,梁王又欲挟功争位。 可笑他却不知道衔枚军向来只为天子剑,不做权臣奴,结果自然也是落得个凄惨下场。” “枚叔文才,天下闻名。 真说名气,可也未必弱于亚夫之勇。” “但你可知枚乘的武力其实也不逊于周亚夫? 那枚氏就是当年衔枚氏的后人。 梁国就是靠着衔枚奇兵在吴楚联军之间周旋,方才以弱御强,不落下风。 而枚叔的这个字号,其实并非是以字行, 而是如檀君一般,是衔枚氏大头领的世袭称号。” “这许多秘闻,于中原不见经传,觉法大师却缘何这般清楚?” “贫道并未读过多少中原史书,除了太史公鲁左史,其余并无涉猎。 只是贫道好武如痴,借阅的武学典籍却不计其数。 贫道悟一苇渡江的轻功,其实是参详了一本名为《蜻蜓点水》的功法。 (前文《蜻蜓点水》并未加注书名号,因为古代本无标点) 那本功法本出衔枚氏,上面除了轻身潜踪的武学技巧,更详细记录了许多衔枚氏的旧事秘闻,故而于此所知多些。” “大师如何确定今日来的便是衔枚军呢?” “除了他们,我实在想不出,还能有谁具如此手段,在这四周潜藏百余人而令人无可察究。” xiaoshutingapp.com “百余人?大师如何能查知暗中隐藏的人数?” “虽然看不真切,听不出异动。 但是每个人的身体都恒定在一个近乎相同的温度。 这个温度,通常高于周遭,会引起附近气流细微的变化。 人数的多少不同,引起的变化程度自然不同。 普通人可能无法察觉,但是如果习惯吐纳阴浊阳明之气,以炁感知天地,便可觉察出这其中的些许变化。” 庆云听得大感惊奇,依靠吐呐感知天地? 眼前这位觉法大师的武学修为该是到了何等境界? 怕是用超凡入圣也不足以概括了吧? 觉法望着庆云面上的精彩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于是又补充道, “华阳先生自然也有如此境界, 若以修为论,可能还在我之上。 太室那个暴躁得老道,也早就摸到了那层门槛, 如果他心性可以再沉稳些,大概很快也就能到达这个层次了。 小友若是对此有兴趣,不妨常来弥勒堂坐坐, 贫道这里的抄本,都是可以随时翻看的。” 空空空空这时忍不住插嘴道, “觉法大师的易筋洗髓二法,深奥无比, 我依法修炼了数年,也只是略觉改善了些体质和柔韧, 却不知道为何他可以运用道如此层次。 哎,怕是无缘。 可惜啊,贫道却为此被他诓去了一套功法。” 说到此处,空空空空举起十指,虚握成爪,在胸前不停弹动。 庆云见到这个动作,脑海里忽然很不争气的闪过了郁闷小姐姐的倩影, 顿时心魔上涌,心中反复念叨着,阿弥陀佛,非礼勿视,非礼勿念…… 这才强自将意马心猿镇压了下来。 其实将他从绮念中强行拖出的还是眼前冰冷的现实, “二位大师,那我们现在需要做些什么?” 觉法微微一笑,合十答道, “虽然正面交战,贫道尚有自诩。 可是说到匿迹和杀人,显然是对方更专业。 贫道就算冲进林子里去,也不一定能找到他们,甚至不一定敢夸口自保。 但如果他们想要来寺中作乱,以我对兰若的熟悉,定会让他们有来无回。 小友认为,贫道应当如何?” 空空空空怕庆云心中依然没底,便接着补充道, “寺里已经通知各处以湿巾掩窗,逐户发放醒神却毒的香气。 几位首座和弥勒堂逐弟子都已经进入戒备状态。 等到准备工作全部完成,雄起大师便会鸣钟示警,警告对方他们行藏以被看破。 如果他们依然敢来,那便不妨一战!” “哦!”,庆云终于有了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便随口问了一句, “那后山的防备也有人布置了吧?” 他有此一问,本是因为今日早些时候在后山吃了个瘪,故而至此时仍念念不望。 可是这话听到两位首座耳内,两位大师不免面色一齐大变。 空空空空面色凝重,向觉法问道, “后山有胡保义那个老家伙坐镇,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吧?” 觉法此时心中隐隐也有惴惴之感, “若是临机应变,世玉檀越应该没有问题。 可是,可是碰到这衔枚军,他能否及时查知,贫道也不敢保证。 如果对方的目标不是我们,那到真有些棘手。 现在派人去后山传讯,怕是凶险万分,看来只有贫道亲自去走这一遭了。” 庆云对这位号称“比肩华阳”的觉法大师一直十分好奇,当下自告奋勇道, “大师,等我一下,我与大师同去!” 说罢他一个鹞子翻身转回屋内,和大哥二哥简要了说了一下情况,嘱咐他们等待寺内统一防毒安排,便告辞离去。 小龙王和祖暅之都非扭捏之辈, 他们一个需要护持寺内二皇子的安危不可擅离, 一个是照料刘赢的关键, 虽然都知道庆云此去凶险,却也不会在此时作态,只是互道珍重。 等到庆云再回到梁上,空空空空已然离去,想是为了张罗寺内布置。 觉法却依然面带微笑地在等着他,似乎对他的勇气颇为嘉许, “走吧!” 随着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吐出,一只手掌忽然托在了庆云臂弯。 庆云只觉得身体一轻,仿佛变成了棉絮一般, 然后一股推力助他腾身而起,顿时让他恍若回到那日梦中, 乘鸢滑翔,向那浑浊的夜色中直掠而去。 “闭气!” 在高速行进之中,觉法的声音依然沉稳如常。 庆云也自然依言不忤。 “吐气!” “闭气!” “吸气!” 觉法在沉浮之间,不停变换着指令。 庆云每次按照觉法的号令施为,都会感觉脚下松弹绵软,如踏中云雾, 觉法的托力及时送来,旋即便可腾身而起。 那吐气与闭气的时机都选择得恰到好处, 吸取时天地间的元气仿佛不请自来, 呼出时又恰好是顺风吐息毫无阻碍。 此时月光下的奔跑,仿佛是吸食了王母神药的嫦娥,正在感受那种肉体即将脱离束缚的过程,伴着有节奏的催促和指引,似是随时都可能飞升,将灵魂在一阵战栗中抽离。 那阵战栗来的非常忽然,非常激烈。 庆云只觉得两股热浪从两侧腰眼炸开, 换用现代语言,就是肾上腺素瞬间大量分泌, 然后失重的感觉遍布全身,五脏六腑都像被浸在了温水当中。 他睁开眼睛,发现月亮的尺寸正在变大,他似乎真的飞了起来! 他的惊叫声划过夜空,在角羽之间不住颤抖,但自己却完全听不到。 当他的身体达到最高点,忽然一个停顿,转而向下坠落, 这个过程只是一瞬,但对于庆云来说却如万年漫长,所有的景物均在这一刻定格。 当他的目光转而俯瞰,便能清晰的看到七名黑衣人,自七个角度,以七种不同的姿势凝在空中; 四下的树枝随风弯折,却没有摆动; 被惊起的夜枭怒目圆睁,双翅都未来得及打开,呈捧腹状飘浮在梢头。 银色月光下,整个世界都是静止的, 除了一道残影—— 藏青色的僧袍划出泼墨般的拳意,七起七落,便在一气间呵成。 庆云的身体忽而如流星般砸落,视线逐渐模糊,贯耳的风声不断加剧,直到近乎爆裂。 如果以这样的速度撞击在地面,只能留下一坑血肉。 一道横风倏然倒卷,将庆云带得斜飞了出去,身形不断地在空中旋转,也不知道是在翻滚还是侧旋,只把他绕得一阵头昏眼花几欲作呕。 随后庆云只感觉似乎被人一把拎住了后领,过度缺氧的大脑瞬间断片。 等到他逐渐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觉法拽着衣领疾奔,身体就像是纸鸢般半飘在空中。 觉法似乎已察觉到庆云的神智在逐渐恢复,沉声嘱咐道, “保持方才所授呼吸节奏,不要慌乱。 你需要知道,只有适应速度,才能掌控速度。 只有适应力量,才能掌控力量。” 庆云在方才那恐怖的坠落速度中对身体和神识失去控制,而在觉法看来只不过是缺乏锻炼,能力不足而已。 于是庆云只得在心中反复念叨着大师的箴言,呼吸逐渐调匀,果然感觉在眼下这种高速运动中适应了许多。 适应,是掌控的第一步。 人不适应环境,如何掌控,改变环境? 人不适应规则,如何掌控,改变规则? 难得有这种仰望星空,翱卧飘游的体验, 庆云不禁思绪万千,展开头脑风暴,仔细地体味着这种状态。 冥想,便是帮助人适应环境最佳的手段。 觉法仿佛察觉到了庆云的变化,似是颇为欣慰, 他复又发力奔行片刻,忽然“噫”了一声,放缓了脚步。 庆云只觉得身子一浊,向下坠去。 但他此时已经完全夺回了对身体的掌控,虽然变化突兀,依然借力旋身,侧跨两步,站稳身形,茫然问道, “怎么了?” 觉法见眼前年轻人资质颇佳,这么快就适应了高速运动,目光颇为嘉许,语气也格外缓和, “嗯,前方仿佛有人先我们一步上山报警了。” “哦?”,会是谁? 如果是某院首座,想来觉法大师不会不知。 庆云侧耳细听,似乎前方隐有金铁交鸣之声,有人已经动上了手。 一声闷哼传来,庆云觉得那声音颇为熟悉,忙拔足奔行,赶了上去。 一尊铁塔般的大汉软倒在一颗古松上。 饶是那松木高可擎天,围盈五抱,此刻都仿佛岌岌可危,时刻将倾。 那大汉肋间有一道异常凄惨的刀痕,血如泉涌,显然是被重武器所伤。 庆云冲上去见时,果然是那来自南齐的席阐文。 赤斧此时正软垂在一旁,贪婪地饮着主人身上滴落的血液。 庆云扯破衣衫,胡乱的塞在席阐文伤处,希望能暂时缓解血液流出的速度。 “交给我吧!” 树林暗处传出一个声音,紧接着又挤出一个高大身影,正是萧云长。 庆云见是他,便也放下了心。 他请知萧衍定在不远处,忙与云长赤斧二人告辞,向前赶去。 觉法略向这边扫了扫,冷哼了一声,便也随庆云去了。 待二人走远,萧云长这才森然望定席阐文, “席叔,我不想杀你。 正是因为不想见你死,才出刀将你留下来。” 席阐文气若游丝,浑身无力,只能微微抬了抬下颌,示意萧云长走近些。 萧云长此时对席阐文已经毫无忌惮,毕竟对方对自己亦师亦父,情谊尚在,既然已经如此重伤,何不将就一二? 于是他便走上几步,将耳朵凑到了对方面前。 席阐文的声音轻如蚊蚋,夹杂着剧痛撕扯出的颤抖和抽搐,但是语气依然平和威严,思路也没有丝毫紊乱, “你,有自己的选择。 我,不怪你。 可是我受你父亲重托,有几句话,还是不得不说。 萧衍只要能度过此劫,就莫要再生杀他的念头了。 萧鸾失道,子嗣无德,国之动荡,便在顷刻。 就算我们此行无法请动萧子良,萧衍也必是能举大事之人。 此时如果站错了位置,可就祸及子孙了!” “席叔!我知道您是好心,今日也是我萧云长对不住您! 他日我必父事席叔,加倍报还! 可是今上已经许诺,此行若是除掉萧衍,便会封我楚王,兼南兖,荆州两州州事! 届时我等还愁不得一番作为吗?” “糊涂啊!糊涂! 你数一数武帝以降萧姓诸王,有一个好结果吗? 萧鸾今日封你为王,明日你就是他欲拔之刺。 蛇蝎之侧,荣华益显,益堪忧虞啊!” 席阐文一只手抓在萧云长的臂弯,用力晃动,也不知怎么就来了力气,声音也是越喊越凄惶,伴着血水一起吐出,格外狰狞可怖。 萧云长忙将他身躯扶稳,长叹道, “哎,可惜,我已经出了手,回不得头了!” “你听我说,你出刀的时候,我用身体挡住了刀光。 当时诸人都陷入苦战,没有人看见是你伤了我! 我不说破,你自然还能回头! 我现在也不多劝你,但若萧衍度过此劫, 云长,你且慎作选择!” 萧云长抬首,望向幽深的夜径,苦笑一声, “呵!真的还能回头吗? 也好! 若是他萧衍真有如此神通度过今日大限,我便从了席叔又如何?” 席阐文闻言,一咧嘴,血浆血块哗啦啦挂下一篇,顿时一阵眩晕,再也坚持不住,彻底软倒下去。 “你知道吗? 你刚才将那个伤者,交还给了凶手。” 觉法就像很随意的在说一件寻常的事实, 从他的口气里,丝毫察觉不出任何情感的波动。 “怎么可能? 大师你这次可是走眼了。 刚才那两位我都认识, 席叔和萧兄弟的感情,旁人看上去,那是亲若父子呢!” “我不会看走眼。 也许,是平日里的旁人都看走了眼呢?” “大师,你这话说得就没道理啦!” 听着庆云的嗔怪,觉法淡淡一笑,也不愿再就此事纠缠,只是将话锋一转, “前方像似还有争斗,庆小友要不要活动活动筋骨,也来试试身手?” 庆云经过刚才一番高空坠落,贴地滑翔,对于速度的感觉有了一层新的认识,此时刚刚调整好状态,正是浑身舒泰的当口,恰愁没有机会拉拉筋骨。 此时听了觉法的建议,连忙应声, “大师既是如此吩咐,小子敢不从命?” “嗯,很好!走!” 路随山转,在一片开阔处,有三个人被十余名黑衣人围在当中。 那些黑衣人各个手持利刃,口中衔枚,队形很有层次, 虽然人数占了绝对优势,依然没有得意忘形,谨守方寸,一看平日里便是训练有素。 被围住的三人状态却都不太好,自然正是萧衍,太史叔明和褚童子。 褚童子本就曾是刘宋朝衔枚军的一员, 他的潜踪功夫都是得于此时,后来萧齐易帜,自己被清理出了衔枚军。 衔枚军是秘密部队,搞内部肃清,为了安全起见自然不会留活口。 但是褚童子运气不错,恰好为竟陵王萧子良所救,这才成为对方的死士。 褚童子对衔枚军的行事作风非常了解,因此对于今夜异状,他也早有所察,立即报于萧衍。 萧衍一听,心下大骇! 衔枚军乃是南朝王室手中利刃,此刻忽然出动,定然也是得了萧子良得消息,意在后山。 于是他便不顾安危,带诸人上山示警。 路上先是席阐文,萧云长被杀手冲散, 三人一路战至此处,那褚童子因为浑身手段无处施展,此时已经满身是伤,几乎失了战力; 太史叔明箭壶已空,左臂软垂,右手握着一柄短戟尚在勉励支撑; 萧衍仍是一袭白衣,但身上血迹遍染,也不知那些是敌人的,那些是自己的。 只是他风姿依然不减,擎剑傲立。 庆云和觉法忽然出现,瞬间就吸引来几十道目光。 觉法在庆云肩头一拍,低声说道, “我看着那个领头的,其他交给你了。” 庆云大惊,正想争辩, “这么多……?哎呦!” 他只觉一股罡风在背后腾起,显然并非是要对自己造成伤害, 但是他的脚步瞬间无法站定,离地飘起, 那种刚刚熟悉的摆脱引力束缚的自由感在此刻忽然附体, 前方的十数道黑影就像瞬间被吸引过来一般,距离迅速地拉近! 庆云别无选择,借着觉法一掌之力,躬身摆腿,宛若游鱼, 浑身化作剑意向战团直涌过去。 风水涣,三阴,涣其躬,无悔! 》》》》》敲黑板时间《《《《《 有一些读者可能会质疑觉法大师信口吟出的小令不合格律,平仄搭配颇有不妥之处。那我们就抽个小空来讨论一下诗词格律那些事。 唐朝格律诗的理论雏形,是南朝沈约的《文心雕龙》。声调,是汉语独有的魅力。对于诗词的美感来说,有韵律之美,意境之美,辞藻之美。大多数其他语言在韵律美上只能依靠押韵和节奏做一些文章,但是沈约提出的飞沉是针对汉语的独有音韵理论,就是利用汉语的声调形成自然飞沉,抑扬顿挫,错落有致,在诵读时别有风味。飞沉运用最基本的形态就是马蹄形和波浪形,平仄相间。这种美感被广泛接受和应用大约在盛唐,此前的一些诗人,包括大名鼎鼎的诗仙李白,都对此把握不甚严谨。 此后随着曲的发展,词与曲之间逐渐形成搭配。哪些音阶宜用平,哪些音阶宜用仄,可以将词在曲中发音清楚,就形成了中文填词的特有格律。后文我们会讲到一些乐曲知识,大家就会了解当时的中华小曲库有多么匮乏。不过这也不丢人,当时世界其他文明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尤其在音乐体系上,我们还是领先了很长时间的。在古代,词曲搭配非常讲究,词人以词句改变声调迎合曲调为耻辱,比如,以声律闻名的周邦彦在填一曲《满江红》时,有“最苦是、蝴蝶满园飞,无心扑。”之句,此句词,境无可挑剔,唯独一个扑字要变作入声才能唱曲,周邦彦本人深以为遗憾。 飞沉是中文文学理论一个里程碑式的研究成果,他的盛行大大提高了诗词的平均质量,但同时也造成了一些负面的影响,比如诗词美感的标准化,同质化。其实随着文学理论的延伸,对佳句的不断剖析,典故的日益丰富,明清时期的诗词在数量,平均质量上远胜唐诗,随便一个秀才,摇摇晃晃七步之内都能靠《声律启蒙》,《龙纹鞭影》,《幼学琼林》拼出一首意境上佳的诗词。许多现下看来脍炙人口的唐代诗词,若是在明清出现,语无格外惊人处,恐怕是出不了头的。工整骈丽,用典自如的海量诗篇,在明清时代爆发了一种对诗句的审美疲劳。当然,另一方面来说,唐代诗人已奠定的地位,许多词法的首创性,也是明清文人无法再去撼动的。 现代音乐因为曲库爆炸性的增长,彻底打破了格律桎梏。而且,当代音乐基本理论诞生于无声调语言的国家,声调与音阶的搭配便已经成了废弃学术,无人问津。唱法的改良,也可以掩盖一切,比如莫文蔚的《阴天》使用了大段轻唱,将汉语变成了无声调语言;周杰伦的《龙拳》将字尾改变声调强行入韵;就连被誉为最有古风的《青花词》,曲的开篇就使用了马蹄形的飞沉调,但填词依然是靠声调的改变与之契合的(素胚唱平,勾勒唱仄等等)。这样的变化是一种进步,词曲分开,歌曲就要在曲中表现音律美,不需要再考虑诵读。只要整个歌曲依然美感十足,那就足够,毕竟美才是艺术审美的唯一标准。当然,其中也有一些失败的例子,构成了令人忍俊的“经常被听错的歌词小曲库”。 全面的接受西方美学,短期内确实是进步,但是不用自己的文化进行融合消化,将会埋葬一个民族。这话说得并不重。我们知道,日本比我们更早地拥抱西方,甚至拥抱得比我们还彻底。但是,在日本当街穿和服并不怪异,女主人穿着和服出来迎客依然司空见惯,苦行得僧侣依然迈着与时代不同的步伐当街大声吟哦。莫说日本,周边诸如韩国,印度,东南亚,蒙古,中亚诸国,民族服饰基本上都保存完好,在途随时可见。可是在中国呢?穿汉服出门周遭对你的目光就像看着傻子,当街吟诵汉风诗可能会被当作疯子。自己民族的习惯,审美,自己语言特有的美,似乎已经全然沦为了糟粕垃圾,为什么? 世俗的沦陷,才是最可怕的征服。什么时候大众的审美,能够坦然而公平地回视我们的过往,才是真正可以分辨传统文化精华与糟粕的时机,才是属于华夏文化自己的文艺复兴契机。 第三十八章 奋威连折十八骑 惊悉秘闻四代传 “动手!” 萧衍的判断,仍然十分敏锐。 他见到庆云二人出现,立即便发出了口令,身化一道银虹,冲了出去,看这身手,竟似丝毫不在席阐文,萧云长之下。 一旁的太史叔明也发出低沉的怒吼,抬起右臂,向前踏出。 那褚童子虽然已经迈不开步,但也勉强着站直了身体,口中嗬嗬而呼,瞪视四周敌人。 涣亨,刚来而不穷,柔得位忽外,而上同。 风水涣的剑意一如彖词, 刚力只能来源于自己,柔劲却可以借助于外, 刚柔并济,如创世洪荒,无坚不摧。 觉法在庆云背后这一掌,力量虽然柔和,但是后劲磅礴,绵绵不绝。 庆云借了这道柔劲,自己的剑法便可刚直不阿,一去无悔。 离他最近的几个黑衣人,似乎还在思索如何应对,架势只拉开了一半, 庆云便已到了眼前,顿时便有七八条人影横飞了出去,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黑衣人口中衔枚,将哀号也一起锁在了他们口中。 没有惨呼声将恐惧传染,但那无声溃散的画面却激起了同伴们的怒火, 又是几人挥舞刀剑抢上前来,双目赤红,像似要将庆云斩至寸断。 庆云方才受了些阻挡,身形一浊,双足落地,但是去势未绝。 他剑意微变,继续前冲,仿佛乘着骏马,任意砍杀,势不可当。 一阴,用拯马壮。 第二波前来阻挡的黑衣人又是横七数八地倒作了一团。 仅余的几人望着眼前这个连破两阵,势头仍然不减的毛头小子,心中终是生出了惧意, 再想要回头,可是萧衍手中剑势已成,仓促转身,也不过死路一条。 几人无奈,把心一横,虽无杀声,面色尽是狰狞,一齐向庆云冲了过来。 庆云想要尝试刹车,却发现觉法那一掌的力量还没有散尽,依然强过了他本身的力量,于是便索性一冲到底。 二阳,涣其奔机,悔亡。 庆云将风水涣的剑意逆用,直接涣散对手奔逃的机会,切断他们所有后悔的想法。 退无可退,方是大恐惧。 那几名黑衣人方寸大乱,眼见庆云冲来,闪避之间已经失了章法,有两人还相互撞在一处,顿时阵脚一片混乱,未战先溃。 剑光一闪即逝! 三剑,十八人,拔! 庆云此时打得好不快意,眼见对方只剩一人站在不远处冷冷盯着自己,便扬起手中长剑,拉开架势就要冲上去。 忽然间他便感觉一股大力从身后传来,刚刚迈起的脚重重地踏在原地。 庆云转身看去,只见肩头已经被觉法按住。 “这位便是枚叔吧?幸会,幸会!” 那黑衣人竟然被人见面就叫破身份,心下也是大为诧异, “这位大师如何称呼,竟然知我衔枚军?” 无数幽灵般的身影自黑衣人身后显现,配合着他阴冷的语音,显得格外森然。 那些黑衣人本来各自埋伏在自己负责的区块,此时头人秘术召唤,这里横生变数,于是周围暗桩一齐赶来。 先有数十人上前将受伤的同伴拖回,其余的人则静静地侯在枚叔身后。 所有的过程,都寂然未发出一点声响,画面诡异,令人生寒。 觉法毫不为所动,双手合十, “贫道,嵩山,少室峰,御建兰若, 弥勒堂首座,波西国客居僧,菩提达摩。” 枚叔用冰冷的眸子在觉法身上反复打量, 虽然对方精光内敛,神色缓和,似乎并不具有什么危险气息。 但作为暗部之王,他的本能是如何敏锐? 内心里一个声音不断劝告着自己,不要轻易与眼前人为敌。 但是同时,还有另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衔枚密部,知者必诛! 他这一番天人交战,冰雪样寒冷的眼眸阴晴交变,觉法又怎会看不出来? 后者朗声一笑,继续提醒道, “无论朋友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 眼下出了这么大动静,前山后山此刻应该都有了警觉。 你们既然决议出手,必然不会对去处一无所知, 那胡保义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你如果继续与我们僵持下去,将人手暴露在明处,就算能将我们尽数灭口,依然是露了行藏。 而且只怕还会有不小的损失。 到不如就此两相罢手,枚叔以为如何?” 这一番话可谓中肯,阐述的是基本事实,枚叔自然听得出来。 他仔细衡量了一下眼前局势,很快还是有了决断。 衔枚军最不可承受之重,就是大量减员, 每一名衔枚的培养都是万金不易,所以他们绝对不愿意在正面与保义军这样棘手的组织遭遇。 也不知是枚叔打了些什么特殊的手势,亦或还有其他传递讯息的方法,总之那群衔枚又不知怎地如幽灵般融入了夜色当中, 来无声,去也无声。 直到枚叔的身影也慢慢消失的时候,庆云才想起来用力揉了揉眼睛, 因为他刚才实在没有看清那数以百计的人是怎么凭空消失的。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作用,枚叔也仿佛冰糖融于滚水一般,身影渐渐淡去,直至无迹可寻。 庆云正要冲上去细察究竟,却被觉法拉住, “年轻人不要好奇心太大! 如果他们留下了能让你看破其隐匿方法的蛛丝马迹,就一定会同时留下陷阱或禁制。 slkslk.com 在明处他们固然无法奈何贫道,但论暗中手段,贫道对他们也并无半分把握。” 褚童子干咳两声,喷出的飞沫满是腥气,显然内伤不轻,但他依然非常慎重的警告道, “大师,说得,没错。 不要,过去……” 萧衍见对方已尽数隐去,先向二人致谢,然后便询问道, “大师,庆少侠,方才来时可曾见到席叔和云长?” 庆云忙道, “席叔受了很重的伤,我们赶快回去看看。” “嗯。”,觉法点了点头, “庆小亲且先带萧亲一行回寺。 我既然已到了这里,还是去后山看看, 确保他们已有了防备。” 众人与觉法作别,再次致谢不提。 却说萧云长候在原处,见最先回来的却是萧衍一行,不禁面色大变。 好在他脸色本来就是赭赤,在夜色下难查有何变化。 萧衍见席叔受伤,忙上前查看,然后便转头向萧云长细问究竟。 萧云长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作答, 忽然感觉席阐文握住他的手一紧,似是示意他噤声。 此事终究只能靠席阐文解围, 他休息了这许多时间,体力略微回复,虽然声音仍然虚弱,吐字却还算清晰, 于是便将被黑衣人截击掉队之事仔细形容了一番, 对于自己受伤之事,只是浅浅带过。 萧衍知他心性,并没有过多怀疑。 但萧云长自是知晓,席叔并没有将自己欲在背后对萧衍出手,却被后者拼命掩住的真相和盘托出。 今日行刺不成,恐怕日后齐王的人也不会再信任自己。 而席叔却和他有约在先,此时又留足活路,看来自己想不站在萧衍这条船上,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南齐在这一夜的行动中不但暴露了衔枚军的底牌,更是失去萧云长一将。 当年萧赤斧下辖长江以北自雍州到南郡,齐国兵马的调度之权, 萧云长继承虎符,其代表的势力堪称一方巨擘。 齐王今日失之,预埋他日失国之祸! 南朝烽烟,竟然又在不经意间系于嵩山。 这个又字,当然承自当日萧齐代宋之变, 十八年前,那时嵩山,正酝酿着一场杀局。 他日总总,才种下眼下这场因果循环…… 此时夜近三更,可是小龙王,暅之,采亭,色可四人都还没有睡, 各踞方桌一壁,面带忧色,对视无语,显然是在等待庆云平安的消息。 俄顷风拂窗影,乱了烛红,一人推门而入,正主终于现身。 霎时间四人有笑有骂,一片大哗,方才物种的压抑和死寂终于散去。 四人的问题如连珠炮一般无论巨细, 庆云也无法连贯的将整件事情讲完, 但是有关衔枚惊怖,觉法神威,萧衍遇伏,席叔重伤, 这些要点他自然是被逼得反复分说了数遍。 小龙王听罢,目光森寒,发出一声冷哼, “这些南朝密谍,此刻多半就混在太室山那批商旅中。 他们又想来我大魏的国土闹事,还偏偏挑在这个当口, 看来是真地需要好好敲打一番了! 二弟五弟,明日随我走趟太室! 对了,那个齐国姓萧的朋友,如果有兴趣,也可以一起叫上。 他们定能指认出不少危险人物。” “嗯,大哥说的有理。 明日早上我再为三弟施一次针,然后就要麻烦四妹和殷姑娘照顾了。 记得多请莫愁姑娘来陪三弟说说话,这也是治疗的一环!” 殷色可掩嘴娇笑,道了声省得。 采亭不能随义兄走太室,心里并不十分痛快,应付了几声,便拉殷色可回房去了。 第二日龙王点齐兄弟,去寻萧衍,言明来意。 萧衍自然也想了解此事,于是便带了太史叔明与诸人同行。 再上太室,俨然又是一番景象。 只见沿路彩幡黄幢,气派非常,显然是又有皇族驾临。 庆云见状也不由大奇,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也不知道。 难道是彭城公主和三皇子搞出的阵仗? 不应该啊,他们若是如此明目张胆,那是一定会被魏王拎回去的。” “还是上去看看吧。” 暅之此时也没主意,只能且行且应变。 众人来到白云观前,一见果是仪仗齐全。 暅之手搭凉棚,仰首观望,好不容易在日耀金芒间读出了两处高幡上的字迹, “天赐,玄都?” 暅之将脸转向小龙王,满脸疑惑的问道, “看上去是玄都观派了人过来,可是为何使用皇家仪仗?” 小龙王长叹一声, “太子党,也下了一手妙棋啊!” 暅之,庆云二人眼见着大哥眉心愁云涌起,此时又听他发声感叹,均是不明觉厉。 见到几人俱在沉吟,忽然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众人转头看时,却见是李神俊也来了, “这其中端倪,谅来小龙王难以出口。 李某不才,倒是略知一二。 不知小龙王可介意我提起那些陈年往事?” 小龙王不置可否,只是负手走开,像是一种默许,但又不想去听李神俊的说辞。 同来的众人知道小龙王自有不便之处,便将头齐齐转向了李神俊,听他慢慢道来, “虽然天师道派盛行中原,但自我李氏上师西出函谷,中原道观皆以玄都为尊。 观主李玄都,自称出自陇西正宗,号称长生不老,莫知其龄。 他不但总纂《三千道藏》,更捉笔我陇西系谱。 对于此人,祖兄应当知晓才是。” “嗯,放眼道家,能与李玄都并提的,恐怕不过五指之数。” “不错,也就只有令师华阳隐居,北派寇天师,和张氏嫡传了。” 李玄都在道家地位崇高,暅之固然知晓,但这并无法解决眼前疑团, “可是李玄都似乎没有受过北魏诰封, 就算是北派寇天师辅国,也是很久远的先皇遗事了。 眼下这阵仗,好像有些不对劲啊。” “嗯,这里就要说到我朝的又一桩旧事了。 也就是小龙王不愿意提及的那些秘辛。” 李神俊顿了一顿,相似在整理思路,随后说道, “此事可能还需从太武帝那一朝说起。 太武帝拓跋佛狸伐晚年,嗣争甚烈。 (拓跋佛狸伐既拓跋焘。但是笔者认为用鲜卑姓就应该配鲜卑名,用汉姓配汉名才正确。后同。) 阉人宗爱谋划弑君变天,时太子拓跋天真虽早有所察,但苦于无力反抗。 小龙王的大伯,也就是拓跋钟馗的长兄拓跋吐万,由于长相酷似天真太子,秘密入朝为太子影侍,以备不测。 因为涉及嗣争,太子舍人将此事安排得极为隐秘,连太武帝也并不知晓。 其后宗爱果然逆乱,构陷太子,使之下狱问斩。 不过太武帝并非昏聩之君,总觉得太子谋反事有蹊跷, 暗中查访,得知太子遭人构陷,大为懊悔。 此时又有传言太子实已被救出,出家为达阇(高僧意也), 这才有人挖出了真假太子的内幕。 只不过那位拓跋达阇既不承认自己是真太子,也不肯承认自己是拓跋吐万, 只是拿出一道太子遗书,言明其长子一直受到保护,可立为太孙。 这名太孙,也就是后来的文成帝拓跋乌雷。 以乌雷生年计,当为太子十二岁授妊,十三岁得子, 因此很多人都认为这乌雷应是拓跋吐万代为捉刀,留下的子嗣。 但是太武帝当时为了不让皇位旁落宗爱一党,竟硬生生认下了这个太孙。 文成帝登基之路并不顺利,宗爱连弑两君,欺乌雷年幼,立其为新君。 可他却没料到幼帝身后竟还有拓跋达阇的谋划, 而拓跋达阇手中似乎另有一支秘部,竟以雷霆手段除掉宗爱一党。 是时文成帝准备接那位拓跋达阇回朝,认归太上皇。 结果那位达阇抵死不认出自拓跋宗门, 反而说自己是太武帝的妹妹,武威长公主的子嗣,俗姓李,名熙。 最莫名奇妙的是,也不知是谁动用了关系,竟然说动李玄都将李熙的名字填在了我陇西李氏的家谱里,称其父为李重耳,以字行。 可是武威长公主当时的夫君明明是赵郡李氏的李盖,未闻有字重耳。 赵郡李氏当时并非士族豪门,谱系残缺, 这其中的破绽,对于别人或许很难看破,但是作为陇西李氏嫡支,自然看得明白。 其后的事情就更加神奇了, 先是并无多大功勋的李盖死后被追封异性王,这等殊荣穷大魏朝野也不见同例。 再是这位自称李熙的达阇又添新嗣,也就是你们看到那另一道旗幡上的名字——李天赐。 自称李熙的拓跋达阇皈依佛门,却将幼子送去了玄都观归宗。 文成帝崇佛抑道,但独独为了李天赐在中山大修皇家道观, 又让李玄都为天赐亲自灌顶赐福,赐黄幡,黄木剑,金黄道袍,策天赐太平真人。 才有你们今日看到得如此仪仗。 而这还不算结局。 让小龙王真正不敢启齿的那些忌讳还在后面。 自拓跋乌雷以十三岁子的身份横空出世为继承魏国大统后, 新的储君都会在幼年娶入赵郡李氏分支梁国李氏的族女,然后得子成为新的储君。 乌雷十三岁与顿丘李方叔之女有子第豆胤, 第豆胤十三岁与梁国中山李惠之女诞今上。 当今废太子是在今上十五岁时所诞, 其母虽然号出林氏,却是出自被灭门的罪臣家庭,身份无所追溯。 有人说,这只不过是为了避免连续三朝李氏皇母,惹人猜忌才使用的障眼法,将李氏宗女换了个无法彻查的身份而已。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种事情,市井坊间早有奇说。 如果是一代人天赋异禀,十二岁可授妊,那也还说得过去, 可是连续三四代,就很难自圆其说了。 只是这几代魏王都还算体达民情,明哲清廉,故而没有人故意散播流言。 但是想来那位来自拓跋氏的李熙达阇和当今某些皇族权贵早有交易, 借了赵郡李氏的身份和梁国李氏的肚皮让皇权一直在他们这一脉传承。 四代以来,这北魏皇胤不知当算是拓跋家,还是李家; 是天真的后人,还是吐万的苗裔。 有人猜测,或许是太子感念吐万为他抵命之恩,才如此煞费苦心, 让两人血脉,地位共用了一个身份延续下去。 文成帝或许真的是吐万的骨肉, 但是其后皇家血脉依然借腹回归了宗支。 小龙王是拓跋吐万的嫡亲侄子,虽然只大今上十余岁,可是因为这嫡支谱系十余年就要增一辈,现在算来这小龙王倒是长了今上好几辈。 因为当年天真太子和吐万的关系,他的地位才会如此特殊,做着有实无名的空号王。 虽然没有封号,但自然也没有人敢把他不当王爵看待。 这些皇室嗣传,因为都发生在明面上,也算不得多大秘密。 但是这一次李玄都,李天赐亲至,可能真的是太子党下出的一步妙棋,会让今上万分尴尬。” 这一番话所涉甚大,听完一遍也未必能完全消化。 此时的庆云就只听了个云里雾里,只能尴尬说道, “我,我仿佛还是不大明白。 这天赐太平真人,如何能让魏王尴尬?” 李神俊白了这个傻小子一眼,继续讲道, “废太子今年也有十四岁了吧。 按照这些年形成的惯例,岂不是需要有一个李氏族女诞嗣子? 太子虽然收了两个填房,却尚未大婚娶妻, 说明这个潜在的规则可能还在延续。 太子虽废,太孙照样可以立长。 按照近四代的形势看,一定是有一支可以左右大魏存亡的力量在维系着这种规则。 今上虽然废了太子,但是敢不敢触碰这个规则,我也不敢妄言, 也许,连小龙王也不知道答案。” 庆云听得是咋舌不已, “我去,还有这许多道道。 那大哥还为该立哪位皇子操那么多心, 分析得煞有介事,原来都是白忙活啊。” “也不能这么说。 潜规则毕竟是潜规则,无法凌驾于立嫡扶长,子贵母死的大制度之上。 所以历代李氏族女才要赶早送进宫来,抢在其他妃子前诞出龙种, 再统一依据子贵母死的先例处理掉,不会露出半点风声。 如果当今太子没有子嗣,那么才能在当今的几位皇子里再择嗣子。” “天哪,按照这种说法岂不是连当今魏王也是……” 李神俊一声干咳,阻止了庆云问出这个在北朝属于禁忌的敏感问题, 只是攮了攮下巴,向着那支“天赐”幡略作示意。 也不知道小龙王是否听到了他们的全部对话, 总之在李神俊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小龙王应该是理解到了什么,于是大步跨了过来,打断了几人的对话, “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无论前几朝发生过什么,今上绝对是一个有钢铁意志,雷霆手段打破那些荒唐规则的人。” 李神俊皱了皱眉,小心地问道, “看来小龙王似乎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今上将要面对哪些压力?” “不,我不知道! 但无论他是谁,今上都不会坐以待毙!” “不过我到是有一个好消息。” 李神俊神秘地一笑, “独家的哦。” “愿闻其详!” 在场之人都迫不及待地应道。 》》》》》敲黑板时间《《《《《 这一节涉及的内容比较惊悚,但我不知道之前为什么没有史家着重分析过这个问题。拓跋家自拓跋焘,连续四代少年产子,这其中的逆生理性,无论是古代史评家还是现代史学家都很少提及。 所以,笔者综合了几大历史之谜,从中间拉出了一条看似合理的答案。 谜团一:拓跋四代异常早诞婴 拓跋天真十三岁生乌雷,乌雷十三岁生第豆胤,第豆胤十三岁生元宏,元宏十五岁生元恂。这些都是史书中可以详实考证的事实。 谜团二:四代早诞魏王生母之谜 拓跋第豆胤和元宏的生母都出自李氏。乌雷的生母传为天真正妻闾氏,但是乌雷继位时闾氏仍没有被处死,这在北魏朝元恪废除子贵母死制度前,是绝无仅有的。元恂的生母林氏在嫁入皇家前是罪人身份,被诛灭满门。罪女为太子正妻实在是有违体制,也是史家言的大漏洞。所以在早熟四代中,两代王母李氏,两代王母存疑。本文设定也基于此。 谜团三:赵郡李氏之崛起 赵郡李氏尊李牧为宗,自秦以后便别于陇西,本来并不显山水,但在南北朝时期忽然崛起为顶级士族。尤其是李惠其人,一生毫无功绩亮点,死后被封中山王,平步青云。异姓王爵得来何等不易,想来稍微有些历史基础的人都大概有了解。李唐时代,赵郡李被尊为七姓十家之一,与千年陇西李平齐。若李唐之李出陇西,哪里有助赵郡制衡本家的道理? 谜团四:李唐自称陇西李氏后裔为何祖陵在中山? 这个疑团并非猜测,而是已经坐实。唐祖陵现在已经被发掘,是现代考古发现之一。唐祖陵包含了李熙陵和李天赐陵,在今之河北,旧时中山。按照唐代家谱论,李暠生李歆,李歆生李重耳,李重耳生李熙,李熙生李天赐,李天赐生李虎,李虎生李昞,李昞生李渊,李渊生世民。李嵩,李歆为西凉国主(陇西李);李虎之后在北魏为官,均存传记;李熙,李天赐墓葬已发现,所以这问题就出在李重耳身上。李重耳贵为西凉王子,西凉诸书却不记其名。有人附会李重耳为西凉皇子李初古拔(初古拔为鲜卑名,昌祚之意,如薛安都族人薛初古拔),并无实据。可见这李重耳,只是将李世民祖系从中山黏附于陇西支的“桥梁”。 谜团五:李世民为何被直指拓跋后人? 唐代长安护法僧法琳在与李世民辩佛道正溯时,李世民称:“朕本系老聃,东周隐德,末叶承嗣,起自陇西。”却遭到法琳当庭驳斥:“琳闻,拓拔达阇,唐言李氏。陛下之李,斯即其苗,非柱下陇西之流也。”李世民本人虽然闻言大怒,却对此并未直接辩驳。按照道理,当着对方的面,尤其是一代帝王直接编排祖宗,那自然是大罪。李世民的沉默似乎说明他的身世和拓跋达阇的确不无关系,而官方的陇西说,反倒显得耐人寻味了。 单独研究李世民的世系,对于其所出可能很难得出令人信服的答案。但是如果同时研究赵郡李氏的忽然崛起,李唐祖辈与赵郡李氏的暧昧关系,赵郡李氏与北魏皇室的异常关系,北魏皇室异常传承,以及李世民本人在被指为拓跋后人时表现出的沉默……如此多的迹象都说明一个问题,赵郡李氏当年一定帮北魏皇室包藏了一个天大秘密。按照异常出现的时间来分析,就在宗爱乱朝,天真遭构陷横死的之时。 至于这个平步青云的李惠,还有些后事值得推敲,我们就不在此节剧透了。 新年快乐!鼠年吉祥!财源滚滚!健健康康!小僧给大家拜年啦! 时光匆匆,自去年10月30日开更,一晃已经过了百日。 新春也恰在此时凑趣,更增了喜气。 所以首先呢,还是要向诸位,读者,编辑,以及一直支持我的朋友们送上诚挚的新年祝福。 祝大家: 诸事顺利诸愁解 曙晖高照曙光来 这个新年的开端,因为武汉的疫情似乎气氛有些紧张。 但是中国治疫,千年前斗败过天花,本世纪击破了非典,相信祖国,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也没有什么鬼蜮伎俩,能阻止祖国经济的回弹。 中国最擅长在可控的动作中做出变革,本文在过去的百天不见起色,便也做了些小小的变化。 bqgxsydw.com 本作的分类已经从历史-两晋隋唐改成了短篇-短篇小说。 原来准备200万字左右的篇幅,应该会压缩到70万字左右完本。 可能是本文挑战了太多通俗认知,以本人目前的人微言轻,明显是撑不起这样多的论文,考证的篇幅。 更无法挑战无穿越,不历史的网文大环境。 所以还是有必要在短篇板块磨磨笔,混混VIP等级, 等到有了一定读者受众,再重开历史文。 不过好的消息是,这个变化可以让本文在2020年内完结! 但笔者的新作定会马上跟进,笔耕不辍, 许你个新春,我们一起同行可好? 在这里,扫叶僧本僧,再次祝诸位看官,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给您和您的家人,一齐拜年啦! 第三十九章 当年鬼谷攻心术 昔日王屠敢飞天 “在下虽然出于陇西李氏,但红花绿叶都是一家。 因此对于这赵郡李氏的家事也还算有些了解。 此次送子和亲,显然他们的准备也很仓促, 梁国李氏这一支并无适龄女子结胎。” 小龙王冷哼一声, “怕是那李天赐已经不中用了!” “当年献文帝也曾赐婚李天赐,在鲜卑贵族长孙和独孤家各择了一名适龄女子。 这联姻标准,也是与皇族齐制的。 所以官面上来说,李天赐也有三名李氏子嗣, 最小的一位尚在襁褓,可见他还正当壮年啊!” 庆云的脑回路自然比较简单,于是也好奇的问道, “怕是那些达阇后人放弃了帝位吧?” 李神俊对此说自然嗤之以鼻, “放弃?诞在帝王家的子嗣其实等若与李氏完全脱了干系,一点证据也不会留。 为了避嫌,此生亦不能再相见。 可是如果这种潜规则终究是皇室丑闻, 一旦到了有人下决心将之抹去的时候,恐怕相关活口一个都不会留下。 所以对于那些遁入李氏的拓跋, 只有看到自己直系的血脉登上皇位,才会感到安心。 事关生死,家族存亡,他们怎么可能放弃?” 小龙王叹了口气, “今天我们来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那个李天赐,能不见最好便是不见吧。 既然来了这等大人物,想来都会被安排在正殿会客。 二弟,这里你熟,有没有办法带我们绕开正殿? 想来那些南齐人不会参与到这等腌臜事里,我们直接去找他们。” 李神俊闻言也是大喜, “我与你们同去!” “哦?你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打听李氏和亲的消息?和我们同去作甚?” “此时正殿那种排场我如何插得进去? 昨天忽律军搞出那么大阵仗,我也想去看看是不是有老朋友到了。” 庆云相似想到了什么,对着李神俊点了点头, “那日你提起过的任神通,到确实曾在太室出现。” “哦?他也来了么?” 萧衍也是微微动容。 昔日青葱,竟陵王府,八友豪饮狂歌,痛砭世间不平, 此刻想来,尚恍如昨日。 只是现在这任神通究竟踩得是哪条船,连他这位故友也是看不清了。 暅之见眼下形状,也不再废话,平伸右手向众人道, “各位请随我来罢!” 山径通幽,一条羊肠古道,窄时难容二人并肩, 时而踏独木过溪,时而需山藤攀壁,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便另见了一处院落。 这里庆云自然认识,便是当日暅之做弥勒明光镜之处, 只是当时走的都是阳关道,那里知道还有此等蹊径别辟于幽林? 推开柴门,便是一方院落。 那里简易的搭了一些防雨的棚子, 一根硕大的树干横亘其间,几乎遮住了一半的空间。 旁边还有一根略细些的,树干笔直,色泽黝黑,散发的异香醒人心神。 这里显然是被临时划作了夷州木料的储存仓库。 暅之听到里进的院落传来人声,心下颇感欣慰,看来飞鸢的建造并未因贵客莅临而耽搁,于是忙引诸人入内。 里进的院子显然更为宽敞,摆满了大小不一,已经加工好的木料。 飞鸢的身体和翅膀显然已经成型。 不过令暅之诧异的,并非是木工的进度,而是此时院中的赏鸢客。 此间早已摒开闲杂,只余有四人。 观云道长和北条久迟暅之自然熟悉, 可是身后那位仙风道骨的枯瘦老人,和红光满面的中年道士,暅之却不认识。 此时需要冠云道长亲自来陪的客人,其身份着实不难猜度。 只是以这种形式相见,到是颇有些尴尬, 想躲的却没有躲掉,恰恰撞了个满怀。 那个枯瘦老者见到后院一下子蹿出来这许多人,不禁捋须微笑,向众人微微致意。 不等观云道长介绍,到是先开了口, “恩!这位就是陶通明的高徒吧? 颇有乃师之风,浑身透着机灵。 恩!不错! 哎?提儿怎么也在此, 来来来,好久不见了,过来让老祖看看!” 陶通明,是华阳先生陶弘景的表字,那人如此称呼,便是自执了长辈。 提儿,乃是李神俊的小名,能喊出这个名字,想来必对陇西李氏熟稔非常。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人还有谁猜不出此人来历? 这位老道自然便是陇西李氏的宿老,玄都观主人,李玄都了。 李神俊只能向一只小鸡一般,乖乖的踏着碎步挪了过去,低下头任由那枯瘦的手掌抚顶。 “这几位年轻的朋友,面生的紧啊! 提儿怎么不介绍给老祖认识认识?” 像李玄都这样的老妖怪,已经没法论辈分了。 因此他在说话的时候,连观云道长都不敢插嘴。 李神俊仔细地将同来的人一一介绍了一番, 李玄都听得一边点头,一边不忘赞上两句,多半夸的都是诸人长辈, 比如拓跋钟馗昔日勇名, 庆陈二侠当年锋锐, 萧顺之手刃薛家悍将薛索儿的往事, 太史一门世代英名…… 人活久了,就是一本书,故事多得说也说不完。 等到李神俊都介绍完了,那老道用手抚摸着飞鸢的骨架,向祖暅之微笑说道, “听说你想用这东西飞渡两峰?” 暅之忙应了声是。 “这可差点儿火候啊! 年轻人总是没轻没重。 这飞鸢只能俯冲,不能上升, 冲到对面绝壁,只能散做一滩碎木,能做什么?” 暅之和庆云面面相觑,虽然他们知道对方所说有些过于苛刻,毕竟只要飞鸢驾驶得当,自保之力他们还是有把握的。 但是他们也知道这个方案的成功率并不很高, 再加上老道士的辈分摆在那里,他们哪里敢顶嘴? 只能诺诺称是。 “呸,是什么是! 老道我是老了,可也没糊涂! 你们最上说是,心里不服, 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暅之等人完全摸不到这老道的脾气,于是也不敢言语。 好在那老道并无心为难诸位小辈,瞅了一眼庆云, “我听说檀宫师出鬼谷一脉,不知是否属实?” 庆云躬身应是。 其实他对檀宫往事,也是从采亭,色可,还有暅之处听来。 眼前的这位大神可不好哄,他只有挑了些简要确凿的传承关系,大致说明了鬼谷檀宫间的羁绊。 那老道士听得轻捋胡须,暗暗点头, “嗯,小家伙心性不错。 务实不虚言,所说的都是确凿证据,并没有轻引传说,弄巧夸大。很好!”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 “老道近些年精修道藏三千, 对于各种散逸孤本很敢兴趣。 最近弄到一本书,与你檀宫有不小渊源。 自汾西一路来此,路上无聊,恰好抄录了一份,就赠予你吧!” 庆云忙道谢接过,只见封面书有《捭阖策》三字,心中暗道, “这不就是一本《鬼谷子》么? 虽然和檀宫有些关系,但此书抄本甚多,寻常书铺均有售卖,有什么稀奇的?” 他心里正在嘀咕,那老道就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般, “怎么?你心里在想,一本普通的《鬼谷子》有什么稀奇的,是也不是?” ranwena.net 庆云忙称不敢。 老道士一声冷哼, “这本书你可读过?” 庆云应是。 “那就先考考你的眼力,且看看你手中这版抄本有何不同?” 庆云心下一凛,忙打开手中书卷翻看。 当时的手抄书本,自然不像如今,先标注目录,一目了然。 这内容增减,着实不容易核对。 好在《鬼谷子》也算檀宫本门必读书目,庆云略作翻看,果然窥知其中玄妙。 《鬼谷子》,本分上中下三篇。 上篇十二卷,写的是权谋捭阖心术,存世最为完整,也是最出名的一部分。 中篇据说分两卷,上卷转丸,下卷胠乱,秦时已佚。 下篇术法,只余提纲,内容也已不全。 其中盛神,养志,转圆,摄心(见《中经》章节)诸法,唯余寥寥数语,难窥其全豹。 可是庆云手中的抄本,冠名转丸、胠乱的篇幅竟然有数十页。 关于下篇术法部分,虽然也并不完整,但却比寻常抄本详实很多,对诸法的原理都进行了简单剖析。 一旁的祖暅之其实眼睛也一直在瞄着此本。 寻常版本的《鬼谷子》,他自然也是烂熟,于是同样很快发现了眼前抄本的特异之处。 他趁庆云回翻看到中篇仔细验看的时候,用肩膀搡了搡后者。 庆云旋即会意,放慢速度,仔细翻阅。 这转丸,胠乱两篇所记既非权谋,亦非术法,而是一些对于自然原理的探讨。 转丸篇认为天地分阴阳,阴阳互转相生,维持世界平衡。 日夜,寒暑,交替转环, 兽有雌雄,人分男女,电有霹雳, 炁有清浊,或化或合,相互制衡。 胠乱篇就更加深奥, 开篇明意,胠者,翼生之处,启胠开翼,古之贤者尝求不得; 乱者,理也。 (《康熙字典》引《玉篇》,《玉篇》为南北朝字典,其释训源于古汉语。) 凡不治者欲其治(出《说文》), 不明理者须辨其理。 胠乱者,襄勇者开翼辨明其理, 或可矣,或否焉,事不亲躬,难终其辨。 这段文字看得暅之汗毛直立, 原来这胠乱之篇,是对于飞天技术的一些设定和假想。 虽然文中说这些理论尚处于摸索阶段,但毕竟是超乎时代的大智慧, 对于他这样的技术宅,那吸引力自然压倒一切。 他已经忍不住自庆云手中夺过抄本,仔细翻看。 一旁李玄都看在眼里,只是微笑。 这里当然他老人家最大,他不说话,众人便也跟着看戏,未多言语。 胠乱篇中说,古之先贤早就有飞天尝试,最早可以追溯到商祖太乙皇时期。 当时殷商部落仍奉夏后氏为长, 殷部落当中有一个分封在屠地的王——王屠,是飞天术的拥趸。 当时他做八卦椅,隐六甲于八门,用四十八之数, 以自己为甲子生门,其余四十七放置竹筒充以阳元。 随后他将自己架在高台之上,命四十七名仆人同时引爆阳元。 八卦椅直冲天空,后人莫知其踪。 在鬼谷子看来,这个王屠的飞天器,最起码成功了一半, 但是整个机体只考虑到了起飞,没有考虑控制和降落,是一个失败的设计。 随后便开始点评可以改善这些缺点的诸般方法,其中便提到了公输飞鸢。 他认为飞鸢解决了控、落,阳元筒解决了升。 二者结合便可完美飞天。 祖暅之看到此处,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道,道长,这阳元所谓何物?” “哦,你可以看看前面的转丸篇。” 祖暅之忙向前翻阅, 两卷毗邻,也没翻几页,便找到了阳元的制法: 阴极致阳,阳极致阴。 西海盐池,雨季晨露,采天地阴阳,性极暴戾。 须百尺坎井,极阴之处,以秽水和之, 静待风干水涸,取其凝霜,是为阳元。 阳元遇曝则爆,波及百丈方圆。 以筒塞之,引以明火,可逆冲天穹,破云贯日,此其神也。 唯炼制不易,贮之尤难,慎! “这!” 祖暅之读到这里,心下颇为失望。 看来这阳元用料极为讲究,必须是用西海盐池的雨季晨露为原料,还要有戈壁中干燥的深井制备,鬼谷子亦叹其制备不易。 这一时半会儿,哪里弄得到足够的原料改进飞鸢? 李玄都见状不以为异,迷着老眼捻须问道, “祖家小儿。 依照此书,若是有阳元相助, 你觉得是否可助飞鸢平地飞升?” 祖暅之想了想,自怀中掏出一件物什, “这是我前日取了几块边角所搭木鹊。 这木鹊的比例和那飞鸢暗合,我无聊的时候试飞多次, 对于维持其飞行所需的施力点有过大概研究。 我这里还有一些威力小些的烨鹄粉可以模拟阳元作动力试验。 我觉得王屠所取四十七点法过于玄虚,并不实用, 利用试验结果改进,应该可以更合理地为飞鸢提供升力。” “哦!那么算你小子运气。 我这里呢,确实带了一些自制阳元, 本来是要等你师傅来,与他共同验证《鬼谷》之术的。 现在既然你的飞鸢已成,若是能用在其上,改造出风火飞鸢,那自然更是大妙。 只是这宝贝实在难以制造,我穷十年之数,所得不过一瓶, 而且都须用硝石水镇着,防止容器过热。 如此十数年的硝石消耗, 嘿,若不是有陇西李家,可能穷一国之力,也未必有如此技术,资源支撑。 如此珍贵的材料,十年的积蓄,我可不希望被你小子糟蹋了!” “不,不会!我必然试验再三,取最稳妥之法,必让飞鸢起飞!” “嗯!看到你这小子,就仿佛看到了你师傅当年。 也不枉我这般年纪的糟老头子,躲在西北荒观,穷经皓首,整理《道藏》。” 萧衍少年名列竟陵八友,文采风流,谈经论典,何时曾后人? 听到此处,也不免插口道, “这位道长,窃闻天下诗书, 莫过《经》《诗》《子》《集》。 这所谓《道藏》,不过道家诸子言,存世能有几何?” 李玄都闻言,目光颇有几丝不悦。 他转脸望向萧衍,只见对方目光清澈,满是求知之意,并不似有意揶揄,心下便以释然,耐心讲解道, “道可道,非常道。 道家从来非一家言,而是天地万物运行之规律。 儒家法家重理,道家阴阳重道, 我们不研究那些所谓‘微言大义’,只研究世事规律。 当然也有少数走火入魔,鼓弄玄虚,入了巫觋邪道。 然而所谓邪不胜正,正道学说终要有人来整理。 我华夏文字存续千载, 数千年来,《经》《史》之外,书不胜数。 然而不从儒说,便不列经传,何其憾也? 好在总有如王鬼谷,张平子,葛抱扑,陆简寂,寇辅真,陶华阳这样的人物维系大道正义。 昔简寂先生与晤,首提三洞法归类,将收集来的千卷佚书重新整理。 所谓三洞法,就是以这本《鬼谷子》为蓝本。 《鬼谷子》上篇所云近儒家诸子,著理学,申名义,阐释基本观点。 中篇提出一些关于大道规律的设想,记录一些有据可查的设计,加上自己的注解点评。 下篇则是一些道听途说,以目前所知无法阐述其原理的秘术,供后人验证,提炼。 凡此三种,归为三洞,既洞玄,洞真,洞神。 玄学义理,清谈之术为洞玄; 阐道求真,言之有物为洞真; 逐神囊异,海内博闻为洞神。 那些以为读过几本《经》《诗》《子》《集》就是读尽天下书的腐儒, 百无一用,不足与谋。” 李玄都对萧衍的观点进行了彻底批驳,看似针锋相对,但是萧衍则丝毫不以为忤。 他今日亲眼见到《道藏》所载《鬼谷》别卷,其中增亡补佚之处,正是精华。 而当世独上篇理学部分保存完好, 恐怕与旧日李左相,董公羊对百家的黜没打压不无关系。 不读《经》《典》,不知华夏正理; 只读《经》《典》,难悟千年大道。 博学而不迂腐的真国士,古往今来,又有几人? 李玄都拖着苍老的嗓音,继续说道, “大道浩瀚,岂能以笔墨穷。 老道凭借陇西李氏在道门的千年积累,虽然能够搜罗到许多散本残章,但对大道依然未窥门径。 比起陶通明那个小辈,自认差了许多。 许多阐道微言,都需要如通明先生这样的敏达之人,方能窥破洞神循洞玄还其洞真。” 李玄都斜睨了一遍四周,见此时已变成了自己的一言堂, 众人均是唯唯诺诺,顿时失了兴致。 于是转头望向观云道长, “现在的孩子们都太过拘谨, 冠云啊,要不在你这里借块地方,我们坐下来说话? 你这里,应该不禁酒吧?” 寇冠云忙赔笑道, “啊,平时确实禁酒。 但也还藏着些信众孝敬的水酒,供祭祀使用。 我看也是近了膳时,不如请老神仙移步内殿再叙?” 内殿的素斋早已准备停当, 虽然多了几位不速之客,也只不过是增些案几碗筷的事情。 难得这位老神仙谈兴正浓,自然没有人想坏了他的兴致。 李玄都这老不修平日里定是嗜酒之人,坐定第一件事便是举杯, 也不邀人共饮,只是先干了一碗试那酒水浓淡。 按照他的资历,坐的位置便是首席祭酒位, 第一杯开席的祭酒,本就应该他来酹酒祝词, 只是这般豪饮,到不是寻常规矩。 他这第一碗酒入腹,显然很不尽兴,将一对白眉卷成了蛇形,怒骂道, “这是什么糟泔,淡出个鸟来。 比起汾西的白堕酒,真是连水都不如。” 这一谈到了酒,终于是有人敢搭话了, 小龙王也捧着碗呵呵笑道, “白堕酒在洛阳,那可是价值万金。 眼下只有刘氏酒坊一家有售,每年产量十分有限。 据说需在春日发麯,入夏曝瓮于伏,留一孔以芦管引之, 取其白堕,再封泥窖藏。 就算是天景好,雨日少的年份,也只能得数瓶产出, 要是运气不好,碰到雨年,那可是半瓶都堕不出来!” 老道士听得须发皆张, “废物!废物! 那个,祖家那小子, 下次你去洛阳的时候到这家刘氏酒坊看一看, 教一教这些废物。 我《道藏》所记法宝万千, 这世人怎么就因为那些个腐儒的刻薄言语,弃之不用呢?” 祖暅之也微笑回应, “按照小龙王所云,这白堕酒应该是使用了馏法提高了醴的醇度。 馏法的使用,丹家早在汉代就已有成规。 如果馏酒果能成佳酿,这到的确不是难事。” 李玄都欣慰的捋须微笑,向萧衍调侃道, “你看,我道家手段如何? 以南朝陶通明腹中经纬, 以为相宰,亦是游刃有余。” 萧衍也是举杯一饮而尽, “那就承老神仙吉言。 若是萧某有朝一日可踏阶丹陛, 必会举荐华阳先生为相。” 老道士摆了摆手, “哎,不急,不急。 会有那么一天的, 你的位置呀,也会比现在的期望还高那么一点。” 萧衍此人抱负颇大, 一心所念为南齐拨乱反正,出将入相,引领朝班。 此时李玄都说他日后成就会比自己的期望还高一点点, 怎么?难道还能把齐帝顶掉不成? 此时萧衍自然尚无此觉悟,只是当作一个笑话,颔首以对,笑而不语。 眼见这时气氛已经烘托得不错, 众人的话匣子在酒精作用下正在逐渐打开,不似初见时的拘谨。 李玄都迷起老眼望了一圈,知道时机已经差不多到了,总该开始聊些干货了吧,于是重重的将酒碗一落。 “啪”的一声,全场俱寂。 》》》》》敲黑板时间《《《《《 关于中国蒸馏酒的历史我们后文在谈,我们要有理,有据,摆出铁的事实来说明中国蒸馏酒的诞生时代是如何被严重低估的。 在这一节我们主要讲两点: 一是关于“万户飞天”的传说。这个传说在国外的流传可能比国内更广,就是说第一个做出飞天尝试的人是中国一位叫万户的官员,由四十七个仆人点燃四十七支火箭,乘飞椅升天。 这一则记录现在通常被指为伪典,因为这个传说原产于国外科学杂志,在中国典籍中缺乏对应的原典。这则故事自1909年首现《科学美国人》杂志,曾经广泛的被各种书籍,报刊引用并翻新版本,最后由钱学森教授带回国内。 这个原典无法对应的主要原因,可能还是对音翻译的还原问题。飞天之类的尝试,在中国古代基本都是道家的研究内容,儒生是不玩这个的。所以在主要经典里难以寻找。在大多数的版本里,这个Wan Hu是明朝人,大概是因为那是可以确认火药已经诞生。但其实在1909年的最初版本中,这个版本说的是有一名叫Wang Tu的贵人在公元前2000年做的尝试,使用了风筝,座椅,四十七级火箭,尝试飞天。公元前2000年在夏商之际,如果这则原典真的存在,一定是出自某位先秦子的佚篇。 先秦关于飞行的尝试,我们可见的已经有前文介绍过的飞鸢木鹊。在先秦技术宅当中,鬼谷子可能是仅次于公输子和墨子的存在了。而《鬼谷子》成书确实有一篇关于《胠乱》的佚篇,在史书传记常有提及。将胠乱解释为展翼探究,根据各种释诂文献,并无不妥。 而所谓屠国,确实也是殷商时期便存在于齐鲁(殷商部落立国前活动区域)的子姓部族。所以本文用《鬼谷子》还原万户/王屠飞天,虽然不是有确凿证据的史实,但也不存在设定上的逻辑错误。 事实上,中国许多佚书并没有真正亡佚。以敦煌藏书为首的道藏,以及出土简,大半都被没有真正破译能力的外国学者搜刮。其中有大量的佚文不见经传。而今清华北大所有的,仅是这些文物简的冰山一角,但是仅是这一角中包含的许多关于夏朝,早商,始皇秘闻,以及医书丹方,兵制谱系的记载都是非常有含金量的。之前我们提到过德国科学家举佚书《平龙认》的例子,以《科学美国人》杂志当年地位,料来也不会空穴来风,安知王屠飞天不是出自真正的出土佚本呢? 需要讲解的第二点自然是关于阳元的记载。我们经常能看到中国古代道藏,丹方,医方中的一些玄妙记载,附加了许多的苛刻条件,比如说需要何地生于何时的某物,看上去颇为无理。但是我们需要考虑到,当时的“科研”处于理论匮乏状态。全世界在中世纪甚至以前都是处于同样的状态,关于这种理论壁垒的影响,我们后面会有分析。现在简言之,当时的研究主要是处于“从不断失败,以及非常少的成功案例中总结经验”的状态。因此有许多限定条件看上去确实很荒谬,因为大多数经验都来自成功案例总结,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无法筛选一些条件的必要性。 但是,笔者此处强调但是,绝大多数情况下这些经验总结还是有依据有道理的,无法看破的人,自然觉得荒谬。比如说本书中关于阳元的设定,其实模拟的是高氯酸盐的制备。自然界在某些极端情况下可以生成高氯酸盐,根据现代科学的研究结果,盐度较高的气溶胶在雷击状态下可以生成高氯酸钠等高氯酸盐。所以,西海盐池雨季霜,是最符合这种设定的自然物质。秽水含氨,在干燥的戈壁坎儿井下与高氯酸盐风干析出的结晶,带有高氯酸钠,氨等组分。这些组分可以用来做什么呢?迄今为止的火箭固体燃料,高氯酸盐都是常用引发剂和氧化剂,他们在遇热后会剧烈反应,分解并释放大量气体,产生强大的推力。 高氯酸盐的贮藏需要避光,避高温,好在硝石冷却的技术道家早就已经掌握。当然,这样的技术不具备量产性,只能成为丹家玩物。其实道家的化学基础研究,可以制备许多使用化合物,只是在当时的条件下,缺乏量产基础,因而脱离了大众生活。因为不被理解而遭到质疑,久而久之和那些故弄玄虚的江湖骗术沉淀在一起,和光同尘,一起埋没。 尽管阳元与王屠飞天是一种根据外国科学小品进行的反向拟合,并无已公开古文献支持。不过本文在后面会真刀真枪地解密许多对于古代科学的误读,无论正伪,均会如实注明。 第四十章 宴席从来逢场戏 密部自古多奇人 “你们这些年轻人,今日避开正殿,从山道摸上来, 应该不是为了找我辈老朽谈经说史的吧?” 李玄都眯起眼睛,自几位小辈身上一一扫过。 庆云等人无不感觉脊背一凉,一股冷气直穿入颅, 仿佛天灵早已被掀开,黄庭裸裎,魂魄飞散,心事都被看了个底儿翻。 最先回神答话的,还是南齐萧衍。 他长身而起,深施一揖,恭谨应道, “晚辈等此来确有要事,在前观见到仪仗,恐冲撞了贵人。 故而绕路前来,的确有失礼数。 但是前辈既然垂询,若不如实禀明,怕是更失礼仪。 其实昨夜少室兰若遇袭,晚辈也受了波及, 索性得觉法大师相救,才未有大碍。 依晚辈等分析,动手的可能是寄居观中的南人,所以便存了来此查证的念头。 不想还是惊动了前辈,罪莫大焉。” 李玄都闭目轻哼, “嗯,原来是为了那些忽律军呐。 看你们如此慎重,难道昨夜出手的是衔枚吗?” 萧衍大讶,“原来道长对我南朝密部也是如此熟悉。” “哼!笑话! 薛安都当年都是我看着长大的, 他与枚叔,也是经我介绍相识的。 我怎么会不清楚啊?” 话说这薛安都仕北魏南宋两朝,到确实是雍州河东出身。 汾水之民,若说未曾拜过玄都观,那倒反而是奇闻了。 眼前这位老神仙不知活了多久,但少说也是历经牛晋(东晋戏称,牛继马后),刘宋,萧齐三朝了,他说出来的话,哪儿有谁敢质疑。 “哦?所以前辈是已经见过枚叔了?” “嗯,是见过。 与当今的枚叔还是第一次见面, 算来已经是我见过的第五代啦,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今天早上看见他灰眉土脸的样子, 我已经劝他去镇上散散心,别在这太室山添堵了。” “啊?” 这个答案虽然不让人意外,但结果却依然让众人很是惊讶。 一晃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这白云观逐客的效率,倒是挺高啊。 庆云弱弱地追问了一句, “那梅虫儿一行,也都下山去了?” “嗯,都走啦! 那个梅虫儿比他老爹梅龙子差太多了, 连和老朽打个招呼的勇气都没有,自己先溜了。 对了,还有那两位夷州的客人, 可能也以为是来了什么妖魔鬼怪,阵仗这么大,受了些惊吓,也躲到镇上去住了。” 众人见是扑了个空,不由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倒是那老道士很是洒脱,瞄了小龙王和李神俊一眼,幽幽开口, “眼前几位南来的客人见到黄旗绕行,倒是可以理解的。 你们两位也避着老夫,是为何啊? 难道是怕见到他?” 老道士伸出干枯的手指,点了一点邻座的李天赐。 后者打了个哈哈,和善地对众位抱拳。 “看来元恂的确是失了人气,这忙前忙后的怕是没有一个是为了他来的吧?” 小龙王二人只是尴尬地赔笑,完全听不出这老家伙话里的倾向,不敢随便答话,此间气场是早已完全被一人掌控。 “嗯,我虽然老,却不糊涂。 你们不用说,我也猜得出来。 天赐啊,看来你不说几句话,这些孩子们很难安心呐。” “玄老既然如此说,天赐敢不从命?” 这李天赐中气十足,声如黄钟大吕,凝而不散,让人难辨远近,显然是一名精深的练气士, “想来龙王与提儿是听过些什么风言风语, 认为我李氏一门会和嗣争有什么瓜葛。 其实李氏诞子为嗣确实是先代间的一些口头约定, 作不作数,也不在我李氏的掌控。 而且当今太子为林氏所诞,已是天下共知。 我们李氏,没有立场来支持他,也不会在局势未明时参与嗣争。 此番贫道来此的目的,是非常纯粹的想来看看元恂。 无论怎么说,元恂迎娶李氏女为正妃的约定,早在一年前他还是太子时便已经达成了。 是否需要继续履约,贫道也还是有权见见正主,再与皇家议。” 见太子?这可不能啊! 小龙王心下暗道,眼下太子是假,这个局可不能如此快的就被戳穿。 可是这李天赐也算是义正辞严,他又有什么理由能拦得下来呢? 就在小龙王一时语塞的当口,那李天赐却没有停止进攻, “贫道听说小龙王与冯家的冯亮,一暗一明,并为翼护大皇子的特使。 贫道思量再三,还是通过小龙王表达这一诉求,更表对皇家的敬意。 不知道小龙王何时可以代为安排一下?” 李天赐那洪钟般的声音未落,又是一道嘶哑低沉的和声跟了上来, “作为交换,老道也会全力助你的朋友飞渡双峰,谒见渡情劫大士。” 小龙王与身边几位相互对视,无言苦笑, 看来对方早就做了充分的准备,就等着己等落入彀中。 他们所图之事,对方想来都是智珠在握,一上来就已将所有借口堵死。 如果不想撕破脸的话,根本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如果眼下要是真地撕破脸,恐怕对方也早有预案。 眼见事态尴尬,庆云灵机一动,拱手应道, “昨夜因为南朝衔枚出现,他们的具体目的尚未曾探明。 衔枚手段玄奇,无孔不入,对大皇子的安危是极大威胁。 因此我们一早就将大皇子便衣撤出兰若,眼下是用了替身留在寺中诱敌。 本来龙王想找在下假扮大皇子,可是晚辈惜命,苦求他换个人选。 好在龙王还知念及兄弟情分,找了个保义统领作饵。 否则此时晚辈就是那罠中靡肉了。” 小龙王亦非凡人,忽然佯作怒容,厉声呵斥, “五弟!你怎可……” “大哥,在前辈面前,据实以告,乃是礼仪。 五弟并没有作错。” 暅之以南人身份站队庆云,神色自若。 此时就连萧衍和李神俊都信了八分。 对面两个老家伙目光如利刃般扫视着每一个人,却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 那李天赐尬笑了两声, “呵,看来是我们来得不巧。 让那些衔枚这么一闹,确实有些麻烦呐。” 小龙王拍着胸脯道, “有小王与冯保义,断不会让大皇子有半分损伤。 敬请几位前辈宽心。 待保义军将大皇子安排停当,有了消息,小王自会通报前辈,安排诸位相会。” 李玄都不悲不喜,只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那便有劳小龙王了。” 然后便将头转向了暅之, “老朽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倒也真地想见识一下当年王屠飞天的奇迹是否能够再次现世。 既然飞鸢已成,老朽也不妨锦上添花,以库藏元阳相赠。 明日你且来取吧。” 天聊到这里,正菜小碟算是都已谈尽,于是席间便变得索然无味。 在一些无关痛痒的恭维后,诸人“含笑”话别。 寇冠云送诸小辈出观,二李远远望着诸人背影,目光渐转阴冷。 李天赐叹息一声, “这些后辈倒是有些急智,不能小觑! 尤其是那个叫庆云的小子,布了这么久的局,竟然这样被他轻易破去了?” “嘿嘿,九龙绕柱之相,自然非寻常人物。 天赐啊,这个亏,吃得值!” “九龙绕柱? 难道是华阳先生曾经提起过的……哎? 老神仙刚才可望过其它几人气运?” “哎!看来却是瞒不过你。 如此虽然有伤寿数,但老朽也的确活得太久,不那么在乎了! 嗯,这几名年轻人可都不简单, 更有两子身具龙气,虽一强一弱,终究也都凌乎万人之上。 天赐呐,我早就说过,你身上的龙气日渐淡薄,还是应当早些做些盘算。” “晚辈曾听老神仙讲过,运者,势也。 势虽浩瀚,但也非完全不可与其抗争, 逆势者虽亦折,但用势者必昌隆。 难道我达阇一脉真的要任命凋敝不成?” “难得你还记得这句话。 所以我才劝你早做打算,逆势而为不可取。 而若善用其势,你达阇一脉虽然眼下颓势无法挽回, 但若与这根九龙柱结个善缘,倒或可借此攀天。 不消两个甲子,潜龙终可冲天。” 李玄都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右手的五指在袖中飞速颤动, 初时其声音还很清晰,但每出一字渐趋低沉嘶哑。 那脸上的斑纹也在以可见的速度逐渐加深扩散,竟似忽然苍老了十数年! 李天赐猛然间察觉,不由大骇,忙喊道, “老神仙这是作什么? 晚生自有晚生命,何必如此耗费心神去窥那天机?” 李玄都此时全身不住抖动,仿佛在试图适应这副忽然衰老的躯壳。 李天赐忙上前一把扶住。 玄都冲着后者咧动了面部万千沟壑,用破锣般的嗓音艰难地答道, “不妨事。你,是我陇西李氏压上千载名誉赌的宝贝,老朽怎会吝惜这副残破的躯壳? 今晚,老朽需要下山,回观中做些准备。额……那个……” 李玄都的记忆力似乎也随着眼下的异动急剧退化,想了半天,还是转头向李天赐求助道, “今岁何岁?” 李天赐忙恭谨答道, “岁在丙子。” “丙子,丙子。” 李玄都伸出枯枝般干瘪的手,掐算了起来, 但似乎是失败了很多次,几经叹息,重新捻过。 而李天赐则是安静的搀扶着老神仙,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对方受了自己的干扰。 过了许久许久,李玄都的脸上终于挤出了一丝笑意, “天赐啊,不必担心我。 还有二十五年。 五五之数后,在这嵩山之上, 双凤合鸣,我将在凤鸣声中沉睡。 历九九八十一寒暑,再次迎来新生。 重蹈红尘之日,便能亲见李氏一门九五之变!” (笔者案:二十五年后,元恪的女儿永泰公主入嵩山礼佛,与梁明练公主毗邻结庐。是年辛丑。又九九八十一年壬戌,诞初唐鬼才李淳风,传六十象《推背图》,道尽天机。) 李玄都说完这番话,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入回光返照般一把推开了李天赐, “寇冠云回来了,你帮我挡一挡,随便寻个托辞。 我可不想让他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 等会儿老朽会在房中留书交待些后事, 若你我有缘,后会自有期!” 李天赐望着老神仙远去得背影,久久无语。 又瞧了瞧那渐近的高冠人影,一声长叹,迎了上去。 “大哥,你觉得他们信了么?” 庆云快步追赶着小龙王,忐忑问道。 “信?你可知李玄都是什么人物? 能骗他的人恐怕还没生出来。” “那他为什么会……” “和你为什么会演这么一出戏一样。 撕破脸,毕竟是下下之选。” “那他们下一步会怎么走?”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小龙王望向庆云,目光真诚。 显然,这并不是一句反问。 因为他也猜不出对方的下一个动作。 “如果他们有高手,就会选择直接揭开答案,探骊求珠。 如果他们有内鬼,也许会制造混乱,浑水摸鱼。” 这几人中轮到玩弄手段,还是萧衍经验最丰,于是便给出了两条方案。 “那李玄都,李天赐二人武功如何?” 小龙王这句话问得自然是李神俊。 那李玄都,乃是陇西李氏掌牒宿老,李神俊定然知其底细。 “老神仙并不会武功。” 李神俊的答案倒颇出众人意料, “他倾毕生精力整理《道藏》,修残补佚,没有精力去研究那些以爪牙利齿揉身相搏之技。 至于李天赐,他是拓跋遗脉,自然勤习弓马,枪剑拳脚,无所不精。 老神仙于他有半师之谊。 据说李天赐痴迷道家养炁术,自老神仙那里淘了不少秘藏古本, 外炼丹,内蓄丹,调息吐呐房中术,无不精通。 但道门养气术对实战究竟有多少增益,恐怕没多少人说得清。 当今闻名的道家练气士,如华阳先生,观云道长,本身剑术武学均已出神入化,未必便是养炁之功。” “无论如何,就凭他李天赐一人,我便不信他真有本事闯寺探驾。” 小龙王始终忌惮的只有李玄都一人, 那位老神仙给人的压迫感,完全与武力无关。 至于那李天赐,管他是拓跋家的哪支孽债,就算真是自己嫡亲堂兄,也不必卖他面子。 冯亮坐在檐下,无精打采地翻动着眼前那卷经书,可是目光却丝毫不像是聚焦在书本的模样。 如此呆坐半晌,他终于还是坐不住,放下经书,向屋中喊道, “还是没有拔拔的消息么?” 朱僧生的声音朴实憨厚,倒和他的外相颇为吻合, “师傅,还没有大师兄的消息。” 说道这里,他略顿了顿,挠着脑袋,终于还是鼓起勇气继续说道, “似乎,似乎自三师弟死后,大师兄的行踪比以往诡异了许多。 保义军的其他暗桩,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百变拔拔。如果他想避人耳目,又有谁找得到他? 在保义军里,传说中的‘三忍’,拔拔的排名,一直是第一位的。” “三忍?是三个人吗?” “是啊,三个不简单的人。 各取忍辱负重之道,忍人之不能忍, 可是却总能给对手带去最深层恐惧的可怕存在。” “师傅,那另外两忍是何来历? 徒弟驽钝,可否赐教?” “还有两个嘛,自然是不雨无歇和服不半藏了。” “我,我怎么都没听说过呀?” “你进保义的时间短,自然没有听说过。 那不雨无歇,是惊天魔盗不准的后人, 摸金倒斗,在死人堆里摸爬。 而服不半藏,则出身与南朝衔枚齐名的周官服不氏, 善豢灵兽,以身缔约,通百兽之灵,可与狼共舞,与蛇同寝。” 冯亮讲到此处,意犹未尽,咽了口吐沫,便继续道, “不雨无歇上代本名不雨无邪,因为他曾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在贺兰山挖出一条密道,引塞北具装甲骑横贯北地,逐鹿中原。 魏王嘉之,赐名不雨无歇,世袭此号。 服不半藏,其实也不叫半藏,我都已经忘记了他的本名。 因为他一直和兽群生活在一起,远离人烟,也擅长如兽一般潜伏暴起刺杀,大半的时间都潜藏在绿野之中。 因此得了半藏的世袭名号。 这两个忍号,以及百变拔拔,南朝衔枚的头人枚叔,都是世袭的名号。 这些人弃本名不用,使用了世代用鲜血怨灵滋养的传号, 没有一个会是省油的灯。” “怪不得当时魏王匆匆召集了四人便组了这支先行队,原来我们当中还有一枚飞車。” “可是这枚飞車仿佛还另有要务。” “师傅。会不会大师兄他,另有所图?” “不会!” “为何?” “因为他是百变拔拔。” 这个理由非常简单,但是冯亮认为它足够充分。 朱僧生若有所思的凝望向远处,也默然颔首。 同是禅房,虽然没有冯亮住处那般宽敞考究,但却别具了一丝旖旎风情。 莫愁刚刚为刘赢擦过身。 不知是否来自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在她用温柔细致的手法擦拭一些经常需要清洁的敏感部位时,对方似乎已隐约有了一些反应。 莫愁暗恼自己多心,强自镇定心神,却怎奈何镇压不住俏面飞红。 她的声音也因此增了几分娇媚味道, 她正按照暅之的吩咐,反复讲着当日那场美丽邂逅。 这段故事瓠采亭和殷色可已经听过数遍,早已提不起偷听的兴趣,于是便很识趣地守在门外。 “哎?快看,是大哥他们回来了。” 采亭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惊得莫愁忙将握住刘赢的玉手抽回。 可是大约是因为刘赢体内血液不畅,肢体僵硬,互握的姿势做得久了,竟也一时难以挣脱。 呼啦啦数道人影一起涌进门来的时候,正瞧见莫愁站起身来,将与刘赢互握的右手带起,不得不伸出左手擒住对方右手,缓缓将自己的手抽出。 那形状,便似俏娘子正欲与卧病在床的夫君小别离, 满是欲语还休,欲别还留的依依。 “大哥,你,你腰间的玉佩怎么不见了?” “啊?啊!哎呀,可能是刚才在回廊那里刮到栏杆,碰掉了。 我得去找找,这可是御赐之物。” “哎,一起去啊,一起。” 一群人七嘴八舌间哗啦啦又退了出去,将门掩上。 过了好半晌,才有人轻轻的扣了扣门扉, “莫愁姑娘,我是暅之。 不知道现在是否方便为三弟行针?” 此时的莫愁也是莫名尴尬, 脖子憋得通红,吐出的声音被风一吹就散去了, 只能急急开了门,夺路便是要走。 暅之急忙是一把拦住, “莫愁姑娘,我可是缺个人打下手。 他们都去帮小龙王寻玉牌了,也只有姑娘帮我了。” 这莫愁听见是与刘赢相关的事情,脑回路立刻变得极为简单, 也没仔细琢磨其中蹊跷,便默默地低头回转,自去帮刘赢解衣,翻身, 熟练地调整着体位,以便暅之施术。 “三弟今日,可是好些了?” 暅之一边施针,一边问着。 “嗯,今日按照哥哥所授的法子推拿,感觉似乎已经有了,有了那个什么……” “类草木经络反馈?” “对,对!” “太好了!我们的经络,有一些受到刺激就会如草木般自生反馈,此谓觉。 觉不经黄庭而自生。 有一些则更加高级,会收集信息,传递至黄庭,由我们的意识产生回馈,此谓感。 对感产生回馈,方才有知。 觉的产生,也就意味着知的恢复不远了! 还真是感谢莫愁姑娘这段时间的悉心照料。” 》》》》》敲黑板时间《《《《《 本章中冯亮点出传说中的“三忍”,这当然不是向现代东洋文化低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后文将提到在真实历史中意义非凡的“木叶八色”岂非更加夺人耳目?笔者的初衷当然绝不会媚外,只是想通过一些历史原型来告诉读者,东亚文化的缩影,究其根源,往往都投射在大陆之上。 这里的“三忍”主要是为了引出“服不氏”而设定的概念,而“服不氏”又是用来引出关于“不准”读音辨伪而加入的。 loubiqu.net 服不氏绝对是一个中华土生土长的姓氏,出于《周礼?夏官》。这个姓氏当时负责的工作倒是颇为繁杂,首要是帮助皇家豢养各种忍兽。祭祀的时候负责役兽;在有外邦贵客来访时,他们负责献皮;在大狩猎的时候,他们扛旗做标,等待猎者上缴获物。 这个服不氏和日本忍家服部氏之间并不存在必然联系。后者的来源按当今的主流说法尚无定论,但在二十世纪之前服部氏都因《新撰姓氏录》的记载,以渡来人秦氏后人秦酒君为祖先,并立像于祖祠小宫神社。直到二十世纪以后,脱亚入欧风潮渐起,自雄山阁所刊《三国地志?永闲记》一句毫无依据的“服部氏非秦氏后裔”记载后,便风向大转,全民挖掘服部氏可能的诸类来源,均系捕风捉影,毫无实据。此处按下。 在此节我们只想澄清一下“不”字在姓氏中的发音问题,顺便再次痛斥某些网络百科,有时充当了文化毒瘤的角色而不自知。正确的内容永远无法更新,错误的内容不容纠正,反而纵容错误信息在网络如瘟疫般扩散。 《竹书纪年》的发掘者,为晋代盗墓贼——不准。网络疯传其读音为“fou-biao-”,无脑传播,至今无人辟谣,令人发指。“准”字读“标”的出处在哪里?穷经尽典都找不出来,但却无人敢于质疑,也无法如维基般由用户提出质疑,实在是憾事。 其实“否一声”“标”两音,都是不字在姓氏中的读法。与准字无半毛钱关系,“准”这个字,读音一直很准,上古读准,中古读准,现在依然读准。而对于“不”字,《通志?氏族通》认为,不氏来源于嬴姓不(fˊ)氏,因此读(fou-)。而《正字通》认为不氏来自魏国姬姓不(biao-)雨氏,从古音,读彪。 这两种说法那种正确呢?套用笔者的惯用结论,都对,而后者更接近“不准”中“不”字读音。 说都对,绝对不是捣糨糊,这涉及到汉字读音的演变。《正字通》非常明确的说,不雨氏从古音,关于上古音的理论,虽然不完善,但也有一些共识。其中有一条最重要的,就是上古汉语没有轻唇音“f”,“非”的声母归擦音“pf”。上古的“不”字,发音为“pfi ?u”近“飘”。不字的本意,《说文》曰:鸟飞上翔不下来也,凡云不然着,皆于此义假借。可见,不/飘同源。但是《说文》的注音,甫鸠切,从中古汉语音,也就是《通志》记载的(fou-)。而现在“布”这个读音是在南渡吴音中出现的转变,依《广韵》,从分勿切,(音)与甫同。 简言之,不字的读音变化为“飘”→“标”→“否”→“弗”→“布” 不准为魏地人,从不雨氏。最正确的读法为飘准,飘雨氏。次为标准,标雨氏。上古汉语和当今汉语发音体系不同,均为拟合音,无法做到百分百的相同。不羹氏的读法为否康,均为中古音,与当代苏白发音极为接近(不羹出秦,前文以当代吴语拟长安旧音,盖是也)。而羹读“郎”的说法,出自《集韵》,是声母拟音误差,正确拟音为krang。 此外,《正字通》用来拟“不”字发音的“彪”,其实是极为贴切的。“彪”这个字的发音在中古音前一直与“不”是相同的,既:“飘”→“标”→“否”。你没有看错,“彪”字曾经读“否”!《说文》注音甫州切,说明“彪”的中古音为(fou-)。也许是因为“彪”字多用于人名,随人名而传,因此发生了逆演化,最后又回到了上古发音,变成了“标”。 在维基百科中,关于不准的读音明确注释为:不读“否”或“彪”。而某百科则误抄为不准读否彪,在微博里如病毒般流传,不查不考,憾甚! 汉语语音演变里的学问,其实非常有意思,也能解开许多字,词原本的意义,深藏了许多历史,文化。而且研究起来根本没有门槛,用好几本工具书,至少是半个专家水平。笔者是不太崇尚权威的,学术专家在各自的领域经验丰富,但在交叉领域或者某一点的研究并不一定超然于所有人。一切结论,都要看过程,看方法。也许在后文,笔者也会自不量力的去尝试戳破某些毫无依据的主流观点,资君一哂。 第四十一章 觊窥龙潭四妖鹤 大展神威八隻夺 暅之行针时,又认真地向莫愁讲解了些认穴的要点, 谈话间他似乎又想起了些什么, “莫愁姑娘近日大多数时间都在寺里,阿侯可一切都好?” “啊!不妨事的。 觉法大师的女徒尼明练与妾身很是投缘。 她知晓了妾身的事情,这几日特意下山帮忙照看着阿侯呢。” “觉法大师还收了女徒啊? 按道理比丘尼不是都应该住在后山?” “明练还只是个沙弥尼呢,也就是个八九岁的孩子, 平日里和沙弥也看不出有何区别,倒也不必刻意有什么回避。 虽说她年纪尚小,可是经觉法大师点拨, 那两膀子力气就算比之寻常庄稼汉子也不遑多让,足够照顾好阿侯啦!” “听说觉法大师共收了六名弟子,明练也是其中之一?” “不错。木白,慧可,道育,道副,昙林,明练, 六个孩子都是聪颖过人。 日后成就,定是不凡。” “莫愁姑娘也通相术?” 莫愁面上绯红,忙辩解道, “略懂,略懂而已。 妾身,本也出自梁国李氏。” “哎,这倒是我多此一问了。 那日初见时曾听姑娘提起, 李氏一门,自幼熏陶,道家百说,多半还是有所浸染的。” “祖公子客气了,浸染这个词可真谈不上。” 二人聊着聊着,莫愁姑娘终是神态自然了些,没有了方才的拘谨, 一颦一笑间,魅力自生。 其实莫愁的年纪并不比瓠,殷二女大多少, 只是已经人事,所蕴风情自然远非那些黄毛丫头所及。 那种只有真正的女人才能流露来的杀伤力,恐怕只有郁闷或者彭城公主那样的女子才堪相比…… 哎,怎么就忽然想到了她们呢? 有时事情就是这么曹操, 你随便想想,就会招魂到。 暅之正要结束施针,外面忽然一阵哗声。 只听嘎吱一声,门被拉开一条缝隙, 一名女子被众人搡了进来,后面五颗脑袋跟着探入。 那女子近屋,望见暅之正和莫愁说笑,气得三尸暴跳,膺岭频摇。 她正欲发作,忽然看清他们是在为刘赢施针,动作终是缓了一缓。 来者正是郁姐儿,当日将刘赢迎回寺中,她也是在场之人, 自然很快明白过来状况,但是那股酸劲终归还是上了头, “呦,究竟是敕勒的马儿先吃草,楼兰的羊羔有水喝。 (笔者案,近水楼台先得月一句,毕竟当时没有。草原上也有自己的说法,敕勒川在河套塞外最南之地,草青得早些。罗布泊原为大湖,支持着庞大水系滋养楼兰,鄯善,若羌之地,至北魏方渐枯竭。) 看来要看住鱼儿不偷腥,只能结庐在湖边。” “姐姐,我们房间就在隔壁。 只住了两人,冷清的紧。 要不你和莫愁姑娘就一起住过来吧?” 殷色可从来不怕事儿大,嘴又长人一节, 这个套一下不打紧,怕得就是有人真敢接招。 果然那郁闷连想都没想,扭头便是应道,“好啊!” 天晓得,三个女人便能成一场戏,这一折出个番外还富裕。 这一天,几个汉子只能眼神发直,淹没在三女的阵阵聒噪与薄面皮的莫愁赧颜应声之中。 半日看似无事,不知远处早已乌云压城。 子夜,一匹骏马扬鞭疾驰,百里兼程直奔兰若。 凌晨,冯亮和小龙王便已被拍门声惊醒。 两封急报, 一是两名皇子的册封。 三皇子元愉封京兆王,四皇子元怿封清河王,唯独不封二皇子。 太子位虽然空置,此时也已毫无悬念。 被封王的王子,如果不通过极端手段,便等于在嗣争这场大戏中已经成为了局外人。 另一份急报的消息更具爆炸性。 梁国郡高飏染恙,贵人高照容获准探视。 为避嵩山多事,经豫北沿河而行。 于共县遇刺,薨。 是魏王的意思吗? 冯亮和小龙王听到后面一则消息,反应都是一般无二。 北魏祖制子贵母死,魏王既然废了大皇子,封了两位小皇子,那立二皇子的意思便是昭然若揭。 高贵人正是二皇子的生母,此时忽然暴毙,也许是魏王在为二皇子扫除最后障碍? 谁知那信使给出的答案更另他们吃惊,这次刺杀,并非魏王授意。 对高家动手,魏王还没有做好准备。 据闻,刺客是名女子,显然是经过训练的杀手,擅长潜匿,出手果决。 “看来我们两人里,有一人要暂时离开了。” 冯亮与小龙王对望一眼。 “便由孤家去吧。 孤自幼生活在宫中, 高贵人也曾对孤颇多照顾, 孤理应去见最后一面。” 冯亮也不与小龙王相争。 后者便自去准备,与诸兄弟匆匆别过。 小龙王前脚刚走,寺中警讯大震,竟然有人趁机袭寺! 暅之等人都是得过小龙王的吩咐, 警讯一起,立即全力赶去看护二皇子。 暅之,庆云,采亭,色可均是提剑便走,郁闷非要缠住暅之,自然同行。 便只留了莫愁照顾刘赢。 四名黑衣人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绕过了寺中高手,直接扑向“太子”住处。 此间外围守卫虽严,但那些所谓精卒,竟然没有发出任何警讯便都陪上了自己性命。 这里原本是道人大统所居禅院,自然较别处院落更为宽敞。 院中还打有一口自用井,无论何时都能保证供水。 一名灰衣中年僧人,似是生过什么大病,脊背微有些佝偻,正吃力的将水桶丢进深井,将那本来就已是弓形的腰背又埋下去几分。 那些黑衣人,就这样径直闯进院来,见那灰衣僧人的可笑模样,相视一笑。 其中一名黑一人喝了声, “我来帮你!” 拔足便向那僧人后臀踢去。 当时金庸先生的小说还未出世,所以这些黑衣人无从知晓嵩山兰若的头条禁忌,那就是宁愿与方丈首座交恶,也千万莫去招惹挑水扫地的那些杂役僧。 这灰衣僧人也没有回头,只是似乎手中水桶太沉,一个踉跄,险些栽进了井中。 他身体前顷,后足向后带起,不经意的一蹬,便踹中了另一只空桶。 这桶径直滑出,向那冲来的黑衣人迎了上去。 黑衣人冲势极快,那桶飞得也不慢,两相叠加,这样的速度哪里是人力可以避开? 只听黑衣人哎呦一声,小腿一麻便翻倒在那桶里,随那桶一起滑回了原地。 这几名黑衣人都不是寻常人物,自然不会像小说家笔下那些为了衬托主人公而被雇来的“资深杀手”,轻信对手是误打误撞,一个个前去试探送死。 他们已然省得眼前是一名藏拙的高手,于是飞快地拉开了阵型,将那灰衣僧围在当中,自有一名同伴,将桶中黑衣人捞了起来。 “你们倒是很会挑时间啊。 小龙王刚刚离寺, 冯保义座下百变拔拔失踪, 觉法大师轮职后山, 空空空空在开早课。 倒是轻易被你们寻出一条路径直接摸到这里。” 那灰衣僧人非常吃力地挺了挺身子,但终究还是无法将脊背挺直,但他的目光却锐气不减,扫视全场, “贺兰初真,贺拔度拔,贺赖豆叱斤,贺若统。 呵呵,好大的阵仗啊,好久没见到过保惠军的四大统领齐聚一堂了。” 四名黑衣人此时都是蒙面,竟然被那灰衣僧一个个叫破身份,对方的眼力该是何等毒辣? 为首的贺兰初真也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起眼前的这名佝偻僧人,忽然相似想起了什么,惊呼道, “西河王!你是西河王! 再世勃勃,拓跋太兴!” “非也!非也! 奉今上圣谕,孤名,元太兴是也。” 百年前的统万城,诞生了一代天杀星——夏君赫连勃勃。 今日的统万城主,也是一位令人闻风丧胆的铁血人物, 因而被世人称作再世勃勃,便是眼前这位元太兴。 传说他前些年生了一场大病,秘密归洛,便再无声息。 眼下却如何出现在这里? 此人的战力,在皇族当中,那可是与小龙王的父亲拓跋钟馗,前安丰王拓跋猛齐名的。 难怪“太子”住所的防御如此松懈,原来是埋伏了如此重量级的一枚棋子。 有他守在这里,就算贺部四杰此时齐上,恐怕那河西王也能拖到寺中的支援赶到。 五人如此对峙,贺兰初真的手握在刀柄上,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始终做不了出手的决定。 元太兴以一敌四,自然也没有想过将对方统统撂倒,只是想守住此处院落,不使四人顺利突破,因此自然不会采取主动。 但是他打量贺兰初真此时神色,隐隐也觉得有些不妙,不由冷哼道, “看起来你们也并不着急。 难道太子竟然不是你们的主要目标? 保惠军中赫赫有名的‘阴山四鹤’竟然不是你们此行主力? 看来倒是小看你们了。” “西河王果然老辣。 今日我等自然是无法得手,不过我看此时时机也差不多了,寺中的高手应该都在向这里赶来。 我们再不走,怕是要错过下次与西河王再见的机会。 那我们,就此先行别过?” 元太兴一声冷哼,若是不留下一个活口,如何能知道对方究竟在受何人指使,又有什么意图? 于是他拳风一凝,一声暴喝,这一拳就击在了刚刚他用来打水的木桶之上。 方才他佯摔踢飞一桶,手里也不闲着,趁势便将井中水桶捞出倒扣在地上,便是做好了万一的准备。 砰地一声,水桶炸裂, 木条向四方飞溅,碎木如犬牙般狰狞,划出漫天剑意纵横。 元太兴对眼前的四位对手也是非常熟悉,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仅凭这碎桶一击就能留下其中任意一人。 他这一手无差别攻击,只是为了造势,逼迫对方做出防御动作。 而他的身形也在此时如闪电般发动,他的背部佝偻,冲出的一刻仿佛贴地而行,那身姿便如猎豹扑食一般,猛冲了出去, 目标正是方才被他一桶伤到的贺赖豆叱斤。 他对自己刚才的一击自是了然,这豆叱斤的膝下软骨此时必然已有些损伤,行动不能如前般灵敏。 如果想在四人中留下一个,他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但是阴山四鹤一直统一行动,彼此之间早有默契。 贺拔度拔在避让时便已选择了能够援护贺赖豆叱斤的方向,只见他敏捷地避开了几片碎屑,对着贺赖一脚飞了出去。 贺赖豆叱斤也是勉强让过了几道劲风,见贺拔一脚踹出,忙用臀迎了上去。 只听嘭地一声,贺赖巧妙地运用了最柔软的部位吸收了全部力道,然后借势飞掠出战圈。 元太兴手中抓过一截断木,瞬间迸发出磅礴剑意,劲风涌处,正是因那一脚略受阻滞的贺拔度拔。 后者亦非庸手,踢出去的那只脚直接一踏地面,身子横翻而起,借势拔出腰间短刀,借着翻滚之力将光弧舞得风雨不透,紧护周身。 哪知元太兴居然意不在此,忽然转身将那截断木脱手掷出。 那不规则的碎裂面与空气剧烈摩擦发出尖锐的厉啸,刺得人耳膜生疼。 贺兰初真见那一道乌光是向自己射来,一声冷哼,随手扯下一截衣袖,甩作匹练,兜住那道劲风,轻轻巧巧地化解开去。 贺若统此时已翻上了山墙,回首望向场间,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又急忙跃回场中,向对面墙头掠去。 原来元太兴前面那一套动作统统都是在掩人耳目,从头到尾他就没觉得用那一地木碎便能放倒四鹤这样的高手。 他将贺兰,贺拔缓了一缓,又放贺若自反方向逃走,最后仍是把杀招留给了贺赖。 此时贺赖正在攀爬山墙,他的小腿仍然有些胀痛,用力自然无法圆转, 胯下中了一脚,虽说是有意为之,但终究还是有些生疼。 因此在蹬上墙头的那一刻便有些乏力,略微迟滞了一下。 便就是这片刻功夫,一道寒光直掠,暴射贺赖背门。 贺若统转头望见这一幕,忙拼死来救。 关于元太兴的传说实在太多,但最神奇的,一定便是他的杀手“八隻夺”。 夺,是守节短剑, 是战斗到最后一刻,用来夺敌或夺己性命的武器, 是守志不屈,不愿受辱的精神象征。 这种武器在先秦石鼓文当中的写法,上八,下隻,与“夺”字它意不同。 古吴越祭祀为了弘扬此节,发明了一种礼器, 短刃,生六旁支,状如牛角,交替攀生。 六角,刃尖,刀柄,合八隻之数。 (笔者案:形如今日本七支之刀。其刀来历,铭文释义,在本系列后续作品有详述) 当然,将礼器做成这种奇特的形状,隐然间也有炫耀当时吴越之地金属锻造技术的外交意义。 元太兴的“八隻夺”凶名极盛,自然不会是聊供观瞻的祭祀礼器。 在他与高车作战的时候,曾经生擒高车国主,西域第一巧匠阿伏加德罗及其从弟桥至。 (笔者案:阿伏加德罗,《北史》作阿伏至罗。桥至《北史》作穷奇,既上古所谓蟜极。如前文所述,现代印欧人出高加索,其实与中华源昆仑相距不远,中西上古名源共通性,以及某些西文名一代目先祖故事由来,是本系列后续作品的内容。) 阿伏加德罗乞命请降,愿献奇宝求生。 哪知元太兴看过了前者的那些新奇发明,并不怎么感冒,不过却对那些用坚韧的天蚕丝为连接所制的成套装置非常感兴趣。 于是就让对方帮自己改制了一套“八隻夺”。 从表面上看,这只“八隻夺”与普通礼器无异,只是七个刃口均为精钢所制,锋利异常。 实际上呢,这七刃都是可以独立分开的,平时扣在一起,由天蚕丝拉紧。 在被元太兴以独门手法掷出的时候,空气会擦动夺柄内的气槽,冲击机关将蚕丝放松, 飞行一段距离后,七刃便会摆脱束缚,脱离刀柄, 而刀柄上还会留有一截藏锋, 此时一夺化八,在天蚕丝牵制下,拉出八道弧光,自八面夹击一点。 一夺既出,万难躲闪,西域不知多少名将,都折在这“八隻夺”下。 此时寒光一起,贺若统便知不妙。 可是那飞夺去势惊人,速度岂是人力可及? 只闻一声惨叫,八道青光倏分倏合,血光暴现。 贺赖豆叱斤硕大的身躯自墙头砸落,重重地摔在地上,抽搐作一团。 寺中钟声长鸣,人声鼎沸。 贺兰初真掂量了一下局势,知道已无法带走同伴,发出了一声恶狼般的嘶吼。 另外双贺听闻狼啸,也是一脸悲愤,但却立刻有了决断,毅然转身攀墙,齐齐退去。 道统,首座,朱僧生,庆云一行人纷纷到场,见这一地狼藉,便知方才必有一番恶战。 元太兴咧嘴一笑, “他们志不在行刺,须得仔细盘问。好在抓了个活的。” “西河王说的可是他?” 空空空空将那摔在地上的贺赖一把拎起,后者的身躯就如同软泥一般滩作一团,面上露出骇人的青紫之色,竟是已然气绝。 元太兴的脸色显然也不太好看,上前将那贺赖豆叱今的尸体一把抢过。 空空空空喝了声,“慢些!”,却是阻止不及。 元太兴一把拎过来,那尸体不知是何处受力,发出了一道轻微的破裂声,然后便有一股烟尘冲将出来。 元太兴以及近处的空空空空,宝念,婆罗门,庆云等人躲避不及,尽数被这股烟尘笼罩其中。 烟尘来势虽快,在场人亦非等闲,纷纷掩面挥袖,向后暴退。 一阵密集的咳嗽声后,庆云感觉烟尘已经散去,忙试着活动了一下筋骨,又深吸几口气,仿佛并无异状。 空空空空,宝念,婆罗门三僧也神色渐复,面面相觑间却也看不出有何不妥。 但是众人转眼再看元太兴时,只见他变色逐渐转白,冷汗直冒,似乎马上就站立不住。 庆云见状忙抢上前去一把扶住,贺赖的尸体便嘭得一声软落在地上。 元太兴十指佝偻,指甲已呈酱紫之色,紧紧地攥着庆云的上臂, 后者只觉得仿佛是被一双铁钳钳住,臂骨都要被捏碎了去。 虽然是痛彻心扉,但庆云依然不忍此时甩脱元太兴,只能向暅之求助。 “怎么不见佛贤过来?” 空空空空见状大急,忙向大统和宝念询问。 这佛贤是寺中医道最精之人,他若在此,怕是还有回天术。 宝念双掌合十应道, “哎,自从上次尔朱新兴失踪,觉法与佛贤甚感愧疚。 这两位现在轮流外出,去镇上觅那尔朱的踪迹。 今日恰好轮到佛贤。” 就在那几位大师感叹间,暅之已是出手了。 他一抖手取出几根银针,随意几刺,先是让那元太兴的十指微松,然后一把将庆云手臂抽回,对后者吩咐道, “帮我把他放平。” 庆云应了一声,将元太兴放倒, 随即自己也坐下,用大腿作枕,垫住了对方头颅。 暅之翻看了元太兴的十指和眼白,探过后者体温,心下已渐了然, “眼球发黄,面色泛白,十指酱紫,这是血竭之相。 他血液内血元暴动,只有换血,方有生机。” 暅之俯下身去,在元太兴身上嗅了嗅,又凑到庆云身上闻了闻。 “做什么?” 庆云都被暅之眼前的举动弄得颇不自然。 “你们身上,好像只是沾了些草木灰, 虽然加了些其他配料,让阴气更重了些,但也不至于……” 暅之忽然像似想到了什么,望了一圈,对雄起大师说道, “雄起大师,能否麻烦您帮忙查看一下元太兴房中是否有煎服汤药的迹象。” 随后暅之又询问寺中是否有老参。 巧在道人大统处倒确实留有两只, 暅之忙唤人取来,然后飞快地写下两个方子,令几名小沙弥先去煎制。 忙完这些,他又使人去水边摘取芦管,找知厨僧取了许多杯碗,用刀在元太兴指尖切了个小口。 后者血气已竭,放血颇为不易。 暅之舒筋导脉,好算是在每个杯碗中都滴了几滴鲜血,立即赶着与在场众人逐个相配。 还好,此间诸人中婆罗门大师的血似是与元太兴相融甚恰,良久不凝。 暅之的脸上也终于有了喜色, “八成还是有救的。” 此时雄起大师也从元太兴房中捧出一只药缶, 缶中还有些残渣,似是每日都用来熬药,于是也懒得洗净了。 暅之捞了些药渣送到鼻子上闻了闻,那残渣已经冷去,发散不出味道。 于是他索性撮起药渣送入嘴中,仔细咀嚼了片刻,才从口中吐出,蹙起眉头,神色凝重。 宝念大师问道, “亲,可是这药中藏有古怪?” 暅之摇了摇头, “不,这药都是上好的选材,没有问题。” “那为何我们中了这烟尘都安然无恙,唯独元居士他……” 暅之并没有先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正色问道, “西河王是何时入兰若的?” 宝念应道, “元居士与太子同时入山,代太子落发,以示足戒。” “那关于他之前的病史,以及日常用药情况,寺中可有人知晓?” 宝念被问得一怔,显然他也不甚清楚。 不过就在此时,另有一道声音响起, “自然是有的,据贫道所知,元居士与我兰若可是姻缘匪浅呐。” 》》》》》敲黑板时间《《《《《 上一节笔者讲到了一些古汉语发音,也不自量力的说过要挑战一些“专家”观点。正写得兴起,干脆就把本来准备日后挑战的关卡提前了吧。 当然,在此之前,先补两则小贴士。 一是关于阿佛加德罗家族。在这里,并非是有意要和阿伏至罗建立联系。但是有几点可供参考。其一,高车阿伏至罗与前文提到得乞伏一族一脉相承,本就是是高加索人(白人)。其二,阿佛加德罗家族是在十三世纪才声名鹊起,Avogadro这个姓氏本出自Avogaro,意思是拥趸,后来引申为教廷律师。Avogadro是以职业为姓氏,而这个职业的出现远远晚于西方姓氏成型时代。一般以职业为姓氏的,都是铁匠,水手,屠夫,建筑工,渔夫之类的古老职业。因此这个氏族一定是一个晚兴移民氏族,所以才会引用中世纪的职业作为自己的姓氏。 第二点是关于阴山四鹤。贺兰部在北魏立国时期为拓跋氏提供了许多支持,四鹤的姓氏都是贺兰部派生姓氏,其中贺兰初真,贺拔度拔,贺若统都是孝文时期活跃的武将。只有一个贺赖,是贺兰部早期首领的姓氏,在孝文朝并没有出什么名人,于是就安排此人物先领盒饭了。其余三鹤自然还要登场,保义保惠军的来历依然尚待分说呢。 好,现在开始挑战“专家”时间。我们今天要分说的是后文情节将会推动到的“大食国”的发音。其实在前文讲到龙涎香的时候,就曾经带过多龙的大食西海。大食是唐代对阿拉伯帝国的称呼。有专家发声,其音“大益”,原因有二: 一,大食,是从拉丁对音Tayy(她益)音译过来的,因此食应读益。 二,食字古音本就读“益”,如郦食其的读法应为“丽益基”。 这么一听似乎有理有据,大多数人被这么一唬,就信了对不对?那我们就一条一条分析一下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 首先,大食的地理位置比拉丁语族国家更靠近中国。中国对其地名认知应该来自他们自己的语言阿拉伯语,或者离中国更近的波斯语。拉丁语发音传入中国,那必然不是唐代的事儿了。大食这个地区,在波斯语中对音为Tazi,中古对音条支。又Tazig,与今塔吉克同源。其音塔孜。(今沙特地区,汉志,多志等地区,也是取古音译,ig结尾尾音译为志/支) 其次,大食是唐代中国对阿拉伯地区的称呼,取杜环《通典》音译,应循唐代发音,两版唐书均引之。食在唐代早就已经不读“益”了,正确读音为“是”,《唐韵》作乘力切。(前文有论,唐音如吴音g/eng界限不明,乘字注音食陵切/shing;承字注音署陵切/shing,后同。) fantuantanshu.com 横向比较魏晋至唐的文献中,大食,多氏,大寔混用。氏,在中古读“支”(与月氏同),唐(《唐韵》)时已读“是”(承旨切,承音从前。);寔,读音一直为是。 三本同声,可见唐代标准读法为“大是”。方才我们曾反复提到,唐前中古音近苏白,无论“大是”,“大寔”,“大食”在苏白中的发音与Tazi的本音已经非常接近了。 因此大食的读音按照正确度评分的话: 塔孜(满分),大是苏白(90),大是今普(80),大支(70/从中古条支,汉志译法),大石(60),但若读成“大益”一定是不及格,无典可循,望诸看官慎之。 这里可能一些读者会有反驳: 1.苏白大有/dou/的发音,难道大食要读“抖是”?不,dou是晚期俚语,不用作专有名词对字发音。专有名词的读法依然还原为/da/,参考“大观园”。 2.唐音近粤语,客家,亦有其说。前文我们已经从移民走向做过总结,后文我们有更多实例辨证。此节简言之,江南诸语,映射了不同时代、地方的口音变迁。我们应当根据不同时代的字书,韵书,稍作比较,就可以得出答案。 中国在汉字读音史方面的文献保留的相当完好,学习成本完全没有向我们想象中那么高不可攀,这些几乎都是唾手可得的知识点。只是,我们需要注意引用正确时代的韵书,对比语境和词语诞生的年代,就能按图索骥,找到正确的答案。 第四十二章 良药亦是刮骨鸩 醉意不在浮光樽 说话的正是婆罗门大师, 他正在按照暅之的吩咐作着换血前的热身运动, 将腿倒钩在空空空空的肩上,利用腹肌力量作屈体躬。 他把脸憋得涨红,但仍然艰难发声, “昔日元居士还是西河王时,曾生过一场大病, 全身关节疼痛肿胀,几乎丧失了活动能力。 后来他秘密回京,御医也对此束手无策。 但是所幸正赶上佛贤大师云游,过诧西河王府, 他出手竟见奇效,倒别是一番因缘。 元居士主动要求陪太子向佛,也不无如此原因。 所以元居士的药方都是佛贤大师所开,在这兰若寺中,自然也不是什么秘密。” “原来如此。” 暅之仿佛略有所悟。 “祖小亲就莫打哑谜了。 元居士中毒,兹事体大。 元居士伴太子入寺礼佛,如今出了变故,首先需要给魏王一个交代。 即便是寺中道统首座有所嫌疑,弊寺亦不姑息。” 宝念口气郑重。 当然,眼下也容不得他不郑重, 此番不但伤了一位曾经的亲王,更威胁到了“太子”的安全。 这要是处理不好,难免会殃及阖寺祸福,甚至佛家之兴衰。 暅之也明白其中利害, 他心下略作权衡,也觉得仅凭他一个局外之人找到凶手的可能性十分渺茫,还不如将其中机要与众人分说。 虽然凶手可能就在在场诸人之中,却也能起到震慑作用, 说不定还能逼得对方露出些马脚。 于是他点点头,指着那缶药渣解释道, “其实方才刺客身上腾起的烟雾只不过是草木灰, 虽然也加了些添料,但也都是些加速吸收的手段。 草木灰本身并没有毒性,只是其性极阴,可以中和压制腹中消食阳火。 寻常人吸入些,却也无妨。 但是西河王有风湿之疾,以雷公藤入药,这本是对症。 不过雷公藤本身便是阴毒,此乃以毒拔毒之法。 寻常腹中阳火健旺之人,略服食些并无大碍。 可是如果有极阴草木灰压制腹火,雷公藤的阴毒就会直接由腹中侵入血脉。 血竭,正是雷公阴毒的典型中毒症状之一。 此时的血液会失去向组织输送阳气的能力。 所以虽然很多人都被那草木灰的烟团笼罩,却只有西河王一人毒发。 这个杀局,是经过精心设计,针对他一人的。 设局的人必然早已知悉西河王身份,而且掌握了其病情及用药情况。” 暅之说倒这里,顿了一顿,然后语气渐转冷厉, “我怀疑,这包草木灰并非是四鹤备在身边的,而是方才有人趁乱放入的。这就是证据。” 暅之从贺赖的尸体上摸出一个鱼泡一样破裂的囊状物,在空中抖了抖,仍有些剩余的草木灰从里面掉出来。 “如果这家伙身上一直装着如此脆弱的鱼泡,在剧斗间早就破裂了,根本等不到西河王争尸。” 听了这番话,众人眼睛齐齐射向了空空空空和婆罗门。 二人也均是一怔,后者几乎从空空空空肩头滑落,倒栽下来。 “现在也别忙着猜测,想来宝念大师日后自会彻查。 我方才回想了一下,空空空空大师拎起尸体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人多手杂了。 只是不知道当时空空空空大师为何忽然对冲过来的西河王示警?” 空空空空赶忙自证清白,他唰得一声,将右手握爪,向前伸出。 他平时习惯将手拢在袖中,做慈祥佛笑,这还是众人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他的手掌。 那手掌的皮肤干枯异常,布满了层层老茧,一层层的新旧伤疤将皮肤染成了黄褐相间的颜色。 掌指想来是经常锻炼,厚实粗壮,定是凝练出了无比强横的力量, “贫道所修习的龙爪手,乃是门苦功夫。 这一双手掌,是在热砂,碎石中淬炼出来的, 早晚以草药浸泡,帮助皮肤结茧恢复。 而今龙爪算是已有小成,普通的寒热虫毒,均难侵入这双肉掌。 贫道方才见那贺赖氏死状恐怖,便忖度他是服用了什么毒药, 不过仗着这双龙爪,贫道也没什么忌惮。 但是那元居士未必有此依仗,自然要劝他谨慎些。” 众人见过他的龙爪,对其说辞便也没有过多怀疑。 毕竟他提醒元太兴也是出于好心。 这时煎药小僧也送上了新煎的汤药, 一碗“参茸旺血汤”,一碗“川穹枯草露”。 这两剂汤药一热一寒,人参鹿茸那都是旺血常用药材,川穹夏枯草的药性则正好相反, 那宝念大师也非完全不懂医理,打眼一瞄便已明了。 既然元太兴患的是血竭之症,那自然要服这副“参茸旺血汤”了。 他见暅之正在忙碌于换血准备,便想打个下手,取药喂服,却被后者拦下。 “血竭症患者血液功效降低,只有换血才能保命。 换血宜循序渐进,每次也不能换得太多,否则对授血双方都会造成很大伤害。 此法乃是神医扁鹊长兄秦妙人所创,记于《扁鹊外篇》, (笔者案:《鶡冠子》载,扁鹊另有二兄,自称三人中医术最下,长兄最上。) 传说扁鹊曾以此法为鲁公扈,赵齐婴剜心续命。 只是本篇已经失传,我也只在家师的抄本中见过残卷, 因为从未实践,所以能否奏效,却还存了两分变数。” 暅之顿了顿,继续解释道, “人体内血气大抵相当,就算以芦管贯通,血液也不会由一人体内流向另一人。 所以就需要人为制造势差,使一人血气极旺,一人血气低靡,方有可为。 此刻西河王虽然气血亏虚,仍需压制; 而婆罗门大师以行气益血,还需滋补。 所以那川穹枯草露是给西河王准备的, 参茸旺血汤其实应由婆罗门大师饮用。” 如若不是暅之仔细讲解了这换血法的大抵原理,就凭这前无实例的医疗方法,以及和症状完全相冲的用药,就算暅之顶着华阳弟子的名头,寺中诸僧可能也不敢让他继续治疗了。 不过暅之想来是有赤脚行医的经验,把这个疗法的来历,原理,简要讲述了一遍,寺中诸僧这才听了个将信将疑。 那婆罗门大师刚刚做过剧烈运动,此时一碗大补汤药下肚,马上感觉有些上头,耳鸣眼花,太阳穴涨疼。 好在暅之动作利落,他先将芦管插入元太兴青筋,吸血抽干管中空气, 然后摸准婆罗门的动脉插入,两面血气此时盛衰明显,整根芦管都在随着婆罗门的脉搏轻微翕动,想来引血进行的颇为顺利。 虽然婆罗门大师是在快速失血,但是头部的胀痛感也在逐渐消除,他倒是觉得颇为适宜,以至于暅之觉得血量已够想要掐断的时候,他竟还有些不舍。 元太兴此时仍然没有醒转,但气息却是稳定了许多。 暅之叹道, “西河王虽然症状平缓了些,但显然需要一段时间的治疗,怕是无力再负责太子的守卫。 而且,他也要有很长一段时间断服那些风湿药物,想来那刮骨剧痛亦会有所反复。 这一身功夫,怕是没个一年半载,无法恢复了。” 宝念面色发青,“太子”护卫的一道重闸就这样轻易被废去,接下来就要由寺众来扛起这个担子。 谁信得过? 觉法和佛贤早就列入了小龙王的怀疑名单, 空空空空和婆罗门今日又惹上了鸩杀西河王的嫌疑, 若今日祖暅之不出手,怕是那元太兴命都保不下来。 道人大统看上去高深莫测,但他究竟有多少深浅,会不会武功都无人得知,反正他也不曾亲自轮值。 这太子的安危究竟能所托谁人? 难道靠自己光杆一个一肩扛起? 哎,也许只有等小龙王回来,与他权衡一下, 权宜之计是否可将太子安危交由他的几个南人朋友来护持。 暅之忙了半日,庆云与二女也没闲着,端药包扎这些杂事也都忙了个不可开交。 此时四人皆已疲惫,便将烂摊子留给宝念,先行告辞回转。 可是就在他们回到禅房的时候,却看到房门歪斜在一边,象似被人从里面强行撞开一般。 四人心中暗道一声不好,齐齐冲入房中, 只见屋内一片狼藉,如经豹突鼠窜, 一柄长剑钉在门枢上,兀自摇摆不定,正是刘赢的佩剑紫薇。 众人急忙将目光投射向榻上,那枕被已是掀翻一地,顺着滚落的床单,只见刘赢侧翻在地上,右手前伸,紧紧抓着一件物什。 庆云一步抢上前去,抱起刘赢,后者仍是昏迷不醒, 但是看到他五指紧握之状以及床上那截空鞘,难道说,三哥曾经醒转? 暅之此刻也赶了过来。 他略作查看,便已觉出刘赢今日的昏厥与前几日大不相同,于是马上金针唤神,推血过宫。 不消片刻,刘赢竟似微微恢复了些知觉, “莫,莫走……” 此刻的刘赢声如游丝,只是反复重复着那两三个字音。 “他究竟是在叫莫愁,还是在招呼什么人莫走?” 庆云疑惑地问道。 瓠采亭蹙了蹙眉头, “不清楚,不过,他应该还不知道莫愁的名字吧?” “怎会不知道? 奴家名莫愁,出自梁国郡,嫁予刘氏郎,生子唤阿侯…… 莫愁姐姐每天都要在刘师兄耳边念叨好几遍, 说不准刘师兄早就能听见了呢?” 殷色可的小嘴一张,那就是一串珠玉乱撞, 无论她说的是对是错,就凭这等语速节奏,道理也似是随之长了三分。 “也有,这个可能吧……” 相对殷色可的底气十足,暅之的总结语仿佛就没什么分量了。 不过他接下来的话让众人都是精神一振, “三弟这是卧床太久,血脉不畅,忽然强行剧烈运动造成的晕厥。 等会儿他醒过来,我们可以慢慢问。” “什么?” “三哥醒啦?” 房中顿时是一片雀跃。 “那莫愁姑娘到底去哪儿了? 看这里的样子,似乎也是经历了一番剧斗, 不会是,有人将她掳走了吧?” 还是瓠采亭最先恢复了清醒,关心起了小姐妹的安危。 庆云挠着头说道, “不应该吧,劫走莫愁姑娘,有什么意义吗?” “说不定是那些镇上的登徒子呐? 或者是想抢她浸猪笼的那些死变态?” 殷色可马上就跟着补了两刀。 几人沉吟半晌,都不敢作答,还是暅之忽然想起了什么, “先看看三弟手中攥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说不定能窥出端倪。” 四人拉过刘赢右手,握中是块金灿灿的腰牌。 庆云想扳开刘赢的手指,后者虽无意识,但五指却是紧紧扣在一起如钢铸一般,动不得丝毫。 庆云与暅之轮番尝试,均是无果,只能静等刘赢醒来。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刘赢的身体忽然如遭雷击般抽搐了几下,上身蓦然弹起,大叫道, “莫愁!莫走!” 这一句喊得是分外清晰,众人均听了个真切。 不过眼下得重点自然不是问莫愁出走的前因后果,而是围拢来仔细查看刘赢是否已完全恢复了神智。 好在上天垂怜,喊出这一句话后,那刘赢的双目也猛然睁开。 似乎因为昏迷得太久,他环视一圈,仍然有些发怔, “我,我这是在哪里? 莫愁,莫愁姑娘可已追回?” “追回?” 几道诧异的声音同时想起。 刘赢略定了定心神,这才开始向众人讲起事情的经过。 原来他近几日已经渐有意识,尤其是对莫愁姑娘反复讲述的那段故事记忆最是清晰。 每每闻之,就仿佛置身其境,往事历历在眼前凝作光影,一幕幕重放。 方才情景正入挠心处,那莫愁遭无良大夫羞辱,顶着村人非议艰难地背起自己这个陌生男子离开医馆。 就在此时,忽然人群中冲出一个蒙面人,将刘赢自莫愁背上掀翻,擒住莫愁皓腕就要带走。 刘赢感觉自己身体一轻,然后迅速得便是一沉, 灵识仿佛被忽地剥离躯壳,然后又被强行灌了回来,他猛地双目一睁,眼见景物忽变。 只见一个玄衣蒙面人捂住了一名女子口鼻,像似要将她勒晕后强行带走。 刘赢心下大骇,他虽从未睁眼见过莫愁,但那缕萦魂幽香早已说明一切。 刘赢只觉热血上涌,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抽出紫薇剑便向蒙面人掷去。 那人未料到刘赢竟然能够行动,一剑之势,神威天成,慌张间扭身避开,一掌将莫愁打晕,背在背上,匆匆忙忙夺路而去,不知撞倒了多少桌椅几架。 刘赢眼见一剑未果,不顾浑身酸软,咬牙挺身一个虎扑,向那蒙面人抓了过去,但终究是慢了一步,只抓落了一块腰牌。 那人似乎也被刘赢惊到,不知道他是否还有后手,急忙甩落腰牌夺门而走。 其实刘赢一剑一扑,已是尽了全力,当时便是两眼一黑又昏厥了过去。 说道此处,刘赢忙取出手中紧握的那块金牌。 暅之接过一看,那金牌沉甸甸的分外压手,想来必是足金所制,四周雕刻的龙纹精细如微,栩栩如生,怎么看都并非凡品。 只是牌子上刻的文字,却是鲜卑文,暅之并不识得。 但刘赢本是河朔人,对鲜卑文字倒并不陌生,他口中已经将那几个鲜卑文译读了出来—— “大野撑吉思”。 庆云好奇的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大野,是一个鲜卑姓氏。 撑吉思,乃是‘撑黎’的派生字, 常用作人名,意思是,上天的礼物。” 庆云听罢无奈的摇了摇头, “大哥不在,要找到这个大野什么丝的还着实不容易。 我只是奇怪,莫愁姑娘不是江湖人物,性格又是一等一的好, 怎会惹上如此棘手的冤家,竟然特地冲进寺里抢了她去?” “我看是劫色的吧?莫愁姐姐生的那么好看,你们这些臭男人一定心里没少动过念头。” 殷色可撅着小嘴斜睨在场三位男士,视线到处,几名“臭男人”都是非常识趣的避开。 暅之琢磨了片刻,忽然神色微凛, “今天阴山四鹤闯山,元太兴曾提到他们另有目的,只是未能问得。难道,难道……”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觉得圆不下去。 难道阴山四鹤那等人物会袭击太子来掩护采花大盗绑走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妇人? 可是没想到瓠采亭却似乎对他这个天马行空般的想法颇为肯定, “二哥的猜测也不无道理。 这块金牌非是凡品,其主也定非寻常人物,说不定真能请动阴山四鹤这等凶徒。 也许莫愁身上藏着些我们不知道的秘密呢?” “听你们所说,最近这嵩山定是来了许多不速之客吧? 我们是否可以先从他们当中下手?” 刘赢昏迷了不少时日,对于近来发生的事情均不知晓,明显有些脱节。 其他人听得可是面面相觑,自刘赢昏迷以来,这不速之客来了何止一批啊,冯亮护经使团,二皇子使团,三皇子与彭城长公主,南朝秘谍衔枚军,还有李氏的老神仙,这是要从哪里开始查起? 不过暅之却好像略有所悟,忽然建议道, “嗯,我们去缑氏镇上走走吧?” 庆云忙问为何。 暅之便又分说了一番,寺中新来的两批人都是魏王和小龙王张罗来的,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太室山上现在只有李氏的人马,若假定他们没有问题,那阴山四鹤的落脚点便应在那缑氏镇上。 众人正苦无头绪,此时既然暅之的建议能够自圆其说,主意就这般定了下来。 与此同时,洛阳东郊,王辇黄幡,浩浩汤汤。 八骑快马自天边飞也般地奔来,阵前的黄门正要去拦,只见为首的一骑高举一块虎符,大声喝道, “洛州刺史杨懿,紧急军报!” 那黄门的眼力着实了得,只是白驹过隙的一瞬,便已确认了虎符的真伪,高声唱奏, “洛州刺史杨懿,紧急军报。验过虎符,放!” “洛州刺史杨懿……放!” 每隔了约莫百步,便有依次唱奏之声,此起彼伏,声若波涛,直传向军阵深处。 魏王元宏玉马金鞍,身被重甲,飒然凝缰伫立。 左大眼,右竖眼,哼哈二将擎刀在手,威风八面。 随着报奏声一层层涌近,八股尘头,也到了近前。 八员大将齐齐滚鞍落马,跪倒在地。 为首一将双手托起虎符垂首奏报, “臣,洛州刺史杨懿, 携子杨延庆,杨延寿,杨延靓,杨延平,杨延祚, 内侄杨延随,杨延嗣,见驾!” 旁边早有黄门接过虎符,验看片刻,唱奏道, “今,验洛州刺史部铜符一枚,无误!” 元宏面带笑容,轻扬金丝软鞭,黄门唱奏又起, “请,洛州刺史杨懿,及随行诸将,平身侯询!” 这杨氏一门七郎八虎,素有勇名。 元宏南征不利,嗟叹无良将可用,便有人举荐了杨家诸将。 元宏回朝后便将杨懿提拔为安南将军,洛州刺史,拱卫京畿。 杨懿的五个儿子,杨播,杨椿,杨颖,杨顺,杨津,以及两个侄子,杨烈,杨刚都得了御赐的表字,以延字轮辈。 既然表字出自御赐,唯有以字行方表忠心。 不过其中杨颖,杨烈,成名已久, 前者鹰扬广平,在慕容氏帐下受赐胡名安吉拉北壁; 后者虎步武川,也被拓跋旧族赐了一个普六茹丑奴的名号, 这两个鲜卑赐名在北魏军队中倒是更为响亮。 杨懿得到元宏的破格提拔,连擢数级,自是感恩戴德,对这位年轻有为的魏王格外恭谨。 虽然黄门已经唱奏平身,但他却未起身,只是将脊背挺直,依然保持了单膝跪姿。 杨懿未起,诸位小辈自然更不敢僭越,均是有样学样,继续单膝跪地聆训。 元宏望定杨懿,语音平静,但面容却非常严肃, “刺杀高贵人的凶手可曾归案?” “尚未。从末将目前得到的情报来看,刺客是一名女子,经过特别训练,善隐踪匿迹,搏命刺击。 身高合汉尺约五尺半,前魏尺五尺。 (汉尺即隋唐小尺,约24cm;魏尺即胡尺,隋唐大尺,约29cm) 上围丰满,双腿微扩,便宜发力附身冲刺。 在共县行凶时,左臂尺骨侧轻伤,出血量较大。 后经山路向缑氏方向逃遁。 从痕迹与已知路径判断,此时凶手已过了河内。” 杨懿对魏王了解颇深,他虽然没有擒获刺客,但是若能据实将有用信息奏报,罗列自己职责之事,那么魏王也不会尤人无妄。 “嗯,”,魏王果然对杨懿奏报并无不满,只是淡淡问道, “那么高贵人的尸骸可已妥善处置?” 凶手在逃,杨懿对答尚能面不改色, 但忽然听道魏王问起贵人尸骸,他面上神色顿时一变, 忙俯身叩首,身后子侄亦诚惶诚恐,无不频频顿首, “贵人被刺客一剑刺落肥泉, 臣遍寻肥泉淇水,顺流直下卫水, 两岸滩涂亦仔细搜寻,却未获贵人遗蜕。” “哦?”,魏王似是也微微动容,他手中鞭稍微颤,夹马的力道似乎也紧了几分,那马儿经向前踱了两步,几乎就要踏上跪伏在地的杨懿。 杨懿也不敢躲闪,索性将双目一臂,五体投敌,打定了心思任凭魏王处置。 那魏王身体被猛地向前一带,也忽然惊醒过来,勒住马缰,向胯下喝道, “兀那畜生,险些伤了朕的肱骨!” 说罢翻身下马,在那马头狠狠抽了几鞭。 马儿吃痛,向后退了几步。 魏王这才上前扶起杨懿, “也罢。此时凶手已向太子面壁之处去了,朕可守株待兔。 但高贵人此时忽然暴毙,其父高飏将军拥兵梁国。 卿以为,朕当何以防范?” 》》》》》敲黑板时间《《《《《 根据西方学术界给出的定义:外科手术,是指透过器械,经外科医师或其他专业人员操作,进入人体或其他生物组织,以外力方式排除病变,或者改变构造,或者植入外来物的处理过程。 在止血,麻醉和消毒这三大难关解决前,也就是13世纪到19世纪之间,西方医学所谓的外科手术仍处于非常原始的状态。而在13世纪前,那就更是,嗯,你们懂的~ 依照西方观点,比较极端的学者认为,最早的手术起源为头部穿孔术,有公元前5000余年前的开洞颅骨样本。但是并无直接证据证明该化石的颅骨洞,是为了治疗,还是刑罚,甚至是源于其他外力。而根据比较正统的观点,最早的手术应该是公元前2650年左右古埃及的牙龈放血手术。 如在其他领域一般,那些东方典籍记载都遭到了西方学者的无视,比如印度的阿育吠陀书(约公元前3000年)中关于手术的内容在西方学术界鲜为提及。 而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外科手术的鼻祖是黄帝医官俞跗。《史记·扁鹊传》:臣闻上古之时,医有俞跗,治病不以汤液醴酒,鑱石蹻引,案扤毒熨,一见病之应,因五藏之输,乃割皮解肌,诀脉结筋,搦髓脑,揲荒爪幕,湔浣肠胃,漱涤五藏,炼精易形。 次为本节所提到的秦越人,俗称扁鹊。秦越人有二兄,善问切,断病于先,而扁鹊则以外科见长。《鶡冠子》煖曰:“王独不闻魏文王之问扁鹊耶?曰:‘子昆弟三人,其孰最善为医?’扁鹊曰:‘长兄最善,中兄次之,扁鹊最为下。’魏文侯曰:‘可得闻耶?’扁鹊曰:‘长兄于病视神,未有形而除之,故名不出于家。中兄治病,其在毫毛,故名不出于闾。若扁鹊者,鑱血脉,投毒药,副肌肤间,而名出闻于诸侯。” 第三位以外科手术闻名的神医便是华佗。他发明的麻醉方剂的麻沸散载于史册,证明了中国古代医学在公元3世纪,在外科三大难题上的突破。关于华佗之事,后文有详述,暂时按过不表。 很多人,尤其是中国历史虚无主义者认为,中国的古代外科术,太过玄虚,不值一信。不假!但是医学内外分科,在华夏由来已久,比如说记载俞跗时期医学的作品《黄帝内经》,《黄帝外经》,后者虽已迭,但是《内经》中对于脏腑的一些分析显然是通过外科手段来认识的。扁鹊所传《扁鹊内篇》《扁鹊外篇》皆迭,但是他们和《黄帝外经》一样,都是曾经列入史书书目,说明此书确实存在且内外分科。道教典籍《黄庭经》,今内外篇皆存,但是言语晦涩,学语言的不懂医无法解释透彻,学医的尤其是学习过西方医学的人,对那些道家用词异常“痛恨”,根本不屑于去解读(日后再提文艺复兴时我们会讲到,西医发展是如何将传统医学逐渐粉饰为现代医学的,此处先不展开。),于是其内容也无人问津。不过有此三书,可见中国古代,尤其是上古,对于外科还是非常重视,且有专门研究的。只是后来中国的外科医学发展,受制于汉代以后的理学教育。人之发肤,授之父母,无论是割掉任何部位,哪怕只是髡头(剃发,如《三国志》作者陈寿父亲)都是奇耻大辱,乃是大不孝。治疗方法不被接受,自然无法传承。 2kxiaoshuo.com 早期的脏腑手术只存在于文字,太领先时代,难以取信,我们姑且备为一说。但至少到了汉代,中医已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决手术的三大难题了。止血,消炎的中药,以及麻醉剂都已经存在。虽然从成功率,存活率的角度来讲,和现代医学来比,当时的手段还存在很大差距,但是横向比较的话,就算说领先世界千年也并非夸张,至少已经从技术上具备了复杂脏腑手术成功的可能性。 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不承认关于俞跗和扁鹊的史书记载,最早的手术记录依然在中国,那就是我们的传统中医疗法——针灸。请回到本节文字开始的定义,这毫无疑问是一种利用器械,进入人体组织,依靠外力消除病变的治疗方法。这至少不比西方尊为鼻祖的牙龈化脓放血手术低级。当然,就算对应后者,《周礼》当中所记载的“疡医”,已经是有专门分类的外科医官,比《莎草书》,《诊断手册》中记载的外科孤例,明显更令人信服,且更具有专业性,系统性,官方公信力。所幸的是,相对保守的针灸与疡医,作为中国古代外科学的活化石,依然得到了较完整地传承。 p.s.关于杨家将,其后赵宋杨业那一家子主要是由小说家创造,究竟杨业是五个儿子还是七个,诸史不一。其事迹十之七八出自评话家口。而北朝杨懿这一家,史书记载详细,五个儿子以延字论字,均出自御赐。将杨烈也拉进来论七狼八虎,乃是因为杨烈的后人里出了一代帝王。杨烈这一支在北朝断了爵位,想来并非本家,只是后来杨坚当了皇帝,这一支便自然而然地被续作本家。而弘农杨懿才是弘农杨氏当时的袭爵者。普六茹这个姓氏,本来是北周时期杨烈的孙子杨忠授赐的,本文先借用来点出杨烈与隋朝龙脉的关系。而安吉拉北壁,自然只是一个为了蹭热点强捏出来的梗。不过杨颖这个名字,却是如假包换的真货。希望煊赫今世的杨颖女士及其粉丝不要因此动怒,史实如此,在下绝无唐突之意。 第四十三章 御驾亲临动龙辇 鼓角横吹启莺啼 “臣愿带本部兵马镇守成皋。 无论梁国有何异动,不使秋风过此关。” 晋时成皋关,乃是洛阳东屏, 北临黄河,南望嵩山,东临汜水, 向西则是一片坦途,直通洛都。 踞此可拒齐梁之地,失之则洛阳再无险可守,处境危殆。 此关在汉代唤作汜水关,周名虎牢关。 (笔者案:《三国演义》谬将一关拆作两关,徒增笑耳。) 楚汉争霸时期,刘邦破司马家家主塞王司马欣于汜水关下,羞辱性地将其斩首二度,又据此险关与霸王约以鸿沟为界,方有后世楚河汉界的典故。 此战乃是刘邦扳平劣势,将楚汉拉入均势对抗阶段的标志战役,汜水关也因此役名扬天下。 但是晋代司马氏也因此羞提汜水, 将汜水关易名成皋关, 与函谷,孟津,伊阙并为洛阳四御。 “成皋关吗?成皋,乃是昔东虢封邑。 东虢公荒淫放诞,寄孥于郑,终失其国。 晋人以此命名要隘,也是一般荒唐。 其后洛都之陷恐怕也正是应了东虢之谶。 朕闻穆天子尝豢虎于此以摄徐夷, 彼虎牢之名,方彰盛世之威。 李冲!” 随着魏王一声喝,群臣阵中便踱出一人,俯身便拜, “臣应喏!” 此人双鬓垂霜,鱼尾高扬,已非少年, 但那方鼻阔口,剑眉龙睛,三缕神仙须,依然勾勒出一副美男形象。 若是时光倒流数十载,怕不也比得那玉润卫玠,傅粉何郎? 魏王不等他跪下,便是一把托住,也是予了十分圣眷, “陇西公不必多礼。 朕欲复古虎牢之名,还需烦劳陇西公为朕捉笔拟诏。 (笔者案:隋代关名虎牢有实据,至唐时避李虎之讳,再次改名武牢。) 朕将亲往虎牢题写匾额,安南将军随行护驾,嘉封弘农伯。” (笔者案:杨懿死后追封弘农郡公。仅此一点,他的后人可当得弘农杨氏正脉。杨震第八代嫡应为杨佺期,其上历代均有传记。而隋书所记,杨坚之祖,杨震八代“嫡”杨铉,不知为何出走燕北投靠慕容氏,或为旁支,或为续貂,盖莫知焉。) 此言一出,杨懿,李冲皆是大惊。 前者内心惶恐已胜过感恩之情,忙伏地奏道, “陛下!梁国若有异动,虎牢首当其冲,望陛下三思!” “无妨。朕既有卿,秋风不渡虎牢关。 只是,朕也想知道这股秋风,凉否?尚温否?” “起驾!” 黄门唱响,长戈彩幡东向去,尘头蔽日不见天。 杨懿扶正缨盔,扯过马缰,望着眼前行军方阵络绎不绝,知道已是事无可回,于是咬牙喝道, “延靓,延随!速回本部点齐兵马,星夜兼程,驻守虎牢!” “喏!” “喏!” 缑氏镇地处自东入洛的官道要冲,平日里自然人流熙熙。 可是今日却别是一番景象, 街道上空无一人,商家分分打烊, 重要的道路口,都有甲士设岗盘查。 庆云一行人一进缑氏镇,就被“请入”了一处茶馆,盘查身份。 庆云,暅之都是南人,此时不想多事,便掏出了小龙王的令牌。 诸将官见了令牌哪儿敢怠慢,立即着手帮众人登记办理临时关牒。 这关牒本来是长途公干人员用以证明身份的文件,以便公人途经各关隘,州府时能得到应有规格的照应。 此时军方设卡为所有流动人口办理临时关牒,那自然是基于特殊形势的临时戒严。 诸人知道多问无益,为了尽快能够恢复自由,便也做出了配合姿态。 暅之望出范阳,刘赢来自河朔,瓠采亭以平城为贯,在北朝自然不会有人多做盘问。 轮到殷色可的时候,她将小嘴一撅,随手在籍贯栏写下了“河内”二字。 负责登记的武官瞟了一眼,哼了一声, “呦,河内郡啊,哪个县的?” 殷色可心下颇有些气恼,河朔,平城,皆是北魏边郡,可是也未见他们出言质疑刘赢,采亭。 自己可是天子脚下河内出身,对方却出言刁难,难道是有心消遣本小姐? 她心里虽是这么想,却仍是向对方抛了一个媚笑, “小女子家乡据此不远,此地河北温县便是。” “温县?”,那武官忽然回头问了一句, “温县可在共县南?” 旁边一个文士打扮的官员应声道, “正是。温县在共县西南,正居要道。 自温县渡河,即可直抵嵩山。” 那武官眉头一皱,望了一眼殷色可身后长剑,吩咐了一声, “来人,验身!” 左右立时冲出十数甲士,两两一组将庆云等人拦住。 剩下来的几个粗壮汉子,不由分说便将殷色可肩头按住,又有两人分别擒住她两条玉臂。 暅之衡量了下形势,不想和官军有什么正面冲突,于是以眼神向众人示意少安毋躁。 殷色可见状,挣扎了几下,便也放弃了。 只是抓住殷色可左手那名武官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意思, 擒了后者腕脉,另一只手便将袖子向上撸去,滑出一节粉雕玉琢般的臂膀。 北朝虽然男女之风教前朝开放,但一个女子又哪里受得起如此屈辱? 眼见殷色可两颊绯红,双目含泪,眼见就要哭将出来。 庆云见状正要爆发,却见身边的武将像似终于松了口气,鱼贯撤回本队。 那个撸了殷姑娘袖子的大老粗忽然腼腆地对着前者一揖,道了声抱歉,也未敢将那袖子撸顺,生怕再唐突了佳人。 殷色可只能含着泪,自己整理了一下上装。 “禀将军,左臂并未发现伤口。 该女身高五尺盈半,应该并非凶手。” 庆云忙将殷姑娘拉了回来,护在身后。 暅之听得那些军爷的对话,猛然想起小龙王离寺的时候隐约提起高贵妃共县遇刺的事情,看这架势,凶手是向着这里来了? 于是他小声的将自己的猜测说与众人,殷色可这才明白为什么唯独自己受了委屈,暗自叹了声晦气。 “还有你!” 那负责登记的武官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指了指庆云, “就剩你了!” 庆云心念一动,他在南朝典籍官处备案义兴郡人。 可义兴是南朝区划,此时可能会惹麻烦,于是便大笔一挥,便署下当年齐国王族龙兴地——琅琊。 那武官登记完毕,便示意他们去茶楼暂坐,在关牒办下来之前不可随意走动,也不可和其他闲杂人等交流私语。 对这些官员来说,查询行刺贵妃的凶手下落固然是当下要务, 但排查洛东闲杂人等,为魏王进驻虎牢创造一个良好治安环境,更是重中之重。 当年庆易寒刺驾,重伤小龙王,剑指幼帝,震惊朝野,魏人至今记忆犹新。 此番魏王以身犯险,绝不可以出半分纰漏。 因此才设有临时办理关牒的服务站,严禁流窜,言语交流,防止歹人合谋。 庆云等人执有小龙王的腰牌,这些大头兵也不敢怠慢,将他们请进了茶楼二楼雅间。 虽然门口也有甲士守卫,但比起楼下嘈杂的大厅,确实清净了许多。 庆云打眼望下一看,嘿,熟人还真不少。 綦毋使团,佛贤大师,还有客居兰若的杨绍先都被分别安置在楼下。 他们彼此间都被甲士分割开来,禁止交流,庆云也自然没机会下去搭讪,只能悻悻坐回自己的包间。 这茶馆虽然临时被军方征用,可是该有的服务却也一样没少,不时有小儿跑来询问是否需要小食茶水,一定价位内免单,由军方付费。 庆云他们坐了雅间,标准自然也高些,两位女孩点了许多干果,面点,居然仍合标准,那她们自然也就却之不恭了。 北魏没有新鲜绿茶,泡茶用的都是蜀地茶饼,在包间里也是满满放了一盘,任这几位小爷取用。 过不多时,茶楼的戏台拉开帷幕,只见台子左面是各式鼓具,有鼓钲,棡鼓,大鼓,小鼓,金钲,摆放的错落有致,自然是为了方便操鼓手统一击奏。 随后便有三名大汉走上台来,抱腕唱名,一人走到了那架鼓钲之后,另外两人分别掏出了两只号角和桃皮筚篥,站到了台子右侧。 那击鼓汉身形一定,便将也双腕抖得如捣蒜一般在长形棡鼓上拼命敲打,脆响声骤如疾雨,扣人心扉, 只见一名女子,遮面露腹,扭着蛇腰,莲步轻摇,踏着鼓声快步踱上台来。 随着呛地一声钲响,那女子落定在戏台中央,端起手中四弦琵琶向台下盈盈一拜。 虽然轻纱半掩面目,但那女子顾盼之间含情脉脉,端得也是勾魂摄魄。 殷色可见状,顿时尖叫起来, 四弦琵琶可是新兴乐器,虽然先前三名男子摆得架势分明就是要演奏传统鼓角横吹曲,可是配白弹唱的小姐姐居然用了琵琶,这种传统曲艺和潮流音乐的结合,倒是颇为新颖,一下子就把殷家这位小妮子燃噪了起来。 庆云没见过什么世面,呆头呆脑地向外张望. 引得瓠采亭一阵冷哼,“肤浅!” 这鼓角横吹曲,是古代军乐师闲时所创,用来给那些赤脚大兵解闷的。 因为普通兵卒的欣赏水平普遍比较低,故而所奏多半是下里巴人之曲。 后来这种曲艺渐渐流入民间,被茶馆用来招徕生意,那纯粹的曲儿就不够用了,因此便配了俏丽女子用弹唱讲故事。 这故事呢,又从短篇渐渐发展为长篇,章回,吊着你的胃口,天天都念着来坐坐,茶馆文化就这样形成了。 一阵号角开鸣,鼓声隆隆渐起,庆云神炫心迷,脑海中似见挑灯亮剑,沙场陈兵。 阵阵横吹声,如唤边关牧马,怨柳春风。 场间诸位看客,有的陷入沉思,有的随着节拍,摇首顿足,甚是迷醉。 一旁的军卒甲士,偶尔有人双腮挂泪,似是激起了边关铁血往事的追忆。 欻地一声钲响,倏然万籁俱寂,无声尘暴忽起,破碎万物虚空,众人神识未及归府, 只闻一阵如珠玉般的弦响,便将彷徨间的三魂七魄纷纷聚拢,循声漫步于梦境之中。 那操弦女子一开场,宛若莺啼鹃泣,空灵飘渺,似是用梵咒召唤出一个结界,将茶客的心神锁在了盗梦而成的空间。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 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 爷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出门看火伴,火伴皆惊忙: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嘈嘈切切,间关莺语,一路唱来,直到那“雌”字的余韵在茶楼中回荡,转柱绕梁,许久不绝。 殷色可螓首尚自摇摆,指尖在桌上叩响不停,瓠采亭的掌声却将她惊得浑身一颤, “好!谁说那女子不如男!” 庆云虽也听得入神,却不似采亭这般激动, 见了后者那一副血脉贲张得模样,仿佛此时便恨不得披挂伏鞍,长驱北境,大杀四方。 “四姐,你,太入戏了!” 瓠采亭翕动了一下鼻翼,似是嘲讽道, “你这毛头小子懂什么? 孝烈将军以处子之身奋威沙场,保家卫国,两全忠孝,乃是我辈巾帼之楷模。 总有一天我也要如孝烈将军一般,亲驰马,誓崆峒!” 殷色可张着美目,一眨不眨地望着采亭,此刻眼中竟也似颇有敬意,便也轻舒玉手扣了几下,表示赞同。 茶馆里人声也渐响了起来,虽然都是同桌间的耳语,但汇在一处却也颇为躁动,显然这孝烈将军替父从军的故事,在北朝脍炙人口,不缺共鸣。 庆云此前未曾听过故事的完整版本,出言相询,在旁的二女那是你一言,我一语将这木兰将军是夸了个天花乱坠,却也没拼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来。 暅之和刘赢听得直摇头,却又苦于插不进嘴,便只能由他们去了。 那说书女待众人声音略微收敛,忽然五指一挥,哗啦一声响,顿时满场鸦雀无声,都正身望向台上。 “方才个段木兰辞,只别过是开胃小菜~ 吖屋来要唱额个段,方是正餐,到别个地方侬哩听勿到。 只有吾哩缑氏镇上相,得该轩辕小作独尕呈献,长篇评哇——《文成往事》。 港得是太武末年,阉人乱国,文成帝拨乱反正额故事。 上一围阿拉港到,真尕景穆太子掩人耳目,避过一难。 欲知后事……” 讲到此处又是几声弦响,后面的鼓角横吹便开始凑起了间乐。 这说书女操着一口标准长安古音,一听便知是说唱界科班出身,眼下讲的又是今朝秘事,并非《木兰辞》这样传统曲目,显然还是一名创作型的艺人。 场中看客的兴趣一下子都被吊了起来。 庆云吐了吐舌头,对刘赢合采亭道, “当着这么多官兵的面,讲皇族秘事,合适吗?” 刘赢这时精神还没完全恢复,言辞微呐,便被采亭抢了先, “北朝的皇帝并不特别在乎这个, 尤其是今上,只要不是刻意丑化拓跋皇族,他才不会与草民一般见识呢。 瞧瞧大哥那张大嘴巴你就知道了,拓跋家里那点糗事被他自己都抖完了。 也就是当年崔司徒,耿直得过分了些, 又赶上太武帝重新平衡朝野势力,这才被办了。 不过这等素材说书人可不会放过,早有人将崔司徒的事情写成评话,大多都是为他喊冤叫屈。 只要茶客喜欢,那些说书人没有什么不敢写的。 拓跋氏对此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听闻因此查封过哪家茶楼。” 还没等采亭说完,台上说书人便已经开唱了。 那妮子也自然识趣,掐了话头和众人一起听书。 这段书所说的内容,其实便出自之前小龙王讲过的那一段真假拓跋天真的往事。 只不过小龙王所述十分简要,很多关键点又因立场讳而不谈,当然没有眼前这个经过艺术加工的评话版本好听。 那说书人讲到太武帝得知错斩了太子,是如何悔得声泪俱下,痛断肝肠,呕血斗升,一病不痊。 那宗爱自知奸谋被拆穿,趁太武帝病笃,率先发难弑君。 太武驾崩,内臣秘不敢宣,宗爱又趁机引少皇子南安王入宫,杀得宫中血浪滔天,无数臣子,宫人一起作了三皇子的陪葬。 庆云听到此处,不胜唏嘘,难怪太子被废以后当今魏王处理的如此低调,没有急于立新太子,原来北朝竟然出现过如此血腥的夺嫡旧事。 这故事再说下去,便是那南安王得了王位后,又与宗爱互生猜忌。 这宗爱也是狠人,竟然故技重施二度弑君! 如此逆臣,当真是前无古人! (笔者插科打个诨,这个记录很快就会被打破,只是那人此时还在玩泥巴,他的芭比本作出场,目前在逃中。) 宗爱立了拓跋天真年幼的儿子,以为会是个软柿子, 哪知道保惠保义两大暗部早有部署,新帝立,宗爱诛! 这时新帝拓跋乌雷找到了暗部背后的拓跋达阇, 一问他可是其父,不应, 二问他可是拓跋吐万,亦不应。 新帝跪泣求真相,也终于是惊得达阇起身迎, 忙说自己是李氏后,望出陇西自有凭。 新帝心知牵连广,不敢再问内隐情, 下旨御赐鲜卑姓,大野为氏力微名。 采亭听到此处忽然觉得不妥。 她捅了捅刘赢,后者的反射弧现在略有些长,看着她还没琢磨过来是什么意思。 采亭忙启发道, “我刚才听着那句唱词仿佛提到文成帝下旨赐李氏鲜卑姓大野?” 庆云,暅之,色可均是点头, 刘赢也嗯了一声,依然用疑惑的表情望向采亭。 四个明白人很无奈的望着刘赢,还是由采亭继续主审下去, “你夺下的那面金牌,你说上面刻的是……” “哦!”,刘赢仿佛终于回过神了,“大野,李,李……” 庆云接着问, “你说那个撑吉斯的意思是,上天的礼物?” 刘赢瞪大了眼睛不住点头,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用如此怪异的眼神望着自己。 “李天赐?” 四个明白人异口同声道。 “李天赐是谁?” 刘赢满脸疑惑,暅之则用最简单的话将李玄都,李天赐二人的事情述说了一边。 biquge.name 刘赢还是没弄明白, “那他抓莫愁姑娘干什么呀?” 这下四个大明白也不明白了。 忽然,殷色可仿佛略有所悟, “奴家名莫愁,出自梁国郡,嫁予刘氏郎,生子唤阿侯…… 哎?莫愁姐姐的本贯,便是梁国李氏吧? 梁国李氏是赵郡……” “哎呀!” 庆云忽然一声怪叫,其余人目光刷地投射过来,连雅间门口站岗的士卒都忍不住往里瞧了一眼。 望着一道道灼灼的目光,庆云忽然指着暅之道, “我记得,记得大哥隐约说过,嫁入宫中的李氏女子,多半都是从梁国李氏这一支挑选的。” 刘赢摇头道, “这怎么可能,莫愁她已经嫁过人了。” 暅之则如庆云一般,仿佛也嗅到了什么危险的味道, “嫁过人又怎样,反正诞下嗣子后都是要被抹除的。” 瓠采亭忽然插嘴道, “那也不对啊,按照之前大哥所说。 这些梁国李氏的选妃,可能都是受孕后去和亲的,莫愁姐姐她现在还……” “哎呀!” 刘赢的喊声比刚才庆云那一声更突兀,他终于有一次思路跑在了另外四个人之前。 “快走,去救莫愁! 有人要辱她清白,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门外的甲士听见雅间内又乱作一团,非常气愤的用盾牌敲击着墙壁,粗着嗓子吼道, “都给爷爷安静点儿,在这里闹事,是想去吃牢饭吗!” 》》》》》敲黑板时间《《《《《 首先感谢这么多读者怀着无比得耐心看了四十多章,但是应该也有很多读者对本作的情节拖沓非常不满。为什么一个共县,温县都要争半天,谁喜欢看这个?首先在这里和读者们说一声对不起,大多数读者都是在茶余饭后阅读找个乐子,当然喜欢比较紧凑,直接的内容。可是这本书呢,的确也是照顾了一些喜欢把书一帧一帧慢放考究的群体。 这些看似不必要的地名争论,包括一些看似逻辑不通顺的对话,其实都是在埋梗。这些梗有可能过几章就会弹出来,有可能到了大结局才会有反馈,哦,原来这件事文章里早就提到过了。这些梗作者其实也没有办法文后小节里一一点出,如果不是杨家和李家牵着后世两道龙脉,数家谱这种枯燥的事儿笔者也不愿意做的。所以说,绝大多数的梗,还需要在慢放里,由读者们自己品味。 这里举一个小例子,在前些章的时候,我曾经提到过金重见的彩蛋,相信很多细心的读者也去了解了一下。查过相关资料以后,相信大多数读者的感觉都是:切~什么玩意,就是这么回事儿啊。但是其实笔者曾经无数次的暗示了金重见和武川吕氏先祖之间的联系,而在旧武川辖地,今日内蒙古包头市东河区,也有着一座历史相对悠久的吕祖庙。这座吕祖庙明清之后供的是道家吕祖,之前是谁家祖祠我们也不多作YY。只是有了本文的这段情节补足,诸位看官再去读金重见的故事时就发现,啊呀,这家伙传说中的的几次转世和吕氏原来都有这么深的渊源啊!唯一一段看似不大相干的,也被本作圆回来了……这三生三世的,原来古代的神话传说里还有这么美妙的积情故事……咳,咳…… 好了,剩下内容就留给各位看官自己发挥想象,我们回到本章另一个争议点——疑似架子鼓的诞生。架子鼓这东西难道古代有吗?解释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先从评书,大鼓,评谈这些曲艺讲起。对于这些叙事类的曲艺,其起源时间究竟时明代还是周朝,一直有所争议。其实这种争议是完全不必要的,就像足球到底起源与英国还是中国,你该怎么论呢? 说书这件事儿,由来已久,高考必备古文《木兰辞》,《孔雀东南飞》,这些其实都是评话故事的活化石。如果没有人用唱白讲故事,这些作品的意义何在?当年白居易作《琵琶行》现场,诗人所听又是什么东西?初为《霓裳》后《六幺》地换曲,口中从五陵少年讲到弟走从军,嫁作人妇,再遭遗弃,这一波三折的故事能cover几个曲儿? 《孔雀东南飞》是汉乐府,可见以词叙事,至少在汉代就已经开始。而《木兰辞》是一首南北朝鼓角横吹曲词,《通典?乐续》“鼓角横吹曲,按周礼‘以鼖鼓鼓军事’。”说明这种曲艺出自周代,最初是鼓乐。汉代以后传入胡角,又与横吹,并为演奏乐器。这种乐曲因为起源自军乐,所以需要的乐器繁多,非常复杂,演奏方式有点像中国古代雅乐,和现代西方交响乐。《乐府诗集·横吹曲辞·序》称其鼓吹分四部,第一部就是棡鼓部,包括了棡鼓,金钲,大鼓,小鼓,长鸣角,次鸣角,大角等。另外还有专门的铙鼓部,大横吹部,小横吹部等,又包含了铙,羯鼓,箫,胡笳,笛,筚篥,桃皮筚篥等等乐器。翻译到现代音乐的话,基本已经涵盖了交响乐木管部,铜管部(角代替),打击部的所有乐器。这些曲在军乐演奏中自然是交响形式,但是当它作为叙事文学走入茶馆,必然就没有那么大排场。这奏乐的人员就必需精简。鼓的集约放置,就和集约放置的编钟一样,并不需要什么特殊的创意。各种鼓类和金钲在当时也确实划归为一个纲部,故而简并人手由一个鼓手操作也是很正常的。西方的架子鼓,其实也是在同样的演奏需求下诞生的。 以今日曲艺各流派观,北方的说唱曲艺,包括藏地传统说唱,都完好的继承了鼓的使用。琵琶在北魏年间流入中国,唐时开始成为主流乐器,成为弹唱的常见乐器之一。在黄巢乱世的那次衣冠南渡后,逐渐成为南方说唱曲艺的主要乐器。当然,这也与南方缺乏优良皮货供应,鼓的制作成本偏高有关系,否则,架子鼓伴奏的评弹可能就真的会流行在茶肆坊间了。 第四十四章 天罗漫卷神仙困 韶光摇曳玉凤娇(情人节特番) 庆云此时可没有被冲昏头脑,自然知道只靠五柄青锋, 任你能耐通天,也别想闯出这重兵把守的集镇。 他急忙上前安抚军爷, “抱歉,抱歉,这位军爷, 我们,我们这实在是有要事需要马上离开!” “什么要事?关牒没有办好,此时就算你有天大的要事,也别想离开这间茶馆!” 刘赢此时显然十分暴躁,正欲发作, 忽然眼前一黑,身体瘫软了下去。 暅之早有预谋地将他自身后抱住,同时向庆云使了一个眼色。 庆云顿时会意,立刻“手忙脚乱”地指着刘赢说道, “我三哥,他,他有病! 药不能停! 在这里耽搁久了,不回寺里服药,是,是要出人命的!” 门口两个大头兵方才见过刘赢一副癫痫发作的样子,此刻也信了七分, 但出于职业操守,还是上前查看了一下。 略探了探鼻息,发觉此人呼吸似乎是有些微弱,并非作伪,难免也动了恻隐之心。 其中的一个仿佛品级高些,呵斥同伴快去登记官那里看看,这几个雅座的客人关牒是否已经办妥。 那小卒一路小跑地下了楼。 也巧,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喜滋滋地跑回来了, “这几位客人是小龙王的朋友,下面本来就照顾着,优先将他们的关牒办好了。呶,都在这里了。” 一旁那位小头目查看了一下,见没有问题,将关牒交予诸人,再三嘱咐莫要遗失,然后便放众人离开了。 庆云将刘赢背出了茶楼,暅之在后者身上揉拍了几下,刘赢哎呦一声,悠然醒转。 他见此时已离了龙潭,便也不再问是谁下了黑手,只是催众人赶路。 镇里遇到几次盘查,这关牒还真管用,只要出示,绝无留难,只是在出镇的最后一道关卡加盖了印章,略微耽搁了些时间。 一出镇子,刘赢已是急得浑身冒汗。 他现在体力还没完全恢复,一身武艺最多也就剩了两三成的把式,长途奔袭的耐力可能还比不过常人。 可是他钢牙一咬,依然是拔足飞奔,其余几人也只能跟在后面一路狂飙,直上太室。 白云观,道观正殿里一位高髻道士正在闭目调息。 刘赢一众人呼啦啦冲将进来,也是好大声势, 那道人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叹道,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昨夜老神仙忽然离开, 留下一封信告诉我不要让任何人打扰天赐太平真人闭关。 所以,你们最好不要再往里闯啦。” 暅之急道, “观云道长,您老可别犯糊涂,这是被人利用了啊!” 寇冠云双目猛地张开,不怒自威,声音虽然依然平缓,但却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威严,不容抗辩, “怎么?就算是老神仙想要利用我,他也够这个资格。 你们难道要质疑老夫吗?” 暅之知道这牛鼻子的脾气,现在这种状况已经是非常收敛了, 若是触了他的逆鳞,那日梅虫儿的下场就是他们的榜样。 可是刘赢现在哪里肯吃这套,一声喊拔剑便冲,出剑便不留手,用得乃是马喆先所授的出手法一剑流。 寇冠云顿时大怒,长髯无风自动,开口喝道,“ 马喆先那老匹夫若是见你如此用剑,怕不要被你这娃儿气死! 出手法哪里有连对方的套路都不看就劈头盖脸砍上来的道理?” 这一串声如爆豆,就如同一拳拳砸在刘赢心口。 刘赢本就虚弱,哪里受得住此等重击? 前冲之势越来越缓,忽然噗地一口血喷出,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 庆云上前一把将刘赢抢了回来,好在对方并没有趁势出手的意思,否则他自然也毫无抵抗的能力。 所有人都被这阵声波震得气血翻涌,但是刘赢的状态最为不佳,又受得是正面冲击,所以直接失去了战力。 这就是觉法大师所录狮吼功的原版么? 庆云曾经翻阅过觉法所录诸经,知道这狮子吼的前身是道家气出啸。 看来以观云道长眼下的造诣,此时就算他坐在那里不动分毫,想要团灭己方也只在动念之间。 暅之长叹一声,眼前这位道长乃是他师长的至交,也是他素来敬重的前辈,他实在是不想和对方起什么冲突。 但是事涉莫愁姑娘清白,兹事体大,他衡量再三,还是长叹一声,从袖中取出几粒耳塞发予诸人,简要吩咐了几句, “塞入耳中! 五弟,三弟他心心念着莫愁姑娘,你先带他闯进去。 我与四妹,殷姑娘,先想办法困他一困!” 寇冠云一声冷哼, “暅之,看在你师傅的情分上,我不想与你为难。望你好自为之!” 暅之向观云道长一揖到地,肃然说道, “道长,实是对不住。 若在平日,晚辈自然不敢如此僭越。 但是此事干系良家女子清白,无视者不仁。 何况那女子对我义弟有再造之恩,漠视者不义。 仁义,大节也,事急从权便顾不得礼数。 晚辈这里有一件物什,本是这几日心血来潮为那虫二道长准备的, 便是存了若无法成功飞渡双峰天堑,也要硬闯一遭的想法。 看来此时只能先用在道长身上了。 晚辈无礼,他日必当上门,负荆请罪!” 这白云观周遭百里的风吹草动,除了李玄都那等怪物的手段,哪里有瞒得过他寇冠云的? 所以李天赐所做的勾当,观云道长自然都看在眼里。 只是苦于李玄都的面子,他又怎能不从? 他方才只以啸声伤人,并未动手,其实便已是留了手段,并不想做得太绝。 否则就这几个小崽子哪里够他打的? 此时听说暅之预备了对付虫二先生的手段,更是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他和虫二那个老不修,相互间可是绝不会服软,都自认是华阳以下道门第一人。 暅之如果觉得他手中这道手段能制得住虫二,却被自己轻松化解了去,那以后再见到山阳那个老不修,可不就能好好数落他一顿? 于是观云道长不怒反笑,反倒催促起暅之, “来,来,来! 快让老道见识一下是什么神妙手段? 想制住虫二那个老不修? 必然有点意思! 来,这是贫道自己想要试试你的手段,自然不会怨你!” 暅之自怀中取出一只铁葫芦, 只见他拔开葫芦塞,飞快地弹入一枚石膏丸,然后塞上塞口,用力的拧紧。 那粒石膏丸正是一枚烨鹄弹,而葫芦口也经过改装,在即将塞紧的位置留有一圈火石和引燃装置,只要塞口拧死,就会打出火花。 只听一声闷响,那颗烨鹄弹就在葫芦里爆燃, 葫芦的底部似乎是经过预先处理,与瓶身已非一体,在爆炸后气体的剧烈膨胀下,嘭地一声弹了出去,直射寇冠云。 一团乌光飞速射来,寇冠云一声冷哼,不闪不避, 心下暗道,这祖家小子如此装神弄鬼,就凭这等鬼蜮伎俩也想困住虫二? 就在他心念闪动之际,那道乌光忽然急速扩张,如魔爪般迅速张开,膨胀,最终形成一道弥天大网,将寇冠云的身形以及所有退路一起笼了进去。 原来那葫芦肚子里还藏有一团油麻百结网,网的四角带有导向梭附于底盖。 在底盖高速飞行时会感应空气阻力,触动机关将导向梭弹出,张开巨网。 这巨网张开,其实也就是一转瞬的事情,殿内方圆丈许,无不在巨网笼罩之下。 而那寇冠云本来就有意硬接一击,根本也没存事先打断或者躲闪的意思, 等到察觉不妙,已是来不及了。 这百结网有个奇妙的地方,在每个连接点用的都是伏羲结,遇到大力挣脱,便会局部收紧。 而封蜡的浸油火麻坚韧异常,表面却很光滑,更是减小了收缩的阻力,几乎在瞬间就能绞紧猎物。 所以白云道长最初所作的反应,便等同作茧自缚。 但暅之知晓对方神通广大,眼见那老道已经完全落入彀中,依然不敢掉以轻心,招呼瓠采亭和殷色各执一方,成犄角之势再旋了几圈,这才对庆云招呼, “快扶三弟去救莫愁姑娘。” 庆云哪里敢停留,背起刘赢便冲入了内进院落。 就在他脚步刚刚踏出后殿时,便听见身后三声惊呼。 原来那寇冠云略作挣扎,马上便琢磨清楚了其中门道,顿时不再发力挣脱。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变开始缓慢地膨胀,就在刚刚好绷紧了伏羲结却还没有触发反噬的那个临界点,他忽然吐气收缩,人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飞速内缩。 那网忽地一松,寇冠云的身形便获得了些许自由施展的空间,虽然也只是极短的一瞬,但足够他击倒眼前三个小辈了。 他下手尚留有分寸,三人均只是晕厥,但是那张网却也因此缚得更紧了些,再要挣脱,可就需要多花些功夫了。 冲过两进院落,庆云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那香味似是从一侧的厢房中传出。 庆云想也没想,径直冲去,踹门而入。 一股如檀如麝的香气扑面而来,随之撞入眼帘的便是轻纱帐里辗转蠕动的倩影。 想是时常运动的缘故,那勾勒身躯的曲线异常紧致,弧度却柔美动人,尤其是两挂饱满如梨的坠玉,随着娇躯微颤,也是簌簌轻摇,最为吸睛。 六尺婀娜,除自螓首洒开的青丝,再无一寸异色,端的是传说中克夫的命格。 庆云几时见过这种阵仗,顿时腰间无名火起,脑后热血沸腾…… 忽然间眼前一黑,连眼睛带口鼻的被人用衣衫完全罩住,刘赢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这烟有古怪,小心!” 庆云皱着眉头略扭了扭腰,避开了让他感到不适的小尴尬,心中暗道: 烟有古怪,却连我眼睛也遮住,三哥的醋劲儿还不小啊。 就在他转念之间,忽然听到背后哎呀一声, 他只感觉腰胯间如泰山崩落,瞬间失去了平衡,横里跌将出去。 庆云听见刘赢连声暴喝,又有金铁交鸣,知道是中了埋伏。 三哥此时体力未复又身负重伤,若真的碰到个高手,如何还能抵敌? 心念及此,庆云忙去扯裹头的衣衫, 谁知刚才一顿挣扎,也不知是被箍了几道,一时竟是难以扯脱。 耳际听得刘赢剑风紊乱,庆云心急之下,也顾不得能否视物,循声响处,拔剑便刺! 乾雷三落中范围最广的攻击套路,叠雷震, 震来虩虩,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 这一剑犹如万马奋蹄,剑身鸣啸不止,滔滔剑气由四面八方涌来,声势骇人。 这一剑的剑意便在“震惊百里,不丧匕鬯”这八字,看上去威风无匹,其实尽是虚招,乃是为后招埋作伏笔。 可是对方显然是被这一剑的声势吓到了,只听哗啦啦一声响,有人向后疾退而去,也不知撞坏了多少家私。 就在对方被逼退的当口,刘赢的软剑如毒蛇吐信横里送来,堪堪在庆云罩头的织物上划出一道缝隙,贴着后者睫毛划了过去。 庆云只觉得眼前一凉,然后便是一亮,随后又是一靓。 虽是强敌在前,但少年气血旺盛,庆云用牙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吃得那痛,这才凝定心神望向对手。 果然是李天赐,那老家伙象似刚刚出浴,长发披散,湿漉漉地尚在滴水,身上只是漫不经心地掩了一件道袍,不像是穿了内裳的模样。 他手中金光熠熠,一柄吴钩不知是铜是金,曲颈向天勃。 吴钩在晋代已不多见,但据说葱岭以西的诸国却很喜欢这种样式, 而在中原诸家,只有西宗剑还保留了吴钩三分神韵。 可是李天赐手里这一支,却是标准的古钩。 吴钩始终是剑,它的端部尖薄锋利,便于刺击。 夸张的弧形钩身,使得刺击的角度非常难以预测,将“剑走黑”的精义发挥到了极致。 方才李天赐自暗处猝起发难,刘赢便因此着了道儿,右臂隐隐渗着血。 “居然还有人为这样一名无关紧要的小妇人拼命,与观云道长对峙。 倒着实出乎贫道意外呢。” 在李天赐的声音里,完全察觉不出邪淫二字。 相反,他吐字中正平和,依然一派道貌岸然。 “我拖着他,你去抢人!” 庆云嘴上裹着布条,对刘赢嘟囔着,随后挺剑便向李天赐迎了上去。 他这次出手,用得却不是本门檀宗剑法,而是道宗迅击诀。 李天赐平日的功夫主要都在养生炼气,于剑法一道,虽然也非庸手,但毕竟不常经历实战。 前番刘赢和庆云的出手,他都无法窥破对手来历。 但是身在道宗,对道宗的剑法多少还算是稔熟。 此时见对方用的是本门剑法,心中暗道,以这二人三脚猫的本事竟能过了白云道长这一关,想来是寇观主因为本门干系放了水。 于是他便不假思索,也祭出道宗手段,随手拆解。 哪知道庆云所学庞杂,学剑前先学道,剑心自无招入有招,从境界上来说已经俨然大家。 这一剑虽快,但出剑时庆云便已留了后手,招分两段,乃是东宗手法,窥机变招,却是西宗手段。 李天赐堪堪出手,这不东不西的一剑便斩了回去! “这是什么东西!” 李天赐被这神秘难测的剑术逼得心头发慌。 论剑术淫浸,他这把老骨头虽然比不得寇冠虫二,但在道宗之内也算数的着的好手。 但是真要说到放对搏杀,那他还真不见得就胜得过半月来经历高强度历练的庆云。 对方这一招出其不意,由道而生,非东非西,着实将他的招数尽数压制。 但这老家伙底蕴犹在,一柄吴钩如玉女穿梭,织出一张绵密金网,紧守门户。 道宗闪电法,本贵在攻,但这老家伙竟取了圆转如意,以曲克刚的路子,尽取守势,一时间到也让庆云束手无策。 庆云一招得手以后连施手段,本门“乾雷落”,“巽岚起”,道宗闪击,西宗拔剑,东宗诡变,剑宗造势,在他手中竟贯通一体。 这种妙用让庆云自己也颇感诧异,本来其中诸般变化颇难顺畅,虽然他也能领悟其中道理,但变化间依然有所迟滞。 但是自从得觉法大师教诲,学习掌握呼吸节奏,对高速运动的细节控制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忽然间诸般有为法融会贯通,随意拈来,越战越感酣畅淋漓。 不过对手一招仙,你强认你强,我自真气足,却也让庆云未立寸功。 庆云仔细观察对手招式,发现李天赐的剑招竟然也是以呼吸行气带动节奏,由呼吸节奏带动血行节奏,由血行节奏带动发力节奏。 鼻翼翕合,青筋搏动,剑气开合完全融为一体,血气足,力自生,这样的打法虽然看上去运剑如飞,极耗体力,其实却消耗极小,最适合持久战。 这就是练气士的手段么? 庆云心中暗道。 他们两人在这里打得热火朝天,另一边却更是野火燎原。 刘赢强撑着身子挪到榻边, 这一眼望去,全身血管都是猛一缩,将血液挤得夺路狂奔,肢端的毛细血管一齐充血,双目泛红,鼻腔里一片腥甜。 刘赢的外裳刚才扯下来罩在了庆云的头上,身上只剩薄薄的棉布内裳,完全掩盖不住胸口剧烈的跳动。 当务之急,是先找些东西帮莫愁姑娘遮掩一下, 于是他伸手去扯床单,却发现那床竟是用兽皮整体缝制,像是整具橐囊,可以注水或者吹气保持温度和舒适程度,明显无法扯破。 刘赢再看那垂落的轻纱帐,但那帐子也是整张疏法勾丝,纹理绮靡,透明度极高,用这东西裹在莫愁姑娘热火的娇躯上,简直就是在添柴浇油。 情急之下,刘赢只能去解内裳。 所谓上衣下裳,这内裳其实是上下相连的, 当时的服饰也没有专门内酷,只有裹当门脸,这一扯之下,那便只剩一层遮羞布了。 莫愁此时明显是中了迷香,本来只是独自在榻上扭动轻吟,此时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竟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纤腰一挺,如水蛇一般缠了上来。 这一下可要了刘赢的命,连遮羞布也遮不得羞了。 他发力将莫愁一甩,后者跌在榻上,发出一声娇哼。 庆云此时招招进攻,占尽优势,而且依着方才的观察,开始体验行气与发招的结合,渐入佳境。 忽然他听到一声销魂蚀骨的哀鸣,气血忽然一滞。 少年终究是少年,有时对自身的控制确实不由自主,瞬间呼吸加速乱了节奏,再想调整过来,却和手中剑招再难合拍。 这破绽本也就在片刻之间,剑势略微散乱。 但那李天赐何等人物? 见庆云攻势略有停滞,忽然变招,守势骤停,双手握剑如刀高高举起。 阳光透过破碎的屋门照射进来,聚在金钩之上,反射出万丈光芒,李天赐窥了一个似有似无的破绽,化钩为刀,直劈而下。 为什么说这破绽似有似无? 因为以庆云方才变招的节奏和圆润程度,本无破绽,但是气息节奏的微弱变化,弱化了招式间的衔接,但仍不足以称为破绽。 只是在李天赐眼下声势无匹的反击之下,任何一点微弱的缝隙都有可能崩裂为真正的破绽。 庆云自己如何不知,但他却想不到眼前这个平日养尊处优的中年道士,动念竟如此决绝。 这舍弃一切退路的下劈,已成胜负手,无可退,只有硬刚! 庆云手中的“干尝断”是一把古风重剑,硬刚这种事,他也来者不惧。 于是他也是双手握柄,将剑一横,堪堪迎了上去。 “钪!”,一声巨响,如兰若晨钟。 庆云只觉虎口巨震,胸中一阵烦闷,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弃剑向后倒飞出去,一路喀喀嚓嚓也不知撞坏了多少桌柜瓷瓶,嘭地重重撞在山墙上。 庆云眼前金星直冒,隐约间看到一团黑影如黑云压顶托着一团烈日,向自己直扑过来。 这次算是完了,他心里暗自想道。 刚才那一刀的声势为什么会如此惊人? 就算他手中的吴钩是黄金铸造,异常沉重,但那股力道也不是简单的劈击和重量的叠加,难道说……呼吸的节奏还可以改善发力? 回去以后必须向觉法大师请教请教,不,也没有机会回去了。 他安静的闭上眼睛,心中默念, “三哥,祝你成功!” “你是……庆道友?” 对方的刀并没有劈下。 庆云此时虽然面目染满血迹,但是刚才蒙面的衣衫也在那凌厉的刀风和一路残木的切割下完全碎裂,已是依稀可以辨认出轮廓了。 李天赐没有见过刘赢,但却见过庆云,还和李玄通老神仙讨论过他的面相,对这身具异相的少年自然印象深刻。 “你们,认识这名妇人?” 庆云不理解对方停手的缘由,但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是坦率些为好, “她对我三哥有救命之恩。” 他伸手指向榻边。 刘赢刚刚将莫愁紧要处遮拢,却也被对方缠住,无奈何将她横抱在胸口。 微风自敞开的门口吹入,他腰间的软剑微微晃动,像似颇为吃力。 软玉满怀,似有千斤,显然是有些自然的超自然力量化去了他的体力。 当然,按照现代医学观点的话,这是源于激素过度刺击脑部,使肌肉内的乳酸以含量急剧上升,从而产生的乏力感。 这个场景略有些滑稽,但却没有人笑得出。 门外一声轻咳,似乎是观云道长到了。 他见了眼前的局面,也感觉异常尴尬,老脸通红。 他身后还牵着一张渔网,网里有三个人正在挣扎,一男二女,显然暅之三人的道行还是浅了。 李天赐叹了口气,将吴钩随手丢在地上,然后自翻倒的架子上摸出一只葫芦瓶,扔在榻上, “先给那女娃吃了,待我去换套衣服,大家坐下说话。” 寇冠云也忙帮三名俘虏去了绑绳,嘴里还不住念叨, “这东西一定要拿去找那虫二试试啊,他出糗的样子一定要回来跟贫道说说。 哎,还真是个宝贝。” 暅之显得略有歉意, “这,这东西只能用一次,瓶子和网,估计都有损伤。” “再做嘛,是否需要帮忙? 綦毋和大连他们本来就闲着……” 观云道长有意在找暅之闲话,手中却先放了二女。 那两个女娃子也知趣的先去将莫愁接过。 二人默契地红着脸不去瞧刘赢,一个寻了莫愁的衣衫,一个寻了水替莫愁喂药。 “对面的厢房本是李玄通住的,里面有几套道袍,你们两个小子先将就将就换上。” 白云道长还是颇解人意,刘赢这会儿几乎都块露底了,庆云也好不到那儿去,浑身衣服被割破了不知多少出,隐隐渗着血迹。 xiaoshuting.la 二人对视一眼,见似乎已经没什么危险了,忙各自遮着窘处,奔了出去。 不过多时,李天赐捧了一只石匣,以及几封书笺回到房中。 他将东西交给暅之, “老神仙因为有些急事,先回玄都观了。 这些是老神仙留给你的东西。 他也留下了一些飞鸢修改的建议,我已经转交给綦毋,北条他们了,估计这两天便可完工。 但是最关键的阳元引发装置,老神仙千叮咛万嘱咐,只能由你来完成。 你可不能偷懒。” 他这只是去换了一件衣衫,立刻那就像似换了一个人,绝口不提莫愁姑娘的事情,反倒如循循善诱的长辈一般,向暅之交代。 这个角色转换得太快,暅之也有点跟不上,唯唯诺诺地接过了盒子。 那李天赐又对白云道长说道, “扰了观中清净,贫道也很是遗憾。 不过等一下还要麻烦观主帮忙招呼一下几位小道友。 贫道有些事情想单独找庆云小友聊聊,顺便阐释一下误会。 观主你看可好?” 寇冠云自然也不希望在自己的观里发生什么不可言说的糗事,立即满口答应下来。 等刘赢一到,他便拉了诸小辈去前殿压惊,独留了李天赐与庆云。 李天赐扶起了一只方才被打翻的木几,用绑绳扎了断腿。 再寻了两只坐垫,自坐了一只,示意庆云也坐下, “几位小友,也算是挑了贫道的场子,把这里打作了狼窝啊。” 庆云不知道对方意欲何为,冷眼瞧着李天赐在那里修桌寻垫,此时听他这么一说,更不会接话了。 这道士轻描淡写的,姿态这么低,是什么意思? 这是有后招,还是,还是怎么回事? 他冷冷地望着对方,不想输了气场,于是也大马金刀地与其对坐,目光直视,静待下文。 “眼下我们相互都有些损失,但其实也都没什么损失,不如便就此揭过了如何?” 庆云仔细端详了半晌,见对方语气还算真诚,不象是在说笑,半晌后才接道, “哦,啊。不过,这事儿毕竟要问过我三哥才是,莫愁姑娘,乃是……” “唉~”,李天赐摆手示意他莫如此说, “不重要。贫道,只是想从庆小友口中换一个承诺。 至于刘少侠,贫道自会另行致歉补偿。” “道长为何如此在意区区在下?” 李天赐一声干咳,其实他所在意的,不过是老神仙的谶语。 他老人家用寿元搏出来的卜辞,说李氏龙脉将尽,是需要考虑变通的时候了,而庆云就是最佳变数。 眼前这个小子的重要性自然强过暗结龙胎的那个潜规则。 毕竟,今上魏王似乎正在着意抵抗这荒唐的潜规则, 而且,现在究竟应该压哪位皇子,他现在自己也没个底儿。 但是在面上他可不能这么说的如此直白。 于是李天赐春风挂面,正气凛然,朗声回应。 》》》》》敲黑板时间《《《《《 前文我们讲过,水浒中有三个绰号最让今人摸不着头脑——“活闪婆”,“旱地忽律”,以及“呼保义”。 在之前的文后小品中,我们已经讲过了“活闪婆”的来由。今儿个就说说这个“旱地忽律”。其实细心的作者也主意到了,本作中南朝的情报部队,便号称“忽律军”。话说这个忽律军,是有历史原型的,只不过年代略晚了些。在唐朝初年,有一员大将张士贵,在正史中无论功绩声望均可比肩薛仁贵。在隋末时期,他也是一道烟尘,不亚翟让,单雄信的草莽龙头,雄踞一方,攻州过府,无可当者。张士贵曾号“忽峍”,其军队亦称忽峍军,又作忽峍贼。说的就是他的军队如过境蝗虫,虺蜮投沙,难以防范。按《康熙字典》峍通嵂,嵂又通律,如《诗经·小雅》南山律律。故忽峍与忽律通。 笔者认为“旱地忽律”中忽律的解释应从二解,一是忽律源自虺蜮转,乃是一种水声四脚毒虫,二是其因忽律军名噪一时。当然,关于这个解法是不是正解,我们必须比较过其他各种版本,深究其竟,才能注意分辨真伪。 常见的关于“忽律”解法有五: 一,见诸各小报杂说,忽律,乃是雷声。旱地忽律既旱地惊雷。忽律音,或出“忽律律”转,或出“忽雷”转,两种说法均无本考证。仅备为一说,可信度几乎为零。 二,忽律通忽雷,解释鳄鱼。有人说忽雷是契丹语,这是信口开合。此说法其实源自前文我们提到过的清代程穆衡所撰《水浒传注略》,认为“《洽闻记》:鳄鱼一名忽雷,转音为忽律”。对于前半部分,我们确实可以找到出处:《太平广记·洽闻记·骨雷》原文:鳄鱼别号忽雷,熊能制之,握其觜至岸,裂擘食之,一名骨雷。此称起于南海,与契丹南北相辙。鳄鱼叫作忽雷是一个种比较稀有的方言,契丹人活动范围本不产鳄鱼,他们对鳄鱼的称呼一定是从地域角度优先选取贴临方言,断不可能一步跨越到海岛里去。而且《恰闻记》所载谐音只有骨雷列出,并无忽律。雷与律的发音差别,还是比较大的,忽雷转忽律无别本可查,是程先生的一家之说。 三,忽律通“犭忽犭聿”,“犭忽犭聿”既鳄鱼。“犭忽犭聿”这两个字,读“挠肆”,无论是水浒故事发生年代,辽代字典《龙龛手记》。成书时代明朝字典《字汇(含补)》。还是清代《康熙字典》“犭忽”均读挠,通猱,是一种猴子。“犭聿”只收于一本,读肆,是上古瑞兽。忽律与“犭忽犭聿”浑身不沾边。只是水浒正文有一处被录作“吃了犭忽犭聿心”,《现代汉语字典》收录此条,并且引了上文我们所提程穆衡的待考观点,认为它应该解释为鳄鱼。讲究一点的话,这是一个死循环,不足取信。这里不是质疑《现代汉语词典》的权威性,笔者还给《辞海》纠过错呢,辞书也是人编辑的,并不是铁律,不可能处处考究细致,引典疏漏在所难免,学术尚存争议处更无从避免。辞书每一版更替都会有很多变化,都是后来者的拾遗补充。比如《辞海》当年的错误,“婧”字因为“婧女告齐相”一诗,被解释为形容女子聪明,至今仍被讹传。其实那句诗里的婧,只是齐相管仲老婆的名字而已。 四,忽律出忽峍,为张士贵别号,因张士贵忽峍军而显。律峍通,从古籍上是可以找到出处的。程穆衡在《水浒传注略》中也有提及。 五,忽律出虺蜮。这其实是平话界的说法,比如说常杰淼老先生的《雍正剑侠图》中也有人以“分水忽律”为号,并且完整表达了其原型来自含沙射影虺蜮的出处。我们不能忘记,《水浒》《三国》《西游》《封神》这几部书,其实都是自平话故事改编的。在早期平话口口相传的背景下,平话界那些祖传梗其实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综上所述,本作取了相对可信性最高,查有实据的最后两种说法。诸本解释罗列与此,究竟孰是孰非,各位看官可自断之。 第四十五章 相逢一揖泯旧怨 释诂二鼎解新愁 “之前贫道并不知道莫愁与庆少侠的朋友有所瓜葛。 如昨日所谈,贫道在立嗣一事上自有立场。 今日只有你我二人,为表诚意,有些事贫道便直说了, 只是希望有些事情出得我口,入得你耳, 听之既可,切莫枉传。” 李天赐望向庆云,见后者微微颔首,便继续说道, “关于李氏与拓跋氏的那些传闻,想来庆少侠也应该略有耳闻。 其实故献文帝,今上魏王和废太子,都是贫道与梁国李氏诸庶女所生,这是先父与先兄文成帝的约定。 当年宗爱弑三君,对先父的刺激非常之大。 在波谲云诡的皇家斗争中,用明暗双线护航,是唯一能保证几代皇统都由我支嫡出的方法。” 李天赐这几句话说得虽然轻巧,但庆云听来可是振聋发聩。 虽然所言之事他隐约中已经猜到几分,可是猜到与亲耳听到性质可是截然不同。 李天赐为什把如此隐秘的事情告诉自己,一个南朝来的局外人? 庆云可是完全摸不着头脑。 李天赐似乎早就料到了庆云的反应,并不以为意,继续说道, “当时选择梁国李氏,一是因为他们血统与陇西李氏比较远,毕竟名义上贫道也属陇西李氏,总还要有些许避讳。 二是梁国李氏势力微薄,就算几个女娃子因拓跋家的臭规矩被斩了,也不会引起什么反弹。 三还是因为他们势力微薄,虽然知道所有事情真相,也不敢多嘴。 只是一连出了几代王母,梁国李氏也有些膨胀。 今上魏王的外公李惠以此秘密要挟王室,加官封王,仍不知足,终为冯太后所忌,惨遭灭门。 梁国李氏自此人丁渐凋,这些年也没碰到几个适龄好生养的。 好在多方打听,才知道有莫愁姑娘这个新寡妇人,年龄合适,也不愁生养,此番临幸,实是早有预谋。 错过莫愁姑娘,下一代嗣子安出,便需从长计议了。” 庆云听的头皮发麻,看来莫愁一案,背后的背景还真不小,怎么说也算是涉及北朝皇位归属的事件。 于是他强挤出了些许笑容,似乎是想要表达歉意,只是那表情僵硬得自己都感觉有些做作。 李天赐依然故我,面色仍没有什么波动, “不过现在看来,这件事本身就存着许多障碍。 太子被废,想来今上魏王已经起了毁约的心思。 新嗣未立,贫道就算造了龙胎,也不知该送给谁,倒是麻烦。 现在对贫道来说,真正要防的,反而是魏王若存心毁约,是否会秋后算账,灭口消证了。 贫道既然记在李氏一脉,除了和皇族斩不断的那些事情,也另成一家,育有三子,长子李起头,次子李虎,三子李天宝尚幼。 今日贫道与庆少侠推心置腹,只是想得庆少侠一个承诺, 若他日真有变故,庆少侠需保我那幼子南渡。 而作为交换,贫道不但不会再找莫愁姑娘和你们的麻烦,还会全力为你庆少侠在嵩山的活动做后盾。” 李天赐在提到你庆少侠四字的时候,刻意读的很重, 意思非常明显,这笔交易就是和你这龙柱命星一个人谈的, “庆少侠莫要轻看老夫。 魏国本有两大暗部,一曰保义,二曰保惠。 当年先父用这两支力量扶先兄上位, 其后虽交出了保义军,却将保惠军留在了手里,便是防了万一。 贫道正是保惠军当今幢主。 与贫道做这个交换,想来亏不到少侠。” 庆云听得又是一惊, “这如何使得? 用保惠军换区区在下一个承诺,岂不折煞? 我孑然一剑,又如何敢承诺必能保令郎平安?” “使不使得,值不值得,判断权在贫道。 贫道信得过少侠。 再说,只要少侠应下来,你的背后就是一支保惠军, 又安愁没有力量护吾儿平安?” 庆云在这里单独受审,三观不断遭受着核弹冲击。 前院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寇观主刚和众人动过手,被几个小辈用葫芦天罗炮困住,自觉有些抹不开面子,安顿好了诸人便借口离去。 刘赢和两个女娃轮番在哄着刚刚醒转的莫愁姑娘。 刘赢早就与众人打好招呼,一切细节略过不提,只说是在这里将她救了出来。 饶是如此,莫愁姑娘依然是受了一场惊吓,虽然她被掳来后便失去了知觉,并不记得任何事情,但脑海深处似乎仍然烙印了一些令自己不太舒服记忆残片,让她裹紧衣衫,不住发抖。 只有暅之自得其乐,在翻看李玄都留给自己的那些信笺。 这些信笺居然都是李玄都与自己师傅华阳先生的通信,多半是李玄都在整理道藏时碰到的一些问题,去信与华阳先生讨论。 而华阳先生也根据自己所知,尝试作一些解答。 老神仙曾问:儒者孟轲尝云,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南华仙师称善,通明以为可乎? 水汽升腾成云,云层满盈下雨,这是孟子曾经提到的成雨观点。 老神仙见到庄子在南华藏中引用,于是便向陶弘景发问。 华阳先生的回信写道:善。《说苑》云,山川能泽润物焉,能生云雨。《诗》云,山川出云。董仲子曰,地气上为云雨。意一也。上物存善,水自存焉。万物以善馈天,隐水化炁,炁生云雨,其势油然不可察,沛然不可见。故云生于山川万物。 雅文库 道家认为上善如水,万物存善,所以水以不同形态方式存在于万物。 万物藏水化为气(汽),是向上天善意的馈赠,这种变化微小到不可察觉, 气(汽)凝聚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变换为云雨,这种变化太大,太高远,无法被观察。 但云雨确实来自山川万物水气蒸发。 老神仙追问:隐水化炁,炁生云雨。炁有乎?炁无乎?若有,炁可载物乎?可腾云乎? 很显然,他对水蒸腾为气(汽),气(汽)化云雨,不太赞同。 那么气到底是物质,还是无物? 如果气也是物质,那么它是不是可以托起东西? 人类是不是可以在云端飞腾? 华阳先生答:炁有名。鸟翔空,鱼翔渊,其道一也。炁可载物,鸟翼鹰翅如舟底桨帆,其用一也。公输飞鸢,腾云攀雾,盖非虚也。 就是说空气也是物质,鸟儿和鱼的运动原理相同,鸟翼和舟船的作用相同,鲁班曾经制造飞鸢,那可不是骗人的。 老神仙又问:金球与铁球同范,同时同处坠落,孰先,孰后? 这个问题的答案,暅之自己就知道, 同体积的金球与铁球,虽然重量不同,但下坠速度是相同的。 因为在祖氏观星阁内,就有利用热胀冷缩原理制作的铜珠闹钟。 当时父亲就曾经用这台仪器做过实验,换上不同重量的金球银球铅球或者铁球,自同等高度下落击响铜钟的时间,完全都相同。 关与这次试验,华阳先生作为父亲的知交,多少也有耳闻。 果然,华阳先生就引用了他们祖家的机械和试验结果回答了老神仙。 老神仙又追问原理。 华阳先生又答道:《墨子》云,力,刑之所以奋也。又云,力,重之谓。下与,重,奋也。其重不同,下与奋恒,衡奋等势,其速必同。 这一段华阳先生曾经向暅之解释过,墨子认为力的本质是引起物体运动状态变化的程度,他影响到速度变化趋势,也就是奋。 重量本身就是一种力,他形成一个向下的奋,墨子称之为“下与奋”。 华阳先生根据自己的研究,认为无论多大的重量,产生向下的奋都是等同的。 如果高度相同,下与奋必相等,不同重量物体掉落到地面的时间也必然一致。 读到这里暅之大概明白了,这些信笺都是老神仙精心节选出来的片段,都是一些关于重力,浮力,升力这些与飞行器具相关的基本知识探讨。 有了这些理论,在经过一些模拟测试,飞鸢的许多精准数据,就可以计算了。 比如墨子提到的那个下与奋,只需铁球矩尺和沙漏,就可以计算出来。 再通过缀术拟合数据,就可以完整的计算出物体自由下落在不同时间点的状态。 (笔者案:这个设定不是漏洞,关于缀术的内容后文还有详述。用缀术推导函数的方法是否存在,我们还是留待日后揭秘。) 一旦主要运动规律可以纳入数学范围研究,对于暅之来说,那简直就是如鱼得水。 完成飞鸢的把握,自然已是万无一失。 暅之立刻决定,这几天就留在太室山,不走了! 誓要将飞鸢与王屠飞天椅在这几日内合并复原。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一阵喧闹。 寇冠云引了萧衍,太史叔明来与诸人相见。 白云观主对着暅之频繁使着眼色,那意思就是,咱们之间的误会私下解决,可别在外人面前撕开了谈啊。 其实就算他不说,诸人也早有议计,说不得要护了莫愁姑娘的清白。 今晨兰若寺里保惠刺驾,毒倒西河王,也是闹腾得鸡犬不宁。 事涉北朝两大王牌密部之一,萧衍也略感兴趣, 他得知庆云等人曾在现场,于是便想拜会诸人了解一下情况。 结果到了皆空堂,听说莫愁姑娘被掳,一众人已经离开。 萧衍听说莫愁出事,顿时就急了,立即招呼太史下山。 他最先想到的也是缑氏镇,但发现镇上重兵把守,心念一动,认为庆云诸人此时只有太室可去,于是便赶来瞧瞧,没想到还真扑了个正着。 众人见面寒暄,还未深聊,李天赐带着庆云也到了,身后还跟着一名怀抱婴儿的小沙弥。 莫愁见到那名婴儿,脸色瞬间刷白,双目赤红,似乎马上就要扑上来。 但是李天赐带来的强烈恐惧感压制了她的冲动。 她的双手拢着刘赢右臂,十指几乎都要嵌进对方肉里。 刘赢心中大概也明白了七八分,正要出头,见庆云面色如常,示意众人稍安,于是便低头安抚莫愁,且暂观形势。 李天赐向庆云示意,由庆云简要讲述了掳走莫愁的原因。 根据二人此前达成的默契,庆云也一再宣扬李天赐对自己一行人并无恶意。 若是之前早知有这层关系,李道长便也不会对莫愁下手了。 在场诸人也只是姑妄听之,要想让他们如此轻易的原谅李天赐,那自然也不太可能。 李天赐待庆云说完,也双手抱拳,郑重向诸人,尤其是莫愁姑娘与刘赢道歉。 另外,他也宣布会对诸人做出力所能及的补偿, 他并不指望以此消弭仇恨,只是代表了自己的诚意。 老神仙留下的阳元和手札,是给暅之的交待,他也会全力支持暅之的造鸢计划。 暅之此时满脑子都是算筹鸢骨,对于其他的事情都没怎么听进去,象征性的应了几声,也没有过分追究。 李天赐又取出一对玉钗,均是通体玉制,光润无暇, 底色莹白,钩翠如烟丝,弧度柔和,渲染均匀,乃是难得的极品。 李天赐交予采亭,色可二女,二女本欲推辞,但是眼中的炽热难掩。 她们矜持了片刻,见庆云,暅之并无不悦表态,便借推脱不过,各自收了。 到刘赢时,李天赐的神色更为真诚, “刘少侠的情况,我已听庆小友说了。 贫道这里有几粒丹药,乃是昔年卫汜亲炼,对于长期昏迷后机体机能的恢复自有奇效。 贫道诚心消除误会,望少侠莫要推托。” 这时寇冠云也出言敲边鼓,双目放光,盛赞此药, “哎呀,真的是卫汜前辈的遗惠吗? 华阳先生著《脏腑用药法要》时曾论汉晋八医圣, 这房圣卫汜的排名,犹在医圣华佗之上。 他亲自配的丹药,那可是万金难求的极品啊。” 李天赐狠狠瞪了寇冠云一眼,心道你这老牛鼻子真是老糊涂,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时候提什么房圣? 他连忙出言补充道, “卫汜也是我道门先贤,美男儿卫玠的叔叔。 卫家满门皆颜值不俗,风言风语难免多些。 在我道家,其正号乃是丹圣。” 刘赢本来就对这道士没存什么好感,此时听到什么房圣二字,对那丹药心下更是抵触,立刻便要厉声拒绝。 忽然一只冰凉玉手自肩头攀过,掩在他唇上。 莫愁姑娘已然站起,他对李天赐盈盈一拜,接过了瓷瓶, “既是如此珍贵的丹药,又对刘郎颇有助益,那妾便先谢过道长了。 只要,只要道长不为难我那孩儿,今日的事情,便作是一场误会罢。” 莫愁在意识深处依然对眼前这位满面春光的道人存有无限恐惧,因此她说话时连语音都在打颤。 可是她听说那药对刘赢恢复大有裨益,甚是难得,再加上顾及幼子的安危,便也宁可息事宁人,将此事揭过。 刘赢见莫愁出面收了丹药,也不好言语,只是目光冷厉地瞪视着那个牛鼻子,看他对莫愁作如何表态。 李天赐依旧面带春风,对莫愁颔首, “贫道最对不住的,还是莫愁姑娘。 所以这诚意总要表达的足一些。 这里是一块玉佩,本身并不算是什么宝物,价值也只和方才那两根钗子仿佛。 不过拿了这块玉佩,便算是我李天赐欠你一个承诺, 如果以后遇到了什么难事,便可以此玉来寻贫道。 至于贫道有多大能量,庆云兄弟也许日后可为你分说, 至少在这北朝之内,很少有贫道做不到的事情。 另外,以姑娘此时情形,独自带着孩子也有诸多不便,不如便让贫道带去,由道门培养,日后可保他出入士林,富贵可期。 姑娘以为如何?” 莫愁姑娘虽也是有门第出身的女子,但毕竟没有什么官场阅历,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 李天赐的承诺,对她的冲击力自然不小。 她颤抖着接过玉佩,并没有拒绝,但是目光望向襁褓中的阿侯,目光满是不舍。 刘赢知道她对李天赐仍有芥蒂,尤其是阿侯出现在此处,明显也是被李天赐掳来作为要挟她就范的一道筹码。 如此心机,莫愁自然不放心将儿子交给他。 但是莫愁姑娘收了玉佩,也不好放出狠话,对他这种大老粗来说,还真不知该如何措辞拒绝。 就在这时,萧衍上前一步,刻意地将那老道与自己的心上人分开。 他先向李天赐叉手行礼,又对两人说道, “道长,莫愁姑娘。 萧某与那孩子也是甚有眼缘,前些日子便有意收为义子,只是唯恐开口过于唐突,想待日后与莫愁姑娘熟络些再伺机提及此事。 而今道长如此说来,可是要断了萧某人的念想,萧某若是再不开口,怕是没得机会了。 只是不知莫愁姑娘心意如何?” 莫愁姑娘实是不愿与李天赐多有瓜葛,眼见萧衍杀入战团,想都没想,便点头应道, “萧公子这是哪里话来? 这孩子命苦,生来便没有爹爹照顾。 萧公子是南朝国姓脉裔,若不嫌弃,大可收阿侯入族归宗。 能得萧公子照拂,妾身也得安心。” 李天赐当然明白莫愁心思,于是并不强求,退在一边。 “令郎可取了名字?” “妾身才学有限,不敢妄取名号。 除了小字阿侯,并未拟过名字。” “或云,推而往,引而来者,综也。 既然萧某错蒙莫愁姑娘信任,获允引此子入族,那便以综为名,唤作萧综罢。 取字,取字,” 他望了一眼抱着阿侯的小沙弥,忽然想起一事, “取字缘觉,也应了和觉法大师的这段因缘。 这位沙弥,不,这位沙弥尼,应该就是觉法大师的女徒明练吧?” 那沙弥尼应了声是。 她年纪尚小,随觉法剃了发,又披着僧袍,的确一眼难分性别。 但是那女娃目光灵动,看上去十分机敏,面对这么多老谋机深的八方神圣彼此勾心斗角,依然不见怯场,萧衍看得也是打心底里喜欢。 于是他将这位小沙弥尼也拉在了身边, “喜事不怕多,这位小师傅,萧某便也一并收作义女。 萧明练,这个名字也不错。” 莫愁姑娘终于得空抱过阿侯,代他拜过萧衍。 那名沙弥尼更是乖巧, “师傅说出家便无牵绊,天下长者皆是父母,幼者皆是孩童,无姓无宗亦无家。 只是明练生来便无父母,已成心魔,渐成道障, 既蒙父亲抬爱,明练必在早晚功课中为父亲及众位亲祈福。愿吉祥。” 这亲字称呼用得一语双关,话也是说得不卑不亢,滴水不漏,既未拂了萧衍面子,也顾及了佛家规矩。 这让萧衍更是暗自称奇,难免又对其看重几分。 诸人此时也算是皆大欢喜,只是莫愁姑娘心中有结,在这太室山上便感觉不自在,频频示意刘赢早些脱身。 庆云,萧衍其实也都是一般心思。 只有暅之想要在观中多留些时日,闭门造鸢,但他自然懂得几位义弟义妹的心意,非常“热心”地,要求送诸人离观。 白云道长和李天赐连句挽留的话也没来得及说,当然,正巧他们也尴尬于该说些什么, 庆云一行便被暅之引出了道观。 暅之再返回道观,没了旁人,寇冠云反倒觉得不自在。 同在道门,刚刚还和小辈动手,丢分儿! 他见暅之回转,忙佯作未见,正想避开。 不过暅之看得倒是通透,在这里还要呆几天呢,老这么躲来躲去总不是个事儿啊,还不如找些事情聊聊,将这尴尬化解了。 于是他忙招呼寇观主,要向他请教一些道藏当中的问题。 寇冠云避无可避,于是满脸谦和,笑面相迎。 暅之这个时候是真的需要与专家级人物消化一下玄都问答笺里面的知识, 而眼前这位寇观主,虽然在机械格致一道与华阳,玄都等人相差甚远,但却是释诂的达人,对于文字典籍方面的理解,恐怕还在二人之上。 于是暅之开门见山,便将华阳先生关于奋字的理解向观云道长解说一番,询问他的意见。 观云道长略有所思,片刻后,向暅之说道, “华阳先生的这番理解,也并非没有道理。 其实贫道对于许氏之说一直颇有微词。 许慎根本就不懂这个字嘛! 奋,翚也,从奞在田上。 这样解释就完了? 奋与翚本来就是两个字,毫无干系, 奋最初的写法也不是鸟在田上。 贫道曾经收集过不少早周金文拓片,依稀曾在两处见到此字, 其一是早周大蒐鼎,铭文中有‘令眔奋先马走’等两处用到奋字。 这里的奋本来就是加速抢先的意思,字型也是一匹画得象乌龟似得的马形,身边标了三个箭头,意为加速。 其二是战国中山王鼎四百六十九字铭中,有‘奋枹振铎’一语。 奋字作一手持戈一手持骨矛状,双手举武,振奋意也。 许氏之书两版皆不注,别取翚字的意思,简直就是指鹿为马。 关于墨子说中的奋字,我认为华阳先生理解的非常正确, 在《墨子》书中,这个字的意思,就是加速。” (笔者案:古文中快速与速度,都是用速一个字来表示的。加速,是奋的基本解释之一,同时,便可解释为加速度。结合《墨子》全文意思,奋解释加速度,并非杜撰。) 》》》》》敲黑板时间《《《《《 中国古代关与加速度与重力加速度的认识,正文中已经讲了许多,此处不再赘述。 我们再回到水浒诨号的话题。讲完“旱地忽律”我们自然要说说水浒绰号中最后一个疑难,“呼保义”了。 有专家注解“呼保义”这个称号来自“保义郎”这个大致相当于殿前保安的低级武官职务。请问拿这样一个上不了牌面的官职作绰号不low么? “呼保义”并不是宋江第一绰号。他在一百单八将写排位的时候,用的绰号是“及时雨”。而“山东呼保义”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用在军旗中,与“河北玉麒麟”并称的。这说明两件事情,一是呼保义这个绰号一定是宋江所有绰号中最响亮的一个,可以拿出来当招牌,绝对不会是协警保安之流。二是这个绰号应当与玉麒麟并在一起作解。 我们知道,卢俊义是一个虚构人物,他是由元代话本中李进义演化来的。有人说他的原型来自三国大将张郃,张俊乂,同为河北人,这也不无道理。但是根据他在水浒的人设来看,卢俊义号称马战第一,骑兵无敌,最信任的手下(部分元代版本作义子)叫燕青——可以看出作者赋予卢俊义的设定是站在骑兵之巅的重骑兵部队——燕云铁骑。玉麒麟,便是重甲的象征。 其实在水浒里另有一个带领重骑兵出场的好汉,梁山骑兵八骠骑的老二——金枪手徐宁。他是张郃的老乡,河间人氏。卢俊义与徐宁,其实是根据张郃与燕云铁骑(诸如三国白马义从,燕云十八骑)诸多特点重组后,捏合的两个人物。以卢俊义为强档,徐宁为次档。燕青(云青也,既燕云),是为这种映射所作的暗示。燕云之地当时属河北,“河北玉麒麟”的名号,气场,与燕云重骑完全吻合。 “山东呼保义”既然与“河北玉麒麟”相对,那必然代表了一支在山东地区活跃的同等级部队。那么历史上是否有以“保义军”为番号的部队呢?还真有。南唐有一支以保义军为番号的部队,今存南唐文《保义军节度使钟承绩谥议》,南唐保义军又称安国军。而南唐继承此番号于唐,唐戍边军有保义军驻防吐蕃,五代梁时改名镇国军。可见保义军在唐代是多大名头,那是等同国字头的部队番号。 可是这两支保义军都不在山东啊,那么正主来了——根据《新唐书·列传第一百五·李德裕传》:使习战,贷勿事,缓则农,急则战,谓之“雄边子弟”。其精兵曰南燕保义、保惠、两河慕义、左右连弩。这里道出了保义军的出处,唐代将御吐蕃戍边“雄边子弟”中的精兵,以南燕两支名噪一时的部队——保义,保惠命名。南燕,是后燕被撕裂后留在山东的那个部分。那支名传三代不朽,与国同称的保义军,就是自山东这个地方出名的。 现在“山东”,“保义”两个词都解释的通了,这支军队威震三朝,与“河北玉麒麟”并称,自然毫无不妥。那么当中这个呼字,又是怎么回事?这就要提到一名南燕著名情报工作者——呼延平。南燕开国君主慕容德流落凉地的时候曾经赦免过一个死囚呼延平。这人从此便在前秦卧底,在慕容德反秦失败被捕后,当时已成为狱吏的呼延平混入大牢释放慕容德,并且带领慕容一干死党秘密转移。在秦都长安的反侦察战中,呼延平牺牲自己,送出了大部队。慕容德回到山东,建立南燕,其子慕容超娶呼延平的女儿为妻。慕容超登基后,呼延氏被封皇后。呼延家因此显于南燕,其子嗣控制保义军,也属情理之中。呼延虽为复姓,但俗称呼家,山东呼保义,便是将宋江比作秦燕义士呼延平,为朋友两肋插刀义无反顾。宋江与呼延平二人成名时,同为狱吏,也算得宜。南燕一共只存在了十二年,也就出了这点人这点事,记载分散于《晋书》《唐书》诸史。后人将呼延平和保义军建立联系,产生“山东呼保义”这样的江湖诨号也是对南燕义士铁军的一种追思和寄托。 在本作当中,不但复南燕两支雄师番号,更将保义军精神教父呼延平的特工性质赋予了这两支部队,与南朝忽律相对应。 第四十六章 空空皆是迷眼障 浩浩唯有舍身搏 祖暅之和寇冠云两个人都有股骨子钻牛角尖的劲儿, 一聊开学术,各个引经据典,万分讲究,想刹车都刹不住。 两个人从晌午聊到深夜,连饭都忘记了吃,谁还能记得白天那些小误会? 太室很快便恢复一片其乐融融。 可是少室的大变故可没有那么快揭过,由冯亮主导,觉法大师辅助,兰若寺对四夷馆客居僧,以及新入寺的低阶沙弥,比丘进行了彻底摸查,分批审问。 庆云等人因为有小龙王的这层关系,自然不需要单独候答,但是萧衍却被友好的告知需要排队等候质询。 诸人不在的时候,这些质询工作其实已经做的差不多了,仍在排队的不过寥寥数人。 萧衍和太史叔明自然排在最后,在他们前面的是智大路,苏鲁,许黄玉以及郁闷。 庆云让二女先扶刘赢和莫愁姑娘去休息,他在这里陪一下萧衍。 毕竟萧衍是南人贵族,可能被有意留难,若是多个人证,总是好些。 不一会儿,郁闷被唤了进去,候审室里便只剩下了智大路,苏鲁,许黄玉在用三韩方言交谈的声音。 许黄玉本是西南东离国人,没想到却说了一口流离的三韩方言。 庆云瞧着她望着苏鲁的模样,心中暗叹爱情伟大。 那三个人越聊越是激动,声音渐大,庆云耳朵里无意间扫到几句,忽然皱起了眉头。 萧衍把目光投向庆云,仿佛是在问, “怎么?你还懂三韩方言?” 庆云微笑着摇了摇头,表情不再那么严肃。 就在此时,郁闷已经推门而出,换了智大路三人进去。 庆云和郁闷算是相熟,见她这么快就出来了,难免发问, “这么快!里面都问些什么?” 郁闷两手一摊,耸了耸肩,庆云的一对眼球都跟着一颤。 只听前者漫不经心说道, “不过就是问问,这几天干什么,和谁在一起,看到过什么可疑的人? 我就说我在抢男人,一直缠着那个负心汉子,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除了和我抢男人的臭婆娘。 冯亮大人似乎对那个臭婆娘很感兴趣。 我说那臭婆娘被我打得脱了衣服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看上去有些紧张,却没有再多问什么,便放我出来了。 对了,那个负心汉子呢?” “哦?你是问二哥啊?” “不然问谁?问你?你这没长熟得小娃儿吃得消吗?” 郁闷一边说,一边挺身向庆云凑了几步。 庆云今天的视神经刚刚被莫愁姑娘轰炸过,现在郁闷向前一挤,他大脑中的图形处理器风扇忽然就开始转动,嗡嗡作响,脑补出几千帧的画面,顿时就不淡定了。 连忙讨饶道, “嫂子,嫂子,我知道! 只是二哥他,这几天会留在太室与观云道长叙旧,所以……” “哼!”,还不等庆云说完,郁闷扭头就走了, “想躲老娘?哪儿那么好躲? 躲进地缝里老娘也能把你挖出来绑在腰上!” “好彪悍啊!” 太史叔明看得暗暗咋舌。 “哎,也不知道我是该说二哥福气好,还是他倒霉。” 萧衍也是叹了一口气, “阴阳相照,相生相杀。雌雄片合,于是庸有。 安危相易,福祸相生。缓急相摩,聚散已成。” “庄子这段话用来解释男女之事,这到真是,还真是,贴切……” 本来庆云是想回怼萧衍的,可是越琢磨越觉得是那么个意思,最后竟然就承认了。 没有了那几个韩地大嗓门,三个南人也终于可以开口聊几句了。 直到他们又被一阵喧哗打断了话头,便知已轮到他们,一起入室受询。 哪知冯亮在三人面上扫了一眼,露出了似笑非笑得怪异表情,便对庆云和太史叔明道, “贫道想和萧公子单独谈谈,不知二位可否行个方便?” 二人对望一眼,只能泱泱退了出来。 太史叔明奇道, “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别人都能一起问,我们这,还要对口供吗?这 是在当重案审啊!” 他在这里正发着牢骚,却看见又有人来排队了。 头前带路的还是一位首座,正是日间在缑氏镇上碰到的佛贤大师,身后跟着的,正是杨绍先。 后者低着头,目光闪烁,一副心虚的样子,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庆云忙向佛贤大师打招呼,后者也微笑回礼, “我们又见面啦!日里在缑氏镇上没有看到小龙王,莫不是他另有要事?” 庆云连忙应是,将高贵人遇刺小龙王离寺的事情大概提了一下。 “哦,那倒不巧。前些时候,贫道和觉法抄录武经太过投入,以致疏忽职守,走了尔朱新兴,眼下终于抓回个人证,正要找小龙王一起议计,不巧他却不在。 那贫道只能先和冯道友商议商议了。” 庆云望着目光闪烁不定的杨绍先,心下大奇,怎么会是他? 他不是和杨洌居士相熟的吗? 杨洌居士可是连胡世玉,道人大统都信任的人, 心中想着,嘴里就难免问了出来, “杨公子,难道不是和杨洌居士一起自仇池来的吗?” 杨绍先见庆云这么问,忙如求救般叫道, “我,我冤枉啊。杨洌是我姑姑,空空空空大师是我表兄,我怎么会有问题呢?” 庆云将目光转向佛贤,显然也想知道答案。 后者一声冷哼,指着杨绍先说道, “当日你雇了两辆驴车从寺里拉到缑氏镇上。 那些东西在缑氏镇几乎没有停留,便又转运向西北。 根据冯道友昨日的密报,尔朱新兴已经在平城露脸。 如果他不是跟着你的车队离开,避过盘查,那究竟是如何飞到平城的? 你从寺中拉走的两车货物,又是什么东西?” 杨绍先听到这里忽然闭嘴,不再发声。 庆云口中忽然鼓囊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不像是中原语言。 杨绍先听到以后整个人就像触电一样跳了起来,用见鬼一样的眼神望着庆云。 庆云将他的反应看了个仔细,忽然长叹一声,飘身而去。 此时月已上柳梢,庆云返回皆空堂,并没有先去看刘赢,而是来到隔壁女舍,轻轻扣响门扉。 莫愁的声音最先响起,“啊?可是刘郎?” “不,是我,庆云?” “庆师兄,你是来找我说话的么?” 殷色可拖着银铃般的笑声,开心地叫了起来。 “哦,不是,我是有些话,想找四姐单独聊聊。” “哼!”,殷色可这小妮子明显是气到了,不再作声。 随着一阵悉悉索索,采亭披了件外裳,迎了出来。 月光照在她的面上,微泛酡红,想来心中颇是欣喜, “云弟,有什么事吗?” 庆云掩了房门,拉了采亭的手,坐在廊下,忽然将他震住杨绍先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向采亭问道, “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哎?这是三韩方言,你怎么会了?” “我是听智大路他们几个说的,你先讲讲,这句什么意思?” “这句话是说,你不要再抱着如此不切实际的想法了!” “哦。”,庆云略有所悟,随后又问道, “四姐,日间你在茶楼的时候,说总有一天我也要如孝烈将军一般,亲驰马,誓崆峒! 为什么誓崆峒?有什么特别意义吗?” 采亭被问的面色更红了些,有些不好意思地应道, “不,不是崆峒,是箜窟。 其实也是韩地的方言。” “所以它的意思是复国,对不对?” 采亭有些惊讶, “你怎么知道?这个词的确是建国的意思。” “我很了解四姐的心思,那天你这么说的时候,我就大概是这么猜想的。 今天听到智大路他们一直在谈这个,我就想通了。 不过我发现了另一件事儿,我记得空空空空大师曾经说过他出自后秦姚氏对吧?” “是啊,讲经的时候,他却是说起过。” “姚氏是后秦王族,你说他会不会也有复国的心思呢?” “你是说,啊?箜窟箜窟?” “对!” “怎么可能!后秦人难道说和我们一样的方言?” “我记得四姐曾经说过,三韩方言受到箕子和扶余人的影响很大。” “没错啊。” “扶余人是有虞氏,姚姓。 西凉姚氏,也是由上古姚姓改,自称有虞氏帝舜后人。” “啊?是吧。” 采亭对西凉姚氏渊源不太熟悉,应的有些敷衍。 “你跟我来!” 庆云忽然拉起采亭的手就要走。 “等一下!” 采亭的外裳此时只是随意披着,被庆云这么一扯,忽然滑落大半,露出了内衬的肚兜。 肚兜毕竟只是一个兜,无限春光怎兜住?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是出自本能,男人在某些方面的眼力,是不需要老师来帮忙划重点的。 庆云一日间见过了黄山毓秀,如莫愁;华山险峻,如郁闷;此时又望名山大白,一白压百艳。 (笔者案:依《魏书·勿吉传》长白山魏名大白。) 月光如练,青丝如瀑,红裳如云,山色朦胧隐于云霭之中,更惹人遐思,庆云再一次被月光下的瓠采亭惊艳,引项瞠目,状若木鸡。 采亭的性子不似郁闷那般跋扈,也不像莫愁那等娇怯。 她的大方由心而生,并非出自刻意。 她丝毫没有纠结庆云的鲁莽,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是将外衣整理妥当,望着尚在发呆的庆云催道, “愣着干什么?不是很急吗?” 庆云这才回过神来,忙解释道, “不,其实不是很急,我只是很兴奋?” “什么?” “不,不是。四姐,那个我的意思是,我本来觉得有一个大发现,所以很兴奋。” 庆云在解释这个“大发现”的时候,情不自禁的使用了肢体语言,双手举在胸前,缓缓张开。 但是他看到瓠采亭眼神中逐渐凝结的杀意,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是越沫越污,于是一跺脚,又要来牵采亭。 手伸出一半,又觉得不妥,转身遁去,只留下一道双手背后的曼妙跑姿。 采亭自然知道庆云不是有意占她便宜,眼见这位小弟弟被自己尬成这样,也是莞尔一笑,奋足跟了上去。 庆云来到空空空空大师所住的禅房,砰砰砰地拍门,变了嗓音用新学的韩腔叫门,然后便将耳朵贴在门板上细听里面的动静。 采亭对庆云伸了个大拇指,示意他说得真棒。 可是庆云听了片刻,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他猛得发力推开房门,禅房果然是空的。 “这个空空空空,行踪还真是诡秘。” “确实啊。你们去探后山,他做拦路虎。 尔朱失踪,他最先赶到现场。 衔枚夜袭,他和觉法同时有感应。 对了,元太兴中毒的时候,也是他先拎过了尸体。 一定是他,对,建国建国,就是他! 我们现在就去把他挖出来!” “好,走!” 庆云掩了房门,转身就走。 这下轮到采亭发懵了, “这么大一座山,我们去哪儿找啊? 后山还有好多吓人的禁止,乱走会没命的!” “说了我有大发现,一定不会让姐姐失望的。” 庆云促狭地向采亭挤了挤眼睛。 采亭轻啐一口,便跟了上来。 庆云带着采亭来到那日莫愁引他们入寺所走的后门,出门一段幽径,在夜色下颇有些瘆人。 采亭不免跟得更紧了些,就差没把身体贴在庆云身上了, “五弟,我们这是去哪儿?” “你还记得彭城公主么?” “自然记得。” “她在这条山道上出现过,然后行踪不明,连保义军都没找到她。” “这说明什么?” “今天我听说杨绍先在尔朱新兴失踪当日拉了两车货下山。” “然后呢?” “寺院的前门是不能走牲畜的,他走的一定是这条路。 他的这两车东西其实也不是从寺里拉走的。 如果那些东西真的曾经堆在寺里,佛贤大师一定能查出运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偷运,也就不会那么纠结于杨绍先了。” “你的意思是?” “这里一定还有一处比较隐秘的落脚点,说不定还藏着些什么秘密。” “可是这和我们找空空空空大师有什么关系?” “空空空空是杨绍先的表兄。” “你等等,让我捋一捋。” 庆云敏锐的将这些细节都穿了起来,不代表所有人的思维都可以和他一样细腻敏锐。 就算他将重点都划了出来,瓠采亭仿佛也无法立即消化。 山道很窄,当日郁闷与彭城公主争路的时候,曾有一番恶战,因此只要一人横路,便几乎断了前途。 眼前一人蓑衣深笠,缓缓走在夜路幽径之上,似乎是察觉有人靠近,哪人警觉地回过头,望向庆云和采亭来处。 朦胧的月光透过浓密的云层,被撕扯成一道道光栅。 月色穿不透茂密的丛林,只是将一人宽的小径照得通明。 老树微驼了躯干,相互挤在一处,形成拱门般的侧壁,那道被蓑衣撑起的黑影如豪猪般被满逆芒,背光傲立,在地上拖出一条颀长而诡异的黑影。 采亭吓得忙躲在庆云身后,后者的额头也见了冷汗。 他手按剑柄,低沉了嗓音,用新学的韩地口音问道, “病由哀怖思,加疾纳埃垢,干此酒?” (韩语:别来无恙) 庆云心道,若来人真是空空空空,在这个距离必然无法看清自己相貌,也许能令他先露出马脚。 谁知道对方厉声喝问, “你是谁?在说什么?” 这口音听上去却是个生人。 庆云见对方不是自己的目标,微一转念,继续问道, “你是来找公主?还是大师?” “你说清楚,哪位公主?哪个大师? 你们究竟是谁?有何目的?” 庆云心道,对方问题怎么比自己还多啊? 这大半夜的走在后山小径上,是哪路神佛? 他还没来得及答话,对面那人口气变得更加阴森, “你背后的,是一个女人?” 这,这是什么意思? 不单瓠采亭吓得将头脸完全缩在了庆云身后,就连庆云自己都不由向后退了几步。 那人见庆云心虚,忽然蓑衣一振,拔足奔来。 地面上巨大的照影不住晃动,如史前巨兽般摇摆,抖动着鬃毛。 庆云轻轻将采亭推开了几步,双手拔剑,以静制动,双目如刀,迎向来人。 忽然间明月一闪,化做两轮,一柄弯刀如匹练自那人头顶划过,与月轮微重即分。 刀光划破天穹,划破照影,那气势,速度,仿佛可以划破世间万物,披靡无当。 庆云知道自己挡不住这一劈,但是他不得不挡。 身后是采亭,她看不到这一刀的来势,他若闪了,采亭怎么办? 听那人方才的口气,分明是个对女子有特别念想的死变态。 他绝对不能躲闪,一定要帮四姐扛住这片天。 他此时已经动了真怒,出手便是杀招,雷天大壮,例不轻发! 六阴,羝羊触藩! 羝羊触藩,今称羚羊挂角, 卦词云:不能退,不能遂,无攸利;艰则吉。 不能退,不能跑,挣扎无用,只有硬刚才有出路! 当日庆云在吕府劈出的一剑已然惊天动地,而今日此时,他凝神敛息,有觉法亲传的吐息发力法为后盾,不退不避。 有此背水一战的天时应其势,现在劈出的这一剑,声势威能何止十倍于前? 剑未动,山岚骤起,两边的树叶随风鼓荡,哗哗作响。 如雪的月光仿佛也被劲风卷起,形成气旋,似乎瞬间便将丈许间的空气都凝结成胶质,无论是多么刚猛的力量,都会受到阻滞。 蓑衣刀客见识不凡,一眼便窥破其中利害,立即将前冲之势放缓, 刀光提前落下,劈向对方剑气形成的罡风,期望在安全距离完成这一次接触,趁势倒退,避其锋芒,以期后手。 虽然他事先收力,两道光华毕竟还是碰撞在了一起, 刀光已然偏斜,其旨不在克敌,而在卸力。 饶是如此,重剑“干尝断”那裂石开山的霸道气场如盘古挥斧,有开天辟地,分光掠影之威,任何阻挡都如螳臂当车。 刀客手中光华刷地被切作两断,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 刀客飞退,刀锋折,斗笠飞,蓑衣散, 折断的刀锋被径旁古树一口咬住, 飞起的斗笠被月轮一劈两半, 飞散的蓑衣被夜风追得四散奔逃。 在银色月光高亮的背景下,万物失色,仅余黑白,一蓬泼墨样的残影飙起,那人噗通一声,软跪在地上。 》》》》》敲黑板时间《《《《《 笔者很早就说过,西学不一定就是科学,全面的。在许多方面他们不试图了解东学,得到的结论就很片面。当然,结论说的越大,越难证明,我们就先从一块石头翘起。 就先说说本章提到的一件事吧,韩语的语源何来?按照西方语系分类法,只从发音,语法,词汇三个角度考虑,他们认为韩语日语是阿尔泰语系支系,但是又何阿尔泰语系其他语种有非常大的区别,难以归类。这塔马德都是废话。按照历史角度来说,韩国古代用得就是汉语,读汉书,写汉字。现代韩语十五世纪才出现,二十世纪后才广泛应用。斩开了汉语的联系,这种分类法如何靠谱? 但是笔者也不喜欢过分主观的论点,我们客观地来分析一下东方语言。首先笔者要讲,阿尔泰语系起源于阿尔泰区域,今中蒙交接区,其实都属于东方语种。甚至对上古汉语的研究离不开阿尔泰语系。但是为什么汉语和阿尔泰语系有那么大的不同,那是因为汉语早就跳出了西方语系分析法的范畴,不止有音,法,词,还有形。汉语的自由度多一个维度,汉语有象形,会意,这些功能字母语言不提供,西方比较语言学就没有了对比样本。 汉语是最早因为审美需求产生进化的语言。这不是吹,汉语产生诗词,格律的时候大多数语言还没有呢。西方的《荷马史诗》连韵脚都没有,只有等音节的格律,就像没了韵脚的三字经一样。可是东方文学已经关关雎鸠,食野之萍,与子同袍,无食我黍了。远古汉语走向上古汉语,中古汉语,是在向由语言基本设定来保证节奏美感的方向前进。绝大多数的语种都是先有语言,再有文字,汉字及阿尔泰等东方诸语都不例外。只是在汉字形成时就开始用字形割裂音节,发音的自然顿挫就随之产生了。这一点在日语和韩语中也都有一定继承。而这种音节割裂反过来影响发音,使东方三大语种发音法与诸语不同。这一点西方主流学术没有作更多剖析,他们只是单纯地比较近代语音,所以找不出东方诸语种间的亲缘关系,并以此割裂远东文明史。 汉语,是一种用来游戏和创作的语言,它可以玩音,西方能玩的头韵,尾韵,叶韵,对偶,重叠,谐音我们都能玩而且更耐玩,我们还可以变调谈平仄。它还可以玩形,可以左右拆字上下拆字用同结构字拼句,舍意取形。西方对语言的研究少一个维度,他就根本认识不到一些问题,比如韩语,日语,越南喃字,甚至被列入阿尔泰语系的契丹语,西夏语,以及一些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等等,都是表音语言向表形语言借鉴,结合的产物。 在西方语言三大比较标准里,除了发音这一方面,谈到词汇构成和语法,汉语和西方诸语言也是完全不同的逻辑。汉语的词汇构成自由到无极限,这毋庸置疑,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新词诞生,关键是不需要特别注释就可以被大家理解,博大精深,细思极恐。(比如这两个词诞生年代不同,诞生原理都一样。) 说到语法,如果说西方语法是拼乐高积木,汉语语法就是捏橡皮泥。西方语法讲究这个冠词/介词/情态动词后面必须加这样那样的变态。汉语则更加鼓励自由塑性。有的西方学者因此诟病汉语语法不严谨,比如著名谶语“父在母先亡”语法无误,却存二解。拜托!这些西方人有没有文化,语言是用来玩的,这种“模糊体”本就是有意为之,在中国历史上类似文字戏救过多少人,杀过多少人,数都数不清了。同样表达“父在母先亡”,如果说成“父尚在母先亡”或者“父亡在母先”就没有歧异啊。字差不多,意思差不多,中文能翻出许多花样,而且在语法上也说得通。这个后门,就是为了打破创作桎梏,甚至刻意制造双关而留存的。同样,象“细思极恐”这样遵循语法的极简体也很常见,打开成长句和打包成短句任君选择。在其他语言里,并非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是频次,易理解程度,和汉语完全是无法比拟的。汉语在细节处的逻辑发散,造成了民族行为在细节处的逻辑发散,这有好处,也有坏处,但是语言决定逻辑习惯,这种说法是有根据的。 我们先不说远的,以地缘板块来看的话,在东方语言里,二维语言大约等同于西方所谓“阿尔泰语系诸语”,2.5维语言就是日语,韩语,契丹语,西夏语,古越南语等等这些断字表音,借形表音,拆形表音,形音混表的语言。三维语言是我们的汉语。溯源的话,这都是一个大语系,因为在本作中,会列举大量汉语与阿尔泰诸语(蒙古突厥语系)同源的词例。有些民族为了民族自尊心刻意去汉语化,对自己国家的语言进行降维打击,最终产生的文化影响将在更长远的历史进程中显现出来。 西方的比较方法论经常在设定上存在缺陷,只是当他们象传教一样著书立说大肆宣扬的时候,你就跟着他们的路子走了。语言比较为啥只比音词法呢?这么比闽南语和晋语都不是一个语系(注意,将这两个概念定义为两个语种是西方定义,东方学者更倾向于从文化背景上将他们定义为方言),虽然晋语和闽南语在读音,词汇和语法上完全不同,差别甚至大于不同语系的爱沙尼亚语(乌拉尔语系)和拉脱维亚语(印欧语系)。但是晋语和闽南语之间的亲缘关系需要特别说明么?这样的比较法简直荒谬。但无奈,这时当今世界学术主流。 fantuantanshu.com 第四十七章 一剑从此别生死 二兔安可辨雄雌 “好剑法!比起吕府当日,你的进步还真是惊人啊!” 那刀客轻撩发髻,将刚才被削去一绺断发处略作遮掩,顺手拭去前额的血迹。 那人斗笠和蓑衣都已经被那一剑劈散,露出了一身夜行劲装, “你叫庆云吧?是小龙王的义弟?” “你是谁?” 庆云确定没有听过对方的声音,但是对方却好像深知自己的底细。 只凭这样一个照面就能判断出自己的身份,除了身边几个有数的至交好友,他还真想不出有谁。 “啊!你应该不会认识我。 我叫元悲,是一名保义军游击。” 元悲的目光一直在往庆云身后瞄,这让庆云颇为反感,但他依然自顾喋喋不休道, “那日我也在吕府。后来也曾读过你们几人的情报。 你和小龙王的关系,我们都知道。本事不错! 小子,我们不是敌人,大可不必那么紧张。” 庆云紧张的,是那小子望向自己背后的目光,他警惕地警告对方, “后面的是我的义姐,小龙王结拜四妹。” “哦!噢。” 那人尴尬地笑了笑,将半截断刀插入刀鞘, “我奉命追踪行刺高贵人的通缉犯,跟到此处。 你们今晨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吧。 刺客是个女子,五尺高低,两位可见过什么可疑人物?” “我们并没有碰到什么可疑的人,不过这条山路附近,应该有一个隐秘据点。” “嗯,我也是根据蛛丝马迹摸到这里的。 我是保义军里的丛林地形隐藏专家,山林,灌木的异样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啊,既然是误会,就不耽误二位了,我们分头再找找。” 庆云并不太喜欢面前这位猥琐男,于是很愉快的与他告辞,这才将身后的瓠采亭让了出来。 等到那人走远,庆云二人才沿着小径再次仔细搜寻起来。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林深处忽然传出一声惨呼,声音不大,似乎那人在发声的瞬间被割裂了声带,但是在静夜中依然非常有辨识度,足以指明方向。 “去那里看看!”庆云招呼道。 二人匿迹循声向林中探去,忽然听见一阵枯枝爆裂声,原来林中还有旁人在往事发处赶去。 那脚步声依稀离自己还有几百步距离,庆云忽然心念一动,问了一句: “病由哀怖思,加疾纳埃垢,干此酒?” 那人竟然停下身来,咕噜咕噜的回答了一堆,竟然也懂得韩言。 月光撒入林间,只余下淡淡的光晕,依稀照出一袭紫衣。 庆云觉得那道身影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 那人又嘟囔了几句,见庆云久久不吭,想来也觉得有些不对头,飞快遁走。 “姐,那人是谁?说了些什么?看上去不像是个比丘。” “奇怪,好像是……” 大概采亭对自己的猜测也不太确定,忽然摇了摇头, “哎,看不清。反正他在问你是谁。 说明他约的人不讲韩言,所以他也有些吃惊。 后来叫你出来答话,你不回应,反把他吓跑了。” “这地方还真瘆人,走! 我们先去看看刚才的叫声是怎么回事。” 此时山雾渐浓,视线越来越不清晰。 庆云本来以为这深更半夜的荒凉古道,应该十分清净,能碰到的人多半便是自己的目标。 结果眼下发觉到处都能遇到不速之客,这片山林里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他牵着采亭的手,继续向幽深处探去,仿佛步入了无尽梦魇。 树冠遮天,恰好留出了一片空洞。 这里原本或许也有一支参天巨木,秀于丛林,所以已遭雷殛,只留下一截参差的焦黑断木。 银色的月光如柱般洒落,大概是由于对比的关系,这道光柱显得格外明亮,正罩住那截断桩。 一名黑衣大汉瘫卧在残桩下,挣扎着用背靠紧树干,保持上身竖直,双手紧扼咽喉,象似在努力阻止血液的涌出。 但是十指缝隙间不断滋出的血线,宣告着他的生机正在不可逆地快速流失,飘散在这夜雾中。 夜雾也被血腥浸染,银光红雾,焦黑的木桩,画面诡异恐怖。 庆云能够感觉到采亭的手腕正在不住的颤抖,脉搏拼命跳动。 庆云低声安抚道,“我去看看!” 可是采亭死死拽着他的小臂,相似不敢一个人留在远处。 庆云想了想, “那你就闭上眼睛,抓紧我。 我走慢些,一起过去。” 采亭手上的力道攥得更紧了些,但脚步终于开始移动,显然是接受了庆云的建议。 那名垂死的人,竟是方才与庆云有一剑之交的元悲。 他见到庆云到来,眼中似乎流露出些许欣慰的神色,想要开口,黑色的血浆却先于声音汩汩涌出,除了嗬嗬的送气声,他已经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 终于,他放弃了生的希望,嘴角轻轻咧起,面容凝成一抹诡异微笑,右手离开颈间,颤抖的指向远处。 他的手臂并没有完全抬起,人便如烂泥般瘫倒。 庆云叹了口气,帮他合拢双眼,拖着采亭向元悲临死所示的方向走去。 元悲的功夫并不差,他和庆云对剑的时候,如果不是有意收手,结果也在五五之间。 然而庆云用尽全力发出完美一击,他投鼠忌器中途收力。 两强相遇执者胜,他便因此断刃负伤。 如果不是被庆云剑创在前,还破去了隐匿形迹的迷蓑,也许他也不会轻易丧命于斯。 也许这个词毫无意义,元悲此时已是死人。 虽然庆云对元悲的第一感觉谈不上有多好,但对他的死却难免带有歉疚,只有寻出真相,找到真凶,才不辜负那一剑之交。 杀死元悲的人,似乎也负了伤,沿着所示的方向,地上依稀可以辨出星点血迹,延伸到光柱范围的边缘。 “凶手负伤了,应该走不远。 姐,没事了,睁眼,跟在我后面,我们一定要追上他们。” 采亭的脚步似乎快了几分,两人赶了一段路,隐约间听到前方似有二人低语。 看来狙杀元悲的人,不止一人。 庆云示意采亭噤声,两个人伏在暗处,远远瞄着清泉畔的两道人影。 “确定得手了?” 清泉畔并无遮挡,月光照在那人身上,一袭紫衣,似乎就是刚才被庆云惊走的人。 虽然相聚较远,相貌看不真切,但是庆云越瞧越觉得这是一个自己认识的人。 “哈依,她,掉崖,河里,死了死了地。” 这个人辨识度很高,庆云一眼就认了出来,不知火麻衣! 她身上仍是一袭红衣,但多出已被撕裂,露出的肌肤也是红白相间,想来是负了伤。 她的个子不高,身材却格外火爆。 她一边说话,一边走近溪水,竟然开始蜕落衣衫。 “你,你做什么!” 紫衣人显然很是吃惊。 “麻衣,累。都是,血。麻衣,泡澡。” “等等,我,我还有话要问呢。” “哎?一起,泡。一起,聊。可以,帮麻衣搓背。” “在这里?你不怕有人过来?” “有人来,也可以,一起。” “不是,我是说,你杀了高贵人,还这么淡定?” 不知火麻衣此时已经是一片赤诚,银色的月光洒在她身上,看得庆云的心如鹿撞。 一旁的采亭似是听到了小鼓咚咚的声音,一声轻哼,鄙夷地望了庆云一眼。 麻衣缓缓步入泉水,转过身来,大好风光正好面向庆云藏身处。 庆云这一天实在是补药磕了太多,一日看尽春夏秋冬,差点没把鼻血给憋出来。 那麻衣浸了泉水,想来是非常开心,笑得如银铃一般, “嘿嘿~打唛。有一个坏人,一直跟着麻衣。 他,藏进草丛,看不见。 麻衣,被追一路,害怕。 但是他刚才,受伤。 麻衣,杀了他。麻衣,安全了。” 原来她就是杀死高贵人的凶手,也是她杀了元悲! 庆云听到这里,肌肉一紧,啪的一声,压碎了脚胖一根枯枝。 “谁!”,紫衣人转过头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赫然便是高飞雀。 “果然是他,我早该想到的。 渤海高家的人,会说韩言并不奇怪。” 采亭嘀咕了一句,便大声用韩言向高飞雀喊话,让他小心身边的女人,她很危险。 高飞雀面上露出恐惧的神情, “到底是谁!为什么装神弄鬼!麻衣,走!” 说完这句话,高飞雀飞快地奔入林中,那轻身燕步,还真如投林飞雀一般。 “哎?” 采亭隐然感觉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就在他犹豫之间,庆云已经冲了出去,原来是那不知火麻衣风风火火地从水里跳出来,拾了衣服就跑。 这名倭女是刺杀高贵人的凶手,大哥正是因此事离山,而且她还是杀死元悲的真凶,庆云怎能容她逃走? 眼见她没入林中,庆云想也没想,就先追了上去。 采亭虽然只慢了片刻,只是此刻麻衣和庆云双双入林,便也只能跟着闯了进去。 霎时间浓郁的阴寒气息从四面压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战,脚步不由得放缓了几分。 如此没走多远,她便迷了方向,哪里还望得到庆云和麻衣的影子。 庆云紧紧追着一团白影,虽然林中光线稀薄,目标依然很明显。 也不知追了多久,那团白影啊呦一声,像似撞到了什么。 只听一声佛号,一袭玄衣的雄起大师,捂着小腹,叫苦不迭。 庆云匆忙追了上来,见是雄起,心下大喜,唤了声大师,伸手便向不知火麻衣身上抓去。 雄起大师一声怪叫,自己这是看到了什么? 暗夜幽林,花季少女坦诚狂奔,不良少年紧追不舍,趁衔踵之际,探出咸猪手! 是可忍,孰不可忍? 雄起护花心切,双手平伸,挡在不知火的面前。 “亲,怎能如此伤及风化!” “你,闪开,我现在就要……” 庆云来不及向他多解释,粗鲁地想要搡开眼前碍事的僧伽。 雄起虽然武功平平,可是一身肌肉也算敦实。 庆云无意伤他,可是他对庆云的抱腰杀可着实没客气,将庆云挤得一口气没喘上来,下半句话都没接上。 “无量寿佛!色字当头一把刀,施主醒醒!” 庆云拼命挣扎, “放开我!她是刺杀贵妃的凶手!” 雄起刚要松手,忽然觉得不对, “亲,急色也不能如此满口诳语! 贵妃昨夜在共县遇刺,亲一直在嵩山。 官爷都没破案,亲如何破得?” “哎,你!” 庆云可是动了真怒,双臂一振,将雄起和尚双臂挣开,后者踉跄退出几步,险些跌坐在地上。 庆云拔足又要追时,那雄起大师忽然指着他身后喊道, “空首座来的正好,快帮忙制住庆小亲。 亲这是邪血上涌,发了癔症啊!” 庆云一听是空空空空,忙回头看,果然见是皆空堂首座在身后阴恻恻地盯着自己。 他想要证明自己的猜想,可是采亭尚未跟来,于是只有硬着头皮问道, “病由哀怖思,加疾纳埃垢,干此酒?” 空空空空似是被他问得愣住,一时未能搭话。 雄起却非常惊奇, “庆小亲居然懂韩言?” 雄起大师俗家巨势氏,乃是从三韩地归返的倭人,自然听得懂一些韩言,至少这些日常礼节用语,多少还是能明白的。 空空空空这才仿佛恍然大悟, “哈,庆小亲,这是怎么了? 今夜剑斩王子,穷追夜奔女,又忽然对贫道说起了韩言。 这,这是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剑斩王子?你说今夜?” 雄起心下大惊啊。 他今夜当值,听到寺后山径隐隐有打斗和惨呼声,这才前来探看。 虽然他已经察觉此地必然有些变故,可是此刻他已然感觉事态远超预先想象,心底暗寒。 那个人是王族公子吗?庆云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空空空空刻意用词非常含糊,他用“剑斩王子”这四字描述,如果指得是庆云破元悲的那一剑,确实没有半分毛病。 可是等会儿若是让雄起大师看到了元悲的尸体,又当作如何理解? 庆云想要声辩,苦无说辞。 可空空空空却没有给他留半分机会, “不错!任城王嗣子元悲方才遇袭,大师可先去接应,这里有我。” 这时候庆云已觉出空空空空乃是刻意针对于他。 说他袭击元悲,当然也无可反驳。 可是元悲今日不止一次遇袭,如果雄起大师此时去查看,只能看到惨案现场,而根据空空空空的说辞,那个凶手只可能是自己啊。 于是庆云伸手就要去挡雄起,可是背后劲风大作,想来空空空空已出手发难。 庆云见过空空空空大师的身手,此时哪里敢怠慢? 连忙舍了雄起,连头都不敢转,一个前滚翻先避过这一击,这才敢拧身面向对手。 空空空空似乎也不想真的伤了庆云。 他手中挥舞着一截枯枝,在山林中舞得哗哗作响显得声势格外骇人。 此举压制作用虽然明显,但显然很难造成真正的伤害。 以树枝做武器,那可真是占足了天时地利。 四周本就是一片暧昧不明,树枝的形状还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难以辨别。 庆云只觉得四周不是树木便是风影,一时间被逼得连连后退。 眼见不知火舞和雄起都已逃得不见,庆云心中暗自焦急,他想冒险近身与空空空空相搏,却又忌惮他那对百毒不侵的肉掌。 又斗了片刻,庆云察觉到对方招数虽然声势凌厉,但换招间的微微阻滞并不像是顶尖高手的风范,难道是临时抓了根树枝不太顺手? 如若果真如此,那还是有可能寻到空隙反击的。 既然空空空空以掌见长,不如尝试攻击下盘如何? 主意既定,庆云便无犹豫,他不再躲闪,手中寒芒暴涨,在空中随意劈砍。 那树枝虽然也如有灵性,巧妙躲过所有剑芒,但气势却也是一偃。 这样没有招式的乱劈其实毫无意义,若不反击,庆云还是只能后退, 但是这一次,庆云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忽然俯身卧倒,一剑递出。 风水涣,四阴,匪夷所思。 风水涣本为逆势之剑,外力过刚,以此求变。 一旦出现破绽,便以四阴爻变变招进攻,任四周洪水泛滥,我竟寻到一方孤岛,匪夷所思。 庆云方才一阵乱披风,就是为了拨出破绽,此时回击更是应了匪夷所思的精义, 直接卧倒,避开漫天树影,剑光贴地撩起,直扫空空空空双足。 对方显然是没有料到这番变化,空空空空被这一剑竟然逼得身形倒退,步伐散乱,噗得一声,左脚竟然没有完全避开庆云的剑锋。 而庆云此时更觉诡异,这一剑虽然命中,却似乎并非刺中血肉。 大师脚下这是垫了多厚的鞋垫啊? 空空空空被一剑刺中,惊呼一声,狼狈倒蹿,趁庆云背水一击,伏地未起之际,拔足狂奔,溜之大吉。 庆云站起身来也是满头黑线? 怎么回事儿? 这就是空空空空大师的胆量和实力? 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啊。 眼见一干牛鬼蛇神都已不见,庆云只能回头去寻采亭。 可是他一路回走,浴女溪畔空无一人,银月桩前元悲的尸首也已经不见。 不单单采亭,高飞雀,不知火麻衣,雄起,空空空空,刚才见过的活人,此时也都不知去了那里。 天色将明将昧,正是雾气最浓时, 庆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只有远处的晨钟声依然那么真切。 他忽然仰天大吼,大声呼喊着四姐。 只有惊起的笨鸟怕打着树梢,算是对他的回应。 他见丢了四姐,自然急着喊帮手寻回,一口气便奔出了丛林。 就在他喘声未定,准备向寺中继续疾奔的时候,一道温和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病由哀怖思,加疾纳埃垢,干此酒?” 庆云面色大变,腾然转身,只见空空空空依旧挂着一张笑脸,淡然地望着自己。 “庆小亲是否已经对贫道生了成见?” “你,你!你刻意构陷我!” 庆云伸手指着空空空空硕大的鼻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四姐是不是被你擒了?” 庆云揉身亮剑,就要出手,方才在林中的一战,给了他莫大信心,所谓首座,不过尔尔。 空空空空伸出右掌,向下一压,这个动作并不如何快,庆云看得真真切切,可是偏偏是避不开。 掌中剑被对方一把按住,丝毫动弹不得分毫。 “干尝断”是何等利剑? 就算空空空空的手掌已经练得坚如铁石,也无法抵挡剑刃的锋芒。 但是对方手法巧妙,按住剑身,曲指一扣,恰好避过剑锋,那手便如铁钳般将长剑咬住,不得挣脱。 “庆小亲,你太累了。 你既然能从种种蛛丝马迹,判断出贫道懂得韩言,身负不可传之秘, 相必亲也是思虑缜密之人,却为何看不破眼前的烟瘴? 贫道与亲并无恶意,只是亲现在不是回寺的时候。 雄起大师已经将你击杀元悲的事情传开。 元悲的父亲元澄,乃是眼下红极一时的帝王肱骨, 他若听得消息,自然会马上赶来。 贫道也愿意为庆小亲证明清白,但不是现在,因为贫道也有自己的难处。 亲也无需担心你的四姐,恐怕现下需要担心的,只有你一人而已。” 庆云听得十分仔细,其实他并没有失去理智,对于一些事情早就存有怀疑,但是许多关键的地方他想不通。 他缓缓地将剑抽了回来,冷声问道, “不知道可否借大师足底一观。” 空空空空大师哈哈大笑,声如钟鸣佛响, “何必还要看呢?亲既然已经如此问了,相必已然有了答案。” “怎么可能?我分明没有看错的。那个人和大师一模一样。” “冯亮带过来的人里,有一位‘百变拔拔’,乃是保义三忍之首。 他的易容术,千变万化,拟音术,天衣无缝。 我想我们看到的,应该就是此人。” “保义三忍?听上去象似了不得的人物。 既然他也是冯亮下属,那冯亮在保义军的地位也应该不低吧?” “不错,道人统验过文书。冯亮的级别,恐怕还在元悲之上,至少也是个隼目。” “百变拔拔既然是他带来,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刺杀高贵妃的元凶溜走?” “这是个好问题,天下有秘密的人,想来不只有贫道。 百变拔拔,难免不会有自己的算盘。 就算是一个大魏,操盘的人,究竟是今上,平城旧族,冯氏,高氏,诸王子身后的实力,还是,后山的那位? 胡世玉,冯亮,拔拔,元悲,都是保义军,可是他们各保各的义。 元氏这江山啊,怕是要有大麻烦咯。” 》》》》》敲黑板时间《《《《《 前文我们谈到了语言学,这一回我们就接着再说一些,因为在本作当中,语言梗的出现频率还是比较高的。 我们之前批判了西方关于语言的分类方法体系,但这套体系也并非一无是处。比如说,这套分类方法的假象是所有语言都是由一种原始母语发展出来的,派生出语系语族语种方言。这种说法有没有道理呢?也许还真有那么一些。在世界范围内,有许多词,尤其是一些代表神性的词,在绝大多数的语言里都通用。 比如说叫库什(Kush/姑师),这个词用来指代具有神性的山脉。古埃及起源地,也是人类走出非洲假说所设定的人类起源地努比亚地区,就是Kush的一个部分。在雅利安文化盛行地区,Kush指神山,如今兴都库什山脉。以及中国上古的姑师,姑射等传说(虽然随中古上古口音发音有变化,但其理同源)。 再比如Mani/Moni/Meryen/Maya。Maya在远古非洲和美洲的根本词义都是起源。Mani是埃及法老常用名。牟尼是从伊朗到印度大雅利安地区智者之名。以至于有人说墨翟的语源也相同。女性化词Maryan(Mary)是摩西的姐姐,是圣母,也是默娘林氏(妈祖)。 还有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是Holy(贺兰/贺鲁/赫连),神圣,神性的代称。 如果存在原始语言,这种语言的诞生年代一定非常久远,那时的社会结构也非常简单,人类充满对神性的崇拜,所以最初的这些词语,都被派生出的语言传承了下来。 比较语言学在寻找语言亲缘性方面是一种有效的方法,但是这种方法是不是准确,如何有效的排除巧合,这恐怕无人能给出答案。但是文字出现后,被文字记载下的同源词,相对来说就更能说明语言的亲缘性。为什么笔者说汉藏语系和阿尔泰语系的亲缘其实非常近,应该同时并为东亚语言大范畴来研究呢?就是因为这两种语言存在大量文献记载的契合,不但存在于天,地,山这类神性词,而是真正触及到了人,君王这个层次。 有一些在前文已经提到,诸如撑黎,祁连以及派生词成吉斯(本作引撑吉斯)。还有单于/阏氏与地支的关联(卯,阳气推万物而起,故曰单阏)。 历史上在文字记载种最早出现的单于——头曼单于,曰挛鞮氏。而在中原之地,春秋诸侯,故商人遗族,宋国有一个君主宋景公,他的名字就叫宋公头曼,又名兜栾,宋公栾。说明头曼这个词,是古代汉语的常用词汇,在中原,关外都是相通的。头曼是表音(反映中古汉语发音),兜栾,挛鞮则应该是出自表意,指的都是马镫出现前的皮兜足。 我们古代神山名多出西部,诸如昆仑,祁连,贺兰,崆峒,大隗,姑射,焉耆,崦嵫,成都载天……这些山名都是在文字出现前就已经定名,在上古残籍便已有记载,是大东亚区语言的活化石。这些山名出现的时候,汉语都出于雏形期,更遑论什么匈奴,鲜卑,突厥,有些还没有成族呢。说这些西部神山的命名来自匈奴于或者鲜卑语?那都是不正确的。这些山的命名都来自一种原始东亚古语言,与古汉语亲缘非常接近。 所以利用比较语言学来分析,大东亚地区的语言也是同源体。殷商母族出不周之北,黄帝部族昆仑西来,这一路走来,本来就是语言流通,诞生,繁衍的过程。阿尔泰山麓,只是古华夏族迁徙路上的风景。既然在语言诞生时就纠缠在了一起,为何割裂成两个语系研究?这两支语系之后渐行渐远,关键在于华夏族文字出现明显早于大东亚范围内其他地区,而汉语别字割音的规则在其后彻底改变了语言气质,形成了今日与阿尔泰诸语完全不同的一个庞大语言支系。 xiaoshuting.info 第四十八章 图穷惊觉匕首现 路尽当向绝处生 “有意思!” 庆云托着下巴,撑起尚显幼稚的少年面庞,拼命做出一副老成的模样。 “有意思?亲可是又悟到了什么?” “嗯,晚上我确实看到过两个高飞雀。 如果按照大师的表述,其中一个也是百变拔拔。 根据我的判断,应该是私下与倭女交易的那个。 百变拔拔唆使倭女刺杀了高贵人,无疑是加速了今上在立嗣问题上的决断。 但这并不是三皇子等人现在愿意看到的。 拔拔和大师既然并非同道,那么出现在这里的高飞雀就和大师脱不了干系,大师和高家都是三皇子的人?” “贫道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有些时候是合作,有些时候是交易,为何非要把大家都绑在一起?” “好,那我们换个说法。 大师以建国为法号,押宝压在谁的身上都不稀奇。 可是高家不支持二皇子而支持三皇子,这点就很稀奇。 除非,除非高家认为太子党有非常大的实力和可能性反扑,想用三皇子顶在前面。 而三皇子本就处于劣势,所以他愿意赌博, 如果他能借助现有力量,在镇压太子党时立下比二皇子以身饲虎更大的功劳,那么他或者还能找到转机?” “庆小亲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贫道身在其中看得都未必有庆小亲通透。 所以庆小亲应该理解,贫道的宝不必压在一个人身上。 现在这种局势,贫道只压太子翻不出今上的手掌心, 至于嗣子会是二皇子,三皇子,还是四皇子,贫道现在并不在意。 所以贫道对庆小亲,小龙王,采亭姑娘都不会有什么恶意。 不过庆小亲真的应该想一想, 现在各方都知道太子党仍然具有很大能量,可是他们最近在谋划什么? 又会怎样落子呢?” “哎呀!” 庆云心下大惊,太子党目前直接的敌人,只有已经明显站队的人。 目前各方势力都是鬼鬼祟祟,暗潮涌动,并没有明里活动。 只有小龙王高调跳忠建议魏王早做决断。 他才是太子党最急于剪除的人。 而目前小龙王独自离山,实是冒了天大的风险。 “贫道想给亲几条建议,亲是个通透的人,想来一听就懂。 首先,这几日庆小亲是无法回寺了, 只要庆小亲保贫道清白,贫道也自有办法帮庆小亲还一个清白。 采亭姑娘见过元悲死因,是重要证人。 拔拔如有意加害采亭姑娘,以他的百变本事,防不胜防, 那姑娘在寺中并不安全,不如暂由贫道保她。 庆小亲不妨去关心一下小龙王的平安, 等到庆小亲顺利将小龙王接回来,我们再做长谈。” “我大哥在哪里?” “魏王已入成皋。 小龙王如果不在那里,就在赶回来的路上。 嵩山到成皋只有一条官道,不会走岔的。” 庆云双手抱拳,神色忽然冷厉, “那采亭姑娘就拜托大师妥为照顾了!” 他自然清楚那空空空空并没有打什么好主意, 只是以采亭做质,寻求于小龙王对话的机会。 但空空空空在北魏争嗣的棋局里是一个独立的势力,现在与他撕破脸并没有半分好处。 同样,对方与自己撕破脸也没有半分好处,他并不担心那老狐狸会使什么绊子。 任城王嗣子殒命少室,少不得也是一番风雨。 庆云不敢去前山缑氏,那里消息去得太快,怕是会有麻烦。 于是他破林穿山来到太室山阳崇高县(笔者案,今登封县),用小龙王的令牌在驿站征了匹快马一路向北。 疾驰数十里,两岸山势渐峻,风景却是极好,百花争秀,金桂飘香。 本地人唤此处为蝴蝶谷,乃是浮戏山脚下一处胜地。 可是庆云此时心急如焚,急于与兄长会合,挥鞭走马,无心观花。 不知是否一夜未眠的缘故,还是受了谷中花粉的影响,庆云的眼皮忽然一阵疾跳。 一路擦身奔过几匹骏马,显然是精心驯养的军骑,可是鞍上空空,不见骑手。 庆云暗感不妙,用力揉了揉眼睛,望向道路远处,隐约是一地人骸马尸。 他纵马近前,一股浓郁的血腥气盖住了漫山花香, 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激战,发生的时间不久,满地血液还没有凝固,正在尝试填充更多的蹄印车辙。 地上横七竖八倒了约莫十数人,都是军卒打扮,大多看上去没有明显外伤,但是七窍淌血,似是受到重击伤及内腹,眼见难有活路。 庆云心道不好,这种手法像极了大哥出手, 于是他仔细搜寻,终于发现一具“尸体”伤势不同。 那人髡头轻甲,似是塞北人氏,此时身中数刀,浑身浴血,不知死活。 庆云随意将马挂在路边,俯身去看,那人的伤处并不致命,似还有鼻息,可能由于失血过多,暂时休克。 于是他从一旁尸体上撕下一些布片,对那人做了紧急包扎,将大多数出血点都止住,然后取过水囊,洒了些盐巴,撬开那人颌骨缓缓喂下。 过了片刻,那人悠悠醒转。 庆云忙问道,“你是宇文部的人吧?” 那人的髡发与宇文本柕一般无二,很有辨识性。 “你是?” 庆云取出小龙王的腰牌,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见你受的都是刀剑伤,和那些人不一样。 你认识这块牌子吗?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小龙王? 快!步六孤伏击小龙王,龙王寡不敌众,已向那边山上退去了!” 庆云听罢,也不多留,将水囊抛给宇文义士,便向山上寻了过去。 一路剑斫掌劈的痕迹,斑斑血点,满是弃刀伏尸,这方向倒不难辨认。 庆云只管一路狂奔,不似山上的人且战且行,倒也没用多少时候,就听见了前方人声。 小龙王连声怒吼,嗓音嘶哑,显然体力已有不支。 但是他的悍勇在族内直追乃父,当年拓跋钟馗只身双掌平终南,扫平盖吴十八寨,那是何等天威? 眼前不过数十乌合小丑,气势上又怎能震得住小龙王? 不过围剿的阵营中也不乏好手。 一名黑衣老妪拄着盘龙拐远远望着并不动手,也不发话,仿佛是这一众人的主事。 带头杀得最凶的,乃是一名老者,双目炯炯,手中刀舞得如彩蝶翻飞,身手进退有度,毫无龙钟之态。 老者身旁乃是一名黑衣剑士,以面具遮去了本来面部,看样式似是斩蛇山庄的天奴。 三者而外,能坚持到现在的,自然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小龙王的大手印,已然宗师风范。 他奋起暴喝,左右开弓又毙二人,可是左肩上又吃了天奴一剑,浑身满是血痕。 他大笑嘲讽道, “渴言侯!姬楼烦! 尔等被小王看破了身份,若是被小王逃出去, 尔等头颅怕是脖子系不住了吧!” 那名舞刀老者冷笑道, “大言不惭?你这改姓易名的族中败类,还不受死!” “改姓易名?你是在骂身边那位吗? 百年前他祖上便易了姬氏,还取汉风表字, 嘿嘿,那时候魏王还没有诏令易俗呐。” 旁边那个姬姓汉子面上挂不住了,手中剑舞得又紧了几分,恨不得立刻将小龙王斩作肉泥。 庆云此时已摸到近前一箭之地,大概估摸了一下形势,大哥浑身浴血,再这样拼下去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他眼见远处那名老妪站在圈外,心下便有了计较。 他小心地从瓷瓶中掏出三枚烨鹄弹,甩手向围攻小龙王的人群洒了过去,然后立即拔剑冲向黑衣老妪,存念一击拿下,擒为人质。 只听轰隆隆几声巨响,那烨鹄弹已经在恶徒身后开了花儿。 炸开的碎肉与弹体中预埋的铁片嗤嗤乱飞,围攻小龙王的人群瞬间躺倒了一半。 就算是还能站着的,也难免舔了些彩头, 不是在肩头嵌入一枚铁钉,就是大腿被残刃划过, 场中瞬间便如拔舌阴狱,惨呼不绝。 渴言侯与姬楼烦站位较前,反应也是最佳,侥幸未有大碍,但亦是惊得不轻,忙退后几步查看己方伤亡。 小龙王本来就面对庆云,而且反应奇速,早在庆云想要动手的时候他便已经察觉。 他将庆云的一举一动都瞧在眼力,见庆云扑向了那名老妪,心头不觉大骇。 他没有趁隙逃跑,反而飞身向庆云的方向略了过去,口中还不忘提醒, “小心!” 小龙王是何等人物,一路杀到此处,真正给他造成最大压力的,就是这名老妪。 以他的直觉,这名老妪必然不是凡人。 她不出手,并非因为不谙武功,多半是因为她的武学大开大阖,在混战中施展不开,所以一直在等待小龙王力竭,由她来作最后一击。 庆云此时冒失扑去,恐怕会有大凶险。 庆云初来乍到,哪里晓得? 他眼里只看到远离战团,默不作声的老妪。 他一剑刺来,乃是虚招,剑后留掌,是为了一举成擒。 就在他冲到那老妪身前三尺时,那老妪忽然双眼一翻,精光暴涨, 庆云心里便暗叫了一声苦,知道自己大意了。 就在此时眼前顿时一花,漫天杖影如潮水般翻卷,其中似有龙游蛟舞,仿佛将一丈方圆的空间一起卷起,向中心塌缩。 庆云只感觉自己前冲加速,身不由己,撞向空间塌缩的中央,一片默然墨染的乌光。 小龙王此时的感觉也是一般,他知道老妪必然十分恐怖,却仍未料到恐怖如斯。 如果一上来此人就对自己出手,自己虽然也有一半把握逃离,但必然不会是全身而退。 这个老妪等到现在,无非就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将自己格杀于此! 他的身体和庆云一起被卷入旋涡,向老妪的落身处冲去,但这种去势并非完全由自己控制。 以命相搏,身体脱离控制乃是大忌, 他虽然懂得,却也半点无可奈何。 庆云前了小龙王半个身位,看得最是真切,他口中大喝一声, “溯游从之!” 手中剑诀已变,风地观,四阴,观国之光! 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 便是走马观花,置身宾位而望景,置身山外而望山。 他强任他强,明月照大江! 庆云一人一剑随波逐流,先是被那掌影卷落尘埃,又倏然扬起。 庆云便借了这股力道,剑光贴地腾起,摆脱了束缚,自空中俯瞰眼前的旋涡,龙身蛟影,刹那间清晰。 庆云一剑破乌光而起,小龙王的视线也豁然开朗, 他听见庆云喊了声“溯游从之”,心下便已了然。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他完全放弃了逆流而动的意图,任凭那杖风扫动,顺势而游,便将对方招式看得更加真切,诸般变化,尽收眼底。 他此时宛若跃入旋涡中心的空荡处,身体四周的压力顿时散去。 对方的攻势在自己面前露出些许空隙,他便立刻找回了王的感觉, 双掌蓄势,破波逐浪,钟鼓齐鸣,向那团乌光浓处直推了过去。 庆云双足蹈虚,飞起半身来高,若是遭到全力截击必然不妙。 但他相信大哥一定能领会到自己传递的信息,于是心无旁骛,剑意由风生雷,天雷无妄, 六阳,无妄,行有眚,无攸利! 这一剑的剑意,便是全力搏杀, 明知自己也会受到攻击,却不闻不问,决然斩出。 那剑光映日,寒芒夺目,天地仿佛都为之一黯,四周草木受剑风激荡,一起向两旁弯折,啪啪脆响不觉。 这一次天地合击,纵然斩不得那老妪,也一定要劈落她面上黑巾,逼她现出真身。 可是那老妪仿佛洞悉了庆云的意图,竟然一发狠,将龙头拐舞得风雨不投,只迎向庆云的剑风。 对小龙王那摧枯拉朽的一对肉掌竟然也不管不顾,只是脚下踩出一种玄妙的步法,企图卸力。 庆云的重剑化作雷芒尽数击中了那一片乌光,只感觉是千钧的巨锤打入一团棉花,竟然浑不着力。 而那老妪却借着这一招的冲天戾气,连退出数十步,小龙王的掌风虽然拂中,但她踩着玄奥步法高速后退,将力道也是卸去了七七八八。 一蓬鲜血从老妪口中喷出,一股脑拍在蒙面的黑巾上,反弹出的血雾将那爬满鱼纹的鸡皮宽额画得如鬼魅般狰狞。 她在二人全力一击之下,宁可拼了受伤,也不愿面纱落地。 惊得那一众被烨鹄弹炸得或瘸或拐狼狈不堪的杀手,都如山鬼择路般有蹦有跳地围拢来将她护在当中。 不过庆云和小龙王的形势也不乐观。 两人舍命强攻,小龙王为护庆云,被一拐砸在了右肩。 以他一身横练的功夫,那臂膀依然是不争气的软垂下来,眼见失了战力。 庆云看上去似乎好些,但剑杖相交时,也被绵力反震,胸腹撕痛,口鼻淌血。 那老妪故意哑了嗓音,安抚众人, “老朽不妨事,他们一样也是强弩之末。 我等今日行踪败露,许胜不许败,还不速去将二人给我斩了!咳,咳!” 小龙王虽然右臂已折,中气依然不减,闻言一声狂笑, “哈哈哈!你们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引你们到这里来吧?” 他一边说话,左手一边示意庆云后退。 庆云紧咬钢牙,又掏出了两枚烨鹄弹,夹在手里。 那群人哪里还不识得厉害,急忙拉着老妪,退入了林中, 借着树木的掩护,拉成一个弧形,远远的对二人形成包围之势。 “这座山就是小爷儿时的猎场, 这里一草一木小爷都清清楚楚。 否则你们怎会追得这么吃力?” 对面那些杀手心中不住叫苦,设局竟然设到对方的后花园了,难道真是小龙王命不该绝? 只听后者继续说道, “再往上走,就是绝地,三面险峰,一汪寒潭。 你们知道那寒潭的名字叫什么吗? 小龙池!是小爷命名的。 池中有黑白双蛟,都是小爷养的。 有种你们就追上来!” 小龙王一边喊话,一边拉着庆云后退,似乎他觉得位置已经调整好了,忽然用力一扯庆云。 庆云不假思索,直接将两颗烨鹄弹向前抛了出去,转身便随小龙王跑去。 林中诸人一直在根据二人的位置调整着包围圈,距离始终不远不近, 这个时候见到两人突然开始回跑,便沿着树林的边缘分作两股,绕开爆炸的范围,向两人遁去的方向包抄。 可是跨过烟雾却不见了两人的影子,一群人错愕的在二人消失的地方汇合,仔细寻找。 这才发现某块突岩下有一道天然石隙,若是离远了,便被地形遮挡,看不真切。 众人再沿着这道石隙追下去,只能一一衔尾,队伍顿时就被拉长了。 那位名叫渴言侯的老者冲在最前,防止他们追踪的猎物据险挣扎。 那二人都受了不轻的伤,此时放对,怕也都不是渴言侯的对手,这老儿自然无所忌惮。 渴言侯等人在这小径中处处心存地方,走的自然慢些。 但是一路出奇顺利,走到开阔处,果然是一汪寒潭。 这寒潭卖相古怪,潭水清澈,潭底的砂石却是半黑半白,界限分明,清晰可见。 难道真如小龙王所说,这里豢有蛟龙? 众人望不见小龙王的踪迹,便沿着寒潭仔细搜索。 “看这里有血迹!” “血迹到了潭边就消失了,莫不是他们真跳进了潭中?” 渴言侯沉着老脸,下令众人再仔细寻找。 后队的姬楼烦也扶者黑衣老妪,从石隙中走了出来。 “渴言侯,跟丢了吗?” 黑衣老妪的口气颇为严厉。 拓跋渴言侯,是在拓跋氏族有直勤称号的上位者,地位尊崇。 所谓直勤,是指血脉纯粹在族中具有权威的氏族长老, 如果有直勤长老的一致表决,甚至可以影响到帝位的传承。 但是那黑衣老妪却用训斥的口气直呼其名,不知又是何方神圣。 渴言侯对那老妪也是显得格外恭谨,垂首搭话, “回老太君,那二人怕是已跃入寒潭,借水路遁去。 我们对这下面的情况不太明了,暂时还没有人跟下去。” “为了此次伏击,洪度,姬楼烦和你都已经暴露。 正面的碰撞怕是无可避免了。 刚才那个乱入的小子,你们都看清楚了?” “回老太君,那小子怕就是太子信件中提起过的弑君者。” “他怎么会与小龙王走的这么近?” “那小子和他的几个朋友,在斩蛇山庄的地头大闹小龙王择师大会。 结果不打不相识,反而与小龙王拜了把子,交情怕是不浅。” “据说太子曾经安排他接近今上,他出手了吗?” “据吕龙驹与尔朱新兴的汇报,由于几个兽苑的小子捣乱,杀局没有全盘发动。 西红柿小说 被杨大眼他们提前有了提防,那小子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逮住了。” “那他有个屁用! 亏得老身方才还留了一手,只是打伤了小龙王,却没有废掉那小子。” “太子认为此人与今上有杀父之仇,且性格隐忍,有了机会,终究会要动手。 上次那小子并未来得及动手,但也算没有完全暴露。 听说他后来被虏入宫中待审,竟然被人劫了出来, 如果说小龙王没有做过疏通,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小龙王也算是因此与今上生了嫌隙,被派在兰若寺作饵。” “嫌隙?去兰若守着未来的天子,如此重任,算什么嫌隙?” “兰若的线人近期又有秘报,说目前兰若寺里所有魏王的人,可能都是弃子。 恐怕并非是什么好差使。” “弃子?” “不错!听说冯亮那批人已经死了一个,百变拔拔也反了。 元太兴前些时候遭了暗算,兰若寺暗有一番风云。 而今今上派去那里的,都是些有污点,疑似对大魏有不臣之心的一批人。 恐怕日后都会折在那个局里。” “哦?怎么?难道二皇子也不是今上看好的人物?” “线人说,至今没有人在兰若寺见过二皇子真容,这件事恐怕另有蹊跷。” “倒是有些意思。 不过若是如此,洪度为什么一定要请动老身来截杀小龙王?” “这是傅军师的意思。 高贵人遇刺,梁国那边恐怕就要发动了。 我们的计划也因此调整,需要提前发动。 平城已经开始准备,据说,还有两路人马会加入这场围剿。 傅军师将整个计划称为——‘虎牢囚龙’,布置万无一失。 大魏的天,就要变了!” “渴言侯,你可要记住你对老身的承诺!” “老太君放心! 无需您吩咐,作为拓跋家的直勤, 老朽自然是希望大魏王统能够回到流着纯正血脉的神元皇帝子嗣身上。” “如此甚好!那便为老身引荐一下这位傅军师,可好?” “可是,小龙王他……” “他们既然已是俎中之肉,就由他们去吧。 大势已动,不要将精力浪费在这种小人物身上。” “是……” 》》》》》敲黑板时间《《《《《 自从动念在.asxs.更新,本章以前都是存稿。在写过一篇预告以及四个番外之后,发现里面用到了一些在之前的敲黑板内容中没有说尽的知识点——汉四郡。 汉四郡,既玄菟,乐浪,真番,临屯四郡,是朝鲜半岛在汉代被纳入中国郡县管理的实证。许多学者,尤其是某些异国学者,对汉四郡的存在,地理位置都有质疑。那么我们就来用数据铁证,来告诉他们当时大汉对半岛的控制力。 汉朝,有自己的户口制度,在东汉,西汉各有一次人口普查。当时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普查呢?当然是为了税收,汉朝的税收主要是农业税,需要将人数,转换为口,按口派发田亩并征税。在计算口的过程中,按照二十到六十岁之间的人口(《汉书?食货》),男女通计。军人,服兵役人员,山民,寨民是不列入统计的。这一点是很多人统计汉代人口时的误区!也就是说《汉书?地理志》中的人口统计,并不是完整的人口数量。为什么这么说呢? 铁证如下,以陇西,金城两郡为例: 西汉元始2年(公元2年),陇西领11县,人口普查结果:53964户,236824口。金城13县,人口普查结果:38470户,149648口。 东汉永和5年(140年),陇西领11县,人口仅余5628户,29637口。金城划走3县,余10县,人口3858户,18947口。 140年黄巾之乱未起,就算东汉国力再弱,也不可能人口锐减到西汉的1/10。更何况,我们知道当时的陇西军阀,动辄几十万军队,诸如后来的边章,马腾,韩遂,董卓,段煨,枹罕王宋建等人都是实力强横的存在。区区几万口如何支撑这样的军备?这就证明了,当时河西四郡许多税民脱籍,地方管理羁縻化,民籍田亩被诸侯,羌王瓜分,才造成了数据上的大幅落差。这里介绍汉朝人口制度,是为了引入证据,为接下来关于汉四郡的分析背书。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自己去读一下《汉书?地理志》,《后汉书?郡国》相关内容,里面有趣的知识点还是蛮多的,比如幽州当时男女人口比例为一男三女,真是一片幸福世界…… 言归正传,所谓汉四郡:玄菟,乐浪,真番,临屯在人口普查中表现如何呢? 公元2年,玄菟,3县(高句丽为其中一县),45600户,221845口。乐浪,25县,62812户,406748口。真番,临屯无数据。此时乐浪郡的税民大抵与丹扬郡相当,需要注意的是,三国时期孙权建都的建邺,既汉丹扬郡下辖的秣陵县。也就是说乐浪赋税人口比东吴首都还多。这个数据还相当于两个江夏郡,汉荆州刺史部治所所在地;九真,日南,合浦(北越南三郡)税民的总和。乐浪的税田普及率,放到中原都属于大郡了。 公元140年,玄菟6县,1594户,43163口,呈现羁縻化,税收人口大幅缩水。然而乐浪18县,就有61492户,257050口,别辟7县,4900户为带方。也就是说,原乐浪地区依然保持了30万左右赋税人口,这个数字在东汉的那次人口普查里,是非常恐怖的,成绩甚至超过了当时中原副中心汉中郡!相当于一个半太原郡,比整个凉州赋税人口的两倍还多。 玄菟因为包含了高句丽县及辽阳县,位置很好确定,基本相当于现在辽宁最东段以及吉林地区,和所谓高句丽部落活动范围是重合的。在西汉时期基本已经民籍化,领税田,接受大汉统一管理,东汉逐渐羁縻化,与后汉书正传的寇边记录基本可以吻合。只是当时和东汉军队掰手腕的,并不是所谓高句丽部落,而是檀石槐领导的大鲜卑部落。当时的辽东,扶余,秽貊被檀石槐划为二十多个城邑控制,这是《后汉书》承认的历史。 乐浪(含带方)在两河之间,原箕子国疆域,一直以来管理系统都没有和中原脱离。两汉期间,直至晋朝的人口数据都显示,王田化,税赋人口比例极高,与中原诸郡并无显著差异。这些数据,都是汉治朝鲜的事实铁证。据《新唐书》:“其君居平壤城,亦谓长安城,汉乐浪郡也……又有国内城,汉城,号别都。”此后的平壤城,本来就是在乐浪郡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 至于真番,临屯,一直属于羁縻管理状态,并无显著税收数据。其中真番和高句丽一样,是半岛地区一支部落的名字,望名知意,就是“真”的“番”。这支部落活动于汉江北部,然而真番郡曾辖15县,江北7县后归乐浪(一说既带方7县,因7县内的确包括带方县本身),江南8县没入辰国。非常明显,真番郡是曾经在汉江南设县的。真番郡名的由来,也是取其直意,是真番羁縻之地,与真番部落没有直接联系。而临屯,相对争议少些,取临近人口聚集处之意,为乐浪东部的丘陵区,今江原道的位置。 所以,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当时汉代对于半岛的治理掌控,优于越南和河西走廊。对于那些在古籍中捡词挑字企图诡辩的学者,我们大可以直接拿数据打脸。 上架寄语 庚子历来是凶年, 曹操薨,东吴灭, 黄巢陷唐,方腊乱宋, 鸦片初战,八国凌华, 饥荒肆虐,瘟疫横行, 无不应在庚子之谶。 然而否极便是泰来, 曹操薨,大魏方得立国; 东吴灭,三国终究一统; 黄巢陷唐,乃有元宵佳节; 方腊乱宋,花石应时而废; 近代之辱,终成现代中国自强之鞭。 《兰若蝉声》开更逢流年,低开低走,诸事不利。 好在逢贵人提携,遇友人襄助,终于走出了最初的阴霾。 文运如此,想来国运亦同, 神龙翻身,或跃在渊,来日必可一飞冲天。 祈过国运,我们闲话少叙,先入正题。 本文写到这里,连第一个小高朝都没进,如此迈着小碎步,亦步亦趋,毫无爽点。 不错,这篇文章的爽点其实就是历史冷知识的知识点,这就是笔者想要表达的东西,所以整个情节就像扭秧歌一样慢慢悠悠地在往前推。 庆云这个主角很弱,也不错,他是观察者,是成长中的乳虎潜龙,是素材的粘合剂,是事件的寻密人。 2k小说 在这样淡出鸟的架构和如此没有存在感的主人公面前,每一个坚持看到这里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 因为你们是真正热爱阅读,热爱历史,热爱探究,热爱真知的真勇士。 本篇作品在当今的网文界,是逆流挥戈与主流相悖的,笔者在构思的时候就已经了然。 但好在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你们,一直在激励我得读者,勇敢的溯流逆行者们。 本着大扑小扑都是扑的心态, 笔者斗胆再向前迈一步, 我要上架! 唯有上架方能试金, 唯有上架方得审判! 在网文界我是新人, 故我无知,故我无畏,故我敢一搏! 无论胜败,本文都是奇葩一朵,正缺护花人! 如果您觉得本文还有点意思,不妨继续支持下去,后面的情节暗藏波谲云诡,开始上道。 如果您觉得本文不过尔尔,想要弃坑,不妨砸个首订羞辱一下笔者,转身拂袖去,惬意! 如果您觉得本文连首订都配不上,那就发个长贴痛痛快快骂一场,舒坦! 春暖花开,疫情未去,外出口罩不能摘。 明日周末,不妨宅中端坐,磨杯咖啡,赏兰若,听蝉声, 咱们,架上见! 长揖为谢。 扫叶僧 2020.2.29 第四十九章 幽洞别生千窟洞 黄天之外五色天(上) 庆云依着小龙王的吩咐,死死的拽着一截绶带,紧跟小龙王泅入水中。 就在他气息将尽的当口,耳鼓中传来破波分水的声音,随后身体一轻,便被小龙王拎着绶带,拉出了水面。 落脚处似是一处溶洞,地表湿滑,偶有滴水声响起,任何轻微的响动,都能引起阵阵回声。庆云浑身湿透,被洞中阴风一吹,彻骨声寒。 笔趣阁 “这是哪里?”庆云一张口,声音颤抖不停,几乎连他自己都无法辨认。 “浮戏山的山体里藏有溶洞,不熟悉这里的人肯定摸不到。 此间本就是皇家猎场之一,我幼时常在山中游玩,故而得知。 这个洞的入口在泅水距离的极限,如果不事先估好方向,几乎无法达到,当年我也是偶尔寻到。 就算他们能摸到这里,至少也要化上半日时间。 溶洞不只一个出口,可以听风寻穴先找一个,出去后再辨认方向。 在洞里不要多说话,万一他们追来了,此处无光,他们也无法跟踪我们的行藏。” “好!” 眼前无法视物,庆云便拉了拉绶带示意准备好了,跟在小龙王身后,一边摸着石壁,一边向前挪步。 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总算是见了光线。 虽然只是约莫一人侧身方能通过的缝隙,但照射进来的光芒却格外强烈,刺的二人几乎睁不开眼,只能半眯双目,冲过了最后那一段路。 挤出洞口,两个人躺在岩石上大口喘着粗气,都不敢立即睁开眼睛。 先仰天闭目,等到眼帘后的红光不那么炽烈了,这才缓缓张开眼皮,仔细辨认周围景物。 “妈的,终于出来了。 老子还以为要挂了,啊~真他妈的爽!!!!” 死里逃生的小龙王这个时候也是彻底放松了下来,用左手遮着阳光,缓缓地移动着受伤的右臂去牵庆云, “兄弟,谢谢你!” 庆云忽然省起,一跃而起,按住大哥右臂仔细查看, “大哥,别乱动,让我看看!” 庆云的手指刚刚触到小龙王肩头,后者便已痛的浑身痉挛,冒出一声冷汗。 庆云仔细查看,发觉小龙王右肩锁骨已经被击得粉碎。 他挑了根材质好些的乔木,用重剑劈断,切出两片木板,前后将小龙王右肩锁骨固定好,再用布条紧紧绑住。 忙完这一切,庆云已是累得满头大汗,小龙王更是痛得无法言语。 半晌之后,小龙王终于能将身子坐直,他望着阳光,树影,大概辨认了一下方位, “嗯,这是浮戏东麓的一处谷底。 嘿,今日这里还了小爷一个逍遥,从今天开始,小爷就将此处赐名为逍遥谷! 哎,对了,五弟,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庆云将拔拔异动,高家可能暗中联系三皇子,空空空空另有企图,元悲被杀,自己已成主要嫌疑人的事情说了一遍。 然后又讲到山下救起宇文义士,得他指点寻到此处。 小龙王听得是眉头不住跳动,一直听庆云说完,这才叹道, “哎,希望宇文肱也能无恙脱险。 说来如果不是因为他率先示警,我可能真的就被那一众高手埋伏干掉了。 我说五弟,看你平时一声不响的,居然心思如此缜密,竟然能将这么多细枝末节联系起来,挖出其中秘密! 哎我说,那你可得帮大哥分析分析,现在这究竟是个什么局面。” “啊?分析什么?我也只知道这么多了。” “今天拿刀像疯子一样乱劈的那个老头你看到了吧?” “嗯!” “那个人叫拓跋渴言侯,是拓跋家的直勤。直勤你知道吧?” “没,没听说过。” “哎,都怪太武帝当年不满崔浩所修代史,迁怒其族,焚毁其书。 以至于鲜卑那些旧制,今人都不尽了解。 这事儿啊,还要从圣武帝那时候说起。 圣武皇帝经九难八阻,将族人迁徙到河西旧地。 当时大汉破羌校尉段颎那可真是一代杀神,将鲜卑羌烧,煎,烹,炸(笔者按:烧当,烧何,当煎,勒姐等八部,大家请原谅小龙王对于正史的记忆力)诸部一勺烩了,从鲜水,到积石,羌人几绝。 先祖圣武皇帝,因为刚刚迁徙而来,落脚地没有被摸透,所以侥幸得以保全。 当时恰好赶上西王母部落圣女出山采种,圣武皇帝在鲜卑羌境所余众族长中一举夺魁,得圣女临幸。 按照西王母部落的规矩,圣女采种,如诞女婴,则世袭圣女,如诞男婴,则留于俗世。 圣诞子的身份非常,一般也都会被诸族作为继承人培养。 圣武皇帝雄风盖世,自然得了个圣子,也就是后来的神元帝。 神元皇帝一统鲜卑,羌人诸部,坐拥引弦精骑二十余万。 为保鲜卑永昌,神元皇帝将鲜卑分为五部,由他的五个儿子率领,这五子都拥有神元血脉,被称为五直勤。 五直勤严格按照血缘传承,选择族中健者掌管直勤信物。 日后如果鲜卑头人昏聩,五直勤有权提议另觅头人。 只要有三大直勤联名举荐,便可产生新的头人,鲜卑诸部都必须奉立为主。 当时的五直勤中,长子拓跋沙漠汗入曹魏为质,后来自成拔拔部,也就是而今的长孙氏。 次子拓跋寿阗过继给了神元帝的长兄继承秃发氏。 另外三直勤拓跋悉鹿,拓跋绰和拓跋禄官形成了当时的拓跋三部。 神元帝死后,五部夺嫡,果然发生了血腥内斗。 初代五直勤在内耗中都未得善终。 这场内斗持续了接近百年,持有直勤信物的五位长老终于愿意坐在一起谈判。 当时炀皇帝与烈皇帝的遗脉都各得了一块信物,他们与拔拔氏的代表共同推举拓跋什翼健,他便是后来的昭成帝。 昭成帝魄力非凡,折服诸部,成为真正的鲜卑共主,这才有了我族二次复兴。” 小龙王在讲这些故事的时候,目光聚焦在远方,眼中闪动着斜阳的反光,神色虔诚而肃穆。 一个民族,他们的历史,就是他们的本源。 一旦这些历史再没有人提起,那便说明一个民族的消亡。 太武灭史,今上易俗,拓跋鲜卑以后是否还可以作为一个族群被别人了解,记忆,是未来带给他们的最大恐惧。 不知是不是被阳光迷了眼,小龙王偷偷用左手在脸上拭了几下。 “不好意思,一不小心,讲得太多了。” “不会,大哥。说痛快也好! 对了,那五块直勤信物现在都在谁手里?” 第四十九章 幽洞别生千窟洞 黄天之外五色天(中) “嗯,拓跋渴言侯,他是持信物的直勤,相必你已知晓。 秃发家的那一块,也一直在秃发氏手里。 现在易俗后宗支改称源氏,当代直勤应该是源思礼。 拔拔氏的那一块,按理是在北平王长孙道的手里。 还有一块本来保存在永昌王拓跋库仁真手里, 只是文成帝以谋反赐死库仁真,夺了信物,自称直勤。 当时其余四直勤均表示不满,认为直勤信物用以制衡天子,不应由天子掌管,如果文成帝不让出信物,他们将联手弹劾。 于是文成帝退了一步,专门辟了内三郎这样一个职务,选派世家子弟担任,轮流掌管直勤信物。 但是总的来说,这块直勤信物还是被当今皇家一脉控制。 至于最后一块嘛,以前据说曾经由武昌王拓跋库莫提保管。 现在的武昌王嗣子元和出家当了和尚,把爵位扔给弟弟元鉴,弟弟又不肯接,这块信物现在到底在谁手里,倒还真说不准。” “之前大哥说,如果族中直勤想要干涉皇统,至少需要三位直勤联名逼宫。 现在有一枚信物在皇家,那一定是其他几处出了问题。 拓跋渴言侯自不必说,北平王那边多半也不妙。 百变拔拔的种种异动,并不像似和太子勾结。 那日我见他易容高飞雀去见倭女刺客,刺杀高贵人的主谋多半就是他。 他这是在搅浑水,逼迫各方提前发动,恐怕多半也在响应逼宫,而且尽可能占据主动,想在逼宫后为拔拔氏争得更多利益。 那么另外一个逼宫者,源思礼和武昌王,谁的可能大些?” “渴言侯拥有平成系的支持,长孙驻军在北平,若是高家也反了,这本来已是必杀之局。 xiaoshuting.la 另外一方,希望不是源思礼才好。 源家在漠南握六道兵马,比元英的势力还要大些。 他若反了,西北六道局势就彻底控制不住了。 嗯,走,我们去问问元和那头秃驴。” 庆云望着小龙王光秃秃的顶门,见他骂出秃驴这两个字,也难免忍俊不禁, “哈?什么?问问元和?现在?” “是啊,现在。 那个秃驴只会装死,躲进深山隐修。 别人找不到他,难道会难倒我小龙王? 来,体力恢复了吗?跟大哥走!” “我是早就恢复了,大哥你行吗? 哎,大哥,等等我……” 沿着小龙王刚刚赐名的“逍遥谷”一路向南,出了峪口,继续顺东侧的山岭走了四五里的样子。 岭畔溪水渐盛,山势九曲,如卧龙横盘,彩麟熠熠,化作眼前这半坡葱翠, 若是闲来游赏,倒端得是好景致。 绕过一处山坳,看见几片田畦,似乎是常有人打理的样子。 小龙王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仿佛是在记忆中寻路。 “快到了,让我想想,上次是在…… 哎,秃驴!你,我看到你了,别走!” 他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林中一角衣袂,对方似乎也感觉到自己行藏暴露,转身便跑。 小龙王也不迟疑,拔足追了下去。 庆云早已跟得是气喘吁吁,但见小龙王加速,也只能拼了命地跟上, 否则,否则这荒郊野岭的,他会迷路啊! 这一追又是穿山越岭,也不知过了几道弯,两个光头终是在一座洞龛前停下。 洞就是龛,龛既是洞, 虽然门口也挡着几块柴板,但是寸许的缝隙并遮掩不住其中陈设。 一尊手刻佛像,一蒲团,一草垫,如是而已。 跑在最前的那个光头喘着粗气,指着小龙王埋怨道, “你,你,怎么又是你! 上次就是你追进浮戏山把我找出来,非要让我去认那贼婆娘生的野种。 这次你又来寻我,准是没什么好事。” 若在平日,小龙王追上眼前这为王爷比丘自然是不是难事, 但眼下他身负重伤,狂奔一路,体力消耗也是不小。 那情形竟也不比对方好多少, “嗯,哈~这次你猜对了,事情比上一次棘手的多。 你在这浮戏山中躲来藏去,想躲的事情,终究还是上门了~” 那元和听得脸色大变,转身就要跑,却发现退路早被庆云挡住,只有转回头来冲小龙王一声苦笑, “小龙王,我眼下是一届出家人,你说你就不能放过我? 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去找元鉴,他才是现在的武昌王。” “在我面前就别装了。走,进去说!” 元和无奈地被二人夹持,逼入洞中。 小龙王向洞中一望,那真是窟徒四壁,不由啐道, “你何苦这么糟践自己,把自己剃了个秃瓢,还住在这种地方, 哎,好歹以前也是个王爷……” “哎,苦行戒律自然讲究些。 即便如此,还不是一样躲不过你这阴魂?” 小龙王在草席上随意坐下,和元和先叙了些旧情。 庆云这才听明白,二人原是发小,自幼相熟。 元和因为身负直勤信物,一直以来就是派系争斗的焦点人物。 他的父辈当年虎踞河西,势力犹在源氏之上。 时乙弗氏强盛,与其宗联姻,嫁了一个剽悍娘子过来。 元和与那乙弗氏素来不和,分房而寝,谁知某日乙弗氏竟然有孕,生了嗣子元显。 元和一怒之下抛妻弃子入山隐修,将烂摊子交给了弟弟元鉴。 他自己剃去须发,乃是大忌,所以哪怕是小龙王因为练功谢顶,也要叱他为秃驴。 那元鉴也是个不喜多事的性子,推脱王位不过,便主动交了六镇兵权,回洛郊做了闲散王爷。 可是诸派系依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拓跋渴言侯极力撮合,将外孙女嫁给元鉴,心存招徕。 元鉴自幼便以聪慧沉稳闻名族内,怎会不知渴言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于是只有整日装疯卖傻,靠演技度日。 讲到这里,元和又叹一口气, “我当年是怕自己不明不白死在这山里,才将隐修的消息偷偷告诉你。 原以为小龙王为人仗义,断然不会露了口风。 哪知道你听说后便要拉我回去认那孽子,我宁可和你翻脸也不回去。 第二次你就带了外人来,还要拉我跳回火坑,你,你! 小龙王你就是这么对待朋友的?” 小龙王摆手道, “哎~非也,非也。 庆弟不是外人,他是我的结拜义弟。 我既然带他来,那他自然就信得过。 我也并不是想将你卷进纷争, 我只想知道,那信物现在在你手上,还是在元鉴手中。 渴言侯会不会逼元鉴就范。” 元和沉吟了半晌,见小龙王锐利的目光一直逼视着他,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我自然不会将这个麻烦留给元鉴。 你放心,当年武昌王脉系的这块直勤信物,不会被用来对今上发难。” 第四十九章 幽洞别生千窟洞 黄天之外五色天(下) “这么说,真的是源思礼……” 虽说元法僧早已料到这个答案,但证实的时候,神色仍然为之一颓。 “小龙王,平城派用直勤制度弹劾今上,毕竟还只是一个猜想。 不过呢,你刚才说步六孤可能参与逼宫。 步六孤氏,穆氏,秃发氏,这三家在当年搬倒乙弗氏的斗争中结为死盟。 所以如果步六孤真的有意对今上不利,那秃发源氏无论如何也脱不开干系。 既然无论胜败都会被绑上船,他们被迫支持步六孤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道友对当年平城系比较了解。 不知可有什么可以一试的破解方案?” “有!不过小龙王如果真得想听,就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但说无妨!” 元和面上露出一丝得意地坏笑,从蒲团上坐起,绕道那石刻佛像的背后一阵摸索,取出了一枚骨牌。 他将骨牌捧到小龙王面前谑笑道, “那么就请小龙王收下此牌。 并且想办法让今上与平城那帮老家伙知道,这牌子已经不在我武昌王一脉的身上了。 贫道自然感激不尽!” 望着骨牌上两个鲜卑文字,小龙王的目光瞬间凝重,“这!” “相信小龙王来找我,是为了找到帮助今上走出困局的办法。 贫道已然出家,无法再为今上分担,一切就全仰仗小龙王了!” 小龙王早已起身,不顾右肩剧痛,伸双手压住元和的双手, “这直勤信物何等重要! 代表了神元帝子孙无上的荣耀,这如何使得?” 元和双目赤红,几乎要淌出血来, “荣耀?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你看看元鉴现在的样子? 你看看乙弗家那个不守妇道的恶婆娘,看看元鉴身边虎视眈眈的枕边人。 是!这直勤的令牌代表神元帝神选的血脉,是拓跋族内无上的荣耀! 可是抱着它的人可有一天能睡得安稳? 我元和并没有什么远大志向,并不想成为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英雄, 也不想成为运筹帷幄,挥斥方遒的干吏。 我只想做一个能选择自己命运的草民! 元法僧,你还记得当年洛水畔的曹离吗? 她已经嫁人啦!她已经嫁人啦…… 用这块牌子,能换回她吗? 你告诉我,能吗? 如果我早些明白这一点,早些把这破牌子丢了,也许…… 呵呵,也许现在我已经能抱着曹离和我自己的孩儿了! 可是现在呢?你! 你元法僧难道就不是神元帝的嫡系子孙了吗? 你我同是道武帝的玄孙,你小龙王可以逍逍遥遥结交四方江湖客,而我元和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这都是为什么? 我已经受够了! 就算我求求你,以我们儿时的交情向你恳求,帮帮我好吗?” 这一番话,濡湿了四目,将小龙王也是听得鼻根阵阵发酸。 望着眼前皮肤枯黄,衣饰邋遢的元和,哪里还有当年武昌王世子的风采? 他也不由得一声长叹,接过了那枚骨牌,仔细收藏妥当, “好!如果当年武昌王世子能够重新回来,这枚信物,我就先收下了。” 元和听罢,伸出双臂,将小龙王连肩搂住,再回身时,那神采风仪便与方才别如天壤。 他又在蒲团前坐下,双目精光闪烁,语气平和却隐隐透着一股不容辩驳的自信, “好!既然小龙王收了此物。贫道也当尽臣民本分,为天子分忧。 昔日源怀的父亲,秃发破羌,降四龙而为西国之长。 秃发氏斩羌王白龙于先,得名破羌, 收伏晋后裔司马金龙于后,因此两役举世皆知。 而另外两龙何指,众说纷纭, 有人认为只是为了凑数附会,其实不然。 剩下那两次降龙涉及诸多皇家隐秘, 其中一次是指他在宗爱乱政时期保下了一位名为黄龙的皇族,那黄龙的背景颇为神秘,我也知之不详。 但是另外一宗,我却有所耳闻。 这第四条龙指的便是燕昭成帝之子冯朗。 当年冯朗落罪伏诛,就是秃发破羌的功劳。 那秃发破羌就是因为收编了冯朗的燕骑,才成为河西举足轻重的大势力,将我父亲当年的拓跋精骑也比了下去。 xiaoshutingapp.com 说道这里,小龙王应该已经明了了吧?” 小龙王面露讶色,回问道, “这冯朗,可是那位,那位的父亲?” “不错!冯熙当年被构陷谋反,冯家为了保护一门清誉,很少提及。 但冯熙的确就是嵩山那位渡情劫大士的父亲。 冯熙伏诛后,那位大士被收入掖庭,但竟然在波谲云诡的宫中站稳脚跟,终膺天后。 文成帝驾崩后,那位大士逐渐掌权,当时朝政旁落乙弗氏,而冯氏手中已无兵权。 刚刚去世的冯太尉,在当时也不过只是一名毫无实权的驸马都尉而已。 可是那位大士却有雷霆手段,暗中去信冯氏旧将,联络他们逼宫秃发破羌,倒逼秃发,步六孤,穆氏三家灭乙弗氏。 这一役之后,秃发三家固然盛极一时,但世人都知道,真正不可撼动的,那是冯家的地位。 尤其是渡情劫大士,随时都拥有抽干秃发源氏的手段和力量。 以我对今上的理解,今上应该对平城系的动作早有察觉,他绝对不会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物。 所以,我猜今上一定在想各种办法,在不引渡情劫大士反感,不扰她清修的前提下,将她卷入眼前的危局中来。” 听到这里,小龙王的眼睛已经是瞪得老大,用左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光头, “哎呀!原来是这么会事儿! 我说元和,你脑袋里装了这么多东西,躲在这山里装死,简直是,简直是!哎!” 元和听到这里顿时怒了,厉声回怼道, “元法僧!我和你讲这些是看在咱俩当年的友情,以及你从我身边取走了那个祸害的恩情! 否则就算是今上来到我的面前,我也不会多说一字! 你,你居然说我装死! 曹家小姐嫁人的时候我便已经死了,哪儿用得着装死?!” 》》》》》敲黑板时间《《《《《 浮戏山诸般地理,自然也都是禁得起考证,但这并非本节重点。 很显然,小龙王所归纳的拓跋鲜卑先族极简史,才是比较新鲜的史实片段,对不对?鲜卑先史曾遭蓄意删节,而今仅存片段,散于诸史。本节当中笔者通过打碎重排,不但将这段历史说得更有连贯性,而且还能解决许多史学界悬而未决的问题。 首先,拓跋鲜卑从幽云以北迁徙到代西匈奴故地的时间其实早在东汉,这一点是能够确定的。就算排除《魏书》自说自话的那部分历史不谈,代北拓跋力微派拓跋沙漠汗向曹魏进贡,结果被留下做质的这段历史,是记入《资治通鉴》的。那么《魏书》中说拓跋力微的父亲圣武帝拓跋诘汾历经九难八阻迁居到代地的记载在时间上便是八九不离十。拓跋诘汾遇神女采种,第二年神女送来神诞子拓跋力微,也是出自《魏书》的原本桥段。本作中将神女延展为西王母圣女,自然是有照顾系列剧情的因素。 直勤是碑文考古和典籍家们总结出来的一套鲜卑旧制,拥有直勤称号的都是拓跋力微的子孙。但是关于直勤制度也一直有一些开放性问题没有准确答案,比如秃发氏为何有人获得直勤称号?为何北魏历代皇帝中,只有文成帝拓跋濬(拓跋乌雷)曾经被冠以直勤称号?为什么直勤称号在文成帝后期出现井喷,而且为什么此后绝大多数直勤都会挂一个“内三郎”这样一个类似于侍卫长的低阶官职?那么本作根据文成帝之前直勤的冠名记录,以及后拓跋力微时代拓跋鲜卑一分为三的历史,总结出本作提及的五直勤体系,来回答以上所有问题。 带着以上问题重新审视小龙王版极简鲜卑史,读者就会发现所有疑问都已经被安放了一个合理答案。对于直勤制度的细节由来无定论,虽然我们没有直接的文献证据说它一定是这个样子的,但是至少这种阐释的方法自成逻辑,且没有制造出和史书记载相左的bug。 最后我们来讨论一下元和这个逗比。元和抛妻弃子抛弃爵位出家,元鉴装疯卖傻,这些设定都确有其事。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元和特别的嫌弃前妻和儿子。他把爵位让给弟弟元鉴,元鉴一开始也是拒绝的,直到元和答应武昌王的嗣子将由元和的儿子继承下去,元鉴才勉强接受。在本作全文结束的时间线上,元和还俗,取了曹姓寡妇。按照本文设定,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是这个曹姓寡妇并不是什么好鸟,帮元和生了娃以后,就去欺负元鉴,搞得元鉴郁郁而终,死在了哥哥前面。武昌王的爵位又回到了元和手里,后来由曹寡妇的娃继承。 元和之前的抛妻弃子,大义的让出爵位给弟弟,和之后还俗惯妻纵子,眼看着他们欺负弟弟形成了鲜明对比。本作只是给了元氏王族中这段狗血故事一个交代。曹寡妇的名字里取自《易经》,离为雉。预示她会如吕雉一般将夫家搅个地覆天翻。 元氏皇族在史书里那些狗血事,那可真是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皇族偷了臣子的老婆被臣子打死,互相偷对方的妾,娶亲妹妹亲姐姐,无所不有。欲知详情,可以去看日本作家紫式部的小说《元氏物语》,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本作出于社会主义价值观的需要,只能挑些上的了台面的略作吐槽。 第五十章 贤王义士无非怨 金错铁剑何莫铭(上) 小龙王与庆云在元和苦修的石窟里借宿一宿。 因为庆云在少室卷入命案,不方便回兰若,而浮戏又与太室毗邻, 他们一早便准备先上太室与暅之汇合,探看那飞鸢是否已经准备停当。 辞别元和,小龙王的步伐更加沉重。 他望着手中那块骨牌,心头别是一番滋味。 直勤身份不但是拓跋皇族的最高荣誉,更是隐隐可与皇权分庭抗礼的上位象征。 但是元和,元鉴却因此被逼得走投无路,就算是出家,装疯,依然避不开诸方势力的倾轧。 而今这个烫手山芋到了自己手上,又会给自己招来何等福祸,有谁能预知呢? “从这里回嵩山,虽然路途不远,可以怕不会有那么顺利。” 说到此节,小龙王用牙齿将自己右肩的绑缚又紧了紧。 “嗯,恐怕从一开始就不会很顺。” 庆云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三道人影,无奈地耸了耸肩。 小龙王顺着庆云目光,眯着眼睛望了片刻,忽然说道, “你确定死在少室山的那名保义游击是任城王世子元悲?” “应该不会有错。” “那你留在这里,大哥先过去看看。 放心,我不会有危险。 等会儿如果我吹口哨,你就过来; 我若开始怒吼,你就快跑,往山里跑, 有多远,跑多远。” “什么?” “听大哥的就是了!” 庆云见小龙王面带厉色,只能应了,远远地侯在原地。 他望见小龙王和那几人似乎很是热络,心下略定。 果然过不了片刻,就听见大哥一声呼哨,庆云大喜,便如穿云雏燕,直蹿了过去。 小龙王轻咳一声,指着为首那位满脸贵气的中年人道, “五弟,我来帮你引荐一下。 这一位就是最受当今圣上倚重的亲王,任城王,元澄。” 庆云听得是脑后一凉,差点撒丫子就要跑。 但是他瞥见小龙王一脸淡然的样子,便强自镇定下来,与对方见礼。 任城王也大方回礼,似乎并没有因为元悲一事要对庆云有所不利。 “这一位是王神念将军,他来自一只比衔枚军还要难缠的特别机动队,为兄也不方便多做介绍。” 那人头戴厉鬼面具,背负盾牌双刃,听到小龙王的介绍,也只是一抱拳,并无多余动作,一股肃杀之气令人望而生畏。 庆云也只是诺诺回礼,不敢多言。 “这一位是保义游击,康桑。 他的先辈在三国时期曾游历南洋数十国,在古国夜魄啼得了一柄奇形剑,招式自成一家,有空你们可以切磋切磋。” 雅文库 等到小龙王都介绍完了,任城王方才开口, “多谢庆小友及时向小龙王施援,这才未让奸人得逞。 叛党在这一路上设下多处暗桩,都已经被我们一一拔除, 此返嵩山,可保庆小友前途无忧。” 庆云没想到对方如此客气,连忙称是道谢。 任城王这才把话头拉回正题, “犬子元悲殉职少室,听说庆小友当晚在场,可否将详情见告?” 庆云将那夜一战元悲,破其伪装,二见元悲,殒命木桩的全部经过,以及百变拔拔和不知火麻衣的对话详细讲来。 任城王听罢,长叹一声,究竟还是露出悲怆之色, “犬子生前与庆小侠一战,孤虽未目睹,但料来酣畅。 他此去也算无憾了。 孤有不请之情,不知庆小侠可否配合一二?” 既然任城王都没有怪罪自己剑伤元悲在先,庆云哪儿还有疑虑,自然满口应了下来。 “孤想借庆小友佩剑一用。 孤会将它带给兰若寺内你的义兄,谎称小侠已死, 借此探探那个空空空空的虚实。” 庆云虽然不舍,但也明白无法推辞,倒不如索性装得大度些,当时便将“干尝断”解了下来,双手呈予任城王。 “而今魏王有难,吾等若走错一步,天下将崩。 孤听闻小友与今上还有些夙怨未了?” “不错,家父当年曾行刺魏王,因此罹难。” “犬子夜探嵩山,王命在身,虽殉职不足惜。 令尊当年怕也是有所决断,方行此险。 男儿的觉悟,本就是高于性命的存在。 不知小友可还记恨今上?” “家父刺驾,为的是天下大义,在下自然省得。 魏王对在下已有承诺,若有一日在下求知大义,仍存杀志不灭,他可以只身面对。 所以在此之前,是在下欠魏王人情,在下也会尽力还清。” “今上和小龙王果然都没有错看你。 孤之所以相信你而非兰若诸比丘的众口一词,便是自今上口中了解过你的为人。 如此甚好。时间紧迫,吾等也各有要事,不如便就此作别罢!” 小龙王与庆云皆躬身施礼。 元澄则洒脱地挥手作别。 他身后的保义游击康桑临走时特意和庆云打了个招呼, “嘿!改天,请庆小友也接我一剑! 未与元悲分个胜负,是康某今生最大的遗憾。 这个心愿,就全寄在小友身上了!” 待他们走远,小龙王递过一套衣衫,嘱咐庆云换上,显然是出自任城王的安排。 那是一套日磾(笔者案:音幂滴)鲜卑的衣衫,有黑巾遮面,易掩行藏。 日磾本是匈奴一部,后来投了鲜卑。 因为其部多诡谋之士,打扮又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经常被鲜卑诸部首领延聘为幕僚。 所以如小龙王这样身份的人,身后站着一两名日磾部打扮的不明人士,并不会引起过多的注意。 小龙王来到太室,正赶上飞鸢装配的最紧要关头。 暅之通过老神仙和华阳先生留下的那些问答体手稿,经过精确计算,对飞鸢的主架构进行了改进,增加了尾舵,辅翼,以及在落地时帮助载客脱离的简单杠杆弹出装置。 八个阳元发动喷管,可以给飞鸢提供足够推力跨越双峰的距离。 只是阳元喷射管的角度和方向,都要进行准确调教。 暅之为了摸清阳元喷射管所引发的飞行曲线,专门进行定量引爆,大致量化了喷射管推力。 然后再找了一处通风的洞穴,根据山风在不同时刻的变化,在不同风速条件下用木鹊模型和等比例微型硝石喷射管进行试飞。 两天下来,已经找到了数种理想方案。 暅之的主要精力都投诸于计算和实验。 鸢身的整体装备工作,经暅之注明尺寸后,都是由北条久迟,綦毋显武,大连铁男三位道长完成的。 他们三位都是各自领域登峰造极的能工巧匠,又得了鲁公图暅之注,以及神木阳元这些天材地宝,这才保证了工程的整体进度。 第五十章 贤王义士无非怨 金错铁剑何莫铭(中) 小龙王入了白云观,寇冠云自然别辟了一处雅舍,好生招待,又另遣人去唤祖暅之。 李天赐那老鬼倒十分识相,有了上次的囧事,他索性闭门不出,也不来打招呼,正和了小龙王的心意。 暅之听说大哥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赶来相见。 小龙王屏退左右,这才将自己的新任幕僚——庆日磾介绍与暅之。 暅之自然识得是庆云在装怪,但他深谙五弟品性,如此装神弄鬼必有蹊跷,于是便询问庆云近况。 庆云正在将这两日跌宕娓娓道来,暅之这几日忙于飞鸢的设计验证,对隔壁少室的动静并无所知。 他正听得兴起,忽然又有小道士来扣门,说是南朝萧衍有急事找祖暅之。 几人不知对方来意,保险起见,还是先让暅之从后窗翻出,躲了起来。 萧衍见小龙王也在,难免一番寒暄。 原来那日萧衍随龙王太室一行,得知老神仙愿留阳元助暅之重筑飞鸢,他便认定暅之必会成功。 这一连几日都不见暅之,便知是飞鸢的组装进入了关键阶段。 于是他便专程拜访暅之,送上一封书笺,希望飞鸢穿峰之际,若真遇见了昔日竟陵王,可以传递消息。 当日萧衍,李神俊与诸人曾经约定,探秘兰若后山,大家同进同退。 因此暅之与小龙王答应得也颇为爽快。 萧衍知道这种爽快不是留自己长谈的意思,便也识趣的作别。 暅之收了信笺,再到后窗去寻庆云,却发现后者已经不见。 庆云如今被多人指认为杀害亲王世子的凶手,他若不慎露了行迹,恐怕会引起不小的风波。 届时任城王就算再信任庆云,在昭昭众人面前,也只有将他先擒获控制起来,以彰魏律权威。 156n.net 暅之与小龙王只是略微对了一下眼神,便相互明了,先后从后窗跃出,一左一右去寻庆云。 要问这庆云为何会离开? 就在萧衍来访,屋中三人言谈正欢的时候,庆云忽然被一些细小的悉索声响吸引了注意。 他跃上屋檐,左右查看,却见到一个中年道士鬼鬼祟祟地从一间厢房里闪出来,小心的将门掩好,紧紧护着怀里的东西向锻作房碎步奔去。 庆云数次登山已是太室熟客,他还曾随暅之住过大半日,隐约记得那道人出入的屋子应该是綦毋道长平日所居的厢房。 这名中年道人,似乎也不眼生,但他这幅样子…… 莫不是白云观出了内贼不成? 庆云既然有了这等心思,便再无置身事外之理。 观云道长对自己,对二哥,一直是谆谆长者风范,他岂能坐视太室养贼? 于是他便蹑足潜踪,跟在这中年道长的身后,想要谈个究竟。 这锻作房本是綦毋道长和大连道长平日挥锤的所在,只是这几日飞鸢的工期比较紧,他们的精力都投在了那边,此间反倒是冷清了。 可是那中年道人溜进去以后,添柴,加煤,拉风箱,一步步有条不紊,很快就把炉子旺了起来,居然也是个熟练工。 锻作房需要通风,窗板都是卸去的,那人非常警惕的四处张望,确定是无人注意,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长型布包,小心打开。 一柄乌光烁烁的铁剑赫然出现在那道人手中,这柄剑的锻打技巧显然不甚纯熟,锻打产生的花纹深浅不一,纹理散乱。 似乎是为了遮掩这些斑驳的纹理,庆云在远处依稀可以辨认出这剑的两面都被刻满了文字,大部分的文字都已经错金镶嵌,但是下面还有一些铭文错金并未完成。 那道人又紧张地在怀中摸索片刻,取出了一些亮闪闪的金银箔片放入一只石臼,然后再掏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了几滴银色的液体也滴在臼内。 庆云看到这里,大约也明白了,这是在用水银溶解金银,做成汞齐,然后用汞齐去填满铭文,再用高温将水银蒸发掉。 这种金错技术虽然不能让镶嵌完美的贴合铭文形状,但却最是简单易行。 庆云心下暗笑,这贼道人收集的那些金银,多半都是偷来的。 第一次可能计算的不好,或者没有偷足数量,所以没有一次将所有铭文镶嵌完。 今天趁綦毋道长赶工飞鸢,又去偷了些金银错嵌。 不过这把剑虽然器型不够美观,但至少也算是一把成品,且待那贼道完工,我在仔细问过。 庆云躲在侧首厢房的屋顶上,并未引起那中年道士的注意。 那道士活到细处,需要将汞齐仔细摸匀,也进入了心无旁骛的状态。 也刚好是在这当口,庆云感觉身后有风声起,却是小龙王到了。 他挤在庆云身边,小声问道, “你这悄没声地突然跑开,多吓人啊! 这是碰到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害的我在远处盯了半天不敢过来。” “有贼!” “一个贼,你就跟过来? 你知道自己暴露了是什么后果吗?” “这个贼上过兰若后山。” “你怎么知道?” “你看他身上什么地方最不协调?” “啊~哦,一副穷酸像,就是腰间挂的那只勾玉不是凡品。” “我见过一只一样的勾玉。” “啊?在兰若后山?你又没去过。” “我曾经随杨洌探过一次后山。 那里有一位传说活了百年,面容仍如少女的比丘尼,他的腰间挂了块一样的勾玉。” 自从小龙王与庆云浮戏一行,小龙王便对庆云细节处的观察力和记忆力佩服得五体投地,此刻自然也没有半分怀疑, “有点意思,你是怀疑这个小贼摸上过后山?” “万一呢?他有把柄在我们手里,还怕他不招?” “那你还在这里等什么?” “等他把手里那把剑拾掇好。 此剑双面铭文,应该是某种仪剑。 这里面信息可就多了,也许记录了这道士的身份,也许讲了他想干什么。 总之,人脏并获,才能确保他耍不出花样。” “哦,那等等……” 就在那道士开始用高温蒸去水银的当口,暅之也出现在了庆云二人对面的檐上。 庆云对暅之打了个噤声,稍待的手势,后者立即会意。 等到那道人得意洋洋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随手舞弄着手中铁剑跨出锻作间的时候,忽然感觉三股劲风自三面钳击而来。 他本能地生出了后退的反应,不料却一头撞在了一截铁塔般的身躯上。 第五十章 贤王义士无非怨 金错铁剑何莫铭(下) 小龙王臂伤未愈,他并没有出手,只是断了那道士缩回房中的退路,省得被他碰翻一地铁水煤球,惊了旁人。 庆云一只手卡住那道士脖子,另一只手紧紧拗住了那道士握剑的右臂。 暅之也不含糊,噼噼啪啪就错开了对方周身关节,随便找了块布料塞在那道士口中。 那名中年道士连一点声息都没发出来,便已浑身受制,他惊恐地望着诸人,颈上青筋暴起,腮帮不停翕动像是在竭力呼喊。 可是眼前三位小爷哪里能容他分辨? 一路将他像提小鸡一样拎回了小龙王的住处。 三人将那汉子在木椅上绑了个结实,庆云取了那柄铁剑细瞧。 这柄剑的做工着实无甚可称,只是那错金倒还算是用心,虽然用得是简易的汞熔法,成色却很均匀。 但是上部的文字和最下面几排的文字明显是两次嵌成,所用金银比例大相径庭,色差明显,颇煞风景。 最让庆云感觉摸不着头脑的,还是这剑身的铭文。 正面五十七字:辛亥年七月中记乎获居臣上祖名意富比垝其儿多加利足尼其儿名弖已加利获居其儿名多加披次获居其儿名多沙鬼获居其儿名半弖比 反面五十八字:其儿名加差披余其儿名乎获居臣世世为杖刀人首奉事来至今获加多支卤大王寺在斯鬼宫时吾左治天下令作此百练利刀记吾奉事根原也 这是什么意思? 庆云看不懂,于是便递与暅之和元法僧,二人也是一般摸不着头脑。 暅之大概总结了一下, “这把剑看上去是新铸的,因此辛亥年应该就是指得大魏延兴元年。” 是年南朝尚在宋,并没有用齐国年号,所以暅之也只是选用北朝年号分说, 156n.net “后面应该是记录了某个番族世系,大概是这样吧。” 小龙王单手抄起那柄铁剑,比在那道人颈间威胁道, “听好了!本王摘掉你口中的堵布,你可给本王老实点,否则本王砍死一个无名道士,想来没人会来追究的。 等会儿兄弟几个问什么,你老老实实回答,如果耍什么心眼惹爷生气了。 嗯~你懂的!” 说完这句,他便一剑挑去了那道士口中的布条。 冷风扑面划过,只把那人吓得裤裆都渗出了湿痕,哪里还敢叫喊? 小龙王瞥了他一眼,随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三六九!” 那道士倒是配合,答得很快,但是他望见小龙王的眉毛略挑了挑,忙又补充道, “阿倍,阿倍。应该是,阿倍三六九。 但是观里的人,都只叫我三六九。” “阿倍?这是你的姓氏?” “是,是。小的祖上,应是倭人。” 庆云忽然插话问道, “为什么说应是?方才你在报自己姓氏的时候也用了应该是,难道你对自己的出身还有什么疑问不成?” “家父猿飞,据说是被嵩山的猴子养大的。 他被綦毋道长捡来当学徒,却从来没有跟我说过祖上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遇到……” 那道人说道这里,忽然像似有什么顾虑,忽然听了嘴。 “遇到了兰若后山的不老比丘尼。” 庆云随口补充,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 “你,你怎么知道?” “继续说!有些事情对别人是秘密,对我们未必。 你知道这位公子师承何人么? 华阳先生陶弘景,听说过没有?” 庆云为了吓唬对方,把暅之的老师都抬了出来,后者也只能无奈配合得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架势。 “华阳先生?小的生在道观,自然听说过,自然听说。 这,怪不得…… 我,我有一次砍柴误入了少室山脚的林子,认识了高桥尼,发生了一些误会。” 那中年道人说道这里,两只脚不自觉的内收,紧张得相互摩擦, 想来当时并非是什么误会,而是他自己生了些什么歹念, “我和她起了些冲突,这柄宝剑本是父亲的遗物,却也被她夺了去。 她看过剑身的铭文,虽然那时没有错金,字迹并不甚清晰,但她却能读懂,还对我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倭语。 她见我听不懂,倒也没有刻意为难,只是告诉我祖上来自倭国,应该是阿倍氏的后人。 我,只是听她如此说起,所以,也不太确定。” 》》》》》敲黑板时间《《《《《 这节需要讲的内容比较长,日磾部的典故我们先放一放,先讲讲三六九道长手中这柄铁剑。 日本祖系本来不是本书阐述的重点,应该在系列后续作品中有更详细的交代。但是这柄铁剑的出世就在北魏年间,所以一些渊源总还是要交待的。 其实根据剑身铭文,有些读者已经猜出来,这柄剑就是当今日本国宝,稻荷山古坟出土金错铭铁剑。墓主疑为阿倍氏先人。阿倍,是根据发音的转写,现代转写法为安倍。安倍在日本绝对属于古老姓氏,这里不是有意要扯某人出来,不过三六九这个梗,没学过珠算九归口诀那是琢磨不出来的。 言归正传,关于铁剑铭文解,日本有学者试解,但都解个含糊大概。这是他们有意为之,以含糊祖源。其实日本自己的历史写得特别清楚。 日本天皇自神武以下欠史八代,这八代真的欠史吗?不欠,欠史八代的几位天皇,都来自一个叫和珥氏的氏族。关于和珥氏的历史,本作从简,根据立命馆大学古代史学者山尾幸久的专著《日本古代王权形成论》,这是一个有着太阳崇拜的朝鲜渡来锻冶家族。其后代春日氏,历代为天皇(倭王)杖刀人首(持杖,刀人的首领,相当于大将军)。古高桥氏,阿倍氏,小野氏等名族也是和珥氏的分支。 接下来是笔者个人观点。和珥(わにう)这个写法,出自拟音转写,和珥为常用转写,此外还有和迩,丸迩,丸等几种不同写法。“わ”是,和、倭的本字,“に”在日语中是个介词,是来到的意思。わに的一种解读是“来到倭的”,う音“武”。和珥氏可能是一支经朝鲜渡去日本的武氏后人,符合这一特点的,就是中原武氏本支,商王武丁所传的武氏。殷人出关入朝鲜是箕子国时期的事情。当然,仅凭这一点比较牵强,我们还要看日本自家的记载。早期和珥氏宗支子弟名字里都会以武字开头,比如,四道将军中的武渟川,被和珥氏奉为鼻祖的武振熊,名字都非同寻常的汉风是不是?可能就是由于武字在日文的训读有了变化,才出现了和珥(徙倭武氏)武振熊这样用以溯源的带前缀称呼。此外,和珥氏的封地叫做武射郡,属于今日山武市。和珥二字现代转写是一个“丸”字,这个字在日文中的寓意,现在大家都应该很清晰,与武道的关系可谓暧昧,这种别解的文化背景会不会也与此有关呢?还有,和珥氏后人淡海三船真人(淡海氏出小野氏,小野氏出春日氏,春日氏出和珥氏)给早期天皇上汉风谥号的时候,初代天皇谥神武,希望也不只是巧合。 讨论这个和珥氏和三六九手中铁剑有什么关系?因为铁剑家谱上辈分最高的那个名字——意富比垝,被比定为大彦命王子,这个结论在日本学术界已经基本成为定论。前文有讲过,“命”是称呼词。意富比垝是百济语转音,意富意为大,比垝今作彦,《日本书记》中曾出现多处以比垝,比跪为名的人物,今译法同。这个大彦命皇子,就是和珥氏的族裔,也是之前提到的武渟川将军之父。 写到这里感觉把内容放在一节可能写不下,至于铁剑后面的名字详解溯源以及这一支大彦命子孙为何会和嵩山有关联,我们留到下一章在展开。这里我只做一点最后的澄清,是不是笔者认为日本天皇姓氏为武氏?当然不是!首先,日本从古俗,天子无氏,以国称之,和珥氏的族人做了倭王便也不能称本家姓氏。一定要称,先称国名(今为“日本”,古为“倭”,“大和”),再称称号(今为“天皇”,古称“大王”,“大君”),如有需要,最后冠名。这规矩不是日本人定出来的,而是中国先秦老习俗。其次,万世一系,那是一种信仰,并不是真的。读完本系列,你不会再相信这个。在本作中笔者的主要推断,只关乎欠史八代及以上诸王,他们有很大可能是武氏后裔,或者至少也是日本史书自称的和珥氏族人。 第五十一章 凌空渡虚寻常事 绝壁险峰惹虚惊(上) “你可曾去过兰若后山?” 祖暅之还是忍不住,直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不曾!” 顿了一顿,三六九道人又吐出了两字, “不敢!” 小龙王闻言面色一变,手中铁剑抖了一抖,一条细微的红痕便印在了那道人颈间。 三六九吃了痛,却又不敢乱动,豆大的汗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额头析出。 他颈间的青筋因为喘息变得粗壮了几分,却不小心触到了剑锋,吓得他急忙连吐几口长气,放缓了呼吸, “别,别……那个,这位大王还是把剑放下说话吧。 我,我虽然没去过兰若后山,但是留意打听过那里的详情。 大概可以画出张草图出来。” 庆云出于一贯地小心,还是刨根问底道, “你没去过后山,打听那么多后山的事做什么?” “我的女儿在后山,我连她一面都没见过!所以……” 元法僧怕他胡扯,将剑锋一压,厉声威胁道, “你的女儿?怎么回事?把话说清楚。” “哎,那日我初见高桥尼,的确起了些歹念。 可是没想到她居然一身功夫,甚是了得,反夺了铁剑。 她读了铁剑铭文,知道我身世后,不知为何忽然改了主意,竟,竟然愿意委身贫道。 后来,据说她生了一个女儿,算起日子,现在也应该也有日磾少侠这般大小了。” 他望向庆云的眼神莫名悲怆,泪水在眼框里转了几圈,终于还是如决堤般涌了下来。 小龙王也是看得心软,一剑挑断了他的绑绳, “男人呐,都不容易!听得我都有些想我那孩儿了!” 庆云捏了捏发酸的鼻翼,斜睨小龙王, “大……龙王,你,你成家了啊?” “啥?你看我这老大不小得,像是单身的样子?” 暅之紧跟着补了一刀, “像!大哥天天陪着兄弟们,就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嫂子和孩子……” 说来也是,这几兄弟虽然结拜也有些日子了,但连番的暴风骤雨,并没有给几人坐下来闲扯家事的时间。 雅文库 大家见惯了小龙王散养在江湖的状态,哪里能猜到大哥早就吧终身大事安顿妥帖了呢。 “老二啊!你这算是什么兄弟? 大哥这叫走婚,走婚懂不懂? 那可是维系感情最好的方式! 你们的嫂子在江北武林赫赫有名,那要提起来,老三肯定是知道—— 那便是慕容双姝的大姐慕容嫦露!” 暅之嘭地跳将起来,“哇塞!就是那个号称幽燕第一美人,非天下第一剑客不嫁的慕容秋荻的姐姐?” 小龙王听得是一脸不开心, “老二你会不会说话? 我老婆可比她妹妹漂亮多了。 秋荻那么喜欢出风头,我可消受不起! 也许只有老三能跟她登对儿。 你们大嫂那可是贤内助,帮我带着孩子不说,她暗里收集的武学秘籍并不比觉法大师的库藏逊色。” 这时候那名道人终于是忍不住插话道, “几位英雄,那个,我这个图,还要不要……” “画!” 三人异口同声,六目齐射,只把那道人吓得一哆嗦。 三兄弟瞬间齐动,搬桌的搬桌,磨墨的磨墨,铺纸的铺纸,嘴里还不停聊着小龙王的八卦。 看这动作与对话间的默契,那可真不枉这兄弟一场。 “孩子多大啦?” “哦,才七岁。” “是男是女?” “嘿,男孩儿好,将来像大哥,又是一条好汉!” “嫂子现在住在哪儿?” “怎么?也离家隐居了?” “大哥平日里会时常惦记嫂子吗?” 两名小弟叽叽喳喳个不停,小龙王实在是耐不过,就开始夸其三六九道人的画来, “哎,三六九,你这画功可以啊。 你看这山势,笔法嶙峋不失圆润,倒是有三分华阳先生当年《山居图》的风骨。” 暅之一听是提到了自己师傅,忙也仔细打量起来。 不过他只看得片刻,便连连摇头,一连挑出了好几处毛病。 倒是庆云评价颇为中肯, “这群山的比例,和我们在太室一侧望见的诸峰倒是颇为相似, 道路和建筑的表达也简洁明了。 一副说明图,能画到如此功力,确实不容易了。” “嘿嘿,这白云观,还有太室山顶上的大夏太庙,少室兰若寺, 都有许多漆画需要经常打理。 虽然白云道长定期会请一位南朝的老先生过来描画,但日常的修补总还要有人做。 于是我便跟那老先生学了些时日,也算略有所得。” 暅之不禁来了兴致,随口问道, “这位老先生如何称呼?” “啊,白云道长唤他作谢先生。 我曾经见过他的画作,这位谢先生应是讳赫。” 暅之听得直撇嘴,心说道: 妈呀,这是谢赫带出来的徒弟, 就算没有正经传教,若能得谢先生三分神韵,那也胜却自己的老师三分风骨太多。 于是也就乖乖哑了声,不再专挑对方的不是了。 这画已是八分成了形,三六九道人边描边讲, “嵩山七十二峰,以峻极,连天为尊。 兰若寺,只是在少室山五乳峰的半山谷地,距离少室至高峰连天峰还有很远。 而后山的那些苦修居士,多半都集中在望洛,白云,白鹿三峰之间。 兰若的高手轮流守住七佛峰半山庙, 虫二先生的道观护了来仙峰山脚, 便等于挡住了大多数去路。 其余诸峰不乏如紫霄绝险之境,只要稍设埋伏,便是飞鸟难渡。 所以除非和那些沙弥,道士翻脸,否则是万万无法摸得入山的门路。 我这也是靠日常砍柴望山,和采药人交流其中险要,加上偶尔遇见高桥尼时厚着脸皮磨出来的情报。 后山地舆,也只能画个三四分,望几位大侠见谅!” “这已经很好啦!本来我只有三分把握,有了这张地图,我看把握至少有七分。” “怎么?暅之兄,还有三分可能飞不过去啊?” “这阳元飞鸢是一次前无古人的改造,谁敢说有十足把握? 飞鸢安全降落的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目前我只能保证司鸢人在落地前可以弹出。 虽然飞鸢完美抵达终点的可能性只有七分,但是保证司鸢人的安全,大约有九分把握。 届时我只要自己小心些,应无大碍。” “暅之兄,你要自己飞过去啊?” “当然啦……” 在这关键当口,庆云对暅之也是毫不客气,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头, “我身子比你轻,应该我去。 你要是飞丢了,我们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你。 可若是我飞错了方向,相信暅之兄一定有办法能把我找回来。” 第五十一章 凌空渡虚寻常事 绝壁险峰惹虚惊(中) 暅之一拍脑袋, “你这倒是提醒我了。届时要在身上备些烟花才是。” “行了,都别争了!日磾去!老二你好生接应。” 小龙王一发话,暅之就算再作争辩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小龙王的气场是有几人能够忤逆的? “还有你,拿着剑,可以走了! 以后别再没出息去偷这些黄白之物了。 真有需要,来找我! 做人,要光明磊落! 回头记得自己去跟綦毋道长道歉。 告诉他,你拿了多少,都算在小龙王头上,自然不会亏待了他!” 三六九道士伏地便拜, “是,是,谢谢龙王!谢谢诸位少侠!” 那人拜完一圈,便忙不迭得揣起宝剑夺路而去。 眼见那道人走了,众人这才长舒一口气, 终于不用暅之来,日磾去这样拿腔作态的演戏了。 暅之将萧衍的密函,交给了庆云, “二哥且先不与你争。 有了这幅图,我要重新计算一下配重。 今日飞鸢必成,明日一早,我们就登峻极峰飞越两山。 这封是萧衍方才带来的密函,若有机会面晤竟陵王,也莫忘了他的嘱托。 另外,这里还有木鸢的操作手册,请务必详阅,二哥先去了!” 暅之熬了一夜无眠,将这飞鸢的数据又算了一遍精细。 既然是决定由庆云抄舵,那安全系数要比原先的设计在提高几个级别。 第二天一早,飞鸢准时完工,可是綦毋,大连,北条三位道长都已经累到虚脱,实在无力上山。 这时倒是李天赐适时出现,并且带来了几位蒙面苦力。 他再次向众人诚恳致歉,预祝庆云一举成功,然后便吩咐手下将暅之制定的一大堆器械好生送上峰顶。 嵩山之大,其实不在伏牛之下。 从白云观到峻极峰,那也要经过独秀,会仙两座险峰。 暅之苦熬一夜,步履为艰,但是他作为掌握阳元助力激发技术的唯一专家,自然不能不去。 小龙王主动将暅之负在背上,嘱咐他休息一会儿,养足精神,等会儿可容不得什么差错。 暅之也是识得大体,心知自己的重要性,安心伏在龙背上闭目养神。 会仙峰上,便是故夏王太庙,白云观主对此间从未怠乎打理。 只见旗幡鲜艳,迎风招展,神社都是坡顶无脊,木阁红墙,与当代建筑风格迥异。 若是那几名倭人来到此处,必会生出些许亲切感。 彼岸神庐,所循不外夏商之制。 此处聚天地灵气,故名会仙,立于此峰处,除了面前峻极之峰,几乎便可一览太室群山。 只是众人此时无心情驻足观景,又爬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登上峻极绝顶。 东望去,嵩山大瀑布直挂前川,西眺来,少室群山嵯峨栉比。 暅之早已醒来,此时便数他肩上的担子最重,故而面色也最为凝重。 他选了一处西向的突岩,举起地图比对着少室诸山,然后再取出尺规丈影,略作测算,与舆图互相补正。 其余人知道其中精细,均不敢惊扰了他。 过了盏茶时分,他取出木衡,在一侧放好了金权,又让庆云站到木衡的另一侧,手中握了一只皮囊。 暅之从李天赐的扈从手中取过水袋,开始向庆云手中皮囊注水,直道木衡逐渐水平,这才停了手。 这本是他计算好的配重,那是一两都缺不得。 随后暅之祭起风幡,计算风速,略微调整了八个阳元桶的方向。 待一切就绪,他才对庆云问道, “日磾,掌握方向的技巧,以及弹射操作你都已经了解了吧?” “先生放心,日磾已经了然。” “那好,准备开始吧!” 庆云驮了水囊,伏在了飞鸢的木脊上,用两只手握稳了操纵杆,向暅之示意就绪。 暅之便将保险缚带帮庆云扎好。 横横竖竖也不知绑了几百道,此时若是有埃及人看到,也不知道会不会告祖暅之在盗版他们的设计。 beqege.cc 反正是绑得庆云自己心里头都在犯嘀咕,绑成这个样子,等会儿还怎么弹射出去? 好不容易这粽子算是扎好了,暅之又在八个阳元金属桶的瓶塞上各系了一根细索,另一端全部栓在一支箭杆上,随后弯弓搭箭,反向射出。 那八个金属桶盖一起掀开,瓶盖上的燧石擦出火花,只听轰轰几声巨响,八只金属桶便一齐喷出火来,整支飞鸢便如金鹏展翅,一飞冲天,扶摇九万里。 庆云那日梦中已然飞越过一次嵩山绝壁,对眼下拨云穿雾,夹耳生风的感觉也算是有过了一遭体验。 不过梦境毕竟是梦境,此刻凌空渡虚,那可是凭着他的血肉之躯,和清醒的意识。 迎面的打头风将他遮面的黑巾一把撕落,割得他双颊猎猎生疼。 庆云只有将脸紧紧埋起,鸟瞰下方。 一只苍鹰可怜兮兮地抬头望了他一眼,发出了一声自惭形愧地悲鸣。 待他好不容易熟悉了飞鸢的速度,略定了下心神,刚想把那只鹰儿看个真切,忽然间八只阳元喷管又是一阵躁动,再次喷出热流, 那只苍鹰顿时便缩成了苍蝇大小,倏尔不见。 庆云只觉得腰间一股激流,直冲上脑,要不是此前经过觉法大师的一番特别调教,他的小心脏恐怕此时已经不堪重负了。 从峻极峰到望洛峰,根据暅之的估算,直线距离也要有二十多里。 靠一次推力滑翔二十里,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暅之在阳元管里加入了锡箔隔层,第一段阳元被引发后,会点燃后段的锡箔。 待到锡铂烧尽,引入空气,第二段阳元才会再次爆炸喷发。 经过十次喷射,便能将庆云准确地送到望洛,白云,白鹿三峰附近地区域。 暅之双手举着矩尺,笔向空中,见到飞鸢的二次弹射与他的计算一般无差,面上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 可是趴在鸢背上的庆云就没有那么轻松了,在这高速的滑翔中,他开始感觉有些晕鸢…… 庆云此时可能还无法意识到,自己乘坐的是人类三千年文明史以来最快速的载具, 而且这个记录,可能还要继续独领风骚千余年。 所以他此时的呕吐,实在是最正常不过的生理现象。 只是当一坨呕吐物砸在某只正在飞行的云雀脑壳上时,后者完全是一脸懵逼。 以前只有老子拉稀甩人一脸的份儿,何时世道变了,老子居然被人类甩了一脸稀? 第五十一章 凌空渡虚寻常事 绝壁险峰惹虚惊(下) 每次阳元喷射后,飞鸢都会剧烈加速,然后有一段减速滑翔期逐渐过渡,便是下一次再加速。 这种变速的过程,最是折磨人。 等到阳元喷射第八次的时候,庆云已经是吐得神智恍惚。 此时突然一阵警铃大作,本是暅之预设好的机关, 按照飞行路线,此刻庆云应已进入了少室山区,需要手动修正方向,特此提醒,以免触壁。 庆云努力地想抬头望向前方,却被风将眼睑都被吹得向下翻起,一副吊死鬼得模样。 他只是在潜意识里感觉到右侧视野一黑,忙猛地向左推了一把舵,谁知道正好赶上阳元喷射,那飞鸢忽然一个大转向,直接折向了南方。 峻极峰顶的祖暅之端着千里镜,将这一幕看得真切,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他并没有乘坐这样高速载具的经验,所以对高速下人体的种种不适无法考虑周全,可能也算是设计上的一个小缺失。 但是这个缺失一旦造成后果,那就无法再加上那个“小”字。 在结果面前,只有失败和成功,没有大问题和小失误的差别。 庆云此时已经上了贼船,求天求地,那都没有,只能设法自救。 他忽然急中生智,拔出了斩蛇山庄得来的松纹古剑,嘭地刺在了托住自己身体的隔板上。 明晃晃的剑身倒映出前方景物,庆云只要低头便能辨认个大概。 虽然所见均为镜像,和他掌舵的方向左右异位,但略作适应,勉强也可以控制。 此时左方异峰突起,直插天云,正是七十二峰之极险——紫霄绝壁。 飞鸢刚刚经过第九次加速,势头正劲,径直便冲向了紫霄峰。 庆云避过迎面劲风,深吸了一口气,左臂发力,急打了个满舵。 只听咔嚓一声,控制方向的舵轴在庆云和强风的角力下忽然折断,碎断的舵轴卡死在了平衡机关里,倒也是勉强完成了这一次转向。 飞鸢堪堪擦着险峰飞过,鸢翼直接斩断了一颗山松的树冠。 虽然鸢翼用的木料非常结实,但是受到这样高速的撞击依然还是有所损伤。 舵轴和机翼都已经受损,飞鸢的方向顿时失去了控制。 最要命得是,就在这个时候,第十推发动了! 在对峰观望的暅之此时面如死灰,看着千里镜中那如风中芭蕉般飘摆不定的飞鸢,心中暗暗念叨,五弟,五弟,但愿你真地认真看过了操作说明书。 庆云是个乖孩子,自然不会忘记二哥的嘱托。 更何况,他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拉动了紧急情况操作杆。 飞鸢轰地一声崩裂,自弃了两扇大翼与方向舵,只留下一对副翼,变成了一个简易的三角形滑翔器。 庆云需要利用连杆,控制方向,滑行最后一段,在目标山峰的低处,找寻合适的落脚处。 滑翔的速度,比起方才那种几乎要脱离宇宙速度的折磨实在是惬意太多,庆云甚至还有闲暇欣赏两旁山色。 他望见远处三峰如鼎炉而立,上面隐约有几间茅舍禅院,知道目标已是近在眼前。 只是滑翔翼的升力已然不足,他仔细观察一番,终于发现白云峰的山腰处似乎有有一处缓坡,两间草庐,于是便调整了方向,缓缓向那里飘落。 loubiqu.net 日丽风和,炊烟渐近,庆云已经能看到坐在地上戏耍的两名幼童。 一名是女童,另一名似乎也是女童。 庆云忽然想起了三六九,会不会? 眼看着划翼慢慢悠悠慢慢悠悠就往山壁上挨了过去,庆云离地却还有十来丈高。 若是将滑翔翼急转,定会失了平衡, 此刻已经没有余地再盘旋几圈了。 庆云正急得浑身冒汗,忽然望见那两名女童似乎是在玩沙,于是银牙一咬,就拉动了弹出装置。 只听嘭得一声,支撑板猛得一弹,庆云连人带着所有安全缚带翻了起来。 安全缚带拉动了支撑板上的蒙皮—— 那些庆云本以为只是为了舒适度才设计上去的土得掉渣的玩意儿。 可是那些缚带的长短,连接的位置都,仿佛都是经过精确计算的, 有的先吃力,有的后吃力,竟然形成一种奇妙的动作顺序,将那张蒙皮层层打开。 所有短索在拉开后全部绷断,只留下最后的十六根长索,竟然将那张皮垫拉成了一只丈许方圆的大皮冠。 这么大的皮冠当然无法整张缝制,但是接缝处都经过严密的叠缝,又浸过桐油,竟然毫无破绽,密不透风,在庆云下落的冲力下鼓胀成半球形,顿时将他急速下坠的身体提吊在半空。 虽然他仍是在缓缓坠落,但显然已没有了危险。 庆云仰起头看着黑压压的皮棚,心里暗暗嘀咕道: 我的天,这哪里是什么九成的把握。 有这样双保险的设计,怕是想作死都难吧? 只听喀嚓一声,那没了主的滑翔翼撞上了山崖,碎成几块。 将两位小朋友惊得忙不迭起身查看。 却看见天上飘下个怪哥哥,背上背了个龟壳似得黑披风,像极了传说里的黑山小妖,翱翔扑落。 那名大些的女娃吓得当时就哭了出来,也不敢跑,仰着头在那里嚎啕。 身边那名小些的女娃,看上去不过才八九岁年纪,反倒是颇为镇定。 也许是因为那顶皮冠将阳光完全遮住的缘故,那小女孩此刻竟可抬头与他对视。 这四目相交,那女孩儿的神色倒没什么变化,反到是庆云心头,噗通一跳。 》》》》》敲黑板时间《《《《《 关于大表面积伞装物可以在下落中起到缓冲作用,全世界最早提及这一现象的科学专著成于中国,这本书叫做《史记》,记载的第一位跳伞者就是我们的舜王。“瞽叟尚复欲杀之,使舜上涂廪,瞽叟从下纵火焚廪。舜乃以两笠自捍而下,去,得不死。”当时他用两个斗笠,从着火的米仓上跳下。着了火还要烧半天的米仓,那怎么也得几丈高了,既然说他“未死”,就说明那是一个致死高度。最后舜帝因斗笠未死,说明当时的人对这种增大空气接触面积以增加阻力对抗重力的现象,已经有了认知。但是打开式降落伞还是很难制作的,先导式复式伞的原理太复杂,古人尚无法制作,只能在力学动作上做文章,也就是本文提到的长短法。 好了,我们回到稻荷山古坟金错铁剑的世系解读, 一代目:オホヒコ(意富比垝)比定为大彦命王子上文已经有提过。 二代目:タカリのスクネ(多加利足尼)タカリ是劫掠的意思,の是“的”,足尼就是前文讲过的宿祢,也就是老君。这个叫做劫掠老君的人,并不在大彦命史载子系里。但是根据三代目可以溯源出此人应是书记中大彦命之子大稻腰命。命,和宿祢一样都是称呼词,史称大稻,很有可能是大盗的美化版。 三代目:テヨカリワケ(弖已加利获居)テヨ代表终结,カリ是雁的意思,获居也是称呼名,相当于老祖,前辈。此人应该是《政事要略》《高桥氏文》中提到过的大稻腰命之子磐陆六雁命。在《常陆风土记》中,有记载一名叫五雁命的武士,当着景行天皇的面又射落一雁献上。日本大多数学者都认为此人便是后来的六雁命,也就是落雁老祖。此人史实关联程度很高,因此关于二代目的推断也站得住脚。同时,磐陆六雁命也是(古)高桥氏和阿倍氏供奉的先祖。 四代目:タカヒシ(タカハシ)ワケ(多加披次获居)高桥老祖タカハシ就是高桥。不过当时的高桥氏和日本今日的大姓高桥氏不属一支,前文已经有所交待。 五代目:タサキワケ(多沙鬼获居)直译的话是田崎老祖,应该是《先代旧事本纪》记载中,筑紫国的初代国造,大彦命的后裔,田道命。《本纪》中记载田道明为5代孙,但另有《古代豪族系图集览》记作3代孙。铁剑谱系为4代孙。盖细处不察,微谬耳。 六代目:ハテヒ(半弖比)这个人没有直接的历史资料指向,但是在大彦命后人西角景家家谱中,有八背直一人,是应神天皇的膳大伴,也就是阿倍家后来世袭操持的活计。直是加姓(与宿祢,真人同),所以这个叫八背的人应该就是六代目正主,也是阿倍氏的先人。 七代目:カサヒヨ(カサハラ)(加差披余)这个人就有点奇怪了,并没有使用老君,老祖的敬语称呼。カサハラ用汉字翻写过来是嵩鹎。鹎是一种候鸟。这个没有敬语称号的人,很可能是来嵩山留学,自起的名号?本作便作此猜想。 八代目:ヲワケ(乎获居)翻译过来是——猿老祖。也就是本作所提由猿公养大的猿飞。 这把剑出现在阿倍家的祖墓里(按照时间判断,就是继体天皇时期,大约应是本作中阿倍三六九下一代人的墓葬),从一代到六代都是阿倍氏的远祖,所以后面几代没有带氏的这几位仁兄,应该都从阿倍氏。 关于这个阿倍氏,到了后文还能揭开一桩日本历史记载中的隐秘,随着情节推进,我们再谈。 这里我们再讲完铭文最后一段,说这把剑的主人家“世为杖刀人首”,这讲的是大彦命的后裔春日家,在史上世为刀杖人首。“奉事来至今获加多支卤大王寺在斯鬼宫时”,其中加多支卤大王,按照年代和本名,比定位雄略天皇。雄略天皇死于479年,这柄剑铸于471年(辛亥)7月,为什么影射雄略天皇已入鬼宫,这个事儿后文会补。但由于这一段是冷门史,不事先略作铺垫,众看官到时候也捞不回来,故表作一记。 这把铁剑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正反面前39字错金和后面几个字错金金银含量不同,这一点是经过现代分析鉴定的。日本相关学者还想不明白这事儿,啊,其实是因为错金的匠人第一次料没偷足。这是记载于中国“著名学者”扫叶僧学术专著《兰若蝉声》中的观点。 第五十二章 雏凤身蕴真龙气 老僧不念故国情(上) 那小姑娘虽然一脸稚气,但是却似乎天生媚种,顾盼之间已然风姿无限,摄魄夺魂。 庆云一时心如鹿撞,忙晃了晃脑袋,强自镇定: 搞什么嘛,居然被一名女童扰了心神,简直是天理不容。 可他那里知道,眼前这位小娃儿可不简单。 日后她便是打破北魏子贵母死制度的第一人,不但临朝听政,广收内幸,做了半个女皇,更是亲自扶了一名女皇傀儡上位。 这种龙凤交征的命格和他九龙绕柱的天数冥冥中自有共鸣,所以庆云对那女娃的内媚格外敏感,竟一时无法自持。 只是这样呆了一呆,庆云就噗通一声坐进了沙地,堪堪坐在那女童面前。 一蓬乌云盖顶,将两人蒙在当中。 庆云下落的势头虽然因皮冠缓了一缓,但坠落终究还是一项加速运动,入沙的一刹那双踝巨震如撕裂般的疼痛,让他冷哼一声,半晌无法起身。 此时他眼前一片黑暗,完全被皮冠蒙住,只感觉有一只小手缓缓伸了过来,抓住了他的衣襟。 银铃般的声音随即响起, “小哥哥,求带飞哦。充华不怕黑,带我一起飞。” 庆云连拉带扯地拽了好久,终于是重见了天日。 复明一霎,便见到那名绝色女童正在摇着他的袖管,如此近的距离,又让庆云好一阵恍惚。 庆云双腿已被震得麻木,他想起身走走,微一用力,一股剧痛便自右腿传来。 他仔细查看,发觉小腿已经变形肿胀淤紫,骨头似乎已经断了。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家里有大人在么?” 庆云现在确实需要帮忙,只有不得已求助于眼前这位小妖孽。 “我叫胡充华,她叫帛媛。 小哥哥不是会飞么?怎么也会受伤?” 庆云的出场,在她眼中本应是属于神话故事里那些御剑飞行,腾云驾雾般的人物。 可是眼见他小腿青紫,显然你也是受了不轻的伤,仿佛终于明白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她虽然口气里有些失望,但思路却未因任何变故断过片儿。 她回身去拉依旧仰天长泣的帛媛, “帛媛姐姐,你速去喊我娘亲过来。 这位小哥哥怕是负了伤,起不来了。” 帛媛这时才敢偷瞄庆云两眼,见到飞来的竟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哥哥,并不是穷凶极恶的妖魔鬼怪,她的惊吓此时才算是收了几分。 ahzww.org 不过瞧见庆云小腿肿胀青紫的样子,她还是不敢多看,忙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甩着严重内八的小碎步,向炊烟袅袅的草舍奔去。 胡充华静静地望着庆云在给伤处做简单地固定和包扎,偶尔问些不着边际地问题。 她对庆云虽然有非常强烈地吸引力,但也令庆云心底隐隐不安,生了敬而远之的心思。 故而两人间的对答都非常简短。 好在没过多久,便有两名中年美妇人随帛媛奔了回来。 奔在最前的妇人脚步极快,显然是学过些功夫,她一袭连制深衣,作命妇装扮,远远见胡充华正与一名陌生男子对坐交谈,急忙出言示警, “充华,快来二娘这里!” 胡充华望了二娘一眼,也不起身, “二娘,这位小哥哥不是坏人。他受了些伤,很可怜呢!” 莫名其妙出现在兰若后山,身上带伤,这一处接一处的疑点如何能让那贵妇人安心。 她冲上前来伸手拎起胡充华,倒退了两步,见庆云果然没有出手控制小充华的意思,这才冷下一张脸问道, “阁下是什么人?又是如何闯到了此处?” 庆云缠紧最后一道绑绳,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两位妇人,心中将自己已知的后山信息作了一下排列组合,然后镇定的坐在沙坑里拱手答道, “这位想必就是胡家夫人吧。 在下南朝庆云,久慕武始侯的大名。 在下受南朝一位姓萧的公子所托,带些消息给我朝竟陵王。 不想冲撞了夫人,还望恕罪。” 方才庆云听那小女孩自曝姓胡,忽然觉得她的眼睛像极了前段日子拜会过的保义都督胡世玉,于是便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后山本就是禁地,现在他腿上有伤,如果没有人帮他引荐,在这里他就甭想见到任何一位大佬。 庆云之所以挑了竟陵王这条线自报家门,当然是由于北朝将兰若后山完全封锁,都是为了保护那位大人物。 而南齐竟陵王,对于他们本是无关痛痒的存在。 果然,那位妇人听到庆云报出了竟陵王的名头,神色略缓了缓,但是对于无端闯入的不速之客,她依然保留了足够的警惕与敌意, “看来小兄弟对这兰若后山的格局非常熟悉,竟然能一眼道破我的身份。你是怎么闯进后山的?” “小哥哥是飞进来的。” 胡充华偎在妈妈腿上,仰头插话道。 那妇人慈爱地望了她一眼,抚摸着她的小脑袋,可是当目光抬起的时候,眼睛里的温度又瞬间降至冰点,冷厉如刀。 庆云被那妇人望得很不舒服,尴尬答道, “我确实是飞进来的。是南朝匠艺世家祖家的创造,制作了能够飞渡天堑的载具……” 那妇人听到这里,面色忽然变了。 她的语速忽然加快,但并不似先前那般冷厉,好像是某种急切,某种渴望造成的小失态, “你说什么?祖家?哪个祖家?” 南朝有几支响当当的祖氏支脉? 所谓匠艺世家,自然也就只有那一支。 这是明知故问,庆云当然已经听出来了,虽然他不知道是福是祸,但直觉告诉他,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隐晦并非上策。 于是他索性坦白道, “就是我的朋友,祖暅之。齐长水校尉祖冲之家的公子。” 咱有句老话,叫做无巧不成书。 但世间偏偏就有这等巧事。 巧从何来? 这我们就先要从北魏巾帼开始讲起。 鲜卑起于关外游牧,故而尚无,北魏一朝儿郎跨马都是精兵,不但男子皆精骑射,自有女子不让须眉。 由太武朝至今,共出了四位领兵跨马破敌阵的奇女子,时人并称—— “兰若禅声”。 第五十二章 雏凤身蕴真龙气 老僧不念故国情(中) 这头一位,也就打头那个“兰”字,指得自然是妇孺皆知的木兰将军。 第二位这个“若”字,其实当读作惹,兰“惹”才是正确的发音。 它所指代的,不出意外便是大眼家那位惹不起的悍妇潘将军。 这排在第三的“禅”,说的是任城王太妃,也就是当今任城王元澄的亲娘孟珺婷。 亡夫拓跋云病逝后,她便事佛为比丘尼,而今正在嵩山陪护冯太后隐修。 (笔者案:这位任城王太妃可真不简单。古稀之年亲自上阵杀敌,乃是佘老太君的原型,正史见后文。) 排在最末的“声”,便是眼前这位妇人梁箫笙。 她是保义培养的密谍,十岁就被送到南朝为艺妓,十六岁时遇见祖冲之。 二人很是投缘,冲之便将梁氏赎身做了续弦,第二年便生了暅之。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南宋忽律军发现了保义军的一个窝点,准备由冲之带队,一网打尽。 梁氏得了消息,星夜赶去报信。 但是冲之的行动也不慢,遁甲奇门早已布好,保义据点外是步步机关步步伏。 就在冲之收网时,却意外发现了自己的夫人。 他甘冒奇险,率先杀入贼窝,不动声色的将梁氏由八门中的休门引出。 梁氏随冲之这么些时日,多少对术数也有浸染,焉有不知之理? 只有一时无语,泪目作别。 梁氏身份暴露,转入明线,又与冲之遭遇几次,双方各为其主,已是无法再话前缘。 冲之其后未娶,对南朝人只推说那一役有漏网的保义冲入内宅掳走了夫人,连暅之一起蒙在了鼓里。 而梁氏也久久未嫁,直到前几年胡保义先夫人皇甫氏病故,看在老上司独自带着孤女生活艰辛,念及自己的孩儿,才动了再次成家的心思。 恰好那时渡情劫大士入兰若,梁氏便随胡世玉一起在兰若后山隐居,本以为此生就此便与那旧情郎再无瓜葛,倒也落个清净。 哪儿知道破了这后山禁制的,竟然就是自己的孩儿。 近年来,她自己将自己封闭起来,未曾打听外界的消息,其实是因为无法抑制对暅之的思念,从而形成的自闭保护隔膜。 tsxsw.la 此时却听说那孩儿可能也正在左近,哪儿还控制得住内心波澜? “暅之,他,他还好吗?” 庆云见到眼前这位夫人忽然表情失控,泪如泉涌,口气间似乎和暅之颇为熟稔,虽然不明随意,但显然也看出这不是什么坏事儿。 于是便顺势扯起了大旗, “夫人,你认得我二哥?” “你们是兄弟?” “结义兄弟。暅之兄行二,在下庆云,行五。” “哦,怪不得。我说暅之那孩子怎么忽然成了老二。他还好吧?” “二哥他很好,此时正在太室山观云道长处暂住。” “哦,我也曾听说他入了道门,拜了个好师傅。 他既然也是个有出息的,那便好,那便好。” 梁氏此刻的心情格外矛盾。 她既挂念自己的孩儿,又有些害怕这段旧情浮出水面对她现在的生活造成冲击。 她抹了抹泪水,忽然问道, “庆小友是要去寻竟陵王?” “正是。” “我看你行动不便。等一下我去帮你取副拐杖,由充华引你上山吧。” 一旁那位白衣比丘尼此时忽然发话, “夫人,这样好吗?” “不妨事,你我又不出面,难道竟陵王还会为难一个孩子?” “我是说,万一这小子到处乱跑的话。” 梁箫笙瞥了一眼庆云断腿伤处,摇了摇头, “他都这样了,怎会到处乱跑。吉白尼,帮忙取支登山杖来吧。也怪可怜的。” 那名被唤做吉白尼的妇人无奈,只得转身去了。 梁箫笙趁这当口,一连问了许多关于祖暅之的问题,庆云都一一据实回答,不过腹中却难免嘀咕: 这位贵妇既然是胡世玉的夫人,为何对暅之这么感兴趣? 还没等他琢磨明白,那吉白尼便取来了两根硬木拐杖。 想来是在这山里常住的缘故,登山杖已经成为了生活必需品,随时都有存货。 庆云此时也不矫情,挣扎着起身,拄了双拐对两位妇人道谢。 然后又郑重地向小充华致谢。 小充华得意地阔步在前带路,一边走,一边还向庆云介绍各种后山典故, “嘿,小哥哥,你要去的地方,那可是真了不得。 在整个兰若后山都是最特别的存在。 要知道,后山清修者以女尼居多,除了我爹胡世玉,便也只有萧老爷爷他们那个山头有男人了。 他们先入后山,自然不便驱逐,便为他们三个人划出了整个一座小山头,装潢别致,绝难让别处的女弟子认错了门的。” 装潢?这个词在当时这个年代指的可是制作高级纸张时的美化工艺,为何小充华会选用这个词? 哦,相必是她年纪小,对词语的认识还不准确…… 庆云本是这样想着,直到他看到眼前耸起一块巨石,斗大的“书山”二字,气势雄浑。 其后有四条小径,路旁分别提有一字,“贪”,“才”,“勤”,“早”。 “小哥哥,你看看。来到这里,怎么会走错门? 四条路里只有一条通上山,剩下三条鬼打墙。 小哥哥猜应该走哪条?” 书山有路勤为径,这句上联当时还未出世,所以庆云当然无法立即判断出正确答案。 不过好在鲁迅先生也没有出世,不会将他误导向那第四条路去。 庆云只是略微思忖,便撑起拐杖向写有“勤”字的小径走了过去。 “哎?小哥哥,你怎么认得出这里的道路?” “简单,其他三条路的青苔都是被刻意刮去或者故意反复踩踏除掉的。 只有这条小径上的青苔被踩踏得比较自然。” “啊?” 小充华显然没料到这个题目原来如此无趣,垂头丧气地跟在庆云身后开始爬山。 山路并不算险,石阶自成规矩,就像是书本翻开后的侧缘,密密麻麻一层层地铺开。 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把那小充华累得实在挪不动了,庆云只有将她缚在背上,拖着伤腿,又继续捱了半个多时辰。这才来到一片平坡的顶端。 好大的寺庙! 虽然院墙不高,也没有特别涂抹,但单论面积,那是绝对敞亮。 这怕不得有小半个兰若寺大小的院落,真的只住了三个人? 进了院门,庆云发现正殿前竟然未设香炉,两侧厢房却修得极为气派,不觉暗暗纳罕。 有人住持的寺庙,怎么会不摆放香炉? 正殿有佛,却无香烛,一位中年书生,正在伏案誊抄书卷。 他似乎是听到了小充华的笑闹声,却并没有回头,只是招呼道, “吉白姨,这次的米粮送来的时间似乎早了些,是前山有什么变故么?” 第五十二章 雏凤身蕴真龙气 老僧不念故国情(下) 小充华知道那书生是认错了人,一时少年心性,不禁捧腹大笑。 那书生这才发觉不妥,忙转头来瞧,见来了生人,顿生警兆,厉声喝道, “你是谁?如何到了此处?” 自打入了后山,这见面的第一声招呼都是一般无二,庆云苦笑摇头,只能自报南人身份,将自己与长水校尉祖冲之,华阳先生陶弘景的渊源分说明白。再简要提及如何认识萧衍,任昉,又受萧衍所托谒见萧子良。又是如何在暅之的帮助下飞越天堑,巧遇梁氏,引荐至此。 那书生听得脸阴一阵,晴一阵,良久方捻须问道, “庆少下可有信物?” 庆云喜道, “有萧公子托在下转呈的书信一封。” 他正要自怀中取信,那书生忽然提起手中笔,在空中一捺,笔力遒劲,笔锋逼人。 庆云拖着伤腿,竭力一个闪身,才勉强避开,一排墨点打在地上噼啪作响! 庆云不知对方何意,也不敢拔剑还手,可是那书生又是一笔,一横一个转折,大开大阖剑意纵横。 小充华早就吓得躲在了殿外,只探出个小脑袋望着殿内这张打斗。 那书生一连五笔,笔锋一层包着一层,回环不断。 庆云脚上有伤,一连挪动了六次,眼看已是极限,正要拔剑应对,那书生却倏然收手。 庆云此时避在大殿一角,定睛看时,只见地上墨迹宛然,是一个大大的“囘”字。 囘,既是回。 这是在劝退? 庆云一脸迷茫,抬头望向中年书生。 “你是庆宗主的遗孤吧? 看在这一点上,我不愿伤你。 在下王僧儒,属檀宗王氏,乃是昔日竟陵王幕僚。 并非是王某信不过小兄弟, 只是王爷既然已经遁入空门,你说得那些个红尘俗事,于他何加焉? 为什么要去打扰他老人家清修呢?” 庆云望着地上这个囘字,仔细品了半天,知道自己在剑道上的造诣很难胜过眼前这位前辈。 动手不成,那便只有靠嘴了,于是他双眉一扬,说道, “陈叔常与华阳先生论佛法, 晚辈曾听闻有高僧佛图澄,见石勒暴虐,便自入虎穴,以身伴虎,感其向佛。 1200ksw.net 其弟子释道安,带领饥民避冉闵之祸。 其出世耶,其入世耶?” “一派胡言!怎能以佛家大能的救世之举,作出世入世之辨?” “既已出世,何需救世? 红尘俗世,与彼何加焉? 为什么要因此坏了自己清修呢?” “你,你!” 王僧儒见对方以己之矛相怼,一时词穷,直气得三尸神暴跳,眼看又要动手。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自殿后响起, “僧儒,莫要冲动! 读经日久,也不见你脾气有所改善,看来这佛陀要渡人,也需讲个缘分。 哎,元起,扶我过去看看!” 一名白眉老者须眉低垂,拄着拐杖,身材佝偻,在一位中年汉子搀扶下颤颤巍巍自佛像后绕了出来。 中年书生见那老者现身,忙垂首退在他身后。 “老道刚刚没有听清,这位庆小亲,究竟适合来历?” 庆云叉手行礼道, “这位道长可是齐国竟陵王当面?” “老身只是名已出世的老道士。 这位王僧儒王大学士和这一位全元起全神医倒是曾与当年竟陵王有些渊源。 老道听你论先贤典故,颇有佛性,才出来相见。 若是这位亲只想谈竟陵王的事,那老道便先行回避。” 这老居士虽然没有承认,但他的身份已然昭然若揭,庆云焉不了然? 他听了这席话,已然知道这老家伙是个外冷内热的性情, 只要稍微磨一磨,必然还是难离这樊笼。 王僧儒此时忽然对萧竟陵身旁的全元起道, “这孩子右腿似乎有伤,你去看看。” 全元起应了声是,一个闪身便到了庆云近前。 庆云脚下慢了些,右脚被捉了个正着。 那全神医双手轻轻一用力,庆云只觉一股钻心痛自小腿传来, 不过那只是片刻功夫,接下来便是一阵舒坦,想是骨头已被接好。 庆云忙不迭的谢过,趁全神医包扎上药的当口,庆云先想到了小充华, “不知哪位前辈可以先将小充华送回去,莫要让她母亲等急了。” “庆哥哥,不打紧的,在这兰若后山,二娘才不怕我走丢呢? 父亲定然是派有暗桩盯着我的。” 庆云见小充华一开口就把天聊死,只得一笑置之,又换了个话题, “此处既是佛寺,为何不供香火?” 》》》》》敲黑板时间《《《《《 兰,若,禅,声,北朝四大女将军,固然是笔者一时拍脑袋想出的并称。但这几个人在史实中是否都存在,或者有对应呢? 那我们就来一一解剖一下。 首先是列在首位的花木兰将军,她的名气在四人中自然最大,但却恰恰并非是出自正史的人物。就和四大美人中的貂蝉一样,你要找出她的真身,那可真要翻阅不少书籍。(关与貂蝉溯源要等到笔者重写三国演义的时候才会给大家一份满意答案,暂且按下不表。)其实关与木兰将军的姓氏,甚至年代问题,都未曾有定论。但是由于《木兰辞》在南北朝时期已成曲,隋唐木兰论可休矣。如果有,也非同一人。至于木兰将军的姓氏问题,其实是可以有完美答案的。只不过介入讨论的大多都是“史学”专家,没有注意到一些基本常识问题。之前曾经说过,花木兰将军将在本作登场,而且出场时间也不远了。届时这个常识问题会被作者点破,关与花木兰姓氏考的一些主要证据就全部被串了起来,不会再有相互矛盾的地方。 本作有很多冷知识都是首提,不提出新论点,无以为文!这才是创作和阅读的根本乐趣所在。 好,现在我们再说说这位惹不起的潘将军,也就是杨大眼家的那位悍妇,这可是《魏书》中收录的女中豪杰。书曰:大眼妻潘氏,善骑射,自诣军省大眼。至于攻陈游猎之际,大眼令妻潘戎装,或齐镳战场,或并驱林壑。及至还营,同坐幕下,对诸僚佐,言笑自得,时指之谓人曰:“此潘将军也。“ 潘将军善骑射,亲上阵此时是铁板钉钉。另外,这位潘将军善妒,连大眼这样的汉子也怕老婆,此类轶事在古代小说体中亦有描述。 花木兰的事迹,是替父从军,但是有什么战绩,其实历史并未留下史料。潘将军精通骑射,可能教常人为高,但立过什么战功,史书也只字未提。所以上面两位再厉害,其实都不如接下来这一位,任城王元澄的母亲,孟氏(本作名珺婷,史书无名)。《北史·烈女传》载:任城国太妃孟氏者,钜鹿人,尚书、任城王澄之母也。澄为扬州之日,率众出讨。于后贼帅姜庆真阴结逆党,袭陷罗城。长史韦缵仓卒,孟乃勒兵登陴,激厉文武,喻之逆顺。于是咸有奋志,贼不能克,卒以全城。灵太后后敕有司树碑旌美。 这里说道罗城被义军攻陷,韦缵暴毙时,孟氏带兵激励文武奋起反击击退了姜庆真部。这是实实在在临危受命,领兵作战逆转取胜的案例。也就是为什么笔者说佘老太君临危出山的原型要数到这位任城国太妃的头上了。 无论是根据历史还是古代原生文学作品,花木兰的事迹止于“兵”,潘将军的事迹止于“勇”,只有任城国太妃才真正称得上是“将”,而接下来,就是我们杜撰出的以“谍”为身份的梁箫笙了。 梁箫笙这个名字,固然是杜撰。梁氏这个人物还是出于史实的。本文化身保义军前都督的胡国珍前辈,他的女儿小充华就是日后赫赫有名的胡太后。胡太后这个人虽然没当上女帝,权柄却与女帝仿佛,而且还扶植过一日女帝元姑娘。所以她体内有龙气,会和九龙绕柱的主人公庆云产生些奇妙的共鸣。胡太后的生母皇甫氏早亡,她是由继母梁氏带大的,她和继母之间的关系还不错,何以见得?她封生母皇甫氏为秦太上君,继母梁氏赵平郡君,记于《魏书》。这两个封号基本是等同的,并无明显尊卑之分,可见她对继母的情谊。 说到胡太后,这胡充华并非她的本名,其本名不可考,除非哪一天挖出她的墓志。但是她入宫即为充华世妇,又升充华姬,《北史》介绍元诩时曰:肃宗孝明皇帝讳诩,宣武皇帝之第二子也。母曰胡充华。故暂引为人名。 第五十三章 三都为肉七发骨 四旬徐娘廿岁妆(上) 老居士萧子良呵呵大笑,他虽然已是鹤须鸡皮,笑声却依然放肆如顽童。 这样的性子居然可以虔诚皈依?庆云心下也是暗暗纳罕。 只听那老僧扯起沙哑的嗓子,似是炫耀, “这香火,我倒是不想断。 只是我若不断,僧孺会跟我拼命! 你可见到这故纸庙两侧厢房的藏书规模? 天下除了南北两朝秘书监,大概只有北国玄都,卢氏藏书,南朝沈任两大家能和他王书仙的私藏媲美了。 他的藏书价值连城,老道也不得不有所顾忌啊。” 庆云记起小充华形容此间时,曾经使用装潢这个词,原来是因为这间寺院四壁纸香的缘故,不由心生敬意,改叉手为合十, “晚辈明白,只要诵经礼佛,心敬三宝,那些形式,都是虚妄。” “哎?这位小友倒是通透。” 庆云忽而狡黠一笑, “晚辈只是不明白,这许多经史子集,都是红尘浊言。 前辈肯为这些红尘浊言放弃佛家香火,便不是拘泥食古之人。 据我所知,不只眼前王书仙和全神医曾为当年竟陵王府僚属。 萧衍,任神通,褚童子,太史叔明,也都曾是旧知。 佛法不能只渡一人,当存宏远,济天下。 故有图澄,道安之义。 故人不远千里而来,殚心竭虑投书问,前辈为何连最基本的回函礼节都放弃了呢?” 老居士捻须冷哼, “你这小子油嘴滑舌,开始有些不讨喜了。 老道无需读信便知其中所谓,若是你急于回信,却也无妨。 僧儒!研磨。贫道口述,你来执笔。” 王僧儒刚刚应诺。庆云便喊了声,“且慢!” 他见萧子良望向自己的神色颇有几分不快,于是又展颜微笑,用出了萧衍教给他的最后手段。 “萧公子听闻前辈在南朝的时候,一直无法求得江淹一赋,引为憾事。 所以他特意向江才子央求,亲笔拟了这封信,前辈真的不想看看?” “江郎吗?他年轻时曾梦笔生花,文噪一时。 可是后来听说他笔亡才尽,已经有多年不曾有过佳作了。 难道这只是他不想低眉折腰事新君的说辞? 罢罢罢,既然真是江郎墨宝,不妨一观。 僧儒,替老夫读一读。老夫这眼睛啊,已经不济事了!” 庆云大喜,忙将信笺递上。 那信封有火漆,保存一直妥善,王僧儒仔细验看确认无误,便撕开信封,取出纸笺,朗声读道: “昔慧琳坐化,得舍利十七,供诸东山兰若。高帝与彦回过而谒之,见云扃栖霞,日月同天。帝曰:‘此濯曜更替之兆也。’彦回惶然失仪,趑趄踉跄,三落其冠。曰:‘刘慧震颖睿绝伦,诗书经史,过目则无忘;宫商角羽,环转如流觞;折绢自成衣冕,琢磨珠玉增光。潜龙在渊,气冲翼张(笔者案:翼张在南,斗牛在北。齐在南朝,应朱雀之宫);雏凤未鸣,声动四方。高冠博士没百丈之阶,金戈银甲映千里之芒。域内文武昌隆,陛下血气正刚。此言何出耶?’ 帝曰:‘鸲鹆(八哥)能言,见拙于蝉。玄鸟善乐,莫能胜雀。妇人功,雕虫计,于国何益?玩人者丧德,玩物者丧志。文昌武隆,人萃地灵,正堪为天子之剑,安能授柄于夺志匹夫?’ 彦回曰:‘昔平帝薨没,汉室倾颓,王巨君挺身柱国。九侯王氏,公卿盈门,势不可谓不滂;改制易货,尽扫陈疴,志不可谓不坚;政令霹雳,刀斧开阖,行不可谓不厉;鸿儒孔光,猛贲勿霸,赞不可谓不良。巨君倾其四者,吐息啸动四海,顿足阜落八荒。烜一时之极,强取斩蛇换日之道,可乎?广封诸侯以悦士,然士者挥其圭;酬军赠饷以慰将,然将者倒其戈;废奴还籍赦天下,致盗者啸绿林;兼土并地分王田,引义者染赤眉,何也?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帝曰:‘竖子无谋!招祸取咎,无不自己也。废奴害士,废商害民,黜夷王,四海动,军心惴惴。争田亩之均否而生祸,释奴无事事而为患,妄引猝痛以驱陈疴,如疗饥于附子,止渴于鸩毒,未治天下,於戲已哉。’ 彦回曰:‘然知者何为?’ 帝曰:‘高祖无始皇之威,无霸王之勇,破咸阳乃绝秦祚,围垓下而奏楚歌,其知士也。光武无嫡爵之嗣,出下下(九品中正之品级)之庶,挥鞭一呼则百诺,展旌为誓则止戈(引《牧誓》典),其知时也。今梳政养民自有卿,平叛御虏萧赤斧,此吾士也。金刀(刘氏也)将星尽陨,北夷妇人当道,此吾时也。乱世还须强龙镇,彼时功高终遭忌,孤不化龙,反为患也,卿以为然否?’ ahzww.org 彦回除冠,不敢直面,诺诺维维,战战兢兢,‘如闻壕上语,震聋几成聩。曰:彼可取而代也!’” 萧子良听得一边摇头,一边称赞, “嗯,这个江淹果然是小说大家,梦笔生花的梗虽然不算是他首创,但这个丢笔才尽的新梗一出,就把老梗用活了。 有意思,有意思。 他此时明珠暗投,却无法掩盖对伯乐的渴求。 日后若遇到明主,必能再呈骐骥啊。 此赋只字不提所求,以《七发》的问答体为骨,《三都》的骈藻为肉,不错不错! 僧儒,替贫道抄录一份。” 原件在此,还需抄录,王僧儒却不问因由,只要萧子良吩咐了,那便照做。 这并不是一篇标准意义上的书信,只是一篇短赋,记录了南齐名臣褚渊和高皇帝萧道成之间的一次谈话。 当时南朝尚是刘宋,僧人丞相慧琳道人坐化,舍利被供奉在了今日武汉洪山上的东山寺。 萧道成与褚渊(字彦回)赶去凭吊,在山中见到了夕阳染云海,日月同天的奇景。 萧道成当时便感叹道,要变天啦! 褚渊吓得帽子都掉了。他认为末帝刘昱(字慧震)为人聪颖,过目不忘又善巧工,宋国国力正强,不明白萧道成为何会忽然如此说? 萧道成直斥刘昱玩物丧志,必然国将不久。 褚渊马上就举了王莽(字巨君)的例子警告。 他认为当时王莽乃故齐国高门,地位超然。欲救国于危难,志向高远。改革彻底,雷厉风行。有贤臣,有猛贲,手下人才济济。坐拥四大优势废帝改元,这都没有成功,为什么? 名不正,言不顺。 而萧道成却不以为然,他认为是王莽自己蠢,自招祸由。 他的政策固然为奴隶与商人带来好处,却触动了士族与一些富农的根本利益。 人们为了争夺田亩相争,集中释放的奴隶变成了治安最大不稳定因素,以致天下动荡,义军四起。 那聪明人应该咋办呢? 萧道成说,刘邦既没有秦始皇的威风也没有楚霸王的武勇,却把他们都干掉了,是因为会用人。 光武帝出身低微,振臂高呼群起响应,是善于把握时机。 现在只要褚渊和萧赤斧支持自己,那文武肱骨就都握在他萧道成的手里。 而忠于刘氏的大将或老或死,北朝又是太后临朝的乱局,正是好时机。 他萧道成的地位超然,若不化龙,也必为皇家所忌,所以必须出手。 褚渊听到这里,急忙将帽子摘下低头以示归顺,称赞二人此刻就像是项羽与项伯站在堤上观看秦王仪仗时所发的誓言:彼可取而代也! 褚渊的最后一句话,才是江淹全文的关键,乃是在暗示萧子良可以返回齐国取萧鸾而代之。 南朝文武应命,北朝改制内耗,时机恰好。 既然萧道成当时一介外臣都说得出这句话,那么他萧子良作为高皇帝嫡孙自然更有资格。 第五十三章 三都为肉七发骨 四旬徐娘廿岁妆(中) 不过萧子良却没有接这个茬,只是接过王僧儒所誊摹本,交还庆云, “这篇文赋写的极好,老道甚是喜欢。 原稿便先留在贫道这里了。 不过贫道估计萧衍他自己也没有仔细读过这篇文章,你带一份回去给他瞧瞧。 让他品品,仔细品!” 庆云疑惑地望着竟陵王, “那道长就没有什么其他想要交待的了?” “贫道本就不是红尘中人,需要给什么交待? 倒是少侠你的正事儿要紧,难道还愿意在贫道这里多耽搁时间?” “道长的意思是……” “能将你送上后山,无论通过什么方法,必然不是一人之力。 这里是北朝,有人肯花这么大代价只为寻老道,这种事情是不存在的。 如果你的目标不是那个人的话,根本没有可能获得这许多支持。” 庆云赧然地挠了挠头,他的资历和眼前这位已经活成人精的老僧相比,自然差了好几个档次。 这时候既然对方主动提及,他也不好回避, “这个,晚辈本来确实也有这个意思。 只是,只是这后山布防如虎穴龙潭,无人引荐,晚辈怕是也摸不到门径……” 萧子良连忙摆手将他话头打断, “莫说是你,老道也没有资格去见渡情劫大士。 老道在此亦是客居,有这一屋半瓦之地,也是拜他人所赐,哪里又诺大威风管隔壁的闲事。” 萧子良这一语双关,其实就是在说,他今日连邻居的事情都管不了,又哪里有能力管千里之外南朝风烟? 这一句话,便是将庆云的两大诉求都回绝了个彻底。 庆云此时被噎得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接过话茬了,萧子良见他尴尬,微笑替他解围, “求贫道虽然没用,但是能帮到你的人,却已经偷听了许久,总该露头打个招呼了吧!” 庆云不禁心头一凛,以他此时对气息的掌控,能瞒过他耳目的人恐怕不多。 1200ksw.net 当日衔枚异动,他也是最早的警觉人之一。 可是眼前竟然有人能让他毫无所查,此人修为想来已臻化境。 更意外的是,眼前这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竟然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看来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萧老弟啊,萧老弟! 你怎么随随便便就将老哥哥卖出去了呢?” 来人的声音低沉沙哑,但分外清晰,每一个字好像都在听者耳畔发出,让人无法分辨声源的方向和位置。 虫二先生? 怪不得能让自己毫无所察,庆云心下顿时释然。 袍动生风,一抹虚影渐凝成了人形,还是那般油腻,还是那般玩世不恭,山阳虫二是其名。 庆云急忙赶上前去见礼。 虫二将白眼一翻,并不理会庆云,径直向萧子良道, “萧道友为何要将老道拉入这汤混水?” 小充华似乎对虫二的扮相很是嫌弃,萧子良示意王僧儒先带充华去隔壁读书,随后向虫二捻须微笑, “哎呀,虫二先生啊,贫道这可是在帮你,你难道不知道吗?” “此话怎讲?” “你虽然假借送药的名头每日登上望洛峰,又有几次能见到心上人儿?” 虫二先生闻言老脸一红, “萧老弟,你是越来越老不正经,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你呀你,一提到她你就犯糊涂。 如果你可以赶在胡世玉前面捉住一个混入后山,想要打扰老人家清修的小贼。 你想想,她是不是就会主动来见你了?” 虫二先生一愣,随后便绕着庆云滴溜溜转了两圈,脸上的表情由嗔转喜,一张老脸上的皱纹都快挤成抹布团了。 他拍着庆云肩头大赞, “妙,妙,妙,这位…… 额,老夫没记错的话是庆小兄弟吧! 嗯,妙,果然是老道的福星。” 庆云对萧子良的动议已经了然, 这个办法虽然笨,但确实是一个三全其美的好法子。 萧子良置身事外,虫二先生得偿所愿,自己也因此上了望洛峰, 至于其后造化,就要靠自己的演技了。 于是庆云欣然对虫二一揖, “前辈请放手施为,晚辈定当全力配合就是。” “妙,那你说说看,你是怎么被贫道擒住的呀?” “哦,我,我骗小充华带我来此间白鹿峰,中途脱逃向望洛峰而来。 正巧撞到虫二先生,晚辈还没出手,就被道长擒住了。” “嗯?”,虫二先生一声怪叫, “不对,不对,你怎么能不出手呢? 难道老道会先对一个小辈出手? 你当然出手了,只是被我一剑逼退,就像这样!” 庆云只听到了一抹金鸣,随即喉头一凉。 他伸手去摸,恰好捻到一滴血,伤口便已经凝住。 好快的一剑,快得不但没有征兆,就连痕迹也淡得有限, 若不是指尖一抹嫣红,他甚至不敢确定对方是否真得刺出过这一剑。 虫二这一击毫无技巧,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刺,但是拔剑的速度,刺击的精准,力量的控制,都妙到毫巅。 “小子,那日你在后山,以檀宗剑法与刀斧交辉,被我一剑破去,你可还记得?” 庆云心下忽然明了,虫二先生这是不愿白承他一个情,想要出言点拨自己的剑术。 其实此番他们相互利用,老前辈本不必如此,庆云心头一热,长揖及地, “还望道长提点。” “其实席阐文与萧云长二人武学,已是人中龙凤,万里无一的高手。 单他们二人,老道便已很难应付。 你与他们联剑,招式选用得体,这本来很好。 但是你在招式上的修为与他们二人是天渊之别,虽然剑招选用得宜,招式运转间却不够稳定。 这些不够纯熟,不够稳定的点,就是破绽。 也许在普通对手面前这还不足以成为破绽,但在真正的高手眼里,那便是致命的破绽。 所以当日我挑选的攻击点就是你,一举破掉了三人联剑。 你在对剑术的理解上,已经达到了很高的境界,招式随心而生,判断大体无误,这是你的优势。 但是你的剑招掌握力奇差,一看就是平时没有下过苦功。 回头啊,你就应该从我刚才平刺的那一剑开始,反复练习。 只要你能不假思索地准确地表达出每招每式,以你的悟性,来日成就恐怕不在老道之下。” 第五十三章 三都为肉七发骨 四旬徐娘廿岁妆(下) 庆云心下惶恐, 一是自己与虫二只交手过一招,对方就把自己幼年学剑未学招的弊病看了个透彻。 二是当日三人联剑之败,竟然是自己一个人的锅。 三是他竟然得老剑仙如此高看! 虫二先生,当年的天下第一剑呐! 竟然点评自己他日成就不在其下? 这塔玛不是商业互吹吧? 这一吹可把庆云吹得是云里雾里,脑袋晕晕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被虫二反绑了双手,带出了僧院。 虫二想到今日有机会见到心上人,心情大好,这一老一少在片刻之间,已如忘年之交,无话不谈。 聊着聊着自然就开始谈起了虫二昔日风流。 虫二乃是当年天下第一剑,虽然他不曾与当今江湖公认第一人的陶弘景真正交过手,但他却自认巅峰之时造诣教今日华阳先生亦是棋差一招。 不说别的,陶弘景一剑折西宗这一手,他就自愧不如。 不过生平未逢陶弘景,却也保全了他不败的英明。 虫二自归隐已经约莫有一代人的时间了,当年江湖曾经与他交过手的,除了两人,其他早就成了传说。 一人就是曾经折在他剑下,并对此一直耿耿于怀的白云道长寇冠云。 另外一人吗,就是令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女子了。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位列“兰若禅声”北魏四大女豪杰之首的木兰将军。 她在年轻时就被如今隐修的冯太后秘密延揽为近卫部队风月主,此时亦随冯太后入山修行,贴身保护太后安危。 若不是因为这层缘故,还有谁能搬得动他这么一位现象级的传奇剑仙来守山门呢? 只是木兰将军,前半生情路多舛,早已看透爱恨情愁。 虫二先生苦苦追随了几十年,二人始终是若即若离。 要不是他借着与萧子良相熟,要不是萧子良身畔有全元起这么一位当世神医,他还真找不到什么借口和机会接近木兰将军。 这一老一少堪堪走到望洛峰下,早有胡世玉的眼线盯上。 由于守护渡情劫大士的任务特殊,在后山听用的保义军,乃是一支娘子军。 这支部队的幢主,便是四大女豪杰中排名第三的任城王太妃孟珺婷。 孟氏娘子已是四旬上下,但世为贵妇,保养得却很得宜, 岁月只带走了些浪漫天真,却添了几分飒爽英气。 她剃去了一头秀发,气质尤显干练,此时带着十数女兵大马金刀在路口一站,还真有些鼓角伶人饰霸王的风姿。 “嘿呦,今儿个是吹得什么风,劳动王太妃亲自迎接?” 虫二先生上前打了个哈哈,可是孟珺婷却一脸严肃,毫无说笑的意思, “虫老前辈,妾身拦在此处,并非是要拂您老的面子。 只是您应该清楚这望洛峰之上是什么情况,今儿个私自带来一位外人,怕是不妥吧?” 虫二急得白须飘舞,自那件油腻的道袍上也不知抖落了多少跳蚤, “怎么,怎么就是私自带外人呢? 是贫道率先擒了这名摸进后山的小贼,正要献给孝烈将军盘问。 怎么,你们保义军要截胡抢功不成?” “抢功倒是不敢。只是万一这小子要是对渡情劫她老人家有所不利……” “哎!你这小妮子端得不讲道理,莫非老道这把老骨头和孝烈将军掌中金刀,还看不住个雏儿?” 孟珺婷被虫二呛得作声不得。 她是胡保义的人,而孝烈将军木兰是冯太后的直属亲卫,虫二又是因孝烈将军才入伙的义工。 她既没有权力去要求虫二做什么,也没有资历去逼迫虫二做什么,更碍于面子不敢过分难为这位老神仙。 可是你若让她如此就范,乖乖让路,似乎又对不起自己的职责。 孟幢主正两难间,她身边的少女已经忍耐不出,猝起发难! 那女娃正是孟珺婷的女儿,当今任城王的王妹元纯陀。 她不过二十许年纪,风华正好,锐气尚盛, 但她也并非不知轻重,自然不敢直接向虫二先生出剑。 那剑风所指之处,正是庆云, “无耻小贼!还我哥哥命来!” 剑随声至,竟未慢了分毫。 这后山的风吹草动,毕竟是瞒不过胡保义,飞贼的底细早被保义军翻了个底掉。 当日元悲之死的细节,虽然并未全部明朗,但是保义军内部已有定论: 庆氏少年非真凶,但难脱干系。 元纯陀自然对此了然。 只是难脱干系四字,便足以唤起她的杀心。 虫二先生眉头一皱,念及自己的立场,心中略一犹豫, 剑已到了庆云面前。 》》》》》敲黑板时间《《《《《 前文书我们曾经提到过一个梗,说这个元法僧被斥为数典忘祖改性易俗的叛徒,元法僧当时就用姬楼烦来回怼。这个姬楼烦到底是何许人也,很多读者脑中大概一直存了这个疑问。 其实鲜卑汉化的这个过程由来已久,孝文帝只是用政令强制性的将这个过程进行了加速。说到鲜卑人起汉名,在檀石槐时代就已经不鲜见了,但是这些取汉名的鲜卑人多半都是经历过汉文教育的内附鲜卑贵族。 fqxsw.org 晋有五胡之祸,衣冠南渡,因此并州刺史,真·中山靖王之后刘琨成为了江北孤悬的华人势力。他为了对抗后汉匈奴,便与并州之邻,鲜卑人结盟。代国鲜卑拓跋氏和燕地鲜卑段世,都是曾是刘琨的盟友。当时代国援刘琨的将领里就有一位将军,不但取了汉风姓氏,还取了汉风表字,以姬为氏,名澹,字世雅,颇有中原文士风韵。这支早在公元四世纪初就改姓姬氏的鲜卑贵族世袭楼烦侯,传到本文发生的故事年代,已经有近两百年了。本作便是借用一下这个典故,怼一怼那些保守的鲜卑旧族。 接下来,我们将前文提到的达摩六弟子再仔细分说一下。达摩究竟有几个弟子?流传最广泛的说法,是四个,据《景德传灯录》记载,达摩四弟子慧可得髓、道育得骨、尼总持(道迹,明练)得肉、道副得皮,便是分说四弟子的道行各不相同。 得达摩传承最浅,资历最低得这位道副僧,后来接受了梁武帝萧衍的邀请南下传法,再南京(金陵)多家寺院做过住持,乃是一代名僧。得皮者尚且如此,可见当时达摩之盛名。 尼总持得肉,这个尼总持其实是一个僧官号,类似于本作中出现的比丘尼统,是尼庵中的住持,足见其地位之高。关于尼总持的本尊其实并无定说,但是因为与达摩同时期的南梁明练公主墓以及庐居遗址在嵩山后山,所以在民间传说中,两者便很自然地被联系在了一起。至于南梁公主为何在北朝中枢出家,关于这个疑团本作已经给出了一些设定,聊供一哂。 皮肉道行固浅,涉及佛法骨髓地这两位可就不一般了。先说这位道育和尚,他是得达摩真法之人,闭口禅修炼的鼻祖。《续高僧传》中称其“受道心行,口未曾说”,因为缄口,所以无法传道。在佛学界,他的声望固然无法和几位师兄妹相提并论,但想来武学上的造诣,应当是首屈一指的了。 四大弟子中最为出名的,自然是被视为达摩真正衣钵的禅宗二世祖慧可。他的事迹已经近乎神话,传说本名姬光,法号神光,在三十岁时断臂立雪求达摩收其为徒,改法号慧可。他的事迹因为融梗过多,所以可信性有限。在本作中并没有采用三十入师门的这一说法,而是让他与其他众同门一样,自小跟随达摩学佛。 除了这四大弟子,达摩还有没有其他徒弟?至少有一人是肯定的,那就是被称为“独臂林”的昙林。昙林其人,在译经界大有声名,他曾经代众多不精汉语书写的西来传道僧执笔,并帮他们做汉风序文,添加注疏。在《续高僧传》里,也曾明确记录他与慧可侍奉并师从达摩。曾经在某次护寺行动中,他被贼人砍去了一条手臂,故称“独臂林”。所以慧可断臂的故事,其实就是借用了昙林的事迹。因为慧可被禅宗奉为二代祖,所以金铂都贴在了他的身上,那被夺事迹的昙林就只能低调处理,很少被后世禅宗信徒主动提及。 除此而外,还有一些疑似案例,比如《高僧传》中曾经记录一位名僧释慧览,俗家姓成。他的活跃年代恰在达摩进入中土前,曾入罽宾向一位达摩比丘学习禅法。达摩西来固为成说,我们之前分析过,他应该是波西地区人,是否曾在罽宾(今克什米尔)生活,无从得知。此达摩是否彼达摩也无从考证。只能说在时间线上,二人是有交集的,可以备为一说。 在本文当中,就沿袭了达摩六弟子说,只是将有疑问的慧览换成了木白。这个木白啊,对今后的情节有推动,在这里笔者就不多做展开了。 第五十四章 竹马戏成凌波步 牡丹借作木兰香(上) 庆云的双手,被象征性的反绑,但是他不敢挣脱。 一旦他此时挣脱绑绳,那他与虫二先生互助拜山的小把戏,可就全露馅了! 他一路听虫二讲解武理,逐渐明白了日常训练对武学境界的重要性。 西宗的高手一生苦练拔剑,才有鞘中藏锋惊鬼神的威能。 东宗弟子日日练习变招,才能在对敌之时万变自生毫无滞涩。 自己最缺乏的,就是对于招式的反复练习。 庆云毕竟只有十四岁,他开始回想起儿时最常做的事,无非…… 与陈文赞共戏竹马,随陈书诵读易经。 这些都是已经在他的小脑刻下烙印,无需思考便可自生应对的本能。 只是游戏道论并非武学,何以应敌? 庆云虽然心中踌躇,但此时剑来急切,他却手中无剑,也唯有冒险一搏。 他将受伤的右腿向外挪了半步,膝盖微曲,摆出了儿时骑竹马的半马步。 剑自巽位来,我便踩无妄,踏中孚,双足如房戏,半跃半蹈,左足踏实,右足踏虚,竟然轻轻松松避开了这一剑。 (笔者案:房戏指小儿跳房子格的游戏,如有雷同称呼,实属巧合。) “咦?”,元纯陀想来是不识得庆云这跳大神般的步法,见他如此悠哉游哉地避开了自己一剑,好胜心顿起,手下不停,刷刷刷又是三剑连环刺出。 元氏剑法出檀宗,这一点庆云早就在元宏身上得到了答案。 他参习盖坤注释的剑谱已经有段时日,对檀宗招式自然稔熟。 元纯陀方一动意,他便看了个真切,预判出方向,三步并两步的跳开。 三剑不过转瞬,他脚下的小碎步却也不慢,那剑不是擦身便是掠发,就是始终沾不得庆云分毫。 “纯陀!住手!” 孟珺婷眼见女儿不是庆云对手,立即叫停。 后者虽然不忿,但也不愿忤逆了母亲,悻悻收剑退回,可那目光却仍如利剑般直刺庆云。 孟珺婷眉目一凝,面色无喜无悲,淡然向庆云道, “这位少侠果然好本事, 右腿负伤,面对小女攻势依然游刃有余。 看来元悲在你手下败得不冤。” 庆云对元悲的死,一直存了些愧疚,于是便欲开口讲出当日的全部经过。 只是他眼角余光隐约瞥见一朵白云,冉冉飘落,忽然想到了些什么,警兆顿生。 来人正是号称长生不老的高桥尼, 按照不知火麻衣的说法,高桥尼的年纪恐怕还在虫二之上,辈分最长。 果然,孟珺婷见高桥尼到了,也欠身行礼,甚是恭敬, “些许小事,竟然把前辈也惊动了?” 高桥尼忙伸手拦住,抢先单膝跪地,将孟珺婷惊得连呼使不得。 可是高桥尼还是不依不饶地拜了下去, “孟幢主,关于令郎的事情,贫道已经查清。 凶手乃是贫道同乡,倭国刺客不知火麻衣。 她受了叛徒百变拔拔的蛊惑,先刺高贵人,又杀了跟踪她的元悲。 那不知火与贫道也算相熟,前日还曾在前观盘桓,却未曾想……” 其实高桥尼早已得了高飞雀的消息,只是不曾向胡世玉详细禀报。 今日她听说闯山的是庆云,便知道事情再遮不住,便先禀明胡世玉,匆匆下山解围。 孟珺婷闻言面色大变,最让她吃惊的,并不是真凶的身份, “你说,谁反了?” “百变拔拔!” “三忍之首,皇族长孙家的那个百变拔拔?” “正是。” “为,为何?” “属下不知,胡都督也颇为蹊跷。 他想见那名叫庆云的小子。 不但他想见,渡情劫大士和风月主都想见见那小子。” 虫二捏着几绺打结的胡子,斜眼睨着庆云, 哎呦,没想到这小家伙这么抢手? 看来不需要我带,凭他自己的机缘也足够登山啊。 众人如众星捧月一般围拢着庆云一路上行, 如高桥尼,虫二,孟珺婷这般年纪的人自然碍于辈分没有与他多加唇舌,可是小王妹元纯陀就不同了。 她虽然记恨庆云伤了乃兄,但毕竟识得大体, 一来真凶已明,二来他现在已经是重要线人, 这刁蛮王妹对他的态度自然有所转变,反而是关注起他那套诡异的身法来了。 元纯陀一再追问那身法的来历,庆云推脱不过,只能挖空心思,趁热攒出一个名字。 叫竹马步?太俗。 蹈房戏?似乎也有些不妥。 他倏然省起自己这是要去见冯太后,想到了当日洛水河畔的报德寺,曹子建的名句便脱口而出: 凌波微步! 对!这名字好! “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元纯陀随口就吟出了庆云这临时杜撰的典故出处,再瞅了瞅眼前这么一个半大小子,哪里有什么若凫若神,罗袜生尘的感觉?顿时是一脸的嫌弃。 庆云大囧,连忙辩解道,重点是后面两句啊,后面, “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这才是整套步伐的精要。” 元纯陀将小嘴一撅, “切,你怎么不再往后叨咕几句呢? 转眄**,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那气质,倒和你很般配啊! 娘炮!” 她见庆云已经被自己怼得语塞,心下大快,二人之间的隔阂也在潜移默化中,逐渐冰释。 望洛峰之所以名,自然是因为登临绝顶,向西可望洛水,洛阳城邑也在天边或隐或现。 ddxs.com 当然,这是以公元五世纪的无污染空气能见度考量的, 若换做是今日之望洛,视野一片苍茫,天地悠悠,令人怆然涕下。 上山的泥土小道并不能算作是路,想是来来往往运送物资的人流踩出来的, 在一些落差较大的岩壁下,还配了攀岩绳与拉货用的提篮。 庆云斜倚山壁,望着地平线上依稀城郭,忽然想起了当日小龙王嘲弄胡世玉的话, 像渡情劫大士这样的人,无论藏到天涯海角,又怎么可能真正安心隐修呢? 树欲静,而风始终不止啊。 山顶的庵堂并不怎么气派,比起萧竟陵的故纸庙要小了许多,但是却无处不透着精致。 院墙是青石砌成,每一条缝隙都用同色的泥浆填实抹匀,若不凑近了仔细看,几乎以为是浑然一体。 屋檐都是普通木料,但根根圆木枕的间距直径都近乎苛刻的统一。 庙门是朱漆,门环也是普通的铜环,却没有一丝铜绿, 沿门槛向内,一条步道用软木横格整齐的铺向深处,已算是此处最奢侈的装饰。 禅房里三人席地而坐, 除了几个蒲团,三五本经书,别无长物。 两名老妪,一位微胖中年男,此时都是便装,面色和蔼,毫无出奇之处。 可是他们随便一个人的名字拿出去,都能震得华北大地抖三抖。 这三尊真佛,自然就是冯太后,木兰将军和胡保义。 居中的冯太后微抬起头,四下里横望了一眼,孟珺婷等人便乖乖退了下去。 虫二一边碎步后退,一边望着木兰, 见她微微颔了颔首,这才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站定等候指示。 庆云独自站在屋中,最是扎眼, 虽然周围的人面色都非常和蔼,但身份都与自己有天渊之别。 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却又不敢随便开口或是移动,只能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垂首站定。 第五十四章 竹马戏成凌波步 牡丹借作木兰香(中) “你叫庆云是吧? 看上去倒挺乖巧,先坐着说话吧。 虫二先生,你也坐。” 冯太后虽然经历三朝风烟,其实还不到花甲之年,眼中神采依然饱满。 她的目光向木兰身边一落,虫二自然会意,不由囧得老脸通红,一步步挨了过来,向三人分别施礼,也不敢出声,如小媳妇一般陪坐在木兰下首。 庆云虽然紧张,心中却是雪亮, 他见冯太后开口,噗通一声先跪倒在地,抱拳请安, “庆云给大士见礼, 大哥元法僧平日里经常提起大士往日叱咤,今日终于是见到大士本尊了。 木兰将军安好! 胡都督别来无恙!” 说完这些,他一拂下摆,潇洒起身,也不等人招呼,便挑了块蒲团席地入座。 这一套操作,既顾全了礼数,又不显太过世俗,潇洒连贯,毫无怯场之意。 老太后看得频频点头, “恩,元法僧这孩子,善交朋友,眼光也着实不错。 他能与你结拜,老身本来还有些意外。 今日一见,方知缘由。 当年老身也曾见过你父亲一面,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庆云听到对方忽然提起了自己的父亲,心头一紧,猛然省起眼前这位老妪也曾是父亲当日的刺杀目标之一。 他面目上的变化自然被冯太后瞧了个真切, 但她却未有动容,继续说道, “你既然来了后山,可能需要多盘桓些时日,这是方才胡都督的意思。 将你留在这里,倒并不是怕你泄露老身的秘密, 眼下让这些小辈闹腾的,老身的行止虽算不得天下皆知,但也并非什么大隐秘。 其实,反倒是少侠有许多想要探知的往事,还要靠你自己去寻找真相。 日前你见萧竟陵的时候,未曾刻意提及令尊吧? 你若主动和他谈起往事,应该还有很多话可聊。 有些因果由他说出来,总比老身讲给你听要更可信些。 老身今日亲自见你,主要便是这个缘由, 至于其他红尘中事,自有两位将军与你分说。” 庆云越听越是摸不着头脑,自己的父亲刺北帝未遂而亡,和南朝萧竟陵又有什么关系? 他心里如此想,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冯太后一脸慈祥,如入定状,口中默念经文,微笑不再言语。 坐在下首的木兰将军欠身代答, “大士今日累了。 她该说的,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当年令尊的事情,对大士也有不小的冲击, 人情冷暖,一夕参悟,这才生了其后出世的念头。 庆小侠这段时间可以在后山自由行动, 若你真有意细究当年之事,不妨多与萧竟陵聊一聊。 那段往事,在他心里也憋了很久, 而今庆易寒的后人来了,他一定会忍不住主动找你倾诉的。 呶,这里有老身的令牌, 你拿着它,在后山便不会有人为难于你。 只是你若想离开,就要问问胡都督的意思了,这个不由老身做主。” 胡世玉不置可否的支吾了几下。 庆云会心一笑,他早就明白这龙潭是进时难来出时更难, 既然冯太后与木兰将军都认为自己可以在萧竟陵处了解父亲当年刺驾秘辛,那便不妨安心待几日,再做打算。 于是他不动声色,伸手接过了木兰将军递过来的令牌。 那令牌只是块普通铜牌, 一面刻着三个虫鸟篆字“风月主”, 另一面则是六字,用得是方正的碑体—— “魏孝烈将军花”。 庆云看到这六个字,笑容顿时僵住了, 他自幼随陈叔读书识字,四书五经,诸子百家也算小有涉猎,在识文断字方面还算是有些自诩。 可是眼前这六个字,居然就有一个他不认识,显然,这个字应是木兰将军的姓氏。 这么关键的字,若是读错,那可是大为失礼,所以他接过了牌子,面露愁容,不敢吱声,生怕聊出什么差错来。 冯太后看似入定,其实眯缝着一双老眼也在窥视庆云,见他眼下这幅模样,两片干瘪的嘴唇向前猛地一撅,像似在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笑喷出来。 yawenku.com 木兰将军似乎是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嘴角挑出一抹略带嘲讽的笑容。 若是仅论年纪,她比冯太后还大了些,不过这促狭一笑,却没有半分横秋老气, “老身的姓氏,的确有些生僻。想来庆小哥是不识得了。” 虫二望见木兰将军微笑的侧颜,一阵心旌摇荡,情怀不减。 他难得见木兰如此兴致,想多听她说些话儿,于是便敲起了边鼓, “这小娃儿质朴,你就莫卖关子了。 现在也难得有人听你讲往事,你还不给人家整个明白?” 木兰将军望了冯太后一眼,见后者忍俊不住,频频点头,这才开口, “要说起老身这个姓氏,那确实话长。 老身姓花(笔者案:此处音何,见卷尾注),这个字生僻的紧,实是先祖自创。 花氏先祖乃是东汉车骑何苗将军之后。 当年何苗将军与兄进诛杀十阉,为国除害,为奸人所忌,祸及全族。 先祖为了避祸,改名易姓,取何字之音,苗圃之意,借华实之华(笔者案:北魏之前无花字,言花必称华),造了这个花字。 花家传到本朝,并算不上是什么望族。 只是早年间老身替父从军的事迹为太武帝所查,欲眷圣恩,将花某诏入平城。 当时太武皇帝也未识得此字,随口便读作华实之华。 后虽知其错,然金口玉言何能更改? 便将这个花字赐予百华之王,当时洛阳华匠新育的牡丹。 花与华音同,便就这样定了下来。 太武帝为了避免老身因此觉得尴尬,又赐老身与国同姓, 凡官诏官印皆称魏氏,手书私鉴仍用花氏。” 冯太后听到这里,忽然睁开双目,长叹一声补充道, “太武皇帝,当时确实很看重花将军,自然也动了些花将军不便明言的心思。 花将军当时态度非常决绝,她心只若是龙口一开,再难更改, 便抢在太武皇帝前金殿立誓,为国尽忠,终生不嫁。 这才可惜了旁边这位虫二先生, 他当年名剑风流,在江湖上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独因恋上了誓言不嫁的花将军,这才蹉跎了青春。” 一旁虫二先生已经听得有些不自在了,老脸染霞,身子不经意间向外侧挪了两下。 冯太后故作不察,继续侃侃而谈, “其实最可惜的啊,还是花将军这一手拈华刀。 献文皇帝在位的时候,在老身极力劝说下, 献文帝从代地贵族尉氏中过继了一个小子继承花将军衣钵,母侍花将军。 那便是而今军中赫赫有名的花刀将魏显了, 前两年听说那魏显又生了个大胖小子,小名长命。 花将军虽然有了孙子,却因老身所累,连面都没见过一眼。 哎!老身所谓出世,连累的都是最亲近的人。” 第五十四章 竹马戏成凌波步 牡丹借作木兰香(下) 木兰将军忙欠身应道, “大士何出此言。 太武皇帝福薄早亡,木兰身为女子,在朝中屡遭调笑, 都是大士当年出面维护才不至让木兰失了体面。” 冯太后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声叹息, “老身这段时间落得清静,胡都督却清减了不少。 想来是担了许多心思吧?” 胡世玉双袖拢起,高举过面,连称不敢。 冯太后目光扫视一圈,最终停在了庆云脸上, “所以庆小友认为,老身为什么要入山隐修?” 庆云注意到了冯太后笑容里的那一丝狡黠,忽然有所顿悟, “晚辈刚才在攀望洛峰的时候,心中暗赞此间视野开阔,北国江山,尽收眼底。 探云可拟天际,洛阳尽在鼓掌间。” “庆道友是在指责老身不安心清修吗?” “不是的,晚辈虽然怀念父辈风姿,但却有自知之明。 大士万万不会因为家父的事情,便生了见我一面的心思。 定然还是有些重要的话,需要交待。” 胡世玉闻言有些不悦,断声喝道, “胡说!大士在此清修,早不问人间事,你……” 他双目余光忽然捕捉到冯太后面上古怪的神情,心有所感,立即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你这娃儿很是聪慧,若是早些年老身遇见,定会保你个锦绣前程。 只是现在这些事情轮不到老身来操心了,元宏那孩子,应该做的不会比老身差才是。 毕竟现在他才是天,并不是老身。 元宏想要换天,他是个有思想,有魄力的孩子,可是换天不易,会触动到太多的人。 他们当中的许多人,老身无法拒绝,因为,其中利害早已一体。 所以老身必须消失,才能为年轻人让路。 元宏想见老身,其实很简单,但他却始终不敢硬闯此山,而是任由元法僧这个江湖上滚爬的小龙王折腾,其实只是因为他害怕再次面对老身。 害怕老身未死的消息传扬天下,他的帝位必不安稳。” 冯太后毕竟年龄有些大,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神情便有些委顿。 庆云见状,连忙接过了话头。 “晚辈明白太后的意思。 其实晚辈今日能见到大士,是因为魏王乐见其成。 说明魏王此刻已经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麻烦。 若是魏王不玉成此事,恐怕晚辈没有这么容易登上这望洛峰。” “什,什么……?” 胡世玉面上的神色十分精彩,满是无法置信的模样。 他自认为这百里嵩山尽在自己掌握之中,风吹草动无不入他耳,可是眼前这小子居然点出如此离奇的猜测。 他与木兰将军,跟随冯太后数十年,忠心自然无二,能力也绝无挑剔。 只是他们的心思都落在了防疏补漏的细处,却忽略了许多大格局。 他胡世玉固然是保义军的都督,但保义军终究是天子重器,不是他的私橱。 冯太后望向庆云的目光更增了几分嘉许之意, “不错,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晚辈听说高桥尼在此地清修百年,应该比在座各位前辈来嵩山的时间更早。 她似乎有独立的信息渠道,比孟幢主的消息都要灵通。 她的行踪也飘忽不定,晚辈有充分的证据证明她常在后山林中活动。 而他方才为晚辈解围的举动,更显蹊跷。 所以,她应该一直以来,都是魏王的人。” 木兰将军和胡世玉惊得是大眼瞪小眼。 这高桥尼在辈分上是自家前辈,也是保义军宿老,虽然级别不高,却已和胡世玉共事了数十年,是胡世玉的得益臂助。 难道一直以来她都是魏王的心腹?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情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一眼看破,可他们这些王牌老谍却毫无察觉,这,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其实庆云捋出此节,大半靠的也是运气。 如果此前没有碰到不知火舞和阿倍三六九,他也是不可能将高桥尼的身份盘得如此透彻。 大概那高桥尼也自知身份露了马脚,又得了魏王关照,方才为庆云解围的时候便也未避任何嫌疑。 冯太后微微旋颐,眯着眼睛问道, “你们以为如何?” 胡世玉和花木兰自然知道这句话是在问他们,尤其是胡世玉,他可是高桥尼的顶头上司啊, “这,高桥尼经营嵩山据点由来已久。 后山密林中的种种禁制,都是出自她的安排,故而对她的行动,卑职可能有所失察,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无差。 大士的意思是……” “老身哪里有什么意思? 魏王的人又不会对老身不利, 再说,魏王埋在你身边的也不只高桥尼这一张牌。 何必自找那不痛快。 老身的意思是,你觉得庆小友如何?” “庆小侠吗?他……很好啊。” “既然如此,你就多帮帮他。 如果他想自由出入后山,也莫要为难。 像他这么聪明的孩子,强留是留不住的。” “是!”,既然冯太后开口,那他胡世玉还有什么含糊的? “我会关照各方值守,凡是持花将军令牌者,均可自由出入后山。” 冯太后满意地颔首向庆云示意, “那么,来说说魏王不顾一切把你送到我身边的原因吧?” 庆云将小龙王分析的三直勤逼宫形势仔细分说,胡世玉与花木兰听得眉头紧锁,只有冯太后依然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神色不变。 等到庆云讲完,她才慢慢悠悠的发出一声叹息, “这些痴人,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为什么就不能学学老身呢,一个个都一把年纪了,还不知道急流勇退,保全名节。” 胡世玉面有忧色,终于按捺不住,提醒道, “大士!其实就算他们聚齐了三块执勤的牌子,也未必真能撼动今上。 真正能撼动今上的人,始终只有一个,臣担心,臣担心……” 》》》》》敲黑板时间《《《《《 在前文笔者就曾经说过,木兰将军的姓氏之秘隐有很多内容。关于木兰将军的姓氏考证,有花姓说,木姓说,魏姓说,朱姓说,韩姓说,任姓说……大家太多关注存异,而不致力求同,因此结果莫衷一是。 木兰成名,本来自南北朝时期的鼓角横吹曲《木兰辞》,这一点我们已经有过说明。因此一切在南北朝之后的“少女木兰”如无特别事迹契合,应该和我们所说的正主木兰将军所指并非一人,毕竟木兰这个名字在古代应为爆款。因此隋代四川阆中少女木兰(又名韩娥)以及《新唐书》所传少女木兰,姓任,此二说可以先行忽略。 木姓说的来源主要是因为南北朝的曲词中,只称木兰,未称有姓。于是有“识”之士认为木姓应为穆姓误,穆姓为鲜卑丘穆陵氏转,故推断木兰为鲜卑人。关于这个推断,从头到尾的逻辑链都出于主观臆断,毫无佐证。更何况,丘穆陵氏改穆氏,是皇家诰封,于《魏书?官氏》中有记载,并非出自民间音译演化,木穆混淆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而汉人木姓当时为江南郡望,与端木姓同枝,于木兰辞中木兰将军的活动范围相差也甚大。此说没有任何古代权威书籍可以佐证,完全是出自《良友》,《故事会》时代纸质大V们的杜撰。 木兰朱姓说,源于《黄陂县志》,《焦氏笔乘》。明代焦竑所著《焦氏笔乘》中,清晰的记录了:木兰,朱氏女子,代父从征。今黄州黄陂县北七十里,既隋木兰县。有木兰山,将军冢,忠烈庙,足以补《乐府题解》之缺。 黄陂木兰山,而今亦存,现在已经开发为景区。焦氏所言隋代设木兰县,想来是为纪念先人而命名。那么这位被纪念的“木兰”,生活年代应早于隋朝,与《木兰辞》的年代基本能够吻合,可以备为一说。 2k小说 木兰魏姓说出于《孝烈将军祠像辨正记》碑文,此碑至少在元代已经存在。碑云:将军魏氏,本处子,名木兰……以及转战军功若干,替父从军传说,皇上欲纳为妃,木兰以死守节的轶事。《河南通志》也做相同记载,来源颇为可靠。 而广为流传的木兰花姓说,乃是出自明代杂剧,言祖上为西汉良家子,世居魏郡。 花姓,魏姓,朱姓三说孰正?以求同见长的笔者又来了,可能都对啊!为什么?这要从花字的字源,和花姓来源说起。 这里啊,笔者卖个关子,我们下节再讲。 第五十五章 晴天霹雳仙客陨 妙手分剖游刃余(上) “担心什么?担心有人会对老婆子用强?” 胡世玉虽未搭话,但却将头又埋低了几分,显然是在默认。 “你胡都督挡不住魏王的渗透,那也不在意料之外。 可是难道你连镇住元丕,穆泰,陆叡,源贺,长孙之流的信心和手段都没有吗?” “臣!罪过!臣纵是粉身碎骨,也会护大士安危。” “今天聊得有些累了。 木兰将军,请高桥尼送一下庆小侠吧。 庆小侠可是要回前山兰若?” 庆云忽然狡黠一笑,向胡世玉道, “不,晚辈想和胡都督做笔交易。” “交易?” 胡世玉完全搞不懂庆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是的,眼下大士的安危尤其重要,晚辈相信胡都督并不希望我此时离开后山,唯恐因我泄露了后山布置。 晚辈需要传达的话也已经传到,相信大士自然会针对眼下局面有所安排。 而恰巧晚辈也惹了些麻烦,此时不便在前山出现。 再加上私下里还有些事情想向萧竟陵讨教讨教。 所以,晚辈可以暂时在后山留些时日。” 花将军笑道, “做交易哪里有你这么直白的,把自己的苦衷都一股脑掏出来了。 合着你是怎么都不能走,那做得什么交易呀。” “晚辈相信胡都督的雅量,所以才言无不尽。 都督最担心的,是我明里答应不走,暗中却想逃。 那晚辈索性便将话说开了,让都督放心,这样才有望得他答允晚辈的不情之请。” 胡世玉被这彩虹屁拍得颇为受用,朗声大笑, “好说,好说!既然庆小侠决定再此盘桓些时日,那么若有什么诉求,只要胡某力所能及,便绝不推辞。” “好!晚辈想让胡都督帮忙查一个人。” 庆云跟着高桥尼下山的时候,已经入夜。 虫二脚快,早就消失在幽深的山路尽头。 “他还好吗?” 高桥尼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 “还好,他在綦毋道长手下做学徒,衣食是不成问题的。只是他很想见见女儿。” 庆云没有问他是谁,但答案却不难猜。 高桥尼轻轻点了点头, “你今天已经见过了,若有再见时,让他放心。 对了,听说你已经猜出了我的身份?” 庆云颔首, “若不是恰好撞见三六九道长,我还琢磨不出来。” “你倒是聪明。 魏王也算没有看错人。 今后我在后山虽然走动不如以前方便,但照应你还是足够, 若是有什么急事,不妨先来寻老身。 至少,我们才是真正一条船上的人。” 高桥尼将庆云一直送上白鹿峰, 她早已差人通知萧竟陵,为庆云留出一间客房。 庆云留在后山虽属无奈,可他的确有想解开的谜团。 他的疑惑,似乎峰上的几人都有了解,但是为何冯太后要将他推给萧竟陵? 竟陵王此时已经安歇,只留下全元起为他引路,顺便帮他重新处理了一下右足的伤势。 后山人烟稀少,夜色空朦,秋后的蝉声如凄鸣。 庆云右眼皮一阵跳动,不知是倦了,还是来自命星的预警? 庆云不知自己何时睡去,醒来也不辨是何时辰,但窗牖间射进来的金芒,已经洒满了整个房间,料来时候也已经不早。 客房备有洗漱的用具,待庆云收拾停当,便想去拜会萧竟陵致谢。 谁知却发现偌大一间故纸庙竟然静得出奇,从禅房到书室,竟是空无一人。 后山的局势虽然庆云没有详细了解,但显然禁忌颇多,尤其对于萧竟陵这一行南朝散人,更是防范尤甚。 于是这故纸庙中人抛下自己一齐消失,想必是有大蹊跷。 庆云绕着寺庙转了一圈,仍然一无所获,便立即沿路下山去找小充华。 她是胡世玉的女儿,必然能帮他寻到些线索。 可是堪堪走到书山路的四岔口,就已经有黑衣暗探现身阻拦,庆云心念一动,取出了花将军的令牌。 那人仔细查看过令牌,自然不敢怠慢,只是肃然吩咐道, “今晨后山出了命案,已经启动一级警戒。 重要的人物都去了通往来仙峰的那条山路,萧竟陵一早便带着王书仙和全神医去了, 你若想找他们,可以往那个方向去。” 黑衣人仔细指明了路径,庆云谨慎询问道, “命案?死者什么身份?” 这兰若后山是什么地方? 除了冯太后,萧竟陵之辈,就是那些保义军的密谍, 居然在这里会发生命案? 难道是有什么潜藏的庞大势力开始发动了? 黑衣人摇了摇头, “小人身份低微,也不了解其中细节。 但是从惊动的那些人物来看,一定是了不得的事情。 除了花将军铁打不动贴身护持渡情劫大士, 其他那些大人物,胡都督,孟幢主,梁夫人,比丘尼统全都赶过去了。” 什么人能惊动这么大阵仗? 庆云数了数后山那些人物,心念一动,不由哂然。 死者一定是闯山而入的不速之客,大概是昨夜趁虫二不在来仙峰的时候偷偷溜了进来。 眼下后山这种情况,只要是混进了外人,自然都是一等一的大事件,自己昨日同样是惊动了满天神佛。 此时出了命案,惊动那么多人,也就不难理解了。 庆云沿着黑衣人的指使走了大半个时辰,果然见到前方聚集了不少人,萧竟陵和胡世玉也都在列。 他见众人脸上皆是一片木然,如临大敌的模样,心中也暗笑这群老家伙小题大做,过分紧张,莫非还是要靠他这个晚辈去缓和一下气氛? 2k小说 庆云挤入人群,并没有人提出异议,因此出人意料的顺利。 可是当他的目光射向场中,顿时被惊得瞠目结舌,整个脑海嗡的一声就炸开了锅! 怎么会!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他? 虫二先生灰色的眼眸此刻已经完全是一片死灰, 他的身子软靠在一颗红枫树上,一地落叶,如血洒满丈许方圆。 落木潇潇生机淡,他身上布满细密的剑痕,油腻的灰布道袍染满了血斑,碎作一绺一绺,从不离身的奇形刺剑只剩了半截,随着右臂软垂到地面。 居然有人能杀死虫二先生, 居然可以在少室后山刺杀得手! 这,怎么可能! 第五十五章 晴天霹雳仙客陨 妙手分剖游刃余(中) “萧大士,后山出了如此大事,想必您也急于知道答案。 所以在下想邀全神医一起参与尸检,不知您意下如何。” 胡都督向萧竟陵三人恭谨一揖,出口相邀。 萧竟陵与虫二私交甚厚,此时满面悲怆,哑着嗓子应道, “当得如是。元起,那就要辛苦你一下了。” 胡世玉微微侧身,这才看到挤进人群的庆云,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眉头微微抽动了几下,开口又道, “庆小友若是有暇,便也一起来吧。” 庆云万万没想到自己也会被点名,但是虫二昨日陪他上山,一日之交,虽忘年,已莫逆,他此时自然也想探知其中究竟。 于是他并无丝毫迟疑,点头应是,主动抱起了虫二先生的尸体,跟在胡世玉身后。 胡世玉挑中庆云,其实是基于两点原因。 首先,刺杀虫二之人必是外来,而庆云这段时间主要在山外活动,往来的人物中可能有些保义军未曾触及的线索。 其次,庆云在进山后的诸多表现,体现了其超卓的推理能力,如果有他旁观,或许真的能够提供一些特别的建议。 胡世玉选作医学分析的地点,并不在他日常所居的白云峰。 那里住有许多保义秘谍,以及部分家眷。 自从出了高桥尼跳忠案,他对于队伍绝对掌控的那种自信受到了沉重打击。 于是他便随全元起上了白鹿书山, 这里清净,宽敞,只要有几个得力手下守住道路,不虞有他人窥伺。 全元起挑了间采光好的空房,又在屋中四角点亮牛油烛补光。 在这故纸庙里举火,本是忌讳,也只有全元起行医时才会破例。 用几十根牛油烛同时补光,是为了消除照影,方便全神医行刀。 神医带起鹿皮手套,又将几只麻木夹绸的口罩分发给胡世玉,庆云,以防尸体被人做过手脚传瘟播毒。 虫二的灰布道袍已经被完全除去,身上的剑伤密密麻麻,纵横交错,显然不是一人所致。 不过,最夺人眼球的,还是胸腔处那几道凄厉的爪痕,血肉翻飞,深可见骨,这才是真正有威胁伤处。 “剑痕很不规则,有一些是死后再划上去的,主要是为了掩盖袭击人的招式,兵器特点。 流血较多的剑痕应该是在战斗中留下的,大多入肉不深,出剑的几人旨不在伤人,目的主要是困住虫二先生,应该是使用了某种合击的阵法。 而最后下杀手的,是这位使爪的高手。” 全元起一边小心翼翼地翻看着伤处,检查出血程度和剑伤的形状,一边分析道。 胡世玉沉思片刻,口中喃喃自语道, “使爪的高手?能与虫二比肩的,近些年没有听说过啊。” 一旁庆云忽然插话, “胡都督,可否借胸一用。” “什么?” 胡世玉正错愕间,庆云又接着道, “我比划得慢些,全神医看看是不是这样。” 庆云忽然出掌,他将出手的速度放得十分缓慢,但发力点却依然把握得非常考究,一看便知是在模拟某种高明的掌法。 胡世玉大概明了了庆云的意思,并不躲闪,眼看他一连五式,速度虽慢,出手却很连贯,一口气便在他胸前轻印了五下。 全元起看得真切,又望了望虫二的尸体, “庆小侠的意思是,这是某种掌法? 从刚才庆小侠比划的招式来看,与伤口位置,用力均匀度倒是颇为吻合。 可是这爪痕,明显是利器所致,并非肉掌所留啊。” “我大哥元法僧是掌法名家。 兰若觉法,法念两位大师也在掌法一道浸寅多年。 经过这段时间的耳濡目染,我对掌法也略有了解。 这几道伤痕发力点在中心,造成了伤处糜烂,而五指的爪勾虽然入肉较深,但是却掩盖不了凶手的发力习惯。 因此我觉得此人应是善于用掌,至于这爪痕,有可能,是不是有可能是——义肢?” 义肢这种东西,在那个时代属于传说般的存在。 缺胳膊断腿,有个木匠能帮忙接根木棍儿将就一下的,那已经属于很高端的操作了。 至于故纸堆里的偃师鲁班之技,你在大街上能见到? 开玩笑! 如果不是和祖暅之接触的多了,庆云也是断然不会往义肢这个方向去想的。 全元起听得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义肢?就是人工的假肢吗? 可以做到如臂使指? 这,这都是些上古传说吧,怎么可能……” “是否还有别人能够,我不太确定。 但是制作类似的义肢,对于我二哥来说是易如反掌。” 胡世玉究竟还是听说过些风声,小心询问道, “你是说,祖家那位小公子?” 似乎是因为梁箫笙当年与祖冲之得那段纠葛,胡世玉提起祖家得时候,口气总有些酸味。 可是以庆云的阅历,却还听不出来。 “是的,便是义兄祖暅之。 若是其父冲之,其师华阳出手,更是不在话下。 太室山的北条道长,乃是当年神匠鲁班后人,似乎也有能力一试。” 胡世玉点了点头, “还有八隻夺的制作匠人高车阿伏加德罗,应该也有如此技艺。” 他似乎忽然又想起了些什么,向全神医道, “死者的直接死因,可是脏腑内伤?” “不,恐怕是窒息,待我仔细验看。” 全元起运刀入风,以无厚入有间,轻松去掉了虫二先生伤口烂肉,断筋撬骨,打开了胸腔。 他从虫二的胸腔里拉出几片如贝舌般的组织, “都督请看,这便是肺脏,藏气之海。 五行肺属土,忌木。 虫二先生的肺部生有木痂,《外经》所谓癌也。 (笔者案:下一章有辨析,勿躁。) 还有些棉絮状结构(纤维钙化灶)。 两者皆属木,对肺皆是大损。 因此虫二先生平日也会有气短乏力之征兆。” 庆云忽然略有所悟, “虫二先生肺有陈疴,可是与人相斗却能保证战力不损, 想来如觉法大师,白云观主一般,使用了呼吸技巧。” 全元起连声应是, “这呼吸吐呐,道家已经研究了数百年。 追求的是三丹田,精气神的协调。 在发力的时候,紧急启动精关的能量(所谓肾上腺素),激发潜能。 识海则要作出高速判断,在平时勤加苦练的招式中抽取恰当的反射应对,组织合理程序。 2k小说 但是一切的根本,还在于采气, 只有气海向四肢百骸输送足够阳气(前文有述,氧气),身体各处机能才有可能承受这样剧烈的爆发。 反言之,在潜能被激发时,如果没有得到充足的阳气供应,则有可能因为消耗增速,迅速窒息。” 第五十五章 晴天霹雳仙客陨 妙手分剖游刃余(下) 在全神医的点拨下,庆云开窍很快, “所以虫二先生被人用剑阵限制了行动,然后又被那位掌法高手压迫呼吸。 因为他自己本身体内的顽疾,时间一长,便陷入窒息, 导致神智恍惚,四肢乏力,最终被对手重创。 这个凶手对虫二武学特点的了解,非常深刻啊。” 对江湖人物见闻最广的,这里自然要数胡世玉,他喃喃自语, “用掌法压迫呼吸,掌法压迫呼吸……义肢……难道,这不可能吧?” 全元起抬头问道, “胡都督,是否想起了那个传闻中本已死去的魔头?” “封魔奴?” “英雄所见略同。” “既然全神医也如此怀疑,那便不是老夫瞎猜了。” “毕竟当年掌剑双绝,以封锁对手剑招,打乱对手气息闻名的封魔奴,自被虫二斩去双腕后,再未现身江湖。 至于其身死平城的传言,也从未听闻有目击证人。” 胡世玉和全元起聊起江湖往事,庆云便完全插不上嘴。 如当日虫二口述,在他退隐之前与他交过手的人,还在江湖视野中的人物也就只剩两位了。 这忽然间诈尸的老怪物又是何方神圣? “所以,这是仇杀吗?” 庆云怯怯的问道。 胡世玉撇了撇嘴, “仇杀?哼哼,哪里有这么简单。 这段仇如果认真算起来,那可要算到隐居的渡情劫大士身上咯。” “这又是何道理?” 全元起见庆云问得急切,便瞟了胡世玉一眼,见后者面无表情,似是默许,这才一边拾掇着虫二的尸骸,一边看似漫不经心的嘟噜着, “冯太后昔日好男风,寡居日久,广豢花郎,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封魔奴早年犯事,但因为品相端正,体健身强,被充为宫中内小,实为冯后之脔。 今上登基的时候,封魔奴年事已高,但太后念旧,依然在身边留了他的位置。 太和七年,齐使刘缵北来平城,风姿儒雅,气韵不俗,为太后延入幕中。 当时封魔奴护主,认为刘缵别有所图,对其颇多针对,引发冯太后不满。 于是冯太后便命花郎风月主花木兰将军将封魔奴秘密除去。 花郎以花将军的姓氏为名,乃是冯太后的特别警卫部队,自花将军以降尽是文物双全的奇男子, 当时若论武力,尤以封魔奴为尊。 他的剑诀号称‘截剑道’,料敌机先,旨在封杀对手招式。 又自创掌法名唤‘溺兲’,取意阻滞气息另对手如溺水中。 这两套武学配合起来,最善久战,往往可以以弱胜强。 当时就算花将军出手,也未必可以轻易言胜。 于是花将军便破例找到了虫二先生,希望他可以相助。 虫二对花将军用意至诚,只要她开了口,哪儿还有不允的道理, 于是才有后来虫二一剑断双腕的恩怨。 那一战封魔奴拼死逃脱,虽然无人寻到他的尸体,但也无人认为他还有机会逃出生天。 直到,直到数年前,已经回归南朝,官居广州刺史的刘缵忽然暴毙,死状像极了封魔奴的手段,这才有人猜测那魔头当年可能未死。” 说完这段话,全神医已经将虫二所有伤处缝合,并且拼补过碎肉,做过一番打理。 笔趣阁 那尸体此时虽然还不能说是莹润如生,但如不细看,也绝读不出丝毫死气。 全神医的这手外科功夫,可是直追当年秦华啊。 庆云瞻仰着老剑仙最后的遗容,忽然吁了一口气, “所以如果凶手真的是未死的封魔奴。 他杀虫二,是为了向渡情劫大士示威?” “也许这并不是原本的计划,只是一个巧合。 若封魔奴真的所图如是,量也不愿打草惊蛇, 多半,还是因为虫二先识破了他们的行藏。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自然免不得拼个死活。 只是,他们究竟是如何摸上这兰若后山的呢?” 胡世玉的美髯此刻几乎捻落了一半,可是其中还是有许多关节他没有想通。 庆云听到摸上兰若后山这几字,忽然击股惊呼,四道目光刷地聚拢过来,庆云急急向胡世玉道, “晚辈,晚辈只是想到了某种可能……” 全元起被留下来收拾虫二遗体,胡世玉此时却紧随在庆云身后狂奔,心中暗自感叹后生可畏,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不再是那匹前驱的头马了。 白云之腰有草庐,正是庆云当日天降处。 那片草庐只住了两户人家, 一户便是胡世玉与续弦梁氏的居处, 另一户,住的是那日庆云所见的吉白尼。 方才庆云听说高桥尼竟与吉白尼同住,心头的忧虑不禁又盛了几分。 吉白尼与帛爰此时都在屋中,怔怔地望着风风火火闯入的两人。 在后山如此不顾礼数地横冲直撞,还真是前所未有之态。 “都督!” 吉白尼忙上招呼,二人本是邻居,向来熟稔,岂知胡世玉此时连应声的心情都没有,径直向榻前走去。 榻上有人,眼下屋中如此动静,那人都不曾发出一点声音。 人,果然是高桥尼,只是她似乎身受重伤,陷入了深度昏迷。 “怎么回事?” 胡世玉沉声问道。 吉白尼忙垂首答道, “高桥前辈今日去后山林中查看此前布下的禁制,可能是遇到了外敌,她带伤侥幸逃回,昏迷在院中。 贫尼听到声响,见到她时,已是这般,人事不省,未曾开口吐过一字。” “怎么没有人通知我?梁箫笙呢?” “她去寻小充华了,尚未回来。” “什么?充华也不见了?” 》》》》》敲黑板时间《《《《《 本节一过,又欠下了好多知识点需要解说,比如封魔奴的背景来历,比如癌这个字的古籍出典。不过我们首先要兑现之前关于木兰将军姓氏辨析的承诺。 上一回我们说到,木兰将军,花姓,朱姓,魏姓说都各自有一定道理,那么木兰将军她到底姓什么呢?这时候我们就要从“花”这个字的字源说起了。无论秦汉魏晋,其实都不存在“花”这个字的,当时表达花的意思,所书皆是华实之“华”。前文写到达摩录书时,有《拈华刀》出魏孝烈将军,盖是也。 《说文》《尔雅》,均无花字,现在你可能会看到一些魏晋前的文章里使用了花字,那一定是取自晚期的募本。《四库全书》重新整理的《说文解字?华》字条注解如是说:花字起于北朝,前此书中花字,出于后人所改。《康熙字典》注:北朝前唯有《后汉书?李谐?述身赋》曾用花字。这是《四库》校检中的一处重要错误,因为写《述身赋》的作者李谐是北魏李谐,此文尚存。注者在此处将之与东汉李谐混淆了。 所以花这个字,诞生于北魏时期。有人认为当时鲜卑文人首创了一批新字,花字恰在其中,此论无据,忝备一说。这个字最早期的注音,并不是花,而是诃。古诃何同音。因此关于《通志?氏族略》,《姓苑》所记载花氏出自何氏,是有逻辑依据的。史书当中,除了木兰将军,第一个被收录的以花为氏的人物是唐将花敬定。这一点也可以证明花作为姓氏出现得相对较晚。 在北魏时期,又有另一种风潮开始盛行,那就是种植牡丹。洛阳牡丹的盛名,固然以隋唐为盛,但是早在北齐时,便有文人(杨子华)画牡丹。牡丹与芍药在品种上的区分,按时间应自北朝始。欧阳修《花品序》称,“洛阳人称花曰某花某花,称牡丹则直称花。”如古代江唯指长江,河唯指黄河一般,古代花字曾特指牡丹,本文所云太武帝赐牡丹名花,便是为了迎合这一说法,以及为花字转音为华合理溯源。 本文取花氏出何氏的记载,以其出“西汉良家子”推演花氏出汉车骑何苗将军。何苗,本为朱氏,原是大将军何进的表弟,过继在何家。何苗本家朱氏恰曾活跃于黄陂地区。因此花氏出于此支朱氏,有事实依据可靠。 魏氏说有实物碑证,为官立,恰北朝国号为魏,因此本文取赐姓做解。则朱,花,魏这三种关于木兰将军最靠谱的三条姓氏考,便可全部贯通。能将花姓来历和木兰家世摸到这个地步的文章,笔者保证你此前看不到,此后照抄的那是一定会有。但来到这里的朋友说得出出处,逼格自然就更高一阶了。 考证这个东西,需要在诸多记载,证据中,筛选可信的,再以合理的方式穿起来。所以不是说古籍记载存在矛盾就无从考证,这就更需要其他的知识点加入进来将证据筛选融合。我们考证达摩,考证花木兰,都是这个思路。等到笔者日后写三国的时候,还会考证貂蝉,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在其后呢,笔者又留了一个尾巴,说花木兰收了代郡尉(魏)显为义子,生尉(魏)长命,传承花刀将的美名。虽然这两个人都是史实人物,可是记载上与花木兰并无关联,为什么非要扯上他们呢? 这就要从《隋唐演义》中的一段公案说起了。隋唐中有一员猛将——花刀将魏文通,无论那一版本的平话演义,都有这主,而且排名都在尉迟秦琼之上。很多人都说这魏文通是完全虚构出的人物,错!此人是有历史原型的,那就是雁门义士尉文通。 尉这个姓,有“鱼”,“魏”两个读音,正支都是“鱼”姓,为什么会出现“魏”姓读音变种,又为什么会继承花刀美名,哎,在本作当中就给出了答案。 第五十六章 惊魂绝壁秋千索 喋血荒郊魔花田(上) 一个在榻上昏迷不醒,一个在眼前一问三不知,还有一个棍棒打不出屁的内向小丫头。 胡世玉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便拉庆云退出了房去。 “她伤得可真?” 二人走出数十步,庆云便小声询问道。 “我验看过,头部确有外伤,不似作伪。” “只是这时间太巧了。 都督曾经说过,高桥尼在后山清修最久,后山据点多半出自她的经营。 可是她留有秘径的事情,却始终没有禀明都督。 如果在下猜想不错的话,这条秘径,应该可以一直通到前山兰若寺后门。 其中还隐有一处秘密据点,可能藏了不少都督在意的人。” “嗯。”,胡世玉明显有些心思不定,他此时最牵挂的自然是充华的安危。 他正要召唤几名得力手下听用,迎面却撞见梁箫笙不顾形象地奔了过来。 她身上衣袍已被勾破了几处,隐隐渗着血迹,此刻跑得已是钗横鬓乱,大口喘着粗气。 “遇到敌人了吗?充华呢?” 胡世玉急切地问道。 “我沿着她的足印追踪下去,在一片密林前丢了踪迹,除了这只帕子,没留下任何线索。” 胡世玉忙抢过帕子,还未展开,就扑簌簌地落下许多香灰一样的粉末。 小充华年纪虽小,但人却古灵精怪,很有主意。 她用手帕包了香灰,会不会另有深意? 嗡嗡,嗡嗡,一只蜂儿在胡世玉眼前盘旋。 他的心情此时差到了极点,被那蜂儿扰得急了,扬手就要去拍。 “且慢!” 庆云急忙将胡都督的手架了下来。 “你干什么!” 胡世玉显然是有些懊恼。 可是庆云却不急于辩解,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只颇黎瓶。 这瓶子因为生得好看,被庆云自刘必金多那里讨了来,充作随身玩物。 他打开木制瓶塞,举瓶在空中一挥,便将那蜂儿罩在了瓶里,随后立即将塞子重新塞紧。 ahzww.org 胡世玉心急火燎的要找女儿,身边这小子却忽然动了顽童心性要捉蜂子,这可把他气得是一佛出世,二佛涅槃,转身就要离去。 好在梁箫笙心思细腻,她觉得庆云面目表情不似儿戏,定是有什么特别发现,于是一把扯住了官人的衣袖, “等等!相必这位小兄弟有话要说。” 胡世玉被夫人一拉,自觉失态,知道方才是自己有些急了,这才悻悻道, “庆小哥可有何见教?” 庆云忙不迭地点头, “方才那张锦帕,可否借晚辈一观?” 胡世玉见庆云如此问,自然明白他也是在为小充华的事情操心,心中更生赧然,忙将那只帕子递了上去。 庆云将锦帕举在鼻子上嗅了嗅,频频点头道, “没错!就是这个味道!” 胡氏夫妇被庆云这没头脑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却不知该如何问起。 好在庆云也没让他们等待太多时间,便开始了答疑, “这帕子上的味道我曾经闻到过。 那是与高桥尼初见时分,在七佛峰的半山庙里,便弥漫着这种香气。 当时大哥在和两位倭女拌嘴,我无聊得在数飞虫,那时便发现院内聚有这种蜂子。 今天小充华的锦帕上留有同样的香味,又引来了蜂子, 现在想来,恐怕是那香灰的缘故。 我曾听二哥讲过,蜂的嗅觉极好,所以他们追踪气味的能力极强, 眼前这种蜂子应该就是容易受某种香味的吸引。 而这香,恐怕都是高桥尼刻意制来引蜂的。 大批蜂儿的活动,就可以指引他人随蜂儿寻到香味来处。 小充华虽然年幼,但却甚是机警, 一定是她撞见了什么机要事情,被人掳去, 于是故意留下锦帕,沾了香灰,希望能留作线索。” 梁箫笙一听便急了, “那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杀充华灭口?” 庆云摇头道, “只要他们知晓了小充华的身份,想来不会刻意留难。” 胡世玉双目微阖,频频摆首。 他当然知道,如果小充华的身份暴露,固然生命无虞,但定然会被当做价码与他周旋。 他自然不会像梁氏一样问那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于是直接开口道, “庆小侠既然如是说,应该是已经想到办法了吧?” “成与不成,现在我也说不准。 只是据说蜂儿除了嗅觉灵敏,依靠阳光与地形辨路的本事也是非常强的。 这种蜂教蜜蜂为大,教马蜂为瘦,会不会是人工豢养的特别种类? 我将它装在这颇黎瓶中,隔绝了气味,希望它能寻光望气,带我们回到它的巢穴。” “箫笙,你先领庆小侠去充华失踪的地方,沿途做好标记。 我去找几个人手,马上赶来。” 梁箫笙未嫁予胡世玉之时,本就是保义秘谍中的佼佼者, 方才的些许慌乱,只是由于对充华的担心过甚。 此时她听说庆云或有方案,心中大定,立刻恢复了往日风范。 她带庆云一路且行且记,来到一处密林边缘。 胡世玉到得并不慢,兵在精,不在多。 他身后两名女将,英姿飒爽,都是庆云的相识,正是孟珺婷与元纯陀。 庆云见人已到了,便举起手中的颇黎瓶,那蜂儿在瓶中拼命地振着翅膀,贴在瓶壁的一侧,正是入林的方向。 众人沿着蜂儿的指引,在林间寻到一处缝隙, 隐隐约约间,似乎还能见到些断枝足印,仿佛确曾有人走过。 庆云托着颇黎瓶走在最前,余人鱼贯而入。 众人摸索着走了约莫一里多路,梁箫笙忽然咦了一声,前冲几步,借着叶缝间透过的星星之光,自落枫中拾起一片红线扎成的如意结。 好强的眼力啊,庆云不禁暗自佩服。 “这如意结是我为充华编的,她果然曾经过这里!” 梁箫笙的声音很急切,虽说不上是喜,但至少已看到些许希望。 众人并未因这个小插曲做片刻停留, 在列都是聪明人,都懂得尽快找到小充华才是关键,没有时间留给他们短叹长吁。 相反地,这只如意结给他们带来了信心,增添了动力, 这至少说明他们的方法是对的,他们的方向是正确的。 第五十六章 惊魂绝壁秋千索 喋血荒郊魔花田(中) 又走了一柱香时分,庆云眼前忽然光幕倒卷,视野一片开阔, 穿出树林,竟是一片悬崖。 那蜂儿在颇黎瓶里上窜下跳,也辨不清是在指示哪个方向。 胡世玉一行相继从林中走出,眼见此景,个个眉头紧皱。 元纯陀最是藏不住心思,马上就开启了口炮模式, “你这是信得什么妖法,把我们都带到沟里来了。” 梁箫笙仍不死心,跑到悬崖前躬身下探,所见果然是绝壁千仞无凭籍。 她心中焦急,不觉多踏了一步,脚下砂石翻滚,其势欲崩。 胡世玉在一旁见了,忙舒猿臂,一把将梁箫笙捉了回来,一片滚石扑簌簌滑落,半晌不闻击石声。 老都督沉吟半晌,正想放弃。 庆云忽然开口,同时解下腰带,将一头交在胡世玉的手中, “胡都督,麻烦你牵我一下,待我仔细看看。” 胡世玉虽知希望渺茫,但急病乱投医,既然庆云要试,他也自然配合。 其实庆云只是想到了当日在浮戏山的周旋。 小龙王凭借凸崖下的一条暗道,甩开了一众蒙面杀手。 这里莫不是…… 身后既然有人拉扯,他便将身子完全探出突岩。 崖壁大多数地方都是光秃秃的,偶有两三处生了藤蔓。 眼见某处长藤蔓延极远,似乎在十丈开外没入了岩壁, 庆云心念一动,旋身纵回, “那边似乎有些异样,我先去看看。” 庆云寻到了垂藤的崖畔,在胡都督的掩护下,挑了根粗壮些的藤蔓慢慢爬了下去。 崖上的几位女子虽然都想探出身子去看,但终究又有些不敢,只能咬唇抱在一起,为庆云默默祈祷。 藤蔓承受着一个人的重量,有规律地蠕动着, 胡世玉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了任何微小的变化。 忽然自藤蔓另一头传来一阵于方才不同的规则抖动, 三,三,二, 这是约定好的暗号,有路,同来,安全。 胡世玉大喜,忙环视一圈,挨个嘱咐道, “箫笙,你殿后。” 称起妇人的时候,老都督语音沉缓,满含深意, 与其后威严语调,泾渭分明, “纯陀,你先下去。 然后是老身,孟幢主跟上。” 简单的一段安排,考虑却极为周全,自然无人忤逆。 元纯陀轻低螓首,便扶藤而下。 山岚吹过,藤蔓随之一起飘摆, 纯陀身材娇小,在风中如浮萍无定,只能死死抓着藤蔓。 她只要微微垂首,那无尽的深渊就仿佛生了巨大吸力,相似有双无形的手抓住她的脚踝,让她全身发软。 但她若不看,那真的是全无落脚处,一阵风来,一阵惊魂。 这时候,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下面喊着方位,心中不由一暖。 在岩壁凹陷处有一道石隙,石隙外的一块突岩是唯一可落脚处。 庆云此时仰卧在突岩上,半探出身子紧紧攥住藤蔓试图帮元纯陀稳定藤索,并且出言提示可用的落足方位。 有了语音导航,难度固然降低了很多, 至少风起时能快速调整,伏在岩壁上暂避。 只是不知,庆云方才一个人爬下这段藤蔓的时候,又是怎样一番艰难。 眼见元纯陀爬过了崖壁内凹处,离落脚的凸台不过丈许高,胜利已然在望。 忽地一阵横风吹来,此时元纯陀四面腾空,无处借力,整个人都被带得向横里一荡。 庆云躺在石台上,左右也无处阻挡,被这股力道一卷,顿时横拖出数尺,一只脚都被甩在了石台外面。 零点看书网 他竭力稳定着藤索,但是只靠拉力很难与横风的剪切力对抗。 好在风去得也快,他又被活生生拖拽回了原位。 元纯陀双腿未来得及勾住藤蔓,两条修长的玉腿就在庆云的眼前飘来荡去,若在平时必也是一番旖旎。 可是庆云此时哪里有心情去欣赏,他深知元小姐眼下命悬一线,整个身体的重量,只靠双手,能撑到几时? 他颜测风速,感觉拂面风丝最弱的当口,大喝一声, “跳!” 元纯陀想也没想,便双手一松,直落而下。 其实这并非是她盲目,而是她的手掌已被磨得鲜血淋漓,再也支撑不住,索性一赌。 庆云双臂用力一扯藤索,借力起身,趁势揽住下落中元纯陀的纤腰,向石台内侧滚倒。 元纯陀虽然比庆云大了许多,究竟还是未出阁的女子, 被男人这样抱住,顿时大窘,心中自然生出抗拒的念头,扭动身体不住挣扎, 只滚了几圈,便将庆云重重地甩了出去。 庆云的额头嘭地撞在石壁上,鲜血淋漓。 但他既未抱怨,也未辩解,只是赶去扶那绳索,再次向峰顶的同伴摇起了讯号。 不一会儿,又有人上了藤蔓,庆云再次仰倒扶藤。 他额头沥血未干,和着汗水,画出道道朱痕。 元纯陀终是识得大体,知道这个男孩儿方才对自己并无半分不敬的意思。 那小充华与他也非亲非故,可是看庆云这副卖力的样子,定是出自少年善良质朴的本心。 于是,她终于放下了心头最后的芥蒂,脑海里也再未翻起过因元悲之死引发的怨尤。 庆云的努力和执着,不但教会她放下心结,甚至让她放弃了矜持。 她见庆云用弱小的身子竭力稳定着长藤,想起了自己自藤索跃下前横风拂起的险状,默默地走了过去,屈膝骑在庆云身上,帮他固定住身形。 胡世玉爬下岩台的时候,望见眼前这情形,险些一脚蹬空。 好在这老儿很快便想通了原委,忙劝元纯陀让在一边,否则万一被她老娘看到,这庆小哥可就真就有理说不清咯。 老都督扶稳庆云,将孟,梁两位女英雄也接了下来。 庆小哥此时已经累的虚脱,却还是用挂满水泡的双手,颤抖着自怀中取出颇黎瓶托住。 在胡世玉看来,小充华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他对此上心那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庆云也能做到这步,着实令他有些感动。 而显然,庆云此时还未意识到自己已经挣到眼前这位数年来隐藏在深山古刹,可是却能量超群的北国大佬一个天大的人情,更无法估量这个人情的价值和意义。 他的心思很纯粹, 小充华是个可爱的女孩,她现在有危险,他便有义务将她带回父母的身边。 人只有在最纯粹时,做出的事情才最感人。 第五十六章 惊魂绝壁秋千索 喋血荒郊魔花田(下) 引路蜂很快又恢复了工作, 五人小队穿过石隙,在山中蜿蜒绕行,攀岩穿林,四周景物不断变换,直到眼前倏然一亮,走入一片花田。 那蜂儿到了此处,便在瓶中上下翻飞,不再指明方向。 庆云换了几次位置,结果都是一般,不由叹道, “看来,此处就是这种蜂儿平日聚集的所在了。” 此时并非花季,因此眼前虽然是一片广袤的花田,举目却是一片绿油油。 田里的种植物很单一,在每株茎叶的高处,都托着一颗毛茸茸的绿色果实。 元纯陀见那果实可爱,摘了一只,掰开来正要凑在唇边去嗅,却被孟珺婷拦了下来, “看这果形和一地红泥,此间种的,应是虞美人。” 胡世玉摇了摇头, “不,比虞美人更可怕。 这是断肠草,又称魔鬼花。” 这两个称呼都不像是什么好名字, 元纯陀隐约便觉得那果实也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于是忙甩掉手中的绿毛怪,乖乖躲在了母亲身后。 断肠草,便是后世所谓罂粟, 是自西域传入的品种,与中国土生的虞美人本是近亲,只是植株内生物碱的含量还要略多些。 魏晋文人喜将虞美人果实捣碎,与五石散和酒同服,渐成吟糜之风,败坏朝刚风纪,终致五胡乱华。 因此北魏太武之初,便明文禁止种植断肠草,虞美人和火麻。 胡世玉眼见面前诺大一片断肠草田,一眼望不到边,心头大为不快。 只是眼下还有正事,他没时间与这花田纠结,举目四下打量着,是否还又什么办法可以寻到小充华的踪迹。 “喂,呆子,你在看什么?” 元纯陀与庆云已经十分熟络,他见庆云举双手围了个框,在那里比划来比划去得,忍不住揶揄道。 庆云一边比划,一边解释道, “我感觉,这片花海是聚气的明堂。 山中缺水,所以宅主用了绿植旺水气,这附近,应当有人居住。” “哎?你还懂风水?” 庆云被纯陀问得有些不好意思,赧然答道, “略懂,略懂。 这明堂应是盆地,四面高,中间低,因此我们很难看到远处的阳宅。 此地无水,只宜望风, 根据我的测算,这阳宅,应是在那边。” 庆云伸手一指,元纯陀抢先便冲了出去。 反正胡都督和自己的老娘都还没个主意,倒不如先按那小子说得试试。 地势果然暗藏蹊跷,顺着庆云计算的方向走出约莫一里,视野顿时开阔, 只是眼前这一地狼藉,将元纯陀的俏脸骇得惨白。 此处显然刚刚经历一场大战,断刃,血渍随处可见, 一人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柄铁剑,残红仍未沥干。 庆云是第二个走上缓坡的,他见到地上那具尸体,脸色大变,忙加速冲了过去。 尸体黑巾蒙面,身上多处剑伤,但致命的是那最后贯胸的一剑。 杀人者弃剑,说明当时很可能是为了营救同伴御飞剑制敌。 死者庆云并不识得,但那柄剑庆云却是非常熟悉,正是陈叔的配剑“巨阙”。 自己寻了许久都没有消息的陈叔,方才就在这里遭遇一番恶战? 前方的树下还有一具尸体,他一身道袍,胸口横竖几道凄婉的抓痕,撕碎了所有生机。 庆云取回了陈叔的巨阙剑,用布条缠好,背在背上。 他此时正缺一把趁手的兵器,陈叔的巨阙和他的干尝断同属重剑,倒是趁手。 ranwen.la 胡世玉只是简要问过了原委,便默许庆云收剑,转去查看另一具尸体。 几人并未耽搁太多时间,也就是庆云藏剑这么片刻功夫,便又重新上路,只是各自神情均添了几分凝重。 胡世玉担心的是,此处并非安稳所在,小充华是否会在混战中受到牵连? 庆云则是得知陈叔也在这里,挂念他的安危,心下更是焦急。 路途间,大家简要交换了一下情报。 孟幢主先向胡世玉简单交待, “蒙面人死于巨阙剑下。 据庆小侠说,这把剑是隐居南朝的檀宗巨子陈道巨的配剑。 陈道巨自月余前离了南朝,下落不明,此时有现迹嵩山的可能,目的未知。 死者似乎是封魔奴的四犬之一,身上有封魔奴当年的标记。” “嗯,树下那人左手只有两指,似乎是檀宗外门祭酒七指神剑苏七弦。 以死法看,不出意外,应是封魔奴的手笔。” 庆云听胡都督如是说,心头一凛, “苏观主?据我的朋友提起,他前些时日离开梁国六合观随华阳先生游历去了,为何竟然横死嵩山?” 胡世玉无奈地摇着头, “哎,其实胡某心头受到的冲击远甚于你。 枉我还自认为这两山之间虫走蚁动,尽在胡某人的掌握。 现在看来,卧榻之侧都是藏龙卧虎,还真是…… 谁!” 胡世玉忽然一声厉喝,向路旁的灌木丛扑去。 随着一阵桀桀怪笑,一名佝偻老妪抢先跃开,隐入林中。 几人追到林边,仔细查看,果然是预先设有不少禁制,只能悻悻退去,沿原路前行。 好在没走多远,便可依稀看到一处小村落, 几座木板房错落有致的聚在一处,显然是有人常住。 只是山雾如蛛网,披在高低各处,让眼前这幅梦幻的山居图,蒙上了一层诡异莫测的色彩。 虫二遇袭,高桥昏迷,充华失踪,草野陈尸,怪异老妪,曲径藏幽,魔鬼花海,绝境荒村…… 一路的离奇事件将五人的神经都崩到了极限,若是再经些许刺激,也许就会有人支撑不住,率先崩溃。 元纯陀不小心踩中了地上干枯的罂粟果壳,啪地一声脆响,便将她吓得将身子往后一缩。 庆云此时就在她身后,以为是生了什么变故,一时英雄意气,自然得将她纤腰一揽,接了过来,随后挺胸怒目,将伊人护在身后。 那响动显然是惊动了林中的某些活物,忽有两对大眼掀开,警惕地向外张望。 一只如狸猫般的斑斓掠影倏然奔出,拖着嚎哭般的枭叫声,直接向坠在队伍末尾的梁箫笙扑了过来! 》》》》》敲黑板时间《《《《《 虞美人是一种常见的园艺花卉,也是中国土生物种,但是它其实与罂粟同科,而且药效也相近。罂粟传入中国时间,最早的确凿证据,在南北朝。最早的文本记录出自本作中的大能陶弘景,其《仙方注》云:断肠草不可知。其花美好,名芙蓉花。(阿芙蓉,断肠草皆罂粟古称。)但是晋代以前,我们也有土生替代品哦,就是更为常见的作物虞美人,这一条我们是为之后情节的背书,此处不做展开。 那么上回书我们曾经提到一个人物——封魔奴,名字很霸气,一听就像是小说里攒出来的,是吧。哎,看官您还真猜错了,这封魔奴啊,恰恰是一名史实人物。这样一个人物以前没有被挖掘出来嵌入文学作品,笔者也是很想不通啊,看来北魏历史还是太过冷门,这么有卖点的角色都能轮到笔者这个小萌新来拔头筹,实乃幸事。这封魔奴是渤海蓨县人,为什么要点出这个本贯呢?其实是剧透啊!前面都讲了那么多了,渤海蓨县这个地方在北朝确实出了不少名人,各位看官可以自己品,仔细品。 本作当中关于封魔奴的设定有多少是根据史实,有多少略做了推断?我们一条条来分析: 1.封魔奴是罪身——正,他本出官宦世家(祖父封懿),因伯父犯罪,受刑入宫。 2.封魔奴曾为内幸——正,他先被征为内行内小(北魏皇帝的基小),迁中曹监。看这两个官名就知道,封魔奴本是宦官。他的后代都出自义子。那么为什么本作说他是假太监与冯后有染呢?这活,魏忠贤,李莲英也干过不是? 3.封魔奴平城诈死?——封魔奴官记死于太和七年(483年),平城。在本作开始的时间节点前,已经翘了。但是他曾经被二次下葬,现存墓冢于正光二年(521年)改葬蓨县,墓志尚存。这个改葬有何蹊跷?这里面文章可大了。封魔奴世代为官,他死的时候也是美谥,可见圣眷正隆。他的义子封回,孙子封隆之,封延之都是高官,在483~521年间,并存在家道中落这么一说。但蓨县墓志中却明明白白记载了“但事历家祸,先茔靡记”,也就是说,家中大祸,连以前的坟头都找不着了。这祸从何来?那咱们就必须找出些恩怨对不对? 4.刘缵之事真乎?——刘缵,南齐骁骑将军,史书无独立传记,但却在南北史中有多处客串。虽然《南齐书》中不见其外貌,但《魏书》几乎将他夸上了天,“安世(字)美容貌,善举止”,“琛(甄琛,是个男人,年轻的时候馋刘缵,不得。一直熬到六十岁娶了刘缵二十岁的孙女。洞房翌日,还不忘夸赞其中幸事,事在其传。)钦其器貌,常叹咏之。”。这个人在永明元年(483年,封魔奴史书死亡年份),永明七年(489年)两次出史北魏,“太后冯氏悦而亲之。”。冯太后养小幸这事儿天下皆知,其中最出名的便是李冲大人,他幸临刘缵,在《南齐书》,《资治通鉴》里都有详条。《魏书》虽然没有明言,但是根据殿前肉麻对答,官史口水他的相貌来看,多半也就是那么回事儿。本书根据封魔奴死亡时间,找出了二幸对立的这层关系。当然,这层对立站得住脚,关键还在后面一条。 5.刘缵死于封魔奴之手?——之前我们说过刘缵本人无传,他的死也只能收刮别人的传记。据《南齐书?王晏王诩传》记载,在永明六年(488年)到延兴元年(494年南齐延兴非北魏延兴)间的某年,“广州刺史刘缵为奴所杀”。南齐广州刺史刘缵与南齐骁骑将军刘缵是否一人,虽然没有100%的必然联系,但是活跃年代几乎完全重合,二人同国,同时,同名,不是一人的可能性极小。 把封魔奴和刘缵两个人的历史记载,时间节点拼起来,重新捋一遍,二幸争宠,弃旧保新,其间种种疑问便全都解开,想来就是这么回事儿没跑了。 封魔奴以483年卒,阳寿六十八记(碑文)。他生于416年,和刘裕,檀道济,萧道成,拓跋焘,冯太后,姚兴,赫连勃勃这些风云人物的生年都有交集,绝对是个上好素材哦!历史系玄幻系的写手们看过以后可不要让如此瑰宝继续埋没了。 第五十七章 林隐孤村付一炬 雪埋冤案涉两朝(上) “二娘!” 待那娇小的身影发出了人声,众人这才认出那脱兔一般的小充华。 梁箫笙见充华无恙,自然喜出望外,连忙冲上前将她一把抱起,四道泪痕溅在一处。 1200ksw.net 继母与女儿间的情谊能自然到这种地步,生活中固然鲜见,文学作品里更是绝无仅有。 与母女重逢的热络不同,庆云此时周身血液冰凉,几乎就要凝结。 他感觉到两道寒光割面生疼,揽住元纯陀腰间的手顿时松了松。 可是元纯陀此时对他信赖满点,再加上被男子将纤腰一环,本就痒痒地用不出什么力道。 庆云这一松手,她更是站立不稳,合身倚在了庆云肩头。 瓠采亭自林中走出,每跨前一步,庆云的心头都是一紧。 他此时动作大些也不是,扭捏些更不妥。 好在孟珺婷早就看不过眼,将女儿拉到了自己身前。 元纯陀哎了一声,目光却始终未离开庆云,惹得瓠采亭一阵冷哼。 胡世玉自然更关心小充华,便也不想去凑那热闹,只是先挤到庆云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 庆云侧身点了点头,便微笑着迎了上去, “四姐!你果然在这里!” “你的好姐姐,似乎很多嘛。” 瓠采亭冷了一张脸,话里的醋意啊,听得众人牙根都是一软。 元纯陀忽然琢磨出怎么回事儿,正要上去理论,早被老娘死死按住。 胡世玉刚要退下,见这局面,不免捋须微笑, 心道是一物终有一物降,庆云这毛头小子这时候忽然就蔫得说不出话,看来还是需要自己出面圆场, “这位女侠应该就是小龙王的结义四妹瓠采亭吧。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瓠采亭应是初见胡世玉,听他如此发话,微怔了怔, 眼前身前这位官爷穿着贵气,仪表不俗,态度立即变得异常恭谨,屈膝娉婷致礼, “这位官爷,民女正是瓠采亭。 被兰若皆空堂首座掳至此间,已有数日。” 胡世玉眯眼望了一眼远处的村落, “这几日,你便住在这村中?” “不错,只是此时村子已经……空了……” 瓠采亭的声音越来越弱,眼见远处的薄雾由白转黑,竟然霎时浓烟四起。 莫不是有人在烧村? 村舍都是茅顶木板,燃烧起来必然极快,待胡世玉等人赶到的时候,已经只剩一片焦垣。 辛辛苦苦找到的可疑据点,瞬间化诸一炬,让这位保义都督好不懊恼。 只是好在小充华已经寻回,勉强可以自尉吧。 “四姐,你可在此见过陈叔?” 对于庆云来说,能够得到将他从小拉扯大的陈叔下落,比其他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这一点采亭自然也明白。 “见过。有人以萧竟陵为饵,将陈叔骗来了这里。 在我之前,他似乎已经被困很久了。 陈叔初来此地的时候,喝过梦婆的汤药,人有些浑浑噩噩,连我都认不出来。 直到苏祭酒到了,才暗里助他去了药性。” 梦婆? 难道是方才那名鸡皮老妪? 庆云虽然心里存了疑问,但此时需要问得着实太多,只能先挑紧要的先说, “苏祭酒又是何时来此的?” “苏祭酒昨日才到,他和一批黑衣人混在一起,仿佛卧底了有些时日。 那批黑衣人和三皇子密议之后,为首几人便与三皇子,彭城长公主先行离开。 只留下了六个人,苏祭酒也在其中。” “四姐没有受到禁制吧。” “没有,我本领低微,在这里根本无法寻到出去的道路。 平日又有梦婆在一旁看着,根本逃不出去。” 胡世玉见两人聊得始终不痛不痒,完全没有触及自己关心的问题,终于忍不住开口带节奏, “姑娘救下小女,胡某甚是感激。 不知林间那场恶斗,又是怎生情况?” 瓠采亭随众人一路奔来,此时当然已经知晓了胡世玉的身份。 见他出言垂询,连忙应道, “胡都督见外了,其实小充华并非是小女子救下。 那本就是她自己机灵。 苏祭酒连同几位黑衣人昨夜便不知去向。 但他在离去前曾为陈师叔推血过宫, 今日陈师叔略恢复了些功力,便欲带我离开。 梦婆对村中动静一直看守得很紧,察觉陈叔要走,二人便大打出手。 陈师叔身上禁制已经解了大半,梦婆不是他的对手,便一路逃向了花海。 恰在此时,正撞见那六名黑衣人狼狈地逃了回来,仿佛也是刚刚经历一番恶战,个个身上带伤。 苏祭酒当时怀中抱着小充华,另外一名黑衣人不依,定要抢过来,还指认苏祭酒是奸细,差点坏了他们的什么好事。 苏祭酒略一迟疑,立即便有人猝起发难。 陈师叔自然识得苏祭酒,眼见苏祭酒有难,立即飞剑驰援,先行斩倒偷袭的那名黑衣人。 苏祭酒见身份败露,便放开小充华,与四名黑衣人斗在一起。 陈师叔手中无剑,一时拿梦婆不下。 场中只有我一人落单,却哪里也插不上手。 小充华立即机灵地向我奔了过来。 当时我见那几名黑衣人中有一位高手,苏祭酒左支右绌,眼看支撑不了几时,便先带了小充华隐入林中。 后来隐约听见苏祭酒的惨叫,和陈师叔的怒喝。 打斗声依然不止,只是渐渐远去。 我带着小充华,唯恐触发禁制,不敢深入丛林,正不知还能躲到几时,你们便来了。 那小丫头甚是乖巧,随我躲在林中,不哭不闹,都无需吩咐。 否则,我们可能早就被那鬼婆寻到了。” 胡世玉仔细一品,这一段经过倒是圆得天衣无缝,寻不出什么破绽, 便丢下一对儿小儿女叙旧,自己带着几名属下去找出路。 庆云又问了些别后详情,知道那空空空空自将瓠采亭交给梦婆后便再未出现,但是空空空空曾经在此处私藏铁器,兵刃,若干银钱。 那杨绍先拉走的两车货物,多半便是这些禁品,故而当日他宁遭佛贤误会也不自辩清白。 杨绍先出自陇南仇池,与姚氏后秦比邻。 空空空空既然有意复国,与氐杨勾结私贩军火并不难理解。 只是三皇子,封魔奴,那些神秘黑衣人,甚至还有魏王亲信高桥尼都与这烧毁的小村有着莫大联系,这中间不知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五十七章 林隐孤村付一炬 雪埋冤案涉两朝(中) 胡世玉等人转了一圈,却也寻不到出路,只得怏怏回转。 眼下除了原路返回后山,别无他法。 好在梁箫笙在来路上都已经做好了标记。 否则单凭记忆,哪里还能在这山林间找到归途秘径? 若是陷在林中,就算能避开所有陷阱埋伏,绕个大半日寻不见出路,估计也只能落个困乏至死的下场。 1200ksw.net 秘径的出口处,离白云峰高桥尼结庐之处不远。 后山的许多疑点,终究还需要高桥尼给出个解释, 众人护着胡家千金返宅,也就不差这两步路,顺便来盘盘这位身份复杂的不死神仙。 只是来到庆云坠机坪的时候,一团火光又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火光旁传来阵阵嘤嘤哭声,火光里是依稀一具白衫人形。 胡世玉忙跃上前,向抱头哭泣的吉白尼和帛媛发问, “这是何意?” 吉白尼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应道, “高桥已经去了,贫道只能依着故国习俗将她火化,希望火神能送她魂归故里。” “你说已然肉身得道,享寿八百的高桥尼死了?” 孟珺婷满目狐疑,在这个当口,最关键的证人忽然暴毙,尸体又被处理得如此草率,怎能叫人不生疑。 “所谓八百寿元,不过是子虚乌有。 八百比丘尼,哼,此时还不是化作白日飞灰? 贫道知道你们是对我起了怀疑,怀疑高桥尼与私闯入山的贼人有勾结。 可是高桥尼自太武帝初建保义时就已经在军中留有档案,履历可有问题? 吉白虽然地位低微,但是跟随在高桥前辈身边,一直勤勤恳恳,可曾出过什么差错? 若是诸位上官因我倭国乡俗便生疑虑,那么便恳请诸位代为照顾高桥前辈的遗孤。 吉白,以死自证清白好了!” 吉白尼说罢,挺身便纵入火中, 饶是胡世玉身手敏捷,一把将她提了回来, 那熊熊烈火也已灼伤了她半边面目,将她痛得呛地哀号数声,便晕死过去。 胡世玉方才亲自出手相救,自然知道吉白尼方才死志决绝,并非做戏, 只能叹息一声,吩咐孟珺婷速去将人送到全神医那里治伤,再留元纯陀安抚此刻已经吓傻的帛媛。 这一日来命案连连,蹊跷异事层出不穷。 胡世玉深知这后山再难成为室外桃园,忧思填膺,恍惚出神,呆立在火光前,静静地望着高桥尼的尸体如那秘境村落般化作一掊焦土。 庆云陪了片刻,似是知他心思,善意提醒道, “其实,还有一条线索没有断。” “你说的是前山的空空空空大师吧?” 胡世玉怆然道。 “不错!去过那处村落的人,至少还有空空空空和杨绍先。 他们此时都在前山兰若。” “杨绍先前几日因不满佛贤诬告,愤然离寺,回返仇池,此时已过了代地。 空空空空受邀去洛阳传法,至今下落不明。 保义军,这几日也没有吃闲饭啊。” 胡世玉毕竟是胡世玉, 对于可疑的人员,一直都有安排跟踪排查, 庆云并没有比这个持重的老江湖多想出几分。 “既然杨绍先有问题,那么那个杨洌……” “杨洌绝无问题! 她为何能自由出入后山,你日后便知。 杨绍先与空空空空勾结,必是瞒着她的。 她对秘径一无所知。” 庆云见胡都督如此笃定,也不便多言。 只是这样一来,所有线索,那就真的都只剩了断头,乱糟糟再也理不出头绪。 “你先带瓠姑娘回白鹿峰吧。 今天吉白尼多半也要在书山暂住,替我看紧些。” 瓠采亭重逢庆云,心情实是大好。 北魏朝堂派系斗法,她本就不太感冒, 若非不忍见大哥忧心过甚,她才懒得理会这许多闲事。 所以这一路又蹦又跳,似乎还颇有些游兴,尤其是见到书山的分岔路口,更是忍不住要去一探究竟。 庆云只能警告她,这山上的暗探机关数不胜数,这才勉强断了她胡闹的心思。 吉白尼受了严重灼伤,神志已不清晰。 全神医用了许多消炎止痛的药物,这才让她稍有缓和,沉沉睡去。 好在故纸庙的面积够大,新增几名宿客,并不难安排。 之前庙里只有三个光棍终日死气沉沉地大眼瞪着小眼, 这几天随着庆云等人陆续到来,倒凭添了不少活力。 故纸庙的规矩,入夜是不能点灯的, 庆云还记得冯太后那日的暗示,忙赶在日头落山前,去找萧竟陵聊天。 近年来萧竟陵的交际圈非常狭隘,除了王书仙和全神医,接触最多的,怕就是虫二先生那个老不修了。 今日虫二先生出了意外,对萧竟陵的触动非常大,一日之间便苍老了许多。 他见庆云来问候自己,并不回避。 早些时候孟珺婷送吉白尼上白鹿时,他便已经知道这一天的追踪并无所获,于是便与庆云对坐品茗,好一阵唏嘘。 庆云简述了一下追凶的情形,忽然话锋一转,非常自然的切入了正题, “在后山荒村,晚辈发现了我派前辈陈道巨的踪迹。 据说他本意是想入嵩山谒见萧前辈,不料遭宵小诓骗,困在那里。 陈叔待我如再生父母,他与封魔奴遭遇,下落不明,吉凶未卜,晚辈很是担心。 不知萧前辈和陈叔有何旧谊?” 萧竟陵闻言,打了个哈哈,一声苦笑, “庆少侠,你耐着性子陪老朽讲话,怕就是为了打听当年那桩旧事吧。” 庆云面颊一红,连忙辩解, “不,不,不。也不全是。 只是许多事情都赶在了一起,难免惹前辈误解。” “哎,有什么误解不误解的。 有些事情迟早都是要说,迟说早说,都是一样的。 捡日不如撞日,老道再沏一壶茶, 我们,慢慢分说。” 萧竟陵坐定,再一开口,就像是鼓角横吹的伶人,不配乐的清口,嗓音虽然沙哑,却抑扬顿挫,中气十足,说到兴起处,手中茶杯砰然扣案,直将庆云听了个目眩神迷。 话说当年齐武帝驾崩,太子萧长懋早逝,由太孙萧昭业继位。 萧昭业正是叛逆年纪,一身纨绔陋习,如此德不配位,将朝中搅得是乌烟瘴气。 当时齐国朝野上下,无不企立新帝, 而人望最高,最为名正言顺的,自然是武帝次子竟陵王萧子良。 虽然萧子良本人志向之是安心做一个附风雅,信黄老,喜清谈,念释迦的闲散王爷,可是毕竟也不希望见到齐国倾颓毁于昏君。 于是在重臣王融的建议下,萧子良渐趋前台,逐渐压制了幼帝。 大位更迭其势已成,可谓顺天应时,朝野皆慰。 恰在此时,西昌侯萧鸾找到了萧子良, 他与萧子良闭门秘议,直叱当年高帝萧道成得国不正。 萧子良大惊,忙问萧鸾何出此言? 萧子良为人极讲规矩,不该是他的,他绝对不会去争, 如果他不是帝位第二顺位继承人,而且当今天子又失德如斯,他是万万不会走到前台的。 所以他才会对萧鸾的说辞如此在意。 萧鸾讲起当年萧道成谋国,真正的底牌既不是褚渊,也不是萧持斧,而是掌握了当时忽律奇兵的胞兄萧道生。 当年买通宋废帝刘昱身边侍卫,弑君易主; 提前查知袁粲,刘秉对萧氏不利,平叛肃反, 都是萧道生所辖忽律军的功劳。 萧道成深知萧道生的影响力,自己若是继续借助忽律军迫刘氏禅位,届时黄袍加身的很可能便是自己的兄长。 因此萧道成便对兄长生了杀心, 他假意找萧道生秘议,欲执行换天计划,拥立兄长为帝, 但是南国变故,首先需要防的是北朝动向。 若没有事先做好布置,南国变天之时,难保不是北国铁骑南下之日。 故而萧道成拜托兄长在北国也制造出一些乱子,比如——刺驾! 一旦北朝陷入乱局,那么南朝换天计划便再无障碍了。 是时北魏幼主元宏新立,冯太后牝鸡司晨,朝中也并非铁板一块。 萧道生应命北上,当时通过任神通与北朝一些心思活络的保义军接上了头,一同策划刺王案。 第五十七章 林隐孤村付一炬 雪埋冤案涉两朝(下) 庆云听到这里,在心底暗自计算了一下时间,忽然心头一阵热血上涌,仿佛明白了什么。 1200ksw.net 果然,当时忽律保义南北两大情报机构都存了明哲保身的心思,都不想消耗自己的力量行险, 于是就撺掇江湖上的“正义”势力作那冤大头。 被南朝驱逐,急需在北朝立足的檀宗便进入了两大机构的视野。 忽律保义合力暗助檀宗庆易寒刺驾, 为此制定了非常详细的计划,包括宫中的接应,事成之后的撤退路线,都有详细安排。 可是萧道成另遣秘使觐见冯太后,简明扼要说明了情况,二人便达成了幕后交易。 冯太后乐见南朝变天,坐山观虎斗,只是檀宗刺驾,许败不许胜。冯太后可以籍刺驾案大做文章,肃清异己,萧道成则请求太后顺便将萧道生留在魏土。 于是冯太后便利用胡世玉在保义军中的影响力,暗中调整了整个计划。 刺王发动时,庆易寒非常顺利地接近目标,但是接应他的陈道巨却临时被调走,执行对另一个重要目标的刺杀计划。 庆易寒察觉自己已成弃子,执行了玉碎方案,由檀宫卧底拯救魏王,以谋求保存檀宫一丝香火。 而陈道巨追杀的才是行动此时真正的目标——萧道生。 他与八百比丘尼配合,追戮萧道生于嵩山之畔,事后才得知庆易寒刺驾失败的消息,情知中计。 但匆忙中只能按照“玉碎”的布置,带了庆氏遗孤走避南朝。 萧道生这一死,南朝天下自然就落在了萧道成的手中。 萧鸾继承了其父萧道生在忽律军中的位置,一直暗中查访乃父当年死亡真相,并收集相关证据。奈何南齐两代君王人望颇隆,不宜行险。 萧鸾一直隐忍到萧昭业失德,萧子良半步代天的时候才找到萧子良,丢出撒手锏,其实是看透了竟陵王的为人,有意做一场豪赌。 萧子良听闻真相,果然心神不宁,亲上嵩山查证。 他遇到八百比丘尼,一一印证诸多关节,得知萧鸾所言不虚,顿时心生遁世之意, 假死脱身,结庐嵩山礼佛,为高帝当年弑兄之举赎罪。 而萧鸾则直接摘取了萧子良的果实,一年之内,换天自立。 但是萧鸾并非高帝嫡系后人,上位之后,人心不稳,他为缄众人之口,也变得性格乖张,暴戾多疑,才有而今南朝乱局。 当年刺王一案为何会忽生变数,陈道巨也一直被蒙在鼓里。 萧子良猜测,定然是有人将他诈死的秘密泄露给了陈道巨,才会将他引上嵩山。 陈道巨因为刺王失败,心中对庆易寒一直存了愧疚,因此对于探求真相,也是格外执着,因此才会遭人利用。 庆云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听完,当中并未插话,但心中澎湃,实难自已。 他此刻方才知道为什么李神俊,任神通对当年之事所言如此晦涩,为何冯太后要让自己来请教萧子良,为何盖坤击杀庆易寒却仍受部分门人庇护。 原来自己父亲刺驾身死,完全是南北两朝正治倾轧的牺牲品。 他如果真要寻仇,应该向谁发难? 设局的忽律? 借势的保义? 还是执行预定玉碎计划的盖坤? 越了解真相,庆云的心头越发迷茫。 原本支撑他闯荡北国的复仇念头,忽然变得荒诞滑稽。 这种心理落差带来得失落感,对于庆云这样年纪得孩子来说,是一种难以承受之轻。 萧子良看在眼里,知庆云心中不快,试图晓以世态炎凉,帮助眼前晚辈解开心结, “庆小侠今日有意将话题引向陈道巨,自然意在问讯令尊当年刺王案。 多半是得了渡情劫大士的暗示吧? 其实渡情劫大士对于令尊之死一直存了遗憾,毕竟庆宗主最后成了正治交易的牺牲品。 大士作为落子人之一,对于形势变化一直看得非常透彻, 北朝贵族的龃龉,保义军内部的摩擦,南朝兄弟间的博弈,包括檀宗內部的暗潮汹涌,无论江湖还是朝野,所有的势力都在倾轧和背叛里求生。 如此冷漠的世故终于让渡情劫大士下定决心跳出火坑,选择了和老道一样的道路。 只不过,她这个人,耐不住寂寞。 内心里还是一团火,迟早啊,要烧到自身。” 萧子良年事已高,话说得太多,便露了倦相。 正巧赶上全元起叫门催促,他便颤颤巍巍地站起,回房歇息去了,只留下庆云一人,独自在月下出神。 记得五小强结义之初,也有这么一个晚上,他在月下独落寞,还是四姐为他驱散阴霾。 此时的四姐……应该睡了吧? 庆云望着不远处四姐所住的禅房,没有灯光,夜静的出奇。 为什么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第一个想起四姐呢? 真是不争气。 庆云自嘲一笑,踢开了脚边一块石子,独自踱回房去。 》》》》》敲黑板时间《《《《《 现在的网络上啊,真的有很多直不起腰的公知。自以为学了一些西方学问,自己不会思考,不懂变通,陷入许多西式双标无法自知。这样的人,到也算可以忍了。那么什么样的人不能忍呢?自然就是可以扭曲,歪曲事实,散播舆论毒气的那些跳梁小丑了。 比如说网路上曾经流行一时的说法,中国现代词汇有百分之多少多少来自于日语。对于提出这样观点的人,就应该伸手一耳刮子,让他们清醒清醒,知道自己祖宗是谁,知道自己的祖宗文化是怎么会事。自己不懂,自己无知,也不要随随便便见了形状差不多得就去舔是吧?这话说得有些重,但对造谣的源头还不够。 至今我们仍然能在某某文库中非常轻易的搜索到《现代汉语从日语中引进词汇》这篇文章。我们仔细看一看,就知道这当中耍了些什么拙劣把戏。 该文通过“分类整理”,企图带节奏,达到似是而非的效果。但是其分类毫无章法,漏洞百出,计算重复。由于限于篇幅,并且为了自己能够非常平和的讲完,我呢只简要列举出一些谬误点。 比如说文中认为现代汉语中主副结构,并列结构的词语都来源与日语。我去,这打击面确实大了,一半现代汉语词汇就这么被划拉进去了。并列结构词语出自日语?推敲,刀剑,砍斫,盗贼,规矩,方圆,行走,道路这些词出自日语?中文为了美感,补足音节,在诗文经常将同近意词并提,请补足相关知识。 然后又根据时间,认为新名字都来自日语,最后确定一些加字,认为带这些字的词汇都是日语。比如电打头的,学,术,器,法等等结尾的字……初期部分基础学科,比如物理,化学的命名,我们借鉴了日语,这是确实的。但是这种毫无逻辑的引申,包括建筑学,工艺学,医术,武术,容器……我!只能说在某个年代,一些先进事物在日本出现的早些,尤其是电器,那么日本的汉风化名字被有意或者无意(汉语本来就应该这样取名不是吗)借鉴。但是如果对比现在两国学科命名,那差异是巨大的,说现代学科分类照抄日本的传言不攻自破。电器方面,哪怕是在日本科技摇摇领先时代,许多名词的命名法也和中国不同。而近几十年新电器爆发性诞生期,日语的汉字词汇量根本就不够好嘛!比如电脑,日本人根本不这么叫,哪里去抄?这种以科学发展时间线界定语源的判断,毫无科学性。 其次就是许多回输词,比如景气,派出……谢谢,请自读《说文解字》,类似派出的派字现代中国人确实没有几个能讲对它本来的含义,但这不说明他们来自日语。再如导火线,拜托,这不是中文词汇,中文词汇叫导火索。导火索,导水渠,这东西还需要抄? 对于古文稍有了解的人都会意识到,诸如(大)本营,内阁,幕僚,雅乐,会社(这个词虽然现代中国已经不用了,但是汉代典籍常用),机关,封建,这些词语其实都是古籍中有典出的。 有一些“舶来词”看上去是崭新的,但其实还是中国古代舶去得。比如说主义,阶级,资本,选举,他们真的来源于日语? OMG,介绍这位公知一本工具书,叫做《通典》,这本书有些年头了,是唐代杜佑编撰的。唐代,也就是友邦与中国文化沟通最密切的那个年代。我们随便翻一翻,就可以看到: 《通典?礼三十三?事宗礼》:后宗立则宗道存,而诸义有主也。立主义存。 主义,宗法,核心规则的意思。 《通典?选举四》:晋始平王文学李重又以为等级繁多,又外官轻而内官重,使风俗大弊,宜厘改,重外选,简阶级,使官久。 选举,标题名。阶级,等级分别的意思。 难道这些不是我们自己的语言?更有甚者将XX主义,XX阶级,甚至XX主义宣言(因为宣言为并列结构词法),这些派生词全归入日语了,我&¥……#* 这些还不是最无耻的。最无耻的是你可以在所谓“日舶词”列表里看到大量西方译音词,直接偷梁换柱便成了日式创造,这种分析方式太韩国了。比如古柯,加农,瓦斯……还有一些在中国语言里根本没有被采纳,只是以某种方式共存的词汇,比如水素,肉弹,酵素…… 这样的资料堂而皇之的存在,并不断有人为之背书,真的是可悲! 今天笔者为什么忽然拿这些“日式舶来词”开炮了?当然是因为下面要讲到的“癌”。这个字。癌这个字出于何处?是日本舶来词?nonono,这个字本来读岩,原本就解释肿块,在《黄帝内经?灵枢》中就有“狐迹癌明之属”的记载。元代医书《世医得效方》,宋《仁斋直指》,《传信适用方》,明《普济方》,均有此字。最详实的记载便是《本草纲目》关于RU癌的记载:妇人RU癌,因久积忧郁,某部位有核如指头,不痛不痒,五七年成痈,名RU癌,不可治耳出汁。这应该是最早的,科学详实,有明显指向性的记载恶性肿瘤具体病症的科学词条。在现代医学出现炎症定义后,因为炎癌同音,为了区分,才有了现在的发音方法。这,是一个土生土长,完整保留中医原意的医学名词。 第五十八章 血夜惊魂千面鬼 山巅绝命女英雌(上) 铛!铛!铛! 一阵密集的钟声响起,在夜空中震出一圈圈环形岚波。 那是……来自望洛峰的预警? 庆云恰好经过瓠采亭的房间,便动念邀四姐一起去探望洛峰。 他用力拍打着房门,却听不到房间里传来半点声音。 难道是钟声太响? 不对啊…… 庆云心中疑云窦生,耸肩撞门而入, 月光自窗口撒入,半掩的窗扉在夜风中发出吱呀的呻吟, 房间里却空无一人。难道四姐已经先一步去应援了? 不会啊,她应该不认路吧? 只是眼下他也无暇多想,忙紧了紧身后缠着的“巨阙”宝剑,飞也似得向望洛峰奔去。 鸣钟传讯,自然代表了最高警戒,不但震动兰若前后两山,太室峰,缑氏镇亦闻回响。 李天赐负手松涧,仰头望月,身后三名黑衣人拱手跪报, “北平方面忍不住发动了,封魔奴似乎找到了进入后山的道路,带了数十好手欲意行刺太皇太后。” “北平那边,确实比汾西野人要聪明些。 至少他们清楚冯太后绝对不可能站在他们这边。 不过选的这办法,着实太笨。 封魔奴,哼! 仅凭封魔奴便能成事?实在是天真!” “幢主,那我们……作何行动?” “行动?为什么要行动? 你们速去盯住缑氏的情况,只要元澄有动作,我们就跟进。 一定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保惠军,仍然是忠君体国,为魏王分忧的。” “是!” 三名黑衣人一齐应声,分头散入空蒙夜色之中。 元澄一连打了几个喷嚏,从梦中无辜惊醒。 他奉命在缑氏镇接待皇后,择机入嵩山,在此已经盘桓了几天。 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了些许有规律地嗡鸣, 虽是静夜,钟声自少室传到缑氏镇上也已经十分微弱。 但那毕竟不是寻常声响,元澄立刻便生了警觉。 就在此时,王神念和康桑一齐撞门而入,完全不顾通传的礼数, “王爷!似乎是少室鸣种示警!” 不过多时,潘将军也护着皇后赶到了。 众人略作交流,便决定立即动身,先将皇后送上兰若,与皇子一齐保护,随后元澄带队立即驰援后山。 元法僧,冯亮,道人大统,宝念大师,也因钟声迅速聚在了一起。 兰若寺还有“假太子”这个重要目标需要保护,为了防止敌人声东击西,不能全力驰援。 一番商议下,兰若还是派出了婆罗门大师,带着觉法的两名弟子道副,昙林以及十余名习武的僧众去后山一探究竟。 望洛峰上,一片杀声震天,封魔奴带来的夜袭小队,各个都是好手。 而胡世玉留在山上的保义,以女子居多。 后山之屏,武功最高的虫二先生已被先行剪除,高桥尼也于日间殒命,新的人手还来不及增补。 也许这就是封魔奴一定要选在今晚行动的主要原因吧。 封魔奴的膝下有四犬,其实都是他蓄养的义子,昨日已被陈道巨砍杀一人。 今日苟活的三犬齐出,封回,路孨,封间各有绝学。 封回得了义父“截剑道”真传, 路孨则对“溺兲”掌法颇有浸吟, 而封间苦练轻功身法, 他们一起对敌时还可结“囚龙”剑阵困住强敌。 虫二日间便是被剑阵被活活磨死,亲眼目睹的苏七弦有心放水,却无处插手,足见这封家将如何难缠。 胡世玉将手中黄钺舞得泼风一般,截住封魔奴,甫一交手,顿时落了下风。 封魔奴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阴鸷的眸子,灰眉橘皮,微微有些驼背,但是他的动作却格外灵活,身法如夜枭般鬼魅无定,两只手掌处已经换了两副铁爪,十指如钩,青芒吞吐,声势骇人。 不过胡世玉最大的长处,是他曾经参阅过当今世间所有高手的秘密调查卷宗,因此对封魔奴的套路非常了解,心中早就有了预案。 他凝定呼吸,舞动黄钺护住胸腹门户,只守不攻。 封魔奴以前的武学路子其实也是慢慢与对手消耗,缺乏爆发力,对于一昧守势,其实办法不多。 可是他现在有了这一对剪刀手,在变化上又灵活了几分。 没斗多久,胡世玉的袍袖就被撕开了几道裂痕。 一旁胡僧芝见状,正要上前相助,早被路孨截了过去。 孟珺婷与梁箫笙分别对上了封回封间。 除了带头的封家四将,其余黑衣人也不乏好手,保义军瞬间便显得有些单薄,若不是凭借地利,可能早就被大面积突破了。 但还有免不了有那么十来名机灵的妙贼,避开了保义拦截,直扑向山顶。 庆云到的时候,两方人马激斗正酣, 他一眼便望见胡保义处境不妙,于是便在冲锋中做好了出手准备。 雷天大壮,九三,羝羊触藩! 羚羊挂角借助了冲锋的势头,剑光如一道迅雷贴地飞行,这一剑的剑意固然是檀宗剑法,但其剑魂却返璞归真便如当日虫二向庆云示范的那封喉一剑。 庆云的长处,就是在危机的时刻总能做出最冷静,正确的选择, 这一点,连虫二这位老剑骨都是由衷赞叹。 封魔奴杀得兴起,忽然便生了芒刺在背的感觉,那种令人不安的威胁格外熟悉,有些山阳虫二的味道,又有陈道巨的感觉。 他此时无暇回身细看那道剑光,只是知道对手选择的时机,手法,均臻上乘。 这是哪位高手到了? 封魔奴警兆骤生,双爪一提,怪叫一声,整个人便如夜枭般飘起,鸟瞰场中。 庆云端得是初生牛犊,哪里管你封魔奴是何人物,见他作势欲起,立即变招, 巽岚起,风山渐,初六,鸿渐与干。 贴地飞行的雷光如雷龙仰息,直冲蟾宫。 封魔奴借着月色,看到偷袭自己的竟然只是一名毛头小子,心头暗恼,厉喝一声, 燃文 “小子敢尔!” 伸铁爪便抓向那道剑光。 剑光来得极快,封魔奴自然看不清剑形,但是他右手合握,咔嚓一声搭住剑的侧缘,那剑的制式便尽入指掌, “巨阙?陈道巨也来了?” 封魔奴此言一出,庆云便知道师傅无恙,心头更定了几分, 于是他翻腕一抖,招式再变, 残剑?时乘六龙, 剑影以一化六,如雷火燎原,仍是抢攻。 第五十八章 血夜惊魂千面鬼 山巅绝命女英雌(中) 封魔奴的“截剑道”和西宗剑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主要依靠观察对手,在对方招式变化前抢先反制。 可是庆云眼下一连三招完全凭得是一股锐气, 抢攻,抢攻,再抢攻, 让封魔奴完全摸不着路数。 而且庆云掌中宝剑巨阙也并非凡品, 封魔奴那双铁爪乃是异人打造,普通刀剑,根本不堪一握,虫二,苏七弦都是吃了这个暗亏,但这招碰到巨阙可就没那么灵验了。 招式上封魔奴无法窥敌先机,兵器上也无法达到克制效果, 封魔奴的武学特点完全无法发挥, 反倒是庆云一鼓作气,此消彼长之下,竟然占尽上风。 封魔奴只能借剑爪相交的一刹,身形再次腾起,向远处飘落,远远避开庆云疾若雷火的一连串攻击。 胡世玉与封魔奴的战局,本来就似铁闸断洪。 胡世玉全力防守,虽然被动,一旦滔滔洪水压裂千钧重闸,定将一溃千里不可收拾,不过以他的修为,也还能勉强支撑不少时间。 眼下庆云出手解围,胡世玉身上压力尽去,就像洪峰退潮,铁闸瞬间加满状态,仿佛又能大战八百回合。 保义大当家虽然眼见这毛头小子三板斧逼退了老魔头,但他心里却非常清楚,庆云根本无法扛下对手的全力反噬,于是立刻抖擞精神,不留给封魔奴任何机会,挥舞黄钺又将那老魔头重新截住,经过庆云的时候,不忘沉声吩咐, “这里本督挡着,快去护大士安全。” 庆云立即会意,砍倒两名黑衣人,为苦战中的元纯陀解了围,便再不停留,疾步向山顶奔去。 冲在最前的几名黑衣人奔到冯太后隐修的庙门前,正欲踹门而入, 一道青光破扉而出,朱红色的庙门破裂成千万道碎片,洒在小径上,一片斑斓。 首当其冲的几名黑衣人也随这一刀之威散落在一地碎木里,哪里还有人形? 一名老妪缓缓走出门来,她的面容虽已枯槁如木,但露出的整只右臂皮肤光滑,肌肉紧致,龙纹刺青栩栩如生,仿佛自肩头盘旋舞动,一路攀上了掌中青芒。 那青芒本是一把厚背弯刀,刃口薄而锋锐,却并非完美的弧形。 那一排凸凹错落的锷影染着几抹残红,便如青龙狰狞的利齿,森然泛寒。 刀名冷艳锯,人称花木兰,无不是万人敌的名号。 但是那些亡命之徒哪里会顾忌,依然悍不畏死地扑了上去。 只见青龙舞动,偃月翻飞,红霞四溅,断枝横陈,不一会儿天地间便静了声息。 木兰见远处又飘来一道人影,横刀立马,正欲再战,却瞥见是庆云到了。 自己人的援兵也到了,想来胡世玉那边的局面也不会太差。 花将军见庆云奔近,莞尔一笑,正欲打听情况, 哪知庆云借着躬身施礼的势头,忽然甩出几只袖箭背弩,那机关制式竟是保义军常用的秘器。 花将军躲避不及,右肩中箭,只痛得一痛,便再无异感。 箭上有麻药! 花木兰暗道一声不好,刀交左手,奋力挥击。 “庆云”一声冷笑,抽出一根软棍抵挡。 “百变拔拔,居然是你!” 花木兰愤恨交加,仰天长啸,四周叶舞哗哗,一阵秋风起,遍地起落华。 啸声中又有一道身影冲天而起,自庙内奔出,堪堪扶住花木兰软倒的身躯。 木兰将军此时面上已无血色,喉头一道凄惨的剑痕汩汩涌着鲜血。 她见到来人,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半个音也发不出来,瞳孔一散,委顿在对方怀里。 那人一身灰衣,灰眉无须,目光却格外锐利。 他四下一扫,忽然向着小径来处,一剑刺出。 庆云脚步不停一路冲上峰顶,堪堪跃上最后几级台阶,腿脚也有些发软,猛然察觉劲风拂面,寒光紧随而至。 他听了胡都督的吩咐,自然明白太后安危才是第一要务,于是他不愿多与来人过多纠缠,脚下踩了凌波微步,轻轻一滑,避开迎头一剑,全力向庙门冲去。 灰衣人咦了一声,空中一个翻身,抽剑横斩,依旧是要将庆云留下来。 庆云无奈拔剑,挥剑格挡,却仍无心恋战,借力依旧是向庙门里冲去。 眼见还有几步便到庙门口,忽然看清坐在阶前的木兰将军面色惨白,喉头伤处血已沥干,暗道一声不好。 他此时也顾不得身后空门大露,忙跃入庙门,大声喝道, “敌袭!敌袭!保护太后!” 一条黑影堪堪摸到后殿门口,被庆云这么一惊,立刻长身而起跃墙逃走。 灰衣人追着庆云,剑几乎就要刺中后者背心,忽然听见庆云这声喊,又望见那慌忙逃遁的黑影,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忙收了剑,奔向后殿查看冯太后安危。 庆云见方才袭击自己的灰衣人企图直奔后殿,哪里肯依,拔剑便拦。 灰衣人大急,随意拆了几招忙喊道, “略阳苻承祖,自己人,勤后要紧!” 苻承祖?这个名字庆云仿佛在哪里听过…… 哦,大哥曾经提起过,在冯太后诈死后离奇坠崖“死亡”的那名老太监? 庆云立刻收剑,但依然警惕地望着对方,生怕是敌人使诈。 苻承祖见他小心,心中暗赞,忙掏出了风月徒的腰牌自证。 庆云一见,立即会意,知道对方也是存了一般心思,于是马上掏出木兰将军赐予自己的牌子。 小书亭 两人确认过了眼神,这才各自放心。 “庆小友,请帮忙将花将军请进禅房,咱家先去护着太后。” 庆云点头,忙去收拾了花将军的遗骸和佩刀,退入了苻承祖隐入的禅房。 房间里只有苻承祖一人,想来必是还有什么机关暗隔,将冯太后隐蔽其中。 事涉机密,庆云也不多问,只是默默地将花将军小心翼翼地平放在房中。 苻承祖呆呆望了好一阵,终于吐了口气, “也许,对她也是一种解脱。 终于,她不用再碍于誓言对虫二先生躲躲闪闪了。” “在彼岸,他们便可以携手了吧。” 庆云期艾道。 第五十八章 血夜惊魂千面鬼 山巅绝命女英雌(下) “若有彼岸,自然会的。 旁人不知,难道我还不知道吗? 花将军和我,一明一暗,终日都不离大士身侧。 我每日所窥,不过便是大士与花将军二人。 她见虫二时虽从不表露任何情感, 但每次和虫二分别,她的目光中便流露出无比的惆怅。 每到夜阑人静十分,她都会寻片刻清净向会仙峰张望。 人非草木,熟能无情? 虫二先生对花将军如此,花将军又焉会毫无所动? 只是拘泥礼法,误了此生……” 苻承祖的声音刻意放得很慢。 因为他的本意本来就不是在聊天, 一来,大敌当前,他是在缓和气氛,让自己和庆云从花将军死亡所造成的紧张气氛和悲怆中走出来。 二来,这也是在做局,若是真的有敌人窥伺在旁,也能给对方一种莫测高深的感觉。 其实无论是他还是庆云,都在竖着耳朵,捕捉着周围的动静。 庙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悉悉索索约莫有十余人。 苻承祖眉头微皱,猜不出来者是敌是友。 庆云忽然朗声大笑,凭空呓语, “觉法大师,方才若非前辈出手,晚辈怕就是要交待了。多谢!多谢!” 苻承祖见庆云对着自己喊觉法,先是一愣,但很快便了解了庆云用意,暗自捋须点头。 “是觉法大师到了么?” 胡僧芝的声音自庙外传来,语气里难掩激动。 禅房中一老一小对望一眼,也均是长吁了一口气,盼到的终于是自己人。 二人迎出门外,只见院里鱼贯走进一群人,大多都已经挂了彩。 胡都督受了重伤,肋下虽然经过简单包扎,但仍洇出一大片血渍,此时被胡僧芝和梁箫笙两人架着,一动不动,似是已经昏迷。 孟君婷虽被女儿搀着,倒勉强还能走动。 婆罗门大师也跟在人群中,肩上背着一名孩童,伤势颇为严重,一只右臂已被齐肩削断。 庆云多望了几眼,这才认出那断臂孩童正是觉法大师的弟子昙林。 昙林失血过多,眼下已无意识,但是队伍里另有一名小沙弥,甚是机灵,一对儿眼珠滴溜溜地朝庆云身后房中打量,似乎是在寻找所谓“觉法大师”的法迹。 那小僧便是道副,若非他修的是闭口禅,此时定然已经忍不住四下去喊师傅了。 苻承祖忙将众人先引入房中,安顿好伤员。 庆云则向大家表示歉意,解释了方才狐假虎威的原因。 几名女将见到房中花将军的尸体,顿时哭做了一团。 只有婆罗门大师还算冷静,大概讲述了一下自己赶到增援,与胡都督并肩杀退刺客的情形。 今日封魔奴劫营的兵力,人数固然比山上驻扎的保义略少些,但好手更多,总体实力与驻山保义差相仿佛。 等到婆罗门的援军到了,封魔奴自知无法成事,便有意保存实力,草草收兵,朝会仙峰方向退去。 会仙峰没了虫二,屏障已失,根本无法留住这群凶神恶煞。 胡都督担心太后安危,昏迷前凭着最后一点神智,喝阻众人追赶,命令全员退上山顶,听候花将军安排。 可是众人看到此时的花将军……无不潸然。 其实方才保义军在战斗时也折了不少兄弟,只是杀得兴起,大家并未感觉如何伤感。 但此时绷紧的神经已经松懈,再看到平日里和蔼端庄的花将军已经变成了无生气的尸骸,不禁纷纷悲从中来。 “凶手是谁?” 孟珺婷擦了擦眼角的泪。 她与花将军的交情原本就是最好,自然明白花将军的实力。 能够杀掉这名花刀女英雄的人必然不会是无名之辈。 苻承祖努力回忆了片刻,非常慎重地梳理了一下前后的逻辑,这才解释道, “花将军出事的时候,咱家距离比较远,望得不是很真切。 只是隐约望见一名与庆小侠仿佛的身影曾经出现, 后来二人斗在一处,过不多时,她便长啸示警。 等到我将大士安顿停当,赶出来的时候,她便已经如此了。 害的咱家和庆小侠还生了些许误会。 若不是庆小侠一心惦记着大士安危,不顾生死冲进庙来,惊走了真凶, 后果实难想象。” 孟珺婷将眉一锁, “身材和庆小侠差不多的使剑高手,能够封喉花将军的…… 老身一时倒想不起来。” 梁箫笙毕竟有过很长时间的卧底经历,对于刺杀惯用的诸多手段更有心得, “会不会,是百变拔拔? 他变成什么样子,都不足为奇。 若是他化作花将军熟人的模样,猝起发难……” “不可能! 花将军就算让那百变拔拔一只手,也不会折在他手上。 更何况,拔拔擅长用棍,就算他手中有剑,也无法使出这样一剑封喉的老辣剑法。” 胡僧芝俯身仔细查看片刻,又接着补充道, “伤口平滑,完全靠的是刺击。 凶手刺出的力道稳定均匀,没有造成锯齿状挫伤。 凶器狭而锋利,必然是一把好剑。” 胡僧芝的分析越仔细,众人的脑海便越迷糊,等她说完,便已经没有人再敢妄作猜测了。 屋里的人大眼瞪着小眼,眼看就要冷场,庙门外便又有人到了。 任城王带着康王两位左膀右臂,一路令牌开道,也不等通传,直上望洛峰。 若是换了平日,任城王的招牌在这兰若后山也是不好使的。 但今夜是兰若主动示警,任城王上山便是顺理成章, 他带着皇后一行自缑氏镇出发,路途虽远,却是先乘了马到兰若,因此也未比婆罗门大师落后太多时间。 此时胡都督重伤昏迷,论官阶自然以任城王为尊,因此他大马金刀坐了主位,也无人发表异议。 任城王简略地听过苻承祖和胡僧芝的报告,便开始主持残局, “我们的敌人在暗处,而且实力强横。 这一战虽然他们退走,主力却没有损伤。 反观后山局势,虫二先生,木兰将军先后捐躯,胡都督也受了重伤。 如此实力根本无法保证渡情劫大士安危。 我们的人还需要保护兰若寺内太子和皇后的安全, 如果布防太过分散,更容易让敌人有机可乘。 所以本王建议将重点目标,统一安置。 由本王的人,兰若高僧,胡保义和小龙王的人手协调保护,才能渡过眼前的危局。 等到局面安稳下来,大士她老人家的选择,今上绝不干涉。 这一点是本王出发前今上亲自晓谕的,在座诸位应该都对今上的风格有所了解。 现在我的话说完了。 谁赞成,谁反对?” 只要稍微正视现实,便知道任城王的提议是目前唯一的解决方案,自然没有人会反对。 因此元澄收声扫视全场,一片鸦雀无声。 过了好久,还是庆云率先打破了沉寂, “王爷,不知道白鹿峰上的几位客人当如何安置?” 任城王对后山情况并不算十分了解,他向两旁略使了个眼色,胡僧芝便将白鹿峰如今情况大概做了一下介绍。 任城王听罢,微微颔首,继续说道, “萧竟陵既然是客,本王无权管辖,来去由他自决。 小龙王的四妹,可与庆兄弟一同回寺安顿。 至于吉白尼,由于高桥尼之事仍存蹊跷,她们的一些行动,似乎对大士和今上都有隐瞒。 本王建议将她安顿在后山养伤。 庆兄弟以为如何?” 既然问题是庆云提出的,任城王此时专门询问庆云的意见,已是给了他十足尊重。 庆云急忙躬身应是,推说是要去白鹿峰传达任城王的决定,起身告辞,相约于兰若寺再与诸人汇合。 》》》》》敲黑板时间《《《《《 笔者看到很多人在品评庆云,瓠采亭的对剑名称——“干尝断”,“区鈊”。为什么笔者要取这两个名字呢? “干尝断”,固然有为伊肝肠断这层谐音的意思。更重要的是“干”在古代指盾牌,比干是举盾牌的意思。干尝断,就是曾经劈断过盾牌,比较符合这把重剑的气场。 “区鈊”,首先这个区自来自区冶子,又称欧冶子,所以读音应为欧。欧冶子呕血祭剑,最后仍然情场败北,取呕心之意。最后用了鈊字,是因为这个字的意思本来就解释利刃。 关于剑名的来历我们点到辄止,接下来我们来讲一个拖到现在没有解说的正题。我们来聊一聊鲜卑人的发型。前文书我们说到鲜卑出匈奴,证据已经分说过了,匈奴单于灭后,关外皆称鲜卑。无论匈奴还是鲜卑,其实都是混合民族,或者混成部落,他们其实包含了大大小小习俗不同的数十只小部落。这些从他们的发型习俗里,就能看得出来。 之前在一些影视作品上映的时候,人们对于鲜卑人发型争论得不可开交,其实有什么好争论得呢?鲜卑中有索头鲜卑,髡头鲜卑,黄头鲜卑,日磾鲜卑,秃发鲜卑……当然秃发到底是不是秃头有待商榷,但总之就发型习俗而论,鲜卑不同部落间的差异是非常巨大的。 哪怕是拓跋鲜卑,也有索头,黄头不同说法。 索头,意思就是辫辫子的。所谓索虏的说法,便是指的索头部鲜卑。宋,齐,晋皆称拓跋为索虏。其实关于索头的变化也有很多,比如双辫,全辫(有点类似现代脏辫),裙辫,前髡后辫,以及后来女真,满人继承的单辫,统称索头。 关于黄头鲜卑,至今仍有两种解法,一种说黄头黄须是鲜卑体貌,晋明帝因为有鲜卑血统,所以被王敦骂为黄头鲜卑奴,又作黄须鲜卑奴,便是体貌说的出处。而另一说拓跋氏信佛者缠头,以黄布缠头为黄头。此说主要是因为黄头回鹘,黄头室韦已经被证实是黑发体貌,以衣着发饰而名。 同样的还有前文提道的日磾部。自匈奴到鲜卑都有称幂磾者,便是黑巾萨满的服饰特征。 髡头鲜卑最典型的便是宇文氏,他们的头型有点像后来日本武士头,前额剃高,后脑抓髻。 另外呢,秃头鲜卑是不是真秃我们虽然不知道,但是确实有鲜卑民族以剃秃头,或者只剃秃顶为传统。类似的造型我们可以在许多南北朝时期壁画当中找到。 除了这些,还有关于鲜卑人披发左衽的记录。也就是说,其中一些族群是不梳头,披发的。 1200ksw.net 说到这里,我们顺便再多说一句,关于左衽右衽区别华夷,这也是非常不靠谱的。你可以说华人服饰多为右衽,但不能讲蛮夷一定左衽,相当多的匈奴,鲜卑,室韦,女真部族都有右衽服饰记载。各部落间服饰的差异化程度,应该和发型类似。 这些都从侧面证明了一点,匈奴,鲜卑,室韦,女真,契丹,等等,这些古代部落名称都是很宽泛的族群概念。其实这些族群本身就包含了许多小的部族,服饰,习惯甚至人种,都不统一。为什么要讲到这些呢?是为了给以后的知识点打好伏笔哦~天下篇展开的时候,才是真正冲击读者史观的时刻。 第五十九章 海外小邦称林邑 山中大能号达摩(上) 由于遭遇夜袭,保义军的全部力量都已经收缩上了望洛峰,白鹿方向已经撤去了所有的岗哨暗桩。 按道理此时白鹿峰上应该比往常更加宁谧寂静,可是当庆云踏上书山迷径的时候,却发现不少战斗的痕迹。 血渍,断刃,刀剑斫痕,偶尔还有黑衣尸体扑倒路旁。 庆云暗道一声不妙,加速上了顶峰。 故纸庙依旧不曾点灯, 黑压压的云层,黑压压的树影,将有气无力的月光挤在山崖之外,只留下空旷阴森的庙宇。 庆云吱呀一声拉开庙门,忽然双耳微微翕动,似乎从户枢的呻吟声中察觉到了某种微弱的杂音。 似乎是弦响? 谨慎是一种优秀的特质,恰好庆云便具有这种优点。 他拔出身后巨阙宝剑,在空中轻轻一挑,只听铮铮淙淙一阵响,也不知挑断了多少根紧绷的丝线。 庆云曾经见过类似的丝线…… 任神通?难道他在这里? 果然,庙里忽然传出人声,五六道身影呈扇形排开,手中各擎兵器,望定门口,严阵以待。 庆云扫了一眼,虽然看不清人脸,但是却认得出这满院神佛祭出的法器, 嘿,还都是熟人, “萧兄,任兄,太史兄,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萧云长的砍刀,任神通的金铃和太史叔明的手戟都有着非同一般的辨识度,那怕是在这乌泱泱的黑夜里,仅凭几道剪影便也不难确定他们的身份。 萧云长和太史叔明在,萧衍自然也在其中。 他最先辨认出庆云的声音,为了避免误伤,先向同伴招呼道, “是庆兄弟,收手。” 等到庆云踱进庙门,任神通轻轻摇了摇金铃,便从不见光的角落里飞也似地跑出四名熊孩子,关门的关门,拉丝的拉丝,又重新布置起了埋伏。 庆云想起方才那几道黑线,依然心有余悸,若不是自己小心,岂不是…… “这,这是在做什么?” 萧衍其实懂得庆云心思,先向他致歉道, “庆兄弟,抱歉差点误伤了你。 只是今夜强敌环伺,不免要多些小心。 梅虫儿和封魔奴勾结,今夜也派了人手入山,企图刺杀竟陵王。 好在任兄弟提前得了信息。 他虽然也是忽律军,但更是竟陵王故友, 得知梅虫儿的计划后,立即入兰若找到了我。 席叔和褚童子伤还没大好,我便带了云长和叔明来。 在你到此之前,我们已经斗了半夜,刚刚才消停些,却也不敢疏了防范。 以至于差点误伤了庆小侠,还望多多担待。” 庆云听说白鹿也遭到袭击,忽然想起四姐,忙向萧衍问起。 萧衍却未曾见过瓠采亭, 庆云顿时荒了,忙又要出去寻找,却被任神通喊住。 在这样能见度不高的夜色当中,出去搜寻落单目标,完全是无用功。 几人略作商议,便撤了黑线机关,防止瓠采亭回来时被误伤, 然后再将有生力量集结在院中,轮流歇息,以逸待劳,一切等到天明后再做计较。 庆云一夜未眠,好不容易熬到东方见了鱼肚白,便强要下山去寻四姐。 萧子良经这一夜风雨,睡得也不踏实,早早便也醒了。 他听说庆云执意要去,便让熟悉道路的王书仙陪着。 二人一路寻到白鹿山脚,查看了每一具尸体,翻遍了所有能躲人的岩隙,都一无所获。 来到书山碑分岔路的时候,庆云忽发奇想,会不会是四姐回山时走错了道路?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四道石路,瓠采亭也不是个雏,错走两个边路的可能性并不大。 于是他便招呼王书仙沿左手第二条“才”路走了进去。 这石头上刻得篆字歪歪扭扭,晚上是完全无法看清的,认路只能凭记忆和感觉。 瓠采亭是初入后山,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也属正常。 王书仙跟在后面提醒道, “这条路通向一处温泉, 那里有一幢木屋,平时无人居住。 若是瓠姑娘真走岔了,倒真有可能会避在那里。” 沿山绕过几道弯,小径转而向下,果然望见远处有云雾升腾。 庆云心中焦虑,没有心情掩着山路绕圈,径直从山石巨柏间纵跃而下。 林中一处泉眼涌出汩汩暖流,汇成岩穴里丈许方圆的小池,这本是十分惬意的景致。 可庆云连看也没看一眼,便自树梢飞身而下,直接跃向那间木屋。 木屋的门扉想是年久失修,庆云也是心情急切,下手略重了些, 被他的手一触,门板便向内翻倒。 庆云刚刚把头探入,一道剑光,劈面而来。 经历了昨夜这番恶斗,凡是能藏身的所在,除了可能为四姐避难所用,也有可能藏有敌人,所以庆云早就留了小心。 xiashuba.com 这一剑刺来,庆云躬身一让,刚刚好借对方的剑挑开了背后缚剑的缠布。 在剑柄沿着脖子滑出的一刹那,庆云握剑翻身,一剑将那道青光削作两截。 一剑之后,屋内再无动静。 想来偷袭的人也是受了重伤,油尽灯枯,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那次偷袭上。 庆云再次缓缓踱进木屋,一对碧蓝的眼睛警惕地瞪着他。 房中四人,还能睁眼的只有一个,正是在太室见过的南朝商团领队石夫人。 她一身黑衣,皮肤却是雪白。 恶斗中撕裂的衣衫,将本来就傲于常人的那些优点在黑白分明的对比下,衬托得更是诱人。 她竭力地想将那炫目的匈襟藏在瓠采亭身后,可是她的身高实在胜过瓠采亭太多。 无论她如何弓腰屈膝,采亭那张巴掌脸如何挡得住无边霜雪。 但是庆云此时完全没有在意,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瓠采亭的身上,似乎想看出她究竟是受了什么禁制。 “放开她!”,庆云沉声喝道。 “你别过来!若是再靠近,就休想再见到她。” 石夫人冷冷地应道。 庆云知道瓠采亭是石夫人手中唯一的底牌, 在绝望中的人,都会死死地抓住最后的稻草,如果不消除石夫人的心结,是不可能劝说她交出四姐的。 于是他将声音放缓,藏起了所有的敌意, “夫人怕是也伤得不轻。 你的朋友们此刻都昏迷不醒。 就算眼下庆某放你离去,你们也难走出多远。 还不如随我一起去萧竟陵那里, 有全神医在,也许还有条活路。” 第五十九章 海外小邦称林邑 山中大能号达摩(中) “全神医?凭你一个小娃儿,空口无凭,能做得主?” 石夫人对于面前这个半大小子,明显是不太信任。 “他可以…… 在下王僧儒,与全元起也算是世交。 王某先替元起答应下来,夫人以为如何?” 隔壁老王总算是呼哧呼哧从山路上绕了下来, 这一路奔的太急,他现在还在扶着墙喘气。 石夫人渐渐直起身子,望着扶墙的老王,又扫视了一眼不醒人事的两名同伴,仔细衡量了一下眼前形势,无奈地点了点头。 三个活人,三滩软泥,一人负责一个, 石夫人终究还是留了一手,要求亲自背瓠采亭。 只要对方肯随自己回故纸庙,庆云便也不再异议,他见旁边还有一男一女两名伤者,就率先背起了那名男子,走在头里。 当萧衍在故纸庙门口望见庆云时,正仰脖托着水袋,大口大口地正在饮水,忽然见他背后冉冉升起的一道金色霞光,以及随之展开的黑白相间曼妙山水,萧衍差点就在旱地里淹死。 好在大难不死的南朝公子是个体贴的人儿, 他解下了自己的袍子为石夫人披上,借机将瓠采亭架了过来。 那件男人的袍子披在石夫人身上倒也合身,她紧了紧开襟,摆出了一副英勇就义的神情,对王僧儒做着最后的嘱咐, “王先生莫忘了方才的承诺……” 王僧儒白了石夫人一眼, “你是忽律的人? 你的上司是谁? 梅虫儿?还是枚叔? 哪里学得一身迂腐气?” “她不是八要的人,也不是衔枚。 如果她真的是忽律军,只可能出自太子手下。” 任神通,这位忽律军中的老油条,不知道什么时候闪了出来。 “当今齐帝继承了始安王萧道生在忽律军中的势力,后来又将这势力传给了太子。 可是我们的太子殿下似乎只对绝色女子感兴趣, 因此他选拔属下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颜值。 据说太子秘部为首的三名花魁都是万里挑一的美女。 石夫人,想来以你的姿容,必可稳居一席吧?” 石夫人警惕地皱了皱眉, “任神通……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竟陵王是我的老上司,萧衍是我的老朋友,他们和萧宝卷可不一样。 既然眼下暂时休战,那必然就是人命大过天, 无论王书仙对你有没有承诺,我们都不会见死不救的。” 任神通眼下用了“我们”二字,等于是非常明确地表明了立场。 全神医得了消息赶到前殿,果然没有多问眼前几名伤者的身份,王僧儒也没有对他多交待一句。 无论是对瓠采亭,还是那两名黑衣人,全元起验看伤势时,都是同样的专注。 “瓠姑娘受了很严重的内伤。 她受伤以后想来是全力狂奔震荡了内腑, 生命固然无虞,但想要痊愈,却要将养好些时日。 另外两名伤者,主要是失血过多,不过伤口都经过了非常专业的处理,出血已经止了。 再休息个小半日,应该就会醒来。” 全神医为三人去熬汤药的时候,萧子良也赶过来与石夫人打招呼。 昨夜忽律的行动,自然就是为了除掉萧子良,可是他却如不知情般现身嘘寒问暖,言语恳切,毫无作伪,倒让石夫人羞愧万分,不敢直视。 全元起给几位伤者喂过药汤,为石夫人也送了一副养气补血的汤剂。 石夫人见两名同伴的面色大有好转,终于是放下了最后的防备,也开始主动和众人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南齐太子萧宝卷手下的眷娘秘部,其实不过是他养为禁脔的一群玩物。 三花魁中排名第一的俞尼子,眷娘花名唤做潘玉奴, 轻功冠绝天下,一双美足可登莲渡水,在南国有步步生莲的典故。 石夫人的花名唤做阮令嬴,在三花魁中排名第二。 石氏其实才是她的本姓,祖上本是葱岭之外石国人士,早在汉代就迁居江南。 而此刻重伤昏迷的那名女子,便是三花魁中排名第三的吴景晖。 另外一名男子虽是忽律的雇佣兵,来头却也不小,他本是林邑国太子,姓范名文款。 林邑国曾为临邦所篡,齐武帝派忽律助范氏王族复国,此后林邑纳贡南朝,历代王子都会送入忽律游学,在天朝学成后经南朝诰封才能归国为王。 上任林邑王范诸农使齐时死于海上,太子文款就立即被送入忽律。 明年游学期满便可以回去当国王了。 这范文款在忽律军中虽然算不得是什么了不得的角色,但毕竟事涉属国外交,总还是要尽力护他安全。 这小王子的身体底子不错,在三人中最先醒了过来。 当时的林邑国民,笃信婆罗门教,对于神鬼转世的这些噱头,那是深信不疑。 范文款昏睡一日,脑中不知梦到了多少末日景象,所以他一口咬定自己已经从鬼门关里溜了一圈回来,将他从十地界捞回来的人就是眼前在给他喂药的庆云。 于是那范文款便硬是要求庆云为他重新赐一个名字。 庆云实在推脱不过,见他这副憨厚样子,随口就报出了发小陈文赞的名字, 这文赞和文款差得不远,料想对方容易接受些。 其实那林邑国的小王子根本就不在意新名和旧名有多大差别,只要是庆云答应按故乡习俗为两世人赐过新名,他便满足了。 庆云金口玉言,上下嘴唇这么一碰,就为日后一方君主换了个新名,不知是否是受了九龙绕柱的命轮拨动。 瓠采亭的伤势最重,是三人中最后一个醒来的。 她睁开眼的时候,依然是满脸痛楚,无法开口言语。 庆云想知道她为何人所伤,却得不到任何有用的回应,于是便决定在全神医处再住一晚,明日等四姐恢复些,再去兰若寺与大哥汇合。 小书亭 前山的兰若寺里,任城王已经开始着手统一布防。 这元澄还真不是只靠血统混饭吃的银样镴枪头,他大概了解了一下寺院的布局和人手情况,只花了大约一日的功夫,人员分配,各种消息传递的体系,制度便已有定案。 兰若寺中有一位可与华阳先生比肩的高手,而且在佛国以外,声明不显,这是他们可以依赖的最强武器。 任城王为何对觉法大师如此了解? 那还要自几年前任城王奉命迎接觉法大师自罽宾入华说起, 迎接队伍的仪仗途径仇池的时候,恰逢氐贼杨仲显,杨婆罗,杨卜三兄弟与悍匪符叱盘共同起事。 贼人聚数十万众,占据了多处村寨,阻截官道。 而任城王迎接高僧的仪仗部队,不过数百人, 想要硬闯连寨,那无异以卵击石。 于是任城王便寻了当地掮客斡旋,请杨氏三兄弟与符叱盘共同赴宴,希望能够买通一条出路。 那知四位氐王见任城王是只肥羊,便狮子大开口,强索万金。 他们心里早有定议,就算任城王出不了这笔钱,届时以任城王与觉法为质,也不愁魏王不出钱赎人。 两下里这一谈崩,酒局就变成了武斗, 那杨氏三兄弟本事极高,符叱盘更是力大无穷。 无论是王神念还是康桑,也只能勉强和其中一人战成平手。 眼看对方四酋齐上,要强留任城王一行,觉法忽然一拂衣袖,看似身形未动,可是在场所有人的兵器纷纷铛琅琅落地。 起先大多数人都没有察觉是谁动了手脚,但是王神念,康桑,以及四大酋帅这等高手,又怎会毫无察觉? 氐风崇强好勇,四酋帅见觉法大师有这等神威,尽皆叹服,当场接受了任城王的诰封,开关让道,永称顺民。 而觉法的大弟子木白,当时便是氐落牧童,为觉法气魄所折,定要一路随他入关,侍奉左右。 第五十九章 海外小邦称林邑 山中大能号达摩(下) 木白在入门前也是曾学过些功夫的,他随觉法时日最久,自然本领在众弟子中也是最佳。 别看他年纪比庆云大不出多少,可是如果真要动起手来,恐怕连元法僧,刘赢也未必就能胜过这位达摩首徒。 保义与任城王的人撤入兰若,寺中一下子涌入大批伤员。 为了保证药草的供给,木白与慧可一早便入林采药去了。 到了晌午十分,林中一阵大噪,千鸟悲啼,穿叶而出,一名小沙弥浑身浴血奔回寺内。 慧可重伤,木白下落不明! 隐在暗中的那些妖魔,开始围城打援,对所有与兰若有关的落单客下手了! 觉法得了讯息,委托佛贤照顾重伤的慧可,自己便先入林去寻木白。 眼下的局势,自然是兰若寺的布防最为重要,为了防止奸人调虎离山,任城王不但没有大规模行动去协助觉法,反而将得力的人手全部扼守在寺中。 他对觉法大师,有着绝对的信心, 觉法不但武功出神入化,行事更是谨慎沉稳,要算计他,那可能真要从灵霄宝殿借来天罗地网了。 觉法的六识较常人灵敏,所以那日他可以在第一时间发现衔枚的异动。 而灵敏的六识也给他带来了更丰富的推理素材,因此他可以在初见冯亮与拔拔的时候将他们的武学特点翻个底吊。 有着如此惊人天赋,侦缉线索这种事情,放眼当今南北两朝,那自然是鲜有可与大师匹敌的。 林中惊起如此多的飞鸟,也落下一地灰白之物, 觉法一边试探着这些新鲜的果木消化残留,感受着它们温度,凝结度与聚集密度的变化,一边在大脑中构建点状场域图。 惊动飞鸟的大事件所发生的中心点,就这样快速的被描绘出来。 救人如救火,觉法没有片刻停留,一抖僧袍,没入丛林。 嵩山的植被覆盖率极高,因为山分太室少室,林场也被习惯性的分成了太林与少林。 由于太室有故夏太庙,太林也被单独用来称呼太庙附近的林场, 而白云观诸处连山葳蕤,又称上林。 少室山的后山,埋伏众多,人际罕至,在普通人的印象中颇具神秘感,所以也被称作禁林。 禁林这个词,到了唐代改称翰林,与上林并为皇家园林的称呼,乃是后话。 不过太室山脚兰若寺周围的密林,也因此独享了少林的名号。 少林林场,是寺中僧医平日采集草药最常去的所在,在错落杂陈的乔木灌木中,可以找到形形色色的药草,蕨类以及菌类。 浓烈的泥土芬芳,和菌类独有的草本香气,给觉法略微造成了一些困扰, 所以他也需要不时的弓腰闭目,仔细地品着鸟群活动在自然中留下的蛛丝马迹。 不知是鸟儿振翅的扬尘,还是抖落了树枝的积灰,少林此时空气,仿佛是蒙了一层薄薄的瘴雾,觉法走得越深,越象是入了缠丝幻境。 他寻到的方向应该没有大的错误,他正在逐渐地接近事件的中心。 于是连听觉也慢慢开始给了他一些正向的反馈。 有人声,只有五个,其中一人的喘息声非常不均匀,显然是受了伤,似乎是出于阵发性的痛楚中,但是他在极力的压制,不想发出太大的声响被人发现。 觉法知道,那一定是木白。 他已经成为敌人的诱饵,但他却宁愿独自承受压抑自己的行藏,不想被敌人利用。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既然对方抱定了用木白引觉法现身的打算,只要觉法确实如他们计算的一般落单,那他们一定会主动的暴露位置。 于是觉法也不再耗费心神,索性朗声道, “嵩山御赐兰若弥勒堂首座,觉法,单身赴约。 不知是何方高人掳走小徒,可愿现身一见?” 封魔奴沙哑的声音随之响起, “真不愧是传言中可与华阳先生一争短长的高手, 竟然这么快就能找到这里,远远高过了封某的预期。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封某就在这里,何不前来一叙?” 觉法一声冷哼,他是艺高人胆大,根本不惧对方有何埋伏,径直便向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觉法暗运真气,将僧袍都撑得鼓胀起来,举步间广袖挥舞,哪管你什么金属丝线绳网箩筐陷阱盖,破衲真气拂过处,鬼蜮伎俩无遁形。 不过显然封魔奴也料到这些小把戏无法伤到觉法,大和尚一路趟过来,出奇的顺利。 除了残叶埃尘,那一对大袖并没有卷出任何障碍。 木白被四名黑衣人围在中间,双手反绑,黑巾塞嘴,蜷缩在地上。 他的眼神非常镇定,似乎是想告诉师傅,他没事,不用担心。 此时是在白天,但封魔奴还是黑巾蒙面,佝偻着背,用那双阴鸷的眼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觉法。 周围的树不知为何,都透露出一股令人不安的死气,枝干灰败苍白,叶色萎顿枯黄。 “觉法大师,果然好气魄。 在下封魔奴,论武功,自然远不及你。 若是平日遇到大师,封某自然会远远遁走。 可是今日,你实在是不该来这里。” 封魔奴阴恻恻的笑声响起,震得四周树木仿佛都在簌簌发抖。 “哦?贫道倒要看看……” 觉法的话还没说完,面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他扫视一眼四周,瞳孔急缩! 这是什么! 》》》》》敲黑板时间《《《《《 步步生莲这个典故,最早的出处就在萧宝卷的妃子潘玉奴身上。萧宝卷后宫流行起艺名,这也的确是真事儿。比如潘玉奴原名俞尼子,又名潘玉儿;阮令嬴又名石令嬴,这都是有史可查的。南朝嫔妃一般都是世家闺秀,为啥名字还老改来改去的……要不,真是从事情报工作的?其实石令嬴改姓据传是改嫁萧衍后得才得的赐姓,本文中让她先一步占有了这个艺名,这样日后萧衍赐姓也就有依据了嘛。 fantuankanshu.com 本节主要想讲的,其实是关于林邑国。 为什么要讲到林邑国呢?这涉及到两个问题, 一,汉之南界,马援铜柱到底在哪里? 二,对于古代越南,由汉至唐,中国究竟是没有控制?控制了一半?还是全部控制?这个林邑国,就是答案。 首先,关于马援铜柱的位置,《后汉书》并没有明确说明。但是因为马援铜柱被明确的作为大汉国土南极象征,又因为当时汉代的郡县最南到达日南郡象林县,也就是现在越南中部的广南省。所以汉代马援铜柱的位置应该就在那里。 此后,从《晋书》开始,都有明确声明:林邑国本汉时象林县,则马援铸柱之处也。《南史》,《旧唐书》,北魏郦道元《水经注》都非常明确的表明了林邑,象林,马援铜柱三者之间的关系。那还有啥争议啊? 这争议其实都源于越南史书,而我们当代史学在向越南史书做让步。 越南,也就是古安南的历史其实以前也不计较铜柱这个事儿的,毕竟是国耻,提的不太多。一直到了14世纪,当时越南陈朝已向元朝称藩,朝中有一名学者黎崱写了一本越南的百科典志——《安南志略》,这里面就说这个马援铜柱年久失修,在唐朝,有一名叫马总的将领在旧址旁边令立了新柱,这根柱子现在在钦州,也就是现在中国广西省境内。 这个说法一出来,安南人爱听啊,于是迅速成为学术主流,它就被安南历史典籍中地位十分尊崇,相当于中国《史记》地位的《大越史记全书》所收录了。尽管在越南关于铜柱也还有一些其他的说法,诸如更南的富安省说或者北一些的乂安省说,但那些大多都是以地理考为证据的非主流学说。 那么问题来了,《安南智略》,《大越史记全书》是不是胡诌,是不是当时安南史学家耍刘忙?这倒也不全是。 马总立新铜柱的事情呢,《旧唐书·马总传》,《隋书》都提到了,马总在唐元和年间曾任安南督护,他“于汉所立铜柱之处,以铜一千五百斤特铸二柱,刻书唐德,以继伏波之迹。”,确实曾经在老铜柱旁立新铜柱。但是唐,隋两书并没有说新柱子在钦州啊。 当时的安南学者,应该是根据《新唐书·南蛮上·南诏》中的一句:玄宗诏特进何履光以兵定南诏境,取安宁城及井,复立马援铜柱,乃还。判定马援铜柱在南诏安宁城,也就是今广西省的。 不过如果我们仔细一点就可以发现,两个事件中,立柱人并不一样。马总以安南督护的身份重新立了安南马援铜柱,何履光定南诏后也立了马援铜柱。马援当年是否也在南诏立过铜柱宣誓汉土呢?很有可能啊。越南的铜柱出名是因为它代表了汉之南极,但不代表其他国界标没有同样操作。在四川的涪陵以及湘西溪州,也有马援铜柱的记录。《后汉书·马援传》对南极铜柱都是一笔代过,对其他次要铜柱自然没有必要一一列举,而马援何履光两个人分别立柱的事实,也很明显。其次,何履光立的那根柱也不一定就在安宁城,关于选址其实并没有给出明确答案的。 不过安南史学家当时就将这两条史料搞拧巴了,或者出于民族史观需要,故意拧巴一下。这事儿,越南学者愿意信,可以理解。国人起什么哄啊?咱家里的《晋书》《南史》《水经注》都是假的?越南史学界从不质疑林邑国,象林县之间的关系,单单把马援铜柱拉开来讲,这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学术技巧。 铜柱这事儿就先说到这儿,下一章我们继续以林邑国为突破口,捋一下古代大安南地区和中土王朝之间的联系。 弟陆十章 愚公移山更填海 人设反转再崩塌 封魔奴身后忽然紫焰冲天,一道火龙卷拔地而起,天色骤变,风雷俱震,云之君兮欲下来! 一名白袍客背生双翅,发系风雷,沿着那道火龙卷缓缓自云头降下。 “达摩!你以为在野区便敢称无敌? 今日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神上还有神?” 达摩定睛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云中君李思? 传说中的野区新贵? 没想到,他居然是真实的存在。 狭路相逢不能怂! 达摩暗运真气护体,一层黄金战甲渐渐凝成实体,反射着不灵不灵的星光。 那似乎是——狮子座的黄金圣衣! “哼!笑话,披了层皮就以为自己是真神? 让本神来教你重新做人!” 随着一声尖利的咆哮,云中君探出两只鸟爪,呼啸而下,与达摩扑在一团。 云中君的怪爪尖利异常,刮擦在黄金圣衣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不过斗了片刻,高光的圣衣便被抛成了磨砂色,那些圣衣包裹不住的部分早已是鲜血淋漓,皮肉翻卷。 人和神的差距,终究是巨大的,就算达摩的力量是人中之雄,依然无法弥补天渊之别。 “就这点斤两,也想强出头?” 云中君狞笑着加紧了攻势。 他对人类十分了解,虽然达摩守得严密,圣衣坚实无比,一时没有办法对其造成直接的致命创伤, 但是只要再拖得片刻,那大和尚必然会因为失血陷入委顿。 结局已然不可逆转。 达摩咬着牙,拳如流星,一拳快似一拳,虽然场面尽落下风,但在那拳风之下,云中君也少不得掉了一地鸟毛, “谁说人不能胜神? 神的力量虽然强大,但是人类从来没有一刻放弃。 无论古今中外,最不缺少的,就是弑神的圣器。” “呦,你还嘴硬,难道你现在还能凭空变出来……” 云中君正要嘲讽,达摩忽然深吸一口气,嘭地一声,将身上的黄金圣衣猛地震裂! 云中君被那金色的气浪推出老远,撞在一颗枯树上,两眼金星直冒几欲晕厥。 艹,达摩开大了? 他的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曾经见证过上古的圣斗士之战,这一幕他再熟悉不过。 一旦有圣斗士暴衣,战局必然逆转…… 不过那达摩只是披了件皮肤,算不得什么真正的圣斗士,就算他暴衣,难道还能如闪乱忍者一般暴走? 达摩当然不会暴走,毕竟他没有闪乱忍者那样得天独厚的身材底蕴,但是他以武成圣,虽非神,却有圣心。 漫天金光重新凝聚,金甲碎,圣剑成! 以希腊圣域至刚之物凝成的圣剑,只有圣者可直呼其名—— “达摩克李思!” 人虽不能胜神,但达摩克李思这件事,早就被刻在了圣物之上。 拳僧达摩从不用剑,刚刚恢复些神志的云中君李思揉了揉眼睛,只觉得对手的身躯瞬间又伟岸了几分,掌中高擎圣剑,犹如,犹如——亚瑟附体! 搅屎之王,金亚瑟! 云中君并不惧怕亚瑟,他始终是神,神怎么会惧怕人类? 哪怕是人类的王,人类的圣。 可是他怕那把剑,达摩克李思之剑无论悬在谁的头上,都是最恶毒的诅咒! 云中君的士气已泻,转头就要跑, 可是亚瑟身躯踏前一步,剑光成牢。 云中君顿时觉得自己的神力被完全封锁,所有的技能都无法施展,再要逃时,却已经晚了。 “以死开离舶!” 亚瑟高声呼出圣剑之名。 等等! 云中君的内心在挣扎,刚刚明明召唤的不是这把剑啊! 可是他已经失去了所有挣扎的权力,直到他在黄泉比良坂遇到孟婆喝下那碗践行汤前,他听到了今生最后一段入耳忠言, “你的命数,早就记在了阎王的生死簿上。 达摩克李思,以死开离舶。 这本就是一句谶辞。 遇到达摩,便是你的死期,可你为什么还要上赶着招惹他呢?” 云中君闻言,卒。 达摩斩了云中君,亚瑟的圣体仍在周身缭绕,他微微侧了侧身,望向封魔奴等人, “放开我徒,留你全尸!” 封魔奴阴恻恻地冷笑道, “你确实很强!但是别以为我们只有这些手段。” 达摩微微一愣,忽然间听到一阵甜美的萝莉歌声, “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大竹筐。 清早光着小脚丫,走遍树林和山冈~ 她采的蘑菇最多,多得像那星星数不清, 哎,一颗, 哎,两颗, 哎,三,三,三颗!” 达摩循声望去,一名身材娇小的女童,手里正捧着一根新采的松茸。 不远处,一名穿着迷彩服的小侏儒昏死在路边。 达摩没见过眼前女童,却认得那名侏儒,正是冯亮座下保义斥候提莫队长。 出场秒掉提百万,虽然……并不新鲜,但却足以说明眼前这名看似人畜无害的小萝莉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只是望了片刻,达摩便感觉眼前一片恍惚,周围的景物陡变,仿佛置身朋克风的废土都市。 眼前的小萝莉也变得格外邪魅,一颦一笑,都在吸引他的神魂。 这……这难道是,心灵骇客?! “小哥哥,哥哥,哥哥~ 组CP吗?P吗?P吗?” 达摩的识海猛然遭受重创,他逐渐感觉到亚瑟的灵身仿佛受到了什么牵引,正在从他的身上逐渐剥离! 不!再这样下去……会挂! 达摩猛地再吸了一口气,将狮子座黄金圣衣残留在空气里的那些能量尽数吸回,压在膻中。 那些金色能量逐渐凝聚成一颗心形,狮心! 达摩发出王者的怒吼,周身已淡化如心灵战警的亚瑟圣体忽然虎躯一震,恢复了狮心王的造型。 笔趣阁 空即是色,失心则免控! “哎?” 小女孩似乎发觉自己的技能失效,不免有些慌张。 而达摩士气暴涨,步步进逼。 眼见又是一套123就要把小女孩带走的节奏,忽然一道黑影凭空出现,挡在女孩身前。 “你不能伤害她!” 黑影的语音带有一种肃杀的金属感,让达摩也不由停住了脚步。 “为何?” “她叫安琪拉,还是个baby。 只要她还是baby,就是本座的人,你便不能伤她。 本座是教主,所言便是天谕。 你若违抗天谕,本座必出手抹杀!” 达摩虽是出家人,但却不是厦大的,这样没有说服力的恐吓,怎么会让他止步? 随着一声冷哼,达摩又跨前一步。 “本座的话你难道没听到吗!” 那个自称教主的人一声爆喝,周遭空间再次塌缩,废土,都市,荡然无存,四周只有星汉灿烂,星云婆娑。 所有人都被抛入了无边的宇宙空间,某幢兼有中世纪美学和后现代装饰感的神庙影子,在教主身后若隐若现,还有一颗巨大的人造金属星球正围绕着神庙旋转。 封魔奴,以及那些弱小而无助的看客们,在惨叫声中化作一团团白光,渐渐地,凝出了白色的盔甲外壳,木然站在神庙四周。 不知道是不是嵩山丛林里的生灵都在经历同样的变化,不过片刻功夫,神庙前便已经形成了一支庞大的白盔军。 “达斯?维达,伟大的黑暗尊主。 您不必这么早现身动用死星的力量。 我,还没玩够呢……” 安琪拉捧着手中的松茸,大嚼特嚼。 那松茸和她樱桃般的小口比起来,是那么巨大,以至于这种啃食开始时,总给人一种摩挲的错觉。 那少女的身体也正在发生着某种急剧的变化,仿佛正在迅速的催熟…… 非常的成熟,就像是秋日的冬瓜架。 那身骇客战袍也在同时液化,非常艰难地适应着这副新的身躯,虽然有些捉襟见肘,但好在最终还是紧紧地绷住,没有因为剧烈的膨胀产生任何的破裂。 “攻壳机动队队长,草薙安琪拉参上!” “你行吗?” 维达关切地问道。 “你很行吗?” 安琪拉邪魅一笑,反问道。 “小心些。” 维达没再说什么,闪身让开。 达摩冷眼打量着眼前这对活宝,轻蔑嘲讽道, “你们还是一起上吧,以为在这宇宙空间中就能吓住我? 你们实在是太年轻了! 记住,我不是厦大的!” 太年轻了? 这是什么意思? 维达和安琪拉还没有反应过来,圣剑便再次被举起! “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曼!” 达摩再次召唤圣体—— 希曼,号称宇宙中最强有力的人! 在这深空中,正是他的主场! “什么!希曼!你,你这样会暴露作者的年龄!” 安琪拉的脸色巨变。 希曼一旦举起神剑,从来就没有失败过! 就和亮了红灯的奥特曼一样,人设自带无敌! “不用怕!安琪拉,你,控制死星。 本座控制神庙,让我们一起摧毁他!” “好!”,安琪拉立即使用心灵电波控制了死星主炮。 宇宙中最具毁灭力的激光武器启动,一道惨绿的光芒带着波动的离殇径直向希曼圣体轰击而去, 恐怖如斯! 希曼微微一笑,举起手中的力量之剑,迎了上去。 力量之剑可以吸收宇宙中一切的射线力量, 眼前这位小丫头,果然还是太年轻,竟然如此不知轻重。 “不好!他在吸收死光! 快,快动用神庙的力量!” 安琪拉似乎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妥,连忙召唤维达协同攻击。 黑暗尊者额头见汗,嘴唇快速翕动,像是在吟诵着非常复杂的咒语。 本来若隐若现的神庙淡影正在逐渐清晰,托起了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神庙的代言人,具有灭杀一切之威的宇宙终极力量…… 他出现的时候,双手将各戴一只无限手套,击掌间就能毁灭宇宙50%加50%的生命,重启整个空间…… 死星的能量渐渐耗尽,力量之剑却仍然坚挺,如果代言人再不出手,一切就将完结! 维达当然不会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毅然开启血祭,那些没有灵魂的白盔NPC惨嚎不断,纷纷化为齑粉,汇成一股能量洪流,冲入神殿虚影。 代言人终于开眼! 他环视了一下战局,向达摩露出了比安琪拉之前更邪魅的笑容,轻轻伸手一弹…… 死星,爆! “为,为什么?” 维达和安琪拉惊讶地望向神庙代言人。 “还是让我来介绍一下吧。” 达摩醇厚的声音响彻寰宇, “他,叫庆云,是我的朋友。” “庆云?为什么,为什么会把他召唤出来?” 从维达此刻的声音里,能够读出近乎歇斯底里的绝望。 “你还没有听清他的姓氏么? 庆,普天同庆的庆。” 达摩的唇角微微一扬, “他妈妈姓叶, 叶修的叶, 叶凡的叶, 叶默的叶, 叶重的叶, 叶小天的叶, 那个在网文圈里,只要提起来,宇宙都要抖三抖的叶!” “居然是……对,对不起! 神主,别杀我,别! 我,我们是朋友,我认识叶问! 他出演过我们系列的外…… 啊!……” 安琪拉双目圆睁,恐惧地望着身边化作飞灰的维达,忽然如泄了气的皮球般委顿了下去,又变回了那副天然呆的萝莉模样, “你,你们放过我吧! 再这样写下去,你们怎么回主线!” “为什么要回主线?” 神庙的大门忽然打开,一名帅到开挂的僧人拖着扫帚走了出来,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安琪拉怔了片刻,忽然恍然大悟, “啊!四月一日!” “是啊!愚人节快乐!” 帅到开挂的僧人一把抱起了安琪拉,向神庙里走去, “走,大叔请你去吃松茸。” 神庙的大门重又关上,神庙的投影也逐渐淡出,溶解在空朦的宇宙中。 庆云轻吁了一口气,望向达摩,如释重负地道,“终于结束了!” 他轻轻拊掌,仿佛是为了纪念大战的终结,达摩忽然面色大变,大声喊道,“不要!” 已经晚了! 两只无限手套啪地一合,整个宇宙空间急速收缩,刹那间便化成了一道光线,再聚拢成一个奇点,一闪即灭。 世界再次重启,打开的时候,又是熟悉的蓝天白云界面。 (卧靠!作者能升级一下系统吗?这都什么年代了!) 奇峰,幽林,又见嵩山。 道观,兰若,笑望双峰。 帅到开卦的僧人也满足地笑着,变身后的安琪拉,像极了思佳丽?娇汉神,他此时感觉自己就是世界的主宰。 哼,无法回到主线? 这种事情是不存在的! 哪怕楼歪到天上,贫僧也能把它掰回来。 他推开圣殿大门,对着侯在门口的神侍吩咐道, “星野琉璃,本座已经找到了新的神侍。 外面的世界已经重启,维达已死,新的宇宙秩序需要有人维护。 你且去准备一下,到外面闯一番天地吧。” (愚人节特番完) 》》》》》敲黑板时间《《《《《 卧槽!敲黑板敲上隐了吧!愚人节特番也要敲? 是的,萝莉文化在上世纪成型。作为萝莉文化的鼻祖,小说家笔下的洛丽塔自然是文化祖原。但是真促使萝莉和二次元并圈的现代萝莉鼻祖,其实是世纪末初代三无少女大IP星野琉璃。 琉璃,日语发音Ruri,本身就是一个向洛丽塔致敬的名字。而星野琉璃高智商零情商,童颜半身人设,成为了后来萝莉形象的主风标。在二十世纪末被誉为某界四大天王萝莉之一。 如果用足球发展来做比喻的话,洛丽塔就是远祖蹴鞠,只给了萝莉年龄相关大概念的定义,星野琉璃才是英式足球,赋予了真正的形象定义与灵魂。 看,硬核知识点啊! 不背高考要丢分! (这话也只敢今天说,挖咔咔~) 第六十章 金刚力士虫草蛊 笑面弥勒蛇蝎心(上) 四周的枯树在这一刹那活了起来! 是真正的活了起来! 枝干的每一瓣鳞片都忽然活了起来, 向外延展出无数触角,都有约莫手掌般长短,长满鞭毛,四只一组,如灯笼般垂落。 当周遭所有枝干上都密密麻麻探出同样的触角时,眼前这方林中空地,便如阿鼻地狱一般恐怖诡异。 一种奇特的香气在林间弥漫开来,觉法初见时,也被这奇景惊得微微发怔,但旋即感觉一阵热血上涌,眼前发黑,天地都开始旋转起来。 不对!这香气有古怪! 觉法抬头望向几名黑衣人,他们的身影在觉法眼前不断发散,重叠,隐约里似乎见到他们把蒙在面上的黑巾又收紧了些。 觉法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原来对方这个局,动用了许多诡异布置。 但是既然来了,就一定要把木白带回去! 觉法抱定这个念头,偃了鼻息,踉跄着依旧向前扑去。 佛家有种功法,可模仿龟息,几乎完全封闭呼吸。 根据现代的科学理论,人不可或缺氧气,只要切断氧气供应几分钟,人类的新陈代谢就会瘫痪。 然而这种理论仅仅是基于人类无法主动控制腺体和体内化学生物能这一事实所得出的。 现代人在很多时候意识不到自己受到了许多似乎是“科学铁律”的刻板思维限制。 事实上,许多生物都可以主动控制某些身体内的化学变化,来获取瞬间爆发力,变色伪装能力,发光能力,快速治愈力或者催生某些特定分泌物,比如蛛丝蚕丝气味等等。 而人类,如果通过专业训练或者有限遗传,也能获得一些返祖的神秘技能。 比如道家的三丹田贯通,刺激肾上腺素分泌,激发潜能的所谓炁功。 龟息的原理,其实是通过自身机体的储备,解决“呐”的问题,但是废气,还是需要“吐”出去的。 人体当中储存有很多水分,所有的水,在生物电的作用下都可以分解,产生氧气。 而且就算水份消耗到临界点以下,人体组织中的碳水化合物,尤其是脂肪,也可以分解出水分和简单有机物。 在这些反应中产生的氢,氨,简单烷烃等物质,以及代谢产生的二氧化碳,都可以正常排出体外。 当然,既然氧气不需要通过肺循环获取输送,那么排泄尾气的渠道也就变得不再单一。 所以龟息,只是一种依靠脂肪与水的简单消耗来维持无氧生存的技能,甚至在口鼻完全被封死的情况下,也能长时间维持生命。 可惜觉法察觉异象终究还是有些晚,而对方使用的又是神经类毒素,破坏了他的感官与平衡,让他招式的运用大打折扣。 fantuankanshu.com 而此时木白又在对方手里,觉法也不敢滥用狮子吼之类的大范围哀奥义。 他现在跌跌撞撞,武功十成用不出两成。 然而封魔奴这时候远远比觉法更加吃惊。 那大和尚莫不是金刚附体?已经完全暴露在瘴气之中,居然可以苦撑不倒,而且似乎还有一战之力! 封魔奴对自己的手段当然清楚,他早就用“封兲”掌法,将附近的菌类菌冠尽数破坏,各种菌类的孢子已经在这片空间飘浮了个把时辰,其中很多都有毒性。 而其中最上头的,还是密布在周遭树上的叶调天蚕瘴。 天蚕,其实是天蚕蛾属蛾子的幼虫。 天蚕蛾是蛾属生物中平均体型最大的一支。 其中体型最大的巨蛾种类便出自婆罗洲,也就是叶调国。 叶调天蚕蛾小则半尺,大则七寸,生于热带,故而翅下的鳞粉都是有毒的。 更为致命的是,雄蛾在发情的时候会伸出四根触角状的发香器,通常都与虫身等长。 卍解后的雄蛾喜欢挂在光源附近,看上去就好像灯笼一般,当却更加妖冶,魔爪箕张,分外狰狞。 那些发香器会散发出一种信息素,对雌蛾产生强烈的吸引。 这种信息素在浓度低的情况下不但对人无害,甚至味道都无法被人类察觉。 但是一旦聚集到眼前这种铺天盖地的密度,这种蛾类散发出的费洛蒙就会具有强烈的致幻作用。 封魔奴曾经从南洋商人处学习到了驱蛾的本事,利用雌蛾的信息素刺激雄蛾群体发情,达到瞬间致幻的效果。 他自己事先服有药物,又有黑巾掩住面部,故而无事。 但那躺在地上的木白早已双目失神,口鼻流涎,显然陷在幻境中无法自拔。 可是觉法却又用了何等妙法,竟然能苦撑不倒? 封魔奴心下虽然暗自在犯着嘀咕,但是应变依然果断。 他指挥三犬结起囚龙阵,只守不攻,与觉法消耗, 自己在一旁继续控蛾,若是瞧出觉法偶尔露了破绽,也会出手抢攻数掌。 任那觉法通天本领,吸入毒粉在先,忌惮爱徒在侧,又被囚龙大阵死死困住,此时处境亦是危殆,继续消耗下去断然是凶多吉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平地里一声惊雷响起,又是一阵乌云惊飞而起。 但这次可不是飞鸟,而是漫天的飞蛾! 有些雄蛾来不及收起张开的寻香器便仓促升空,拖着僵硬的触角勉强地维持着平衡, 更有甚者已经被炸去了半边翅膀或身子,抑或是用来传宗接代的家伙事儿,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求生的本能,依然拼命地振动着翅肩,像是没头苍蝇般乱撞,也不知撞落了多少同伴。 大群的蛾子同时扑起,鳞粉漫天,就算是戴着黑巾,也坚持不了几时。 封魔奴打了声呼哨,提起木白便走。 三犬也急急仓惶撤退。 粉尘覆体,幻境上头,觉法目不视物,抡着老拳打了片刻,终于支撑不住,扑通一声栽倒在丛林之中。 等到扬尘略散去些,庆云这才用衣物掩了口鼻,屏息跃入林中将觉法拖了出来。 庆云在后山陪师姐将养了一夜,瓠采亭总算是恢复了些神智。 庆云自然是免不得要问夜袭当日经过,采亭便开始讲起自己听到钟声后立即穿窗而出,在白鹿峰的山脚就遇到了一群敌人,她引着那群人一路追打,走入岔了路,最后在温泉附近被人用重手法击伤,便失去了知觉。 石夫人只在一旁冷冷望着,嘴角不时抽动,似乎是想要表达歉意,但终究还是觉得不便出口。 第六十章 金刚力士虫草蛊 笑面弥勒蛇蝎心(中) 庆云倒是颇为识趣,不想他们相处尴尬,带了师姐早早与众人告辞。 堪堪走过七佛峰的半山庙,忽然听到附近林中呼喝连连,那个沙哑的嗓音竟仿佛出自觉法大师。 庆云与瓠采亭沿着山壁寻了块高处,恰好能望到林中隐约一片空地。 虽然因为树冠阻挡,看不真切所有细节,但却能瞧见那一圈长满了触角的怪树。 瓠采亭看得喉头一酸,几欲做呕。 庆云虽然也是头皮发麻,但是他知道觉法大师多半是遭了算计,急需支援。 他身边的烨鹄弹在浮戏山一战早已用完,于是忙问瓠采亭,恰好她还留有一颗。 于是庆云便嘱咐师姐在原地等候,自己取了烨鹄弹去救觉法。 若非有这一弹在手,还真得无法惊走封魔奴这样的杀神。 只是觉法大师使用了龟息功法,消耗巨大, 他本就中了菌毒蛾瘴,待到最后一波群蛾乱舞之时,蛾鳞铺天盖地,虽然他屏息静气,但皮肤,毛孔总还是沾染了不少毒粉。 这些毒素累积下来,就算是铁打的金刚也招架不住,何况他终究只是血肉之躯? 虽然他被庆云从瘴林中拖了出来,但也是中毒已深,气息奄奄了。 任城王看到昏迷不醒的觉法,眉头不禁愁到了一处, 这还不过半天功夫,他心中的最强倚仗,就被人放倒了。 他听闻庆云汇报了当时状况,对敌人的诡异手段更是忌惮万分。 若是敌人有意切断兰若与外界的联系,这荒山野寺,存粮也坚持不了几天。 于是任城王立刻召集小龙王,冯亮,两位道人统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庆云因为连日来的关键表现,也被获准列席旁听。 “我们如果继续被动防御,让敌人牵着鼻子走,补给和有生力量很快就会被耗光。 我们必须找到主动反击的方法。” 任城王的开场白非常简单。 冯亮沉吟了片刻,作为资深保义头目,局势容不得他怂, “现在局势非常混乱。 其实我们的敌人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各怀鬼胎,目标也不同,只是我们没有把敌人主动区分开来。 比如说,想刺杀皇子的人,其实只是为了其他皇子上位,他们不希望今上有闪失,否则他们的投入也就泡汤了。 燃文 而向对渡情劫大士动手的人,多半是真想换天,皇子对他们来说,反倒无足轻重。” “不错!”,元法僧接口道, “我们就应该抓住一头,一顿猛打,直接往死里锤!” 任城王点了点头,将头转向了庆云, “庆小兄弟之前遭人指认对犬子行凶, 详情我已查明,凶手另有其人,小王先还他个清白。 这些天庆小友走遍了太室,少室,缑氏,后山。 与保惠,忽律,封魔奴也多有遭遇。 不如,我们也听听他的说法?” 任城王点名庆云的主要目的,是想将他洗白, 除了重伤的胡保义,保皇派各方头目基本都已在场,自己这么一澄清,就不会再有人用元悲之死来扣庆云帽子了。 至于庆云能说出什么深刻见解,他到也没什么期望。 眼前的气氛比较压抑,庆云毕竟还是有些紧张,挠着头开始慢慢盘思路, “这个,恩…… 我觉得我们首先要对一些重点人物的攻击做好预案。 目前来说,比较头疼的人物有封魔奴,百变拔拔,还有空空空空。 空空空空对兰若的布置非常熟悉,而且不知道此刻寺中还有没有他留下的眼线,其实他才应该是我们首要拔除的目标。 对,就是他! 他的目的一直不太明确,似乎和封魔奴,百变拔拔,三皇子都不是一路……” “哎!五弟这个提议好! 我也觉得应该先把曾经的兰若内鬼端掉更安全。 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搞懂空空空空的真正目的。 只是为了复国? 封魔奴潜入后山时,曾经在他的秘密据点停留,只要他肯告发投诚,今上赏他个王爷,做一方诸侯还是有保障的。 真是搞不懂……” “报!” 就在元法僧侃侃而谈的当口,一名小校急急闯了进来。 这次会议的秘密级别很高,小校如此莽撞,想必是出了大事。 任城王急忙询问事情原委。 “王爷,不好了! 崔家不知为何杀入了缑氏镇,一心要将高家的据点拔除, 双方大打出手,一路斗上山来了!” “崔家?他们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趟入这池浑水?” 庆云诧异道。 忽然他双目猛地一亮,叉手向任城王问道, “王爷,近朝的历史,在下记忆不甚深刻。 不知当年刘裕灭后秦,两名先锋官可是王镇恶与檀道济?” 任城王不明白为何庆云忽然问起这个,但依然点头应道, “不错,后来正是王镇恶率先攻入长安,后秦方亡于晋。” “王镇恶与檀道济都是我檀宫门人。 我怀疑空空空空心中真正的结其实便是檀宗, 他所图谋便是要灭我檀宗,将鄙宗主要人物一网打尽。 将陈叔控在后山,软禁四姐,嫁祸在下,引高家去投必败的三皇子,都出自他的布置。 说不定苏七弦的卧底和暴露,也有他的策划。 而今日崔氏必然也是他放出风声引来的。 他是想借眼前的死局,碾碎檀宗!” “少侠的意思是……” “只要我们知道他缩图为何,就有可能利用,反击。 小子不才,恰有一计。” “愿闻其详!” 高树生高飞雀这一支高氏,并非门阀宗枝,不过也是高氏分家里实力数一数二的大族。 但分家毕竟只是分家,实力与俨然王谢之上的崔阀自然还是差了很多。 崔家老爷子崔灵和手中龙头拐杖舞得虎虎生风,带了百余门人将高飞雀一众人由缑氏撵上少室。 高家的数十位好手已然是伤痕累累,溃不成军。 高飞雀之所以避上嵩山,就是听说任城王两日前已经护送皇后上了少室。 而今附近能稍微压制一下崔家的势力的,恐怕也只有任城王了。 任城王带了冯亮,小龙王,李神俊,庆云等人点齐侍卫迎了出去。 这兰若幽刹本是世外佛国,虽然寄居的僧客不少,但聚众不过吟佛论经。 而眼下这阵仗,就像是两军对垒, 数百人各持兵刃,气势汹汹,左右隳突,杀声震天。 任城王把手一招,身边的亲卫便举起军角横吹,呜呜奏响。 崔灵和毕竟也是门阀家主,各种场面多少也都见过些,角声一起,便知是有军中要员在此,不能放肆,忙招呼族人住手。 高氏族人终于是松了一口气,纷纷捱到离官军近些的地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第六十章 金刚力士虫草蛊 笑面弥勒蛇蝎心(下) 任城王嘱咐李神俊去安抚一下高氏族人。 他知道李神俊和高家人其实都是亲三皇子的派系,虽然他们顾忌身份不会直接对寺中的假皇子下手,但终究不能引为核心依仗。 随后他自己径直踱向了崔氏的队伍,与崔灵和寒暄起来, “崔老爷子,什么大事儿把您都惊动了? 崔惠盛(崔休字)没有同来么?” 崔老爷子自然认得是任城王,急忙收了戾气,上前答话, “休儿在魏王身边听用,为国尽忠。 自吾儿宗伯无辜丧命,族中的事务只能由小老儿勉为其难代为打理了。 今日之事本是我檀宗家事。 前些日子,有些嵩山来的客人到我府中报信,说是高氏分家在缑氏镇上秘密集结,有意控制檀宗。 前断时间吕府与崔府的血案便是高树生在背后一手谋划,以壮他高氏的江湖地位。 老儿不才,此番专程来向高家讨个说法。” 任城王捻须微笑,吕府血案而今已经成为一桩悬案,其中诸多蹊跷都未明了。 尤其是关于那些鸡鸣符箓的超自然现象传说,以及吕文祖血战,庆小侠奋威的诸多桥段,经过口口相传,艺人改编,已经是吹得神乎其神,某些茶馆里,甚至还推出了长篇鼓角横吹的乐辞。 在这样的时论之下,若是简单的否定有幕后黑手的存在,恐怕更难取信于人。 只是这真正的幕后黑手,连保义军都还没有个头绪,怎么会有江湖术士破解谜题? 而且其人来自嵩山,说不得便真如庆云所料,是空空空空放出的口风。 听了崔老爷子这段话,任城王对庆云的分析便又更信了几分,于是肃容应道, “崔老爷子稍安。 朝中宪台,以及保义,保惠两支密部,目前对吕府一案尚未定论。 老爷子莫要妄信风闻。 本来檀宗门派之事,朝廷不便插手。 但是崔氏,高氏,吕氏,盖氏均有族人在朝中担任要职, 若是因私怨存隙朝堂,于国大有不利。 因此今上也有意复檀君旧制,助贵派统一管理。 在贵派按照规矩选定檀君人选之前,今上会在中立派别中择定人选,暂时代理檀君职责。 崔老爷子意下如何啊?” “什么?”,崔灵和闻言色变。 自刺王一案后,檀宗在魏国已经不可再以宗门相称。 只有像崔,高这样尾大不掉的门阀方得以独善。 此次檀君的选立,本来也只是江湖暗潮,绝对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 眼下任城王开门见山,竟似乎有意承认檀宗宗门,让崔老爷子心中也不由一热…… 可是,由朝廷选择中立派别? 会是何人? 崔老爷子心中存了疑惑,忍不住问道, “不知朝廷可已有合适人选?” “哦,今上认为,朝廷与檀宗的嫌隙,主要是源于当年刺王一案。 庆易寒大侠当年之事,涉及南北两朝内斗,原因复杂。 再说当时庆大侠也有意留手,并没有真正伤害今上。 因此今上认为解铃还须系铃人, 若是将庆大侠的遗孤举为代理檀君,应该最具诚意,有助于消弭朝廷与檀宗之间的那些恩怨。” 崔老爷子又是一惊。 他没有见过庆云,却隐约间听崔休说起过报德寺刺驾的事情。 眼前任城王这番话数次冲击着自己的认知,不断刷新着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对于一个老年人来说,信息量实在是有些超负荷了。 于是崔老爷子从舌根到大脑都开始短路, 以至于在任城王问他对此有何意见的时候,他也只能嗬嗬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事儿当着眼前崔家百余名精英,可就算是默许了。 李神俊事先早得了任城王的吩咐,也在向高飞雀传达着同样信息。 高飞雀现在是自身难保,他可是逃上嵩山来的,哪里还有什么意见? 只要不被眼前老崔家给一锅端了,朝廷愿意调停,那就调停呗。 只是可惜,前些天他自己还在揶揄庆云莫要觊觎檀君的位置,谁知道一语成谶,自己这飞鸟嘴啊,真是,啊呸! 吕氏的吕文祖一倒,其实便已经没有什么真正的影响力了。 崔,高两家这个时候没有当着这么多人提出反对,以后他们自然也不好意思反水。 到时候再有魏王的一纸诰封,为檀宗平反,趁机在点一把火,谁还能有资格站出来质疑庆云? 任城王趁这机会,立即便将崔高两家分别支开,防止他们再聚众械斗,触动国法。 yyxs.la 于是便吩咐高家的人速回缑氏镇,将魏王的决定通知于前些日子联络的门人。 崔家的人既然来了,就暂时帮忙负责兰若寺的物资供应。 崔家人手太杂,都是江湖人,在这敏感时期负责冯太后,假太子和皇后这些绝对机密人物的安保有些不太合适。 但若是让他们负责粮草和补给的押运,实力绰绰有余,完全不用担心被人轻易截去。 兰若寺眼前最大的危机,就这样迎刃而解。 高家在缑氏镇上布局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檀宗平反,庆宗主之子即将行使代宗主职责的消息瞬间传播开来。 此时轩辕小筑,也就是当日庆云一行听《木兰辞》的茶馆里,有一位茶客戴着宽大的斗笠,将面孔完全遮掩。 他虽然没有抬头,但是耳朵却一直竖起,在听着邻座的客人眉飞色舞地谈论着檀宗轶事,从十八年前檀君刺王,到而今魏王有意平反。 今日的茶客,几乎都在讨论着同样的话题。 就连鼓角横吹的曲目也从长篇评话《文成往事》临时更换成了庆易寒刺驾,吕府惨案, 那些追番追到痒处的听客不但毫无意见,还纷纷要求老板将这几步檀宗曲目轮播几日。 终究还是时事热点更吸引人。 戴笠酒客听了半日,面上终于有了些笑容。 抓起桌上宝剑,留了锭碎银,便转身离席,朝兰若方向的官道去了。 》》》》》敲黑板时间《《《《《 关于蛾类的发香器有多恐怖,建议读者可以去网络上搜索一下图片,保证你会对蛾子这种生物有一种全新的认识。天蚕是蛾属,就和虞美人是罂粟属一样,这些近在眼前的知识点,却是大多数人的认知盲区。划重点,这些都是交(iu)友(bi)的好素材。 闲言少叙,我们书归正传。接下来就要接着上回讲古大安南地区,与中土的关系。 首先我们分说这个象林县以北地区。越南北部纳入中国管辖,最早可以追溯到南越国时期。秦代赵佗所建的南越国,在越南历史上曾经一度被称为“赵朝”。在前回我们提过的《大越史记》,《大越史记全书》,《安南志略》等书中,南越诸侯国一直以“赵朝”的身份被越南古代史学界视为正统朝代。明代以后,越南不再北属,史观也因此有所变更。阮朝(19世记)《钦定越史通鉴纲目》,20世纪殖民地时代的《越南史略》中,作者都承认了南越国对越南北部的管辖历史,但却回避了赵朝是否可以被记为越南历史朝代的定性。越共建国后重新修史,将赵佗定义为侵略者,确立了现代越南的主体史观,不再承认赵朝。那么从侧面讲,也就是承认了,当时越南受到了中原王朝南越诸侯国的管(qin)辖(lue)。 这一点在汉马援南征立铜柱之后更无争议,由汉至唐,虽然越南北部曾经多次起义,但均被孙吴,南朝,唐朝迅速剿灭。当中只有万春国存在了将近六十年的时间,后为隋所灭。万春国是在南梁萧衍时期建国的,你们猜九龙绕柱的庆小侠会不会与万春国主有命运交集?你们猜? 唐亡国后,当时驻越唐静海节度使曲家与十国军阀一样进入自立时期,但是曲家及继任杨家(原为曲家臣)先后为南汉所败,最后称藩南汉,开启了越南称藩期。直到吴朝脱离南汉,前后一千一百余年,大约有一千年越南北部都是中原王朝的臣藩。 那么象林以南地区又是如何呢? 根据《晋书》,就算是在东汉末年,林邑民风仍然倮露徒跣,同姓为婚,露天而葬,处于非常原始的生活方式中。三国时期林邑未向孙权称藩,一直到晋朝,才向中国学习上国制度,自立为王。所以我们对林邑国的定义应该是自其民风开化以来,相对比较独立的藩属国。但是在南朝齐梁之间与林邑有过一段蜜月期,彼时林邑是向齐梁称藩属的。 这断历史渊源就是本文中提到过的,林邑的范氏皇族被外族范当存根所篡,范当纯根并非世袭上位,大概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大位,他就入南齐称藩,被授予汉节,都督缘海诸军事,封安南将军、林邑王。其后原范氏皇族范诸农重又夺回大位,但是却沿袭了入南朝受封的传统,自诸农始,其子文款(齐书作文款,梁书作文赞,小说为齐梁不同名设计了情节),以及其后数代,在整个南朝期间都沿袭了这个传统,所受待遇也都相同,授汉节,都督缘海诸军事,封安南将军、林邑王。 本文情节正好发生在林邑与南朝的蜜月期,可以说,在这段时期里,南朝的影响力是覆盖整个今日越南版图的。 第六十一章 机关算尽聪明误 运势将竭性命忧(上) 祖暅之在保惠军的护送下,暗中返回兰若。 虽然保惠的几名头目非常明确地表达了想为任城王分忧的意愿, 但是鉴于他们此前袭击元太兴的行为,任城王还是婉拒了天赐真人的好意。 几位保惠头目也不纠缠,从容告辞作别。 李天赐早先的确还存在过一些幻想,希望元李两家关于嗣子的口头之约依然能延续下去。 但是真正知道当年内幕的人都已渐渐老去,或淡出,或长逝,已经不再有人有意愿,有能力继续维持这种荒谬的传承了。 现在嗣子不明,采女难求,客观上又增加了成事的难度。 再到后来老神仙点出庆云九龙绕柱的命格,和李氏蛰伏待飞的运势,而他自己掳走莫愁的最后尝试也告失败之后,他的选择便已经非常务实了—— 示好魏王,保全李氏。 虽然而今魏国危机四伏,暗流涌动,但是李天赐坚信,那些魑魅魍魉是根本没有资格给魏王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而任城王的顾虑却恰恰相反。 他知道眼下局势有多么紧张,长孙氏,高氏,原氏,陆氏一旦联手向今上发难,李天赐这根墙头草,又不知道会不会随风便倒。 博弈, 这个词汇在中华文化中存在了数千年,博始终放在了弈的前面, 因为未知都是客观的,只有先赌对了可能发生的趋势,才能制定有效的对策。 现在同样在赌的,还有庆云。 暅之回来后便一直留在女宾房探看瓠采亭的伤势,庆云闲极无聊,便和刘赢玩起了六博。 六博这种博戏,集合了飞行棋,大富翁,斗兽棋,轮盘赌,筹注和掷色子的精华,可谓是万博之祖,博主中的博祖。 庆云的气运今儿可着实不怎么样,行棋用尽了浑身解数,但就是掷不出有利的彩。 这背运积得久了,便也忍不住翻了毛腔, “哎呀,看来我真的是找错人了。 三哥,你这名字起的,赌运是真好! 刘赢,刘赢,你是一直赢, 小弟我就只能陆笥啊!” 这六博戏又作陆博,双方各有六枚长形筹棋,若是所有棋子都被对方赢取,自己的筹笥空空,那就是胜负已分了。 胜者呼吾赢,负者称陆笥,乃是博场礼仪。 刘赢怎会不知庆云心中在打什么小算盘,于是出言揶揄道, “五弟,你该不会是舍不得输掉的彩头,想要赖账吧?” 庆云还没答话,寺中忽然警钟大作。 有敌袭? 他忙将手中的筹注全部推倒,跃了出去! 刘赢哪里肯依,紧紧跟着他跃了出来。 元法僧和祖暅之,也从隔壁相继走了出来。 元法僧右肩的骨折伤势严重,此时整个右半边身子行动都不大灵便,他听到警兆,安抚众人道, “寺中警戒,我去看看就好,你们留在这里照顾四妹。” 眼看元法僧走了,刘赢一把抓住庆云,要将他拖回去复盘。 祖暅之也应了声,回屋去看顾四妹。 钟声悠悠,依然回响,可是皆空院的禅房里,却又恢复了平常模样。 刘赢和庆云互相争抢着木筹,理论着方才的输赢, 那六博的棋盘却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突突地跳动了起来。 两个憨货却仍然恍若未闻,争得是面红耳赤,声调又拔高了几分。 六博棋盘抖动得仿佛更加剧烈了,随着啪得一声脆响,棋盘正中的太极盘忽然翻转, 只听吱呀呀一阵金鸣,门外传来了一阵铜齿巨兽磨牙般的怪响。 一个铜制牢笼被轨道牵引着送到了庆云,刘赢所局的禅房门口。 祖暅之,殷色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隔壁房间穿越了过来。 笼中有人。 庆云望定那人,拊掌大笑, “六博我虽然输了一下午,但更大的赌局里运气却还不错, 这便可谓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 “哦?你算到贫僧会来?” 笼中人神情淡定,面上依然堆着一团和善的笑容,正是此间首座空空空空大师。 庆云也是面带微笑,虽然没有大师那么生动,那么“真实”,却别有一番智珠在握的底气, “大师一直以来,想对付的都是檀宗吧?” “哦?居然被你发现了? 真是非常出乎贫道预料啊。 连陈道巨,苏七弦都没有察觉出什么端倪,却被你这个毛头小子看出破绽。 爱好中文网 就像是整日打鹰的,却被麻雀啄了眼…… 嗯,可是你又是怎么料到我会对你下手,预先布置了这个局?” “很简单! 你本来想把高家和崔家的精英拉入局中一并解决掉, 但就是这个不太合情理的举动引起了我们的怀疑。 于是任城王亲自出面化解,又让高家把我代理檀君的事情传播开来。 那么对你来说,我就成了你毁灭檀宗计划里最大的绊脚石。 你虽然知道自己身份遭到猜忌,但一定还没有料到你的最终目的也已经暴露, 所以你就想与太子党,北平方面串通,由他们佯攻兰若。 而你则趁乱将我解决掉。 你在皆空堂里必然留有眼线,就算我不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你也会想出些花样将我留住。 于是,我便索性配合一下,安安分分在这里等你。 不知大师是否满意?” 庆云这番说辞一气呵成,想来已经是准备了很久。 按照他的预计,空空空空已经是平阳虎,池中龙,翻不出什么浪花,只要在言语上将他的信心彻底击垮,那么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可是空空空空的面色仍然是那般和蔼,悠悠然问道, “这里的机关又是谁布置的? 皆空堂的一草一木,贫道无不了然于胸。 此间回廊,一共有五根木板被掀起来过,重新铺设,但是我都一一避开,却为何还是着了道儿? 贫道百思不得其解,还望赐教。” 庆云恨极了空空空空面上的笑容,那笑容仿佛就如镌刻在脸上一般,让人感觉十分诡异,不适。 于是他便想彻底地将对方心理防线击溃,字字诛心, “我见过大师在山中秘境的布置,想来大师对于机关一道也略懂些皮毛。 可是若与我家二哥相比,恐怕大师连机关学的门槛都还没摸到。 如果非要踩中某块踏板才能发动机关,那未免也太低级了。 是的,我们的确只在几块木板下做了文章,在木板下垫有薄金属片。 只要有人在廊中走动,就会振动金属片。 而金属片的另外一段盛着砂粒,随着金属片的抖动,会将砂粒一点一点的撒落,积攒到一定的重量,便会触发机关。 而机关触发的先后顺序,决定了铜牢触发的地点。 这些铜牢柱都预埋在檐上,倚靠水力推动,你不掀砖揭瓦,是没法发现的。” 第六十一章 机关算尽聪明误 运势将竭性命忧(中) 空空空空听罢,笑得似乎更开心了,本来只是涂抹在脸上的诡异微笑,渐渐凝成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哈哈哈~好啊,好! 老子英雄,儿好汉! 那时候你老子也是和你眼下一般踌躇满志的样子! 哈哈哈~可是你知道当年是谁做了萧道成和冯太后之间的牵线人,令刺王计划胎死腹中的吗? 正是贫道啊! 你们这对父子啊,还真是像! 机关算尽,自作聪明! 首先,今夜封魔奴的人不是佯攻,而是真的夜袭,你们失算了。 其次,尔等小辈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认为这些铜条子能困住我? 异想天开!开~!” 随着那一个开字音的爆发,空空空空一对龙爪忽然握住两根铜柱向左右一分! 那铜柱根根都是牛油烛般粗细,可是在龙抓手的牵引下,竟然真的发生了弯折! 虽然只是张开了一些,两根外扩的铜柱间也不过只有半尺宽的一道缝隙。 空空空空如此肥大的身躯难道还能…… 更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空空空空整个人仿佛变成了柔软的面团,浑身的骨骼像似在霎那间被全部剔除了, 整个人就从那道半尺宽的缝隙里溢了出来。 “动手!” 随着空空空空一声大喝,房顶上忽然有人开始叮叮当当地揭瓦凿坑! 祖暅之一把抢过六博棋盘,在上面搬动了几下。 只听铮铮几声响,房顶便发出一声闷哼! 一片屋顶呼啦一声垮塌下来,一个佝偻的身影伴着钢条,泥瓦,烟尘一齐跌下,重重地摔在地上,显然受伤不清。 那名老妪正是瓠采亭口中提到过的梦婆,她被房顶的机关刺伤,索性一发狠,直接将房顶击穿摔落下来。 庆云以身作饵,引蛇出动,自然不会毫无准备。 他早从祖暅之那里讨过两枚烨鹄弹备在身边,此时趁着房顶塌陷,一室烟尘的掩护,呼地捏开蜡丸将两颗霹雳弹甩了出去。 哪知道这烨鹄弹被使用了多次,早就是声名在外。 空空空空不敢硬接,在空中滴溜溜的转圈,用那对生满老茧的龙爪,一手一个兜住,用旋转的力量化解了抛出的力道,再借着旋转的时机又将两枚弹子掷了回来。 祖暅之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可没有如此精深的龙爪手造诣,只能再次扳动六博棋盘,一道网兜啪地自墙壁上弹了出来,恰好兜住两枚霹雳弹。 刘赢眼疾手快,出剑在那兜上一挑,直接将两枚烨鹄弹从梦婆掉落的破洞里甩了出去。 轰隆隆一阵巨响,房顶又塌落一片,满屋扬尘。 这一连串的交换,空空空空方面损失了一名战力,可是暅之的机关几乎都已经耗尽,眼见只有背水一战的分儿。 方才空空空空展示了手裂牢笼的恐怖实力,四小雏联手合战,也全无必胜把握。 庆云曾经与空空空空交过一次手,几乎可以说是败得体无完肤, 如果在后山没有经过虫二的点拨,他此时连一战的勇气都未必会有。 而他现在却已不同,那日与封魔奴交手,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个照面,一招三式,但是触及过那个层面和没有触及过便完全是两个境界。 至少,庆云有足够的自信不再会一出手便会被对方将剑按住。 于是他出剑! 剑是他最趁手的“干尝断”,任城王已经将他的配剑物归原主。 步法是他新悟的凌波微步,变幻莫测,出人意表。 招式是檀宗巽岚起,风火家人,九五,王假有家, 乃是以弱打强,礼祭先贤心存敬畏的招数。 剑招,剑意,步法,三位一体,毫无破绽。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庆云这一出手,空空空空心头便是一跳! 在他的印象当中,庆云迫退元悲的那一剑应该已经代表了他的极致战力。 可是今天庆云一出手,时机,走位,连招,一气呵成,俨然大家风范,似乎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空空空空当日一掌便压住了庆云的剑,在他的心底,始终有一种强大的优势感,于是他双掌一摇,又要去夺庆云掌中长剑。 只听啪得一声脆响,干尝断竟然真得被空空空空拍在手中,轻易得连他自己都怔了一怔。 可是剑虽到手,老僧伽却觉得双掌中混不着力,原来庆云双手早就松开,他是主动弃剑! 1200ksw.net 这几日他在实战中,已将那竹马戏的步伐融会贯通, 趁着空空空空夺剑后身形的片刻阻滞,他便一步踏到了对手背后,拔出巨阙,反手就撩! 正是借了西宗出手法的意境! 空空空空有些托大,对这一系列变化准备不足,于是只能强行转身,左手握了干尝断的剑尖,用剑柄去格巨阙。 他的这一双龙爪,如金刚炼制,什么剑锋剑柄,本就无所顾忌。 刘赢看到空挡,也同时有了动作,立即出手袭击空空空空的另一侧。 老僧伽右掌拍出,直接迎向刘赢剑锋! 但刘赢的剑是软剑,被他一掌拍中,只是弯了一弯,并没有弹回来,仍然按照原来的劈砍路线划落。 空空空空身形猛退,手中重剑抛出,双掌连扬,这才与二人拉开了距离。 可是他的双肋僧袍此时都已被划破,隐隐渗出血迹,只是那些创口入肉尚浅,不过是些皮外伤。 但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伤在两名后生小辈的剑下! 空空空空已经被勾起了真火,他开始认真对待起眼前的两名对手。 他的武功修为,在寺中约莫只在觉法之下,大概与宝念,婆罗门差相仿佛,与虫二先生怕是也不遑多让。 庆云这样的小辈,平时就算来十个八个,也都是小菜一碟,可是眼下只不过区区二人,便在自己的两肋各戳了一剑,实在是奇耻大辱! 就在庆云刘赢联剑得手的当口,其实暅之和殷色可也想发剑相助,可是自屋顶的破洞忽然落下一道纯白匹练,绕向二人。 暅之行道家闪电法,讲究一个快字,抢先一剑斩出,那道匹练倏然中分,化作两道! 两道白光,两道人影,分别截住暅之与殷姑娘。 两位白衣人衣着一般无二,相貌竟也无太大分别。 殷色可并不认得来人,倒还罢了,祖暅之却是看得暗暗心惊! 这白衣人正是那日随小龙王拜会胡世玉时见过的八百比丘尼! 五弟不是说她已经死了? 这妖尼难道欲火重生,不但修成了不老不死之法,而且还…… 会分身?! 只是此时他也无暇研究真切,使劲浑身解数,与眼前白衣分身打了个火热。 第六十一章 机关算尽聪明误 运势将竭性命忧(下) 暅之和殷姑娘被双双拖住,那么面对空空空空的,便只能有庆云,刘赢两人了。 二人对视一眼,猱身又上,分作两侧向对手钳击。 可是空空空空一旦稳住了阵脚,应付眼前两名小辈那可是绰绰有余的。 他猛吸一口气,上围暴涨,双爪翻飞间,隐隐有风雷龙隐之声。 龙爪手舞将开来,丈许方圆仿佛都受到了气旋的强烈牵引。 在龙爪的威慑下,庆云的移动也迟滞了起来,只能靠着玄奇的步伐勉强带动节奏。 而刘赢贵在剑心存粹,哪管你暴风霹雳,我只管将手中长剑舞个风雨不透。 如果说此时的空空空空就像是一条张牙舞爪的腾龙,那么刘赢便像是舞龙时的举珠人,稳稳吸住了龙头的压力。 而庆云,则如游鱼一般绕着龙身滴溜溜打转,伺机寻出破绽。 二人虽然修为和空空空空有境界上的差距,但是他们的配合天衣无缝,竟然在电光火石之间交换了四十余合,未露败像! 空空空空起初难免有些着急,越打越是清醒。 他之前的杀手主要都留给了庆云,但是他很快看出庆云的步伐诡异,若有刘赢在旁干扰,他很难直接对庆云造成伤害。 所以战局的关键是优先解决刘赢。 于是他马上修正了打法,双爪如骤雨般向刘赢倾泻。 刘赢的天赋,那完全是为战斗而生,对手越强,他便越是兴奋。 他见一对龙爪开始照顾自己,心下暗喜,也不知是那根筋被挑开了,掌中剑相似剑宗前人灵魂附体,一招紧似一招,剑网密织,仿佛也撕出了一道气旋。 大风! 这是剑宗内门弟子才有机会学习的不传之秘,刘赢却在对手的极限施压下,自己悟了出来。 刘赢早年本就学的是剑宗武学,功夫,没有所谓高深的和基本的区别,在虫二手中,简简单单的一刺也是无比高妙的剑术。 所以大风诀的所谓高深,只不过是剑宗顾应法在更高一层境界的表述。 而刘赢的剑道境界,在马喆先的栽培下,已然登堂入室。 他与顿悟之间,只差了一个契机。 空空空空,是难得一见的对手,更是难得一见的契机。 大风,于是便起了。 此时便轮到空空空空心底开始急躁了,若是在庆云一行刚入兰若的时候有此一战,恐怕二人联手都不是他十合之敌。 可是自己因为托大先受了些伤,而对面两个小子的武功进境都不能以常理计,三人斗到现在,居然还无法稳操胜券。 这是事关生死的一战,事关自己复仇大业的一战。 一旦放过眼前这个机会,檀宗将会重新凝聚在代理檀君周围,很快便能恢复元气。 而自己则不知在有生之年是否还能再等来捅样的机会。 一念及此,空空空空暗自咬牙,就算是拼着今日受些伤,也要将在场之人尽数格杀。 于是他干脆放弃了对庆云的看防,翻身错掌,完全围绕着刘赢,两股气旋猛烈地撞击在一起。 虽然放弃了对庆云的防守,他的身法变化却更加主动,避过了大多数攻击,但是一袭僧袍却被庆云的剑光划成了维密秀的前卫时装,身上横横竖竖也多了无数道红痕。 他虽然没有不灭僧那样的金刚不坏体,但是龙爪手的修炼也是一种以淬体为主的武学。 单以一双手掌的造诣而论,其威能远在无上之上。 至于周身他处,虽然不能真正做到金刚不坏,刀剑不侵,但是在身法腾挪与肌肉收张的配合之下,也能趋避大多数的致命伤。 刘赢直面完整形态的空空空空,压力顿时增大。 他的软剑始终处于承压的状态,弯折成弧形,剑幕也不知是因为自相倾轧还是与对手的龙爪摩擦的缘故,不时擦出点点火星。 只不过几个照面的功夫,刘赢口鼻溢血,显然是受了内伤。 庆云眼见三哥支撑不住,如果不能立即帮他卸去压力,恐有性命之虞。 于是他也顾不得什么步法招式,立刻便施了杀手,天雷大壮,银汉倒垂,向空空空空背门直劈而落。 空空空空听得背后厉啸声起,面上的笑容堆得更浓了几分。 他苦于看不破庆云的步法,等的就是他忍不住与自己搏命的一刻。 此时他见庆云力以用老,把双掌一压,刘赢便闷哼一声,呕血退出几步。 空空空空借了这个空隙,转首凝爪,如苍龙啸天,一手拍向剑身,另一只手直接黑虎掏心意图一击将庆云扑杀。 庆云此时身体悬空,根本由不得自主,如果空空空空真得有本事看破他剑得来路,施以反击手段,那他也只有听天由命。 但天命从来不由天定! 所谓天命,是大自然里每一个生命共同的推演,是每一个有思想的人类的努力, 众志承天,人定胜天! 刘赢退出三步,强行呕出一口鲜血,拼了内伤,稳住了身形,反向前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看似简单,却如顶着百丈狂澜逆行,浑身的骨骼在他向前的意志与空空空空残留的掌风间挤压,不断发出咯咯声响。 但刘赢仍不放弃,继续踏前! 出剑! 他感觉自己这一剑刺得很慢,很慢,很慢,就像是武馆师傅给入门弟子做招式分解的速度。 空空空空也感觉那一剑很慢,很慢,很慢,但正是因为慢,他才不得不犹豫。 庆云的剑意已成气候,自己这一招虽然可以将之完全化解,偏转剑意,趁隙反攻庆云, 但是掌剑相交对自己稳定性的影响也是未知,这一招能否搏杀庆云,也只在五五之数。 而身后刘赢的这一剑虽然慢,但如果自己仍然全力进攻,必然中招。 刘赢这一剑严格的说,并不算刺,而是捅。 刺用的是手臂的力量,捅却压上了浑身的劲道。 对手的注意力此时都在庆云身上,以刘赢目前的状态,想要制造威胁,便只有捅,孤注一掷地捅。 空空空空毕竟不敢用自己的命,去赌那一半的机会。 他没有必要。 随着一声叹息,他的身体侧向翻出,避开了这一捅,但是掌风随手一撩,庆云的身体还是如纸鸢般飞起,一直撞到天花板上,重重摔落下来。 刘赢捅完这一剑,身体也已经到达了极限,眼见对手躲开,便哇得又喷了一口血,以剑拄地,萎顿作一团。 “这又何苦!” 空空空空微笑着望向二人, “你救得了他一时,又能怎样? 结局还不是一样?” 刘赢口鼻不断涌血,双手握着紫薇剑柄,不住颤抖,却仍不依不饶,咬牙应道, “能救一时,便救一时! 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有奇迹发生!” “哈哈哈哈!” 空空空空放声大笑, “年轻人!真是年轻人! 居然还会相信奇迹这回事! 姚氏先贤!后秦英烈! 不屑子孙姚建国,今日再取一名檀君心肝,为你们祭奠!” 疯狂的笑声搅动着周围的禅林,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是苍天的抽泣, 难道连老天也放弃了吗? 》》》》》敲黑板时间《《《《《 这一节呢,笔者打算接着上一章的话题,来聊一下文明侵略的事情。前文书我们说道,越南当今的史观,将赵佗的南越国排除在本国史系之外,认为这是一次外来侵略。作为独立民族,为了保持独有文化性,他们这样去解析,自然无可厚非。 可是我们需要研究的,是如何客观的,以第三者视角,来看辨别文明侵略这件事。比如说,中华文化对韩,日地区的影响,是否是一种侵略?汉设四郡,是不是侵略?中原的原住民本是蚩尤,炎黄击败蚩尤,让华夏成为炎黄子孙繁衍生息的乐土,这是不是侵略?欧洲移民在美洲大陆疯狂掠夺图杀,这是不是侵略? 这几种事件的性质都不一样,我们分别拿出来说理,在不同立场上都可以给出看似正确的答案。但是我们是否可以找出一个相对客观的横向标准,来定义和对比这个事情呢?那我们还是先用中国来分析举例好了。 中国当今的文化,风俗,虽然经过了许多次的民族融合,但是灵魂溯源,都是上及炎黄的。炎黄与我们的文化一体相承,一以贯之,因此炎黄的入主是中华文化的起源,它并不构成一种侵略。 bidige.com 同理,对于越南而言,当他们真心认同中华文化的时候,赵佗,士燮就是他们的文化远祖。赵朝,就是越南历史的一部分。而在殖民地时期后,越南的文字,语言都产生了完全,彻底的改变。文字语言是文化的基本支柱之一,在这样的改变发生后,他们所认可的文化就是19世纪的全新文化,他们将自己与历史做出了割裂。之前我们曾经说过,民族,在历史的层面上是以文化维系的,越南抛弃了传承近两千年的华夏-越文明,将自己划分为了一个新族群。当然,为了解决一些“从哪儿来”的问题,他们也需要选择性的接受一部分象征地方正权的古代历史。而赵朝,作为中原影响力的最初标志,就被他们抛弃了。 现在许多汉字文化圈的国家,去中国化,或者去汉字化运动。其实是一种去历史化,新民族化的文(zheng)化(zhi)革命。只是为了与中华文化划清界限,表明文化的不认同的态度。 我们可以再用美国历史来验证一下。从地理的意义上讲,美国历史应该有一千多年的印第安史,可那不是美国认同的主流文化。美国认同的是上帝的子民移民到美洲以来创建的新文明,所以他们的主流历史,就是从哥伦布大发现开始的。历史,就是一种文化认同。 美国尽管从入籍宣誓,幼儿教育到高级官员任免都要对《圣经》宣誓,以维护哥伦布时期的移民文化。但是美国仍然坚称自己不是一个宗教国家,信仰宗教平等,没有洗恼……等等等等(直到2018年才有一些变通的特例)。从立场上而言他们是对的,只是这副难看的吃相被他们近百年来不灵不灵的“圣者”光环掩盖住了。 所以判断历史“文化入侵”事件的唯一标准,就是当代族群对于文化传承的认同。自视为异方曰侵。一些周边国家在过去的千余年里,都是通过参(zhao)考(chao)中华典志存续繁荣的,古代教育体系也是以中华文章为根本,以汉字文献为经典的。讲这些并不意味着因为笔者是中国人,便对这些事感觉非常自豪,没有的!文化的借鉴在任何时间,任何领域都有发生,关于这一点笔者也不是特别得瑟。只是笔者会为那些数典忘祖的人感到惋惜,他们不惜否定祖宗留下来的瑰宝文化,典籍史书,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远(zheng)见(zhi)卓(zheng)识(que)? 没必要!who care?仔细想想到底是谁care这些东西吧,反正中国文化是有源头,有传承的,这就足够了。 第六十二章 皆空堂前皆空梦 无相门中无相劫(上) “奇迹?来!有本事就喊你们等待的奇迹来打我脸啊!哈哈哈~” 空空空空笑声未绝,正欲踏前将一切做个了断。 背后忽有劲风起,一只斗笠如同高速旋转的飞䥽般破空斩至。 那斗笠的截面极大,飞行的路线也非常飘忽, 凭借风骚的走位堪堪就在空空空空和庆云之间晃来晃去。 首座也不知这斗笠里藏有什么玄机,是否埋有利刃, 总之看这架势,来的就不是寻常人物,见那斗笠最终还是飞向自己,只能举掌去隔。 只听啪啦啦一声响,那斗笠被他的龙爪撕得粉碎,竹篾和马尾草纷飞四溅, 噼噼叭叭地打了他一脸。 一名中年汉子将挡门的铜牢一脚沿滑轨踢开,缓步走了进来,向房中扫视一眼,朗声说到, “希望我来的不算太晚。 姚老三,你又在欺负我檀宗小辈!” 庆云挣扎着抬起头,勉力将眼睛张开一条缝隙,望见门口这名陌生的中年剑客,完全意识不到他正是自己苦寻许久的“那个人”。 “师傅!”,殷色可在缠斗中率先认出来人。 空空空空掸落一头飞灰,这时也瞧清了那人面孔, “盖坤,你怎么来了?” “怎么?姚老三,你不是立志要将我檀宗斩尽诛绝吗?少了我怎么行?” 盖坤悠悠应道,嘴角满是嘲讽。 早在十八年前那场刺王案中,两人便已有交集。 盖坤当时负责拓跋氏禁宫防护,而空空空空尚未出家,在江湖上充当掮客,混口饭吃。 他受雇齐王与冯太后谈判,欲造假案撕裂檀宗。 对急于借机肃清异己的冯太后来说,自然乐得顺水推舟,可是檀宗却成为了最大受害者。 那盖坤曾经找空空空空——也就是当时的姚老三讨要说法,却险些遭到对方算计。 但他也因此洞悉了姚老三的真实目的。 后来盖坤淡出江湖,安安分分地去做一名富家武师,并不知道姚老三摇身一变当上了御建兰若的一堂首座。 只是他察觉到了门派内进来频繁异动,许多重要人物被邀上嵩山,无故失踪,这才生了警兆,按图索骥也摸上了嵩山。 日间他听说庆云有任城王撑腰,出任檀君代理,便预感到庆氏遗孤有难。 他与庆易寒之间的感情,在门中本是最深,这也是庆易寒会将徒惹骂名的断尾计划托付给他的重要原因。 此时知晓庆云有难,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但是他对兰若寺的熟悉,自然不如空空空空,寻到庆云的时候,此处已是经历了一番恶斗。 但好在他赶来的时候也不算太晚…… 至少庆云虽然已经半死,但毕竟只是半死,多少还留了些生气。 可是空空空空的面色却非常难看。 他曾经暗算盖坤,在占尽先机的情况下,还是被对手逃脱。 他知道如果正面对敌的话,二人武功不过伯仲之间,可是眼下自己为求速战,已是拼得伤痕累累,若是再与他动手,绝不会讨到任何好处。 盖坤虽然没有拔剑,但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把剑,剑气森森,封锁了空空空空所有的退路。 空空空空仰首望天,长叹一声, “佛祖不公,何以误我! 为报国仇家难,我有何错! 青灯古佛,诵经弘法,我何曾怠惰! 为何如此对我!” 叹息起,残影动,兔起鹘落,猝然向庆云掠去。 只听嗡得一声响,盖坤身后的宝剑自鞘中弹出,斩出一道光幕,挡在姚老三与庆云之间。 盖坤一把抓了剑鞘,打斜刺里戳向老三肋下空门。 那姚老三也不含糊,左足在地上用力一顿稳住身形,在那道剑光前紧急刹车,随后腾身而起,右脚在剑鞘上一蹬,便自房顶的空洞掠了出去。 一声悠长的口哨响起,两名白衣女子也各自耍了个虚招,纷纷跃上房顶。 盖坤的剑鞘被那一脚踹中,身形略略缓了一缓,便已错过了追击的最佳时机。 更何况,庆云刘赢已经重伤,守住他们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至于活口,地上还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太婆, 这一役的结果,总还不算太差。 空空空空知道兰若目前藏龙卧虎,生怕再被什么人截住,也不管身后两名白衣女尼,自顾自地亡命奔逃。 隐约间他只见到前方有一名黑衣人,看打扮似乎是今夜随封魔奴夜袭的同伴。 空空空空心头暗喜,就像是已经逃出生天了一般,急忙上前去打招呼。 “代理檀君那边出了些岔子,行动取消。 不知道其他小队进行得可还顺利? 是否需要支援?” 黑衣人虽然蒙着面,却也微笑着向他示意, “都很顺利。太后,皇后,皇子,均已服诛!” “什么?”,空空空空也料不到会有如此结果。 三巨头若是真的同时殒命,必然是一番腥风血雨。 他的心头此时迸发出无数火花,自己要如何浑水摸鱼把这把火再引到檀宗身上。 就在他魂不守舍的当口,忽然剑光一闪,一道白练如闪电般射入他的喉头。 喉头既无肌肉,又无骨骼,可惜空空空空一身横练,也没有办法让喉头变成铜皮铁锁。 他口中发出嗬嗬的出气声,涌出的是夹着血沫的垂涎, “你……为什么……” 就算他空空空空心有旁骛,能抓住这短暂的破绽一击得手直中要害的高手,可谓屈指可数。 但眼前的黑衣人却轻易做到了,他轻蔑地哼了一声,用望着死狗一样的眼神盯着垂死的僧伽,冷冷说道, yawenba.net “檀宗,岂是你这等货色可以撼动的? 而眼下的檀君,管他是真是假,是公推还是代理,你都不该打他的主意!” 黑衣人缓缓拔出剑,隐入静默的黑色丛林中。 空空空空翻着死鱼般的眼睛,绝望地颓然软倒,他不甘心! 他是后秦皇族苗裔,不能如北燕冯氏,南燕慕容,西凉李氏一般跋扈一方,只能在青灯古佛前隐忍苦修,所为不过复仇一事! 可是他却死在了自以为最接近胜利的一夜…… 胜利应该却是不远。 今日夜袭队伍里的高手,数倍于后山之役。 小龙王若是来得早些,必然能认出几名熟客,比如拓跋渴言侯,姬楼烦…… 那些牛鬼蛇神最终终于走到一起,欲做殊死一搏。 第六十二章 皆空堂前皆空梦 无相门中无相劫(中) 小龙王手上有伤,行动略微有些迟缓。 他到的时候,任城王,宝念,冯亮等人各带部众已经杀退了两波攻势,在场诸人身上几乎没有不挂彩的。 任城王见是小龙王来了,忙招呼道, “庆大侠可曾同来?” 小龙王未料到任城王先问这个,只是跟着打了个哈哈。 任城王知他行动不便,也不为难,忙嘱咐他去内院镇场。 所谓内院,便是即将改建成的藏经阁——原是道人大统所住院落,所有重要人物都已经安置进来,虽然略显拥挤,却方便统一看护。 不过内院之中,就不再有守卫,只有那些大人物的贴身影侍,一对一的负责相应安全。 皇后身边有潘将军。 冯太后左右本来有花木兰与苻承祖两名影侍,但花将军斯人已逝,只剩下苻承祖一人独挑重任。 而二皇子元恪在元太兴重伤不起后,也不知道还有谁能扛起他的安危。 元法僧进了内院,见藏经阁两侧四间禅房尽皆灯火通明,想来也都在严阵以待。 他微微一笑,大踏步向着阁楼右手第一间禅房走了过去。 “小龙王?庆大侠可曾同来?” 小龙王听这声音非常陌生,忙向四处张望,却未见人影。 忽然院外喊杀声又起,似乎是夜袭的凶徒又组织了新一波的进攻,小龙王细听了半晌,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独臂叉腰在院中一立,仿佛是护法韦陀般护住四间精舍。 任城王的亲随,元恪的侍卫,以及兰若的武僧减员严重,防卫的圈子只能不停缩小,眼见已经逼近了藏经阁。 王爷将人手分配给诸位保义头领,兰若僧官,让他们各自负责一个区域的防守,相互协调支援。 寺院毕竟不是坚城,设计上并没有考虑防御战所需的调度便利,因此相对来说,防守方反而处于不利的局面,策略选择没有进攻方灵活。 果然,眼见防御圈已经被压缩道最小,夜袭的黑衣人忽然又收起了队伍,像是在协调最后一次攻击。 只听啪的一声,一道烟花自藏经阁内窜起,紧接着便听到小龙王一声大喝,仿佛已经动上了手。 就在同一时间,数十名黑衣人也不知从哪里同时冒了出来,一齐冲向藏经阁的西北角。 守在那里的正是蜚驮堂首座婆罗门大师。 其他人马还不及合围,婆罗门便已和敌人遭遇,乱战之中他也不知被谁用重手法击飞,倒跃进了藏经阁院中。 防线瞬间被冲开了一道缺口,藏经阁院落内霎时间就涌入了十余道人影。 小龙王不知被谁击倒,已经昏死在院中,一名黑衣人路过的时候还不忘顺带踹了一脚,正是当日姬楼烦。 不过他们今日的主要目标是太后,所以他也不愿浪费时间再帮小龙王补一刀,而是直接扑向了最远端的禅房。 “南无阿弥陀佛!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随着一声佛号,一名老僧提着扫帚,从暗处踱了出来。 他看上去走得很慢,却不知踏的是什么步法,每一个黑衣人都感觉老僧是在向自己走来。 冯亮初来此处,就曾经注意过这名扫地老僧。 他看上去很不普通,却又哪里都普通。 仔细观察他扫地时的步伐,动作,完全没有功夫的痕迹,但是偏偏他的人往哪里一站,冯亮就觉得无懈可击,找不出半点破绽。 作为保义军的资深密谍,冯亮一直认为他的直觉没有错, 事实上,他还是错了一些。 因为他觉得就算这名老僧会些武功,其造诣和诸堂首座也是无法相比的。 但是当他率领所辖小队翻墙入院支援的时候,却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姬楼烦挑选了最远端的禅房,前方有足够的距离加速冲刺。 他生长在塞外,常年与风沙烈马相戏,大腿的肌肉虽然并不粗壮,但是紧致结实,有着远优于中原士人的爆发力。 虽然他不能像杨大眼一样追风逐电,但在百米之内也自诩可以赶超奔马。 他一旦撒丫子冲起来,在这里应该没人能够挡得住他。 神秘扫地僧人走得极慢,自然追不上姬楼烦,也来不及去挡他。 老僧只是简简单单的伸出扫帚,看似很随意的在地上扫了两下,那扫帚便鬼使神差地伸到了姬楼烦奔跑的路线上。 老僧并没有去拦他,只是轻轻拌了一下。 姬楼烦一声怪叫,像是见了鬼一般,因为他实在是没有看清那老僧是怎么飘到他身边的。 但是他依然自负,右足点地高高跃起。 就算你再如何使绊子,我也能从你眼前飞过去。 对!他的速度也的确对得起飞这个字。 老僧并不会飞,但是他的扫帚会。 据说在很多西方童话里,扫帚就是飞行的交通工具。 此时老僧手中的竹帚就像似被施了魔法一般,横空飞起,无巧不巧地就自姬楼烦膝盖侧面戳了进去。 只听姬楼烦一声惨叫,重重地摔在地上。 紧接着又是啪啪两声响,两块圆形硬物砸在墙上弹落回来。 仔细看时,却是两块森森白骨连带了些许皮肉,赫然是姬楼烦的两块髌骨。 髌骨周围筋肉多,血管少,这一扫帚又快又准,直接掀掉了两块波棱盖,等到姬楼烦落地后,才有血渐渐涌出来。 一招废掉了姬楼烦,老僧兔起鹘落,划出道道残影,手中竹帚轻摇,瞬间扫倒了七八名黑衣人。 黑衣人不断涌入,任城王等人也纷纷跃墙回援。 受伤的婆罗门大师悄然爬起,趁院内杀作一团,转身避入了一间禅房。 婆罗门自然熟悉寺内部署,四间禅房本是冯太后,皇后,皇子和冯亮所居。 xiashuba.com 他此时避入的,正是皇子隐修所。 在他之前,房内已经冲进来三四名黑衣人,围着外间一名老妪,作势欲扑。 那名老妪周身无刀无剑,只是捧了一根芦管,轻轻吹着小曲,曲声幽怨,摄人心魂。 一名黑衣人大喝道, “莫听那曲声!” 随后便挥舞钢刀扑了上去。 那名大汉只扑出两步,就如中邪一般扑倒在地。 另外几名黑衣人醒悟过来,翻身一起杀上。 芦管中吹出的曲调忽转急促,如羌笛怨柳,铁骑出塞,每一个音符中隐隐都藏着肃杀的金鸣。 黑衣人随着曲声手舞足蹈,一个个颓顿在地,画面好不诡异。 曲声绝时,闯进房中的黑衣人已然尽数气绝。 老妪放下手中芦管,对婆罗门大师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大师伤势如何? 若是不能再战,也不妨在此小坐,歇息歇息。” 第六十二章 皆空堂前皆空梦 无相门中无相劫(下) 老妪名唤朝云,不知其姓,是江北数一数二的乐师。 虽然婆罗门与她是第一次照面,但仍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当时北国大小乐坊,没有不张贴这位朝云大家的画像以充门面的。 她的出场费之高,在当时可谓冠绝南北两朝,四夷八荒。 莫说是那些小邦的皇室,那怕是大魏的宫廷宴席,也未必就请的动这等级数的巨鳄。 但是却有一位王爷,可以日日延请她过府为家宴助兴,那便是当时富家天下的河间王元琛。 朝云大家赖以成名的,是她吹芦管的绝技。 一截普通的芦管在她唇边,可以是箫,可以是笛,可以是埙,可以是号角,也可以是杀人的利器。 没有人天生愿以芦管为乐器,朝云本是南朝忽律,在宋齐之交那次大清洗中北逃的。 她幼时所受的训练就是使用吹箭,吹着吹着,竟被她吹出了花样,误入了娱乐圈。 朝云大家有意将自己洗白,便再也没有重操旧业。 可是没想到此番竟有人能请动她出山,不为奏曲,而是充当二皇子的贴身影侍! 难道大魏的国库已经宽裕到如此地步了? 婆罗门大师向朝云大家深施一礼, “没想到在这荒山幽刹,竟有缘聆听朝云大家亲自吹奏的芦管曲。贫道实是三生有幸。” 朝云大家入寺时曾混在人群中向诸堂僧官见礼,自然是认得婆罗门大师的,于是急忙作势还礼。 就在此时,青虹一闪,直没入朝云眉心,旋而一敛,只留下一点殷红。 老乐师面上的笑容还未化开,惊惧地表情只上头三分,却已再也无法控制面上肌肉地变化,如方才那些黑衣人一般,颓然坐倒。 婆罗门依然两手空空,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的那一剑,尸体还残留着余温的朝云大家也没有。 婆罗门轻轻一叹,并没有向地上多看一眼,昂首向内堂走去。 一名少年盘膝坐在禅室中,在佛寺住得久了,难免也沾一了身香火气。 婆罗门大师微微一哂,心中暗嘲,如我如空空空空这般首座大师,念诵经文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你这红尘俗世里的小皇子还装什么虔诚? 索性不如给个痛快吧! 婆罗门袍袖微微一抖,一道青光又电射而出,如蜥蜴吐信,直刺少年后心! 铛! 一声脆响,婆罗门的袖中剑直接被弹开,终于露了相。 这袖中剑本是一对,左手剑名“螮”,右手剑名“蝀”。 螮蝀两字合在一起,是指一种外表像蛇的七色爬行生物,这种传奇生物登天化作彩虹,被婆罗门借用来命名袖中青白双虹,倒也形象。 婆罗门的剑意,出自关外乱披风,但是他在速度和隐蔽性上做了大量改良,自创了一种剑法,号称无相劫,是一种来去无形,难以防范的杀人技。 如朝云大家这样的高手,也躲不过螮蝀猥琐的偷袭,可是眼前这位少年…… 难道他修习了毗骞国的金刚不坏体? 少年缓缓起身,双眉紧锁,语音肃杀, “你杀了朝云大家?” 婆罗门没有反驳,面上挂着一丝贱笑,仿佛是在嘲讽: TMD就是老子杀的,你打我呀? 现在他自然不再认为眼前少年就是二皇子元恪,这必是一名替身影武者。 婆罗门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挑眉问道, “不知道这位小亲与河间王如何称呼?” “家父河间王元琛,在下元富贵!” 少年的脸上写满了骄傲。 没错,老爸是天下首富,父可敌国,的确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了。 婆罗门满脸堆笑,忙合十行礼, “失敬!失敬!” 少年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重复道, “可是你杀了朝云大家?” 婆罗门知道无法抵赖,狡黠应道, “哎?一时失手而已。” “那你就去死吧!” 毛头小子闻言立刻炸毛,挥拳向婆罗门砸了过来。 婆罗门本想出手格挡,忽然敏锐地感觉到拳风有古怪,随手便抄起身边的红木坐凳去挡。 燃文 北朝时期大多数人都是席地而坐,坐凳是只有上位者才能够享受的家私。 元富贵何等身世?带来的坐凳自非寻常之物。 为了让这凳子更加稳定,这只坐凳其实就是一截圆墩,实心的红木,只是在外层镂刻了一些龙纹点缀,也便于搬运。 元富贵一拳砸下,实心的红木凳竟然被生生击碎! 红木碎裂后并不成粉,只是裂作几块,四下横飞。 婆罗门转身避过飞来的木块,心中犹有余悸! 还好刚才贫道机灵,没有用手臂去挡…… 元富贵的招式声势虽大,但动作却不快,他将小臂高举,交叉护住面门,频频做出出拳的手势试探性地进行挑衅。 婆罗门寻个破绽,袖里螮蝀连闪,全部命中。 只是无论心口,侧肋,还是活在当下,剑击之处都是金鸣叮当,甚至连脖颈都无法刺入。 经此一番试探,婆罗门是彻底摸清了元富贵的底细。 他这哪里是金刚不坏体,分明就是充值开挂体,身上套了紫金重甲,颈上是整块颇黎护颈,只要护好面门,那就是刀枪不入。 立于不败之地,就是最高级的金手指,认你婆罗门本领通天,又如何破得了实体金钟罩? 婆罗门的确破不了,但螮蝀可以,螮蝀并非是指那对螮蝀双剑,而是真正的螮蝀。乖乖龙螮蝀,一只活螮蝀! 婆罗门忽地一甩袖,一团七彩光带卷向了元富贵,仿佛是一只活物,形状象貂,皮肤却似壁虎。 那螮蝀兽啪得一声便吸在了元富贵身上,富贵低头查看,却见那畜生身上七彩光芒骤然敛去,变作和他的僧袍同一个颜色,附在他身上倏忽乱窜。 他身上着了重甲,完全感觉不到那畜生爬在什么地方, 纯靠目力在同色的衣袍上辨认,又完全跟不上那东西的速度。 元富贵象耍猴一样翻着筋斗,弯腰转跨,已经做到了披甲的极限,却仍无法甩掉那只螮蝀。 忽然他只觉得耳垂一痒,却是被那东西挑到最软嫩处咬了一口,顿时浑身麻痒,五识渐失。 他眼前兀自金星斗转,忽然一道青芒破空,就像是在浩瀚宇宙中邂逅彗星。 这幅颇具后现代气息的画面,在元富贵的眼底,印作了永恒。 他的眉心流出一滴血,划过眼角,像似一滴泪。 他家中有用不完的金银,吃不尽的珍馐,绢帛成山,美女如云,珍珠玉器,古玩藏品,难以数计。 他是家中的独苗,过腻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忽然想到保义军中寻找刺激,自以为凭借一身开挂的护具,可以天下无敌…… 此刻,他终于有些后悔。 并不是后悔来到这里,而是后悔,他未曾下苦功学一身真功夫,出来混,多金虽是王道,但也总有些时候,阿堵物除了添堵,并没有什么覶用。 》》》》》敲黑板时间《《《《《 本章节中登场了两名龙套,两名看上去很NB的龙套,但是活不过一章还是龙套。 这两位NB的龙套就是元富贵与朝云。为什么本作要引入这两个龙套人物呢?因为他们的身份和故事是本作许多历史观点的活化石。元富贵这个喜庆的名字出自杜撰,只是为了表达一种很土豪的感觉,他的老爹河间王元琛,在历史上确有其人,这才是我们要说的正主。 元琛的一生,如同开挂。他的亲爹,是齐郡王拓跋简,本来元琛并非嗣子,是没有资格继承爵位的,但是因为河间王拓跋若无后,就被过继给河间王继承了河间王的爵位。此后他商场得意顺风顺水,网罗西域奇珍,成为了大魏首富。富到什么程度呢?今人提起古代装B斗富,自然而然都会提到晋代王恺石崇。但是王恺石崇在北魏元琛元雍面前,那就是瘪三。 《太平广记?奢侈一》同时收录了元琛元雍,首先称赞元雍”(省略若干)自汉晋以来,诸王豪侈,未之有也。”,到了元琛就更厉害了: “后魏王侯外戚公王,擅山海之富,居川林之饶。争修园宅,互相夸竞。崇门丰室,阿户连房,飞馆生风,重楼起雾。高台芳树,家家而筑。花林曲池,园园而有。莫不桃李夏绿,竹柏冬青。而河间王琛最为豪首,常与高阳争衡。造文柏堂如徽音殿。置玉井金罐,以五色丝为绳。妓女三百人尽皆国色,有婢朝云善吹篪,能为团扇歌陇上声。琛为秦州刺史,诸羌外叛,屡讨之不降。琛令朝云假为贫妪,吹篪而乞。诸羌闻亡,悉皆流涕,迭相谓曰:‘何为弃坟井,在山谷为寇耶?’相率归降。秦民语曰:‘快马健儿,不如老妪吹篪。’琛在秦中,多无政绩。遣使向西域求名马,远至波斯国。得千里马,号曰‘追风赤’。次有七百里者十余,皆有名字。以银为槽,金为环锁。诸王服其豪富。琛尝语人云:‘晋室石崇,乃是庶姓,犹能鸡头狐腋,画卵雕薪。况我大魏天王,不为华侈。’造迎风馆于后园。窗户之上,列钱青琐,玉凤衔铃,金龙吐旆。素柰朱李,枝条入檐。女支女楼上坐而摘食。琛尝会宗室,陈诸宝器。金瓶银瓮百余口,瓯擎盘合称是。其余酒器,有水晶钵、玛瑙琉璃碗、赤玉卮数十枚。作工奇妙,中土所无,皆从西来。又陈女乐及诸名马。复引诸王按行库藏,锦罽珠玑,冰罗雾合,充积其内。琛谓章武王融曰:‘不恨我不见石崇,恨石崇不见我。’融立性贪暴,志欲无厌。见之叹惋,不觉成疾。还家,卧三日不能起。江阳王继来省疾,谕之曰:‘卿之财产,应得抗衡,何为羡叹,以至于此?’融曰:‘常谓高阳一人,宝货多于融。谁知河间,瞻之在前。“继曰:“卿欲作袁术之在淮南,不知世间复有刘备也。’” 《太平广记》虽然是小说体,但本段文字注明引自一篇专著《伽蓝记》,因此可信度应该还是有保障的。限于篇幅,不逐字翻译,提炼重点:石崇是渣渣!元融曾经感叹:“以前一直听说高阳王(元雍)这哥们宝贝比我多,谁知道河间王(元琛),更TMDNB。”这时候元继也赞同道,“是啊,你只想做淮南的袁术(富甲一方),谁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刘备(富可敌国)呢?” 元琛的富说明了什么?说明当时北魏和西方包括波斯大秦的商贸往来及其频繁,诸如本作刘必金多这样的丝路商人比比皆是。否则怎么会有元琛府邸,(中土所无,皆是西来)满是波斯马,西方透明水晶(玻璃)的景象?玻璃器皿在北朝王室的普及,也可以从描述中略窥一斑。此外,芦管大家朝云在这一节中C位主推,传说元琛久攻羌人不下,朝云大家一曲感动诸羌,尽皆献降。《洛阳伽蓝记》中又称此节为:快马健儿,不如老妪吹篪。在古代章回小说中本是非常流行的典故,只是近代几近消亡,鲜有所闻。 另外,这一节又暴露了一位隐藏富人——刘备。因为《三国演义》的缘故,我们经常将刘备早年经历误读为刘草履,穷得叮当响。其实在正史中只提了一句:先主少孤,与母贩履织席为业。这个“少”究竟少到什么年纪,我们不知道,但至少在十五岁的时候,我们的刘玄德大人就已经家境不俗了。他当时师从东观大儒卢植,与士族公孙瓒做同学。就相当于保送北大,由蔡元培亲授,如此人脉就问举国有几人?《三国志》云:瓒年长,先主以兄事之。先主不甚乐读书,喜狗马、音乐、美衣服。……好交结豪侠,年少争附之。中山大商张世平、苏双等赀累千金,贩马周旋于涿郡,见而异之,乃多与之金财。 公孙家和马家一样是汉之藩篱望族,刘备认了公孙瓒为义兄,自然身份也不同。他不喜欢读书,喜欢的都是上流社会的流行,喜欢拉帮结派,在卢植的贵族班里做了孩子王。很快就有了赞助商。所以刘备十五岁时就已经翻身步入上流社会,是当时的时尚教父。后来刘备在他的义兄手下做了县长兼书记(平原令兼相)自监自管(此时袁绍也不过就是太守),开始了财富的积累。袁绍与公孙开战,刘备为了保全自己,溜去了徐州等着接收陶谦遗产,娶了徐州首富的妹妹。当时商人没地位,虽然糜竺“僮客万人,赀产钜亿。”(横向对比曹家在徐州和首富糜家比就是个渣,家仆数百的鲁肃是糜家零头)却仍然没有官身,于是便有意投资刘备……没想到最后把身家全陪进去了。糜家,此后明显是刘备当家。此时的刘备所掌控的财富,在当时应该已经是无可匹敌了。所以按照元继的比较方法,元琛石崇刘备,这是敌国级别的富豪,元雍王恺,基本是亚国级,而元融和那个因为没有蜜吃而饿死的袁术,最多也就是一方土财主。 笔者迟早会去颠覆三国史观的,有些料呢,我们会慢慢放出来。通过一本书来彻头彻尾的纠正沉淀在文化里的千年谬误是不太现实的。但总要有人尝试吧。 第六十三章 套马悍妇逞骁勇 养龙僧伽丧螮蝀(上) 婆罗门一连放倒二人,却未见到正主元恪。 这禅房里家具陈设简单,并没有可供藏身之处,他在床下梁上又绕了一圈,依然一无所获,却正迎上一名保义游击也追了进来。 那名游击见过了厅中倒毙的黑衣人,也看到了朝云与元富贵的尸体。 如果说是那些黑衣人杀了朝云大家与元富贵,实在有些牵强,于是他望向婆罗门的目光便充满了狐疑。 婆罗门尬笑着退出房去,他知道身份已然败露,但在事实不明前,料来也没有人会轻易对他出手,急忙趁着眼前乱局,身形一展,跃墙而走。 潘将军大马金刀坐在厅里,先后闯进来几波黑衣人,都是瞥了一眼便冲出房去。 像她这样的影侍,绝不可以擅离职守,所以就算她明知冲进来的都是贼人,只要他们不继续向里间闯,那她便绝不会出手。 看来敌人此来做足了功课,对于贴身侍卫的分配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 在这院中受到集中保护的三位贵人里,皇后冯妙华其实是相对最安全的一个。 而今称她皇后,只不是一种敬称。 她早就厌烦了和妹妹左昭仪冯修华间的勾心斗角,正式足戒出家。 受了足戒,便等于脱离红尘,放弃了世间一切荣华,所谓皇后,也是再也称不得了。 皇后既然独善其身,于江山大势没有半点干系,显然不值得那些亡命凶徒专门针对。 就在潘将军自己都认为只凭她一双大眼就能瞪走所有贼人的时候,又有三名不开眼的黑衣人破门而入。 冲在头里的那人看清潘将军,不禁喜形于色,大声喊道, “就在这里啦,随我来!” 潘将军双眉一挑? 怎么着?难道还真有人想要行刺皇后? 三名黑衣人瞬间形成合围之势,口中呵呵有声,听声音年纪都不算大,应是两男一女。 领头的黑衣人率先挺剑扑上,潘将军挺身而起,将坐凳一甩,迎向来人。 那人下盘功夫不弱,似乎犹在剑法之上,转身一个旋踢,便将镂空坐凳踢碎。 “太极跟?你是风月徒?” 太极跟,是冯太后风月徒部队的秘传技击技巧。 自冯太后命花木兰建花郎风月徒部队之后,太极跟成为风月徒必修之术,创始人传言出自陇西李氏。 因为风月徒的特殊服务特性,太极跟主要锻炼的是腰跨以下,腿法的技击技巧。 因其腿法使用圆转如意,虚实并济,有正踢,有跟落,故名太极跟。 冯太后年纪见长,风月徒部队已经许久不再招新,但是对于今上宫中另有人蓄养风月徒的传闻,依然甚嚣尘上。 当时皇后冯妙华便是被诬为风月徒新主人,承受不住流言,才立意出家。 可是没想到此时来刺杀她的,居然就是传说中的新一代风月徒。 潘将军既然被元宏派来做皇后的贴身侍卫,自然也有她的倚仗。 像她这种豹头环眼的面相,一看就知并非出自盛产俊男美女的华族潘氏。 她老公杨大眼是氐人,而她也是由鲜卑破多罗氏改姓归宗。 破罗多氏率多兰部虎步陇西,后来为赫连勃勃所篡,成为其起家建国的本钱。 多兰部族人勇悍善斗,但最拿手的还是在牧场上套马的绝活。 潘将军虽是女子,但这套马的技术在族中却是当仁不让的翘楚。 其后从戎,也学了一身不俗的刀法,但她压箱底的活计,仍然一直收在腰间。 她用凳子将那领头人冲势缓了一缓,随后刀交左手舞了朵白莲逼开那名女刺客,右手在腰间一探,轻轻抖了抖手腕,刷地将那套索甩出。 自从她看破了刺客风月徒的身份,出手便有了计较。 眼前黑衣人杀到近前,果然借冲力转身旋踢。 这一脚力还没用老,潘将军就趁他旋身腾空的那一刹那,套住了他的支撑腿,猛得向身前一夺。 那汉子重心一失,啪得摔了个狗啃泥。 说狗啃泥着实有些不太确切,这寺庙里的禅房地板可都是青石铺就! 这一口咬上去,那真是溅起一地碎玉飞霞,紧跟着便响起了一串杀猪般的惨嚎声。 领头的汉子踢飞了坐凳,稳了稳身形,一看旁边已经扑倒了一名同伴,心下暗惊, 但既然已经来了,哪里还有退路? 硬着头皮,上吧! 潘将军一声冷哼,将套索的尾部一抛,那绳儿便如幌金绳一般将黑衣女刺客缠了个结实,旋即刀交右手,与那领头汉子斗在一处。 潘将军一上手控住两人,凭借的主要是自己敏锐的判断力,先祭杀手锏依靠预判撂倒对方次强者,再制住三人里最弱的那名女子,瞬间将局面简化成了一对一。 地上没牙的这位最起码要缓个半炷香的时间才能重新拥有战力,而那小丫头挣脱绳索也至少须要十招左右的时间。 这十招之内,她必须取得压制性的优势。 于是潘将军斜肩带背一刀斩出,像似一出手便使出了全力。 领头的刺客见刀势凌厉,忙将脖子一矮,闪身让过。 哪知潘将军这一刀是虚招,她借了下劈之势随刀而卧,躺在地上,贴地翻起层层刀浪。 这套地趟刀法,本是对付小股骑兵最有效的法门,在陇西部族错落之地,最为流行。 潘将军知道太极根的攻击支点都在下盘,于是索性就齐根斩起。 那头目步伐完全被潘将军打乱,腿上功夫丝毫施展不开。 潘将军每进一刀,他便向后退一步。 可是这间禅房也并非如何宽敞,只是几个回合,他便被逼在了房间一角。 那黑衣人眼见避无可避,便想行险从潘将军身上跃过。 谁知他身形刚起,潘将军的身子也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刀光如喷泉般怒涌而上。 十招,两半,一地残红。 女刺客这时堪堪才挣脱了套索,看到眼前这等血腥的场面,忽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爱阅书香 院内扫地僧表面上是在对蒙面客做无差别攻击,但其实主要看护的是苻承祖守护的禅房。 斗得久了,蒙面人也逐渐窥出了些端倪。 封魔奴一声怪叫,带着三犬将扫地僧团团围住。 立刻就有黑衣人不顾任城王等人的凶狠狙击,不要命地向防护最严的那间禅房闯了进去。 第六十三章 套马悍妇逞骁勇 养龙僧伽丧螮蝀(中) 这一次夜袭的队伍里确实多出不少好手。 除了封家四将,能与任城王,宝念等人一战的,就有十数人之多。 不过他们一心只想着刺杀太后,并不愿意与旁人多做纠缠,拼着受些伤亡,也誓要完成使命。 在甩下五六具尸体之后,一群黑衣人终于还是涌入了禅房。 一下子冲进这许多刺客,负责守卫的苻承祖拼尽浑身解数,也只能截住两三个厮杀,余下的凶徒便径直向里间冲去。 过不了多时,只听里面一声喊, “我们上当啦!人不在这里!快撤!” 这一堆人又要从窄小的门口再冲出来,又折了几名好手。 经这一进一出,夜袭队伍减员严重,而任城王的主要人手都还保留完好。 封魔奴知道,如果还要继续耗下去,就要顶着全军覆没的风险,于是只能恨恨地打了一个呼哨,示意撤退。 黑衣人顿时开始作鸟兽散,往四下里奔去。 任城王一时也没法截住那么多,只能眼睁睁看着贼潮消失在夜色中,这才开始收拾队伍,清点伤员。 任城王先拜托武僧们将伤员全部抬走诊治,当他看到浑身浴血的苻承祖被抬出来的时候,心中也是一沉。 这位忠心耿耿老人显然是无法渡过此劫了。 虽然夜袭的贼人损失更大,但是兰若寺中也折了苻承祖,朝云大家,元富贵三名高手,又有婆罗门大师叛逃,实力也是大打折扣。 任城王只留了自己的亲随,冯亮,以及比丘尼统胡僧芝挑选的少量心腹保义清理院落,其余闲杂人等都必须退出门外警戒。 小书亭 随后他才带着冯亮僧芝入了藏经阁。 冯保义带来的官匠这几日明里是在将原本的佛塔改造成藏经阁,其实主要的工程是在挖掘一间隐蔽的地下室,专门用来应付大规模敌袭的。 此事万分机密,连婆罗门大师这样的首座僧官也一并瞒过。 寺院乃方外之地,本无秘密可言,因此禅房很少设有机关密室,没想到这一招今日还真起到了奇效,让夜袭人铩羽而返。 但是为了将戏做足,拖延时间,那些贴身影侍依然守在三位贵人的禅房里,除了潘将军,余者尽皆罹难。 若非官军早有布置,兰若还真的逃不过今夜之劫。 就在任城王收势残局之际,皆空堂内一道灰云卷落,正是婆罗门大师。 他与空空空空各怀鬼胎,早在西北之时就已认得,本来约好今日事成之后一起回返西北共创霸业。 而今他刺杀皇子事败,自然第一时间来寻空空空空。 他远远望见禅房门扉打开,房顶塌落半壁,知道空空空空已经动手。 按照双方实力衡量,那些小辈断无胜算。 于是婆罗门面带笑容,大踏步踏入禅房,本想着向空空空空道喜。 谁知这前脚一踏进门,他便觉出尴尬了,但是他此时又不好发作,只能双手合十,满脸堆笑道, “庆大侠可曾同来?” 这一句话是任城王临时下发的暗语,专门用来针对百变拔拔的。 因为按照他们预先的谋划,庆云并不会出现在主战场,而百变拔拔必然会想方设法混入禅室对冯太后动手,于是任城王便选用了这句暗语。 粗听这“庆大侠”的称呼似乎于理不通,但庆云而今江湖地位已经暂摄一宗之主,亦未尝不可当得。 知道这句话是暗语的人固然可以神色自若,但若没有被事先告知,闻之难免要失神琢磨琢磨。 所以百变拔拔化作小龙王的模样,一出场就被看破。 任城王将他先送入内院,实是想将他交给扫地僧处理。 只是当时扫地僧略微谨慎了些,直到“小龙王”放烟花示警,这才出手将他制住。 藏经阁前发生的事情,庆云此时自然不知,但依然按规矩还礼, “瓠姑娘有伤,需人看护。” 婆罗门大师目光一转,望向盖坤, “这位壮士看上去面生的紧,不知如何称呼?” “檀宗,盖坤。” 盖坤本就不喜多言,蒙冤十八载,也未对自己多做辩驳。 他与婆罗门大师并不熟悉,因此口气难免听上去有些生硬。 婆罗门忙打了个哈哈, “今夜藏经阁遇袭,局面已经大概得到控制。 宝念大师嘱咐我在寺中四下巡查,防止有漏网之鱼在它处作祟。 看此处情形,也是……” 婆罗门在说话的时候,庆云一直在留意着他的袖口,此时忽然察觉他袖口中有异动,抢先挺肩撞向盖坤, “师叔小心!” 盖坤何等人物,得了庆云示警,立即也向庆云一挤,两人相互借力,倏尔即分。 一道青芒闪过,却落在了空处。 这时祖暅之也围拢了过来,张开一个扇形,将婆罗门堵在门口。 只留下殷色可退在远处在护着重伤的刘赢。 婆罗门十分诧异,忍不住问道, “庆小侠是如何看出本座破绽的?” “你就是那个与太子串通谋反的线人。 当日我们放出太子将入兰若的消息,你曾经躲在树林中窥视我们。 你的僧袍在那时曾割破过一角。 这件僧袍想来里面还缝有藏剑的机关,所以你今日也穿着。” “哦?这倒是本座大意了。 没想到这么一个小细节,居然能被你惦记到现在……” 婆罗门满脸堆笑,忽然双袖连扬,右手剑射向盖坤,左手剑指庆云,异兽螮蝀也倏然蹿出,向人群中冲去。 “那是什么!” 殷色可看到一条翻着怪眼形象可怖的蜥蜴忽然蹿出,而后又忽而失去踪迹,心头不由大骇,立刻尖叫出声。 祖暅之也瞥见了那头怪蜥,他也无法识破那怪蜥的种类。 但是蛇蜥之属,多畏雄黄。 雄黄作为丹,药常用素材,他身边多少总会带些。 于是祖暅之毫不犹豫,一边踏着碎步作出威慑,一边自怀中取出一个瓷瓶,连瓶盖也顾不得打开就向地上摔去。 瓷瓶啪得一声爆裂,粉末洒开一地。 那只螮蝀被雄黄的味道一激,顿时脸都憋绿了,象没头苍蝇一样满地乱窜,一会儿和青砖同色,一会儿又露出绿油油的本色。 人类最大的恐惧源于未知,只要能看到,殷色可便也不觉得那蜥蜴有何可怕,旋即与暅之联剑,不过几个照面,就把那只螮蝀切成了虫带虫東。 庆云身上伤得也不轻,眼见寒霜扑面,不敢硬挡。 他脚下倒踩凌波微步,拉开距离,这才挥剑招架。 婆罗门没料到庆云居然还有如此诡异的腾挪功夫,一击不中,便已经被盖坤缠住。 第六十三章 套马悍妇逞骁勇 养龙僧伽丧螮蝀(下) 只打了几个照面,婆罗门便知道今日断无可能将这几人除去,转眼又见到螮蝀被暅之,殷姑娘斩作数段,心痛之余亦不敢恋战,甩了个虚招转身便走。 这一夜所有人过得都是战战兢兢,和衣枕剑,相互换防。 直到清晨,庆云这才赶去拜会任城王。 到了任城王那里,才知道大哥元法僧失踪了一夜,只有百变拔拔冒充的西贝货曾经出现。 庆云顿时急了,莫不是大哥遭了算计? 他转身就要去寻,却被任城王拦住,晓以利害。 一来此时庆云身份特殊,已经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欲除之后快; 二来这嵩山林海莽莽,寻一个人,谈何容易? 庆云正踌躇间,外面有小校来报,庙门有人以断刃寄笺,火漆封上言明由代理檀君庆云亲启。 庆云接过信笺,望了任城王一眼,后者伸手示意请便。 于是庆云火速撕开信笺一口气读完,哎呀一声,便飞身奔了出去。 任城王还没反应过来,庆云的声音悠悠传来,已在百步之外, “有人掳了大哥邀我单独会面,暂时失陪了。” 任城王心中暗叫不好,能制住元法僧的人,身手必然不在庆云之下,这小子竟然毛毛愣愣地就去了! 可他再要唤人去追,又哪里还追得到呢? 更何况而今的任城王早就是忙得焦头烂额,根本也没有时间理会这少年的冲动。 王卒保义昨夜轮值,彻夜未停,这才将所有尸体都处理停当。 可是百变拔拔的尸身却莫名失踪。 在清理出来的尸体中,他们发现有大量纹有神秘刺青的江湖人士,一个可怕的传言,正在得到证实。 江湖当中的势力划分有师承宗派,也有隐秘帮派,还有介于宗派与帮派间类似斩蛇山庄这样的江湖组织。 这三种形势相互渗透,无法分割。 比如说斩蛇山庄里的天奴,他们未必属于剑宗,而且也有可能在其他江湖帮派中兼有重要身份。 从目前保义军获得的情报来看,参与夜袭的这个江湖帮派,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天尊”。 据说当年冉魏以乞活军起家,国破之后这些散布在天下的乞活客依然尊天王,谋求为冉氏子孙复辟。 天尊的存在,无疑是对今上权威的威胁。 可是他们就像头风之疾,察之不易,驱之不净,每每遇到你烦心时,他便趁机来添堵,最好还能一口气要了你的命。 讽刺的是,今上这一朝,大魏国力之盛,远非昔比;军力之强,四海称雄。 fantuankanshu.com 而天尊居然在此时有所动作,难道真应了易命所云,否极泰来,盛极则衰的谶语? 在昨天擒获的俘虏里,也有一位非常棘手的人物,各位将官都不敢轻易处理。 此人为潘将军所擒,正是刺后三人组中的那名少女。 潘将军昨夜斩了两贼,将那女娃吓哭了,没命的嘶吼道, “你不能杀我,我爸是李彪!” 她这么一咋呼,还真把潘将军吓住了。 这李彪又是何许人物? 我们就要从古代皇帝批奏章这事儿讲起了。 之前我们曾说过,奏章先入尚书省,尚书省是窗口部门,有章必收的。 然后在尚书省这里作一次过滤,哪些能打回地方办理,或者可以直接交由其他府司处理的,在这里就过滤掉了。 剩下来的奏章送进门下省,门下省才是真正有实权的地方,他们可以主动处理一些奏章,将疑难不决的,批好意见注解,送中书省。 中书省就是皇上的秘书处,按道理送到了中书省的表章都应该是皇上御批的。 但这都是理想状态,其实呢,皇帝要批阅的文书很多,而且各朝历任的皇帝勤勉程度也有不同。 所以很多皇帝干的都是画圈圈盖大印的活,甚至还有更懒的连玉玺也交给亲信盖了。 因此在实际操作中,皇帝都会默认一些臣子的批注建议通常大方向都是对的,这种人批上来的折子,就只要盖印就行了。 这个人会是谁,属哪个部门,那真的要看当朝皇帝的喜好。 他有可能只是门下吏,也有可能是中书令,尚书仆射,甚至只是一个宦官。 在当今大魏也有这么一号人物,这人并不是权倾朝野的李冲李少傅,而是中书省著作郎兼御史中丞李彪。 元宏评价李彪“吾之有李生,犹汉之有汲黯”。 李冲更是夸李彪可平章古今。 平章,平者,评也;章者,彰也。 就是说他臧否古今三观在线,这样的人物递上来的奏折,免阅直批。 所以这李彪可谓是为君平章事第一人。 此后但凡人臣得了平章事的头衔,无论他挂得是什么阶级的官职,都有相佐的实权。 李彪的可怕还不止于此,更重要的是他还兼了御史中丞这个监察职司。 什么意思? 就是他可以弹劾百官,奏折自批! 这隐藏权限多恐怖,可想而知? 当然,他能有这个权力,完全出于魏帝对他人品的认可,认为他可以如先贤汲黯一般公私分明,刚正不阿。 正因为如此,除了今上本人,大概朝堂里也只有李冲一个人怼得动李彪,其他人哪儿敢碰这硬骨头? 眼下说抓到的刺客是李彪的女儿,那都没人敢去问审。 可是眼下事关重大,没人审,也要审啊。 怎么办? 任城王这就拉出了皇后,二皇子,潘将军一起会审。 皇后是李家姑娘的刺杀目标,潘将军是目击证人,至于元恪,那是用来背锅的。 任城王这个王爷爵位有可能背弹劾掉,元恪这个皇子的身份那可钢板一块。 更何况,这么敏感的时候,哪里有外臣敢介入立嗣这等大事? 就算如李冲李彪这样的人臣之极,他们也不敢拿自己家族的前途来开玩笑啊。 去了蒙面的黑巾,李家这小妮子倒也生得精致可爱,只是眼下受了委屈,撑着水汪汪的一对泪眼,撅着小嘴站在众人面前一言不发。 元恪看得有些不忍,忽然拍了拍身边的蒲团, “小姐姐莫要哭了。 不如,坐下来我们慢慢说。” 李家丫头见那小男孩似乎还比自己小了一两岁,面容颇为亲切,便大剌剌走过去坐了,仿佛丝毫没有把自己当作一名俘虏。 任城王忙望向潘将军,显然是在询问安全方面的问题。 潘将军做事自然老辣,这闺女全身从上到下,能藏东西的地方早就被她摸了个遍。 于是她便向任城王微微颔首,示意安心。 》》》》》敲黑板时间《《《《《 这节知识点有点集中……所以我们一个都不讲,我们讲些题外的XD!跟着《太平广记》的足迹来get一些新知识点。 《太平广记·奢侈一》中不单记有元雍元琛王恺石崇,还引了汉代《西京杂记》中的文字来形容汉宫豪奢。其中有一节提到汉武帝:“汉武帝时,身毒国献连环羁,皆以白玉作之,玛瑙石为勒,白光琉璃为鞍。在暗室中。常照十馀丈。如昼焉。自是长安始盛饰鞍马。竞加雕镂。或一马之饰直百金,皆以南海白蜃为珂,紫金为花,以饰其上,犹以不鸣为患。或加铃镊,饰以流苏。走如锺磬。动若飞幡。后得二师天马,常以玫瑰石为鞍,镂以金银鍮石,以绿地五色锦为蔽泥。后稍以熊罴皮为之,熊毛有绿光,皆长三尺者,直百金。卓王孙阙百馀双。诏使献二十枚。” 这里说汉武帝以玛瑙琉璃白玉装饰马鞍,长安开始盛行马鞍的装饰工艺,雕镂镶珠,竭尽奢华之能事。等等,这里好像有什么不妥?史学家不是经常说中国西汉没有马鞍么?对!那些学者都是留学回来的,有些驼背。 西方及西方培养学者认为:马鞍,马镫,都起源于中亚。中亚的马鞍最早出现在公元前四百年,纪元前已经普及。中国在西汉以前不存在使用马鞍马镫的证据。他们是如何看待所谓的证据呢?亚述壁画马有鞍镫,中国西汉时期的壁画都没有。拜托,汉代壁画目前主要分关外壁画和洛阳壁画两类,洛阳几个墓葬中的壁画基本都是春秋故事。关外的壁画那根本不反应关内军队情况。如果关内用鞍,关外不用,恰恰说明鞍镫不是自西向东传,而是自东向西传的。中国有文字,有官史,你去信画干什么?壁画?tui汉朝的时候中国已经摆脱壁画记事近千年了!洛阳那几个不知所谓的富家翁墓葬典故画,能代表大汉天军?开玩笑! 中国何时有鞍? 《管子·山国轨》曰:(齐)被鞍之马千乘。 《吴子·治兵》:人马相亲,然后可使。车骑之具,鞍、勒、衔、辔,必令完坚。 《淮南子·兵略训》:故得道之兵,车不发轫,骑不被鞍。 早在春秋时期,中国的鞍具,就已经非常普及了。到了汉代《史记》留侯,李广诸传都可证明我军军马必备鞍。在中华典籍里,至少在公元前440年,我们对骑具,车具已经有别,鞍指骑具(见《淮南子》)。骑具的分类非常讲究,普及的军队数以千计。成书的年代放在那里,如果没有马鞍,难道是他们脑补幻想出来建议君王的? 中国何时有镫?有人说这下你拿不出证据了吧?《吴子》介绍的马具里面并没有提到镫。不错,镫的出现在世界任何地方都比鞍晚,但也没晚到哪里去。这里我们又要强调考古不能只考古,还要学语文这个论点上来,诸如“花”字的渊源,“烽燧”两字的渊源,让那些“历史”学家都走过不少弯路。 镫这个字也一样。镫本来是祭祀用的厨具,不是马具。你如果去查汉代文献,所有带有镫的字条,指向的都是祭祀。那是不是意味着当时没有“镫”这个东西了呢?当然不!我国笔画查字法第一书《玉篇》收录:(革豆),车靸具也。而靸,是小鞋的意思(靸,小儿履也。)。也就是说(革豆)这个东西是马上够脚的装备。此外,《广韵》有记,(革奄):车具又小儿履名(革奄)(盧皮)。就是车马上像小鞋一样的东西叫(革奄)(盧皮)。 而(革豆),(革奄)这两个字,早在汉代以前就存在了,《说文》都有收录。只是解释非常简略:车具也。其实在《说文》当中,表示车马行头的字非常的多,现在对得上号的不过半数,很多字到了《康熙字典》编撰的年代,确切意义都已不可考了,只能照抄《说文》条目。当时古代马具远比今人所掌握的资料复杂,齐全,从古人的造字中便可窥豹一斑。我们把老祖宗的东西丢了,却说老祖宗没有……这究竟是个什么理儿? 所以面对西方学者,和“西方”学者,不要多听他们的鬼话。他们最擅长偷换标准和概念。我们一定要相对举证,不能他们说什么是证据就是证据,他们不认可证据你就没有。文字不是证据?很遗憾,谁让他们的先人没有记录下详尽的史料呢? 第六十四章 痴傻白甜平章女 邪惑玄虚弄叶人(上) “你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会来这里?” 小元恪从身边的茶几上随手拿了一块糕点,递给了李家小姐姐。 小姐姐显然对于美食没有抗拒能力,开心地接了过来,一边啃着一边说, “哎?这桂花糕似乎比我家里厨子做的好吃些。 我叫李灼华,我爹是李平章。 前些日子族兄李布说带我来嵩山,可以游山玩水,拜佛听经,还能替天行道杀坏人,我就跟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 以后我能常来找你讨桂花糕吃吗?” “当然可以啦,我叫元恪。 日后你可以让爹爹带你来宫中找我。 我会专门嘱咐御厨帮你多留些桂花糕儿。” 李灼华听到这里才感觉有些不对劲,咬在口中的半块桂花糕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你,你说你叫什么?” “元恪,元亨利贞的元,执事有恪的恪。” 李灼华的嘴张的老大,可是眼睛却瞪得更大,几乎已经张成了整圆, “你是二皇子?” “是啊,我就是今上的次子。” 元恪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依然很平淡。 对他来说,自然可以说得坦然,但听在李灼华耳中,那就如同是一道惊雷啊。 她指着潘将军问道, “那,那她呢?” 潘将军自然不会劳动二皇子代答,她咧着嘴自报家门, “末将杨潘氏,是殿前游击将军杨大眼的夫人。 此番来嵩山,负责贴身保护皇后的安全。” 杨大眼因为体貌奇特,在大魏朝堂可谓无人不知,可是这位李家小姐姐现在并没有心情道声久仰。 她听了潘将军的说辞,望向皇子上首端坐的那位比丘尼,忽然想到了某种传说,身子就像触电般弹了起来,然后咕咚一声跪倒。 xiaoshuting.cc 她是李家的大小姐,虽然一身的公主病,但是从小便学习尊卑礼仪,在疑似皇后本尊面前,哪里还容得放肆? 只是眼下这层窗户纸还没捅破,皇后这个称呼毕竟是不能乱叫的,她狐疑地望着哪名比丘,也不知该如何出口问询,期期艾艾,一时说不出话来,就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好在皇后是个宽厚性子,赶忙吩咐元恪道, “方外人哪里当得起如此大礼! 恪儿,还不快去将李姑娘扶起来?” 这声恪儿一叫,李灼华就算再粗线条,这时候哪儿还能不明白,忙抢在元恪起身之前先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罪女见过皇后千岁,见过二皇子殿下,见过潘将军! 昨夜,昨夜罪女着实是冒犯了。 罪女只当是随族兄仗义出手,万万没想到他们竟是做的刺驾这等勾当! 民女罪该万死!万死!” 李灼华正要再叩,身子却已被元恪拦住了。 皇后自出家后,便早已不理红尘事,在座诸人若是要论话语权,其实应以眼前这位舞勺少年为尊。 元恪对眼前这位小姐姐印象颇佳,于是一边将她扶起,一边出言劝道, “李中丞是个好官,我在宫中时常听父亲提起。 所以眼下之事恐怕是有人别有用心,想将李中丞拉下水,乱我大魏朝堂。 你恐怕也是受人蒙蔽,被诓至此处。 因此昨夜的事情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皇后居士,恪儿有心向学,可是身边无人伴读,实在枯燥的紧。 居士是否可以向父皇谏言,从掖庭里拔选一些通文墨的宫人陪儿臣读圣贤书训? 至少要向李家姐姐这样庄淑文静的,方才得宜。” 这番话一出口,就显出了这位二皇子与众不同的老成。 李灼华刺驾已是事实,国法在前,没有惩罚是断然不可能的。 所以二皇子的意思便是依律将罪女配送掖庭,再由皇后建议,将李姑娘从掖庭中捞出来,为二皇子侍读,免受贱役之苦。 皇后为人淡泊,也不再计较李姑娘昨日刺驾之事,微笑应道, “如此也好。 不如偏劳任城王与李中丞交待一下。 若他无意见,贫道也乐得做个人情。” 所谓偏劳任城王交待,其实是在嘱咐任城王再查一查这妮子的底细,若果然是李彪的千金确是误遭人利用,那便依元恪的意思去办了。 皇后这一番表态也是滴水不露,也不枉她当年曾母仪天下,三宫是尊。 元宏这一朝盛世,真的是厚积薄发,并非一人一政之功。 潘将军见李家妹子是个一问三不知的傻白甜,自己等于是抓了个废物,心下好不懊恼,忍不住向任城王抱怨道, “这,这下线索就断了?” 任城王摇了摇头, “怎么能说线索断了呢? 经此一战,首先说明风月徒与皇后没有半点关系。 其次,关于新一代风月徒的来路,本王虽然一直知道与李氏有所瓜葛,却抓不住其中脉络。 眼下正有一人,本王以为或多或少应与新风月徒有些关系。” 潘将军并不是一个喜欢废脑的角色,最受不了的就是卖关子, “王爷啊,您就直说吧。 您暗示我再多,不直接告诉我答案,我也猜不出来。” 任城王微微一哂,继续解释道, “我说的便是现在兰若寺中的四皇子幕僚祭酒李神俊。 他的武功路数,冯保义曾经亲自留意过。 此人在太极跟上的造诣,恐怕直追当年李冲,必然与风月徒有极深的渊源。 他在三皇子和四皇子之间摇摆,动机不明。 所以本王昨夜特别将他支去四夷馆负责治安。 本王也曾事先打听过此子为人,他属于陇西李氏保皇宗支,应该不会行对今上不利之事。 但是李氏与元氏间的关系向来微妙。 他的身上究竟藏了多少秘密,还要问过方知。” 潘将军忙着人去请李神俊,又另派人李灼华小妹妹带了下去。 未过片刻,便有小校来报,说李神俊昨夜便已离开兰若,无人知其行踪。 任城王此时终于觉得有些棘手,将眉头紧锁,不无担心的叹道, “李神俊?李冲的侄子。 李灼华,李彪的女儿。 还有那个不阴不阳的李天赐…… 在这个当口,李氏如果也出了问题,那可就真的是难以收拾了。 不行,本王要面君。 此番需要带着太后,皇后,皇子同去,以策万全。” 皇后皱了皱眉, “太后多半是不愿意将自己的行止曝露天下的。” 任城王摇头道, “何须曝露此节? 魏王郊祭汜水,以安洛都东屏。 汜水出浮戏之山,遥联嵩岳,其神季娇。 故于昔季娇所化少室之山,征调御建兰若比丘尼统,率寺内比丘往汜水之甸诵经祈福,以襄其事。 如此可好?” 第六十四章 痴傻白甜平章女 邪惑玄虚弄叶人(中) 庆云得了密函,与留书人约于少林之畔鹰嘴岩相见。 按照信中所示,见面的这个地方庆云十分熟悉。 正是昨日他与四姐回返兰若,目击觉法大师遇袭的那处突岩。 难道自己的行踪,一直落在他人耳目之中? 此时他心系大哥安危,也无暇细想自己此行凶吉。 他这个年纪,本就应如啸谷乳虎,有时就应该有这种混不吝的态度,管他娘的危机四伏,一个字,就是干! 突岩上坐了三名黑衣人,连面目都用幂磾遮住,均如禅定状一动不动。 庆云本就是有所求而来,对方人数又众,他自然不会冒冒失失,一言不发就动手。 他将礼数作足,叉手施礼, “三位前辈,不知约在下到此,有何见教? 我大哥现在何处,可还安好?” “呀哈哈!” 三人均未曾动作,一声怪笑却莫名响起,将庆云吓得打了个哆嗦。 仔细看时,只见一片树叶仿佛被风儿刮起,那树叶上居然画有眉眼,随风起伏时便如活物般生动。 那笑声飘渺,让人一时捉摸不出来处。 三人静坐不动,只有一片绿颜神色可辨,营造了一种是那片树叶在发声的错觉。 若是庆云不认得祖家公子,可能真的便要被这种江湖骗术唬住了。 可是他从小就是被祖暅之坑大的,什么杀鬼见血,清水变色,点石成金的把戏也不知见过多少。 根据他的判断,对面三人中必然有人精通腹语之术,以及牵丝之戏。 合十打坐,可以用假手,而真肢则笼在袍中操丝弄叶。 装神弄鬼,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庆云脑中略一转念,反而沉住了气,不再慌乱,笑吟吟地向前平视,静待对方率先出招。 那片树叶簌簌乱抖,就像跳大神一般大惊小怪道, “噫,你居然如此镇定? 嗯,代理檀君,倒是不能将你小觑了。” 庆云闻言,更认定了自己得判断,语气反而愈加沉稳, “前辈既然如此在意代理檀君这个称号,怕是与我檀宗也颇有渊源吧?” “噫?反而是我先露了破绽么? 真是难缠! 好吧,那索性我便开门见山。 庆宗主代理檀君,欲兴我宗乎,欲亡我宗乎?” 庆云听对方用了“我宗”二字,那便等于是在自曝家门,认领了檀宗门人的身份,于是朗然应道, “小子不才,为形势所迫,忝居此位,本是权宜之计。 但所权之宜也是为保檀宗不为肖小所乘,分裂离间。 待到大敌扫除,事态平静,自然还是要聚集门人另择贤能,壮我檀宗! 前辈想来在门中亦非泛泛之辈,届时何不共襄此举,尝试肩此重任呢?” “真是好口才! 传闻少侠惊雷震文祖,霹雳斩元悲,三剑迫退封魔奴,一招刺伤姚老三,看破那奸僧诡计,乘祥云飞渡两峰,端得是有勇有谋,就算坐实这檀君的位置也并无不妥。 再者说,庆小侠与南朝贵人交好,又得北朝皇族青睐, 若是坐在檀君的位置上,对我檀宗在南北两朝雪洗沉冤大有裨益。 何必还要另寻事端,退位让贤呢?” “哦?那前辈的意思是?” “我可以保庆宗主一个大好前程,成为真正的檀君,在门中树立威信,令江湖同道无可置疑。 只需要庆宗主答应在下一个小小的条件。” “愿闻其详。” “只需宗主允诺,檀宗需敬天尊,受天尊统一调派。 那么庆宗主这个位置,必将稳如泰山。” “天尊又是何人?” “天尊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 是与苛政暴君抗争,攘夷尊华的江湖组织。 天尊的名号虽然知者不众,但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没有天尊不能及之处。 无论是大魏萧齐,檀宗道门,保义忽律,还是斩蛇山庄,都逃脱不了天尊的影响力。 wucuoxs.com 而今魏虏窃华,齐王不仁,世风沦丧,竟至于斯, 正是我辈图谋大业,重振山河之时。 庆宗主如能率领檀宗,从善如流,必将成就一段佳话。 届时莫说是一派宗主,哪怕是跻身士林,为公为卿,封侯封王, 甚至,甚至乘龙御天,功成九五,那也并非全无可能。 不知庆宗主,意下如何啊?” 控叶人这番话可谓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蛊之以情怀,诱之以帝位,很难有人不为之动容。 而今听者只不过是一名涉世未深少年,又怎能…… 等等,他好像依然很镇定,他为何…… 庆云只是耸了耸肩,将两手一摊,无所谓道, “首先,我本人并没有兴趣做这个檀君的位置,更不要说觊觎王侯的野心。 苛政暴君,当除,但那不是江湖人的事情。 我此番北来,看到不少江湖人物,都只不过在做各方利益驱动下的棋子。 华夷之辨,当正本清源,所以我还在寻找答案。 我之所以代理檀君,就是不愿意眼睁睁看着檀宗门人沦为棋子任人摆布,或是在无关大义的派系斗争中枉送性命。 如果能为檀宗在南北两朝正名,我自然乐意为之。 但若要将檀宗推入庙堂纷争,非我本意。 恕在下愚钝,有负前辈厚望。” 那片树叶忽然停止了舞蹈,只是略微向前卷曲,轻微地颤抖着,仿佛十分气愤, “哦?庆宗主可需要再考虑考虑? 或者为了小龙王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了!” 庆云的声音十分坚定, “像天尊这样有抱负的组织,不会在局势未明朗的时候广树强敌的。 檀宗,大魏皇族,就算暂时没有与贵帮同盟的可能,你们也不会马上撕破脸吧? 杀掉小龙王来向元氏与代理檀君宣战?值得吗?” “庆宗主有些过分自负了吧? 天尊参与了昨夜的夜袭,此时任城王应该已经有所发现。 我们,已经不在暗处了。” “正因为如此你们才不会做绝。 毕竟魏王现在还有更棘手的敌人,没有闲功夫来拔你们的根。 但你们要是真动了小龙王,难保不会被提前针对。 天尊既然还需要檀宗,那就是还没有做好谋国的万全准备,只不过是找了一个看似是机会的机会试探一下。 现在既然已经发现眼前的机会未必有想象当中那么可靠,应该也是正想找个台阶吧? 昨天你们袭击我大哥,只不过是想给百变拔拔创造机会。 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如果我大哥还活着,就说明你们没有必杀他动机。 而今我已知晓大哥是被你们控制,若是他出了意外,我也绝无可能置身事外。 与其现在撕破脸,还不如送个人情,日后好相见。” 第六十四章 痴傻白甜平章女 邪惑玄虚弄叶人(下) 很难想象,这些话居然出自一名稚气未脱的少年之口。 那片树叶沉吟了半晌,长叹一声, “天尊有一位大人物很看好少侠,也嘱托过我不要伤害少侠。 他说少侠迟早有一天都会是我们的人。 我竟然开始有些期待那一天了。 好吧,既然少侠如此说,那便依你。 你看,此刻身后是谁?” 庆云以为是大哥被送出来了,忙回头去瞧, 谁知视野之内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人? 忙再转回头来,却发现三名蒙面人已经只剩下了两位,那片树叶也不知道飘去了何方。 庆云唤了几声前辈,却无人应。 他狐疑着走上前去查看那两尊坐像,俱是一动不动。 庆云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撕下了一人的面巾,没想到却露出了空空空空颓败的面容, 双目紧闭,毫无血色,显然已是气绝多时。 庆云略一查看,发现他手中攥有一张字条。 打开一看,上书“犯我檀宗者,虽横必诛。”九个血字! 看来方才那名天尊头目,定是檀宗高人无疑。 庆云忙又去查看另一名黑巾汉子,本尊赫然正是元法僧。 只是他仿佛被下了禁制,昏迷不醒。 庆云见大哥掌心空握,掰开来看,果然有一支小瓷瓶,上书两字:吃我。 瓷瓶里只有一粒药丸,庆云见地上遗有水袋,便小心翼翼的捏开大哥的颌骨,和水助他吞服。 庆云耐心等待了片刻,元法僧这才悠悠醒转。 初时小龙王神志尚有些不太清醒,但他竟然嚼破舌头强行让自己尽快从药性中恢复, 当他判断出身边并无危险,守在一旁的正是自己的五弟时,终于轻吁了一口气, “我怎么会在这里? 发生了什么?” 这两个问题庆云自然都无法回答, 他只能将昨夜夜袭之事大概讲述了一遍,又说大哥自从离了皆空堂便下落不明,直到今日有人寄笺留刀约见,这才重新相逢。 元法僧哦了一声,他右肩有伤,身手大打折扣,昨夜他在赶赴藏经阁途中忽然遇袭。 出手之人武功极为了得,没几个回合便将小龙王击倒,随后他便人事不知了。 此处不宜寒暄,待小龙王略恢复了些体力,二人便一同回转皆空堂。 他们所居的禅房依然毁坏,暅之早已将大家应用的物什搬入了原来空空空空的住处。 众兄弟再次相间,难免将昨夜之事再重复寒暄一遍。 刘赢与瓠采亭此时精神都不大好,大多时间一语不发,只是在听其他几人眉飞色舞地讲个不停。 偷袭元法僧之人,杀死空空空空的那名高手,与庆云所见的神秘弄叶人,很可能都是同一人, 此人与檀宗渊源甚深,又忝为天尊爪牙,但对庆云一行目前似乎还没有太大恶意。 庆云瞧见盖坤师叔虽然在一旁沉默未语,却是浓眉紧锁,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于是忙上前问道, “盖师叔对我檀宗高手想来最为熟悉,此时可有何见教。” 盖坤摇了摇头, “捕风捉影,不足为人言。 但檀宗之内,能一剑杀了姚老三那厮的,不过五指之数。 其中有几位还是传说中的人物,所以我才觉得不可思议。” 盖坤虽然一向话不多,对于无法确定的事情,也不愿意抛出自己的猜测。 但是眼前有喜欢打破砂锅问道底的人啊,这人偏偏还就是他的爱徒。 好奇宝宝殷色可连忙追问道, “五指之数?有些谁啊?包括师傅吗?” 盖坤摇了摇头, “当然不包括师傅。 除了为师,陈道巨,崔灵和,这样的一脉家主,虽然各个技业不凡,但也很难在一招间袭杀姚老三。 wucuoxs.com 近年檀宗诸派系中,若论起武学修为最高的人物,毫无争议的是外门田锡龙田祭酒。 可是十八年前他配合庆宗主行动,刺杀北平王长孙敦事败,其后便不知所踪。 在田祭酒之下,应数高家本家家主高菩萨以及檀家家主檀孺。 高菩萨少年成名,被择选进宫负责金墉城的守备,自此很少在人前展露身手。 但据知情者所言,高菩萨此时造诣或已不在当年田祭酒之下。 而檀孺则是名将檀道济的后人,在战阵上磨砺出的檀子剑法精髓,剑意肃杀刚猛,素来在门内备受推崇。 此二人下,又有王家王敬则,祭酒庞青隼,剑术亦在我之上,或可出其不意,勉力为之。” 庆云似有所悟, “也就是说,我今日所见黑衣人,多半是这五人之一?” “三人。”,元法僧插话道, “高菩萨此时正在虎牢护驾,不可能来蹚眼前这趟浑水。 至于王紫霞,是眼下南朝都督会稽军事的大将,也断无可能忽然出现在这里。” 好奇宝宝殷色可又有新问题了,忙举手提问, “王紫霞又是谁?” 盖坤望了爱徒一眼,笑道, “小龙王口中的王紫霞,便是王敬则。 他不但武功通神,还精巫蛊之术,其母本就是湘西著名的巫师。 传说王敬则浴紫血而生,如拢烟霞,肋有副乳,生而异相。 因此江湖人又称其为王紫霞,他所修习的母家玄奇炁功,也被命名为紫霞神功。” 殷色可嘟着小嘴点头道, “哦,原来如此…… 田锡龙,檀孺,庞青隼…… 我觉得一定是那个最厉害的! 田锡龙,对,一定是他……” “不,不是他。” 一个声音自屋外传来,众人不禁都是心头一震。 在座诸人如盖坤,小龙王,庆云,都是耳目聪颖之辈,竟然无人察觉有不速之客的到来。 门外秋风潇潇,落叶漫卷,众人纷纷将目光聚焦在门口,双拳紧握, 有的手按剑柄,有的暗自运气,均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一袭灰布僧袍映入众人眼帘。 所有人都感觉来人似乎很熟悉,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元法僧忽然拍了拍脑袋, “你,你是藏经阁院里的扫地比丘。 当日调换藏经阁人手的时候,宝念大师特别关照过冯保义,将你留下的。” 扫地僧口宣佛号,合十施礼, “小龙王居然记得贫道,幸何如之。” 殷色可哪儿管他是谁,一眼不合就是怼, “你,你为什么偷听我们说话。” “误会,误会。 贫道只是碰巧过来,本有要事知会小龙王。 不想竟拂了诸位贵人聊天的兴致。 罪过,罪过。” 那老僧话说得客气,不像是有什么敌意的样子, 于是庆云也和颜应道, “大师刚才听到我们在谈论檀宗前辈,似乎有所异议,可否不吝见教?” 老僧呵呵一笑, “我对盖先生和小龙王的判断并没有异议,只是认为殷姑娘的猜想有些草率。” 这句话无疑已经表明,他已经悄摸摸地听了半天,都没有被众人发觉…… 此人功底恐怕不在盖坤之下啊。 庆云心中雪亮,制止了正要发声的殷色可,继续追问道, “大师既然如此说,怕是和檀宗也颇有渊源吧。” 》》》》》敲黑板时间《《《《《 这几章出场了许多神奇人物,我们从谁开始说起呢?先挑几个配角讲清楚吧。 王敬则,王紫霞,咦……小说里写得玄乎刺啦的,一看就不像是真事儿。这个怎么说呢,史书里就是这么写的呀,虽然每位国君出生前基本都会天生异相,但是一些人臣有的时候也会搞些幺蛾子。更何况,王敬则的母亲,真的是巫女!王敬则历宋齐两朝,均有传。 《宋书》云:敬则母为女巫,常谓人云:“敬则生时,胞衣紫色,后应得鸣鼓角。” 《齐书》云:王敬则,晋陵南沙人也。生而紫胞,年长而腋下生乳,各长数寸,梦骑五色狮子。 要点:母为女巫,敬则出生时有紫色胞衣(缺氧被古人记录得多么艺术),诞时发声较晚,气道不畅,有鼓角之音(高危婴儿),腋下生有副汝,长数寸(畸形),这样的孩子能长大,而且长寿,在古代那可真的是普贤显圣了,骑个五色狮子啥得也正常。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历史中一些看似玄奇的记载,也未必都是空穴来风,只不过是因为认知的差别,产生的夸张表述而已。 不过这王敬则也不是寻常人物,活了七十来岁最后也差点有机会问鼎九五。这家伙武功好,会杂耍,耍五六把飞刀扔一层楼高都照样接住,而且会捉鬼,还是檀公三十六计(檀道济兵法)的继承人,是个各方面都很神叨叨的货色,和我大檀宗也颇有渊源(檀道济算吗?XD)。可惜限于我们的故事主线主要在北朝展开,为了保证史实不被破坏,坐镇会稽的王紫霞只能作为边缘人出场。否则倒是可以和封魔奴凑一对儿好敌手呢。 接下来我们再说说喊出“我爸是李彪!”的李灼华。 这个名字虽然是杜撰的,但她的身份,以及他的老爸,那可都是货真价实。李彪,为君平章事第一人。“平章”这个词,早在史前残章《尚书》中就已经出现。平者评也,章者彰也,平章就是臧否之意。如《后汉书?蔡邕列传》:平章赏罚。盖其意也。平章被解释为主理政务,是唐代朝俗,但在史书中最早可以追溯到的同义诠释,便出自李彪。李彪后来莫名入罪,女儿充入掖庭,《魏书》云:彪有女,幼而聪令。彪每奇之,教之书学,读诵经传。尝窃谓所亲曰:“此当兴我家,卿曹容得其力。”彪亡后,宣武帝闻其名,召为婕好。说是李彪的女儿特别聪明,经史皆通,后来被元恪纳为妃子,在元恪死后出家,为比丘尼。咱们这本书啊,就是把李彪入罪,元恪与李氏相逢,以及她最后出家的宿命一起捋了个因果出来。 不捏造历史,只为史实写因果,也是本文宗旨之一。 第六十五章 张弓逐鹿怨憎会 为兄请罪爱别离(上) 老僧满脸堆笑,皱纹里写满了有亲自远方来般的快意, “贫道俗家姓名正是田锡龙。” “什么?”,眼前最吃惊的人,显然是盖坤。 他从前是曾见过田祭酒的。 眼前的低调老僧,和当年意气风发,视天下英雄如无物的檀宗祭酒田锡龙,反差巨大。 因此方才连他也没有将田祭酒认出, “田祭酒怎会蛰居于此?” 田锡龙连连摆手, “哎,俗家之名就无需再提了。 当年我配合庆宗主行动,在他刺驾前一日,佯刺北平王, 希望这个消息传去平城之时可以略微打乱他们的防御部署。 只是没想到有人事先泄密,北平王已然做了周密防备。 我虽失手被擒,但北平王也并没有对我太过留难。 当时我在北朝被海捕通缉,是北平王将我暂留在府中认剑术师教。 等到风头过了,才送我进了嵩山。” 庆云嗯了一声,接口道, “北平王多半也不是出于什么好心。 他怀异已久,只不过是想多网罗一些与魏王有过节的人才,以做成事之需。” “庆小侠说得不错。 宝念大师对贫道有恩,贫道护寺责无旁贷。 可是长孙家对贫道昔年也有恩情,所以贫道还是依着本心做了些事,本来想直接禀明任城王,又怕不太妥帖,因此想托小龙王帮忙代为转达。” 小龙王此时也大概猜到田祭酒所言为何,但事关重大,他还是正色问道, “田祭酒尽可明言。” “拔拔拔六观,本出长孙一脉。 他在昨夜战斗中受伤很重,琵琶骨在混战中被人踩断,从此怕是一辈子不能再与人动武。 贫道念及当年长孙之恩,不忍眼见他丢了性命,便将他救起,送去其他寺院照料。 此事未及先向几位大人通禀。 若是贫道做得不妥,一切责罚,贫道愿一力承担。” 小龙王心下略做衡量,很快便有了计较, “田祭酒说哪里话来,知恩图报乃是美德。 就算是今上知晓了此事,也不会怪罪。 只是如果本王可以一力为大师免罪,不知道大师会不会也投桃报李呢?” 田祭酒双掌合十,深施一礼, “不敢不敢,贫道不止一次触犯了王法,十八年前便已是杀头之罪。 此番又私纵亲犯,若是因此受到处置,贫道是绝无怨尤的。 但小龙王这份心意贫道领了。 若是贫道可以为小龙王略尽绵薄之力,在下自然不会推辞。 待交割差事之后,依然会来自守。” 小龙王摇头道, “观今日事态,今上怕是早就有意为檀宫平反。 若果然如此,田祭酒十八年前的案子,便已经结了。 今上现在虎牢,不轨之臣环伺待发, 若是田祭酒有意随我等护驾立功,面君请罪, 想来昨日之事,也非什么大事。” 小龙王此时还不知道田祭酒昨夜的神威,以他连毙数十暴徒,一人拖住封家四将的功劳,其实也是足可抵罪的了。 百变拔拔虽然曾是保义军中数一数二的异人奇士,但他在局中也只不过是一枚棋子,他的生死,其实并没有多少人在乎。 可是田祭酒是个有恩必报的性子,既然小龙王答应为他疏通,那么提出的要求便没有理由不应承下来。 yawenba.net 双方议定,田祭酒与盖坤又闲聊了些门中往事,便告辞去了。 众人正要相送,迎面却又来了客人…… 今天这到底是吹的什么风? 祖暅之看到来人,急忙向元法僧身后去躲。 可是郁闷那火爆的脾气岂是容易躲的? 郁闷也不避嫌,硬生生从人堆里挤了进去。 她身材高挑,比没长开的庆云,足足高了半个头去。 二人插身而过时,庆云只觉得下巴被什么东西撩了一下,立刻囧得全身僵硬,不敢动弹。 元法僧见来着不善,虽然明明知道祖暅之就在自己身后,他却忽然跨出一步,侧身让开。 郁闷一双美目就这样凄凄然往着暅之,眼眶里薄薄噙着的也不知是泪水,还是眸中秋波泛光。 暅之也从来没见过她这副神态,终于还是忍不住关切道, “郁闷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郁闷微微咬了咬唇,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般仰头反问道, “我要走了,你会不会想我?”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走?” 这句话完全是下意识间自暅之的口中溜出来的,他自己说完以后便觉得有些不妥, 难道我内心中竟也是不想让她走的吗? 郁闷凄然一笑, “祖郎能如此说,我很开心。 有些事情应该说与你们知道,尽管也许以后就没有机会再做朋友了,但我却不愿意一直瞒着祖郎。 我是柔然人,郁闷并非我的本名。 我乃郁久闾氏王族,族名门心。 家兄便是兰若蜚驮堂首座郁久闾婆罗门。 我们都是已故的柔然仁王郁久闾予成的后人。 家兄是真正的王孙,而我论起来也算是个公主。” 郁久闾门心假装揉了揉眼睛,刻意不让泪水自眼眶里涌出来,强作无事继续说道,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家兄潜入北魏,本就是为了和太子取得联络。 太子想借助柔然的力量早日上位,废黜汉化令,复鲜卑旧俗。 而家兄也想趁机邀功。 若太子成事,便可借助北魏力量夺回被大欢喜王窃取的汗位。 家兄担负了太多东西,难免有时会做错事。 他心心念想要复辟,还要将我许配给源思礼的长子源规。 那天我和哥哥为此事起了争执,于是就逃去太室散心,恰巧遇到祖郎。 其实,其实我的确是比较喜欢中原世家子弟的儒雅气质,尤其是祖郎…… 哎,总之我虽然是想带着祖郎回去气气哥哥,但是那也是情之所至,并非逢场作戏。 话已经说开,你们,你们要想笑话我就尽管笑话吧。” 眼看他的泪珠儿就要淌下来了,殷色可悄悄地将一块锦帕塞进了暅之手里。 好在暅之一向不太在线的情商,这时候好像已经把欠费都补齐了。 他忙走上两步,柔声说道, “外边风大,都被风沙迷了眼。 来,先擦擦。 其实婆罗门大师一直对我们还算客气,只有昨日事发的时候起了些冲突。 他养的那只七色巨蜥被我弄死了,说来还是我们欠他多些。 再说,只要你不参合到那些龌龊的派系斗争里,我们总还能做朋友的。 无需太过伤心。 只是有一件事情想和姑娘商量,不知道你会不会介意。” 第六十五章 张弓逐鹿怨憎会 为兄请罪爱别离(中) 郁久闾家的小公主听说心上人儿有事情和自己商量,立刻收了悲戚,闪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应道, “有,有什么事情? 祖郎只管说便是。” 祖暅之笑得有些促狭, “我们大家叫你郁闷都已经叫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以后,我们能不能还叫你这个名字啊?” 郁闷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祖郎,你几时学得这般油嘴滑舌? 好了,只要你不怨我就好。 等我将哥哥哄回柔然,再来找你们。” 等到郁闷走了,其他人这才七嘴八舌地闹腾了起来。 庆云抢先叹道, “哎呀呀,当年华阳先生公主斩的谶词真准呐! 柔然公主,二哥,我看这个可以! 只要他哥哥不再来添乱,我觉着你们俩还是挺般配的。” 祖暅之被群起围攻,完全没有还嘴之力,只能故技重施,推说要为刘赢采亭看伤。 ranwen.la 可是八卦之事大过天,连采亭也拖着内伤未愈疲乏的身子与他打趣。 恰在此时,救星便来了。 原来是任城王听说小龙王已经安全返回,只是中了迷药,身体略有不遂,于是便亲自过来探望。 任城王一到,众人自然要收敛形容, 暅之再推说要去治伤,便无人揶揄了。 元法僧单独找了间清净的禅房,与庆云两人陪坐。 寒暄片刻,元法僧先说起了自己被天尊奇人所掳经过。 关于天尊,这个江湖上默默发展了百年的神秘组织,连保义保惠这样的情报机构也只知道它的存在,却不知道其势力究竟有多大,主事者又是何人。 几人除了担忧,也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情报可以分享。 真正算是大新闻的,反倒是郁久闾婆罗门身份的确认。 冯保义此前已经做过一番调查,深沙当日的致命伤疑似出自螮蝀。 在听说“太子”将入嵩山后,婆罗门其实曾经数次尝试接近皇子。 不过保义军只是有所疑虑,现在有了郁闷的供词,两相印证,便可结案了。 太子的同谋人,一直是魏王心腹之忧。 逼走婆罗门,接回冯太后,小龙王的两件差事便算是圆满完成,正是面君请赏的好契机。 任城王顺势便宣布了入虎牢护驾的决定。 魏王离京入虎牢,这件事情已经传扬开来。 如果没有正当的说法,魏境百姓必然会认为北国将有大事发生,恐怕民心不稳,会出现大规模的百姓难逃。 因此任城王已经着人散布了天子祭汜水的舆情。 既然是祭祀,总也是需要一些礼宾充充场面,所以任城王还想在四夷院里挑些可靠的人同去。 任城王和小龙王自然明白,眼下西北,北平,梁国的军马都有异动的迹象, 魏王亲镇虎牢,其实是在试探诸藩的反应。 放眼中国封建历史,觊觎九五大位的人,从来就不曾缺少。 人的野心是没有止境的,总会有些人在触碰人臣的最高层级时,萌生“彼可取而代也”的念头。 君权与臣藩一直在做着某种制衡,一臣藩属可以变天的局面在历史上也并不多见。 那些野心家在积累起足够的实力前,多半会存在一个松散的联盟。 之所以松散,一是因为重臣来往过于密切容易遭到君王忌讳,二是因为他们虽然目标相同,但每个人都是要谋得自己的利益。 这样的松散联盟看起来势大,但步调却不统一。 就像东汉终焉之年,反曹包围网形成,吉本行刺于前,汉中局势动荡,羌氐趁机作乱,陆浑揭竿而起,关羽应势北伐,南阳不战而降,魏讽图谋腹心,看上去曹家已是必死之势。 可是他们步调不统一,被曹操逐个击破,以斩杨修用杨阜为试探手段,震住蛰伏陇西四世三公的望族杨家。 随后迅速掉头舍汉中而南进,大破关羽。 等到关羽败退,一直处于观望态势的东吴这才动手,一股气收了荆州。 陆浑戎,魏讽势力失去强援,随即纷纷瓦解。 而今魏王行险主动求变,敲山震虎,也是异曲同工。 诸多潜藏的势力有的会因为畏惧收起锋芒,有的可能受不了刺激提前发动,有的暂坐壁上观,只看第一波博弈的结果。 四夷院的那些游方僧人看上去都是向佛修道的居士,但其实很多人都有着超然的俗家身份。 把他们绑在身边,有一些势力也难免投鼠忌器。 北平之北,陇西以西,虽通王化,亦是诸族羁縻之地, 源氏,长孙,平城诸藩,要保其根本,也是无法完全忽视这些部族的诉求。 既然是参与郊祭,总要选择一些身份高贵,来历可靠的人。 任城王与小龙王根据四夷院的名单作一番筛选,略作计议, 高昌国马义舒王子,吐谷浑慕容圣婴王子,智大路王子,柳心舞,杨洌,宇文本柕均榜上有名。 而如伽耶这等弹丸小国,或者盘古国这类远荒之地均被排除,无上不灭二僧也因为狙击刘赢一事不在邀请之列。 番邦观礼者需要少而精,有针对性,才能达到预期的战略目的。 唯一让二人起了些争议的,便是萧衍一行人。 诸夷对大魏,就像林邑之于齐,那是纳贡称藩的臣属关系。 但南齐则不同,虽然魏人以岛夷称南国,但宋齐承晋而生,自居正统。 四夷藩属,有的向大魏称藩,有的像南朝称藩,更有甚者两面下注,以谋太平,比如海外倭国就曾向南北两朝遣使。 因此任城王始终认为,南北两朝的敌对是华夏正统之争,魏胜在国强,齐胜在根正,大魏国祭均以宋王刘昶代替南宾,从不另召使节。 但是小龙王则以萧衍与齐王不睦,是可以争取的队友为由据理力争。 二人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同时想到了庆云,四只眼睛一起望来,庆云想不说两句怕是也不成。 这种祭祀仪轨,他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呀? 于是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讷讷答道, “我觉得如此去请萧兄弟,怕是他本人也并不愿出席。 现在南朝忽律已经盯上了萧竟陵,我们的防卫都已撤去,故纸庙的处境并不如何乐观。 此时若是只调萧衍,他万万不可能舍萧竟陵而去。 但是我们可以尝试通过比丘尼统邀请萧竟陵。 他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一届比丘,参加郊祭根本不会引起注意。 如果我们不需要打南朝的牌,此事可以秘而不宣。 但是一旦需要用到南朝牌进行博弈时,萧竟陵的意义远远大于萧衍,毕竟他比当今齐王更有资格继承大统。 而且萧竟陵随我们走在一起,安全性至少是有保障的,远比他们目前面临的局面好些。 如能晓以利害,萧衍等人应该也不会反对才是。” 任城王一拍大腿,赞道, “小龙王,你交得这个小兄弟本王着实喜欢。 若是庆小友有意出仕魏国,孤可以保小友一个大好前程。” 庆云急忙推辞道, “我与大哥相识与江湖。 江湖事,江湖了。 若入了朝堂,反倒不存粹了。” 三人相视而笑,英雄终究惜英雄, 心有戚戚,无需多言。 第六十五章 张弓逐鹿怨憎会 为兄请罪爱别离(下) 出面去请萧竟陵,自然是由庆云做这说客最为合适。 庆云再上后山,已经是傍晚时分,这时的后山已经没有保义军的重兵把守, 橙黄色的斜阳将金秋的气息洒在漫山遍野, 一路行来只有鸟语桂香,再无处处被人监视,芒刺在背之感。 庆云正觉惬意,低声哼着山歌,忽然额上青筋一跳,似是捕捉到了什么细微的响动。 ranwen.la 他忽然驻足不动,凝耳听了片刻,朗声说道, “两位高桥尼,跟了我庆某人这么久,何不现身一叙?” “哈哈,庆小哥的耳目如此敏锐,倒是贫道唐突了。” 自山路两边各闪出一道白影,两人的服饰面貌几乎完全一样,正是高桥尼X高桥尼。 “你们究竟是一人还是二人?” “可以是一人,也可以是两人。 这是我们的秘密,庆小哥暂时不必知道。 我们此来毫无恶意,贫道想用一个对庆小哥来说绝对有价值的消息来换一个人。” 说话的,始终是两位高桥尼中的一位,另一人则一直不言不语,仿佛真的就是一道灵契分身,并无自己的思想。 庆云听说她要用消息换人,自然猜想到她是想搭救梦婆,于是略一点头, “这事儿虽然我说的不算,可是我愿意写一道书笺给小龙王。 我们并没有为难梦婆。 昨夜她受伤被擒,一直不愿进食。 她也并没有参与对我们最重要的目标出手。 你若是去寻我大哥疏通一下,也并非没有机会。 不过,那也要看你带来的是什么消息了。”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历练,庆云竟然不知不觉地也带了几分狡狯。 只是这些许的狡狯并不另人生厌,反倒给人一种比以前更靠谱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大人口中,所谓的成熟吧。 高桥尼听了庆云的说辞,果然不以为忤,嫣然一笑,说道, “我们本就不是敌人。 贫道始终是保义军的人,这一点从未改变。 只是保义现在鱼龙混杂,有勤王的,有匡后的,也有偏向旧族的。 而贫道只是欠过空空空空一些人情,帮他做了些事而已。 现在空空空空已死,杀他的人也不是你, 我们之间便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结。 相反,当日救助吉白尼,庆小哥也是出了力的。 这些恩德贫道自然铭记。 所以,我们不谈交易,从道义上讲,我的消息也该告诉你。 此刻已有衔枚入后山,正被我之前的布置困着。 但是衔枚是专业密部,我的那些雕虫小技,困不了他们几时。 按照进度,今日入夜他们便会动手。 贫道想随你去故纸庙先将吉白尼接走。 你写一封书信让我的分身送给小龙王。 当日我们对你们出手,毕竟是道理有亏。 所以庆小侠只需尽人事,贫道便永戴恩情, 今后无论是何局面,也不会再与庆小侠为敌。” 庆云刚刚应下,那木然侍立在旁的分身便送上了纸笔。 庆云笔走龙蛇,匆匆写了张便笺,便随高桥尼上白鹿峰去了。 高桥尼不愧是后山活地图,竟然别辟蹊径,不走寻常路,在峰峦叠嶂间拨出一条步道,比前几日庆云常走的道路节省了小半个时辰。 不过只有两日未见,也不知道那萧衍是施了什么法术,总之庆云只觉得石夫人和吴景晖望向萧衍的神色均有些反常,不但没有半分怨对,似乎,似乎还有些他这个年纪无法完全理解的东西。 吴景晖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与萧衍言谈正欢间,看到庆云和高桥尼一起到了,这才讶然招呼。 为了全神医照顾方便,吉白尼与吴景晖,石夫人安置在一间,而林邑国的小王子在隔壁与褚童子,席阐文同住。 与萧衍一同北来的四义士自然都已经接了消息上山。 现在寺中也有十来名好手,这样的阵容若是对付普通的江湖宵小自然是绰绰有余,可是偏偏想要找他们麻烦的人是南朝王牌部队忽律军,那就显得有些不太够看了。 当萧衍听说今夜衔枚来攻的消息,立即与两位美人儿告辞,带了庆云去见竟陵王。 庆云极力劝说萧竟陵立刻启程赶去兰若,目前只有那里能护得他安全。 萧竟陵还没有拿定主意,高桥尼便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 她的身边还绕着几只蜂儿,嗡嗡闹腾个不停。 庆云一见那几只蜂儿,便认出是荒村魔鬼花海里所养的异域奇蜂,此时他见高桥尼面上神色,便知不妙。 “完了,完了。 衔枚的动作比我想象中要快许多,我的布置都已经被他们破解了。 就算我们现在要逃,也会被他们半路截住。 狭路相逢,是衔枚最擅长的作战方式。 更何况敌众我寡,我们没有半分胜算。” 庆云大惑不解, “怎么?连你也走不脱了么? 他们为什么要拦你?” 高桥尼杏眼圆睁瞪了他一眼,心中暗骂这小家伙怎么智商水平起伏不定, “衔枚既然要动手,怎会走脱一人? 万一有人去寺中报信请来援兵怎么办? 此时他们唯一的作法就是格杀勿论!” 其实这并非庆云的思虑欠妥,只是他经验尚显不足,经历的人情世故还是少了些,反应自然没有高桥尼这样在江湖最肮脏的泥潭里拼杀百年的老不死丰富。 但是他悟性很高,一点就透,马上就想明了原委,于是急忙提醒道, “那你为什么不用蜂儿传信给你的分身,让她带人来救?” “她?她还没有学过蜂语与引蜂之法……” 高桥尼话一出口,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妥,立即缄口。 庆云神经如何敏锐? 一听便知两个高桥尼并非一人,并不是什么本尊与分身,其中定然还藏有什么玄机。 但他此时无暇发问,只是淡淡说道, “我知道前辈舍不得吉白尼,但是眼下局势非常, 你如果放心将她留下,我们一定会像保护自己人一样保护她的安全。 而前辈一人若是要走,以前辈对这后山的熟悉程度,似乎应是有把握的吧?” 高桥尼沉吟了片刻,这才应道, “衔枚并非寻常之辈,他们在林中,也能驱动虫蛇以为耳目。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目前也只能姑且一试。 那我,宜早不宜迟,就,先去了?” 》》》》》敲黑板时间《《《《《 郁久闾婆罗门,日后的柔然弥偶可杜句可汗,汉译宁王。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史实人物,文中已经提到,他是受罗部真可汗(汉译仁王)郁久闾予成的孙子。郁久闾予成死后,儿子郁久闾豆仑即位,既伏名敦可汗(汉译恒王)。恒王在位期间,柔然为北魏所破,高车在前文提到过的阿伏至罗带领下叛离柔然,恒王与叔叔郁久闾那盖兵分两路追击高车部。在远征途中军中哗变,上演了“黄袍加身”的戏码,众人斩了恒王,拥立了仁王的弟弟郁久闾那盖为新汗,既候其伏代库者可汗,汉译大欢喜王。自此,汗位便脱离了仁王的子嗣传承。那盖死后传子睿王伏图,伏图为高车王所杀,传威王丑奴。威王时期的柔然,实力已在高车之下,他走了通南梁抗魏的路子,最后被臣下弑杀,立弟弟阿那瓌,号躬亲王。是时北魏六镇起义爆发,国力衰竭,但是柔然更弱,彻底沦为北魏藩属。谁当可汗,都得看北魏的意思。本作出场的郁久闾婆罗门曾经短暂驱逐阿那瓌,暂摄可汗。 柔然当时的活跃领土,很多已经超出了中国今日的国境,但是柔然依然受到了许多中原文化的影响,尤其是纪年采用汉风年号。很多柔然君主,也有内地游学经历,比如郁久闾婆罗门大士,最后的归宿便在洛阳。 婆罗门,印度种姓的最高阶级,来源为纯种的雅利安。关于雅利安,我们日后还会讲两节,所以在本节我们就不做根源性的辨伪。我们沿用西方目前主流说法,雅利安人既印欧人种,发源于高枷索山脉。对,传统意义上印欧人是同源的。婆罗门文化的起源是吠陀书,吠陀书是口口相传的,划重点,口口相传。古印度的文字,最早刻意追溯到公元前三世纪的婆罗米文,而现代经文转写所用的天城文,在13世纪才开始出现。因此尽管大家都推测印度可能在公元前三世纪就有某种可能的文字版本吠陀,但是目前存在的最早抄本,断代于1464年。 口口相传的历史大多相当于中国的三皇五帝史,年代难考,真伪难辨。所以为了给同为印欧人种的兄弟民族找历史,西方学者到也不遗余力的开始认可一些东方僧人的游记,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西游记》——的原型《大唐西域记》,以及《法显传》,《外国传》,《往五天竺国传》等等。以中文文献回推吠陀古书地名及断代,已经成了主流研究。也就是说,有时候西方学者也是可以找到正确方法的,只要是为了证明他们想证明的观点。 我们时刻不要忘记,高加索,乌拉尔,昆仑铁三角,这才是真正的文明摇篮。无论你把走出非洲的假说理论吹到天上,上溯万年,今日印欧人和华夏人都是从这个铁三角地域走出来的。这对于以后我们在讨论闪文化,雅利安文化,吠陀文化,和古炎黄文化相互间渊源的时候非常重要。以后我们会慢慢揭示原来这些古文化在源头上有那么多的相同,到底那家久远,哪里的文化是源头。有一句话不怕先撂在这里,只要不无赖到举着调色板上的画当文字说事,中国的历史记载可以欺负全世界。好吧,我终于想通了为什么西方学者不敢承认中国文献的原由了。 *小贴士,源思礼的长子真的叫源规。而规,矩自春秋就开始使用了。鲜卑大族起名也真不讲究。 感驽亦感言 愚本驽钝,笔耕于.asxs.。 苟弄文墨籍聊赖,不曾闻达于骚人。 二〇二〇三月一日, 拙著《兰若蝉声》上架。 愚尝发大宏愿,若文有小成,则静心皈依三宝。 二〇二〇四月十九,谷雨。 愚夜观天象,密云不雨。 此《易经》所谓小畜之相,必有大事蓄势待发。 二〇二〇四月二十,清晨。 乌云生隙,日映其后,黑唇而粉质。 须臾,天被黄裳,履下霜融。 乃应坤凌于天,否极泰来之兆。 爱你爱你示爱你,万年一遇示爱日, 天生异象,人间必承祥瑞。 兰若一书历七七四十九日历练,于天地交泰之际,彩华大盛,展翅欲飞。 二〇二〇四月二十一日。 瑞彩散去,尘埃落定, 喜鹊鸣枝,五福临门。 兰若字数破五十万大观,是愚者之勤。 双推加持,是识者之慧。 作家等级升lv3,是富者之仁。 均订三千入精品,是读者之襄。 蝉联短篇热销,是天时之助。 顺势应时,豪取五杀,还当日所发大宏愿,乃应有之义。 吾师悦闻法师恭奉三宝,为愚灌顶秘传心法。 礼毕,敬三宝,愚细观之。 一折尺,一竹编,一乳鸽而已。 愚不解其意,求之于师,如此三宝何所谓也? 师曰: 尺者,牍也。牍之可折,读者之谓也。 竹所编者,箕也。编成之箕,编辑之谓也。 鸽者,运营官也。 汝辈写手,拜读者,拜编辑,拜运营官,日拜三宝,省身而后已。 愚乃大悟,顿首,顿首,再顿首。 拜读者, 拜编辑, 拜运营官! 一路走来,感恩有你! ——扫叶僧于二〇二〇四月二十一,万年一遇之爱你依旧日。 喜极涕零,不知所云。 第六十六章 书香兰若掀血海 鸡皮老僧蜕童颜(上) 高桥尼一走,任昉就开始和四个儿子布置起防御机关。 全神医则将吉白尼委托给了石夫人。 石夫人也是南朝忽律,料来夜袭人不会对她们下手。 只要她们可以保全吉白尼,便算履行了方才对高桥尼的承诺。 席阐文和褚童子受的都是外伤,虽然皮肉没好透彻,但是也能勉强挥刀上阵了。 任氏一狮四虎,萧衍一行五人,再加上故纸庙里的三宝和小侠庆云, 一十四条好汉硬抗忽律军,最起码要撑足两个时辰才能盼来救兵! 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他们没有退路,一支穿云哨箭响,衔枚提前发起了攻击。 想来是衔枚探子发现有人逃走报信,但却没有追上高桥尼,因此决定赶在救兵抵达前抢先出手。 任昉的布置还没有全部完成,此时却也只能迅速就位防御。 而太史叔明则弯弓搭箭,仔细分辨着声音来处,向那道响箭射出的地方引弦还以颜色。 箭矢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越过庙墙,只听林中响起一声惨叫, 一血! 衔枚军听道令箭响声,如潮水般自林中涌出。 放箭的人虽然已死,但信号一经发出,冲锋便宣告开始。 冲在最前的衔枚军忽然有人脚下一软,落足出轰然崩塌,陷落出一道沟渠。 落入沟渠中的衔枚被湍急的温泉水流不知冲去了哪里。 衔枚军在冲锋的时候,都会在口中衔好天珠,所以一旦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跌入水中,不但无法呼救,呼吸换气也受影响。 再加上暗道水流湍急,水温极高,蒸腾起团团白雾。 那名衔枚瞬间就被冲走,未发出一点声息。 这样相对静默的画面反而更让人感到恐惧, 仿佛那沟渠里流淌的不是水,而是能将人溶化的某种可怕液体。 沟渠里流淌的自然是水。 白鹿山上本来就有一道温泉的泉眼,当年王僧儒就是看中了这道泉眼,才在此间建庙。 因为他这个书痴最担心的,就是走火的问题。 寺庙选址一定要有随时可以用来灭火的充足水源。 于是这个寺庙就搭在了泉眼上面,地下走了很多沟渠,不但方便取水,冬日里还可用来取暖。 沟渠本来都有青石盖板护住,但是关键的时候也能替换成伪装板作为陷阱使用。 而那沟渠因为存在自然落差,如果再辅以机关控制的宽窄变化,就能让水速更加湍急。 如果有哪个倒霉蛋一不小心落入其中,必然是九死一生,多半只能被水势抛下不远处的悬崖。 衔枚军挺进速度飞快,冲在最前的排头兵遭了算计,可是那么多人又怎能一下子同时刹车? 随后跟来的几名衔枚刚刚把身形稳住,后面的猪队友便撞了上来。 方才众人都是一路疾奔,惯性很大,那些前排重心不稳的衔枚还来不及取出飞抓,只能硬着头皮尝试隔着五尺来宽的沟渠跃上墙头,顿时便是一阵密集的落水声。 就这么一道小小的沟渠,便几乎放倒了两成衔枚。 衔枚人丁不旺,每一名衔枚战士都是无价之宝。 枚叔此时心头阵阵刺痛,他可不想让衔枚军在自己这一代没落。 但是眼下的局面已经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冲锋已经开始,衔枚的职业,是军人! 人潮的践踏在慢慢减缓,虽然付出了惨重代价,但是很快便有更多的人用爬索飞绳结出了临时的绳梯,隔着沟渠直接抓上院墙。 又有不畏死的衔枚冲上了墙头,那高墙上的空间仿佛忽然被压缩,挤在了一处,几名衔枚被无形的丝线束在一起,栽入了笼雾的激流中。 “任神通!”,枚叔恨恨地咬牙道。 一名衔枚舞着刀花再次跃上墙头,刀风飒飒,断离空朦,黑色的丝线再难凝结成网。 眼看此人就要成功越过院墙,横空忽传裂帛响,那人胸插羽箭倒翻入水。 太史叔明摸了摸箭囊,还有二十三支。 可是衔枚足足有百余人! 他必须保证百分之百的命中率,才有可能帮助队友创造奇迹。 衔枚的突破点越来越多,自四面八方涌上墙头。 院中诸人凝神应战,并没有指望有什么奇迹能够发生。 但眼前确实出现了奇迹。 七八名衔枚同时倒飞出去,有的是中了任神通的金铃, 但绝大多数还是中箭,同时中箭! 当年史书记名将太史慈出北海,万众之中以弓弦开道杀出一条血路。 是怎样的射速才能支持如此壮举? 无人可释读者之惑,除非他们能如庆云般亲眼目击今日之战! 太史叔明将箭壶架在地上,用脚踢箭,右手抄过,几乎没有过多调整,立即松弦, ranwen.la 无论踢起几支箭,他都是一把抄起,一弦引发,应弦必中,从无放空。 太史叔明能做到这一点,自然也借了地利。 衔枚军自绳梯奔上,脚下虚浮,又要防着任神通的机关,需要先行出手扫荡,更易露出破绽。 而太史叔明并不需要刻意挑选部位,只要射中人体范围之内,将对方射落沟渠,便算是中了。 此消彼长之下,仿佛是太史叔明在大展神威,视衔枚奇兵为草芥了。 可是无论这个号称可以用箭矢绣花的男人如何骁勇,终究只是一人,只有二十来只箭。 越来越多的衔枚冲上女墙。 落入护寺沟渠的浪花,毕竟无法逆转这汹涌狂潮。 东面墙下刀斧起,斧是血色的,刀影隐龙吟, 席阐文和萧赤斧背靠背挥动了手中的武器。 衔枚选择在黄昏冲锋,等若自弃了潜行的优势, 论到正面战力,他们怎么会是身经百战的青龙赤斧之敌? 一蓬蓬血雾腾起,却没有惨号的声音, 在不该静默的时候静默,本身就是最诡异的场面。 不过衔枚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他们依然锲而不舍的冲锋。 西墙下任神通和四小儿控着看不见的丝线,在金铃声中,凶徒纷纷扑倒。 任神通将四子护在线阵中结网,他的子母铃才是留人的主力。 衔枚的嘴虽说是堵住了,但耳朵却不曾塞起,那充满误导性的铃声,搅得人心神不宁。 寺门正面的战斗同样凶险。 门早已被重物封死,衔枚仍需跃墙而入。 全神医扬手翻掌间也不知洒出的是何种粉尘, 猝不及防的黑衣人撞入了雾中,忽然开始捏住喉咙剧烈地咳嗽起来。 王书仙儒巾蒙面,剑出如龙,瞬间便斩倒了几名衔枚。 后侧的墙头,也有不断有人尝试攻击。 萧衍,庆云织出一道剑网截住敌人厮杀。 一名比较机灵的衔枚小头目趁乱绕过两人,正要长身跃上房顶, 某截突出的屋檐下忽然刺出一道白光,穿出黑衣人身体的,却是一截红色的剑尖。 黑衣人不甘心地抖动着喉结,却因为衔着玉珠说不话来。 作为一名衔枚,被人用衔枚的手段杀死,这是一种耻辱。 第六十六章 书香兰若掀血海 鸡皮老僧蜕童颜(中) 虽然四周战场都留下了不少衔枚的尸体,但依然还是架不住更多的黑衣人冲入院中。 他们无惧呼啸的羽箭,逐个扫荡着每一间房间。 书,早就被爱书的书仙暂时藏入了地库,可是林立的书架,阻碍了衔枚的视线。 他们粗鲁地踹倒一排排书架,地毯式地搜索着。 “这件房间有人! 是那两个眷娘叛徒!” “她们有伤,顺便处理了!” 发喊的自然不是静默的衔枚,此番随衔枚同来的还有些梅虫儿的手下。 此时南朝忽律,绝大部分的力量都攥在梅虫儿为首的御刀八要手中。 只有眷娘秘部,梅虫儿是完全无法插手控制的。 这次北来任务,萧鸾安排了两个眷娘的头目入队,分明就是信不过八要。 如果届时真的事败回朝,少不得便是眷娘与八要间的相互推诿和攻击。 而眷娘的后台是嫡皇子萧宝卷, 眷娘的性质,又是能在枕边吹风的角色。 到时真要论起理来,板子自然还是打在八要身上的多些。 所以一听说石夫人和吴景晖都被抓去,不知生死,梅虫儿便已经暗自打起了主意,早就将二女变节投了萧竟陵以致那日奇袭失败的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 此时梅虫儿的心腹见到二女有伤,一不做二不休,便要动手。 那林邑小王子本来也算是八要麾下,本该是自己人,但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了那许多,谁让他倒霉和两位眷娘一起被擒? 石夫人受伤较轻,吴景晖和范文赞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不过得了全神医两日调养,总算勉强可以一战。 衔枚的战斗素质远远高于八要的手下,他们都是严格按照战前部署,目标只有一个,便是老僧萧竟陵,其他人一概不入他们的眼。 因此真正向石夫人这边来的人,并不算多。 可石夫人却是动了真火! 她万万没想到梅虫儿会将自己人也列入了清洗目标。 她作为眷娘之首,岂是等闲之辈? 三尺青锋舞动,守住房门,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被推倒的。 那几名叫嚣着的凶徒显然是没想到石夫人居然还有如此战力,再想抽身,却怕被对方窥破绽追杀,一时竟走脱不得。 十四好汉浑身浴血。 太史叔明的箭已经射光。 院内满是黑衣人的身影, 无论活的,死的,奔跑的,扑地的…… 一枚响箭破空而起,这自然不会是弹尽壶空的太史叔明所为。 枚叔,梅虫儿与綦毋珍之三巨头,这时才笃悠悠地自墙头现身。 三人看都不看狗斗中的乱局,只是依着响箭声起处扑了过去。 那是衔枚军发现重要目标时示警用的哨箭。 萧竟陵,现身了! 在一处位置较偏僻的禅房里,一道佝偻苍老的身影背对房门诵经祈祷。 之前发响箭的小校,已经被太史叔明飞戟钉在门柱上,但是绝望的神箭手此时正被三名衔枚截住厮杀,根本无法分身赶去应援。 梅虫儿击掌怪笑, “竟陵王,别来无恙啊?” 那老者缓缓起身,转面望向三人,面无表情地诘问道, “在你们眼里,被萧鸾那逆贼迫害的高皇帝子孙,就只有竟陵王一人么?” 那声音洪亮方正,全然没有一丝衰败气象。 老僧的身躯逐渐挺直,不断暴涨,皮肤开始龟裂…… 方才那气息奄奄,老态龙钟的躯壳正在发生惊人的蜕变! 灰败的僧袍在一阵噼噼啪啪声中寸寸碎裂,光滑而有质的肌肤破壳而出,一张年轻冷峻的面庞浮现出来,整个人的形象,气质瞬间焕然一新…… 难道他是天秤座…… (作者划去,那时候还没有这出……) 难道这是传说中的返老还童之术? 梅虫儿正迷茫间,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相似见鬼一样地嚷了起来, “萧锋!你是萧锋! 江夏王萧阇梨!” 萧锋冷然哂道, “梅太监居然还记得本王?” 太监,这个时候自然不是宦官的意思。 只是因为梅虫儿为外监之首,故称太监。 梅太监此时撞邪的夸张反应并非没有缘由。 江夏王萧锋,论辈分乃是竟陵王的十二叔,但是年纪却比萧子良还小了许多。 萧子良为当年萧家骨肉相残之事伤心益甚,未老先衰,四十余岁的人却已经疲败不堪,精神萎靡,只能在全神医的药石支撑下苟活。 平日里人前的形象,其实都是萧锋假扮的。 所以当日“萧子良”才会寄书萧衍,不要考虑再寻竟陵王复辟, 你行,你上! 萧锋文武双全,通琴音,善书法,当年齐武帝评价诸子,称阇梨第一。 (笔者案:阇梨,萧锋小名。僧侣意也,可见其幼而信佛。) 萧氏以武立国,子弟莫不尚武。 萧锋得萧道成亲自点评为第一人,自然非凡伦之与。 萧鸾篡齐,江夏王萧锋是他最忌惮的人之一,因此便属意忽律将萧锋除去。 当时带队执行任务的,正是外监之首——梅虫儿。 他带领数十好手伏击萧锋,出其不意,先让江夏王挂了彩。 但萧锋奋威还击,将刺客反杀大半。 最后还是梅虫儿在混战中一刀刺入萧锋背门,眼见他跌入滔滔江水。 今日梅虫儿再见当日刀下人,如何能不惊恐莫名? 不过梅虫儿身居八要之首,自然也非泛泛之辈。 他很快便回过神来,啮齿威胁道, “萧锋!本座能杀你一次,自然能再斩你一回! 你的十二星象剑呢? 还不亮剑一战?” 当年萧道成生十九子,每生一子铸一剑,镶星图其上,故云十九星象剑。 萧锋行十二,且在诸萧之中剑法最佳,剑下不知斩过多少鲜卑勇士,因此这十二星象剑在十九剑中凶名最盛,南北两朝,皆知其名。 爱阅书香 可是不料萧锋一声冷哼, “父皇所赐十二星象剑早已沉钩江底。 御赐之物,其失也罪, 故某早已弃剑不用, 待来日诛除奸佞,再重铸神剑不迟!” 话音未落,萧锋便已经动了。 他将腿在地上用力一踏,梅虫儿耳鼓便是一阵嗡鸣。 梅太监只觉得自己周围的气压在急剧降低,一股强烈的气旋仿佛在将他拉向萧锋,二人之间的距离转瞬即合。 迎面,便是一道掌风—— “亢龙有悔”! 在如此强大的压迫下,梅虫儿连刀都来不急拔出,如果是他一个人面对萧锋,此时怕是已经成为掌下亡魂了。 但好在他有队友,相当靠得住的队友! 第六十六章 书香兰若掀血海 鸡皮老僧蜕童颜(下) 枚叔的反应极快,手中剑如毒蛇吐信直插萧峰左肋, 迅捷,狠辣,刁钻! 他在阳光下出剑,却依然带着阴暗诡谲的气质,不愧是密部殿堂级的大师。 綦毋珍之虽然略慢了些,但他手中的大铁锥无人敢用肉身去挡。 莫说是萧锋,就算是毗骞国的不灭僧,见这把势也只能怂。 可是亢龙有悔既然名为有悔,自然是虚招。 萧锋感觉两侧劲风一柔一刚,但都是一般的致命,于是立刻将掌风一压,借力后翻一小步,错掌又上, “或跃在渊”! 这一次,他选择的是速度相对缓慢的綦毋珍之。 一退一进间绕过了铁锥,直接拍向綦毋的左肩。 这时候梅虫儿和枚叔都在綦毋珍之的另一侧,他们不但无法直接攻击萧锋,连视线都受到了阻挡。 梅虫儿压力骤减,立刻便显示出了过人之处。 他眼见綦毋珍之躲闪不开,立即飞起一脚将后者踹得倒退出去,他也借了一脚之力闪身让步,拔出柳叶弯刀。 綦毋,梅虫自两侧分开,枚叔正面刚上了萧锋的铁掌,他丝毫不虚,长剑贴着对方挥掌的高度再次刺出,目标准确得锁定在左胸第五六根肋骨之间。 之所以贴着萧锋用掌的高度,是让对方无法获得足够的施力距离,就算他变招下压,也无法将自己这一剑完全封锁。 梅虫儿的柳叶刀跟着便也到了。 柳叶刀儿细,这一刀的刀意竟然也是刺。 刀光划出一道弧形,直刺萧锋肋下空门。 萧峰变招也是奇快,双掌下翻,虽然没有蓄力的空间,但他却借用了手腕翻转的力道,释放出绵绵不断的压力,就像是深潭之底囚龙的水压。 这一招“潜龙勿用”双掌分施,将枚叔与虫儿的刀剑锋芒硬生生地按了下去。 那边綦毋珍之堪堪站定了身子,见萧锋一式压双龙,但是背心空门大露,忙向手心啐了一口,擎起大铁锥砸将过去。 萧峰仅凭一双肉掌,以一敌三,依然章法严谨,开合有度。 他听见背后风声起,便知是綦毋到了,于是心中默数,估着身后铁锥的距离,侯着最佳的时机,双手一松,借刀剑反弹之力向斜里穿出,双掌如翻花将三人眼前晃得一阵迷离。 这一式“夕惕若厉”正是已退为进的法门。 刀剑骤然失压,一齐向上弹起,綦毋的铁锥却猛地砸落,这三般兵器要是撞在一起,枚叔与虫儿掌中那柳枝样的铁片当场就要报废啊。 还好枚梅的反应都很迅速,二人伸掌互击,左右退开。 綦毋珍之这势大力沉的一锥,就凿了个空。 眼下形势顿时逆转,萧锋望着綦毋珍之壮硕的背脊,冷哼一声,轻轻一掌拍出。 枚叔与梅虫儿退势未竭,与萧锋之间又隔了一堵小山样的身子,只能眼睁睁看着綦毋珍之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开去,重重地撞在隔壁禅房的女墙上,口鼻之间喷着血色的泡沫,挺了几下身子,便瘫软不动了。 枚梅一刀一剑揉身再上,萧峰的压力便轻了许多, 飞龙在渊,见龙在田,亢龙有悔, 一连三掌如行云流水,掌风隐然狮吼龙吟,硬生生将两名对手隔开。 但见二人首尾不得兼顾,杀手时乘六龙随心而发,郁蓬勃以气出,霎时化作六道掌影,隔绝了梅虫儿所有退路。 只听哇的一声,梅虫儿手中柳叶单刀当啷啷落在地上,捂着胸口一连倒退了十数步,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 枚叔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盯着萧锋,后者的目光也在与他对望,只是其中满是讥谑的意味。 “枚叔,衔枚成军不易。 看在我们的人还没有重大伤亡的份上,不如我们做笔交易。 你带你的人撤走,我们一个不留。 但是我们的人,你也一个别想动。 包括那两名眷娘和林邑国的小王子。” 衔枚这次虽然派出了百来号人, 但是在沟渠前收势不及,便溺死了小二十人, 被射落的又有二十余人, 院墙下遭到第一波伏击砍杀,又损失了十多个。 眼下能战的人手不到一半,虽然还占着些优势,只要自己再将萧锋拖个片刻,多半也能让十四壮士有些折损。 但是论到正面单打独斗,自己显然不是萧锋之敌。 等到自己败阵,萧锋开始大杀四方,衔枚这边便再没有人挡得住。 这支千年奇兵,可能就真的要毁于一旦了! 留得阴山在,不怕牧马绝。 对于枚叔而言,衔枚的存续大过天。 他长叹一声,扔下了手中长剑,跃上屋顶,打了一声呼哨。 所有衔枚尽皆收拢,且战且退,聚在院中。 梅虫儿带来的人不明所以,犹自隳突,被十四壮士和石夫人纷纷追缴,哪里还讨得活路? 寺中渐寂,兵器撞击声渐渐稀疏了下来, 受伤的衔枚军忍惯了痛,皆是一声不吭。 守寺的十四壮士此时也没有一个完好无恙的, 但就连任神通的四个儿子都是双目圆整,作足了势头,绝不喊痛服软,又哪里有人会示敌以弱呢? 其实双方这个兵力对比,保萧的一方本来毫无胜算。 但是他们先通过伏击挫伤了敌人锐气,又依靠萧锋假扮萧子良直接诱出对方重要人物,在出其不意之下造成忽律衔枚的首脑减员。 这一连串的布置,从激高桥尼外出报信,引衔枚弃其所长,白日强攻便已开始, 其后更是一环套着一环,令人击节赞叹。 枚叔一声不响地招呼着自己人,收拾伤员,清理尸体,也不过一柱香的功夫,衔枚军便带着所有的伤兵,遗骸悄然退去。 庆云望着萧锋,笑道, “那日我见到的,也是阁下吧?” 庆云初见萧子良的时候,便感受到他强大的气场,惊讶于其感知力竟然超越了正值耳聪目明之年的自己,先一步感应到了虫二的存在。 萧锋咧嘴一笑, “并非有意欺瞒庆小侠。 只是竟陵王此时的状况,实在不适合见人, 更不适合重回南朝,去与奸人龃龉大位。” 这时全元起已从佛龛后面扶出一人。 那人白发被面,扶杖而行,犹自一摇三颤,勉强走出几步,都是靠着全神医的支撑。 老者颤动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还需身旁全神医向庆云,萧衍等不知情的人代答, “竟陵王当年离开齐国,实也是情非得已。 萧鸾怕他突然变卦,复对帝位起了心思,早就暗中派人买通了竟陵王身边的下人,在饮食中放入刮骨的慢性毒药。 等到全某发觉的时候,毒已入髓,无法再用药石拔除。 所以眼下竟陵王衰老的速度比正常人快出许多, 只能由我以药方灸法日日吊命。” 萧衍看到竟陵王此时模样,不禁悲从中来,嚎啕一声,屈膝扑倒。 任神通,太史叔明,褚童子也随之一齐跪下。 他们当年都曾是竟陵王府上食客,蒙王爷施惠良多, 此时见他如此颓然景象,如何还能自持? 》》》》》敲黑板时间《《《《《 此萧锋非彼萧峰,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史实人物。萧道成十二子,南齐江夏王,小名阇梨,文武双全,琴艺书法样样精通。遭萧鸾所忌,只有二十岁就被萧鸾做掉了。这些都是在史书上白字黑字写着的。“阇梨第一,法身第二。”这一句话也的确出自萧道成之口,只不过这本来指的是书法,并非武功。但萧锋可以空手以一挡十的能耐,却也是不容质疑的,记如下《南齐书·高帝十二王》:锋好琴书,有武力。高宗杀诸王,锋遗书诮责,左右不为通,高宗深惮之。不敢于第收锋,使兼祠官于太庙,夜遣兵庙中收之。锋出登车,兵人欲上车防勒,锋以手击却数人,皆应时倒地,于是敢近者遂逼害之。时年二十。 这一节我们主要会接着上一节郁久闾婆罗门的话题谈下去。文中说婆罗门的配剑名螮,蝀,又养有宠物为螮蝀。这螮蝀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xiaoshutingapp.com 螮蝀=彩虹=虹桥=某种蛇,蜥。 《说文》螮:虹也(《尔雅·释天》)。又虫名,蛇也,或作蜥,蚳。 《说文》蝀:螮蝀也,从虫。 《说文》虹:螮蝀也,状似虫。 在中国古代传说中,彩虹是由某种蛇,蜥类的爬行动物所化。虹字之所以是虫字旁,就是这个缘由。虹桥与螮蝀,是完全等价的两个词汇。爬行动物,彩色,这个物种其实是从七彩变色龙取材而来的。变色龙,蜥蜴属。 变色龙的原产地在马达加斯加。马达加斯加物种,怎么会在中国古代有文化投射呢? 根据现代基因学,考古学的研究,今日马达加斯加岛最早的定居者,是在公元纪年前后,从婆罗洲(今印尼)坐独木船登岛的。马达加斯加以东非洲诸岛,包括毛里求斯,塞舌尔,留尼汪,莫不如是。 而自来自非洲大陆的移民在这些岛屿上出现反而晚了数百年。 之前我们讲过,南岛诸岛的原住民南岛人,就是广义越人。他们在纪元前的独木舟航海技术,已经被证实可以远达波利尼西亚和马达加斯加了。就像前文我分析古人航海能力的时候提到过的观点,如果我们不以现代交通中对安全系数的苛刻程度来要求古人的话,穿越太平洋完全是有可能的。比如说复活节岛,离美洲的距离已经非常的近,而生活在那里的土著都是南岛人。以越人的航海能力,美洲对他们来讲根本不是新大陆,澳大利亚更不是。说得更远一些,也是笔者曾经数次提起的一个观点。西方所谓“哥伦布大交换”是以西方地理发现的第一人称视角做定义的。而对于东方国家而言,与大洋洲,美洲甚至马达加斯加的物种交流,比西方的认知早了数千年。 那些一天到晚宣扬古代人的食谱如何枯燥,这个没有,那个没有,都是明代以后从美洲引进的云云。这简直就是无知! 在后文当中,我们不单会举实例证明,也会用南北朝文献来还原当时人民的菜篮子。说古人吃食匮乏?开什么玩笑! 第六十七章 孤本奇书川汇海 僭栋跳梁狸入罠(上) 萧衍等旧时门客忙着与竟陵王叙旧,萧锋却抽暇过来拍了拍庆云的肩膀, “小子,你不错啊。 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看。 一身技业如脱胎换骨, 比之当日与王书仙一战,进境犹如天壤。 你是如何做到的?” 庆云连呼不敢当。 那日他得了虫二的指点,不但对剑道精义有所感悟,又自悟了竹马凌波步这样的旁门左道,战力的确是提升了不少。 自入江湖,庆云的战力在实战当中如火箭般蹿升, 这等天赋,令觉法,虫二这样的大能都纳罕不已。 今日萧锋也是爱才,他忽然传向王书仙,问道, “书仙?你送我的宝贝,我可否转赠他人?” 书仙捋须微笑道, “怎么?难道我王僧孺送出去的东西,还会忝腆着老脸要回来不成? 老夫赠你的本来就是抄本,真本早就藏好了。 你若是想做人情,何必还来问老夫意见?” “如此便好!”,萧锋飞也似的蹿了出去,须臾便回,手中却多了三簿抄本。 王僧孺一见,不由赞道, “乖乖,你还真大方,把箱底儿全拿出来了。” “哎!庆少侠屡次仗义相助,我等如何能够见外。” 萧锋将书向庆云手中一塞,庆云赶忙称谢接过。 只见第一本书封面写着: 《剑道三十八篇——附剑掌通易》,又署名庆帝。 后面两本是《服子》上下篇。 萧锋见庆云面露迷茫之色,在旁解释道, “这三簿抄本,是我从王书仙存货里淘出来的宝贝,均是孤本。 这《剑道三十八篇》的作者,似乎与檀宗有莫大渊源。 三十八式剑法皆脱胎《易》传,又附《剑掌通易》讲述剑法与掌法间的互通之处。 我失剑之后,弃剑学掌,这本书对我启发最大。 书中还有一些我自己的心得注解,以及根据剑道三十八篇改良而成的一套掌法。 我称之为——降龙卅八掌。 虽然算不得是什么高明武学,但用来防身应急,却也足够。 另外两篇《服子》,似乎是上周服不氏的秘传, 分作序,例,目,答,心,知,阴,阳,时,器,共十章节。 上至兵法诡道,捭合取舍; 下至鸡鸣狗盗,易容暗杀, 无所不包,号称万川集海。 我之所以能够一直伴作竟陵王模样,而不为人看破,便是托了这本奇书的福。 想来在北朝威名赫赫的保义三忍所长手段, 百变拔拔,遁地不雨,豢兽服不, 也都是从这本书散逸的残篇所记中派生而出的。 方才我们诱敌,激将,埋伏等等这一系列布置,也是我个人读书心得的体现。 以少侠的悟性,读完这几簿抄本,他日成就至少不会在我之下。 当是时也,什么拔拔,枚叔,皆不在话下!” 王书仙啐道, “能不能不吹! 若是衔枚不中计,抑或是将高桥尼擒了去,安心布置夜袭,你还能不能抗得住?” 萧锋傲然用大指在鼻尖上横刮了一下, “哪里有什么如果?赢了便是赢了……” 庆云自然知道这三本书的分量,趁萧锋与书仙争吵的当口,便已经忍不住翻看起所谓庆帝遗篇来了。 以他现在的眼力,自然也可算上是老江湖了,只翻了几页便看出那果然是檀宗遗篇。 所谓剑道三十八式乃是汉代古架,似乎隐然包含了本门乾雷落中失传已久的乾卦诸般变化,以及一些触类旁通之法。 他不禁心下大喜, “这庆帝是何人? 难道上古真有庆国不成?” 王书仙听见庆云的小声嘟囔,舍了萧锋,含笑解释道, “老夫也曾看过此书。 书中所记,确实与我檀宗法门同源。 因此庆帝此人很可能署得便是本名,出自檀宗庆氏,是少侠的先祖。 观其剑理,俨然宗师风范; 读其行文,亦是严谨通达。 如此文武双全的人物,若真是君王, 必然永垂青史,怎会寂然无名呢?” 萧锋平日里似乎颇好与王书仙抬杠,只是人前扮作萧子良时压抑了性子,一旦放开,这种反弹便更猛烈些。 他听见王书仙如此轻率的下了结论,立即不以为然地打断道, “哎,此言差异。 庆国,只是中原不曾存在。 可是蛮荒远服,也许有之。 自古八纮九野,王者无不通华夏文字; 大汉天君传捷之处,常以庆,贺冠土。 渤海,陇西,塞北,均有庆,贺之州。 而最出名的,还是当年汉灭夜郎,雄师观海, 名贺水,建贺州, 庆,贺同也。 所谓临贺国,与临庆国,贺州均是一地。 故苍梧有庆国,居贺水之西,与临庆相望。 南庆无史,但未必出不得什么杰出人物。 我在齐国南抚林邑时,得知林邑滨海有庆山,当地山民仍有北齐南庆东望夷州的世界观。 也曾提道过有一位文武双全的庆帝,在与林邑国范氏的争斗中陨落……” “这事我知道。” 两位眷娘和林邑小王子其实已经凑过来半天了,只是苦于一时插不上话。 范文赞忽然听到有人提起自己的家乡,自然也来了兴致,也忍不住搭话道, “庆国是夜郎诸国之一,本在苍梧贺水畔。 后来汉军铁骑不断南下,直捣日南。 庆人便退入了今日日林邑境内,庆山之畔。 当时我范氏只是林邑西南澹州(笔者案:今柬埔寨干丹。)的武家。 范氏得了扶南神殿的助力,夺了林邑国。 林邑只是以地称国,就像三韩之称鸡林。 其实我国国号仍延称庆,初代大君范熊曾封禅庆山,封其麓延庆。 但至此以后,扶南对林邑的影响力也一直难以消除。 直到他们强行扶植范当根纯上位,坏了规矩, 才被家父范诸农抓住机会,一网打尽,重塑林邑。” 书仙,萧锋,小王子,都是健谈之人,一聊起来就是滔滔不绝。 若不是高桥尼带了小龙王,祖暅之,殷色可,慧可,明练以及若干僧兵急急忙忙赶了过来,他们怕是可以一直聊到深夜。 爱阅书香 小龙王见眼下事泰,大感诧异。 就这么十几号人,居然击退了大名鼎鼎的衔枚军,而且竟然无一伤亡? 等到庆云把其中原委详细说明,又将萧锋介绍给诸位认识,小龙王还是感觉难以置信。 他自负掌法神通,初闻这等传奇,也是热血上涌,左掌暗捏大手印心诀,出其不意向萧锋一掌拍了过去。 第六十七章 孤本奇书川汇海 僭栋跳梁狸入罠(中) 萧锋知小龙王右臂有伤,并不想占他便宜,举起左掌,轻轻巧巧地一推。 双掌相交,只发出了啪的一声轻响。 小龙王上身晃了几晃,面色铁青,这才抱拳承让。 庆云知道大哥吃了暗亏,恐二人尴尬,连忙抢起了话头, 开宗明义,直接讲了今夜上山的主要目的—— 请竟陵王出席汜水郊祭。 萧锋听得急忙摇头,他指着一旁萎顿的萧子良道, “竟陵王确实已经无法出席这等盛典,而我也没有可能弃竟陵王独自离开。 不如你们找萧衍同去吧,他知道有我在护着竟陵王,多半也是可以放心的。” 郊祭之事,战前庆云已经大概提起过一些, 只是当时众人的精力都在防范来敌,并无时间计议。 萧子良精神虽然萎靡,头脑却还十分敏锐,隐约瞧见小龙王等人面上严肃的模样,大概也已经猜到是何状况,便拉了萧衍的手低声嘱咐了几句。 萧衍点头,向小龙王这边走了过来, “小龙王,萧衍愿陪你走这一遭。 不过在下也有一个不情之请, 不知道能否由小龙王出面,将萧竟陵安置于前山兰若,以策万全?” 这本就是顺水推舟之事,小龙王立即答允。 众人皆大欢喜,一齐收拾下山。 只有王书仙一人尚不愿离去,还要留在故纸庙清点打理他的库藏。 兰若寺空了两堂住持,自然也不愁无处安置新客。 萧子良一行便被安排在蜚驮堂歇下。 众人休整了一日,任城王便点齐仪仗出发了。 本来任城王最担心的是冯太后不肯从计。 谁知太后最识大体,既然她打定了主意退居幕后,那么便不再对保王派的安排有任何异议,除了要求低调隐瞒自己的身份,便再没有提出什么附加条件。 此时缑氏官道,几骑快马正在亡命飞驰。 骑手不停抽打马股,仿佛稍微停歇片刻,便会被黑白无常将魂魄拘走一般。 yqxsw.org 为首的一骑载着一名青年,散发除冠,汗濡双颊, 身上披着的衮袍却是上绣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下绣藻,火,粉米,黼,黻,宗彝,整整十二章,齐天子之制! 黄色衮龙袍兴于隋代,此前天子之袍仅在纹章冠冕上与王,公,卿,士有所不同。 虽说服制在用色等方面的定义不如后世严谨,但僭越仍是大罪,足诛九族。 可是居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着天子衮服官道驰马,直奔缑氏,这是什么操作? 哗啦啦! 一匹骏马禁受不住长时间的冲刺,体力不支,口吐白沫翻倒在地。 马上的骑士一声惊呼,重重撞在地面。 同行的众人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继续前驱。 “王爷,再这样跑下去,马怕是都要支持不住了!” 有骑手提醒道。 可是衮袍人并不理睬, “还有十里便到缑氏! 任城王就在那里。 想要保命,便赶块跟上,休再聒噪!” 一行冲入缑氏,只剩下了区区三骑。 好在头马是一匹万里挑一的大宛天马,并没有半途尥了蹶子,但奔到此时,也已是气息粗重,喉头中发出一连串如杀猪般的齁声。 缑氏此时盘查森严,早有守军拦住探问。 衮袍人并不下马,高举一枚玉钮,高声叫道, “征西将军,怀朔督帅,朔州刺史,阳平王元颐有火急军情求见任城王! 平城生变!平城生变!” 为首的校官在军中品级不低,认得王爷玉钮,又见元颐这番打扮,知道兹事体大,不是自己这等级的人可以过问的。 于是也不计较他服制僭越之事,忙命人为阳平王换马,并将任城王刚刚启程入虎牢面君的消息告诉了阳平王。 兰若经缑氏上虎牢只有一条官道。 元颐闻言,也不停留,换马便走。 元澄的车队仪仗整齐,还有步行的比丘随同,行进的速度并不算快。 以元颐这等没命的狂奔,车队未过浮戏,便已经被元颐追上。 元澄见元颐这番打扮,知道是出了大事,忙将他与小龙王一同请入车中密谈。 原来西北诸藩已经开始有人明里扯旗造反了,征北将军冯翊开国侯穆泰,镇北大将军陆睿,裹挟安乐侯元隆,鲁郡侯元业,骁骑将军元超,阳平侯贺头,射声校尉元乐平,前彭城镇将元拔,代郡太守元珍抱团起事。 为了再造声势,他们还推了两名王爷出来,一个是乐陵王元思誉,还有一个便是阳平王元颐。 穆泰直接推举元颐为新帝,硬将他衮袍加身。 元颐为了保命,只能假意从了,却趁着登基典礼刚刚结束,西北诸阀大摆筵席的当口,星夜出奔,来找任城王报讯。 这一路行的急切,他生怕被穆泰的发觉,派出追赶,故而连登基所穿的衮袍都来不及换掉。 元颐每报一个名字出来,元澄与元法僧的眉毛都是一跳。 听完原委,元法僧忽然象似想起了什么, “前面就是浮戏山了吧?” “不错。”,元澄不知元法僧为何会忽然问及此事,但他知道小龙王向来不会无中生有,故而正襟待他后话。 “陆睿既然反了,那么他的儿子陆希道应该也参与了此事。 那日我在浮戏遇袭,幸亏有义士宇文肱提前示警。 后来我曾派人去查,那宇文肱正是洪度(陆希道字,前文曾出现。)军中一名什长。 此前虽然只是怀疑,眼下陆睿一反,却基本可以定论了。” 元澄微笑道, “陆希道屯兵虎牢之侧,很可能对我们进行狙击。 浮戏山就是最好的所在。 小龙王是这个意思吧?” 小龙王应道,“不错,我们必须有所防范才是。” “不要紧,螳螂捕蝉,焉知身后无雀? 他们若是真的敢在浮戏设伏,我们便顺手将陆希道的兵马尽数收了便是。” 看见元澄这神神秘秘的模样,小龙王和阳平王都是一头雾水。 元法僧挠头问道, “计将安出?” “魏王早有谋划,我等且安心看戏便好。” 车阵隆隆,缓缓驶入蝴蝶谷, 落英七色,在官道上铺出了一条螮蝀长毯。 左右皆是峦嶂堆叠,古树苍天,景色固然奇佳,但若配一曲十面埋伏却也毫不违和。 上一次小龙王便是在此遇袭,一路逃到浮戏山上。 可是今日情形大有不同,队伍里还带有大量比丘,比丘尼。 因为太后,皇后均不便亮明身份,均以普通比丘尼的身份混在人群之中。 所有修道大士以及四夷友人,共计逾百人。 有了这么大一队累赘,作战的灵活性必然受到掣肘。 若陆希道真的博上所有身家,从父起义,倾本部精兵在此设伏,任城王还有什么底牌能打呢? 第六十七章 孤本奇书川汇海 僭栋跳梁狸入罠(下) 车行至蝶谷深处,忽然一阵鼓响,仿佛万马齐奔, 林中飞鸟蓦然惊起,哗啦啦一阵叶海翻腾。 枯叶随山岚舞动,落尽之后,枝桠林立,冷森森泛着寒芒。 哪里是什么树木枝桠,全是枪戟的闪光! 一声杀字喊出,整个蝶谷两侧齐声应和,声震九天,也不知埋伏了多少兵马。 刷刷的脚步声响起,两侧林中刀剑齐伸,前后都有甲士阻住车队去路,手中长枪并举,枪头微微上扬,高度摆得完全一致,如拟一人,这架势一看便知是平日里训练有素的精兵。 无论是地势,人数,甲器之精良,训练之素养,眼下这支伏兵对元澄率领的杂牌仪仗,那都构成了碾压性的优势。 整个车队就仿佛是滚石之下的累卵。 只要略有风吹草动,将那快石头撩动起来,他们便只能变成一地稀碎的蛋壳。 元澄落下了车窗的幕帘,轻声叹道, “这陆洪度也算是个人才。 只是受人蛊惑,如此自毁前程,有些可惜啦。” 事到此刻,元澄为何还能如此笃定? 元颐的衮龙袍已经湿透,隐隐还透着一股臊味儿。 小龙王的定力自然比元颐好了许多,但那光秃秃的脑壳上,也渗出了点点汗珠。 任城王究竟还藏有什么底牌? 小龙王百思不得其解。 “将军,对方依然入彀,插翅难逃。 请将军指示下一步行动计划!” 这些大头兵跟着陆希道来围任城王,大多数人其实并不知原委。 君权在当时的文化背景下本身就具有非常强的威慑力。 杀官造反这种事情,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之的。 陆希道若是在军中公然宣称自己要造反,怕是也无法调动那么多队伍,哪怕都是跟随他征战多年的部下。 思路客 但若是以密旨诛奸的名义,那调动起人手便顺理成章得多。 太后,皇子,皇后的行止都是绝密,这些都是那些大头兵们无法得到的消息,但任城王的王辇还是有些高级士官能够认得。 到了任城王这个级别的人物,无论他做了什么事情,活擒的意义都比让他暴尸在这荒郊野岭要大许多。 就算他真的要谋反,那活捉之后,也是用来审问全盘计划,起事同党的重要人证。 这种人证,越高级越有价值。 所以虽然车队已经被团团围住,却没有一个人敢私自上前,他们都在等待着上方的军令。 陆希道忽然望了一眼身边的幂磾参谋,问道, “平城方面,可有吩咐?” 幂磾人轻咳了几声,陆希道心领神会,摆手吩咐道, “围而不攻,静观其变。 本将军于密使有大事商议,以拟下一步行动。” “喏!” 小校领命去了,陆希道的亲随也全部撤离。 他们要谈的可是谋反大事,焉能多留一耳? 陆希道微笑着对幂磾人说道, “先生现在可以说了。” 幂磾人呵呵一笑,忽然五指箕张,抓向陆希道肩头。 陆希道乃是鲜卑武家步六孤氏之后,作为长房长子,是被家族重点培养的人物,从小弓马娴熟,武力出众,纵不能说是万人之敌,那也是万里挑一的猛将。 他之所以敢遣散亲信与幂磾人私晤, 一是因为对方持有平城方面的信件证明身份,送来了截击任城王的密令; 二是因其从戎十二载未逢敌手,他对自己的武力有足够的自信! 他见对方来抓自己肩头,冷哼一声,不管不顾,自去腰间拔剑。 眼见对方五指即将扣拢,他右肩一振,脑海里已经自我脑补了甩脱对方控制,同时抽剑回斩,一招制敌的帅气画面。 以他弓开二十石的臂力,他绝对不相信有人能将他一把制住…… 哎? 陆希道忽然感觉抓住自己肩头的是一对铁钳,完全不是人类应该具有的力量,在他一挣之下,对方反而握得更紧了几分。 他的剑才抽出大半,忽然自琵琶骨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手上再也使不出力道,整个右臂一瘫,当啷啷长剑坠地。 附近亲卫感觉有异,忙抢了回来,却见到自己的主帅已被人卸了肩膀,反拗了脖子,如擒鸡仔一般捏在手里。 幂磾人的声音坚定而肃杀, “传令! 陆希道勾结平城旧族谋反,证据确凿,业已成擒。 所有人等弃兵器降者,无罪。 敢反抗者,就地正法,格杀勿论。 普六茹丑奴将军将会收编你们的部队。 请幢主以上将领全部自缚挂钮,等候问询。 事关生死,切莫自误!” 这消息被传令官送出,满山哗然,挡在道路上的那些士兵顿时变得六神无主。 方才整齐的枪阵,眼下已经是横七竖八,一如嘈杂耳语的声浪。 元澄早就招呼元颐换过了衣衫,带着元颐元法僧登上车顶,朗声喊道: “任城王元澄,阳平王元颐,龙骧将军元法僧奉上命护兰若比丘至虎牢共襄郊祭。 今有陆希道谋反,欲挟王逼君。 幸有保义军早得消息,混入亲军,先擒贼首。 尔等为奸人所误,此时不降,是等着被下狱诛九族吗?” 两位王爷,一位准王现身,车行仪仗又确实以比丘比丘尼为主。 事实在前,也不由得这些大头兵不信服。 如果陆希道真是谋反,此时主帅已经被擒,他们这些大头兵若是还不识时务与王师为敌,那绝无半点好处,只会遭来诛族之罪。 有些聪明的兵士,已经开始弃枪卸甲,退在一旁。 眼下群龙无首,士气低迷,只要有人开始带头弃战,立刻便引发了连锁效应。 霎那间,枪弃成山,盔叠成岭,布衣降卒分列两旁。 元澄的仪仗再次上路,大大方方地享受着“夹道欢迎”的礼遇。 幂磾人架着陆希道,分开人群,加入车队。 只留下预先埋伏在叛军之中的杨三郎安吉拉北壁,杨六郎普六茹丑奴,率亲卫持御赐虎符,清点接收这一支失去主心骨的部队。 “太魔幻了!” 元颐掀着车帘,望着两旁数千士兵齐解甲的奇景,惊得嘴都合不拢, “哎,澄哥儿,陆希道这就败了? 平城那边,是不是也已经有了部署?” 元澄微笑应道, “部署,自然是有的。 只是平城反贼势大,没有这么容易斩首夺军。 你这次没有选择与反贼同流,赶来报信,实在是明智啊。” “澄哥儿你这话怎么说呢? 咱俩从小一起长大,我可是一直都听你的。 你现在可是今上身边的大红人, 我要是站到平城那边,还不是让你为难……” 元澄见元颐这缺心眼的模样,急忙提醒他, “阳平王慎言!谋反这等大事,怎能以私人感情论之?” 元颐白了他一眼, “本来就是! 怎么,你怕小龙王他说出去啊? 他还不是跟我一样,兄弟最大。 哎,僧叔,你说是不是?” 元澄对身边两个完全没有王爷架子的“王爷”完全无语, 好在出了蝶谷,即见雄关。 只要见到魏王,便算是可以放心了。 此时虎牢关,真的是安乐窝吗? 当然不是。 不过却有那个人在, 见到他,心里便总能踏实几分。 》》》》》敲黑板时间《《《《《 首先是对本节内容的几点补注。《剑道三十八篇》,《服子》上下卷,这都是记载于《汉书·艺文志》中,汉代尚有流传的书籍名目。这两套书原文均已散逸,和《黄帝外经》一样,只有书名留在史书中了。 金庸先生在重修《天龙八部》的时候,将降龙十八掌的出处做了些更改,说是萧峰自降龙廿八掌中去繁存简而得。本作中的萧锋是向前辈作品人物的致敬,于是就为降龙掌寻了个更早的出处,由剑道三十八篇演化出降龙卅八掌。《服子》文中称出自上古服不氏,服不氏的渊源之前已经讲过,服不简称服氏也是汉代去复性化时期的正常操作。文中影射其为《万川集海》的母本,其实并非空穴来风。东瀛三大忍法秘传书之首的《万川集海》分十部分,二十二卷。十部分与文中所提《服子》十篇暗合。《万川集海》这本书完全是用中文写成的,现在的日本人读起来有没有障碍笔者不太清楚,反正笔者读起来是完全没有障碍的。其序引用的是《孙子兵法》,介绍战争的奇正之道。在序二中也提起了“万川集海”之名古已有之。书中的主要内容,基本都引自中土兵法书。只有在忍具部分,才对一些工程,暗杀器具的命名有自己独创的风格。 另外,本节中提到陆希道能开二十石弓,和宋代开三四石弓的记载比,好像夸张了很多。其实不然。北魏从汉制,一石约合今三十公斤。在史书上,北魏名将羊侃便可开二十石弓,马上用六石弓。那么各位看官要问,这厮有这么大力气,怎么还被人一把抓住了呢?嘿嘿,当然是抓他的人更加塞雷啦。 黑板敲到这里略有些尴尬,本来准备的资料写出来篇幅要超,怎么办呢?那我们干脆做点剧透吧,就仔细来说说这封家四将。封魔奴在本作当中有四名义子,一个挂掉的我们就不管了。封回这个人,在史书上是存在的,也算是北魏重臣。可他是老来方得用,按生年,他比元宏的老子拓跋弘还大了两岁,可是到了元恪的儿子元诩当皇帝的时候才发迹,说明前半生必然有什么事儿不太如意啊。路孨,孨这个字读转,峰回路转是凑对儿的CP名。后文会介绍,这个路孨的路氏也是鲜卑汉化姓氏,没路真氏易俗为路氏,他的本名叫没路真类仁(累人),是个小彩蛋。最后,还有一位擅长轻身功法的封间,继续剧透,他是封魔奴收养的中亚人,有一个非常雅利安的名字叫雅自达(来源于雅诗词,马自达,之前敲黑板内容里有讲过)。雅自达这个名字又有什么深意呢?在日本忍术世家里有一支不容忽视,以轻功见长的家族——风魔族。这名字你现在看他长得像封魔奴的封魔,其实他本来写作风间,读音是雅自达,也是不符合通常训读规则的特殊发音。 封家四将除了封魔奴,多数时候都挺打酱油的。路孨和封间更是本作中少有的杜撰名。但是既然要杜撰,这名字就要比史实名更有深意,绝对不会是信手拈来充作数的。 第六十八章 虚实笼络贤达士 纵横捭阖黑白棋(上) 烛光摇曳,室中陈设简陋, 在虎牢这样完全为驻兵所设的关隘,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金雕玉砌的装潢。 魏王元宏,此刻正蜗在如此斗室中熬夜批复公文。 他一连读了十余份,都有李平章的判词,有他在中书省,到的确是省了魏王不少心思。 就在魏王微生倦意,掩口轻呵的时候,有黄门来报,说是任城王,阳平王,小龙王压着陆希道来了。 一行六人鱼贯而入,除了三位王爷,还有陆希道以及将他擒获的幂磾人,最后进门的便是庆小侠。 庆云之所以列席,自然是任城王早就得了今上的授意,此番入关时,一定要带新任代理檀君面君。 兰若的诸番斗智斗勇,小龙王两大任务的圆满完成,庆小侠都起到了关键作用。 魏王,任城王都不止一次地透露出想要招揽庆云在北魏出仕的意愿, 就算庆小侠无意仕林,那么保义保惠的诸多职位,也是可以任他挑选的。 这间议事厅并不算大,同时走入这么多人,顿时便显得有些局促。 魏王不等众人参拜,抢先问了太后的情况。 得知太后路途有些劳顿,先行睡了,这才放弃了先去拜会太后的想法。 于是他话锋一转,落到了阳平王的身上, “阳平王不为帝位所动,弃衮袍千里传讯,实在是难得的忠心。 不知平城情况,现在如何?” 阳平王正襟答道, “禀陛下,征北将军冯翊开国侯穆泰,镇北大将军陆睿,裹挟安乐侯元隆,鲁郡侯元业,骁骑将军元超,阳平侯贺头,射声校尉元乐平,前彭城镇将元拔,代郡太守元珍已经结为同盟,挟持乐陵王元思誉起兵反叛。 关外源氏集结兵马,似有异动, 但是因为中山王元英也做出了紧急布防的架势,源氏尚未明确做出表态。 另外,听说有一股名叫天尊的势力,煽动吐京胡叛乱,也聚集了不少兵马。 中山王目前被强敌环伺,不敢妄动。 西北局势,不容乐观呐。” 元宏一边听着阳平王的奏报,手指不停地在案几上敲击着。 等到阳平王说完,他忽然转向陆希道问道, “西北诸藩作乱,不知洪度有什么看法?” 陆希道被元宏问得一愣, 他现在可是阶下囚啊,造反的贼首里就有他老爹,可是魏王居然仍用对臣子的口气与他说话,倒让他老大不适应,只能支支吾吾地应道, “陛,陛下是在问罪臣么?” “卿的案子还没有审,何罪之有啊? 蝴蝶谷的事情,孤已经听说了。 你滥用武力,拦截了任城王车驾,但是并没有下令动手,也没有造成任何死伤。 这个罪真要论起来,也不算大。 此间事了,便暂时革官,贬配辽西侯用吧。 不过,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你既然仍是我大魏的臣子,这点君臣道义还是要讲的。 眼下又有什么理由不为大魏分忧呢?” 陆希道以头呛地,跪拜谢恩, “魏王今日不杀罪臣,希道永戴恩德。 其实希道对陛下从无恶意, 只是家父受人蒙蔽,竟然走上了谋反这条不归路。 罪臣一时被猪油蒙了心,竟然将愚孝凌驾于忠君之上,几铸大错! 臣,有罪! 臣,罪该万死!” 元宏只是浅浅一笑,颔首表示了解, “不妨!你在虎牢策应西北行动。 那边的情况,你若还知道些什么,不如此时便说出来,让大家一起参详参详?” 陆希道再叩首, “西北穆泰已经整合了所有随他起事的边军,还有那些王爷的私兵,号二十万,由军师傅永统一负责指挥。 傅永认为图谋京畿,首夺六镇。 他将二十万兵马分作十二大营,将六镇驻军相互分割,令其不能兼顾,以便逐一攻心,蚕食。 有一些六镇势力,比如当年吕文祖的兵马,已然摇摆, 怕是时局一旦有变,就会投敌。 听说此次兵变,不只有吐京胡的策应,和源怀拥兵观望。 梁国高飏和北平长孙道也已经有所响应。 届时五路大军合围,洛阳必然处境危殆。 述臣冒犯,并非罪臣有意危言耸听, 陛下,陛下还需早作打算啊!” 陆希道提到的五路人马,已经囊括了当时北魏七成的军力。 西北,西部,东北,京畿四大军区魁帅皆有参与。 元颐已经听得头上汗珠直冒,坐立不安。 可是元宏虽然听得十分仔细,但表情却并不十分惊讶,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yyxs.la 他听陆希道说的详尽,似乎没有什么刻意隐瞒,满意地应道, “很好。若是洪度还愿意为寡人分忧,朕这里倒是有两件事情需要你去办。” 陆希道叩头称罪,哪里敢说不是? “第一,要麻烦陆将军写一封家书给令尊平原王陆睿, 简要说明一下你现在的情况, 顺便劝劝令尊,莫要自误。 有些红线,一旦跨过,朕也无法以情凌法。 能不见血光,还是不见血光的好。 第二,孤这里有一封密信,需要你帮忙送给梁国高飏。 孤会让杨懿将军派两名将官陪同,护你周全。 见信之后,高将军必然不会留难与你。” 陆希道唯唯诺诺地应了。 元宏转头对那幂磾人道, “先生且先带陆将军下去准备家书吧。 明日可能还要烦劳先生赶回西北照应大局。” 幂磾人叩首称是,随后便一把将陆希道抓起,大踏步走出门去。 陆希道一走,元宏的心情仿佛瞬间好了许多, 他拉起小龙王的手赞道, “你们在嵩山的事,孤都已经知道了。 不但保住了太后,恪儿无恙,连我保义军一直挖不出来的奸细也被打出了原形。 小龙王和庆小侠,真是功不可没啊。” 小龙王一向豪迈,此时却也有些不好意思, “陛下,这就是对臣谬赞了。 臣那时候被天尊的人擒了去。 真正护驾的大功那都是任城王和我五弟的。” 任城王闻言,也连连摆手, “和本王有什么关系? 本王只是尽了本分,连夜上山护驾。 飞越少室太室二峰面见大士的,是庆少侠。 封魔奴夜袭后山时赶去护驾的,也是庆少侠。 定计引诱空空空空与婆罗门现出原形的,还是庆少侠。 他才是真正的首功啊。” “哦?这庆少侠说来还曾与孤王有些过节。 但此番却立下如此大功,不知孤王应当如何赏赐啊? 其实,若是庆少侠有意入朝仕官或者加入……” 第六十八章 虚实笼络贤达士 纵横捭阖黑白棋(中) 庆云被这几个王爷相互敲边实在是夸得急了,脸面有些挂不住,急忙摆手打断道, “魏王,使不得。 昔日家父刺驾的内情,草民已经知晓了。 其中许多缘由也确实也怪不得魏王。 庆云本是南人,向来闲散,无意在北朝出仕。 只是眼下确实有两件事请,恳请魏王惠允。” 元宏没想到庆云竟然真有所求,不由十分好奇,急忙应道, “庆卿但说无妨,不必有所顾忌。” 庆云叉手行礼,肃然道, “草民希望魏王可以为檀宗平反,不再将檀宗列为匪类。 希望可以得到魏王首肯,准许檀宗在北朝建立一个如斩蛇山庄一般的合法江湖会馆。” 元宏默然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少侠这个檀君看来已经进入角色了。 为檀宫平反这件事,其实孤早就想做了。 只是孤虽为君王,有些时候,有些规矩也不能不顾及。 比如说陆希道的父亲陆睿, 军功盖世,屡破柔然; 赏善罚恶,大公无私, 自孤幼时,对孤多有呵护教诲,实是孤最为爱戴的长辈之一。 但是如果他真的揭竿造反,那孤也无法擅自为他脱罪。 檀宫之事也是如此。 尽管孤了解庆大侠当年出手别有隐情, 但行刺是实,为他脱罪会丧失国之公信,鼓励他人效尤。” 元宏面上又露出为难神色,似是还有什么话想说,却仍在考虑措辞。 庆云则适时打断道, “草民明白魏王的顾忌。 十八年前家父遭人算计,不幸殒命。 对此最耿耿于怀的,自然应是草民。 如果草民可淡然处之,让其他人忘记恐怕也未必真有那么艰难。 逝者已矣,现在草民唯一惦记的,就是能让檀宫诸子大大方方亮出檀宗门人身份, 让陈叔,盖叔不用在四处遮掩行迹。 其实这么多年来,魏宫的禁卫,朝廷的中坚官吏,有很多都是我宗门人……” 元宏此时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是已有计较,出言打断道, “少侠莫要忘了,孤学的也是檀宗剑法。 孤从来没有真正禁绝过檀宗, 崔阀,吕阀,高阀在北朝一直无事。 除了对当年刺驾涉案人员发布海捕,禁绝檀宗之事一直雷声大,雨点小。 平反一事,不是孤不准,只是要讲究些技巧。 比如说平原王陆睿一旦谋反坐实,孤自然无可通融, 但却可以想办法让陆希道免罪。 十八年前刺驾已成定案,自然无法重新翻案, 但却可以通过其他方式还眼前一代檀宗前途清白。 只要少侠肯相信朕,朕定送你一番大功勋,带着檀宗堂堂正正的立于北朝。” 元宏性格谦逊,所以一直使用“孤”的自称,直到提起对檀宗的许诺,这才换用了“朕”,语言的分量立刻便有不同,似乎掷地自有声。 这场谈话结束的时候,月上中天夜色深。 庆云望着那一弯似乎载不了许多愁的新月,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愁。 元宏想要为檀宗平反,绝对不似作伪,但他的政治手腕实在太过高妙,庆云其实更为担心檀宗在平反之后会被魏王牢牢套住,变成天子之剑。 便如今日的陆希道,经过元宏的一番圣恩洗礼,就算日后他老子真的因为谋反被杀,自己也被贬配辽西,但他日若还有机会被重新召回京师,必然是个死刑塌地的忠臣义士。 陆希道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道,是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认同庙堂文化。 而庆云则看得更清楚,因为他一直是个局外人。 元宏的处置,说辞不离大道,对自己也毫无恶意,但是当日在报德寺时生出的亲近感,却在庆云心头渐渐褪去。 他与魏王所信奉的道义不同,也许总有一日会渐行渐远。 虽然庆云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念头,但那种感觉却无比真实和强烈。 大家各怀心事,不得安卧,翌日自然醒的早些。 鸡尚眠,天未晓,庆云本来以为自己起的已算是早了, 哪料到魏王惯来夙兴夜寐,早已去太后,皇后,皇子处探望了一圈,又接待了几轮宾客。 庆云来拜望时,他刚刚处理完李彪的案子。 李彪的女儿参与刺驾被抓个现行,自然是不能免罪的。 但是元恪与皇后事先已经向魏王有过交待。 元宏深以为善,便依言将李灼华充入掖庭,李彪因此免官,以奉朝请的身份仍平章事。 奉朝请说白了就是无阶之官,可以上朝议政,却没有实衔。 但是既然李彪仍可代行平章事,那除了面子上不大好看,并没有削去实际的权力。 这又是一手笼络臣子的妙棋。 说道下棋,元宏此时倒真的来了兴致,他见庆云恰巧过来,便发出了对弈的邀请。 庆云这等年纪,怎敢在棋道自诩,不过他听闻萧子良和萧衍均精于弈术,便提议魏王召南朝萧衍放对。 魏王闻言大喜,这萧衍的棋品在南北两朝都传有盛名,号称五岁坐照,七岁通幽,十一岁斗力以下无敌手。 biquge.name 魏王自然有意试试这位高手的实力,忙着人去请萧衍。 萧衍此时棋力,已臻八品若愚之境,可是魏王却还没有突破四品通幽。 按道理说两人对弈如无让子,那必然是一边倒的局面,既无乐趣,也无观赏价值。 可是当魏王着人将棋枰抬上来,挠头得反而是萧衍。 偌大一个棋盘,竟然纵横各四十五道! 以十九道的棋盘博弈,其计算量便已超过人力所能承受的范围。 改用纵横四十五道的棋盘,那只能靠感觉行棋了啊。 元宏见了萧衍的窘态,十分得意, “论捭阖计算,孤不如卿。 但若是以这四十五道棋盘博弈,就算卿乃弈神阿伐苟下凡,也无法算得精细,更无前谱可参。 纯凭棋感而行,卿可还能守若愚之道?” 萧衍摇头苦笑, “陛下的兴致并不在枰上,而在江河之间。 这四十五道之数,可是以北魏四十一州补四夷之数而成?” “萧卿实乃雅人,一语中的! 昔帝尧为弈,取河图易数,订八八之变。 及帝禹分野九州,方有九九之枰。 后汉坐拥十三州,棋盘增为十三路。 又有先贤补四夷之数,为十七路棋盘,一时盛传。 唯独吴地小霸王身负野望,再添吴,越两路,志在列土封王,荡平山越, 由十三生十五路之变,易十七而传十九路棋谱。 恰西晋一统,天下重分十九州。 司马氏遂以十九路为正,废除它制,传承至今。 然而晋国已亡,陈规当替。 今朕以北魏四十一州依汉俗补四夷之数,萧卿以为如何?” 第六十八章 虚实笼络贤达士 纵横捭阖黑白棋(下) 萧衍笑呵呵地抱过一坛白子,整整一千多枚! 掂量着怎么也得有六十来斤。 (笔者案:北魏一斤合224g,普通云子一枚约13g。) “魏王,革新虽然是好事, 可是有时候步子太大也容易出问题。 《易》云,革言三就。 不可急于一蹴啊。” 元宏也将那坛黑子一把抱过。 无论从身份还是棋艺上来说,他都应该执黑。 古代围棋没有贴目的规则,自然是先行的黑棋胜算高出许多。 元宏伸出两指捻了一子,啪得拍在枰上, “先生何以教我?” 萧衍棋力非凡,落子飞快,这四十五路棋盘虽然是前无古人,但显然是善战中腹得天下。 他既然成足在胸,随手而应,语气便格外自信从容, “弈道万变,不外做活。 所谓取势,若不能转化为实地,最终皆是一场空。 人道万变,亦不外做活。 所谓取势,若不能转化为实利,也不过是一场空。 观当今格局,自周王封建以来,人之所以别贵贱,无外乎宗祀中的地位和掌握民生资源的多少。 魏王大力易俗,本是好事, 可是迎合华夏儒道墨,三教九流,必然会抬高中原世家,冲击代地贵族原本的地位。 而顺应华夏服章习惯,又让他们手中以放牧为核心的生产资料贬值。 代地旧族的根本利益将会受到冲击, 魏王若勉强为之,必蹈王莽之覆辙。” 元宏捻子大笑,又下了一手, “萧卿的说法倒格外有趣,与清河诸阀的见解倒是颇有不同。” “代地旧族利益有损,清河诸阀获益最大。 表章天子,本就需要春秋之笔,他们又怎会如此直言呢? 臣是外人,不存私心,没有顾忌, 所以能说些魏王平日听不到的话,如是而已。” 元宏望着棋局,似乎进入了长考,轻声呢喃道, “可有破局之法?” 萧衍捻了一粒白子在边路轻轻一飞, “飞。 弈道之中,最常用的架势便是飞。 无论大飞,小飞,错落有致,间疏得宜,进退自由。 这自由二字,很是关键。 保证属民对生活方式选择的自由,便是对不同团体利益最大的保护。 对于邦国而言,终极的自由就是可以因地制宜提供不同发展模式,供臣民选择。 喜汉俗者,入关为中枢重臣, 喜旧俗者,分封陇西,朔北,燕云,筑国之藩篱。 华夏文化,起于农耕,旺于工商, 塞外贫瘠,不宜全盘照搬。 善牧者牧,善耕者耕,国自安矣。” 萧衍一边说,一边落子,竟是稳稳占了上风。 魏王每每长考,时而颔首,时而摇头,闻言叹息道, “萧卿之才,可御社稷。 区区一个黄门郎,实在是太屈才了。 不过北魏南齐,终究难以一心, 为何萧卿对孤如此推心置腹? 难道……” 萧衍啪地拍落一子, “陛下误会了。 萧衍始终是齐人。 而今魏齐两国真要全面开战,谁都没有一口吞掉对方的实力, 必定会烽火连年,打个天翻地覆,两败俱伤。 在这种局面下,无论魏还是齐,一定都希望对方的君主是一个能够审时度势,对边镇部队有绝对掌控力,能够尽量避免不必要纷争的大气枭雄。 魏王您恰巧就是这样的明哲之君。 所以,魏王可以稳住时局,对南齐有百益而无一害。” 千穿万穿,始终马屁不穿。 萧衍这一番话,元宏听得是十分受用,顿时抖擞精神,棋力似乎也涨了几分, “萧卿谬赞了。 孤始终未成秦皇汉武之事,当不起明君二字。 不过依萧卿所言,齐国萧鸾,可并算不得什么好邻居,真是让孤伤透了脑筋。 哎,为何齐君不是萧卿? 那样,孤便省心多了。” 萧衍听了这话,心中忽起波澜。 虽然他对齐王萧鸾有诸多不满,但却从来未曾动过取而代之的心思。 他此番北来,也只是为了寻回萧子良,期望能够辅佐高皇帝的二皇子重振南朝。 但是那日他读过萧子良转抄给他的江淹手书。 那句“彼可取而代也。”,确实也让他颇有感触。 今日元宏再提此事,又怎能不让他心旌一荡呢? 对弈的关键是静心。 尤其是眼下这四十五道棋盘,往往差不得一招。 萧衍心神之恍惚了片刻,便一连走了几步臭棋。 一条大龙竟然被元宏趁机断下半截肥尾,本来大好的局面,忽然逆转。 元宏得势,不免放声大笑, “看来萧卿心中,的确藏有一番抱负, 只是碍于血统,不便跨出那一步。 卿观我元氏北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旧时王谢,今日崔卢,总有新族换旧族。 更何况,卿与齐国共一萧。 以齐开国高皇帝计,卿与萧鸾均在五服九族之内。 若是萧卿有意,孤也不吝玉成。” 萧衍自觉失态,忙叉手答道, “惭愧,惭愧。 纲常岂可乱! 此事魏王休要再提。” 萧衍方才有些魂不守舍,但终究棋力仍在魏王之上, 虽然方才惨遭屠龙,但步步为营,仍然扳回了局面,收官盘面又变成了细棋。 终局数子,魏王竟然只以一子之差堪堪险胜。 当时规则没有贴目,黑棋赢一子也是赢, 但如果按照现代的成熟围棋规则来判断,胜方其实应是萧衍。 但无论如何,眼下究竟是魏王胜了。 以通幽境境越级挑战若愚境成功,元宏难免龙颜大悦。 便吩咐黄门设席摆酒,款待诸宾。 既然是以棋会友,这主宾的位置自然让给了萧衍,庆云敬陪末座。 两人这一局棋,明里是黑白之争,暗里却已是心有灵犀,缔结了口头盟约,少不得是要对饮歃盟了。 loubiqu.net 元宏捧起酒樽向萧衍遥遥示意。 二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一杯入喉,元宏将眉毛皱得和陇西披霞岭一样,咋舌嫌弃道, “这水酒真是淡出个鸟来! 怎么能用它来招待朋友? 朕的白堕酒呢? 赶快换朕的白堕酒!” 中常侍抱道德踏着碎步跑了上来,小声提醒道, “虎牢的藏酒已经不多了。 今儿贵客多。 按这架势,大概只够两顿。” 元宏面露不愠,只是扬了扬手, 抱道德立即会意,赶忙快步下去操办。 》》》》》敲黑板时间《《《《《 这一节的知识点我们主要讲围棋棋盘的演变。 在讲正事之前,先讲三个人,一个词。 一是中常侍抱道德,此人是史实真名?姓抱?抱抱的抱?恭喜,你猜对了,抱嶷字道德,孝文时期中常侍,在《魏书?阉官列传》有传。据说祖上姓杞,就是杞人忧天的那个杞。董卓乱国时期避难改姓为抱。这是个非常罕见的姓氏,入史书传记者,当书一笔。 第二个人我们要说一下李彪李平章。此人脾气比较耿,几次失官,但仍然圣眷不减。496年八月元宏幸华林园,是时李彪因弹劾赵郡王元干被免官,但《资治通鉴》仍并举李冲、李彪、高闾、王萧、郭祚、宋弁、刘芳、崔光、邢峦为当代文臣冠冕,李彪的顺位仅次于李冲,足见其重。这便是本作中李彪免官平章事的原型。 第三人是参与谋反的陆希道。他老爹造反伏诛,他也因此被流放辽西。但这小子后来还真的又得机会回调京师,官至前将军,州刺史,复封男爵。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上也不多见,绝对体现了元宏的胸襟,所以书中又添加因果,备为一梗。 人说完了,我们再说这词。前文我们辨析外来语的时候,有读者私密我问“自由”这个词是否外来。当然不是了,今天我们特别要讲这个词,还要捋清“自由”这个词在东西语源中的不同,造成内涵上的本质差异。通过这种差异,我们便能理解一些西方魑魅现状。 东汉《风俗演义》,《后汉书》,均有用到自由一词。所谓“进退自由”,“纵舍自由”。自由,在汉语中是一个倒装词,就是由得自己(意愿)。这当中,重视的是主观的判断和思想。而西方所谓“freedom”标准牛津字典的解释是,不受阻碍(without aopping you)的说与行事的权力。“free”的牛津解释是,没有特别的计划和安排。维基解释是随时可能变化。大家有没有发现,西方的所谓free,不问对错,没有谨言慎行的前提,只强调客观束缚。这种“自由”在社会形态中是一种“乌托邦”式的精神寄托,与他们倡导的另一个概念“法制”,在哲学思辨上是完全相反的。而我们大脑中对于“自由”的印象,明显更接近古籍解释。西方学者对这种根本意识矛盾故作不知,因为他们对这一对词的用法,只是充作意识形态攻击的武器罢了。 “自由”,“宇宙”等概念的提法,在华夏文化中不但提出的早,而且解释更精辟,更科学。我们的文化,我们的语言早就赋予了这些词汇更深刻的意思。而我们却以为这些是“外来新事物”。这就是弱势地位文化的悲哀。 好,最后我们来说棋盘。四十五道棋盘当然是本作造梗的一个玩笑。这样的棋盘理论上黑白子各需一千余枚,这棋子得有多重啊!关于棋盘呢,考古学发现中有九路,十三路,十五路,十七路,十九路等等制式文物出土。唐朝以后基本定型十九路。但是在唐代以前,有关棋盘路数的书面说法,只有两种。一,东汉邯郸淳《艺经》云棋盘十七路。二,敦煌考古发现《棋经》中引用梁武帝萧衍棋著,说棋盘十九路。书面记录其实只有两个时间点,具体棋盘是在何时从十七路便为十九路的,无法得知。如果结合考古发现,其实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有多种棋盘制式并存的。 了解这一点有什么意义?现存最早的围棋棋谱——《孙策诏吕范弈棋局》,虽然仅存四十三手,但却是两千年棋道的活化石。这局棋谱用的是十九路棋盘,许多“专家”因此称其为伪本。其理论依据是东汉棋盘应为十七路。他们在引用这个结论的时候,大概都不知道这个结论是如何得来,有无旁证,以及纵向横向的对比。只引了东汉邯郸说的孤例,便盖棺定论了。这种做学问的方式实在要不得。本作结合尧作棋的说法,以及华夏大一统政权的郡县演变,拟合了天下逐鹿棋盘说,本是没有任何古籍可以作为佐证的。但是数字,时间点都与事实吻合,至于各位看官信或不信,那便各凭己心了。 另外,在文中我们还看到了萧衍“五岁坐照,七岁通幽,十一岁斗力无敌手。”的说法。这又是坐照,又是通幽的,难道是笔者剽窃某位巨巨的设定?非也!这是出自邯郸淳同学所著《艺经》对于棋力九品的划分,这也是当今围棋九段制最早的雏形。文曰:夫围棋之品有九。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体,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七曰斗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若对比当今九段制,本文设定魏王四段,萧衍八段。这是因为萧衍棋力出众在史书上是有证据支持的,而且他有自己的围棋著作,倡导并举办过全国性的围棋段位赛。对围棋比赛略有了解的读者应该知道,四段赢八段,并不算什么稀奇事儿。同为职业选手,初段放倒九段都不算鲜见,何况萧衍自己分心旁骛呢? 从善如流 五月一日。 上海的天气并不算太好。 阴,时有雨。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上苍才是最大牌的网络作家,不知道他老人家最近在为什么事情不开心。 今天是国际劳动节,是劳动者这一弱势群体据理力争,不懈奋斗得来的福利。 作者们也是年终无休的劳动者,所以,是不是也应当理所应当的断更一天呢? 当然,爸爸游戏五五开黑节也快到了, 我才不会承认是为了支持东家的活动而没有把稿赶完的。 说道东家,最近它出了些变故,许多人都在议论,一时有些人心惶惶。 可是我还没有到应该担心的那个段位啊,我只是新入写作圈的兼职小萌新而已。 笔者写作的初衷,本来就不是指望它能多带来多少收入,所以这篇小说无论构架,情节,写作方式,都很不网络小说。 笔者的初衷,就是找一个平台,立一块碑,万世之后有人来看,依然觉得碑文所记有些意思。 这些意思里可能有观赏的价值,也应该有学术的价值。 能够深入浅出的用故事来讲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这一点最为重要。 笔者希望这本书能够像《源氏物语》,像《呼啸山庄》,百年之后再看,也不算晚。 (另一个自我:醒醒,你醒醒,给你面镜子!你先照一照自己。你现在敢说这种话,简直……转换自我:简直是酷毙了!有胆魄!) 至于当代赚不赚钱,那无所谓。 笔者现在有一个非常非常小的一个读者互动群,里面有许多可爱的朋友在追这本书,在这里先向他们表达感谢。 我在群里就曾经说过,对于没有经济来源的学生党,我真心的建议他们可以去找白piao的渠道看书。 现在渠道有了,微信读书,qq浏览器,都有办法免费阅读,这挺好。 每个平台毕竟有它自己的规矩。 这如果是实体书年代,遇到学生读者真心愿意读我的书,我当然也愿意自己买一本送他。 将心比心,此为同感。 而对于经济有余力的人,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既然能够自食其力,谁还会刻意要逃那几个看书钱呢? 比如爸爸公司的游戏,那些买皮肤,买手办的,他们会在乎手机流量的消费?不存在的。 在中华文化里,这种自卖自夸的吆喝一般都是这样喊的: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哎,这话非常对,很有道理。 在千万级,亿万级的市场面前,这样足够了。 很多人看到这里是不是感觉作者在为爸爸写软文? 真的不是,因为有很多细节方面,我觉得跃文现在真的做得还不是很好。 不好的地方,我也要说,不趁这个机会说,也就没得说了。 我看过了新管理团队的安民告示。 安民告示上说,作家始终是跃文最大的财富。 不管这句话是为了安抚士气而虚与委蛇,抑或真的是巨巨三思后的真心话,反正它的确是有那么点道理的。 小书亭 就算爸爸公司的流量渠道再能带货,货总要有,货总要像那么回事才行。 所以在合同上,大家有些相互尊重,还是需要的。 平台出于管理的考虑,采用(备注:对萌新作者采用)统一的大模板,其实是非常值得商榷的。 为什么? 作者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背景,有的是全职,有的是兼职,有的靠写作糊口,有的只不过是想锦上添花,有的甚至只是为了赚点吆喝。 百万等级的作者群体,他们的诉求并不一样,其间相差巨大! 有的逐利,想尽办法就是要高收入,哪怕版权IP你全拿掉都可以。 有的重推广,有的希望至少保有一些作品产权,哪怕只是名义上。 那么打造出几种不同针对性的合同范本模式,让作者去选择,既体现了对作者的尊重,容易留住作者,而且更有利于平台选择有针对性的后续运营模式,最大化自己利益。 当你了解了作者的诉求以后,反而更容易达到共赢。 推广的力度,推广的方面,免费渠道的应用程度,根据不同的合同范本区别对待就完了。 省心,更贴心。 作者感受到了被尊重,(另一个自我:呸,你TM是谁,还值得被尊重?)他们创作的心态也就会不一样。 写作这个东西,心态真的很重要。 说一句直白到找死的大实话,能写得出一部好作品的大神,未必每一部都是好作品。 当他的地位,心态,交际圈有所改变的时候,在文字上都会反应出来。 这些改变通常未必都是好的。 分几个合同模板,其实都是一些朝三暮四的把戏。 但我们这些猴子就是戴上了帽子便好像受到了尊重,干活也就更踏实卖力些。 软控制,才是最强的控制。 选择都是双向的,公司的政策变动也都是正常的, 在其他行业里见惯了类似的事情,笔者到并不觉得这些变化算是一种冒犯。 但是既然当初选择来到这个平台,多少还是付出过感情的,自然也希望平台能够越来越好。 在这个属于劳动者,属于为劳动者自我争取权益成功而设定的国际节日里,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但这是我,作为一个作者,想要表达的诉求。 五一运动的结果,最终是双赢,有了西方资本主义公司制度改革,开启了西方工业的百年辉煌。 我相信,也坚信,变革,是挑战,也是机遇。 任何最美好的经历,都离不开彼此的成全。 这篇文章不但不会断,而且还会按照笔者最初的意愿,写成长篇。 不到两百万,绝不停手! 算是我力所能及的,表示对平台的继续支持。 就像是夫妻,哪怕日后因不合而分手,在一起的每一天,也要尽善尽美,有始有终。 对作品负责,是作家最基本的操守。 是对自己的交待,是对平台的交待,是对利益的交待, 更重要的,是对读者们的交待。 第六十九章 秦皇嫡储二子辨 魏王安坐五路平(上) 不一会儿,抱常侍便带了几名宦官抬上来几只酒坛,为众人一一斟酒。 这酒坛的封泥一开,浓郁的香气便绕梁三匝。 喝惯了江南水酒的萧衍,从来不曾闻过如此浓郁的酒香,眼见抱常侍亲自上前斟满,魏王又举杯邀饮。 他想也没想,一口便将樽内浮白之物吞了个精光。 萧衍吞得甚急,甚至没有用喉舌仔细品尝酒的味道, 如此囫囵下肚,当时尚无感觉,只是猛地自腹部倒穿出一道火线,沿着食管一直烧上喉头。 萧衍只觉两耳嗡的一声,仿佛有人自耳孔里拔出了两只塞子,脑海瞬间一阵翻腾,三魂七魄争相夺路欲出,将黄庭闹得是星璀璨,鼓齐鸣。 萧衍是第一次喝到如此烈酒,不过他也算是博览群书,此前便曾经听闻北国有一种蒸馏出的醇醴,很是霸道,曾经有人饮之即倒,怕不就是此时杯中佳酿了。 心中既有了准备,萧衍便渐渐宁神屏息,强自镇定,将酒樽又轻轻地稳稳地放回了桌上,再仔细品味着颈后那种飘飘然的小后劲,居然还别有一番滋味。 这白堕酒在当时极为珍贵,千金难易,席上有很多人都是借光初尝,难免洋相百出。 有握喉咳嗽不止的,有白眼狂翻的,甚至还有立即反胃倒呕的,现场那是一片狼藉。 庆云向来谨慎,尤其是当日他生平第一次饮酒,便在四姐面前失态,心头一直引以为耻。 因此他尝酒时就格外留了小心,只是浅尝辄止,反倒觉得这酒香沁心脾,入喉温润,比上次在斩蛇山庄喝过的水酒不知强了多少倍。 魏王表面上自饮自嗨,仿佛对周边动静毫不在意,其实却在仔细观察着诸人,自酒品而察人品。 满堂宾客,除了萧衍强敛笑容,庆云小心试探,以及几名在宫中见识过这白酒烈性的王爷,无不是狼狈异常。 一个处变不惊,一个料事机先,魏王对萧衍庆云二人,不由又多了三分敬重。 举杯再劝时,萧衍庆云便已从容自若,复又能谈笑风生。 众人饮酒正欢,抱常侍忽然碎步又跑了上来,附在元宏耳畔低语了几句。 元宏干笑了几声,看不出是开心还是无奈。 他将大袖一挥,向席间众人说道, “今日真是巧了,又有贵客上门,来分我们的酒水了。” 能被魏王称为贵客,众人对这不速之宾自然十分好奇, 尤其是见到抱常侍吩咐左右在魏王身边主人席的位置再增一案,更加惹人揣测。 yawenba.net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一名气宇轩昂的中年道士大踏步走入厅中,居然是李天赐。 根据那些皇家的非正常嫡子记录,这李天赐很有可能是近两代魏王的真正生父,地位特殊。 除了必要的皇家祭奠,这位天赐真人极少面见天子,因为二人互相都有心结,见面时气氛难免十分尴尬。 可是无论是以二人的实际关系,还是以李天赐官方身份而论,元宏都当的向天赐真人行长辈礼, 李天赐与魏王并肩同坐主位,也就顺理成章了。 “天赐真人今日如何有暇虎牢一游?” 元宏为了避免互相称呼的尴尬,干脆抢先发声,向李天赐招呼道。 后者则非常恭谨,谨守臣子礼仪,垂首足礼,正容答道, “听闻天子欲祭汜水。 山河之灵,乃道家神祗。 天子欲为百姓谋福祉,臣焉能不从善如流? 臣之部曲,乃天子深藏之器, 为君分忧,实是分内之事。” 这话说得一语双关,滴水不漏。 他李天赐此来是因为元宏要祭祀道家的汜水河神,同时又点明了他这个保惠幢主所辖部下都是天子之器,此来自然是为君分忧,勤王护驾的。 元宏对这样的表态自然也是一番嘉奖,礼延天赐真人上座。 酒过三巡,天赐真人借着微醺就开始带起了私货, “这河南诸水,以伊洛为尊,汜水为次。 为何天子舍近求远,屈尊虎牢呢?” 李天赐焉能不知元宏为何亲镇虎牢? 这只是他在酒桌上装糊涂,一语双关。 是时河独指黄河,河南既黄河以南。 黄河过了几字弯第一条支流就是伊水和洛水汇合成的伊洛河,沿流向第二条支流便是汜水。 李天赐借此影射元宏废长立幼, 这长子,是李家按规矩在元宏未成年时期就塞进宫里的绿巨人, 当时的冯太后力主接收的。 而今冯太后也在虎牢,元宏此时又急需盟友,不可能直接与他撕破脸面。 李天赐挑的时间,地点都是最佳,错过此时,李天赐怕是连装疯卖傻旁敲侧击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了。 元宏顿时心领神会,举杯应道, “伊洛之畔,有冯后生祠报德寺庇佑。 崇德讳长,孤王另择汜水,乃是应有之仪。” 魏王的如封似闭用得也是端的巧妙,立长那是冯后答应下来得,而今他可以有不同得选择。 这其实是在警告李天赐不要用冯太后来压自己,但是言语间分寸把握的极好,点到辄止。 以庆云的年纪,本来是听不懂这些庙堂黑话的,在斩蛇山庄的时候还因此吃了四姐一记暴栗。 但是他现在见识已然不同,又是一切事件的知情者和直接参与者,这个时候魏王和天赐真人凭借话术的一番角力,他又怎会不明所指? 只是他苦于插不上嘴,于是只能捉了一片寒瓜,自顾自嚼了起来。 李天赐转换阵地,开始大谈古今历史, 迂回了半天,终于又回到袁绍,刘表,立幼而亡;天骄始皇,废长则荒。 魏王听得哂然一笑, “袁绍,刘表取败自有其道,和立嫡立长有什么关系? 景帝废刘荣,乃有与秦皇并列的汉武之治,可见立嫡并非不可撼动之规。 说道秦始皇嘛,他也从未废长。 扶苏本非嫡出,胡亥本就是秦始皇着意培养的继承人,哪里有什么长幼之说?” 这个观点庆云听着新颖,便忍不住搭话,正好帮魏王搭了架梯子, “魏王何处此言?” 元宏微笑着转向他,笃定答道, “秦汉所谓嫡长,子以母贵。 正妻所生方为嫡。 然始皇帝不记六宫,诸公子之嫡庶,史家难辨。 只是公子扶苏,其名扶苏,灌木也,道家以其征辅佐。 而胡亥之名大吉, 《文》曰:士冠礼,永受胡服。 胡者,长久,弥远之意。 亥者,繁衍,收藏之寓。 胡亥这个名字,其实本身就代表了始皇心意。” 第六十九章 秦皇嫡储二子辨 魏王安坐五路平(中) 李天赐皱了皱眉头,两片嘴唇上曲,摆出一副苦瓜模样,砸吧着嘴说道, “魏王臧否古今一向严谨。 今日只凭名字去臆测史书之无,这有些不大妥当吧?” 魏王转头瞟了李天赐一眼, “你想听逻辑严谨的释诂?” “当得如是。 东汉大儒王允,文中曾称太子扶苏。 子师释诂乃是经学正义,其《论衡》篇天下争传。 焦赣作《易林》亦从说如是。 料来二子必然有所考校,不会乱嫡庶之常的。 难道魏王有论高过王子师,焦延寿乎?” 魏王撇着嘴点了点头,心里定是在嘀咕着:自求多福吧您呐! 可是他嘴上却喊道, “圣小儿何在?” 庆云这才循声望见躲在角落里的祖莹。 一来他身材尚小,二来缩在末座,不用心去找,还真是注意不到。 这满屋子高官鸿儒,“圣小儿”虽然盛名在外,但毕竟只是江湖诨号, 在这论资排辈的正式筵席上,他便只能敬陪末座了。 魏王请祖莹来虎牢,其实是计划好了将元恪接来,特地为二皇子找了个陪读。 此时魏王有意杀杀李天赐的威风,故意先抛出一个漏洞百出的说法,待天赐真人入彀,便祭出了祖莹这张王牌。 圣小儿起身应到,气定神闲,魏王面上更是得意, “方才天赐真人所说,圣童是否认同啊?” 祖莹这时虽然站起了身子,但坐得太远,人又太矮,生怕魏王和李天赐看不到,于是便大步踱到餐席正中,振袖正容,端着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样,傲然答道, “回陛下,天赐真人。 称扶苏为太子实无可凭, 秦王将死未立太子,乃有换书易君之典故。 关于换书易君一事,《史记》盖不可信,原因有二。 其一,秦之官史付于一炬,因此连后宫子嗣的名录都未曾留下。 但是对于换书易君一事却记得非常详细, 包括赵高寻李斯秘议的内容,以及扶苏自杀前蒙恬劝阻他的对白都被全盘记录。 这样的密议记录在正史中是非常罕见的, 直到赵高,李斯,蒙恬等人死,天下仍蒙在鼓里。 那么史官又是如何能够打听到这些绝密对话内容的呢? 其二,秦亡于书生陈涉,这个人很会编故事。 什么在鱼肚子里藏谶词,编歌谣,装神弄鬼骗人起事的这些手段都是他发明的。 他在起义之初就借用了扶苏,项燕的名义。 秦王本当立扶苏的故事,便是陈王传出来的。 有汉一代追认陈王功德,自然也大力褒嘉扶苏,以至于出现太子扶苏的错误称谓。 《史记》乃汉代著史,对于易书之事,因为秦代官史残缺,太史公怕是大量参考了陈王起义时杜撰的桥段,所以才能补出那么多私密场合的对白。 事实上扶苏不可能是嫡子。 始皇九年秦王冠礼,就算秦王当年大婚,加紧生养,嫡子最早也要始皇十年才能出生。 可是始皇二十七年,公子扶苏便已入伍。 除非扶苏公子天赋异禀,否则他应出生于秦王冠礼前,就不可能是嫡子。 此外,秦始皇生了二十余子,为何迟迟不立太子,而要等到胡亥出生? 很可能是正妻久不生养,胡亥的哥哥均非嫡出,否则太子之位不会空悬这么久。 最后,秦始皇特意聘请赵高为胡亥的老师。 赵高乃是秦国三大儒之一, 李斯作《仓颉》,赵高作《爰历》,胡毋敬作《博学》, 这三套书是秦代官立学术。 其中李斯所著偏文章,胡毌敬所著偏杂学, 唯赵高所著《爰历》说上古史,为政学正义。 始皇帝为什么替胡亥请这样的老师,为什么没听说给其他王子延请同样分量的老师,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雅文库 陈王起事扬扶苏而贬胡亥,赵高佐胡亥,因此也被陈王才子用作了故事的反派主角。 于是像‘指鹿为马’这样只有《庄子》,《列子》中才会出现的奇葩故事就这样被堂而皇之的写入了正史。 综上所述,扶苏非嫡,胡亥之立未必不合规仪。” 祖莹小小少年,胸无城府,侃侃而谈,他自己是觉得非常过瘾。 可是李天赐却听得脸红一阵,白一阵。 他有意提起扶苏胡亥之事,无非是想逼元宏给一个说法或者决断,最好把事情搞搞大,把冯太后拉进来一起谈。 元恂立为储君已经不太可能,但至少还有可能送元恂一个绿巨人,以太孙身份立储。 他已经追逐这个绿巨人的游戏大半辈子了,多少还是有些执念的。 可是眼下被祖莹这么误打误撞一搅和,自己可就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以后可能他便也再找不到这样的机会开口。 李天赐咕隆吞了一口苦酒,摇头叹息道, “哎,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人才,果然是人才。 这圣小儿的诨号,的确不是浪得虚名。” 元宏捧杯大笑, “的确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你看这位庆少侠,是而今檀宗代理檀君。 一身剑术已登堂入室,处事为人更是智计百出滴水不漏。 见过这一代人的全新面貌,朕已决定对往事既往不咎。 我大魏,也应该有一片崭新气象了。” 这句话就是元宏给李天赐的最后交待。 而今已经变天,不要老拿冯太后那辈人的承诺来说事了, 大魏如今只有一个魏王,要遵守新的规矩。 得了庆云,祖莹两名少年的帮衬,魏王这一仗,胜得是酣畅淋漓,酒也喝得是酣畅淋漓。 入夜十分,一骑飞马回报,陆希道已经成功拜见高飏。 高飏阅信后大笑三声,然后便去校场点兵,似乎还是在做长途行军得准备。 魏王急招任城王,阳平王,小龙王,李冲,李彪,杨家将闭门秘议。 “穆泰,源怀,吐京胡,长孙道,高飏, 他们的诉求各不相同,很难真正拧成一股绳。 我们该吓唬的吓唬,该安抚的安抚,该痛击的就迎头痛击。 虽然朕亲临虎牢,但朕的目标是,五番异动都在当地就地解决,不能让一路乱军逼近洛阳。 朕之所有只留了杨将军的兵马护驾,就是根本没想过要在洛阳打这一仗。 只要他们没有真正引兵上洛,该谈的都还可以谈。 但是一旦有人不开眼闯入了洛阳范围, 无论是谁,必让他有来无回!” 第六十九章 秦皇嫡储二子辨 魏王安坐五路平(下) 厅中摆着一张巨大的五谷盘。 当年马援伐魏嚣,仿始皇陵中微缩河山模型,聚米为山谷,指画形势,此后兵家争相效仿。 只是五谷难聚成形,经后人逐渐改良,以黄土红土成盘,雕塑效果极佳,但仍尊重马伏波的创造,延称五谷盘。 洛阳四关,是兵家要地,议事厅中均常备五谷盘标注周边地理,以便守关将帅合议讲解之用。 元澄此时指着虎牢以东梁国地区,向魏王报告, “梁国的情况果然如我们预计,高飏接到密信后非常开心。 他设宴款待陆希道,然后便点齐兵马择日开拔飞狐峪截击长孙道。 由北平入冀,只要守住飞狐峪天险,除非敌军真能如飞狐一般滑翔百丈,否则片甲莫想入四州。 高飏将军久经战阵,长孙道虽然养精蓄锐许久,却没什么机会帮他磨练士卒。 臣以为,他若在飞狐峪见到高飏将军,必然不敢贸然开战。 这样,东边两路军的威胁便已经解了。” “很好! 李彪,马上为朕拟两道诏书。 一道褫夺北平王王爵,降格为北平公。 一道奉天伐逆。 立刻遣快马送去高将军营中,麻烦他将第一道诏书转交长孙道。 若他乖乖奉诏滚回封地那便罢了,讨逆诏书就地销毁。 若是他敢抗旨,便麻烦高将军持诏讨贼。” “诺!” 李彪应了,便伏案开始拟写诏书。 元宏转头又向元颐问道, “吐京胡大约有多少兵马?” “回陛下,吐京胡本是关外游牧,其王辛支。 部落族人无论男女老幼,上马皆兵。 辛支王打起天尊旗号,聚拢了周围一些部族,号有三万众, 青壮男丁大约应在万人上下。” “嗯,那朔州元彬手中还有多少兵马?” “元彬直属部队,大概也只有八千上下。 虽然双方总兵力差距较大。 但胡人乃是散骑游勇,元彬部队却是兵精粮足, 未必不可一战。” 元宏微颔了颔首,叹了口气, “虽然没有必胜的把握,但天下兵马十之六七已经脱离控制,朕也没有更好的棋子可用了。 这样,速调奚康生支援元彬。 奚将军一人便可当万人敌。 有他襄助,料来元彬取胜的希望应会大些。” 元颐应诺。 魏王又问李冲道, “少傅可曾去见过渡情劫大士?” 李冲本是冯太后风月徒男优之首, 如此被直接问起,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面色微赧,依礼对答, “回陛下,却曾去见过。 大士已经打定主意,不再牵绊世俗之事了。” “可是眼下的事情,由不得她老人家不动怜悯心。” “是,臣明白。 给源思礼的密函,已经自大士处讨到了。 相信有了这封密函,源氏应该会暂时处于观望状态。 穆泰若无所得,他定是不会有什么动作的。” “他没有动作,朕不能没有啊。 现在这时局,可出不得任何岔子。 太傅,你且补一道诏书, 除源怀征北大将军,夏州刺史。” 李冲闻言,不明所以,魏王怎么会选择这个当口直接刺击源怀? 他一脸惶恐模样,呢喃道, “什,什么?” 元宏白了他一眼,接着又道, “转源卿都督雍岐东秦诸军事。 加征西大将军,雍州刺史。” 从陇西调任三秦,这是一次平级换防。 但是源怀的军队一撤,元英就变成了西北最大势力,粘在穆泰后方。 中山王对今上中心耿耿,是绝对可以仪仗的力量。 显祖驾崩后,冯太后就是拉拢了源氏和陆氏这两大家族力拥今上上位。 源陆两家可谓是元宏称帝的最大助益。 当年许他们富贵的是冯太后,这个利益联盟多少还是存在, 他们担心冯太后一去,自己的地位受到动摇,这些同理心,元宏其实是了解的。 陆睿已然扯旗造反,箭在弦上,但源怀若是能劝下来,那还是怀柔为上。 让源怀知道冯太后未死,且今上并无清算源氏的意愿,源氏在局势明朗前公然抗旨的可能性便不大。 元宏这一招一石二鸟,将对方的心理承受力压榨到了极限,既暂时安抚了源氏,又帮助元英控制西北,着实高明。 李冲此时心下已经了然,立刻便开始着手准备诏书。 元宏将目光投注在五谷盘上,目光逐渐迷离,久久不语。 元澄不敢打扰,只是静静的侯在一旁。 “任城王,你那个妹妹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未许人家?” 元宏忽然问起了元纯陀,倒是颇出元澄意料,也不知道魏王这时又想到了哪儿出。 “回陛下,纯陀她那性子…… 着实是难找个合适的人家。 门第高的怕她受不了约束,门第若是低了她又定是不肯嫁的, 所以……” “朕估摸着,将她许配给穆泰的大公子穆伯智,由你亲自送婚。 卿意下如何?” “这,恐怕她……” “这什么这,朕要兵不血刃拿下穆泰! 他手下的军马都是我大魏铁骑, 朕不想空自内耗,眼看大魏男儿自相残杀。 这次叛乱,除了吐京胡部应该以雷霆手段剿灭以儆效尤, 其他几支与事者都是我大魏藩篱,朕根本不想和他们打窝里斗的烂仗。 若是四路皆平,穆泰,他还会坚持与朕撕破脸吗?” “可是穆泰他已然亮出反棋……” “放心去办吧。 穆伯智的前妻是先帝饶阳公主,纯陀嫁过去不辱没她。 再说老子造反,儿子只要愿意悔改,也未必不可再用。 朕不是把陆洪度也保下来了吗? 就算真的保不住,朕也会做主,再将她许个好人家。 此去平城,你看穆泰脸色,便宜行事吧。” 元澄只能应是,退在一旁。 “我们的目标不只是应对这一场危机,更重要的是最大限度保存大魏国力。 思路客 否则柔然,萧齐,都会趁我们内部虚弱的时刻来捅刀子。 吐谷浑,高车,高句丽也会趁机脱离我们的控制。 我们真正的敌人永远在外部,朕曾经不止一次地向你们讲过吴王视角的高屋建瓴。 如果你们都明白,那就应以大局为重,放下成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皇位传承,值勤旧制,在真正的力量前面都是可笑的陈词滥调。 只有强我大魏,才能真正捍卫每一个人的利益。 朕相信穆泰,陆睿,源怀,长孙道,他们终究会明白这一点。 每个国家内部都免不了有暗流污潮。 朕这一仗不但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然后我们就能坐看山河,笑看周边的那些势力因为赌错局势而分崩离析。 那时,才是我大魏真正的朝阳!” 这一段话说得慷慨激昂,在场中听者胸中无不气血翻涌, 李冲李彪两支笔杆如龙蛇狂舞,如打了鸡血一般奋然疾书。 等到朝阳升起时,大魏又将气象一新。 》》》》》敲黑板时间《《《《《 这节需要补充的知识点特别多,比如南北朝真的会有蒸馏酒?能吃到西瓜?当年金庸先生就因为作品众出现西瓜被“有识之士”挑过刺儿。金庸先生脾气好,就没吱声。没关系,笔者会为他老人家平反。不过这些我们先放一放,先把赵高,胡亥的事情讲完。 首先!必须先提这个首先!《史记》这本书当然是有权威学术价值的,但并不代表他所记载的事情一切都对。我们知道太史公是个抄书郎,所以他自己虽然不懂先秦姓氏,称呼都抄得是八九不离十。所以《史记》当中记载的真伪,和他所抄书籍的真伪有关,我们还是需要和同时代其他典籍横向对比,才能找到真相。比如说出土书籍《竹书纪年》,比如说考古学出土的秦汉简。 在《北京大学藏西汉竹书》中有一篇非常著名的《赵正书》。赵正,既赵政,秦王政幼年真名。以赵正称秦始皇,其实是不认可秦始皇王位的一种称呼。在这篇简文里记载了与《史记》不同的储君论。所以有学者认为,当时因为秦史残缺,关于秦王立嗣有许多说法,《史记》只是选抄了其中一种。通过对比我们可以发现,太史公抄的就是《陈涉世家》里陈涉(既陈胜)起事时的版本。汉与陈王的关系大家应该知道,陈王是伐秦始作俑者,项刘之战,刘邦就是网罗了不少陈王旧部,这才能与楚霸王制衡最终夺取天下的。太史公抄陈王说,这一做法从现在看来,非常容易理解。 《赵正书》中关于魏王立嗣是这样写的: 丞相臣斯、御史臣去疾昧死顿首言曰:“今道远而诏期群臣,恐大臣之有谋,请立子胡亥为代后。”王曰:“可。” …… 秦王胡亥弗听,遂行其意,杀其兄扶苏、中尉恬,立高为郎中令,出游天下。后三年,又欲杀丞相斯,……,秦王胡亥弗听,而遂杀斯。 按照《赵正书》的记载,是李斯和一名叫某去疾的御史官联名进谏要求立胡亥为嗣的。并没有赵高什么事儿,最后杀扶苏,蒙恬,李斯的,也是胡亥,没有赵高的影子。 这段记载,对于扶苏,胡亥,赵高都是颠覆。我们如何去辩证的看待这个问题?那我们就应当更深入的去认识几个人。 第一个人是陈胜,这个人绝对不是简单的雇农。以当时的文化普及率,一个开口闭口“苟富贵,勿相忘”,“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人怎会没有出身?尤其是在秦代,氏族的活动范围相对较小,陈胜应该是落魄陈国贵族。这一点从他攻破陈县,陈城,轻易得到三老以及陈馀的支持,也可以看得出来。陈胜这个人非常会编故事,正文中我们已经说过。在《陈涉世家》中曾经记载他这样一段话:“吾闻二世少子也,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扶苏以数谏故,上使外将兵。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陈涉在提到二世不当立的时候用的是“吾闻”两字,并无出处。其事亦不涉赵高。应该篡位故事最原始的版本。 第二个我们来谈谈赵高。赵高的黑化,是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情。首先,秦史不全,赵高无传,我们对于赵高的认识,都是《始皇本纪》,《李斯传》,《蒙恬传》当中记录反派配角形象。首先这几套传记真的很小说化,原因是其中记录了很多密谈阴谋,内心活动,正派人物自杀前的自白……这是什么神史官开启上帝视角记录下来的?种种迹象表明,赵高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史学家,学问人,他出身赵国公卿,父兄死于长平之战。赵高十七岁傅,入学室为史学童(出《睡虎地秦墓竹简》)。二十岁除史,二十三岁并课第一除为尚书卒史,以刀笔之能,进入秦宫(《史记》)。后著《爰历》。看到这里大家是不是有一个问号,赵高自己就是史官啊,他怎么可能在史稿中自黑成这样?中国有一句俗话“亡一人先亡其名,亡一国先亡其史。”秦之亡国如是,秦史的失踪也是历史谜团。秦史的缺失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秦国史官第一人又为何会被反黑为一切之幕后黑手?在当时那个抄书年代,一套史书一旦付之一炬可能真的就再也不会存留人间了。那一朝历史的真相,便任由他人评说。 对于赵高,给人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无非指鹿为马。这个故事大多数人都只看过一半。如果把《秦始皇本纪》中这一段继续看下去,这就是个非常高妙的悬念梗。书云,赵高指鹿为马,朝中皆畏高。紧接着就写关东入寇,项羽破秦于巨“鹿”。刘邦破武关,二世梦白“马”。刘邦派人私通赵高,赵高选择了“马”。与女婿阎乐勾结反胡亥。秦国之末,子婴献关,降于刘邦,创造了白“马”素车的请降礼仪。赵高,其实是刘邦的倒钩啊!这个桥段里,“鹿”“马”均有所指,汉代史官巧妙的将刘邦勾结赵高的舆论,通过小说桥段的形式将黑点完全转嫁给了赵高。 对比了汉秦简书我们就能知道,汉代秦史是在销毁了真史之后发挥的小说体。真正的秦史,秦王后宫,子嗣名录,所谓焚书坑儒的真相,等等等等,只能寄希望于秦陵的简牍出土解密了。 第七十章 玉藻前庭花并蒂 莫愁新曲梦无殇(上) “魏王,郊祭所用礼乐还需圣断。” 抱常侍捧了一册花名,向魏王请示。 按理来说,礼乐这些小事,魏王多半是一甩手便转交李冲处理了。 可是昨夜大事已定,今天魏王心情特别好,看几曲歌舞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魏王欣然取过花名册,向抱常侍扬了一扬, “走,叫上李少傅,任城王,阳平王,小龙王,天赐真人,南齐萧公子,檀宗庆宗主一起来品评一番。” 虎牢着实没有什么比较开阔的厅堂可以检阅这许多舞姬乐师,于是这斗舞场便被移在了露天。 早有人安排在演武校场上增设了席位。 除了魏王钦点的贵客,只要是身份清白的也可自由围观。 瓠采亭和刘赢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便禁不住殷色可的撺掇,也赶来凑个热闹。 鲜卑自居女娲后土之嗣,尊三帝雅乐,既尧之《大章》,舜之《大韶》,禹之《大夏》。 在秦汉年间,中原地区只有《大韶》一曲还有留存。 不过好在尧禹之后散于诸荒,在关外还留有诸本残谱。 汉武帝震服四夷,当时的鲜卑族人曾经通过河间王刘德献上《章》《夏》残谱。 到北朝时期,二曲复归雅乐。 但是当时的乐曲仍然极度匮乏。 清河崔氏曾经整理过当代尚存曲谱,由八音生八曲,共整理出八八六十四曲。 其中大多数还是靡靡郑声,难登大雅之堂。 可是郊祭总不能奏完三曲就结束,未免太过草率,所以就需要在六十四曲中再选出七首作为祭曲。 是否堪用,主要看得是现场曲与舞的编排。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就是这压轴大曲花落谁家。 只是任城王定下郊祭之计不过数日之前,而今准备明显仓促,这些择选来的舞姬乐师虽然都是上上之资,但是临时排曲就显得有些生疏,没有一曲让人觉得耳目一新,能挑起这压轴大任的。 殷色可咧着嘴看完了十来曲舞,正自悻悻,想要遁走,忽然听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 “民女高桥寒栖,特献上中土久已失传的商代摘星楼舞曲—— 玉藻前庭华。” 高桥尼? 他怎么来了? 任城王,小龙王以及自兰若过来的一行人神经都为之一紧。 但高桥尼的身份毕竟是保义军,归根结蒂还是保皇一派,若她真是有什么绝活参加这祭祀舞曲的选秀,他们也没有立场阻拦。 魏王对这番说辞倒是颇感好奇, “玉藻前庭华? 朕此前只听说过玉树后庭华, 那可是一曲非常复杂的舞曲,非大家不可驾驭。 这玉藻前庭华又是什么来历?” “回陛下,这玉藻前庭华是昔年殷王受爱妃妲己所创,为当年摘星楼宴客曲。 及殷败亡,摘星楼焚,摘星曲目绝于中土。 但是仍有一些曾经供职摘星楼的乐师流落山海之外。 摘星楼内,其风淫靡,舞者本不着衣,仅缚绢绸于袖。 周人所谓郑音靡靡,实是因为当年郑公友所聘乐师亦出自摘星一脉。 摘星舞曲本亦是宫廷音乐,靡靡而不失其雅,荡荡而不失其度。 民女皈依三宝,不为俗误,已将此舞改良, 去其糟芜,存其元菁,或可备为一观。” 这舞曲听上去来头还不小,不单是魏王,在座众人尤其是殷色可这样对礼乐有狂热偏好的,胃口都已经被吊了上来。 魏王微微颔首,做了个默许的手势。 抱常侍重新唱名, “前商佚曲《玉藻前庭华》, 舞者:高桥寒栖, 乐者:……” 抱常侍揉了揉眼睛,仔细瞧了瞧,只间坐在竖箜篌前的女子与校场中央准备献舞的女子竟然长得别无二致! 为了省时间,他也懒得分辨了,干脆报了同名, “高桥寒栖。” 并没有人留意这小小插曲,所有的人眼睛都盯在舞池中央。 此时的高桥尼全身蒙着一层素白薄纱, 那纱儿薄得只有借助运动中拖出的残影,才能勉强达到遮蔽紧要处的遮羞效果。 这大概就是高桥尼对摘星旧俗的微妙改良吧。 其实念想这个东西就是这么奇怪,有的时候挂了那么一层似有还无的遮挡,却比坦坦荡荡的玉体横陈还要撩人。 箜篌声音一紧,众人的心头也是一阵狂跳, 舞池中央的俏丽人影,忽然有了动作, 时而如海豚出海,时而如河马甩尾, 时而如灵猿献桃,时而如水蛇缠腰。 舞者的身材本就是万里挑一的姝丽之姿, 配上了这套舞蹈,以及那如疾雨般的弦声,许多定力低些的观者已经是定睛流涎,一副痴儿模样。 乐声止,舞者停, 一番纵跃翻腾,那舞者自然也有些疲累,大口的喘着气,喉头翕动。 配着那一身薄纱,如此群玉山头,瑶台月下的景致,端的是震惊四座,一时鸦雀无声。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无欲无求的抱常侍。 他轻咳了两下,低声请示道, “魏王,您看这曲儿,行么?” 当时的祭祀舞曲,其实并不全是雅乐。 甚至在民间,以郑音靡靡之风为主格调的祭祀行为屡见不鲜。 三国时期曹魏著名的大将曹洪,就是因为在曹丕反三俗的政令下顶峰作案,断送了前程。 就算是宫廷祭祀,有时也会插一两曲艳舞以助兴解乏。 所谓前世汉宫飞燕舞,后世霓裳羽衣曲,也都是用的美人薄纱,并非存粹的雅乐。 魏王此时也颇是为难。 你说这出舞不上吧,其他的舞蹈又实在上不得台面。 可是用这出舞压轴吧,又有些…… 确实是有伤风化。 于是他只能寄希望于抱常侍手中还有曲目救场,便朗声赞道, “好!此舞却有独到之处,另人赏心悦目。 只是是否合用压轴,还需看过其他作品,一并定夺。” 抱常侍听了这话,拉起一张苦瓜脸,小心提醒道, “回陛下,没有了。” 魏王一愣,自己也是颇感尴尬, 但是又不能把自己的话收回,只能继续说道, “昔周用郑声,孔子叹礼乐崩坏。 今若朕用摘星曲为祭祀压轴,与故周何异? 在座这许多才子佳人,难道就献不出一曲可与之匹敌的?” 魏王环伺一周,见萧衍身边有两名女子,气质与众殊异,正在向萧衍小声嘀咕着什么。 魏王瞧在眼里,仿佛便是见了救星,竟然亲自起身下台,走向萧衍的坐席, xiaoshutingapp.com “萧卿,你身边这两位丽人,看身材便知是长于舞技。 祭祀天地山河,本无国别之说。 萧卿既然来了,又何必藏拙呢?” 第七十章 玉藻前庭花并蒂 莫愁新曲梦无殇(中) 萧衍身边这两名女子,自然是石令嬴与吴景晖。 她们均出自南朝忽律,毕竟是曾经向竟陵王出过手的, 此时又已经知晓了江夏王假扮竟陵王的秘密。 萧衍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将他们留在竟陵王的身边, 于是便问他们是否有意随任城王的仪仗北上。 好在两人现在似乎对萧衍十分感兴趣, 而且自从梅虫儿在故纸庙向她们出手,她们也知道与那梅虫儿无法善了,一时不敢落单。 从安全性的角度考量,陪着萧衍走这一遭,倒也不失为上计,于是二女便欣然答允。 眷娘密部,本来就是萧宝卷的禁脔, 平日不执行任务的时候,莫说莺歌燕舞,就算是烛影摇红,若是主子有所索求,那也是无可抗拒的。 石令嬴本就是胡人后代,身材高挑,玉腿修长,天生善舞。 吴景晖的舞技自然也不弱,只是前些日子受了伤,还没有大好,但若是充当乐师却是绰绰有余。 二人本来看得便有些技痒,只是觉得以她们的身份在北朝强自出头似乎有些不大妥当,正在为此和萧衍打趣。 可是没想到魏王亲自过来相邀,两个人面子上毕竟有些挂不住,这才将目光齐齐投向萧衍。 萧衍知道此事已经无法推脱了,便索性大方介绍道, “这位姑娘名叫石令嬴,这位名叫吴景晖,她们都是南朝宫廷乐人。 吴景晖善乐,石令嬴善舞。 石姑娘本是葱岭胡,世代善舞。 而且葱岭地区至今还流传有黄帝时期的雅乐——《咸池》。 传说高原地区的湖水与海同味,咸而微苦。 我华夏出昆仑,黄帝雅乐故以之名。 只是两位姑娘此来并没有做过献舞的准备。 如果魏王着实有意赏拙, 可否容她们一盏茶的时间,略作编排?” “哦?” 一盏茶的时间排一出舞? 这效率已经是匪夷所思,魏王自然是满口答允。 眼下抓来的“草台班子”为数不少,撑个盏茶时间,还是可以的。 于是在一出毫无看点的水袖舞后,抱常侍又开始唱名, “上古雅乐《咸池》, 舞者:石令嬴, 乐者:吴景晖。” 吴景晖没有使用弦乐,只是取出一只羌笛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 曲声高亢悠扬,仿佛是在昆仑之巅,瑶池之畔,雪山碧池,空灵旷古。 石令嬴身高约莫六尺上下, (一米七几的条,换算见前文注) 又是标准的九头身,身高一大半都是腿。 她开场下腰抬腿问天高,这一个高难度动作当时便引起一片惊呼。 随后石夫人一个鹞子翻身腾身而起,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人首蛇身,纤细而高挑的身躯如灵蛇般扭动, 踝,膝,囤,腰,肩,脖,臂弯, 无论能弯折的甚至不能弯折的部位都在如浪波动。 这舞曲,是标准的胡人舞,在车师以西非常流行, 但舞曲反映的其实是华夏族上古对蛇人的崇拜。 伏羲,女娲,人身蛇首, 是炎黄,匈奴,三苗,九黎,鲜卑,柔然,以及其后突厥,蒙古,契丹,女真的共同祖先。 这首咸池舞曲,寄托了对华夏元祖的追思,正合祭祀所需。 元宏心中暗暗叫好,这压轴的大戏,终于可以有个定夺了。 石令嬴舞到最精华处,大多数观众已然击节相和, 恰在此时,那舞台忽然轰隆一声巨响,竟然塌陷了下去。 这种蛇形舞蹈对腰胯的使力非常有讲究, 舞台虽然不高,但是这突然的塌陷让石令嬴毫无防备, 哎呦一声,当时就感觉一阵剧痛,显然是闪了腰。 事起突然,抱常侍忙亲自跑去查看。 可能是今日登上舞台的人员太多,动作太大,那红木做的栅板竟然被踏断了。 元宏听了奏报,双眉紧锁,似乎陷入沉思。 红木的硬度极刚,所做栅板莫说是几名舞姬,就算是成年大汉,若是没有专门练过些炁功吐纳的本事,那也是很难将其踏断的。 更何况现下好不容易寻到一支合适的舞曲,能够胜过两名倭女的靡靡之作, 结果舞师莫名受了伤,让人既感蹊跷,又觉沮丧。 “魏王,您看这……” 抱常侍已然没了注意,自然一切要等魏王示下。 元宏无奈地叹了口气,天命如此,他何能强求? 有一出总比没一出的好,这压轴曲目只能让给高桥尼了。 元宏正在考虑应当如何措辞,督促高桥将舞蹈的内容再做些修改, 忽然听到有一道微弱的女声,怯声声地问道, “陛下!不知,民女是否,是否可以试试?” 咦? 魏王定睛细瞧,只间自那些沙弥尼的后勤队伍里缓缓走出一名女子。 那女子穿着看上去有些寒酸,只是寻常人家的布裙荆钗, 可偏偏丽质天成,气质绝佳, 竟丝毫不输华服石夫人,艳妆高桥尼。 此时发出惊呼的不止魏王一人,萧衍和刘赢也都同时哎了一声。 那主动请缨的妇人,赫然正是莫愁。 “你是何人,想要表演哪首曲目啊?” 魏王从来不因身份慢待于人,他的口气依然十分客气。 莫愁眼下虽然落魄,但也是个有出身的良人,礼数却也做得周到。 她盈盈拜下,正容对答, “回陛下。 奴家名莫愁,望出梁国李氏, 因夫家落魄,未修仪容,让陛下见笑了。 民女此前也曾学过些舞乐,平时好编些小曲。 其中有一曲参考了雅乐的风格,可以配舞。 奴家用自己的闺名冠名此曲, 不成体统,恐是要贻笑大方。” 自伏羲作琴,神农作瑟, 中华虽有礼乐,但能作曲的大家实在少之又少,以至于传到当下也只余了六十来首曲目。 是以元宏听说莫愁可以自成新曲,自行编舞,还是一名创作人,心中之惊讶溢于言表,急忙问道, “那姑娘可有乐师伴奏?” 莫愁姑娘顿时露出些许窘态, 自己毕竟只是孤身一人,临时拉帮手也不知人家是否会答应, 只能将求助的眼光投向吴景晖, “奴家确实不曾有专门的乐师。 但奴家可以将琴谱写出来, 可能还要,还要麻烦吴夫人帮忙操琴……” 吴景晖担心自家姐妹安危,但又苦于不好推脱,正踌躇间,萧衍忽然跳了出来,像是生怕什么香饽饽被抢去似的,连声叫道, yyxs.la “我*操! 我来操! 莫愁姑娘,萧衍昔年忝为竟陵王府上首席琴师, 你看可勉强使得?” 第七十章 玉藻前庭花并蒂 莫愁新曲梦无殇(下) 萧衍,当年名列竟陵八友,有再世周郎之称。 曲有误,周郎顾, 萧衍既然能得此盛赞,自然非凡伦可比。 吴景晖见萧衍跳了出来,便不敢再争, 更何况她还心系石令嬴的伤势,忙施礼遁去,将乐师席让给了萧衍。 抱常侍命人取过笔墨,莫愁姑娘挥毫画起了琴谱。 萧衍看到一半,便出言叹道, “这曲子竟然如此复杂,普通的琴怕是难尽抒其韵。 在下觉得,用锦瑟恐怕更为合适。” 莫愁姑娘笔下不停,面上却露出喜色, “萧先生真是行家。 若是可用锦瑟弹奏,自然更相益彰。” 锦瑟无端五十弦,这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弦乐,涉及的音位远远超过五弦的古琴。 莫愁之所以要求有人操琴,而非鼓瑟,主要是因为她这一首曲子乃是新曲。 对于一名资深的琴师,如是得了新谱,也许试个一两次音,便能上手了。 但是就算是顶级的瑟师,练熟一首新曲,怕不也得要小半个月? 萧衍虽然一眼看破了这曲子适合用瑟,但是他怎么可能…… 众人犹自狐疑间,萧衍已然在那些闲坐的乐师班里挑好了一台锦瑟。 抱常侍非常有眼力价,忙找了两名小宦官小心翼翼地将锦瑟抬了上来。 萧衍坐在莫愁身边,看着墨迹未干,尚未写完的琴谱,径自铮铮淙淙地弹了起来, 虽然似乎还不太顺畅,但难得的是居然没有敲错一个音符! “成了!”,萧衍面带微笑,安慰莫愁道, “练两次便可,断不会砸了姑娘的台子。” 说者无意,闻者有心, 抱常侍听到了砸台子这三个字,瞬间便想起来还有一件烂事儿等着自己处理。 他望着台子中央那么大一块破洞,正自发愁。 莫愁这时却已经把曲谱誊写完了。 她看见抱常侍的表情,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于是宽慰道, “常侍大人莫急。 只要使人将木板撤去,用白色绸缎蒙住舞台, 缚紧些便可。” 绸缎搭台? 这莫愁莫非真是身轻如燕,可在掌上起舞,凌波微步不成? 抱常侍心下虽然嘀咕,但还是依言吩咐人去准备,并且亲自检查了绸缎的捆扎。 小书亭 这绸缎至柔,蒙在偌大的舞台上,人走上去难免陷落一个大坑,若是在来几个金鸡独立,起跳翻滚什么的…… 老常侍简直不敢想象。 但是莫愁姑娘艺高人胆大,既然她都已经如此说了,那也就只有拭目以待了。 这边萧衍也是争刹那夺须臾,练了两边琴曲, 弹到第三遍的时候,已然流畅自如,毫无顿挫之感。 莫愁姑娘也没闲着,她在乐班里寻了套合体的霓裳换了。 眼见盏茶时间之内,也是万事具备,抱常侍眉目之间满是笑意, 连唱名的声音都像宣布帝后大婚似的打心眼里侧漏着喜气, “太和新曲,《莫愁》! 舞者:李莫愁。 乐者:萧衍。” 此时的吃瓜人群,亲眼见证了此曲出台不易,不知是谁(笔者在此特意隐去别有预谋的刘赢同学名讳)开始带头喝起彩来,一时间欢呼雷动,还真有些压轴的角儿即将登场的气氛。 萧衍十指连拨,锦瑟声起,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尚未平复的喘息声,间或可闻。 前两次萧衍试音的时候,并没有投注什么感情,再加上人员嘈杂,听不出什么味道。 此时他全神贯注地演绎着琴曲,心头浮现的是认识莫愁以来所见的一颦一笑,以及自己只可远观的不甘。 而这支乐曲本就是莫愁对闺中无聊的一种倾诉,萧衍的内心状态和乐曲创作的初衷不谋而融,恰如水乳。 曲调的凄婉幽怨,和指法的急切彷徨交错在一起,就像是述说着一对痴儿怨女慕而不得的故事。 谁活了几十年还没有几段求而不得的念想呢? 四下闻者不知不觉间便被这种情绪带动, 殷色可的眼角,不知何时竟然隐隐泛出了泪光。 曲过八拍,正是起舞时分, 莫愁披着一身霓裳,粉面玉项,明艳动人。 只见她轻轻张开水袖,如飞鸟般轻巧地跃上绸台,用一条纤纤玉腿借着光滑的稠面快速滑行。 莫愁身体前倾,拗成优美的弧形,另一只腿向后伸展,堪与地平。 她整个人的身体在滑行中迅速旋转,身子和后伸的腿不断向上卷曲,竟弯成了一个整圆。 如此身体柔韧程度丝毫不输于胡女石夫人。 倏尔莫愁双足交错,两袖齐挥,彩带飘摆, 时而如鹤立浅滩,时而如仙鹤曲颈,时而如白鹤亮翅,时而一飞冲天,敛翼旋转,整个人的运动,都是在滑行中保持着平衡。 霓裳白稠,被她舞得如池上氤氲,笼作层层雾霭,织成团团绮梦。 莫愁玉臂前伸,探向舞台边缘,那些看客仿佛是见到巫山神女欲破梦欲出,纷纷伸手去接。 谁知她借着滑步倏尔回翔,只留下绫罗漫卷,一片朦胧。 萧衍的忘情演奏,带入感也是非常强烈, 锦瑟弦音,和舞蹈契合无间,那瑟声渐平渐缓,莫愁的旋转也渐舒渐慢。 就在众人唏嘘舞曲将尽的时候, 萧衍的双臂忽然开始剧烈颤抖,自手腕以下飞速弹动,只见残影不辨十指,一阵阵大弦嘈嘈,小弦切切,交织在一处,密如疾雨。 而舞池中的莫愁也猛得加速,如陀螺般狂舞, 霓裳被带得漫天翻飞,如怒放的花朵,如泼洒的水彩,如燃烧的青春,如凤凰的涅槃,一时间把看客的心全都提了起来。 噼,啪,几滴鲜血滴在了锦瑟的木座上, 萧衍疯魔般的弹奏,已经到了极限。 可是他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对此浑然不觉,摇着头,看着曲谱,十指仍在不断加速,在一阵铁蹄铮铮后,他将全身的力气都运入十指,自上而下狠狠一拉。 一阵流波声音传来,紧接着就是阵阵闷响。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眩两断哀鸣寒, 在他这一拉之下,五十根琴弦竟然一起断裂。 与此同时,莫愁也在舞台的中心疯狂的跃动,每一次跃动都会将绸台陷得更深,弹起的自然也是更高。 在琴弦断裂,铮铮杀声起的那一刹那,莫愁的身体已经腾空一丈有余。 她在空中绕着一圈圈霓霞,如飞梭般旋转,径直扎向了舞池中心。 弦已断,此时无声,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莫愁直直坠下。 舞台的边缘裂帛声起,有些绑缚吃不住力已经崩开,更多的地方则是直接炸裂。 整个舞台忽然绽放,如盛放的白莲,向莫愁瓣瓣拢起。 舞台虽然再次塌陷,但莫愁明显是有所准备, 况且那三尺来高的台子,在绸布减速后,并没有什么威胁。 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呼吸,气氛静得出奇。 一次花开花谢,直到白华落尽,霓裳垂定, 莫愁双腿交并,婷婷玉立,仿佛是梦醒时分,伊人的最后一瞥。 这幅画面是那么真实,又那么魔幻, 令人心中大呼酣畅淋漓,但更觉意犹未尽。 》》》》》敲黑板时间《《《《《 之前笔者就曾经说过,总要有那么一章来专门分说一下古代的曲目。但是眼下需要补充的知识点太多,我们还是本着先来后到的原则,先讲一讲中国蒸馏酒史。 关于中国什么时候出现蒸馏酒,西方学者及中国现代“有识之士”纷纷指认,蒸馏酒乃中国元代自阿拉伯地区传入,并非土产酒种历史有限。于是一时间各种奇谈怪论甚嚣尘上,什么景阳冈“三碗不过岗”的梗是作者知识欠缺,宋代没有高度酒。天龙八部萧峰喝烈酒的戏码都是不合常理的。真的吗?谁盖棺定论的? 白酒元代起源说确实有之,出自李时珍。《本草纲目》曰:烧酒非古法也,自元时始创。其法用浓酒和糟,蒸令汽上,用器承取滴露,凡酸坏之酒,皆可蒸烧。 但是古人典籍的记载大多限于作者学识。烧酒,馏酒这些名词,最早在唐代就已经出现。唐代便已入酿的“剑南之烧春”,既今日剑南春的前身,诗云:自到成都烧酒熟,不思身更入长安。 只是有些人认为,唐朝存在“火迫法”烫酒,烧酒应指烫酒。那么宋代《夷坚丁志》中“酒匠因蒸酒堕入火中”的记载又作何解释?无论正例反例,毕竟这些都是揣测,我们需要实锤。 要科学的看待这个问题,我们就要从工艺可行性和实证来探寻。 首先,从工艺可行性上来判断,中国的蒸馏器皿,最早可以追溯到汉代。东汉青铜蒸馏器出土后,现存于上海博物馆。更加精密的蒸馏器皿在宋,金,元都有发现。 其次,作为蒸馏酒必需工艺,酒曲的制作,是酒品好坏的关键。在南北朝时期农业著作《齐民要术》种就介绍了数十种酒曲与酒的制作方法。其中所提河东神麴已然能作为白酒酒曲,非蒸馏法制酒无法达到这种程度:先能饮好酒一斗者,唯禁得升半。饮三升,大醉。三升不浇,必死。凡人大醉,酩酊无知,身体壮热如火者,作热汤,以冷水解——名曰「生熟汤」。其曲也精,足可为馏。 也就是说,在南北朝时期,制作蒸馏酒的全部工艺前提条件都已经具备。看官要问,实锤何在? 实锤一直就在,就是本文中所提到过,被写进古代童蒙丛书《幼学琼林》的白堕酒就是实锤啊。 我们多次提到的纪实文学《洛阳伽蓝记》曾经记载《刘白堕酿酒》一节:市西有延酤、治觞二里。里内之人多酝酒为业。河东人刘白堕善能酿酒。季夏六月,时暑赫晞,以甓贮酒,暴于日中,经一旬,其酒不动。饮之香美,醉而经月不醒。京师朝贲多出郡登藩,远相饷馈,踪于千里。以其远至,号曰鹤觞,亦名骑驴酒。永熙年中,南青州刺史毛鸿宾斋酒之藩,路逢贼盗,饮之即醉,皆被擒获,因此复名擒奸酒。游侠语曰:“不畏张弓拔刀,唯畏白堕春醪。” 这河东刘白堕所酿白堕酒,明显用的应是河东神麴,酒劲极烈,饮之即醉。它的做法——季夏六月,时暑赫晞,以甓贮酒,暴于日中。这是一种依靠夏季暴晒的自然蒸馏,取其白堕,堕者,坠也。白堕就是蒸馏物。 其实同等方法在《齐民要术》中也有记载,只是语焉不详。《河东神麴?造酒法》:临下酿时,宜漉出冻凌,于釜中融之——取液而已,不得令热。凌液尽,还泻著瓮中。 这讲的是冬天先把酒冻成酒冻,然后放进锅里煮。一直等到液体蒸发干净重新泻回翁里。划重点,煮的是锅(釜),液体煮干,回流入瓮。这个过程,明显就是蒸馏。 综合上述证据,南北朝时期的白堕酒,是经过了蒸馏工艺的高度酒。具有让不惯饮之人沾杯倒的能力。这种酒被魏王引入平城,也就是后来中国一大酒系,汾酒的前身。 国外研究酒的“专家”不会去翻看《洛阳伽蓝记》,我估计现在国内“专家”也未必会,隔行如隔山。真正的研究要做到精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中国历史研究要去抄外国研究结果,绝对是一种文化投降。那些老外与中国古文献之间的距离不是一点半点,有时候也不是人家不愿意相信……着实那是看不懂呀。 第七十一章 素手造厨珍馐宴 奇案连环祸心藏(上) 莫愁这一曲花样滑绸舞技惊全场, 压轴曲目的归属已然全无争议。 高桥尼是倭人,石令嬴是南齐胡裔, 出身北国世家的莫愁此番折桂,自然最令魏王开心。 石夫人不慎扭伤了腰,祭祀的时候怕是无法登场,而高桥尼的舞蹈则被作为配曲采纳。 莫愁见到萧衍双袖染赤,知道那是他为了刚才那段忘我演奏做出的“艺术牺牲”,急忙过来为他包扎伤口。 萧衍见终于惹来美人眷顾,大男子气概爆棚,含笑推说不妨事。 吴景晖却搀着石令嬴也向这边走了过来。 二女望向莫愁的目光都不太友善, 按理说萧衍和她们的交情也算不得如何深,但是那股子没来由的恼意大概便是美丽女子间的通行语言吧。 yawenba.net 一个童稚的声音忽然插入,打破了眼前的尴尬气氛, “干爹!干娘!弟弟又开始闹了!” 只见一名小沙弥尼抱着个足岁大小的幼童奔了过来, 那幼童虽然还没有开始嚎啕,却在咿咿呀呀地疯狂抓挠,显然是饿了。 让明练这样自己都还没长开的小丫头照顾孩子,的确是有些强人所难。 莫愁忙去找抱常侍去讨些汤汁流食以安嗷嗷待哺的综儿。 萧衍为了化解尴尬,顺便将明练和萧综介绍给二女。 虽说认干爹干娘的风俗也是华夏传统,但是萧衍对莫愁的心思明眼人又怎会看不出来? 吴景晖听说萧衍已将萧综收入萧氏族谱,立即会错了意, 以为萧衍是在为孽债归宗寻找一条曲线救国的道路。 她早就有意跳出眷娘火坑,这几日来,本就一直腻着萧衍,此时得了机会,哪儿有不会做人情的道理? 于是便也要将明练和萧综认作干亲。 石令嬴本是胡人,虽然在中原生活了数代,但有对一些传统的本能反应多少有些欠缺,直到被吴景晖抢了先,这才反应过来。 若是再要上赶着凑热闹,那便有些多余了,于是她也只能暗自懊恼,怏怏作罢。 等到莫愁回来,听说儿子又多了一个有本事的干娘,也是非常欢喜。 她自己命运多舛,浮萍无依,儿子若能多些人照拂,总是好的。 认干爹干娘,本是大事,理应有宴。 上次萧衍也是借着大宴的光景收了一对儿女,不过始终还差了一次专门的认亲宴。 这时正好撺掇吴景晖一起办了,莫愁也没有不依的道理。 只是,莫愁也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能邀请庆云一行出席。 她想邀请的,不过是刘赢一人而已,只是须怕萧衍面子上挂不住,这才抬出了代理檀君来镇场子。 萧衍知道莫愁此时已对刘赢情愫暗生,但他翩翩佳公子,自诩除了剑术一道,没有一处会输给刘赢。 这二马竟驰,看得是长力,他又岂会认怂? 再说这认亲宴本来就不怕热闹,庆云他们能来,自然是好事,于是也做个顺水人情欣然称是。 这宴席的食材,都是莫愁自御厨房借来的,下厨却是有她自己亲自操刀。 莫愁本就善庖厨,忙碌了小半天,拿出来的菜色可称样样精品,若是魏王见了恐怕都要暗吞馋涎。 牛肉包心豉丸,大枣塞肉,罗勒拌甘蓝,红烧茄子,薤白蒸土豆,蜜姜,生藕,扁尖炖鸡,佐以紫菜蛋花干虾汤,分作小份盛如食盒,让人朵颐未动,已目为之炫,嗅为之清。 (怎么会有土豆,罗勒,甘蓝,紫菜?海里的紫菜?怎么可能?古人的餐桌怎么可能这么丰富,作者君你又乱讲!稍安,静待知识点解密。) 当然了,有如此佳肴,自然也不能忘了开一坛价值千金的白堕酒助兴。 这酒,本是魏王因为莫愁斗舞折桂赏赐下来的。 莫愁不好酒,便便宜了眼前这些蹭吃喝的酒肉朋友。 酒肉香远,容易招来不速之客。 李天赐的到来,顿时让宴席的气氛变得十分压抑。 他们在虎牢的住所都是标房,小门小户,无人通禀,叫门总不好意思不开。 可是当日兰若劫美,庆云,萧衍都是当事人。 自那以后,李天赐与众人之间总是生了些隔阂。 “还真是什么热闹都少不了天赐真人啊!” 庆云的招呼阴不阴,阳不阳。 李天赐哈哈一笑,并不以为忤, “好了,大家该吃吃,该喝喝。 老道辟谷,只讨个座位,不来抢食。 知道你们对贫道有意见。 贫道自然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此来无非是有两件事。 一来呢,保惠军发现莫愁姑娘被人盯上了。 盯梢的是匿迹潜踪的高手,暂时还没有露出马脚。 二来呢,贫道想将幼子天宝寄放在莫愁姑娘这里,和明练,萧综搭个伴。 以后有机会,就让他去南方生活吧。 这件事,之前庆小哥已经应承过,可莫要食言哦。” 老道没说几句话,也只谈了两件事,但都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小事。 这话茬可都不好接啊。 解铃还须系铃人,最终还是当日与他太室有约的庆小侠先开了口, “天宝的事情,道长的确曾经说起。 他日不妨择个时间将孩子送过来和我们见过再议。 今日,就先说说保惠军的发现吧。” 天赐真人呵呵笑道, “天宝啊,他正在后宅配明练,萧综玩呢。 你们也真是大意,若是贫道想对莫愁姑娘下手, 这时候两个孩子已经在贫道手里了。” 莫愁一声惊呼,正要去看。 天赐真人拍了拍手,贺拔度拔便带了三名孩子走了进来。 明练是觉法大师的女徒,虽然年纪不大,但六识也较常人敏锐,她抢先说道, “干爹,干娘,庆家小哥哥。 刚才明练发觉房上伏的有人,还好贺拔叔叔带了天宝过来,让我们不要慌。 还有另外一个叔叔,已经追那夜行人下去了。” 厅中诸人此时已对李天赐的话信了七八分,只是仍然想不通有谁会打将主意打到莫愁姑娘这样人畜无害的可人儿头上。 庆云城府最浅,心里这么想,口中便问了出来。 李天赐用看傻子一样的表情望着庆云,反问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知道别人图得是什么? 当年贫道不是也打错过主意?” 这句打错过主意,虽然已经刻意隐去了莫愁姑娘的名字, 但是在坐的大多数人,都知道其意何指。 莫愁姑娘粉面一红,只能将综儿抱过来喂食,以遮窘态。 庆云拍了拍脑袋,似乎恍然大悟, “哦,这里也有人觊觎莫愁姑娘的美色。” 他小小年纪,其实还无法完全理解这句话的内涵,只是在鼓角评谈中听得多了,不自觉便挂在了嘴上。 可是石,吴二女却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用揶揄的目光瞟着萧衍,瞧得后者好生不自在。 第七十一章 素手造厨珍馐宴 奇案连环祸心藏(中) “庆小友多虑了。 虽然我们还没有摸清潜入者的身份,但她似乎是个女人。” 李天赐捋须微笑,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 毕竟,他李天赐不是一个人, 他代表的是一个组织,一个庞大的,强大的密谍组织。 贺兰初真小心翼翼地坠着远处那道黑影。 阴山四鹤,既然以鹤为名,轻身功夫总还都不算差。 只是夜色朦朦,万物霜天笼薄纱,仿佛还困在莫愁姑娘白日织出的梦境里。 此时的雄关,似乎多了些诡谲的气氛。 那道黑影越来越模糊,似乎都快融化在了暗香疏影当中, 贺兰初真用力揉了揉眼睛,努力锁定着敌踪。 月光忽然一阵明眛不定,贺兰初真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竟瞧见一名青衣道士手持拂尘,御剑而行,绕着月轮飞来回去,时而扰了月光。 贺兰初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那道飞行的人影如此清晰真实,根本由不得他质疑。 只是片刻的小惊讶,他追踪的那道黑影便彻底散入了夜色当中,再也无法感应到任何气息。 贺兰初真有一种见鬼的感觉,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快回禀李天赐,请幢主定夺。 他轻轻打了一声呼哨,配合他行动的两名保惠密谍应该如约赶来随他一起撤退。 夜风微凉,等了许久,却仍无人响应, 贺兰的心头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步伐渐沉,忽然感觉身后似有细微声响,猛地回头,只见一只黑猫圆睁双眼正在瞪视着他,一目碧蓝,一目琥珀。 原来只是只猫! 贺兰正在因为自己过分的神经紧张而自嘲,那猫忽然开口了, “非常时期,晚上不要出来瞎转悠。 莫要妄送了性命。” 那猫儿像似认得贺兰的身份,不屑地瞟了他一眼,便即转身走开。 贺兰浑身冷汗直冒,作为魏国两大最高情报机构之一——保惠军的高级武官,他的见识也算得上广博, 但今夜这些荒诞场面,一次次地刷新了他的世界观。 他不敢再做梁上君子,生怕莫名其妙地遭人算计,慌忙寻了条无人小巷跃了下去。 沿着小巷,可以通向驰马的青石路。 他刚刚开步小跑,只觉眼前一黯,窄巷中不知何时多了两道巨灵神般的人影,身高俱是八尺有奇,将道路完全堵死,连光都射不进半分。 贺兰出真反应奇快,迅速将身子贴紧墙壁,在这暗巷中倒也很难被一眼察觉。 tsxsw.la 他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是心跳奇快,就像一记记重锤,震得耳鼓生疼。 那两名大汉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其中一名小声嘀咕着, “似乎有人。” 另一人答道, “当心莫要露了行藏,先撤。” 只是相互交换了一句对答,两尊巨人便又消失不见, 完全不知他们如何而来,如何而去。 贺兰初真等了半晌,不见再有动静,这才沿着墙壁小心翼翼地挨了出去。 “贺兰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一名小伙子正吃力得推着一车瓜果蔬菜,在青石路上辘辘而行。 该死!刚才我怎么没听到任何声音? 贺兰初真简直开始怀疑自己已经被夺去了五识, 他反复确认着路边院落里秋毫的摆动,半里外池塘的蛙鸣,似乎自己的感知并没有出问题,这才勉强挤出一团笑容, “啊!好巧,你怎么在这里?” “我?当然是给御厨送菜啊。 明日大祭,自然要做些准备。” 这名年轻人贺兰初真的确认得, 他姓抱,名大僓,是抱常侍的族人,临时被征来打些杂役。 抱大僓的回答甚是得体,倒是贺兰初真突兀地从暗巷里挤出来很是惹人怀疑。 二人四目相对,越笑贺兰越觉尴尬。 “前面两个人! 干什么的? 今夜出了命案,所有外出人等都要接受问询。 走!都跟我走!” 自长街的尽头走来三人,都以狰狞的黄铜面具遮面,背背圆盾,跨双刀,夜色下显得格外肃杀。 “暗铙铩?王神念?” 这位任城王帐下的红人,贺兰初真自然不会认不出来。 王神念的声音如金属摩擦般冷酷,掩盖了所有情感, 就像将所有表情掩盖起的黄铜鬼面, “不错,贺兰大人。 虽然你们两个人我都认得, 但是大祭在即,丝毫容不得马虎。 希望二位不要让王某为难。” 任城王的临时衙署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私自聚餐的莫愁一行在散席时也被礼貌地请了过来。 厅中整整齐齐摆放了十来具尸体, 与贺兰初真一起追踪黑衣人的那两名保惠密谍赫然也在其中。 “保惠军乃是天子重器,本王自然是信得过。 但是别人的家宴,天赐真人不请自至,总该有些什么说法吧?” 任城王问得很是客气,但语气里明显透着对保惠军的不信任。 天赐真人对此也心知肚明。 保惠军虽然是高宗复辟的最大功臣, 但是数代以来都是以捍卫拓跋天真的遗命为第一要务。 今上魏王既然已经有意气象更新,那么保惠军的立场自然会惹人怀疑。 不过天赐真人惯经风雨,犹自从容,好整以暇,慨然应道, “大祭在即,贫道和王爷所虑自然戚戚, 总要多为今上的安危多做着想。 今日刚入夜,保惠密谍便有人察觉到了非正常的夜行不速客。 贺兰初真,贺拔度拔将军一路追踪,发现她们的目标竟然是莫愁姑娘居处。 莫愁姑娘正在筹备家宴,对此浑然无觉,恰巧与会诸人都是贫道的相识。 说不得贫道只有现身示警。 那不速客有所察觉,便即脱逃。 贫道便授意贺兰初真将军追了下去。 呶,此刻他也被王爷的人一并请来了。” 李天赐指着刚刚跨进门的贺兰初真,淡定地望着任城王。 “贺兰初真,阴山下的王。 鲜卑八大外姓贵族排名第三的豪族。 幸会,幸会!” 任城王甩出的这些牌面,表达的可不是幸会的意思。 在拓跋,秃发,长孙等等皇室血亲族姓之外,鲜卑还有八大外姓贵族。 排名第一的丘穆陵氏,也就是穆泰的家族, 以及排名第二的步六孤氏,便是陆睿这一门,现今都已经反了。 贺兰氏排在第三,犹在日后叱咤风云的豪族独孤氏与尉迟氏之上, 任城王着重点出此节,先给了贺兰初真一个下马威, 就是在告诫他接下来要好好发言,否则是很容易被树反标狼的! 第七十一章 素手造厨珍馐宴 奇案连环祸心藏(下) 贺兰初真的话匣子一打开,所有人的眼睛都跟着他瞪得溜圆。 什么月下飞仙,夜色化影, 口吐人言的黑猫,来去无踪的巨人, 这怕不是干宝宝的《搜神记》里才能看到的内容? 在场大多数人可都是儒家无神论的坚定拥趸,子不语,怪力乱神, 尤其是祖大少这样对一切牛鬼蛇神混不吝的角色,哪儿会相信他的这些鬼话? 但终究是三人成虎,那月下的飞仙王神念也是看得真切, 虽然他并没有见到什么会说话的猫,会隐形的巨人, 不过贺兰初真的供词逻辑缜密,条理清晰,一旦有一点得到印证,其他那些奇谭怪志便也都跟着真实了几分。 在场诸人当中最为淡定的,还是任城王和天赐真人这两位大佬, 他们不时相视微笑,似乎都多少知道些内情,彼此心照不宣。 任城王并没有斥责贺兰的荒诞不经,只是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便转头向康桑问道, “这些人的死因可查清楚了?” “回禀王爷。 死者共十三人,两名保惠密谍,四名城门守军,两名巡守,两名更夫,一名御膳房临时杂役,一名保义游击,一名无辜路人。 死亡地点主要分布在城北和城西。 从死因判断,封魔奴那老魔头必然有所参与, 他的溺兲掌法造成的独特窒息伤害最易察知。 另外,来袭之敌中还有顶尖的剑道高手,修为恐怕不在虫二先生之下。 这名保义游击名叫崔祖虬,出自清河崔氏分家,勇名在外,也是一把好手。 他身上有十三处剑伤,剑形相同,深浅一致,甚至连血液凝结的状况都差不多,明显是有高手一气呵成,连中十三剑。 对方可以将力道角度都控制得如此精准,必然是实力碾压得结果。 这两名保惠密谍,死因又有不同,是被人从背后袭杀的。 说明贺兰将军在跟踪夜行人的时候,还有黄雀在后。 但是贺兰将军跟踪的夜行人目标是莫愁姑娘,似乎和袭击城门的潜入者又不是一路人,理应别案处理。 卑职现在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仅供王爷参详。” 康桑长得其貌不扬,平日里也总是不愠不火,丝毫引不起别人的注意,可是关键时刻却能有如此见地,倒让庆云对他的看法颇为改观。 庆云听说有人能使快剑,便出言提醒道, “这名施展夺命十三剑的高手,会不会就是郁久闾婆罗门?” 康桑摇了摇头, “我在兰若见过螮蝀造成的剑伤, 深沙,朝云大家和富贵公子的伤势我都亲自验看过。 螮蝀更加细巧,而且以郁久闾婆罗门的手法,快则快矣,并无法控制得如此精准。” “也就是说此人剑法犹在婆罗门之上?” “不错,而且高明不止一分半点。” 庆云听得是暗暗啧舌。 按照康桑的推断,此人高出婆罗门好几个档次,甚至在虫二先生之上,那么当世可以做他对手的人,也就寥寥可数了。 现在的虎牢关虽然兵精将广,戒备森严,但是要真论及绝顶高手,恐怕连萧锋那种水准的都挑不出几个。 如果真有身具大神通的高手混入了关隘,借着大型庆典人山人海作掩护,忽然暴起,逞一己之勇行险刺驾,孰可匹敌? 防范刺驾的事情,本来也轮不到他庆云来操心。 这个曾经抱着同样目的来到北国的少年,此时竟然在为魏王的安危煞费苦心, 这种潜移默化的视角转变,究竟是魏王个人的魅力,还是他世界观的扭转? 人行于世,顺从本心,有时候回望自己曾经做出的改变,恰如沧海桑田。 不过对于庆云来说,魏王的安危总是太远,自己朋友的安危总要先看护妥当。 今夜为了防止有人再对莫愁姑娘下手,四名拜过把子的兄弟便决定轮番守夜, 采亭和色可本来也有意凑热闹,只是几位男士都是很有担当的人物,坚决不允。 如此倒也换了一夜安宁。 天还没大亮,负责场地布置的军士以及膳房的宫人早已开始忙碌了起来。 礼乐仪轨,李冲自有安排,省去了魏王不少心思。 这次大祭祀有很多独创的地方,首先便是以佛家礼仪祭河神。 以往祭祀山川先贤,采用的都是由祖源信仰演化出的道家道场。 但是北魏自高宗以降,崇佛抑道,祭祀仪轨就需要探索些新的规矩。 李冲为了祭祀河神的事情,也着实废了不少脑筋,查询了诸多西天竺祭祀仪轨,终于让他找到了些可用的依据。 传说老子西去化三清,世间诸教皆崇三位一体之神系。 故天竺有三圣,曰梵天,曰毗湿奴,曰湿婆。 天竺三圣与群魔争夺饮之长生不老的瑶池琼浆,打翻了酒壶,洒落人间,才有了恒河,雅河(恒河主要支流亚穆纳河)与飒河(萨拉斯瓦蒂河,今已枯竭)。 于是天竺人周期性的祭祀三河,以赭黄涂身,不着寸缕,沐浴圣河河水,提壶灌顶,分享散落的瑶池琼浆,祈太平长生。 这个节日在天竺称为提壶节,汉译经师则因其习俗译为无遮大会。 虽然样板已经找好了,但是规矩还是无法照抄。 时之华夏摆脱茹毛饮血,穴居露体的生活习惯已逾千年,国民崇礼教,知羞耻。 尤其是当今魏王,非常反对有伤风化的祭祀风俗。 这无遮大会的无遮断然是不能原样照抄的了。 于是李冲便在文字上作文章,以不设门槛,来者皆是客的儒家文化阐释无遮,确定了布施天下,普惠众生的基调。 随后再将沐浴提壶,改为泼水祈福。 水在华夏文化中,有财源的美好寓意, 泼水祈福既保留了天竺共沐圣水的祈祷习俗,又有助于让华夏子民理解并接受。 李冲出自陇西李氏,不但深受老子化胡说的影响,更是道家仪典的资深专家。 天竺无遮大会俗仪过简,其中的许多细节缺失, 想要移植中土就需要用中原文化以及道家原本的祭祀风俗加以融合改良。 本来完全是浴水祈福的无遮大会,就这样在中土开出新花,变成了水陆并进的无遮道场, 高冠华服,礼乐章典,一应雅趣,盖无所缺。 一切舶来物皆加持中华特色,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就是文化包容性的最佳体现。 饭团看书 》》》》》敲黑板世间《《《《《 关于无遮大会的出典,虽然有一些国内神秘力量不断粉饰,但是其出典确实是“无遮”,在《大唐西域记》中有详细记载,文中并没有不实描述。我觉得这没有什么丢人的,因为经过华夏改良后的北传佛教水陆无遮大会很高大上的仪式。这一套后来被萧衍同学学去了,中国史书中有关无遮大会最早的记载,就是萧衍同学张罗的。我们只是借用李冲,讲了这种文化融合的过程。 本节提道的鲜卑八大外姓贵族,又称勋臣八姓,就是元宏第一次易俗时列入汉化大名单的八大世家:丘穆陵(穆)、步六孤(陆)、贺赖/贺兰(贺)、独孤(刘)、贺楼(楼)、勿忸于(于)、纥奚(嵇)、尉迟(尉)八姓。 点完这两笔,我们开始讲本节的重点,西瓜和南瓜传入中国的时间考。 前两章我们曾经提到庆云在席上吃寒瓜,寒瓜就是古代对西瓜的一种称呼。关于西瓜传入中国的时间,西方公证说法是公元十世纪契丹人自西域传入中国的。李时珍先生又说了:“盖五代之先,瓜种已入浙东,但无西瓜之名,未遍中国尔”。李先生的强项是尝百草辨当世之物,真的不擅长考古。对于物种起源基本都是靠道听途说,不备依据的。所以他对西瓜传入时间不敢定论,只说在五代之前,而且用了一个盖字,就是他自己也不确定。 凡农种,最权威的典籍自然是前文提到过的《齐民要术》,里面关于瓜果,有不少归纳: 西晋《广志》:瓜州大瓜,大如斛,出凉州。猒须、旧阳城御瓜。有青登瓜,大如三升魁。 《史记》:召平者,故秦东陵侯。秦破,为布衣,家贫,种瓜于长安城东。瓜美,故世谓之“东陵瓜”,从召平始。 《汉书·地理志》:炖煌,古瓜州,地有美瓜。 西晋《永嘉记》:永嘉美瓜,八月熟。至十一月,肉青瓤赤,香甜清快,众瓜之胜。 从一三两条可知,古瓜州自汉代产美瓜,大如十升容器。除了西瓜南瓜和冬瓜,还有什么瓜能结那么大个?可是当时南瓜未入中国,冬瓜已有别种,《要术》另有冬瓜词条。我们还可以从第四条得知,西晋有瓜红瓤,香甜轻快。这种瓜不是西瓜是什么?难道是超大红心火龙果?从第二条可以看出,西瓜最早可能在秦朝就被引进到长安了。古籍描写已经如此具体,为什么还要捧西方学者的臭脚?他们读过汉语版《齐民要术》?他们知不知道这本书都是问题。 顺便说一下,在《齐民要术》里,黄瓤的甘瓜(哈密瓜),木瓜,胡瓜,土瓜,丝瓜,越瓜,冬瓜,都已经有了。我们根本无需担心古人的菜篮子问题。 接下来我们顺便讲一下南瓜,这又是一个涉“哥伦布大交换”物种。按照西方观点,明朝之前旧大陆都不可能存在南瓜。但是明朝中叶时候南瓜已经遍布中国了,这速度是不是有点快? 我们有请明朝当代植物学家李时珍老师拿出他的研究成果:南瓜种出南番,转入闽浙,今燕京诸处亦有之矣。二月下种,宜沙沃地,四月生苗,引蔓甚繁,一蔓可延十余丈……其子如冬瓜子,其肉厚色黄,不可生食,惟去皮瓤瀹,味如山药,同猪肉煮食更良,亦可蜜煎。 肉厚色黄籽如冬瓜籽,这段记载已经被定性为现代南瓜。李时珍的生活时代,比哥伦布只晚五十年,在这五十年的时间里,南瓜从美洲传到欧洲,从欧洲传到南亚(南番),再传闽浙,直至燕京……这传播速度可够快的呀!要知道一种新物种在古代被一地水土接纳,掌握习性,至少也需要数年时间,通过几代收种,才能真正稳固,将籽继续外传。 当然,这种靠经验推断得出的结论不算实锤,那我们就给实锤。贾思勰的后人元代养生家贾铭在《饮食须知》中记载:南瓜,味甘,性温,多食发脚气黄疸。同羊肉食,令人气壅。忌与猪肝、赤豆、荞麦面同食。 味甘,性温的南瓜,被所有“西方”学者以哥伦布未发现新大陆为由,视为伪证。但是结合李时珍的描述,元明以来,南瓜的食性已经被广为掌握,散播全国且用以烹饪,绝对不会是当时几经辗转舶来的新物种。 第七十二章 天堑通途九泽网 艳俗端淑两面尼(上) 祭祀的地点被安排在了黄河,汜水,鸿沟会合处。 与现今的寓意不同,禹王挖掘鸿沟的目的本是沟通,而非隔阂。 《史记?河渠书》引《夏书》曰:于是禹以为河所从来者高,水湍悍,难以行平地,数为败,乃二渠以引其河。北载之高地,过降水,至于大陆,播为九河,同为逆河,入于勃海九川既疏,九泽既洒,诸夏艾安,功施于三代。自是之后,荥阳下引河东南为鸿沟,以通宋、郑、陈、蔡、曹、卫,与济、汝、淮、泗会。于楚,西方则通渠汉水、云梦之野,东方则通沟江淮之闲。于吴,则通渠三江、五湖。于齐,则通灾济之闲。于蜀,蜀守冰凿离碓,辟沫水之害,穿二江成都之中。 中国的人工运河史,自禹王始。 在上古间冰期江河流量暴涨的年代,禹王建立了贯通渤海九川,中原九泽(湖),(长)江,(黄)河,淮,济,汝,泗,的水运网络。 使九州之行“陆行载车,水行载舟,泥行蹈毳,山行即桥”,不复隔阂。 在气候变化,江河流量重归正常后,这些人工开凿的水网由于枯水,大多壅塞。 楚汉争霸时期,鸿沟已经变成了汜水畔一条干渠,只能作为华夏上古水利工程的化石记录,不复当年之用。 此处也是西楚霸王与刘邦和议的所在,所谓楚河便是汜水,汉(旱)界便是鸿沟干渠。 这次和议也将鸿沟的文化内涵做了彻底的转变,“不可逾越”的刻板印象逐渐代替了“通衢九泽”之初衷。 魏王挑选此处郊祭,自然少不得借用前人典故。 酹酒开祭后,元宏首先下令决河汜灌鸿沟,以示重新沟通天下,四海同一。 鸿沟壅塞已久,就算有河水倒灌,也只能灌出一条狭长的池塘, 长不过百丈,宽约么三四丈。 沟渠底部久不淌水,乱石参差,有深有浅, 深者不过丈,浅处不盈尺。 早有巧工挑水浅处预留了木墩, 待到潴潦已成,一支精兵用事先拼好的木栅,下渠搭台。 不过半个时辰,便在水面上搭出一条三丈阔的平台,贯通两岸。 魏王率仪仗踏木台走到对岸,又自对岸走回,象征楚河汉界,由是贯通,普天之下,终将一统。 随后,御建兰若比丘尼统胡僧芝带领九十五人诵经团踏上木台,诵经祈福,魏王退至观礼台观礼。 由于接下来的歌舞表演也要在湖上露台进行,魏王的观礼台被设置在了略低于湖面的盆地处,以应高台看戏的风俗。 四面的山坡上都是负责警戒的兵卒,每个山坡上的兵卒分作三组,轮流执岗。 执岗之时,弓上弦,刀出鞘,虎目环视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昨夜连环命案,种种怪诞事件,已经注定了这场祭祀不会如预想般顺利。 但是这场祭祀的规矩是“无遮”,也就是来者不拒。 四下里赶来看热闹的乡民,数以万计,都被杨家将依地形引导在四块专门划出的观礼区域, 有意与魏王,诸大臣,番邦使节所在的贵宾看台拉开了些距离。 诵经过半,也差不多到了晌午时间,四处观礼区域已有官员开始安排布施斋饭, 另有膳官为贵宾区的嘉宾送上精美膳食。 庆云一行人无论是出于小龙王的关系,南齐来宾的身份,还是代理檀君的名头,被安排在贵宾区域都是理所当然。 诵经念佛自然没有什么热闹好看,趁此机会大快朵颐才是正事。 庆云自食盒里夹了几口菜送入口中, 哎,还真别说,这御厨的水准比起莫愁姑娘却也不遑多让。 庆云正在仔细咀嚼着葱爆羊肉的滑腻口感, 忽然六识跳动,仿佛是感应到了某种危险的临近。 他开始环视四周,仔细探看周遭动静,却发现两名高桥尼正追着乐官尝试向贵宾席靠拢。 庆云忽然像是想起了些什么,他走到刘赢身畔,俯身耳语, “三哥,莫愁姑娘现在何处?” 刘赢不料庆云忽然问起这个,难道是自己一直偷偷留意莫愁姑娘的举动太过明显? 笔趣阁 “哦,方才她在贵宾席出现过,坐在女官那边。 只是一个时辰前便走开了,不知去了哪里。 我见萧公子并没有随她一起去,应该和排曲无甚关系。” 庆云向乐官的方向指了指, “三哥要多留意些那边,我怀疑夜探莫愁住处的神秘刺客就是高桥尼。” 刘赢面色微变,“何以见得?” “昨日斗舞之时,舞台忽然塌陷。 三哥不觉得蹊跷吗?” “这……和莫愁姑娘有什么关系?” “石夫人登台前,是高桥尼用过舞台。 若不是她们动过手脚,那么结实的红木舞台怎么会忽然塌陷? 我觉得定是压轴大戏的位次对高桥尼十分重要,让她志在必得。 所以她们不惜毁了台子,断了后来者的念想。 按当时的情形,若非莫愁姑娘以绸为台,她们便可稳坐龙头了。 日间她们使坏阴了石夫人,却没挡住莫愁姑娘,于是想在晚上对她不利。 好在阴差阳错,才未让她得逞。” 刘赢只听得脊背寒气直涌, “那,那怎么办? 这么久未见莫愁姑娘,她会不会已经出事?” “如果真的如我所料一般,莫愁姑娘应该还没事。 只是高桥尼现在向我们这里蹭过来,必然没安什么好心。 三哥你多留意些,我找大哥去寻莫愁姑娘。 他在这里走动比较方便,少去不少麻烦。” 刘赢急忙应是,眼见庆云又去寻了元法僧,心知在这种场面下寻找莫愁的事情自己并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一双鹰目便盯紧了高桥尼,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异动。 高桥尼毕竟是即将登场的舞师, 昨日那场斗舞,他的玉藻前庭华给很多人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尤其是在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鲜卑兵眼里,高桥尼的薄纱抖肩扭腰舞,要比莫愁滑绸转圈圈的舞蹈有乐子多了。 眼见高桥尼是跟着乐官走了过来,便也无人盘查,只是那些出自本能的注目礼却也是少不了的。 如今的高桥尼走在人前都是成双, 舞师高桥尼已然换上了一身薄纱,几乎群嘲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名乐师高桥尼则是着一身宫装霓裳,受的关注便少了许多, 或许不止许多。 但是至少还有那么一个人,从头至尾,都将她死死盯着。 刘赢自然醒的,那名受万众瞩目的薄纱尼没有可能在人前翻出什么花样, 如果她们真要耍什么阴谋,必然是由乐师尼来执行的。 第七十二章 天堑通途九泽网 艳俗端淑两面尼(中) 庆云等人的座席,与小龙王隔得很远。 小龙王与诸王同席,坐在独立的高台之上, 庆云等人则同属番客,散布台下。 刘赢眼见那乐师尼混入贵宾区域,便和那乐官渐行渐远,更觉庆云的猜度不差。 不出所料,乐师尼果然径直向番客席走了过来, 穿过番客席位,便是女官席了。 虽然莫愁现在不在席间,可刘赢却并不想将乐师尼从他身边放过。 乐师尼毕竟是女身,可以混在女官席里守株待兔, 而刘赢则不便在那里多做停留,无法紧跟在侧。 等会儿莫愁回转,自己鞭长莫及,难以照应, 要是真出了什么差池,他还不得后悔一辈子? 于是刘赢假装若无其事,待到乐师尼自身后经过的时候,佯作无意,忽然长身站起。 他的剑横缚在腰间,刘赢并未执剑,只是借着起身的动作用剑鞘撞向乐师尼的软肋。 乐师尼此时注意力高度集中,似乎也在努力搜寻着目标,身边忽然来了这么一出,也是大出她意料之外。 不过乐师尼可是活过百年的妖精,经过那么久的保义密部训练,焉能没有过人的反应? 她闷哼一声,让过了要害,用后豚肉厚处吃了这一捅。 只是她没想到,刘赢这一击并非无意,入肉的力道原比她想象中要大, 因此她虽然没有被这一剑鞘戳翻,却也吃了痛,一个趔趄横跌了出去。 坐在刘赢身后的是高车贵族大连翮祖。 乐师尼脚下不稳,直接摔在了大连的食案上,满桌汤汁溅了一身。 经这一摔,乐师尼只觉身前身后都是一般的钻心疼痛,身体完全失了平衡,直接将食案从中压断,又合身扑进了大连翮祖的怀里。 大连翮祖也是一脸懵逼,怀中突然跌进一名百来岁的丽质奶奶, 他可无福消受这般香艳,本能地挣扎了几下。 乐师尼身上的霓裳用料美观,但却称不上如何结实,哪儿吃得消大连翮祖那蒲扇般巨掌的撕扯揉捏? 只听嗤啦一声,半截水袖应声被大连扯落。 乐师尼的娇呼声,杯盘碎裂声,桌案轰倒声,大连翮祖的斥骂声,裂帛声,贵宾区被这一连串的声响炸开了锅,不知多少道目光向这里投射过来,最后都落在了乐师尼的皓腕上! 袖箭! 作为一名乐师,她竟然佩戴袖箭混入贵宾区? 几名甲士迅速向跌坐在一起的大连翮祖与乐师尼围拢过来。 大连翮祖狼狈地将乐师尼一把推开,挣扎着爬起, 他只是被碰瓷儿的倒霉蛋,眼见乐师尼别有所图,忙不迭地要从正在围拢的甲士中挤出去。 那些甲士本也无意对贵客留难,只是他们身被重甲,难免行动有些不便。 大连翮祖左推右搡,一件事物忽然自他怀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啪嗒,一声脆响,吸引了附近几名甲士的目光。 掉在地上的赫然竟是一支手持弩! 大连翮祖的身子此时刚好卡在两名甲士中间。 那两名甲士恰瞧见了手弩,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便默契地将大连硬生生夹住,任他再如何叫唤,兀自岿然。 魏人虽然好武,对于席间贵宾也不要求解剑,但是在眼下这种场合,与魏王同席,身藏袖箭手弩之类的暗杀机括,就有些不好解释了。 天色有些阴沉,魏王的脸色更加阴沉, 他自然不会天真的认为这次郊祭将会是清净太平的赐福道场, 他早就预料到蛰伏的杀机,做了完全的准备。 可是准备归准备,真的见到实锤时,他也然难免动容。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 魏王慢慢起身,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他的身上,等待龙威天临。 但多少总会有几人例外,刘赢并没有在意魏王的反应,他的注意力都在薄纱尼的身上。 纵然薄纱尼天生尤物,此时她已不是全场的焦点,于是单挑坐席稀松处,小心翼翼地向番客席靠了过来。 庆云刚刚与元法僧有所交待,正自折返,却瞧见刘赢神情凝重,便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fantuankanshu.com 恰好看见薄纱尼取出袖箭作势欲发。 庆云无暇多想,大喝一声,人剑合一,贴地飞行。 薄纱尼虽然听见背后虎吼如雷,剑风飒飒,但仍然草草射出一箭,才翻身躲避。 只是庆云来如疾风,她又贪了那一下输出,终究是闪得慢了半步, 人虽未受伤,身上的薄纱却被庆云一剑挑开。 白玉琵琶般的美背就像是被挤爆的青春痘一样涌了出来,庆云盯着那道背影,竟然看得呆了。 一声惨叫响起,周围的甲士立即有了反应, 有的冲过去擒那薄纱尼, 有得则抢到惨呼响处扶住左肋中箭的苏我高丽,扛下去急救。 “原来如此!” 庆云心中豁然开朗,一瞬间便想通了很多事。 一时间席上刀枪并起,元宏的脸色更加难堪, 真龙一怒,霹雳雷霆! 轰隆隆一声响,一道电光劈天斩地, 惊雷! 帝王之怒竟然真得能引动惊雷? 又或是谁的通天修为,舞动天塌地陷紫金锤? 众人被那道雷光吸引,抬头望去,空中真的有人! 莫不是昨夜贺兰初真与王神念所见,那名月下御剑飞行的剑仙? 雷光闪的人双目生花,看不甚真切。 又是一道惊雷起,仙音飘渺,如在云端萦绕, “天雷引! 兀那番王! 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辰!” 哐,镗,哐镗, 几名带甲的侍卫忽然面色青紫,腹痛难忍,东倒西歪,跪伏于地。 紧跟着,更多的人开始倒下,场面顿时大乱。 两名高桥尼以及大连翮祖趁这乱局,早就不知遁去了何处。 任城王与小龙王面色陡变,一左一右,抢在身前,护住元宏。 他们此前从来没有和御剑引雷的仙人战斗过,也不知道那种程度的大能会是怎样超然的存在, 但是自古邪不胜正,只要一股罡气在,虽是凡人,也敢和天地斗一场。 庆云不信仙,不信邪,只信他的好兄弟祖暅之。 此时人流耸动,他好不容易挤到暅之身边, 见后者正手搭凉棚仰望天穹,神态自若,庆云的心中便有了底气。 于是他欣然一笑,并不打扰,只是静静的守在暅之身旁。 “我需要一名神射手,像太史叔明那样的神射手。” 庆云嗯了一声,便去寻萧衍。 萧衍是南齐公子,自然也在番客席中, 庆云找到他,倒也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萧衍听说暅之需要神箭手协助,无奈地耸了耸肩。 他的人手都已留在御建兰若保护竟陵王, 此来虎牢,萧衍本是孤家寡人,太史叔明并未相随。 庆云闻言,不禁大失所望,却也无可奈何。 第七十二章 天堑通途九泽网 艳俗端淑两面尼(下) 魏王站在台上,视野开阔。 元法僧护在魏王身边,将这里的情况看了个清楚,于是便小声对魏王耳语, “陛下,臣那二弟见多识广。 他眼下似乎并未慌乱,应是有破解飞仙的法门。” 魏王点了点头,吩咐道, “任城王,召唤暗铙铩护住番客席,务必保证祖公子安全。 我们也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暗铙铩就是王神念直辖的鬼面部队,不但服色面具完全统一,身高胖瘦也都几乎一致,个个跨圆盾背双刀,武器制式亦是一般无二。 元宏的命令一出,几十个黑胴鬼面人也不知从哪里一瞬间涌了出来,在番客席中围出一个圆阵, fqxsw.org 只将暅之,庆云,刘赢,采亭,殷姑娘和萧衍护在了当中,其他人等一并格在外围。 杨大眼,潘竖眼,潘将军,李冲,杨懿,报常侍护着元宏以及几位王爷来到阵中。 “祖公子,你可有法破此妖人?” 元宏为表尊重,亲自垂询道。 “回魏王,法子倒是有。 但是我需要一名可以百步穿杨的神射手。” 元宏听闻暅之果然可破,不由赞道, “哦?祖公子不愧是华阳真人的高徒,居然通此仙法。” “这并非是什么仙法,只不过是些唬人的障眼法而已。 所谓天雷ㄣ,那个ㄣ字并非是引弦开弓的‘引’,而是符篆所用‘ㄣ’字符。 望形知意,不过是些假把式, 将它射下来,魏王便知端倪。” “好,朕这就为你寻一位神箭手!” 元宏将目光四下一转,杨懿便已主动请缨, “陛下,臣杨懿愿意一试。” 元宏呵呵一笑, “杨卿的箭术固然是好的,只是朕还有更合适的人选, 乃是我保义军中箭术第一人,未必会输南齐太史叔明半分。” 元宏手中还有如此王牌,莫说庆云一行远来是客,不得而知, 就连任城王与小龙王也听得是云里雾里,不知所指。 只见元宏向人群中微微示意, “心舞,过来,该是你露脸的时候了。” 心舞,这个名字别致而婉约,顿时燃起了众人的期待。 谁知挤进人群的,却是一名身材矮小长相黑瘦的比丘尼。 “扶南国柳心舞,见过魏王陛下。” 扶南国,柳心舞。 这个人庆云在兰若寺的时候原本是见过的,她也是四夷院的客居僧。 只是她的长相实在泯泯众人,为人也十分低调, 以至于这么长时间以来,庆云对她一直没有留下过什么印象。 可是没想到,她居然是直接听命于魏王的保义秘谍! 魏王手中的底牌,看来还有很多啊。 元宏指着柳心舞对暅之道, “朕来介绍一下。 扶南国女王柳心舞,而今已经是我保义军高级游击。 也许你们之前对她不太熟, 但是她的儿子盘盘国无上僧,应该和你们有过些交道。” 无上僧曾与刘赢有过一番过节,冯亮曾经派人盘查,却再没有对无上不灭二僧追责,原来背后还有这么一番因果。 此时不但是刘赢,所有人的眼光都有些不太自然,显然是不太相信这名黑矮徐娘便是可比太史叔明的保义第一射手。 柳心舞似乎对这种质疑的目光见得多了,并不以为忤,只是喊了一声, “汉子,弓来!” 也不知从哪里飘来乌云一朵,一名中年汉子托了一张大弓跃入阵中。 那汉子面目与中原人无异,只是生的黝黑些,额头还点有一颗金色火焰纹。 他手里这张大弓,几乎与身高等长,比柳心舞要高出一头还多。 这把弓,难道是给柳心舞用的? 柳心舞微笑着接过弓,向祖暅之行了一礼, “祖先生,妾身这把长弓,射程教中原制式远些。 只是那妖人蹈虚百丈,若是想直接将他射下来,恐怕妾身办不到啊。” 祖暅之不信鬼怪妖魔,唯敬奇人异士,他并没有因为柳心舞的相貌生出些许轻蔑甚至怀疑。 因为他一见那把长弓,便知道柳心舞必然精于远射, 于是正容答道, “在下不需要柳前辈直接射人。 前辈满弓射程几何?” “百二十步。” (约两百余米,传统长弓射距。) 暅之向四下扫了一眼,忽然快步走出圈外,拾起一支被扑街甲士抛弃的月牙戟,便又回转, “前辈距我十步,我举此戟,请前辈开满弓射锁窗中央。” 柳心舞也不多话,退出十步,从汉子手里接过一支箭,向暅之点了点头。 暅之看好了柳心舞位置,便转身去瞄那飞仙, 略作衡量后,高高举起了手中长戟。 那戟所示的方向,并非飞仙飘处,当中相差了很大的角度,众人不禁都是一呆。 柳心舞看上去就够不靠谱了,这南朝的书生却也不怎么中用呀。 可是正如暅之没有质疑柳心舞,柳心舞对暅之的指示也没有半点疑虑。 她将身体后仰,倒弯成弓形,定气凝神,引弦如满月,嗖地一声,箭如慧星,准确无误地自画戟的锁窗穿入,直射天穹。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着那支箭矢,眼见它越来越细,消失在泛着银光的云层里。 轰隆,又是一道惊雷! 那剑仙笑声不绝,还是好端端的在空中盘旋。 除了庆云,魏王等少数几人,四周看客的脸上都挂满了黑线。 可是祖暅之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凝神测算,再次举戟, “再来!” 柳心舞依然没有任何疑问,讨箭再射。 如此三次,连魏王都看得额头微微冒汗。 长戟第四次被举起,柳心舞的神情依然坚毅。 她练箭多年,深知在百步之外射中目标是何等不易, 重复同样的动作,得不到想要的结果,这本来就是练习箭术再正常不过的过程。 莫说区区四次,就算四十次,四百次…… 没有成千上万次的重复练习,根本就不可能掌握百步穿杨的箭术技巧。 她既然选择相信暅之,那就相信到底! 目标虚无缥缈,失,才是常态,中,那才是人算天时共同作用的结果。 她的双手稳定,目光坚毅,嗖的一声,飞矢再次穿窗而出,怒趋天穹! 轰隆!又是一声雷鸣! 整个天空一片雪亮, 人们根本无法看清那道箭光, 可是那箭光却倔强地反射着凛凛天威, 划出一道银白的弧光射向云山深处。 》》》》》敲黑板时间《《《《《 关于古人菜篮子那点儿事儿我们还没讲完。那日我们在文中罗列过莫愁姑娘的作品,有:牛肉包心豉丸,大枣塞肉,罗勒拌甘蓝,红烧茄子,薤白蒸土豆,蜜姜,生藕,扁尖炖鸡,佐以紫菜蛋花干虾汤。这里面有很多菜品,都挑战了某些“专家”对于古人菜篮子的认知。我们再次举起宝典,南北朝农学著作——《齐民要术》,来看一看那些只相信西方史学界“哥伦布大交换”“假”说的一面之词,却对本国的经典书籍毫无了解的“专家”本色。 首先我们来说豉丸,为什么挑了这道菜呢?因为《齐民要术》注明了这道菜的出处——《食经?豉丸》:羊肉十斤,猪肉十斤,缕切之,生姜三升,橘皮五叶,藏瓜二升,葱白五升,合捣,令如弹丸。别以五斤羊肉作臛,乃下丸炙煮之,作丸也。 《齐民要术》在现代地位崇高,却不是最早的厨艺专著,至少有《食经》在前。这食经又是什么来头呢?乃是北魏初年名臣崔浩根据他母亲卢氏的口述记录而成。清河崔,范阳卢,都是当时华夏世家翘楚,世代通婚。这豉丸的做法,是标准汉家菜,我们可以看到,当时做丸,已经考虑到弹性的因素了。猪羊肉屑,葱姜香料,看起来就很美味的样子。 大枣,茄子,罗勒,薤白,蜜姜(包括做法),藕,笋尖,这些都是《要术》中有记载的食材,我们先略过不谈,着重将一些在世俗面争议比较大的物种。 甘蓝,最近好像很火的样子,“传说”原产于地中海地区。它在中国古代称为“芜菁”,“葑菜”(《说文》记载葑既芜菁)。芜菁在《要术》中有专门词条,而葑菜在春秋时已入中原:《诗·邶风·谷风》,“采葑采菲,无以下体”。邶,在现在的河南。所以中原的甘蓝种植史,早在春秋之前。因为它属于球根植物,汉代的时候,人们在蝗灾灾年种植,以求生存。《后汉书·桓帝纪》永兴二年六月(公元154年)蝗灾为害,诏令所伤郡国种芜菁以助人食。可见当时的芜菁已经摆脱野生,进入人工种植状态。这比欧洲芜菁主要产区法国的人工种植史,还要早。 接下来我们说土豆。一提土豆,马上就能跳出各路专家,就算不提“哥伦布大交换”吧,土豆的亩产可以吨计,中原如果有这样的作物,哪儿那么容易饿死人?所以在网文界,尤其是历史网文界,凡是涉及到穿越类的小说,大多都要用上土豆梗。土豆出世,天下温饱啊。这时候贾思勰就不服了。 首先我们要解说一下,土豆,属于芋类。《说文》,大叶实根,骇人,谓之芋。芋,泛指地下块茎作物。就算是现在,土豆也被称作,洋山芋,洋番芋,阳芋。有一些众所周知的土生芋类,比如山药等等,它们和土豆没有半点关系,而且从植物学上说,血缘也很远。土豆的近亲其实是茄子……为什么要说这个呢?因为先撇清关系,我们才更容易分辨真伪。山芋与洋山芋(土豆)区别巨大,主要如下? 一,山芋草本,没有地上茎;土豆有地上茎。 二,山芋块茎不均,有大有小,古称多子。土豆块茎大小较均一。 三,土豆亩产高。 有了这种认知,我们再来找农书记载, 《齐民要术?种芋第十六》引西晋《广志》:蜀汉既繁芋,民以为资。凡十四等:有君子芋,大如斗,魁如杵??。有车毂芋,有锯子芋,有旁巨芋,有青边芋:此四芋多子。有谈善芋,魁大如瓶,少子;叶如散盖,绀色;紫茎,长丈馀;易熟,味长,芋之最善者也;茎可作羹臛,肥涩,得饮乃下。有蔓芋,缘枝生,大者次二三升。有鸡子芋,色黄。有百果芋,魁大,子繁多,亩收百斛。 谈善芋,个大,少子(均一),叶如散盖,紫茎!(有地上茎!)味道最好,是块根类植物里最好吃的。亩产多少?这个物种没写,但是有一种叫鸡子芋的,亩产百斛。一斛十斗,本是容积单位,换算成稻米百斛足足两吨有余!结合我们上面总结出的三点,这个谈善芋,更近似土豆,至少是味美!高产!完全具备土豆在农业上的价值意义。中原饥荒,不需要土豆拯救。 《广志》对高产芋类的记载还不是最早的,汉代《泛胜之书》才是农书祖宗:种芋,区方深皆三尺。……一区收三石。 其实汉代就有高亩产的芋,细节不多,我们不瞎猜,但亩产却可以计算。这里说种芋一区方三尺。收三石。亩产也是以吨记的。 关于土豆说的有些多了,没有给最劲爆的紫菜留下太多篇幅,那就直接引原文一句话说透吧:《要术?卷十》,紫菜,吴都海边诸山,悉生紫菜。又《吴都赋》云,“纶组紫菜”也。《尔雅》注云,”纶,今有秩啬夫所带纠青丝纶。组,绶也。海中草,生彩理有象之者,因以名焉。”也就是说古时候的上海人(好吧,那时候还没有上海,反正就是长江口)早就从海里捞紫菜吃了,汉代之前(《尔雅》成书年代)就已有之。 我们可以看到,本文列举的菜色,生长迹象基本都可追溯到汉代之前,到南北朝均具实锤。这主要是因为《要术》的归纳成书。《要术》中记载的蔬菜瓜果品种繁多,有许多我们现代人并不知道与现代称呼如何对应。但可想而知的是,古人厨用料理的选择,并不比现在匮乏多少。 第七十三章 长弓妙算神仙堕 短兵豨勇魑魅狂(上) 那仙人的笑声依然萦绕在天穹,御剑穿空的出尘逸影却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忽然似被雀儿啄破的孔明灯一般倒栽下来。 万众瞩目坠剑仙,尬笑空传旷谷间。 方才还显得玄异莫名的场面,忽然间就显得十分讽刺。 套用一句现带用语,这,就是假唱穿帮啊! 暅之弃戟于地,向魏王笑道, “看,那只不过是一支立体风筝, 内附金属尖刺,麻线是预先浸湿的,故而阴天可以引雷。 他的声音是有人用扩音号角藏在远方山上模拟的。 道理虽然简单,但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却也很难被看穿。 想要射断那根风筝线,更是需要不少测算的。” 魏王摇头叹道, “如此简单的原理,可是如果无人戳破,对于凡夫俗子,无异神迹。 这等装神弄鬼的邪术,除了诓骗愚民,还有什么意义!” 暅之作为道家弟子,对这种指摘并不完全苟同,于是耐心解释道, “回陛下,这天雷ㄣ其实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意义。 道家先贤发明此术,本是为了泽被苍生。” “哦?愿闻其详。” “云霾蓄雷,殃及人畜。 崇山高瓴,皆易波及。 平原生雷暴,农夫牧民避无可避; 山地生雷暴,树木天伐泥石崩落; 城中生雷暴,火警多发旧屋危殆。 但是天雷ㄣ却可以将雷电提前引发,在人为控制下疏导天威。 另外,引雷不但可以控制雷电发生的地点,还能助长雨势。 充分放电之后,云层脱力,即将降雨。 控制降雨地点,增加降雨强度, 这对农耕来说,就是天大的利好…… 君上想用泼水代替沐浴,达到福泽均沾的效果。 那么君上所期的神迹,来了!” 就在祖暅之为魏王解说的当口,黄豆大的雨点开始滴滴答答地落下, 忽而转疾,砸在地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魏王大笑,向抱常侍吩咐道, “起黄罗伞盖,宣天谕,雷殛妖孽,普降甘霖,祈福!” 然后又回头向杨懿低头耳语了几句,二人立即散开行动。 鸿沟高台,贵宾席,百姓观礼处,纷纷撑起十丈黄伞盖,供人避雨。 抱常侍登台高声宣读上谕, 杨懿则带杨家军加紧防务,并且要求贵宾席中所有人员主动上交危险武器,对于部分重点人物,甚至安排了一对一的排查搜身。 爱好中文网 高桥尼和大连翮祖意外露馅,让对方的计划不得不提前发动。 那仓促升空的剑仙风筝,便是敌人心理战的一环, 真正的暴风雨,就要开始了! 郁久闾婆罗门掩藏在西北观礼坪,他一直在等待着时机到来。 之前他得到的计划寄托于飞仙惑心,届时以飞仙风筝自焚羽化为号,他便须率领柔然死士发动进攻。 同谋者原本认为,飞仙惑心计划可以让魏王部队丧失斗志,在场的民众会发生大规模混乱,是时便是出手的最佳时机。 可是万万没想到魏王身边居然也有奇人异士,不但看穿了其中诡计,更神奇的是,竟然,把那只飞在十丈高空的风筝射下来了! 进攻信号已失,同谋众人来不及再行约定,但今日这个机会却万万不能错过。 婆罗门心中略作权衡,立即下令动手! 螮蝀螮蝀,螮螮蝀蝀, 一阵青白吞吐,维持秩序的魏军瞬间扑倒几人。 驻守在坡上的士兵瞬间发现异状,但他们弓弦绷紧,却迟迟不敢射出。 观礼区域毕竟是良民居多,魏王祭天怎能因此落下杀戮的口实? 这些军士还在犹豫,但他们的敌人却不曾犹豫。 东北的观礼坪也有人动了。 封魔奴桀桀怪笑,枯瘦而微微佝偻的身躯在人群中前翻后滚, 封家将带领若干恶汉加入了暴动人群。 东南观礼坪也随之乱作一团,领头的乱党竟是一名中年尼姑。 她的身边跟着一名小伙子,他看上去于刘赢年纪仿佛,不苟言笑,剑法老辣,只是稳稳守在那中年尼姑左近,每出一剑,必有一名魏兵扑跌与地。 不过动静最大的,还在西南。 一名中年汉子朗声长啸,随即振臂高呼, “诸位华夏儿郎! 吾乃先魏平帝冉永曾的后人,冉穑体。 今我华夏河山,先魏故土沦丧夷狄,其何悲耶! 而今已引皇天震怒,示仙迹,显神威,招雷行雨,以昭鲜虏末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昔陈王涉雨中揭竿,与今何似! 顺我起者,可期项刘之业; 助纣虐者,不过外代之奴! 何不随我斩胡虏?” (为何以魏平帝称冉闵,不称更广为人知的谥号武悼天王,在前文的知识点里已有分说。武悼天王似褒实贬。天王等同部落之酋,实是不承认冉闵的帝位的封号,以冉闵后人自居复魏者不可能使用这个称呼。) 这番话慷慨激昂,振聋发聩, 只是可惜,稿子是按照飞仙惑心计划成功的算计写的, 因此皇天示仙迹,显神威云云…… 但是现在,那些吃瓜群众眼见魏王戮神坠仙,谕告普降甘霖,泽润苍生, 这檄文的气势便先天弱了几分。 更要命的是,一直站在魏王身畔的李冲,忽然开口了, “休要再提冉人屠! 三姓家奴认贼做父于先,屈膝陇西李氏于后, 用罢二族权势,均弃若敝履! 我陇西李,琅琊王, 泱泱大族,历数百载不倒, 匡护中原华人,星火相传。 石氏不曾诛我,元氏不曾见黜。 唯有那冉人屠,为独揽大权,竟然对我等百代华族举起屠刀, 太宰李农,尚书王谟满门尽丧! 尔冉氏还有何颜面以华虏大义自居! 匡华人者,自有华族! 文章千年留香,礼制百代永传, 何似尔等披发跣足,仗剑屠狗的跳梁小丑! 不学者无术,与夷狄何异!” 此时各据立场,李冲将冉闵数落得如此不堪,自然是有失偏颇,但是起到的效果却非常不错。 那些听了所谓华夷大义的口号心中有所动摇的热血少年,被李冲这盆冷水一浇,倒也清醒了几分。 而今魏王尚汉制复汉礼,说他是夷狄,无非只是指摘人家祖宗。 黄帝脉出昆仑,嬴秦祁刘,西伯徙自豳地,谁家祖宗敢称根正苗红,世代贵胄呢? 而今元氏尊三皇五帝,重禅嵩山,办官学,崇孔孟,越来越没有夷狄的样子。 其心既同,那非我族类的标签,在北国百姓心中是早已不存在的了。 庆云当年便是因为这种潜移默化,放弃了行刺魏王的念头。 那些在魏王治下百年,生活日渐富足,同时又保留了华夏传统的百姓,对冉穑体此番呼吁实在生不起什么同感。 于是也只有那数十名随他同来的剑客各亮兵刃,策应其他三路烟尘,向魏王立纛处发起了冲锋。 第七十三章 长弓妙算神仙堕 短兵豨勇魑魅狂(中) 远处的山坡上有一尊古塔,似乎是汉代佛家先贤所留,历经百年风雨,已然破败倾颓。 危塔最高层的龛窗斑斑驳驳地爬满了苔藓,透过那处,却隐约可见五个黑巾遮面的人头耸动。 在如此荒僻处,依然各自掩了面目,显然是在做些见不得人的算计。 五人中身材最为高大魁梧者率先发话, “你们华人的手段倒还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龙王的天雷ㄣ已然神乎奇技,居然还有人能将之破去! 厉害,着实厉害!” 手中兀自捧着断线的龙王冷哼一声, “先生用不着说风凉话, 这一次天尊派出了四王直接参与刺杀,应该已经显示了足够的诚意。” “天宗自天尊以下,有八王分管天龙八部。 八王今日既然都到齐了,为什么只下场四位?” 有人用龙头拐杖重重地敲了敲地面,以示发言, “很简单,出手的四王不怕暴露身份。 而我们,都各自有不得已的苦衷,暂时不能站在明处。” 若是庆云在此,定能认出这名持杖老妪就是当日在浮戏山率众截杀小龙王的正主。 魁梧大汉朗声笑道, “魔猴珞珈,梵言地龙。 (魔猴珞珈,通常译法为摩睺罗伽或摩呼罗伽。) 想来魔猴王必然是身份尊贵之人,有此顾虑,却也应当。 只是我有些不太明白,天宗此次计划既然如此周详, 为何未虑胜,先虑败? 看来你们对此次行动也没有什么把握嘛。” 一个甜美的女声将话头接过, “并非是我天宗多虑。 据我得到的消息,魏王安坐,五路叛军已平。 外部环境对我们不再有利,谁知道魏王手中还有些什么底牌。 这一次我们的目的不一定是要成功,只是想逼他亮出所有底牌。” “哈哈哈,说得好! 有时我真想看看锦衲罗王的面纱下,是否也如声音一般精彩。” (锦衲罗,俗译紧那罗。) “找死!” 锦衲王横眉嗔怒,此前一直保持沉默的背剑男子忽然一把将她拉住, “莫起事端,隔墙有耳!” 他看上去身材佝偻,一副病弱模样,似是弱不禁风, 可是一出手便显示了高明手段,竟然轻而易举地捉住了锦衲王的小臂。 魁梧男子想来也颇为担心身份暴露,皱眉问道, “大鹏王有何发现?” (迦楼罗,既金翅大鹏鸟。) “有人林中在窥伺我们。” 魔猴王顿着拐杖道, “老身怎么毫无察觉?有人?几人?” “窥探我们何需人多,只要他够格。 只有一人,可能还是一位故人。” “一人?一人怕他何来? 直接灭口不就是了?” 眼见锦衲罗王如此冲动,大鹏王不免苦笑, “灭口?合我们五人之力,未必能办到。 而且我们必然会因此全部暴露身份。” 毕竟还是龙王见识广博些,听到大鹏王如此说,不由讶然, “那个牛鼻子怎么会来? 北朝的事情和他有什么干系?” “谁能猜得透他的心思呢? 这位朋友,今日可能真的要让阁下失望了, 我们四个人,此番是真的没机会出手了。” 郁久闾婆罗门并未寄希望于什么援军, 就算飞仙惑心术不成功,他们也有必杀的计划,整套计划堪称完美。 作为天宗的干大破王,陷阵在前,乃是应有之义。 (干,盾也。干大破,俗译乾达婆。) 他杀出观礼坪封锁圈的时间,与封魔奴不相上下, 后者也是今日行刺的主事四王之一——夜叉王。 “大破王!看你我谁先攻上魏王宴客台!” 封魔奴放肆地大笑着,似乎丝毫没有将那些不断涌来的兵卒放在眼中。 大魏虎贲虽勇,但哪里是眼前这些魔头的对手? 由于人群里还混了不少百姓,很难形成真正的合围, 反倒让那些刺客抢了先机,借着民众的掩护,在暴雨中左冲右突,撕裂了魏军阵型。 魏王看那架势,知道外围是守不住了,忽然大喝了一声, “不雨无歇!放水!” 只听蓬蓬几声闷响,宴客台的四周忽然弹起了许多掩着泥土的木盖,一股股水流自木盖下涌了出来。 而那宴客台的台阶也有了变化,四面上翘,将台子反拗成了一只方舟。 水涌得极快,瞬间便已是没颈的高度,将宴客方舟托起,变成了湖心的孤岛。 那地下的涌流瞬间便被水面没去,看不到半点浪花,只见大雨如柱般落下。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苍天倒泻,瞬间浇出了一片小湖。 暅之静静观望,心下已是了然。 这定是有人预先挖好暗渠,联通了鸿沟蓄水池, 由于魏王宴客台的地势低于水平面,暗渠的封盖一旦打开,池水必然倒灌,直至于水平等高。 这宴客台一旦浮于水中,便形成了数丈阔的防御纵深,无处落脚, 只要辅以弓箭防御,莫说等闲宵小根本没有办法跨上高台, 就算是习武的高手若想持技硬闯,以武犯禁,那也是以命相博,九死一生。 婆罗门与封魔奴几乎是同时杀到“湖”边,而那中年妙尼也只差了个前后脚, 三路刺客望着眼前一片汪洋,心中不免各自暗叫晦气。 天王冉穑体因为多作了一场戏,是四路烟尘中最后杀到的, 但他乃天龙八部王之首,本就是今日的主事,所知的信息比其它三王还要多些。 1200ksw.net “三王莫慌,我们还有釜底抽薪的计划, 管教那鞑子上天入海,无处遁形!” 安抚完众人,他忽然深吸一口气,又鼓起洪钟般的声音喝道, “我来也!还不动手!” 此言一出,方舟的内部,忽然开始乱了! 在观礼台的外圈本来放有许多圆墩, 南北朝时期筵席席地而坐,这些圆墩并不是给宾客准备的,而是为那些重甲的士兵歇息方便。 只是此时许多圆墩莫名弹起,甩出两道弧光,四下暴走,周遭无辜者稍有躲避不及便会被斩作两爿! 方才已有半数的甲士和宫人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均是腹痛如绞,萎顿与地。 有些甲士因为身体不适,连甲都褪了,此时根本无力闪躲,只能任那上下翻飞的怪兽无情杀戮? 血点和着雨点四处飞溅,空气中弥漫的腥气也不知是出自血水还是雨中的泥土。 在暗铙铩阵的内圈,本来不该出现这样的圆凳, 但是也不知被什么人趁乱塞进来几只,这时候也漫天旋转,发起了无差别斩杀。 好在内圈中的诸人均非等闲之辈,混入的圆凳数量也不多,闪躲一时却还不成问题。 祖暅之见这机关凶猛,眼下又不识得路数,急忙高声叫道, “五弟!你的剑重,斩它的圆刃! 大哥!想办法按住一个!” 第七十三章 长弓妙算神仙堕 短兵豨勇魑魅狂(下) 兄弟几个都是遇事果决的性子, 庆云得了指示,马上拎起重剑干尝断追着一只圆墩削了过去。 那圆墩虽然飞得极快,轨迹也非常不规律,但仍未快过了庆云的剑, 没几个照面,双刃就被削去。 老虎失了爪牙,不过就是大号的猫,又何足惧哉? 元法僧一声龙吼,抢近了身, 大手印如天王覆塔般,一把将那木墩按了下来。 暅之急忙上前,略微摆弄了几下,便了解了其中原理。 原来这是一个预应力的机关,需要预先上紧中轴,将麻线绞紧蓄力。 在圆墩底部有锁止孔,只要锁止孔内插入木楔,机关便不会运作,像普通的木墩一样老老实实蹲在那里。 但是应该还另有机关控制所有的木楔,一旦那些木楔被抽去,麻绳便会自行松开,带动刃刀旋转。 这种绞盘装置比现代的金属弹簧自然效能要差许多, 绞盘松开时固然能够提供强大的爆发转速,但马上就会偃旗息鼓。 眼前这个装置巧妙就巧妙在利用了墩状外形,里面一层层也不知道叠了多少层绞盘, 只有上一层绞盘完全脱开后,才会触发下一层绞盘发动, 如此周而复始,等到里面成百上千的绞盘全部松脱,恐怕也要转上小半个时辰。 在每层绞盘脱开后,还会触发四周的木楔弹出,模拟跳跃, 每次触发弹出的木楔方向个数均不相同,所以那圆墩的跳跃的方向也让人难以捉摸。 贵宾筵席四周立有甲士,那些木墩的位置都是事先规划好的,做些手脚并非难事,但投入圈内的机括就只能靠内鬼主动引动了。 这些机关做得着实精巧,若非亲眼所见,就算是暅之,一时间也难有灵感设计出如此复杂的装置。 只是眼下暅之无暇感叹,更无暇向众人解释这机关的奥妙,只是翻身拾起那柄月牙戟,倒持木柄,看准一只飞墩,唰地刺了出去。 那飞墩菊花一紧,中轴卡死,顿时停止了动作。 暅之将那木墩高高挑起,向四周喊道, “用长兵器刺中木墩底部圆孔,它们便会停止! 然后统一甩入水中即可!” 四面魏军纷纷开始响应, 尤其是神箭手柳心舞,这时双目放光,按捺不住技痒,立即开始了女子多向飞碟射击赛的个人表演。 只是这方舟的最外围,因为木墩太过密集,几乎已经被攻陷。 只有三道人影还在那木墩阵中依稀支撑。 等等,他们在干什么? 魏王对其中的一位并不陌生,他本是太子身边的内侍林凌期! 太子被废后,他被贬为宫中杂役长,莫不是他怀恨做了刺客倒钩? 他身边一名汉子,接过林内侍递来的浮物,随手抛出,也不分大小轻重,竟然能将那么多东西均匀撒在前方数丈的水域,显然也是个练家子。 庆云还记得这人相貌,正是昨夜一起被带到元澄住处接收问询的临时厨役抱大僓。 另外一人,明显是机关好手,在他面前,那些木墩就像是豢养的宠物一样,温顺异常,不会伤及三人分毫。 眼见湖面上有了浮物,封魔奴身后走出一人,朗声长笑, “来来来,待我羽陵仙人为你们开路!” 羽陵仙人也不知自那里抢来一卷搭彩棚用的红绸, 他将红绸的一头交给封魔奴,随即迈步跃入湖中,双足渡虚,一次起落便是丈许, 足尖在浮物上轻轻一点,便即再次飘出。 宽袍广袖,豪雨惊澜,身系十丈红绫,兔起凫举,倒真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 可惜他不是什么真正的仙人,只是番国高丽的一名低阶武官,身上的道袍也不伦不类,煞去许多风景。 羽陵氏本是东胡姓氏,算起来还是鲜卑的支脉,其部归化高丽,却只得了仙人这个十三品的小官。 后来他接受渤海封氏招揽加入天尊,一心便是想一展所长,终有一日出人头地。 此时他仗着自己轻功高妙,率先登上方舟,双足踏定方舟侧舷,又是一阵纵声大笑, “哈哈!今日诛杀魏王,我高丽羽陵仙人,当得首功!” 他话音未尽,得意忘形之时,忽然感觉胸前一热, 低头察看,只见一支长箭已然穿胸而过。 柳心舞连看都没再看他一眼,又继续去射那漫天小蜜蜂去也。 好在林内侍三人,受那木墩雨的掩护,不虞轻易被长箭穿心。 抱大僓手疾眼快,一把抓住红羽陵仙人的尸体,连着那截红绫一齐扯了下来。 红绫的两端都被固定, 有红绫想助,稍微有些功底的练家子便不难登上方舟了。 自知没那两把刷子登舟的死士,拼死抵挡着合拢而来的魏军。 天王冉穑体一声长啸,率先踏上红绫, 紧随他身后,封魔奴,封家将,婆罗门,闾龙驹,中年女尼,快剑少年,以及若干好手都效颦昨日莫愁姑娘,滑纱而行,攀上方舟。 因为视线被侧弦挡住,柳心舞望不见绸桥,只是尝试发了几箭, 但是登桥的都是高手,飞矢难伤。 柳心舞只能作罢,集中精力,专心应付那些飞墩。 这许多好手涌进方舟,雨中便展开血腥的贴身搏杀。 以刺客的质量来看,几乎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 对方不弱于婆罗门的好手,有五六名之多。 可是要说单挑放对,眼下魏王阵营还真没有谁敢夸口必胜婆罗门。 不过混战并非只逞匹夫之勇,否则魏王十八年前就已经交待了。 他既然坐在这个位置,早就见惯了这般场面,因此魏王已然可以好整以暇保持风度。 但王神念则不同,他职责所在,必须严阵以待,半点马虎不得, “举铙铩!” “诺!” 随着王神念一声令下,暗铙铩部齐齐应是,声音如出一口,动作也是整齐划一。 他们伸手解下背后圆盾,那金属小盾竟是双层,可以一分为二,和统一制式的藤甲配合,轻易便能安装在在小臂上。 tsxsw.la 随后他们再自背后抽出双铩,短铩刃如新月,握柄却不似寻常刀剑顺着刀身方向,而是如旋棍一般侧向生出。 这样的弧形刃,既方便旋转,又可以在盾牌的压制下,借用小臂的力量猛劈,弥补了常人腕力的短板。 鬼面黑胴,铙铩俱明,王神念带着众人往那里一站,便是杀气腾腾,气势上先强了几分。 可是亡命之徒,何惧死耶? 最先发起冲击的,并不是刚刚跃上方舟的那些刺客,而是混在贵客席中的一些细作。 他们当中有宫人,杂役,甲士,四夷宾客,猝起发难,顿时伤了不少外围兵卒。 大连翮祖不知又从哪里爬了出来,混在细作队伍里。 庆云向他的身边扫了一眼,不禁又是一怔。 》》》》》敲黑板时间《《《《《 这一节当中出现了自走机械。在中国历史中从来就不缺乏有关自走机械的传闻,比如先周匠师偃师(今日故偃国以其名为市),比如墨子,公输般。所以在文出现这种机械大家也不要惊讶。这些机关木墩出自何人手笔呢?当然也是大有来头的人物,而且他的名字已经在文中出现过。但是笔者只要不解密,各位看官那是一定猜不到的,这个梗用得实在太生硬,太狗血了。 接下来我们再点一位龙套,羽陵仙人。北魏时期高丽官至分十三等,仙人与褥萨凡并列为第十三等,这的确是事实设定。《周书·卷四十九》:(高丽)大官有大对卢,次有太大兄、大兄、小兄、意俟奢、乌拙、太大使者、大使者、小使者、褥奢、翳属、仙人并褥萨凡十三等,分掌内外事焉。 你看,东北人管大佬叫大哥,那是有历史渊源的!人家大兄弟是二品官呢! 哎?等等,怎么是东北不是某国?拜托,研究一下古代地理和考古,南北朝时期的高丽国和现在的半岛国家有什么关系?不过后来半岛流行花郎文化,他们的首领也叫国仙,大抵是一个意思。至于羽陵部投高丽,也是北魏年间发生的史实,《通典》:魏太武帝真君以来,岁贡名马,于是东北群狄悉万丹部、阿大何部、伏弗郁部、羽陵部、日连部、匹黎部、比六于部各以其名马文皮入献,皆得交市于和龙、密云之闲。其后为突厥所逼,又以万家寄于高丽。 讲完龙套说正事,我们的暗铙铩部队,之前我们就埋过伏笔,说这是一支传统比衔枚更加悠久的隐秘部队。本节终于解放完全状态,好霸气啊。看过《斯巴达300》的朋友们一定对波斯薛西斯王座下的长生军印象深刻,那样的面具,胴甲和插刀方式,这不是……日本武士文化吗?是,也不是。是,因为这搭配风格却实和日本武士文化很像,但薛西斯纵横中亚的年代,日本原住民还在给绳子打结呢!是什么原因让中国一东一西两个地区有如此相似的武道文化呢?我们可以展开来看。 金属面具,在中国史前古蜀文化就得到广泛应用,殷商时期也盛行此道,中国考古学家在殷妇好女将军墓中就发现不少青铜面具。 染色胴甲,秦人善之,以黑为肃,为德。 所以带面甲的具足步兵,在中国出现的时间比波斯更早,殷商,先周甚至史前就有相应实例了。 暗铙铩,本来是波斯长生军(又不死军)的本名(Anau?a长生者)对音。但其实这只军队的本名并没有通过波斯语记录下来,而是以?θ?νατοι的对音出现在希腊典籍里。因此欧洲史学家也曾经一度怀疑过这个名字究竟是出自Anau?a还是An??iya(伙伴)。其实他们不用怀疑,研究中文对音,更适合这个名字。暗,是取其隐秘,黑甲的寓意。铙,是圆形薄边金属器皿,有柄,可做乐器,也可为武器(飞铙),等同于我们文中刃盾的设定。铩,这种先秦武器在汉代已经弃之不用,本身就很有学术争议,但却是我们理解暗铙铩文化的关键。 《说文》:铩,铍有镡也。镡,剑鼻也。云铍有镡者,则知铍有不为鼻者矣,如刀裝之铍不为鼻者也。贾谊曰:锄耰棘矜,非铦于钩戟长铩也。张衡曰:植铩悬瞂,用戒不虞。曰长曰植,则铩有柄,有柄故不为鼻。薛综解一曰铤,似两刃刀。铤伟其上出之锋也。淮南书:飞鸟铩羽。许注曰:铩,残也。左思赋亦曰鸟铩翮。此等铩字乃引申之义。铩可残羽,故凡见残者曰铩。公羊作摋:宋万臂摋仇牧,碎其首。何云:侧手击曰摋。 总结: 1.说文原典称铩是有剑鼻的双刃刀。 2.后人根据《过秦论》和张衡所言,长铩,直铩,认为铩有长柄,不该有鼻。 3.薛综认为铩是三尖两刃刀 4.铩是一种非常霸气的兵刃,极易致残。因此铩羽,引申其意为致残。 5.又有一说,侧手击曰摋,铩。殺为杀繁体。 求同存异。铩应该是双面弧形刃,侧持侧击,极其凶残。长铩是加了长柄的另一种兵刃,弧形刃加柄,类似现在二次元常见的死神之镰。这种兵器在秦军中非常常见(贾谊《过秦论》),后来因为太过残忍而被弃用。但是它留下的致死致残的刻板印象,远慑欧洲,至今不绝。欧洲人为什么会恐惧这种被弃用的东方先秦兵器,附之以死神文化元素呢?在这本书的后半段会讲解原委。 总之,暗铙铩是指黑甲遮面隐于暗处,持盾利刃,进行无情砍杀的神秘之师。这种文化影响了中国东西两邦,从语言学上,也只有用汉语才能完美为其溯源。 第七十四章 天王争功斗地虎 宝塔崩颓落河腰(上) 这支细作的带头人,体态肥硕,身穿僧袍,一柄九齿钉耙舞得是虎虎生风,竟然是冯亮座下保义朱僧生! 魏王唏嘘一声, “老朱果然有问题。” 庆云忽然想起那日与小龙王自浮戏脱困后,小龙王曾经对他说起,冯亮并不完全可靠。 他和他手下一行,都是被魏王送去兰若验金的。 结果,深沙死了,拔拔反了,现在朱僧生也露出了獠牙,那么冯亮? 眼下想这些并没有用处,刀光剑影都已经晃在眼前! 大连翮祖方才不小心露了马脚,致使刺王计划猝然发动,心中正自懊恼,于是便将那股无名邪火全都发泄在了眼前的战斗里。 他抢在朱僧身前,一连劈倒几名魏军,冲到了暗铙铩布成的圆阵面前。 这名高车大汉才不惧那青铜鬼面,他此时已是满脸浴血,面目狰狞,远比那冷冰冰的青铜鬼面恐怖得多。 二鬼相逢横者胜,砍就是了,鹱怕鹱呀? 大连翮祖举刀便向身前的鬼影砍了过去,可是对方却一动不动,静静地等着大连手中钢刀落下。 刀劈在黑色藤甲上,发出“托”的一声,轻轻弹起,便滑向了一边。 大连翮祖收势不住,重心已失,踉跄着向前跌去。 他心道一声不好,对方一定会在这个时候反击! 在大漠瀚海骑马砍杀,死中求活,让他在搏杀方面积累了丰富经验,即使是在最不利的局面下也不会坐以待毙。 于是大连翮祖用右脚用力踹向了自己左脚踝,身体瞬间侧向翻到。 他在生死之间的反应之快,抉择之坚,绝对不弱于那些武学名家。 而那名被劈中的鬼面人身披重甲,自然没有大连翮祖这么灵活。 在大连做出了一连串动作后,他也只来得及做出一个旋转。 对,就是旋转,像刚才漫天飞舞的木墩那样旋转了一圈,弧形短铩便将大连翮祖连肩带背地撕落一块。 大连翮祖连叫都没有来得及叫出一声,便如死猪一样栽倒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了。 朱僧生在保义军中厮混多年,虽然地位低微,也不曾见过暗铙铩出手, 但王神念那日月争辉,刀盾联璧的名头,他多少还是听说过的。 他见冲在前面的大连翮祖一个照面就变成两爿,急忙身子向后仰倒,肥胖的身躯咕噜噜向后滚去。 身后得同伴被他这吨位的肉弹战车一撞,自然不是骨断便是筋折,但至少都还保住了性命。 而那些依旧自两翼冲出去的哥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两行人流如同飞蛾扑火一般,连噼啪的爆响声都不一定来得及发出,便化作一蓬赤雾,两片东西。 那些鬼面人仍然如机关一般,仿佛未曾挪动过分毫,只是在有人扑上时,偶尔旋转一下,寒光一闪,热泉一注。 雨还在下,方舟内也已经开始积水,满是鲜红的颜色。 冉穑体沿着方才细作破开的路径,快步奔来,足下溅起朵朵桃花。 他撞见朱僧生倒滚回来,暗骂一声不中用,便一脚踹将过去,竟然将那肥硕的身子踢得凌空飞起。 那力道用得巧妙之极,在肉球高高越过人墙后,余力冰消,势如落雁,直坠向圆阵之中。 朱僧生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这不是将他往死地里送,只能进无路退,硬是压上自家性命了么? 事实证明,他是真的多虑了,眼前的博弈,他还没有入局的资格。 五六只圆盾横空飞出,斩断层层雨帘,沿着旋转的方向,甩出螺旋形的珠链。 飞出时挂的是水晶,颇黎,晶莹通透, 飞回时已变成了玛瑙,红珊,鲜艳欲滴。 啪嗒! 一团软趴趴的物什砸在了黄罗伞盖上, 为魏王举伞的小黄门被惊得打了个哆嗦。 那物什像是蘸饱了墨汁,自伞盖上缓缓滑落时,留下了一道遒劲的悬针,将留白处散落的墨点也都衬得格外肃杀。 朱笔,勾决。 朱僧生,寿尽,兵解。 冉穑体踢开朱僧生后,脚步并无丝毫迟滞,依然全力前冲。 他对自己的剑术有绝对的自信, 身为天宗八王之首,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平日里行走江湖,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面具下的御剑山庄甲一号剑奴! 他的剑术本就不在四凶奴之下,之所以被挤入了十天干,其实只因他并非出自五大剑派嫡传,而四凶奴则是论资取士自剑宗以下四大剑宗各纳一席。 冉穑体自诩文韬武功均不下与人,可是偏偏在天宗仍然被那名高深莫测的宗主所压,在试剑山庄也无法与五大剑派的高手并称。 虽然他在人前从来没有吐露过分毫,但心底其实一直憋了一股气。 他要正名!为自己正名! 天王的领导力不输天尊分毫,剑法更不屈居五家之下! 眼前这些缩在龟壳里的大头兵,如何会放在他眼里? 天王出手便是五剑,一名鬼面人首当其冲。 那人不敢怠慢,扎稳马步,严阵以待,已然准备在承受一番猛攻之后旋身反击。 可是天王的剑锋甫一触及藤甲,那鬼面人立即察觉不妥, 他的身体如同被重锤猛击,硬生生被轰退了数步。 一口鲜血喷在面具上,反溅的血水迷了他的双眼,呛入他的鼻中。 鬼面人虽然重伤,后退,但依然未倒。 那藤甲显然经过特殊工艺处理,韧性极佳,表面光滑,寻常刀剑根本无法侵入,对着甲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天王一出手便伤了一名队员,已经是王神念接手暗铙铩以来,该部遭遇的最大挫折了。 一旦有人后退,阵型便出现了缺口, 冉穑体连想都没想,提剑便向里闯。 但暗铙铩是一支铁军,他们并非单独行动的乌合之众。 一名队员被迫退,两边的同伴立刻向缺口收拢,一边旋转,一边收拢! 天王一声怒喝,剑如流虹,铿铿锵锵不知在靠拢过来的两人身上斩了多少剑。 那两人方才见到同伴遭受重创,便已经学了乖,身形斗转一刻不曾停歇。 仅以刀剑之利本就砍不透藤甲,再被那高速的旋转卸去了力道,伤害着实有限。 反倒是短铩带起的锋芒,森寒刺骨,令天王也不敢直撄其锋,只能暂时放弃突破,向后退了一步。 两名鬼面人吃了冉天王的乱剑,浑身骨头也如散架般酸痛不已。 他们旋转着向阵中退去,周围的同伴则如履带一般顺序移动,又将缺口填起。 思路客 方才退入阵中的几名伤兵,借助小跑调整片刻,已然恢复了大半战力,依照王神念得指挥,补去了阵型的远端。 等到紧随冉天王身后的婆罗门撞上前来,阵型已然重归完璧,再无破绽。 第七十四章 天王争功斗地虎 宝塔崩颓落河腰(中) 婆罗门也想如天王那般闯阵, 可是螮蝀一阵连闪,恰如蚍蜉撼树,谈何易? 婆罗门的剑法出自关外乱披风,以快见长,难以捉摸, 他又改良武器,优化套路,才有了现在无相劫的法门。 用以突袭刺杀虽有奇效,但是在眼前具足重甲的阵战当中,他那些把戏无异隔靴搔痒,百无一用,徒增笑耳。 这些训练有素的精兵若单论武学造诣,和眼前诸位大家所差何如天渊? 但是他们借助甲胄盾牌,双铩助力,依靠王神念的调度和士兵们果决的执行力,每个人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坚壁。 婆罗门无功而返,封魔奴一样没有什么好方法。 他的逆兲掌法绵里藏针,根本无法渗透入藤甲之内。 而那些鬼面人的招式简单蛮横,完全是凭借双铩的武器特性, 他当然可以料敌机先,却苦于无计封杀对方不虞退路的无脑劈砍,无法施展截剑道的长处。 刺客队伍前冲的势头瞬间便被阻滞, 其势一衰,陷入僵持,那更是训练有素的魏军所长了。 又是一道惊雷劈下,雷摧秀者,向高而殛。 引雷的风筝已被击落,荒山古塔便岌岌可危。 “看来这塔撑不了多久了,可不像是什么好兆头。” 龙王出身道门,说话总带着几分神叨叨。 魁梧大汉刚想数落他几句,只听头顶一声闷响,自脚底涌上一种酥麻激爽的刺激,将他的头发根根乍起。 扑簌簌一阵泥灰滑落,又给蓬起的棉花糖发型染上了一层奶奶灰。 悉悉索索,哗哗啦啦的声音不绝于耳,这年久失修的斜塔,怕是真的撑不住了。 五人瞬间都有了反应,虽然不曾事先约定,但似他们这等人杰,何须调度? 须臾之间便各自挑了一个方向,掠下石塔,向林中散去。 石塔轰然倒下,断裂的塔身翻滚着落下山崖,和着泥流沙石,冲入滚滚汜水。 土崩瓦解之中,四散逃开的五人同时感觉眼前一寒,仿佛同时投入了一张大网, 用剑气织成的网。 锦衲王终于知道刚才自己的判断有多么可笑。 果然,合眼前五人之力,都未必是那林中人的对手。 除非, 除非修罗王也在这里,或许还有机会一战。 阿修罗,本就是天龙八部传统中最强战力的代表。 他是天尊这些年来秘密培养的终极武器, 他已经不是一个人,只是一种武器,用来杀人的武器。 无论一个人的武功有多高,他始终是人。 是人便会有情感,有弱点。 而一件武器,则没有弱点,天生无情,无忧无怖,故而无敌! “阿吉,该你出手了。” 中年女尼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因眼前的局势感觉丧气,还是再为接下来要发生的惨剧而惋惜。 她身边的少年表情呆滞,似乎智力有些落后同龄。 当他听到女尼的命令后,先是愣了一下,仿佛好不容易才理解了中年女尼的意思,木讷地摘下了背后的长剑。 剑鞘是乌黑的,虽然已陈旧,却仍保存得很完整, 杏黄色的剑穗色彩已消褪了,形式古雅的剑锷却还在发著光。 那剑看上去并不像是名师铸成的利刃,也并非什么广为人知的古剑或是凶器, 但少年人脸上的倔强却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危险气息。 剑,出鞘, 少年,起手。 他的动作一直很慢,让人感觉有些呆萌, 但这一出手,就是十三剑,毫无停歇,暴风骤雨般的十三剑! “是他!” 魏王,任城王,王神念,康桑,庆云,一见少年出手,几乎都忍不住要叫出声来。 连出一十三剑令崔祖虬毫无还手之力的那名超级高手,竟然就是眼前这名木讷少年! 那少年的剑不但快,而且精准。 藤甲的藤条虽然编织绵密,层层交错,但终究还是有条有理有缝隙。 剑锋至,批大郤,导大窾,以无厚入有间,故能在交错的藤条间游刃有余。 可是剑锋终是刚物,钻透两层甲隙便再不能深入, 剑锋虽止,剑气尚有余力,杀意依然不歇。 那种杀意如龙走蛇形,继续穿行于藤甲纹理之间,破重甲,入肌理,直侵脏腑。 一连十三剑,心,肝,脾,肺,肾,胆,肠,胃,膀,喉,尽为剑锋所摧。 (肾肺分左右,肠有大小,故为十三脏) 中剑的鬼面双膝一弯,咕咚一声跪坐在地, 如此跪了片刻,终于又失去了平衡,再次向前扑倒,拍落积水中,溅起半尺桃红。 所谓剑气,有质而无形,完全是一种传说般的存在。 现代的物理学家,是一定不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的,但心理学者却存在不同观点。 据说如果将人的眼睛蒙起,只要用刀背轻轻在他的手腕上滑动,并让他感受到液体在手腕上的流淌,虽然没有直接切开他的血管,但只要不断给他血液即将流干的暗示,那么这个人很快便会死去,而且死状和失血完全相同。 剑气和杀意,就是这样一种存在,将剑招的气势发挥到极致,产生碾压般的心里暗示。 那少年本身就像是一柄剑,冷酷,无情,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当少年的剑轻易,准确,如毒蛇一般没入藤甲之时,那种坚毅的表情,坚定的手腕,没有任何人会质疑那剑是否真的刺入了鬼面人的身体。 连中剑的鬼面人自己也没有。 于是,他倒下了。 一旦有第一个人开始倒下,那么这种杀意就不再是一种心理暗示,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第二名,第三名鬼面人也开始倒下! 那些暗铙铩死士的武功本就不如眼前这些武林高手,又因着了重甲,行动也并不似常人那般灵便。 他们所依仗的,不过就是不死的外挂,短铩飞铙的锋锐。 一旦他们的依仗不再足以依仗,瞬间便告崩盘。 “压制那名少年,迅速收缩阵型。” 王神念的指令发出,自己也跟着动了。 他虽然也是重甲擎铩,但身形矫健,毫无迟滞的感觉。 王神念与普通暗铙铩死士的差别,就像是二次元界敢达之于杂鱼机甲,网游副本的boss之于路人怪。 156n.net 外挂对他有利的部分,已经与他的能力融会贯通,成为了他的能力; 外挂对他不利的部分,他已经通过刻苦的锻炼克服,被他所习惯。 别人披上了这层甲,就像背了一层累赘的龟壳,只能靠集体作战弥补行动力的缺失。 而他披上了这层甲,却好似天生玄武, 如虎添翼,如蟒探爪! —————— 推荐《我是个么得感情的杀手》,中秋月明的新书。 我,似鸽杀手; 我,么得感情; 也,么得钱。 我是易姓匿迹的易海舟; 那个四大发明精通一半的男人; 我不想跟你说话,并朝你扔了个BENG…… 第七十四章 天王争功斗地虎 宝塔崩颓落河腰(下) 王神念一动,康桑便也动了, 康王联璧,睥睨天下,觑屑趾扬。 天王冉穑体自然也不会闲着, 他没有修罗王那样绝情的剑法,无法像他一样给与鬼面人毁灭打击,但他可以扩大混乱,冲破阵型。 “阻止他们结阵!” 他的口令一出,身后那些魑魅魍魉刀剑并举,便一起冲了上来。 小龙王早已技痒,眼见暗铙铩的圆阵不再无懈可击,被卷入战团不过迟早之事, 那么迟不早,不若主动出击! 小龙王一动,几名结义兄弟也都纷纷拔出兵刃, 既已盟誓,进则同进,退则同退,共赴刀山蹈火海,又何须理由? 柳心舞的箭术在这样的战斗中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她向身边的中年汉子递了个眼神,后者朗声一笑,如枭掠起,也加入了战团。 李冲似乎对眼前的战局不大乐观,谨慎地询问道, “陛下。高统领,此番没有随队护驾?” 魏王微微一哂, “不曾。朕的后妃皇子也没有尽数跟来,总有人要坐镇金镛城。 怎么?高菩萨不在,我们就过不了这一关?” 金镛城内,宫帏深深,檀香缭绕,流苏摇曳, “你,这……死,鬼…… 答应,人家的,都没做到…… 只知道用这种法子讨好……” 她,是魏王最宠爱的昭仪。 他,是魏王最信任的黄门郎。 但他并不能算是一名完整的男人, 只是眼下在腰间缠了?艾根,便也能勉强扮演男人的角色。 也许用勉强这个词并不太准确,因为?艾根无枯无荣,永远结实饱满, 只要掌握好要领,控制好进退招法,高菩萨甚至觉得自己比男人还要男人。 他很享受这种错觉,她也是。 ?艾是一种枯藤,虬结无刺,表面光滑,刚柔适中。 因其名字与史上著名大能嫪毐同音,形神兼似,故有能者取之以行嫪毐之事。 魏王万万没想到,他最为倚重的黄门郎,居然,居然有如此假龙戏凤的能耐。 冯昭仪正被摆弄得三魂不守,七魄欲飞,马上就要灵台洞开,破境太虚。 忽然听见宫外一阵骚动,就仿佛一盆冷水自天灵浇下,什么三魂七魄全都战栗着缩回了一团, 那些香酥软蠕,全化作了酸痒不适,好不煞风景! 谁!刚才明明已经吩咐过下人不得打扰,还有谁敢在魏王离宫祭天,皇后出家蛰居的时候捋她冯昭仪的虎毛? 她又羞又愤,急急披挂,却又怎能完全遮掩住这身窘态? “何人如此大胆?” 冯昭仪怒吼道。 “我!” 彭城长公主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怒气全然不在冯昭仪之下。 高菩萨虽然躲的块,但这一帏腥臊又怎能掩人耳目? 彭城长公主见状,焉能猜不出发生了什么? “怪不得,怪不得! 在嵩山欲对嫂嫂不利的,果然是你的人!” 冯昭仪本来炸毛欲怒,此时听到彭城长公主的指摘,整个人就和刚才一样,忽然就泻了气, “你,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难道你不清楚? 我刚刚从嵩山回来,在那里碰到几名善舞太极跟的花郎。 因为我与嫂嫂年纪仿佛,竟被错认。 还好我不似嫂嫂那般弱不禁风, 不然便已没命回来撞破你的好事了! 外面传言沸沸扬扬,说嫂嫂不守妇道豢养花郎, 眼下看来,你才应该是那些花郎的正主吧!” 冯昭仪双唇颤抖, “你,长公主莫要乱说。 难道我还会对自己的亲姐姐不利不成?” “昭仪虽然得宠,但在后宫总还有诸多顾忌,不能只手遮天。 没有皇后这块牌坊遮羞,终是不太方便。 嫂嫂!你说是也不是?” 彭城长公主的两片薄唇如刀般犀利,冯昭仪本就理亏,哪里招架的住? 只能狗急跳墙威胁道, “长公主你莫要乱来! 若真是撕破了脸面,你就敢笃定魏王他会信你?” “他是我的哥哥,元氏大好男儿, 难道反倒信你这个冯氏狐媚子不成?” 门外风雨不停,彭城长公主闯来甚急,并没有掩住殿门, 此时劲风倒灌,将绣床畔的流苏拧做一团。 今日的魏宫,怕是得不了清净。 一片绿叶被秋风送入黄罗伞盖,粘在了魏王鬓边。 魏王微笑着拈起,轻轻甩开, 他望了望雨势,安慰李冲道, “不要怕,雨总会停的。 这雨虽大,却还不至翻了船。 走,我们退上高处。” 暗铙铩的圆阵已然有了缺口,魏王捉过李冲的手,从圆阵后方开口处退了出去,直上王座高台,竟然大喇喇地坐了下来! 王神念与康桑已经缠上了那名唤做阿吉的少年。 王神念的短铩并不比对方更快,但他有两柄,他还有臂盾,他还有队友。 康桑的剑样式奇特,是一柄夜魄啼古剑,剑身蛇形如波浪般弯曲。 少年的剑与那蛇形古剑一触,便会沿着波浪线摩擦滑动,被卸去大半力道。 可是那少年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迅速适应对手,调整着自己的套路。 此番一十三剑虽然明显刺出得慢了些,但双铩两盾一柄剑也只是堪堪将其尽数挡了下来。 康王以二敌一,竟然连一点攻势都取不到。 但他们本意也并非想要进攻,他们只想将少年拖住, 只有他才是战局的关键,只有他才能突破暗铙铩的防御,只要拖住他,主动便始终掌握在魏军手里。 不过那些刺客此时也是一般心思, 封魔奴与三名义子率先夹攻康王,想帮阿吉分担一下压力。 元法僧,刘赢与庆云三位一体迎了上来。 三人的武功比起封魔奴都想去甚远,但又高出那三犬一截。 不过三人优势互补,配合日趋默契,这一番短兵相接倒也是全然无惧。 元法僧的大手印大开大合,主要起到撑开打斗空间,压制封兲掌法的作用, 而刘赢和庆云剑术杂学百家,均自成一格,东一招西一剑的施展开来,竟也让封魔奴的截剑道一时无迹可寻,占不到上风。 魏王独坐高台,指点江山,笑着对李冲道, “庆云那少年的进境当真可称神速。 孤初见他时,他的剑术最多也只能和崔休闾龙驹这样的小字辈一争短长。 可是短短不过一月光景,却已经能和封魔奴这样的人物走上几招了。 此人若是真能为孤所用,实乃快事一件,当浮一大白!” 李冲立在魏王身旁,神情非常紧张,生怕有人不顾一切越过圆阵,直奔高台。 但天子出言,他也只有恭谨对答, “回陛下,庆小侠难道不是已经为陛下所用了么?” 》》》》》敲黑板时间《《《《《 夜魄啼(Yavadvipa),既今日爪哇岛,《后汉书》称叶调国。前文困住佛家大能达摩祖师的叶调天蚕,也既东南亚皇蛾,同出此地。在康泰《吴时外国传》中,此地称斯调,晋时《法显传》,此地称耶婆啼。晋与南北朝近,本文取此音。 《三国演义》中赫赫有名的董卓帐下督华雄,在早期版本的《三国志?孙坚传》中本作都尉叶雄。《广韵》也记,叶:又姓也。吴志孙坚传有都尉叶雄。《通志·氏族略》,《资治通鉴音注》均做叶雄。今本《三国志》取《四库全书》本已改为华雄。之所以有叶华之误,一说叶雄本姓Yava。东汉永建六年,叶调使节访华献贡,子孙留于华,以叶为姓,传名竹帛。《后汉书》记:顺帝永建六年,日南徼外叶调王便遣使贡献,帝赐调便金印紫绶。 金印紫绶,乃是王侯之制。传名竹帛,名垂青史之意。观《后汉书》《三国志》二史,叶氏留名其上,仅叶雄一人而已。时叶氏并非望族,在当时九品中正制度下,可以忝为都尉的叶氏士族,也就只可能是叶调叶氏一支。Yava发音近叶近华,后人或有所误,评话口口相传,引为华雄。宋代之后三国相关评话几近定本,修书人将《志》反录为华雄,《通志》既持此观点。 在吴人的大航海时代,康泰曾登此岛。本文中康氏后人康桑持夜魄啼古剑,便是这个原因。关于康氏,其实还别有一段渊源。我们知道半岛三国高句丽,新罗,百济统一于新罗。新罗崩盘后,一个叫泰丰国的国家崛起,一统半岛,才有了后来的王氏高丽。王氏高丽开国国君高丽太祖名唤王建。 这个王建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份,“号称”是唐朝皇族后裔(那TMD怎么姓王?)。所以王建的父系身份是靠不住的。但是其先人母系身份却的的确确来自中国。根据《编年通录》,《高丽史节要》记载,卫康叔的六十八代孙康虎景,既半岛信川康氏祖先。康虎景有子康忠,又有子康宝育。康宝育生康辰义。康辰义嫁给了一位唐人,划重点,唐人,生了王帝建。王帝建就是王氏高丽懿祖,是太祖王建的爷爷。信川康氏谱牒详细,结合二史当为可信之据。 王帝建其实是货真价实的中国血统,母为卫康叔之后,父为唐人,至于是不是什么皇族,那就不知道该怎么论了。至于康氏是如何流落半岛的,我们提到过东吴的大航海时代,代表人物康泰;也提到过东吴海上发兵支援公孙渊,最后因为公孙渊降魏不得已止步百济。而半岛康氏望出信川,就在汉江以北,公孙渊势力范围最南端,应该就是随此次东吴远征登陆半岛的。 综合上述证据链,卫康叔—吴康泰—信川康氏—康氏女与唐人生王帝建—高丽太祖王建,处于一条血缘链上。本作中的康桑也设定在这条传承之上,康桑这个名字的寓意也已经非常明显斯密达! siluke.com 另,夜魄啼古剑,既今马来克力士剑,蛇形短刃为其经典造型。金庸先生在名著《碧血剑》中,也曾以渤泥国开篇,暗喻金蛇剑形出处。马来剑与大马士革刀,日本武士刀并称世界三大名刃。在地图上看看位置,怎么都是邻居呢?这种锻冶文化究竟来自哪里?若我掏出吴钩,昆吾与龙泉,无论年代品质,可一战否? 第七十五章 三忍皆传驱六兽 四岳何言属八荒(上) 魏王摇了摇头, “此用非彼用。 此时之用,乃是用势,其心非我。 孤所期之用,是其归心。” 战局瞬息万变,并没有因魏王的笃定而有任何停歇。 婆罗门方欲异动,一道寒光便电射而来。 婆罗门是何等人物,岂会坐以待毙? 青白光芒连闪,比对方剑势快了数倍。 眼见那道的剑势还优哉游哉,如浮舟一般飘浮无定, 婆罗门心下暗自冷笑,这等本事也敢来趟眼前浑水? 可是他的面色马上就变得十分难看,只见对方的身体忽然如蛇一般扭曲,拗出了几个正常人类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动作,轻而易举地令婆罗门的快剑尽数落在空处。 那道浮光却来势不减,后劲越发汹涌! 于是婆罗门只有退! 退得异常果决,一退便退到十步开外,完全退出了对方的攻击距离。 “姚家柔术!你来自天竺?” 婆罗门曾在天竺游学对于彼国风物自然不会陌生,一眼便看破了对方武功来路。 “故剑浮沙国王族,姚家,姚思夏。” “剑浮沙国?你果然来自天竺。” “古天竺并非今之天竺。 古婆罗门亦非今日婆罗门。 天竺换天日久,今已非昨, 还提那些旧事做什么?” 婆罗门心知多说无益,一挥双袖,再次迎上姚思夏,他 既有了防备,便也不会如方才一般狼狈,甫一交手就被逼退十步。 这里杀作一团,其他几处也是遍地开花。 瓠采亭截住闾龙驹斗了个半斤八两, 祖暅之与殷色可二人合力才将将和那中年女尼斗在一处。 祖暅之初见那女尼时便觉得面熟,越斗越觉纳罕,于是寻个间隙,压了朵剑花退开半步,向那女尼问道, bqgxsydw.com “阁下可是准后?” 那女尼听暅之如此称呼,将剑眉一挑, “怎么?你也是南朝人?” “家父华林祭酒祖冲之。” 女尼听他如此说,忽然声色俱厉地呵斥道, “祖先生守礼君子,安得犬儿如是,竟然为北虏卖命? 多半是被陶华阳那个老牛鼻子教坏了!” 祖暅之见一言不合,知道是劝不得了,只应了一句,便又反身加入了战团, “大宋已经亡了。 准后还不是避入天尊? 也算不得是守了大节。” 准后,自然便是准皇后的意思,又不单单是准皇后的意思。 她本名谢梵境,是南宋末帝刘准所立的皇后, 可惜短命的刘准留下了一句:愿生生世世,再不入帝王家, 就被迫禅让了皇位,不久身亡。 谢梵境也因此成了一位没有正式封号的皇后。 故宋禅齐后,南人皆以准后称之。 宋齐禅让之时,暅之已然记事,由于父亲暅之出任要职,他也有幸观摩了禅让大典。 当时的谢梵境尚未出家,正值大好年华,以前朝皇后之尊出席禅礼, 一副楚楚婉约的神情艳惊全场,给暅之留下了深刻印象。 所以暅之直至今日仍然能够认出对方,并报出了父亲在南宋时期的官职以示尊敬。 准后出自陈郡谢氏,谢氏自古便是名剑世家,乃是东宗一个大的派系,门中无论男女,均自孩提学剑,近年来已经隐然有问鼎东宗的趋势。 尤其是到了谢梵境的父亲谢飏这一辈,武运之盛,一时无两,论剑江南,几无敌手。 于是谢飏豪气爆棚,取字王孙,于翠云山,绿水湖建立了神剑山庄,公然向当代剑术冠冕陶弘景发起挑战。 陶弘景只身赴约,谢王孙从此封剑。 谢氏东宗独尊的势头因此一役受阻, 但神剑山庄与谢王孙的名头终究尾大不掉。 据说谢王孙虽然封剑,却未忘江湖, 他一心想着培养出一名可以超越陶弘景的绝代剑客,一雪前耻。 谢梵境对祖暅之如此不客气,大抵也与他出身华阳先生门下有关吧。 祖暅之望了一眼那名神情麻木的快剑少年,问道, “他,也是谢家的人?” “不错!他是我弟弟,阿吉。” 弟弟? 这姐弟俩的年龄差距似乎有点大啊, 谢王孙,还真是老当益壮。 谢阿吉的杀戮仍在继续,王神念和康桑早被天王接过了手。 魏王的牌,果然还是不够。 说不够,也许还不够。 魏王手中的牌,是远远的不够。 有三道鬼祟的身影,并没有追随天王从正面冲击暗铙铩。 此时满天的飞墩几乎已经落尽, 有些是被柳心舞的长箭射落,有些是被身手矫健的魏兵长矛贯菊哑了火,而更多的,则是耗尽了储能自己歇了菜。 可是始终还有那么几只在上蹿下跳倏忽东西,似是在为那三道鬼影开路,沿着方舟的最外围,向魏王高台处绕了过来。 “那名叫抱大僓的小子似乎不简单。” 眼见那些精兵甲士阻不住三人,魏王似乎也有了些警觉。 李冲应是道, “回陛下,林凌期的身手不在微臣之下,而抱大僓似乎犹有过之。 再加上那名神秘机关高手,陛下宜执行撤退预案为宜?” “撤退? 朕为社稷祭天祈福, 被些许江湖宵小一闹腾,便逃之夭夭…… 这对朕的声名必然大损。 岂可轻易言退!” “陛下!” 眼见魏王如此固执,李冲也是急得额头见汗。 元宏则举起玉镇在案上一拍,大喝一声, “服不半藏,还不现形!” 魏王高台下,六道翻板忽然翻起,六名青衣人裹头罩面,双手结印,各驱一兽加入了战团。 熊,罴,貔,貅,?,虎, 传说中的黄帝六兽! 保义军中最神秘的三忍,除了已反的百变拔拔,不雨和服不今日纷纷各显神通。 不雨无歇开渠放水,服不半藏御兽而来, 魏王,果然还留有手段! 抱大僓一见局中生了变数,应变也是神速,忙提醒同伴道, “我来也,先解决驱兽人!” 此话一出,他便先跃了出去。 黄帝六兽,其实是按照体型排序的, 黑熊,灰罴,白貔,懒貅,形态上本就相近,只是种目不同。 熊力虽大,终究失于敏捷, 所以抱大僓这一跃出,最先有了反应的,正是?,虎。 这抱大僓的功夫也不知是什么路数,见二兽迎上,竟然不闪不避,仍然径直向一名青衣人猛扑而去。 谁曾想那两只野兽也仿佛中了邪法一般,竟弃了飞扑过来的人影,向舟舷阴暗处奔了过去。 “哎呀!” 舷畔的木纹忽然一阵晃动,抱大僓的真身显露出来, 而那率先扑出去的一道身影,却只是个假人! “班门弄斧! 居然在野兽前面耍障眼法? 难道你不知道兽类的五识是同等重要的吗?” 那只老虎,居然开口了! 第七十五章 三忍皆传驱六兽 四岳何言属八荒(中) “哼,用腹语术配合驱兽术装神弄鬼。 我看你才是班门弄斧!” 抱大僓显然也是左道旁门的行家, 他冷哼一声,避开虎?双形,双袖一甩,只听蓬蓬两声,瞬间卷起两道烟尘。 兽类的嗅觉在雨天本就受到影响,忽然再受了那烟尘的干扰,就算是老虎这样的猫科也顿时没了方向。 抱大僓身旁的机关师随意拼装了几个自走装置,扔在地上。 抱大僓顺手卷了周围席上酒肉,裹在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织物里,挂在了那几只向没头苍蝇一样乱蹿的机关身上。 肉香扑鼻,几只猛兽的注意力瞬间便被吸引了开去。 抱大僓和那机关师的手法奇快,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就在那几名青衣人努力重新掌控六兽的当口,抱大僓和林公公已然动了! 四熊拦路, 黑熊壮,如山如峙,力拔山兮; 灰罴凶,爪牙锋利,横扫千军; 白貔萌,吞噬天地,嚼铁如泥; 懒貅看似不好动,动则追风捕影! 如此凶戾猛挚的一群恶兽,抱大僓却对它们不屑一顾,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瓦罐,砸在地上。 一股蜜香扑鼻, 那本是大僓易容所用的蜂蜜,用来粘合补形都是上品,兼可养颜,对肌肤的刺激性极小。 可是此物对四兽的刺激却是极大,尤其是那只懒貅,抢在三只呆头呆脑的兄弟移动前,蹭地就蹿了出去,伸出舌头拼命舔舐起来。 那懒貅也没来得及大快朵颐,身后那只灰罴便一把将它扇开,企图独享美食。 畜生终究是畜生,无论你将它们如何训练得通了人性,可是总避不开那些兽性的照门。 四只巨兽为了一罐蜂蜜,抢在一处,打作一团。 不过抱大僓为了眼前这次冲锋也是用光了浑身解数, 毕竟他身上的家当有限,并没有什么取之不竭的百宝囊,如果不能迅速解决掉御兽者,那么他的这些投资就等于是白白打了水漂。 抱大僓的剑很快,纯粹的快,按照虫二的标准,这绝对是刻苦训练和绝对专注的结果。 tsxsw.la 他的道宗闪电法已然大成。 在对方来不及生出任何反应之前,一剑便刺穿了第一名青衣御兽。 抱大僓眉头微皱。 那并不是一名真人,而是诱敌的人偶,今天还真是碰到了同行! 大僓人剑合一,片刻不留行,十步刺一剑,又接连挑翻了三只人偶,林凌期这才堪堪劈倒第一个。 五名竟然都是假人! 最后那道青衣人影眼见幻象皆灭,无处取巧,终于是装不下去,开始有了些反应,转身欲走。 林凌期眼见自己落后了三个人头,自然不依,挺剑便追了下去。 抱大僓微觉有异,想要喊时,林凌期早就已经冲在了前面。 这一剑又是刺了个对穿! 第六道人影也是假人! 林凌期大呼上当,再想退时,却发觉长剑已被那机关人钳住。 他还没有做好弃剑的觉悟,忽然间木舟甲板翻板一转,一道青光如虹贯起,向雨而升,染红了午后。 傀儡,诱饵,绝杀! 抱大僓望着紧追自走傀儡上蹿下跳的?虎,看着为了一罐蜂蜜你争我抢的四兽,又低头瞟了一眼扑倒在赤色雨水里的林凌期。 哎,其实人冲动起来,和走兽并没有什么区别, 也许还更直,更耿,更难说服自己改变初衷。 现实并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感慨,因为他很快发现那些“失控”的野兽似乎本身也是一个陷阱, 虎?弃了甲人,熊罴貔貅舍了蜂蜜,在青衣人的召唤下缓缓围拢了过来。 抱大僓的位置很尴尬,似乎很难从一人六兽的包围圈中找到突破。 人的速度和反应,终是不可能快过虎的, 人的力量和爆发,也同样比不过熊, 面对这样无巧可取的包围战,结局可想而知。 可是抱大僓并不是一个喜欢坐以待毙的人,他还想尝试负隅顽抗。 轰,隆两声巨响,又将那些走兽吓得脖颈一缩。 抱大僓不知甩出了什么东西,发出偌大声响,随后他的身上便开始喷射出七彩的火星,一波一波,不停变换着形状和色彩。 虽然白日烟火并不算醒目,但好在天色阴霾,也算增色三分。 这个时候见过烟花的人都没几个,更莫说是兽! 畏惧火光是兽类的天性,六兽纷纷低吼着向后倒退,头颈前伸,下巴几乎都要贴在地上,却将兽臀撅得老高,口中嗬嗬有声,全身刚毛直立。 这是野兽遭遇强敌时的防范姿态,或者说,这是他们面对恐惧的姿态。 祖暅之连看都没有看那人兽战团一眼, 他听见声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想到这抱大僓也是弄硝的好手。 他,究竟是谁? 想来必也是道门大有来头的人物,等这一战过了,再向师傅打听打听。 暅之心头如此盘算,猛地想起自己手中也有两颗烨鹄弹! 当日三人瓜分大杀器,属祖暅之用得最省。 庆云手头的烨鹄弹,早在浮戏山一役就已经用磬,后来还自他手中分去一些。 而暅之除了研究那困仙葫芦,几乎没有在战斗中使用过如此大杀器。 他最为了解烨鹄弹的霸道,故而一直不忍心用之, 只是眼前这般形状,的的确确需要非正常的手段才能破局! 暅之暗中捏破了一颗蜡丸,他生怕暴雨里白磷无法自然,便将烨鹄弹紧紧攥在手心里预热。 隔绝了外界阳气,却也不虞那弹丸在掌心自爆。 他一边与准后缠斗,一边调整位置,眼看时机正好,大喝一声, “天王,接好了!” 冉穑体一人截住两将,正在酣战,冷不丁听见有人叫他,也分不出是队友还是敌人。 他转头看时,只间隔空抛来一物。 不错,暅之为了避免误伤,只是将那弹丸轻抛了过来。 天王只当是什么要紧物什,轻舒猿臂,一把接在手中。 他右手持剑挡着康王二将,左手仔细摸索着…… 这粪球一样的东西到底是个…… 轰! 那枚烨鹄弹禁不住天王一阵搓盘,轰然引爆。 天王一声怪叫,半边身躯化入豪雨,人如那山巅斜塔,颓然跌倒。 康王二人离得最近,难免受了波及。 金属的破片打在王神念身上倒还罢了,入甲三分,终是没有伤及血肉, 可是康桑就没有这么幸运,肩头大腿均被飞溅的金属片撩到,顿时疼得一阵闷哼,暂时退出战团。 -------- 推荐《超神机械师》,齐佩甲出品。 主角是一个神级的游戏代练高级玩家,意外的重生之后,就回到游戏开服之前, 在进入了游戏之中后,没有想到竟然化身为游戏土著NPC, 从此开始,主角就闯荡于游戏异界中,调戏游戏玩家…… 第七十五章 三忍皆传驱六兽 四岳何言属八荒(下) 魏王在高台之上喃喃自语, “这就是在梁国武馆案和浮戏山之战相关报告中被反复提及的大杀器么? 果然霸道! 若能引为国之重器,何愁九州不定耶?” 天王出局,终于将形势扳得略微均衡了一些。 那名名叫阿吉的少年,此时已经戳倒了十数名鬼面人, 圆阵阵型已乱,整个方舟,已经完全陷入了无序的狗斗。 阵型一旦被冲垮,暗铙铩死士能发挥的作用便十分有限, 虽然他们几近无敌,却也很难真正伤到那些武林高手。 别人惹不起你,却躲得起, 当你从排列整齐的城墙变成残砖破瓦,那只要绕开路,莫崴了脚,说到底不过只是些碍事的石头疙瘩。 谢阿吉以一人之勇,冲乱了大阵,到真如当年冉天王,跨朱龙,擎利刃,单骑入阵杀翻一片鲜卑军! 他斗到酣处,忽然想起自己仿佛不是一个人来的,回头去睨那当代冉天王,却只瞧见鬼面的王神念自他背后掩来。 封回,路孨,封间,斜刺里杀了来,结起“囚龙”剑阵,硬生生拖住了王神念。 “阿吉小哥速速破阵,莫要为这些杂鱼分神!” 封回扯着嗓子向那木讷少年喊道。 阿吉早就杀得兴起,咧嘴一笑,转身又向前冲杀。 魏王的神色终于开始凝重起来,他万万没想到刺客中居然有如此高人。 以一己之力破暗铙铩阵,这等本领,普天之下怕也不出五指之数。 道家华阳或可为,佛门觉法亦可试, 此外哪怕是虫二先生,斩蛇山庄主人,白云道长,穷奇之类狠角色怕是也难以做到如此程度。 暗铙铩阵能够拖延的时间不多了,如果眼下无人出手遏制那名唤作阿吉的少年,恐怕今番魏王形势危矣。 魏王皱了皱眉,忽然转头,望向了高台角落处一名诵经老尼。 那名老尼其貌不扬,一直如入定般诵读着某种古怪经文,既非汉语,亦非梵文,眼前的震天杀声,她仿佛充耳未闻,自顾垂眉自语。 魏王叹了口气,忽然对她说道, “蜀山尼,看来你开出的条件,朕是不能不答应了。” 那名老尼见魏王开口,忽然展颜微笑, 方才如枯木般定坐,如今随这一笑,冰雪消融,生机复苏。 蜀山尼的面相虽然还辨认得出是中原族裔,但似乎血统并不存粹,五官显得更为立体。 她一开口,汉语的发音也十分生硬,想来儿时生活的地方并没有汉语的语言环境, “尊敬的东方大魏帝国陛下,既然您已经答应了为后莽国提供帮助的请求。 那么些许微劳,贫尼力所能及,当得效命!” 那尼姑猛得发出一声轻啸,身上的灰麻僧袍忽然振开,露出里面一袭月白色的长袍,正衽带领,不似中原服饰。 她的腰间系着一柄长剑,剑鞘微呈弧形, 她左手抓了剑鞘,右手按住剑柄,也不拔剑,便自高台上一跃而起,直取阿吉。 六兽呈扇形将抱大僓围住,正在寻找扑杀的机会,忽然看到空中有一只白色的大鸟飞过,映着云朵渗出的微光,仿佛钩了一圈高亮的银边,圣洁,且拉风,就连雨水似乎都在避让着那大鸟飞行的线路…… 六兽以为神迹降临,匍匐于地,引项向天,呦呦而鸣。 抱大僓趁这个机会发动了! 他的目标仍然是驱兽的人! 他绝对没有把握搏杀六兽中的任何一只, 他只有用尽浑身解数,黏住那驱兽人,与他黏得越紧,自己便越安全。 可是那驱兽人却是装神弄鬼的好手,转身便抛下两三个傀儡,以此拖延时间,拉开距离。 2kxs.la 六兽的慌乱不过一时,白鸿一起,终有一落,落处便是少年阿吉。 蜀山尼居高临下,倏然拔剑,剑呈弧形如新月横空,白华一闪,瞬间成为乌云下最夺目的光芒。 刘赢与元法僧正在竭力压制封魔奴, 庆云因为走脱了三犬,早已离了战团,砍翻几名挡路的刺客,也在向阿吉这边杀过来。 蜀山尼这一剑劈出时,刘赢背对着战局,剑尖却突然一跳,若有所感; 庆云则是举头望了个正着,只看得是面红心跳,热血沸腾。 如此正宗的西宗剑意,似乎还在穷奇马喆先之上! 这名蜀山尼究竟是什么来头?! 阿吉想要发剑,但瞧见对方剑光来势汹汹,只得皱了皱眉,向后退了一步。 蜀山尼一剑得理,便不饶人,下落之后,借势前冲, 再发剑,阿吉再退。 又发剑,阿吉又退。 蜀山尼一连劈出一十三剑,阿吉也一连退了一十三步,几乎就要退到了方舟边缘。 可是他虽然一直在退,步伐却十分稳定, 他在等待蜀山尼借助的势能全部耗完。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蜀山尼一发剑,阿吉便知来了劲敌,他没有必胜的把握。 尤其是对方借了高差,这个时候自己胜算更小。 高手之所以高,就是因为善于审时度势,不逞匹夫之勇。 所以阿吉退,一直等待着对方将借来的力道耗尽。 借力,固然能增势,但借来的终究要还。 在外力外势散去的时候,终究需要微小的调整,无论这个调整被控制得多么自然,在阿吉,蜀山尼这个级数的高手面前,统一被称为破绽。 十三剑,蜀山尼力竭,阿吉出手! 他一出手,也是十三剑,一气呵成。 蜀山尼自知外力方去,自力新生,是最虚弱的当口,也不敢托大直接去接阿吉的剑。 于是她也退, 一退,便是十三步。 一进一退,又回到了阿吉本来的位置。 “你!好剑法!” 打了这么久,阿吉还是第一次开口。 他似乎不善言辞,惜字如金,但字字真诚。 蜀山尼的汉语也非常生涩,但她读得懂对方的真诚,而自己也真诚地欣赏着眼前这名少年, “你!也很好!” “再打过!” “请!” 蜀山尼手中弧形剑上下翻飞,阿吉的乌鞘古剑诡如灵蛇,恰斗了个半斤八两。 庆云斩开人浪,看见这种等级的较量,当时便生了奇怪的心思: 我也要加入这种级别的战团! 这是一种多么危险的想法? 熊与虎斗,若猫想卷入其中,不但不会对任何一方有所助益,反而会为自己引来血光之灾。 眼下是刺驾救驾,不是江湖争斗,庆云插手二人战团固然不虞有道义上的欠缺。 只是…… 这种想法是不是有一些不自量力? 》》》》》敲黑板时间《《《《《 今天没有带笔记本的充电器……咱们少敲一点。先讲解一下本章的回目名称。 皆传,这个词在今日日本语言中用的比较多,取意却是出自中文。皆传,就是全部奇奇怪怪的技能都已经get的意思。皆传,就意味着没有可学的了,就出师了,毕业了,达到达人等级了。本文用在回目中,是用来呼应三忍的。在本作中出现了许多忍者手段,但是对三忍的手法我们都有溯源,比如说百变拔拔的易容术,不雨家的盗墓技术,服不家起于《周礼》的豢兽能力。同时我们也讲了许多道家障眼法,这些东西当时许多道家大能都会玩,比如龙套寄再兴(画外音:对不起,我不是龙套,天下篇还有我的戏!),比如祖暅之,比如神神秘秘的抱大僓(读音:抱大腿……哈哈)……看过前文提到的三大忍法秘传书中最富盛名的《万川集海》就可以知道,什么忍术嘛……在我茅山宗面前就是弟弟(不对,把他们辈分抬太高了吧……)。 四岳,上古共工之孙,据说子孙化为当今四夷。四岳何言属八荒,就是说与华夏临近的这些所谓夷狄蛮胡,其实上古都是同源,怎么就能说人家是蛮荒野人呢?比如剑浮沙国?四岳,在书的后段还会提到。剑浮沙国,过两节再讲。今天我们先来说说黄帝六兽。 黄帝战蚩尤御六兽,曰熊,曰罴,曰貔,曰貅,曰?,曰虎。熊虎也还罢了,其他都是些什么东西? 罴,既灰熊,这个一般来讲争议比较少,因为现在这个汉字其实仍然在使用的。 貔貅,这个争议就大了。有人说貔貅是龙子,话是不错,但龙子传说显然和黄帝之战的传说没有关系。有人说貔貅是蚩尤的坐骑,这出自网络小说的梗。又有人说貔貅是熊猫,这个只讲对了一半,因为貔和貅是两种动物。貔是白罴(《说文》),也就是熊猫,古代熊猫确实有白罴这种称呼的。但是硬扯着貅也是熊猫,那就不大对了,在黄帝六兽中,貔和貅明显是分开的。但熊罴并提,貔貅并提,说明貔与貅也应该是相近物种。以休构字,这种动物可能平时比较懒,很有可能就是今日的懒熊。懒熊,最大的产地在天竺,扁嘴,喜食虫,蜜,虽然平时比较懒,但关键时刻身手却是熊孩子里最灵活的。 最后我们再来看看这个?是什么东西。对于?,其实古人也搞不清,所以记录相对矛盾。我们只能抓主要的,文化原生的证据来分析其本源。最古老的证据《尔雅》认为?獌似貍,也就是今日的貉,属犬科。《说文》认为,?獌似貍,狼属。《尔雅注疏》认为今?虎也,大如狗,文如貍。我们可以看到早期关于?的记载都是有猫科花纹的某种似犬动物。而到了东汉,逐渐传为虎属(《三都赋》,《集韵》)。估计是受到了熊罴,貔貅,?虎,六兽断字并称的影响。 有狗的形状,猫科花纹的动物是什么?放飞一下思路,按照古人以形论物,不太严谨的种属划分,这东西很有可能是犰狳。犰狳的头象狗头(参考古代犬身人崇拜化成袋鼠的模样……),身上有圆环花纹,故有三环九环之分。这时候有人问啦,犰狳是美洲物种,作者你是不是又要无理取闹,胡乱凑证据来编排“哥伦布大交换”啊?哎,你猜对了,但笔者不是编排,而是有绝对的证据证明犰狳早在哥伦布大交换前就走出了美洲。这个证据不是我给的,是现在的疾病研究学家给出的。根据现代关于麻风病的病原菌追踪,最早将麻风病传给人类的动物可能就是犰狳。犰狳爪牙尖利,藏毒,乃是凶兽。麻风病肆虐世界可比地理大发现要早得多了,如果麻风的出现和犰狳有关,那么这个世界就必然有早于哥伦布的新旧大陆物种大交换。 第七十六章 斩空裂兽夺命剑 卧薪尝胆复仇人(上) 庆云这还只是在动念,没想到竟然有人先行动了。 “这位大士,我来助你!” 只见一名年轻人手擎青锋,斜刺里杀来。 人未到,剑气如虹,剑势如水,温润如玉, 和蜀山尼霸道刚猛的西宗剑意汇在一处,不但毫不违和,而且刚柔并济,相得益彰, 瞬间便压制了阿吉的气焰。 庆云仔细瞧清那人面目,不禁咦了一声,疑窦顿生。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在少林困佛一役中被封魔奴掳走的达摩首徒——木白。 早听说这木白是为达摩扫衲震四酋的威风所折,一路追至关内,带艺投师的小迷弟。 可是没想到他的武功居然如此之高! 没有和兰若诸堂首座一争长短的实力,如何有可能融入眼前的战局? 蜀山尼原本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必胜谢阿吉,但此时来了强援,顿时精神大涨,奋力数剑,又将对手逼得节节后退。 这木白剑意绵密,倒和姚思夏的路数有几分相似,适合守备。 于是蜀山尼便将空门全留给了他,自己全力进攻。 她有求于魏王,自然想抢个头功,才更易为本国多争取些实际利益。 于是她剑不容情,一剑紧似一剑,就要将阿吉往死路里逼。 就在她全力挺身一剑递出,眼见阿吉就要伤在剑下的一刹那, 她忽然感觉一股强大的吸力猛得钳住了她得剑身。 “控鹤功?” 蜀山尼本就见多识广,而且她来自葱岭之西,对于释迦首徒鹤仙人的手段自然也有所耳闻。 她第一时间便看破了这武学来历, 以她的修为,这控鹤功根本不可能自正面控住她手中长剑,就算鹤仙人再生亲至也不可能。 就算有人趁她不备得手,也不过只能缓她一时。 但她此时空门大露,若是被控,那可非同小可, 她心知大事不妙,急忙弃剑闪避! 身边一团青光暴起,木白的剑所取攻势,竟然还胜他守势三分! 饶是蜀山尼反应神速,可是她早就将空门完全暴露给了木白,哪里还有回旋的空间? 血雨逆溅,对冲垂霖, 蜀山尼的一条左臂被这波红白激浪硬生生闸落。 她踉踉跄跄地退开,怒目瞪向木白。 后者嘿嘿一声冷笑,也不解释,只是对阿吉喊道, “快去取那昏君,我来挡这贼尼!” 阿吉自然也知道今番的主要目的,眼见木白身手不错,又先手斩去蜀山尼一臂,应该能与对方周旋片刻。 于是他点头示谢,怪吼一声,发力向魏王坐宴台冲来。 魏王见蜀山尼遭了暗算,似乎真的开始有些慌了,虽然仍然故作镇定,稳坐高台,但是鬓边细微的汗珠却没有逃过李冲的眼睛。 眼见再没有人能阻止阿吉,庆云硬着头皮也要试上一试。 他见阿吉全力前冲,于是换剑用掌, 一掌拍出,震惊百里,不丧匕鬯! 若是没有遇见萧锋,没有看过他送给自己的那几本秘典,庆云断然不会有眼下的造诣。 好在那秘典本就是前朝檀宗武学心得,而自己又被陈叔从小以复古的方式教导,悟剑不习招法,因此对那书中所云感悟良多,进境也是神速。 这剑掌通论配合震卦意境,他也是第一次尝试,但是居然有模有样,那声势不但震惊百里…… 阿吉只觉四面八方,全被劲风笼罩…… 当然,好像迎面而来最猛的那两道罡风与庆云并没有什么关系。 一熊一罴,挥掌横击,拦在阿吉面前, 侧面拦腰汹涌扑来的,才是庆云的掌风! “好掌法!” 元法僧与刘赢双战封魔奴,还是略略可以占些上风,因此小龙王在换掌间隙觑见庆云这一掌,不得不由衷赞叹。 服不半藏肉搏的功夫比之抱大僓相去甚远,旁门左道的手段却也没胜出几分。 他所仪仗的,是这方舟预留的机关,暗格,翻板,假偶。 这方舟的机关本来就是出自他的布置,却没想到在周边被敌方的机关师植入了那么多私货,他竟然未能察觉,为此他也非常懊恼。 眼下他虽御六兽,可在缠斗中并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既然阿吉突破,那便用四熊拦他一拦,以灵活的?虎协助自己御敌足矣。 这一选择果然大善。 被抱大僓浑身烟火所慑,畏首畏尾,缩头缩脑的熊罴貔貅一旦换了目标,顿时生龙活虎,凶态毕露。 阿吉的速度比不过眼前的畜生,但他的剑可以, 阿吉固然没有那些畜生的爪牙锋利,但他的剑却不输。 寒光起处,那些熊罴貔貅身上虽也是频繁中剑,但它们皮糙肉厚,哪里在乎这虫叮鼠咬的? 不过那些笨家伙被剑气逼住,想要伤他,却也不易。 两下相比,反倒是身后的庆云对他的威胁最大。 那小子剑术虽然远没达到他这般境界,但是出手自成方圆,角度巧妙,法度分明,面临比自己强大数倍的对手毫不慌乱, 只此一点,日后此子前途便不可限量。 那些野兽的横扫猛击毫无章法,阿吉不可不防,他没有办法把火力集中在庆云身上,顿时为后者留下了充分的发挥空间。 思路客 左手掌,神龙摆尾,潜龙勿用, 右手剑,鸿渐于陆,羝羊触藩, 掌影翻飞,剑光霍霍,光影交织如太极磨盘,圆转如意, 让外行人看到,还以为是庆云占尽了先机。 可是他自己明白,虽然他使尽了浑身解数,却依然沾不到谢阿吉一片衣角。 而对方看似狼狈,也只不过是为那四兽所迫而已。 恰在此时,庆云忽然听见元法僧开始吟诵起一些奇怪的偈语, 什么“导隆旺赤巴,培根须贯通。四性查克拉,水火又土风……”。 能听懂这些“黑话”的人,全场不过寥寥数人, 能够全部理解这些经文意义的人,可能只有庆云,木白,姚思夏三人而已。 但是在这片刻之间能有所领悟,在应用中可以融会贯通的,大概只有庆云一人。 为什么?这本是秃发秘传大手印的心诀! 大手印是一种内家掌法,需要由呼吸调理脏腑分泌,影响发力。 可是大手印用到了许多发羌的文化理念, 若不是前些日子庆云曾经与觉法,宝念,小龙王切磋研习,这里面的关键词语,他也是听不懂的。 所谓隆,赤巴,培根,是发羌对人体藏器的分类法。 隆类主气,象征风。 赤巴主能量,发力,象征火。 培根负责输送,象征水土。 查克拉,则是天竺姚家对于类似吐呐法凝聚的内力内能的一种称呼。 人体查克拉的七聚,大约相当于中土武学任督二脉三丹田四十九穴的简化版。 这,是密传大手印的心诀! 小龙王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读了出来? 第七十六章 斩空裂兽夺命剑 卧薪尝胆复仇人(中) 在四兽的暂时牵制下,庆云处于一个只虑攻,勿需守的有利局面。 元法僧此时以秘法相授,庆云倒是有机会边听边想边消化,将觉法大师所论调息法门,萧锋所传剑掌通论,以及眼下大手印心法关于查克拉的运用互相印证结合。 一掌拍出,若是稍觉不甚得宜,那便换掌重试,看看效果是否好些,对手是否会更难应对。 这剑术无双的谢阿吉,在一人四兽的围攻下,完全成了庆云试招的沙袋。 一开始谢阿吉并不以为意,专心游斗四兽,顶多分一成精力偶尔应付一下庆云。 可是庆云打得兴起,已经还剑入鞘,换用双掌,声势初时还只如汜水无声,渐如黄河归海势不可当,最后终成瀚海怒涛,兼有降龙卅八掌的神奇奥妙和秃发大手印的简单粗暴, 掌风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 阿吉感觉身后的压力越来越大,竟然渐渐胜过熊罴之威,最后不得不转过头来面向庆云,将背门留给了四兽。 若干年后,盛唐时分,有道家大能重修天下武学,集为《太玄》,曾经收录庆氏掌法残章,名曰“五岳倒为轻”, 此乃后话,按下不表。 阿吉承受的压力渐涨,难免开始些急躁起来, 他踩在四兽横拍纵击的罡风风缝隙里,无法连贯发剑, 但是每有机会,便有剑光如蛇信一般吐出。 可是庆云脚下步法变换也颇为玄奥,看上去笨拙蹩脚,像儿时的竹马戏一般,却堪堪能再千钧一发间避开阿吉的杀招。 如果阿吉的剑势能够绵密不断,庆云自然也支撑不住,但是偏偏他却无法全力进攻,如此点到辄止,确实难伤庆云分毫。 若是没有根本的变化,自己的局势必将越来越凶险, 阿吉想到这里,把心一横,便准备放手一搏。 庆云调匀了气息,感受着查克拉在周身的流动,他的一对手掌已是一片火红,局部体温大增,这本是血气充盈血流加速的结果。 大量血液的涌入带来了大量的阳气,充血肿胀的手掌暂时地屏蔽了痛感,同时却能提供更强大的爆发力,这便是大手印的精髓。 有了霸道的功法,也须得配合霸道的招式,才能彼此相得益彰。 庆云双掌横推,强横无理,就像野蛮冲撞的山猪一般,不计后手。 这一招豮豕之牙,取的乃是大畜卦意,蓄力强击,一往无前。 猪突猛进,其势不亚熊袭罴落,阿吉万无不避之理。 可是谢阿吉无意再如此狗斗纠缠,银牙一咬,只是借了胸口一缩略微卸了卸力,硬生生用血肉之躯扛下了庆云双掌。 嘭得一声闷响,阿吉的身体向后倒飞了出去,直接撞上了那头上身直立,作势欲扑的灰罴。 阿吉这小身板,原本是挡不住灰罴硕大的身躯, 可是庆云这一掌有排山倒海之力,阿吉借了这股势头向后一撑,竟然将那灰罴抵住。 灰罴无法站立太久,本欲双掌下击,结果受了阿吉一撞,这巴掌便拍不下去,正想着后退两步调整好距离再做进攻,忽然腹中一热,膏腴肥肠流了一地。 无论这巨兽如何皮糙肉厚,但平日里惯来四肢匍匐,含在身下的腹部总是它的罩门。 灰罴踉跄地推开几步,绝望地望了一眼腹部一尺来长的剑伤,俯身想将那些流出来的长长短短的零碎捞起,重新塞回肚内。 可是这一弯腰,便吃了痛,身子一软,噗通一声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兽虽无人智,但却也有简单的信息处理能力, 兽畏强者,乃是亘古不变之理。 灰罴这一倒,其余三兽均是一震,尤其是貔貅二兽,它们本就比熊罴要小许多,此时竟然隐隐生了退意。 服不半藏口哨连催,黑熊这才抖擞精神率先有了行动。 可是它刚刚作势欲扑,阿吉忽然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 他硬抗庆云一击,本就受了极重的内伤,可能肋骨也断了几根,但他一直憋着一口气,喉头存着那些淤血,此时猛地喷出,如涌泉般直贯三尺。 那黑熊哪里见过这种操作,被赤浪一激,双目顿迷,热辣辣地生疼。 黑熊真的变成了熊瞎,可阿吉的动作却不会因此有半分停顿。 他忍着胸口剧痛振臂一阵猛挥,可怜那头黑熊…… 一缕兽魂直奔南海普陀山去也。 熊罴双杀,萌萌的白貔也不管服不半藏再如何催促,转头就逃,噗通一声跳入水中,泅水去了。 懒貅四下望了一眼,忽然用两只爪儿把自己眼睛一蒙,啪地翻倒在地上,装起死来。 服不见那些胆小的畜生脱离了自己掌控,心下一急,竟然露了破绽。 抱大僓哪里会放过如此机会,精神大震,一连劈出几剑,朗声喝道, “准备好了吗?” 那名机关师一直在鼓捣着某种绘着兽头的装置,此时听见抱大僓问起,连忙应和, “好了!好了!走你!” 他忽然扳动机关,那狰狞的兽首猛地张开血盆般的大口喷出一蓬火光,推动着整个装置向抱大僓的方向疾冲过来。 2k小说 一?一虎望见那喷火的怪物,急忙闪在一旁,抱大僓却迎个正着,俯身将那喷火木兽背起。 此番抱大僓如生两面,一面如剑仙临凡,一面如恶兽吐息,再不惧那?虎,只将一人两兽追得是鼠蹿蛇形,哪里还有还手之力? 六兽已散,阿吉前去路上再无遮拦,他抬手揩去嘴角残红,咧着嘴睨向庆云, “尔敢拦我?” 四字吐出,阿吉仰天狂笑,大踏步向魏王高台踱去。 乱战之中,还有些局部的龃龉并未惹人注意。 那名乐师打扮的高桥尼已经无人留意,此时正在人群中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就在她终于锁定了目标位置时,被她瞄上的人忽然动了。 宇文本柕一个箭步跳出人群,挡在阿吉面前, “我敢拦你!” 宇文本柕只经历过阵前的狗斗厮杀,并没有和真正的武林高手有过交手。 所以他虽然知道中原高手如云,兰若虎踞龙盘,却也不曾亲自试过他们的厉害。 他见过那些高人的搏斗,不过也就是抽刀见血,出拳见响, 外行人看热闹,永远觉得不过尔尔。 他知道阿吉功夫了得,但是在他的认知当中,刺穿藤甲那自然是因为剑好,不是人强,砍杀猛兽么,有点厉害,但他也因此受了不轻的伤。 难道他现在还有力气和状态全盛的自己一较短长? 夜郎问汉,螳臂挡车,都是因为不知深浅…… 宇文本柕此时正义感爆棚,却还不知道自己是在顶一口多大的锅。 第七十六章 斩空裂兽夺命剑 卧薪尝胆复仇人(下) 阿吉笑了,他对眼前这种蝼蚁毫无兴趣。 宇文本柕这种棒槌,甚至都不配让他出剑! 阿吉用力一咳,一口和着血的浓痰涌上喉头, 他缩腮厉啐,竟然直接将一口腥咸接射入了宇文本柕口中。 那股大力将宇文本柕撞得喉头一紧,呼吸顿时为之一滞, 鲜血浓痰呛入气道,他连咳嗽的力气都用不出来,便觉得天旋地转,一阵眩晕,咕咚一声倒栽在地上。 乐师高桥尼抢前一步,望见宇文本柕面色青紫,嗬嗬抽搐,却呼不出半分气息,便知他已是不成了。 小书亭 于是她仰天大笑三声,忽然向着魏王深施一礼, “陛下!臣高桥尼,从来都是魏王的死士! 并未有过半分反心。 今日臣的对头已然伏诛,臣自当为陛下效死, 望陛下懿德,恕臣与同伴前番唐突之罪!” 高桥尼说罢,望了一眼庆云,喝道, “还等什么!再不出手,更待何时?” 谢阿吉停下脚步,冷冷地望着高桥尼。 而高桥尼也已盘算得十分明白, 一直以来,为了故国主家,自己私下里做了太多的布置,早已经遭到保义军的猜忌。 眼下若不做出些姿态,若是保义有意针对,她的经营必然会被轻易地连根拔起。 所以她虽然不像宇文本柕那个棒槌一般不知轻重,但是在最关键的时候,一定要坚定的站在魏王身前,哪怕要赌上必死的决心。 传言已得八百年不死秘术的老妖精,一旦赌上必死的决心,其声势必然不凡。 高桥以往与人对敌,只是用剑,但今番面对谢阿吉,她一出手,双手俱是寒光闪闪,一刀,一剑!刀剑齐辉。 直到此时,高桥尼才解放了自己最终形态。 这一刀一剑是高桥尼百余年来网罗到的中原武学精要所凝, 刀名杀人刀, 剑名活人剑! 刀走白,取攻势,刀刀夺命; 剑走黑,取守势,伺机而动。 刀剑解放的高桥尼一出手,底蕴便不在胡世玉之下。 庆云眼见高桥尼如此阵仗,立即跟风,剑掌齐施,也是杀招尽出。 剑取“时乘六龙”,为檀宗乾篇绝学残章, 掌曰“飞龙在天”,也是只攻不守的撒手锏。 四道劲风卷成一股旋涡,仿佛连周遭空气都被寸寸撕裂,发出裂帛般的声响,将谢阿吉绞在中心。 高桥尼体力正盛,庆云新悟绝学,两人均在巅峰。 而阿吉为了突破四兽,已经被庆云新学的大手印重创…… 似乎这一战不会像宇文本柕方才造出的闹剧一般…… 众人都是这么认为,唯独阿吉兀自冷笑。 他不信命,不认命, 只要剑还在他的手里,他永远是命运的主人。 谢阿吉也动了! 他倏然后退,用背心迎向庆云! 庆云自阿吉背后出手,因此所取都是威势全开的杀招,但是都需要做足借力的前戏才能发挥最大效能。 此时阿吉忽然迎了上来,庆云的蓄势却还没有到发动的时机。 就像是你缩回手臂准备怼出最强一击的时候,对方忽然贴了上来,让你拉足架势的一拳,变成了发力不足的推搡…… 嚓! 剑入肩胛,三分即止。 掌中背心,一声闷响, 阿吉借了这一掌之力,忽然反向前冲,一剑刺出! 杀人刀,活人剑, 在真正的杀人技面前就是一个笑话! 阿吉的剑法也有名字, 更霸气,更简单, 夺命十三剑! 十三招凝成一剑,取势必杀,从无失手。 高桥尼这些年岁不是白活,她对危险的直觉比任何人都要强, 阿吉的夺命剑一出,她便知道自己的一刀一剑已经微不足道。 就算自己的刀剑能够伤到对方,可是对方的剑绝对会先一步刺入自己的喉咙。 于是高桥果断弃去刀剑,脱手掷出,一刀一剑如两弯新月剪向阿吉, 她希望以此能缓他一缓。 阿吉拼了一身的伤,怎么会如此轻易放弃? 他加紧前冲,只要够快,那一刀一剑便只能从两肋擦过…… 他赌对了,抢在刀剑交斩之前从两道光影之间穿了过去,只是,肋下又多出两道凄惨的伤口。 不过高桥尼的困局仍然未解,夺命的剑光如标枪一般直指她的喉头。 高桥尼怒叱一声,双掌拍出,用出了她真正的压箱底保命技—— 无刀取! 啪! 阿吉的剑被高桥尼双掌合十夹住,高桥尼趁势翻腕转肘,用力一夺, 这股翻转的力道自剑身侧面发力,完全垂直于剑的前刺方向。 阿吉这样级术的剑道大家握剑的手自然稳定,但是高桥尼依靠整支手臂旋转,利用了扭矩,可以获得数十倍于握力的比例输出, 此时合身一扭,其优势何止百倍,哪里是人类的握力可以抗衡的? 阿吉手中长剑,应声缴械,被高桥尼双掌钳在手中。 怎么会这么顺利? 连高桥尼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这种质疑需要高桥尼耗尽余生去理解,因为她的余生已到尽头。 阿吉并没有在意自己的剑被高桥尼施展手法夺去, 他的去势不变,整个人仍然如一柄剑笔直插出, 本来握剑的右手骈指直刺,准确地命中了高桥尼的喉头。 剑虽不在手,剑意依然能杀人, 高桥尼的喉管被剑指击得粉碎,眼见是不活了。 空手入白刃,虽然是上乘武学,却只是“无刀”术的入门技巧。 真正的无刀之术,是无刀如有刀,无剑如有剑, 飞花摘叶,皆能伤人, 掌亦是剑,心亦是剑,无事无物不可载剑心。 这才是真正的掌剑通。 庆云眼睁睁瞧着高桥尼无力滑倒,阿吉从容地自她手中取回长剑,自己却因方才那一撞气息壅塞,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他的脑海里飞快地回放着整个战斗过程,忽然对那本《剑掌通论》的内容有了许多新的理解。 他们三人只不过各自交换了一招,胜负已分。 战斗虽然跌宕起伏,几经翻转,但持续的时间却并不比宇文本柕螳臂挡车的那一个照面更久。 高桥尼此战所表现出来的境界俨然宗师,可是庆云配合她全力突袭,却依然如此不堪一击。 “你还要打吗?” 阿吉忽然转身往了庆云一眼。 “我,我想试试。” 庆云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剑。 “好!我只刺一剑。 与方才一模一样的一剑。” 阿吉感受到了这名倔强少年在战斗中的飞速成长,渐渐对庆云也生出了些敬意,把他当成了真正的对手。 所以,阿吉才有此问。 所以,阿吉愿意将他作为对手,再赐他一剑。 》》》》》敲黑板时间《《《《《 本节所涉及需要注解的内容又有很多。但是笔者不想讲任何新的知识点。因为早在上一节的末尾,笔者就想把古龙支线的背景大致介绍一下。结果因为外出没有带电源,临时写了些其他更省时间的东西。而关于阿吉的背景只能在今天细挖了。 阿吉,谢家三少,谢晓峰,在古龙系列小说当中有着超凡的地位。他的剑术已经堪破生死,成为了真正的杀人刀,活人剑。这里说一些题外话,《杀人刀》,《活人剑》,《无刀之卷》以及其后《月之抄》都是后世日本剑道大宗柳生新阴流的兵法书(剑道书)。前三本的作者传为柳生宗严,后一本的作者为柳生十兵卫,二人与柳生宗矩并称“柳生三天狗”(天狗是日本一种凶神)。柳生新阴流源于上泉信纲的新阴流,新阴流又源于阴流。阴流,就是杀人技,暗杀技。 而古龙小说中渲染最强的杀人技,就是夺命十三剑。在燕十三悟出第十五剑之后,其威能已超出人力所能控制的范畴,隐然凌驾于人力可控的最强杀人技小李飞刀之上。谢家三少在与燕十三一战后,也领悟了第十五剑,他为了控制这种超人力量断指封剑,成为了真正的人力之上的强者。以至于在《圆月弯刀》中,主人公丁鹏根本没有信心向手中无剑的谢晓峰出手。 在《三少爷的剑》中,阿吉的出场是非常落魄惨淡的,他被迫隐与社会底层,受人欺凌。除了躲避慕容秋荻,原作并没有给出其他特别的原因。所以在本作中,会为他补上一些与天宗的前番恩怨。慕容秋荻,小龙王的小姨子,其实在本作已经出场,不知道有没有细心的读者已经发现了呢? 除了谢晓峰本人,神剑山庄也是《三少爷的剑》这部小说塑造最成功的IP之一。神剑山庄庄主谢王孙本身就是超一流强者,却异常的低调。本作将此归咎于谢王孙与华阳的那场约战,并且将谢王孙培养谢晓峰的原因也一并点出。谢晓峰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非常大,所以谢晓峰还是青年的时候,谢王孙已经垂垂老矣。在原著中有这样的描写:他(谢王孙)告诉燕十三,他的大女儿和二女儿死的很早,大儿子是个白痴,二儿子为了替姐姐报仇战死阴山,他说那不过是他们家门不幸,谢家的冤杀太重。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多么痛苦的事,可他在说起这些事时,已经淡然。 围绕谢晓峰的家人,我们根据这段叙述会做一些背景补强。所以文中出现了谢晓峰的二姐谢梵境。谢梵境,历史上确有其人,宋末帝刘准的末代皇后。其父谢飏,一个生于官宦世家的不入流小官。谢飏的父亲谢庄,官至中书令加金紫光禄大夫,可是作为长子的谢飏只是小小太守,追赠金紫光禄大夫。谢飏的几个弟弟倒是都混得不错,中书令,骠骑将军,侍中个个高官得坐骏马得骑,为什么只有这个袭爵的大哥,当朝国丈如此寒酸……也许是人家志不在官场而在江湖呢?因此在文中谢飏被比定为谢王孙的历史原型,陈郡谢氏昭昭世家,煊赫数百载,谢飏袭有正三品紫金光禄大夫虚衔,自号谢王孙似乎也并无不妥。 谢家女子出家学剑,在小说史上也有传统。唐代《太平广记》录奇侠聂隐娘自幼被一名尼姑偷去授以剑术。这名尼姑是谁呢?《太平广记》有另一则故事叫谢小娥,讲得是江湖世家谢小娥夫君死于仇杀,他忍辱负重为夫报仇,最后出家为尼的故事。《广记》所记女侠不过二人,其间暗喻已是了然。 为古龙的小说补历史背景,很难,却也不难。有没有小伙伴开始期待笔者版本的古龙大结局了呢?不如各位金主帮忙拾拾柴,让笔者可以安安稳稳写个十年吧……笔者必有厚报,行文不离初心,让诸君看得爽快才好。 第七十七章 大眼竖目冲冠怒 流鬼夜叉俱招来(上) 阿吉诛熊罴,刺高桥,拼了一身伤,胜负却都在须臾之间。 而今他决定赐庆云一剑,却忽然有些迟疑。 他仰天思索了许久,叹了一声, “好苗子,可惜了。” 语毕倏然出剑! 剑气一旦发出,便势若风雷,紫电难追。 庆云知道自己躲不过,避不开。 他此时再强,也强不过方才刀剑解放状态的高桥尼。 连高桥尼使尽浑身解数也避不开的一剑,他凭什么? 但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只能试试。 于是他同时做了三件事,一气呵成。 庆云掌中重剑脱手飞出,直斩谢阿吉。 这一招,高桥尼已经用过,可是他与高桥所做的并不完全相同。 高桥妄图以刀剑绞杀阿吉,想毕其功于一役, 而庆云,则只是单纯的斩向阿吉的左脚,只为打乱和延缓他的剑势。 因为阿吉的夺命剑实在太快,快到他脚下踩起凌波微步,却没有办法完全避开剑风的波及。 用飞剑减速对方,用凌波步加速自己,这些都不足以让庆云接下这惊天一剑,但他的双手也绝不会闲着, 小书亭 于是庆云以右手当剑,举掌拍向阿吉的剑腊。 他采用的手法与高桥尼异曲同工,却更有妙处。 高桥以双手抱刃,固然利于夺剑,但无剑的阿吉,仍能杀人。 此时庆云以单手压剑,只能让剑的行进路线偏离, 不过阿吉既然承诺只出一剑,那么只要这一剑偏开了自己的要害,没有如预先设定一般穿喉而过,庆云便等于赢了。 阿吉的剑果然被压得低了几分,偏了几分,在庆云步法的配合下,完美地错过了庆云咽喉。 但是剑却被压得不够低,偏地不够多, 阿吉只是微微借势,略作调整,那柄无名古剑便准确地扎向庆云心口! 庆云努力地向后避让,倒踩凌波微步,全力后退,终究还是慢了半步。 剑尖挑破庆云前襟的一刻,阿吉甚至有些后悔…… 二十年后,自己定会少了一名有趣的对手。 叮! 这声音并不似长剑入肉应有的声响。 阿吉只感觉剑尖一滑,也不知触到了什么铠甲,不但其质至坚,而且滑不溜手,直接将自己的剑锋弹向了一侧。 庆云侧身让步,哇得吐出一口鲜血。 自划开的前襟处露出一面铜框护心镜,不知是什么玉料作成,晶莹通透,赛玉欺硈, 当中那一点激隆堪堪挡住了阿吉这势可穿空的一剑。 原来暅之知道今日必有凶险,硬劝庆云将弥勒明光镜缚在身上,没想到这不中看却很中用的鸡肋发明当真救了庆云一命。 颇黎鲁珀特体虽然挡下了这一击,庆云也为暗力伤了心脉,一时眼花耳鸣,眼前一黑,扑跌在地。 他斩向阿吉左足的飞剑,这时方才触及方舟甲板,夺的一声入木三寸,嗡嗡悲鸣,似乎想要尝试唤醒它的主人。 阿吉已经许了一剑之约,既然庆云能侥幸不死,那么无论出于什么理由,以他的自傲便不会再行补刀。 而今在他前方,已然是一片通途。 魏王,李冲,以及一直紧紧守在魏王身后不曾加入战团的两名怪人,在他眼中无异两对豕犬,何足道哉? 阿吉走到饮宴台前十步远的地方忽然停了下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魏王的武功在他面前自然微不足道,可是他却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种奇特的压力,一种属于上位者的从容。 “你为什么要杀朕?” 这时候居然是魏王先开口。 阿吉被问得愣了一愣,考虑了半晌,这才答道, “姐姐想杀你。” “你很爱你姐姐?” “嗯,二姐一向待我最好。” “可是你们这样做,可能会给家人惹来麻烦。 如果我魏国保义倾巢出动,就算是神剑山庄,也无法护所有人周全。” “你认识我?” “你一出手,便有人把你的身份告诉朕了。” “也许你会报复,但天宗会护神剑山庄周全。 江湖事,我更相信天宗, 更何况神剑山庄远在南朝。 而且,在这一切发生前,你会先死。” “未必。” “未必?” “是的,未必。 所以朕才想劝你再考虑考虑。” “那你证明给我看。” “朕一旦拿出证明,可能就再也无法保证你和你二姐的周全。 还望海涵!” 谢阿吉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像是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一般, “好!请!” 他也搞不懂,明明自己的武力可以碾压对方,而且此刻两人间只有一个虎步的距离, 可是在气势上,为什么被压制的反而是自己? 最后,还要轮到自己做出选择? 谢阿吉有些着恼,他伸手在肋下一揩,自伤口上蘸了些血,在脸上画了几道凶纹。 他肋下的伤口血渍将凝未凝,粘稠度正好合宜,不虞涂下的痕迹被雨水轻易抹去。 血渍腥甜的味道激起了阿吉的凶性,方才被魏王压制住的战意瞬间重燃,他的剑再次举起。 一道雷光闪过,阿吉的眼睛被电光一晃,有些生花,感觉整个宴客台都有些晃动。 他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原来并不是宴客台在动,而是台子四角的柱子在动! 四根丈许高的柱子本来托着红绸黄罗,此时却忽然崩解,绢绸四散,彩云漫天。 李冲默默地撑起一把小伞盖守在魏王身后。 那四只柱子里居然一直藏着有人,个个都是八尺长大,遒肌怒发的巨汉。 “流鬼国大萨满孟鹿门!” “夜叉国大祭司王摩诘!” “结骨国大巫祝李义山!” “骨师国大先知温飞卿!” “参见魏王陛下!” 四人同时唱名,声音洪亮,声势掩过雷霆暴雨, 正斗得火热的场中人都被震得虎躯一颤,身形微滞。 阿吉的斗志方生,此时便连招四记重锤, 不过他也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受了这等刺激,反而更刚更燥,发一声虎吼,人剑合一,便向台上冲去。 阿吉身形方动,立在魏王左侧的大眼将军便动了。 说到武功,杨大眼不过是会几番把式,能斗百八十匹夫,和那些比力气拼血性的大头兵相比,他也能算是大魏兵王, 但真要比较剑术技巧,内劲吐呐,他与阿吉的差距何止天渊? 但是奈何他快呀! 天下武学,唯快不破。 无论你阿吉的剑有多快,我的刀更快! 只听一阵铮铮淙淙的声响, 阿吉不过前冲三步,杨大眼已经在他身前来来回回穿过五次,每次都用掌中刀在阿吉剑腊上重重一击! 第七十七章 大眼竖目冲冠怒 流鬼夜叉俱招来(中) 阿吉只是略抖了抖腕,以不变应万变,长剑前冲的势头并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杨大眼却发出一声悲鸣,在尝试第六次横击的时候,肩头被剑气重创,身形终于停滞了下来。 杨大眼虽伤,却还有一道刀华未散。 这一刀是傅竖眼劈出来的。 他手臂比常人长出一半有余,此时居高临下,劈出的弧光就像是水龙翻车一般,将高台正面所有便于上跃的角度尽皆封死。 阿吉的剑势不为所动仍然向前,只是微微昂了昂头,一股罡猛的剑气直接绞入了水龙翻车的辐条当中。 那道看似无懈可击的弧光忽然崩散! 可是傅竖眼抵死不退,小臂血光暴涌,手中刀终于拿捏不住,呛啷一声落在台上。 大眼竖眼两人明知不是阿吉的敌手,却仍然拼死出手,也并不全然是一逞匹夫之勇。 他们的优势是快,可以在最快的时间里建立两道封锁,可以将阿吉前冲的势头略微缓一缓,哪怕只是一旋踵,一转瞬。 他们是在为那四根台柱子争取足够的准备时间。 那四名巨汉一旦开始移动,整个饮宴台都被震得吱呀乱颤,仿佛马上就会塌陷一般。 他们大步如流星,只是借了大眼竖眼为他们争取来的片刻时间,四人阵势已成,齐齐亮出手中兵器,清一色都是关外祭祀最常见的法器——终葵! 在中原,又称雷公轰。 四名丈大巨人一人一对雷公轰居高临下同时击出! 顿时织出一道天罗雷网! 阿吉就算剑术再高,手段再如何神奇,眼下四名巨人如渊渟岳峙,用血肉筑起一座坚城,将魏王护了个风雨不透! 坚城之上又有天罗倒垂,阿吉的剑气刺入雷网,便如海中扁舟,微不足寻。 天生的身体素质,地势的居高临下,千万次的合击演练, 这四名巨人眼下干的活计定然不是仓促间乌合可成, 这阵仗已经完全超越了技术桎梏,哪怕是阿吉,也不得不退。 他已经一身是伤,他虽然看上去有些木讷但并不傻,要想在这四名巨汉前斩开一条血路,自己身上也要被凿出十几个血窟窿。 “我来开路!” 抱大僓不知何时已经斩倒了那头猛虎,服不半藏也倒在血泊之中,胆小的?兽早已不知逃到了何方。 抱大僓解下喷火兽反背在胸前,欲以火力压制,冲开一条血路。 人力不可及时,君子善假于物也。 四巨汉的面色也为之一变, 好勇斗狠他们行,可是水火不侵他们还是做不到的啊! 只要他们的防线稍有漏洞,阿吉必然不会放过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破绽。 啪,一颗火星溅在庆云脸上,庆云浑身筋肉一缩,倏然恢复了知觉。 庆云吃力地尝试着撑开双眼,隐隐约约间,只看到一只喷火的巨兽从自己身畔奔了过去。 那巨兽冲到了距离阿吉五步远的地方,不知怎得,忽然失控,喷吐着烈焰的巨口轰地炸开,火力全开,燎出一团火云。 饶是阿吉反应神速,左臂也被火云中溅出的火花焰尾灼伤了一大片。 整个左袖已经完全被烧去,红黑的灼痕和水泡布满了整条手臂。 他回眸一望,只见抱大僓跪坐在地上大口喷血,胸前的机关已经硬生生裂作两片。 庆云就像是涅槃的凤凰,在火光散去后,缓缓推倒了抱大僓气若游丝的躯壳,揩拭着嘴角的血迹,再次站直了身体。 他以降龙掌大手印的劲力贯穿了大僓的身体,直接将那喷火机关震碎,连阿吉也遭了池鱼之殃。 好掌力! 小龙王看得不禁心头暗赞,这五弟果然是资质惊人,略作点拨,反馈便往往出人意表。 xiashuba.com 大僓一倒,四名巨汉心头都暗叫了一声侥幸,腰杆不禁又挺直了几分。 阿吉此时也被惹出了真火,恨恨地向庆云叱道, “你不该出手的,这次我不会再留情。” 庆云惨然一笑,拔起插在甲板上的干尝断,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来战!” 阿吉还没有动作,一道灰影如鹤翔鸿落,向庆云背后扑落。 庆云察觉有异,急忙反手用剑去格,那人手中剑轻巧地拨开肝肠断,左手手腕一番,自袖中划出一柄短刃继续刺向庆云。 庆云今日掌法大有进境,自信爆棚,于是故技重施,伸左掌拍向短刃。 谁知那短刃竟是棱刺,四面开刃, 庆云这一掌虽然将对手的短刃格开,可是掌缘也被划开一道血口。 伤处并没有半分痛感,庆云心道不妙,打眼一瞧,不由大骇, 只见伤口涌出的血液色泽紫黑,那短刃居然淬了毒! “有毒!” 庆云不甘地大吼一声,只觉头脑一阵眩晕,头重脚轻,重又栽倒在地。 木白轻蔑的望了一眼瘫倒的庆云,一脚将他踢在一边,这才向阿吉展颜笑道, “魏王的人头,是我的。 我,桃白白,是注定会成为天下第一杀手的男人。” 蜀山尼断去一臂,未能及时包扎,随着血涌越来越多,渐渐失去了战力。 虽然他胜的阴险,但斩去蜀山尼一臂的人也是他木白,刺倒庆云的人也是他木白。 他跨过了阿吉无法轻易跨过的对手,一剑解决了阿吉没有解决干净的人物,所以他才能如此狂妄,心中竟起了和阿吉一较短长的想法。 毕竟,阿吉是天宗的修罗王,他此刻若能证明自己有超越修罗王的价值,那么日后在组织里自然也可以扬眉吐气。 再说,今日这一番恶战,说不定便能空出几个王位来…… “桃白白?你又为何要杀我?” 魏王的声音自四名大汉组成的肉墙之后传来。 “黄龙之国,安有降臣? 灭魏复燕,故吾志也!” “哦?你是慕容幸佞桃仁的后人?” “我呸!什么慕容幸佞,先祖乃是冯氏死士!” “可是连冯崇,冯朗都降了,你又为何不降?” “冯崇,冯朗那等数典忘祖之辈也配称黄龙之裔? 一直以来,北燕太子都是冯王仁!” “嗯,朕知道了。 你是高丽国的走狗。” 当年北燕冯弘国破,遁入高丽,遭高丽王出卖,冯弘与太子冯王仁双双殒命。 伤害北燕最深的国家,其实并不是北魏,而是“友邦”高丽。 后来冯氏三子降魏,一子南逃,但是故太子冯王仁的家奴大多降了高丽。 今番刺客之中也有高丽仙人,想来那关外小国窥知魏国内乱有意火上浇油以牟私利。 桃白白被魏王说破,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发一声喊,毒刃开道,借着饮宴台的高差向那四大金刚的脚踝扫来。 第七十七章 大眼竖目冲冠怒 流鬼夜叉俱招来(下) 这一招倒是巧妙的紧, 若是寻常刀剑,这些铁塔般的汉子挨上个一两刀,那是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 可是桃白白的短刃淬有剧毒,庆云只是手掌被划开了一个小口,便人事不知,他们哪里敢直撄其锋? 于是四人只能一齐后退,饮宴台上,便被让出了一段距离。 阿吉哪里肯放过这种机会,只要跃上饮宴台,消除地势的差异,雷公轰的威能便自矮了三分。 就在桃,谢二人想要对魏王这最后一道屏障发起破釜沉舟地冲击时,远处的山峦间忽然射起一线烟花。 此时的烟花自然不如宋代华艳瑰丽,甚至不配以“花”称之, 那不过是些混了硝石的响箭,只能在天空划出一道光痕,不过若是作为传递消息的信号已是绰绰有余了。 “龙王那边有异,已经准备撤了!” 场中自然有人是识得信号的, 外围接应的同伴生了变故,陷入苦战中的诸人,军心立刻有所动摇。 此消彼长,魏军斗志顿燃,反扑立即开始了。 蜀山尼略作包扎,恢复了三分体力。 但这三分的蜀山尼便足以左右战场。 只听一声惨呼,首先被斩倒的,既不是封魔奴,也不是婆罗门,而是谢阿吉的二姐谢梵境。 方舟刺驾的带头人里,谢梵境显然是最弱的一环。 此时天王已倒,谢梵境又丧,连折两位主事,刺客阵营立即崩盘。 谢阿吉听到二姐的惨呼,忙舍了魏王向后方冲来。 他目眦欲裂不由分说,挺剑直取蜀山尼。 可是蜀山尼修为尚在,又有王神念抵死相护,阿吉这一来,便又陷入苦战。 桃白白望着眼前四尊金刚,暗道一声苦也! 玩阴斗黠,他比阿吉强了何止千倍, 但角勇斗力,他较之封老魔头都还差了一截。 嗯,准确地说,就算玩阴斗黠,他也未必能强过封魔奴。 那只老狐狸,嘿,滑不留手, 信号一出,他见势不妙,立刻便通知封家将先撤了。 婆罗门知道事不可为,也招呼众人撤退。 他可不像封老魔头,只顾着自己带来的人,天王和谢梵境手下的残兵他也尽量收拢。 可是阿吉已经杀的眼红,完全不听号令,婆罗门只能再杀回去,向阿吉吼道, “蠢材!快走! 你若死在这里,日后谁为你二姐报仇?” 阿吉怔了一怔,又被婆罗门一拉,便不再反抗,与他并肩杀了出去。 这仓促间的撤离谈何容易? 身手稍弱些的刺客,十成已死了九成, 有的死在方舟之上魏军的刀剑之下, 有的死在泅水途中弓矢之下, 还有像闾龙驹这样的倒霉蛋,因水性不佳,不小心呛了水,活活淹死在那人工湖中。 陷阵过深的桃白白,重伤扑地的冉穑体与抱大僓,还有那功夫平庸一直没有直接加入战团的机关师都不得机会逃离。 天宗的这次谋划,断送了一名天王,若干好手,但最重大的损失还是那些为了策应本次行动而暴露的暗桩。 魏王阵营的损失虽然也不小,高桥尼殒命,庆云,蜀山尼,康桑,服不半藏也都是重伤不起。 可是只要魏王无恙,这些许小代价对于北魏庙堂,那简直就是微不足道。 不过魏王却未因此忽略了这些公伤义士,眼见暴徒撤退,他立即吩咐李冲去查看四名重伤者的情形。 康桑和蜀山尼伤势虽重,但神智却未受半分影响。 服不半藏也受的乃是外伤,失血较多,早就有人在做紧急处理。 唯独庆云的处境却最为不妙。 毒性已然蔓延开来,他的面色一片青紫,甚是骇人。 “这人也还有气!” 有几名侍卫试过宇文本柕的鼻息,发现他并没有被那一口浓痰取了性命。 魏王立即唤来御医,为伤者诊治。 宇文本柕只要那口气未绝,终究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庆云却眼见没救了,毒已入肝,药石难回。 诸兄弟友人早就围拢了过来,见到庆云此时面色,又听闻御医的断语, 殷色可当时便泣不成声,哭成了泪人。 瓠采亭想要劝她,虽然努力尝试保持镇定,可是自己终也忍不住,眼角垂下两行珠链。 小龙王和刘赢急得直搓手,等着亲自重新验看的祖暅之发话。 祖暅之铁青着脸,一语不发,只是不住摇头。 是他将庆云带出南国,在他心中,早就将保护庆云周全当作了自己的责任,父亲的嘱托。 此时庆云出事,他的心里自然最为难过。 就算所有人都认定庆云无救,他祖暅之也必须试试。 所以暅之也不顾这里人多嘈杂,立刻开始行针放血,忙乎了大半个时辰。 魏王留了最资深的御医为暅之打下手。 那老御医见暅之这副样子,就知道他救人心切, 但按照他的经验,暅之的治疗方法最多也只能让庆云多延个半日残喘,最终还是一场竹篮打水。 不过那老御医早就活成了人精,自然知道这名中毒少年必然是魏王极其看重之人,因此也不多言,只是一边摇头叹气,一边耐心地配合着暅之。 萧衍仔细瞧着暅之和御医地表情,知道事态不妙,终于忍不住问道, “祖少侠有几分把握。” “我最多只能多拖个半日,却无法尽拔其毒……” 初时暅之仍是那般冷冰冰的表情,但是说到无法尽拔其毒的时候,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嘴唇翕动,声音颤抖,最后竟一个字也说不下去。 萧衍长叹一声,忽然道, “如果还有半日光景,何不试试全神医? 若他也不成,那才是真的全无办法了!” 小龙王闻言,立刻跳将起来,也不问旁人意见,先去准备快马宽车了。 方舟四周的水早已退去。 魏王似乎早有完全准备,那古鸿沟池中已经挖好了地渠通向地势更低洼处。 只要那边一开始泄水,方舟周围的子湖自然也随之萎缩。 虽然地面尚有些泥泞,但早有魏军洒了黄沙,盖上木板,铺好了道路。 小龙王很快便征来两辆大车, 一辆由他亲自驾驶,载了庆云,留暅之和莫愁在一旁照顾。 另一辆则由刘赢驾车,载了瓠采亭,殷色可和萧衍。 将瓠殷二女安排在另一辆车,实是考虑了她们的情绪,不想让她们多见庆云此时奄奄一息的样子。 两驾马车车一路从虎牢直奔兰若,未曾有半刻停歇, 入寺的时候,已是午夜时分,但众人均无半分睡意。 四个爷们将庆云的担架四肩扛起,直奔萧竟陵的住处而来。 》》》》》敲黑板时间《《《《《 夜叉,流鬼,结骨,骨师,作者,尼又在编! 冤枉!小的冤枉!这四国,均为史实朝贡之番。 《通典?边防十六》:流鬼在北海之北,北至夜叉国,馀三面皆抵大海,南去莫设靺鞨船行十五日。……靺鞨有乘海至其国货易,陈国家之盛业,于是其君长孟蚌遣其子可也余志,以唐贞观十四年,三译而来朝贡。……其长老人传,言其国北一月行有夜叉人,皆豕牙翘出,啖人。莫有涉其界,未尝通聘。 流鬼国,在靺鞨(今东三省至海)以北。这里的北海,指的是今鄂霍次克海。这个三面环海的流鬼国就是现在的堪查加半岛,史界已有定论。在唐朝的时候,流鬼与靺鞨已经通航,其君孟氏,故有本作孟鹿门(孟浩然自号)。 夜叉国,在流鬼以北,那就直接贴临北冰洋了。夜叉的发音本为“Yaksa”,而极东极北的这个角落叫“Yakutia”今译雅库特。无论是发音还是地理位置,古今命名均有对应。本作王摩诘(王维字),是孟鹿门的CP名。 之前看到很多网络上的帖子在谈论,元朝疆界那么大,但是对贝加尔湖以北是否认知空白?谁说空白?唐代地图就推到北极圈了,元代叶尼塞流域也是顺民昂可剌部。 结骨国,古之鬲昆(《史记》),坚昆(《汉书》),南北朝称结骨(《通典》),唐代称黠戛斯(《新唐书》),与之关联最密的现代称呼是,吉尔吉斯。《新唐书》称其人号李陵之后,故本作有李义山(李商隐字)。结骨国盛产陨铁,(《通典》:天每雨铁,收而用之,号曰迦沙,以为刀剑,甚铦利。)地理学上来讲,泛通古斯地区产陨铁,结骨极盛时期曾经占领通古斯大部。泛通古斯地区,也是贝加尔以北的大荒区,元代称别吉大营盘。 2k小说 骨师国,《通典》:大漠国在鞠国北,饶羊马。人极长大,长者至丈三四尺。问其国云,北有骨师国,共大漠相接。骨师,就是古之车师,姑师。本来临大泽(罗布泊曾经是绵延千里的大湖),后来土地沙化,那里成了大沙海,鲜有人烟。楼兰,骨师皆因此湮灭。由汉自唐,关于车师临湖还是临漠的记录矛盾,结合地理变迁来看,实在称不上是矛盾。本作温飞卿(温庭筠别名)和李义山是CP名。 赋予他们唐代诗人的名字只是一时兴起,并非史实。这些远荒之国,于史可考者,唯孟,李二姓耳。 蜀山尼,她以及后莽国的故事在后面天下篇还有很多展开,但这个时候既然提到也不能不略作介绍。对吧,蜀山尼不是四川人,而是有中国血统的外国人,why?因为她的本名叫Shushanik,别看,不是拼音,拉丁语本名转写。这个人可是女皇级别的人物,她背后的故事,可精彩着呢,来日方长,我们届时细说。 天下第一杀手桃白白,这个,怎么又有日漫乱入了?别急,桃白白这个名字,固然是杜撰,但是文中提到的桃仁,却是史实人物。北燕冯氏逆袭高云(慕容云)篡位,刺杀高云的刺客便唤做离班,桃仁。对,古代有桃氏,《周礼》:段氏为镈器,桃氏为刃。桃氏是周代铸剑世家。桃白白取其半,就是他隐藏身份所用假名,木白。桃白白,羽陵仙人,都是其后将情节推向高丽的桥梁角色。 北魏的势力怎么会推到那么远的四荒?哼哼,这只是一个开始,正本书的情节,现在堪堪过了四分之一。等到情节过半的时候,我们要把鲜卑的马鞭,推到法兰西!当然,我们不能捏造史实。言者,必有物,这是原则。 第七十八章 奇方重现称麻沸 神术再造载青囊(上) 全元起还没有睡。 他有夜读的习惯,前些日子他自王书仙的私藏里找到了疑似东汉神医华佗所著《青囊书》抄本,又在一堆简牍里翻捡出《长桑禁方》的残片。 得此至宝,他自然乐此不疲,每夜必要疏残补缺,与《黄帝内经》互相印证,雕《素问》之遗。 这时候忽然听到屋外人声嘈杂,忙披了鹤氅出门探看。 名医之遇疑难,恰如巧匠见妙工,名厨尝珍馐,那可是求之不得,得之忘寝啊。 他一瞧庆云的模样便知端倪,顿时睡意全无,急忙将众人引入禅房,仔细查看毒征。 良久,全神医取出一根毫针,自庆云腹部右侧一针入寸。 《黄帝内经》记针形有九,这毫针是最不易用,也是最不易得的一种针。 《灵枢》云:毫针者,尖如蚊虻喙,静以徐往,微以久留之而养,以取痛痹。 古代没有金属拉丝工艺,要做一根毫针,需要以铁水贯微孔,冷却,打磨,炒制,淬火。 千百根针里,大约只能选出一两根成品,当真是比黄金还要金贵,故有金针之说。 能够驾驭金针,有资格使用金针,那就是针道大成的名医了。 全元起行针的资格固然毋庸置疑,只是暅之并不理解他为什么挑了个非脉非穴的所在刺入金针。 为了get老法师奇奇怪怪的新技能,暅之自然瞧得更仔细了些。 全元起拔出金针,送到鼻尖闻了闻,随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庆少侠的肝脏已经被毒气所蚀, 肝属木,主枯荣,乃将军之官。 木生火,心属火。 若肝为百毒侵蚀,则心血必浊, 颓气散诸全身,无药可医。” 暅之双眸一黯,仿佛当头被敲了一记闷棍。 他原本还以为这老法师有什么特别的道行,结果下的诊断还不是根旁人一样? 不过那全元起顿了一顿,捋了捋胡须,又来了一个神转折, “但是也未必全然没有办法。” 小龙王被他撩急了,怒啐道, “全神医,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可别卖关子啊。 这到底是能治还是不能治,请先生给个准话。” 全神医也是一脸苦笑, “医道浩瀚如沧海,区区所知不及一粟。 哪儿有那么多一定能治的病啊! 昔日曹丞相问诊于华佗,佗亦不敢轻言可愈,竟遭杀身之祸。 这医患之间,存在许多认知隔阂,许多话当真是让人难以启齿啊。” 小龙王知道这时不能忤了神医的意思,急忙一把将暅之拉了过来, “那,我们不发话。 先生您和他说。 他是华阳先生的弟子,也是懂医的。” 全神医无奈,只得照实说道, “庆少侠唯一的希望,便是换肝。 昔华元化曾为士大夫剖腹取癌,秦越人为鲁公赵将军换心。 只是如此疗法,百年一例,全某亦不曾亲试。 有多大把握,全某也不敢夸口。” 暅之对庆云现状无比清楚,若无极端手段,他不日必死。 若全神医真有神术,何不死马当来活马医,试他一试,也不会有更坏的结果。 于是他神色不变,虚心请教道, “全神医需要准备些什么?” 全元起又摇了摇脑袋,再叹了口气, “这个问题问得好! 既然是换肝,首先就要有肝的来源。 那可需要取活人或者方死之人的肝脏,配血适宜,方能取用。 其次是麻醉,我恰好收罗到青囊残本,记有麻沸古方。 虽有药方,所涉药材却并不常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第三就是护伤,防止术后生疮(既感染)。 在昔年长桑君禁方中,倒是记了一个法子,只是颇为不雅。 秦越人便是用此法保证了换心之后的创口愈合。” 祖暅之听得心中燥热,这全神医还在卖关子, 什么当口了,难道是防我偷学他的配方? 简直是……我要点醒他! “全神医!肝的问题好解决,你看我的可好?” “什么?这不成!用我的!” 祖暅之这一句话出口,把小龙王都吓到了。 这肝是能随便借来借去的吗? 一借就是一条命! 小龙王一加入战团,刘赢,瓠殷二女也开始唧唧喳喳个不停。 就在他们把全神医吵得快要崩溃得时候,门外又有人到了。 魏王送来了两车重伤员,几名御医,到兰若一并疗养。 全神医上车一看,有两三个人不是被肋骨搓破肺叶,就是颅内大出血没有及时止住,眼见都是不成了,于是忙唤来暅之为这几名必死之人与庆云配血。 这事情暅之已经不是第一次忙活了,前番为元太兴输血,就是他亲自操刀,现在自然是轻车熟路,手到擒来。 还真别说,也大概就是庆小侠命不该绝。 那名颅脑出血,吊着一口残喘的保义侍卫和庆云的血型并无冲撞。 祖暅之忙将此人像抱着宝贝一样抱进了禅房,嘱咐莫愁好生照顾,切莫让他提前断了气。 最难的事情眼见有了着落,祖暅之瞬间来了干劲,于是便主动出击,讨下一步行动的差使, “全神医,事不宜迟,我们就先准备麻沸散的药方吧。 您可以将药方分给数人分别采办。 我等兄弟,这几名御医和寺里的沙弥都可侯先生听用。 我们足量取来,由先生再行称量。 就算我们把方子合在一起,里面多了几味药,多多少分量,我们都无法互知。 xiaoshuting.org 但是分开行动,却能节省很多时间。” 他心中一直认为,全神医是担心古方泄露这才语焉不详。 哪知道全元起大大方方的应道, “何需如此。 麻沸散的药方很简单,只有六味。 以夕颜花,魔鬼花,孝子衫三味药为君,夺人五识。 已国老须,金钱菝,雨前茶三药味为臣,安神止血。 这其中最难的便是夕颜花和魔鬼花两味,并非中原产物,在药店中很少有出售。” 暅之此时一听,方知原委。 这六种药材,在他师傅所著《仙方注》中,或多或少都有提及。 比如这国老须是甘草的根,金钱菝是薄荷的叶,都是凝神止血的常用的药材。 夕颜花与魔鬼花,在中原那可着实不多见,如果这两味都是主药,的确有些棘手…… 瓠采亭忽然咦了一声, “我与五弟在后山的时候,曾经听他说起后山有一大片魔鬼花海。 不知道和你们说的是不是一种东西。” 暅之闻言,喜出望外, “魔鬼花海? 你可知道路径? 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这下瓠采亭也懵了,她只是听庆云说起,自己并没有去过啊。 “我可以带你们去。”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吉白尼恭谨地候在屋外,似是已经等了很长时间。 她继续说道, “我认识去花海的路径,可以带你们去。 我的性命全赖全神医所救,效些微劳,理所应当。 只是,希望神医有空的时候也帮忙照看一下高桥尼。 她伤得很重。” 第七十八章 奇方重现称麻沸 神术再造载青囊(中) 乐师高桥尼被谢阿吉喉碎,已是神仙难救。 可是高桥尼分身有二,此时被魏王送来的是舞师尼,她也在混战中受了重伤。 乐师尼护驾殉职,魏王对她有所承诺,对舞师尼自然格外照顾,虽然她的伤势并不算最重,却也直接将她送上了嵩山,想是存了务必保她平安的心思。 吉白尼不知虎牢情形,当然看不出分寸,可是全神医只是瞄了一眼,心下便已了然。 于是他劝慰吉白尼宽心,有他将此事揽了下来,舞师高桥尼定然不会有失。 吉白尼既然愿意带路,暅之立即就要动身。 临行前,他嘱咐小龙王和刘赢去寻宝念,觉法,佛贤三位大师挨个问问可有人从天竺带来过曼陀罗花。 中国古代所谓夕颜花,和今本葫芦花,月光花不同,指的其实就是天竺曼陀罗花。 这种花在中原的种植虽然不多,但因为色泽淡雅,有许多僧人,尤其是天竺东来僧,最喜欢移植几株曼陀罗花种在田间僧舍以为点缀。 所以在这兰若寺中也许还真的能搜罗到几株曼陀罗花。 剩下几味药材,缑氏镇上应该都有供应。 采亭和色可常去缑氏镇逛街,对哪里很是熟悉,于是主动请缨前去抓药。 只是殷色可端着方子看了片刻,有些犯难, “全神医,这孝子衫需要如何准备? 我们总不能挨家挨户去打听哪家出孝子吧?” 全神医被这小丫头这股子呆萌劲儿给逗乐了, “你这小妮子,没事也不多读读书,补补文化常识。 孝子衫只是一味药名,哪里需要你去找孝子? 难道去寻龙骨,龙胆还要去学屠龙术? 其实入药的不是孝子衫,而是火麻(既今da麻)。 火麻这东西,食之易成瘾,历朝历代都是禁止直接贩售的, 但却不禁其加工为麻布作为织物贩售。 按照我华夏旧俗,守孝须着丧服。 丧服分五个级别,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五服。 五服之中最重的礼仪唤做斩衰,那是只有丧父丧母才会穿戴的服饰, 所以斩衰又被称作孝子衫。 这斩衰是用不加工的生麻所作,不染不浸不缉边,可以直接入药。 这也是在中原地区唯一合法买到生麻的办法。 所以这味药啊,还真不无法在药店买到,官方是严禁直售的。 不过在寿衣丧具店里,斩衰都是必备的行头。” 二女得授机宜,满心欢喜的去了。 小龙王和刘赢也挨个去寻寺里那些西来高僧化缘去也。 房中只留下了娇滴滴的莫愁,照看着昏迷不腥的庆云与肝源义士。 这时全元起一脸坏笑地靠了过来, “莫愁姑娘,全某一直有一事不便开口。 此时左近无人,全某斗胆……” 与庆云同来的人其实并没有全部走远,至少萧衍还在。 不过在庆云的几名兄弟争相献肝的时候,萧衍感觉自己的位置十分尴尬, 不表态吧,总觉得不太合群应景, 表态吧,关系也还没到那一步。 于是他便适时的退在门外,假惺惺的帮那些御医安置伤员,打了会儿下手。 这时才重又回到全元起的禅房,他举手推门,发现门已经从里面销住了,便以为全神医正在施术,怕被外人打扰,于是恭谨地立在檐下候着。 只是他听到房中悉悉索索的声音,越听越觉得怪异。 开始仿佛是全神医要逼莫愁做些什么事情,莫愁十分吃惊,一连发出了几声惊呼, 后来她又仿佛百般羞窘地在拒绝着什么,连声推说不要。 再到后来,却发出了某些非常奇怪的声响。 萧衍词曲剑文无一不精,如此翩翩佳公子,在南朝也是赫赫有名的风流人物,对这种声音焉能不熟? 他自从见了莫愁,心里便一直心心念得惦记着,就算有石夫人吴景晖这样送上门让他叼的肉,他都假意保持距离,无非便是想给莫愁姑娘多留下些好印象。 这时候居然撞见全元起这个老不修,人前道貌岸然,人后居然行此禽兽之举,支开了所有人,只为打莫愁姑娘的主意…… 他萧衍安能不怒? 安能不为美人出头? 他将门板拍得砰砰响,大声叫道, “莫愁姑娘,你在里面吗?” 莫愁姑娘听见有人在这时唤她, “啊”得一声惊叫起来,语气里是又羞又恼,又气又窘, 完全是古代女子作为弱势群体,被人窥破了自己遭受羞辱时分那种饱含冤怨愁窘的反应。 萧衍恨不得夺门而入,但又真害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会把莫愁往死地里逼。 只要震慑住全元起那只老狐狸,多半他也不敢再行造次。 果然,屋中那些龌龊事不得不早早收场。 又是片刻悉悉索索的声音,莫愁姑娘推开门,看也不看萧衍一眼,掩着面跑了出去。 萧衍也是气往上冒,一心要向全元起质问个明白。 他向房间里一望, 全元起那个老不修正捧着一只玉盘,用手指蘸了些盘中收集的玉露,送到鼻端轻嗅,脸上顿时浮起了那种不可言喻的微笑…… 这个老变态! 玉露的芳香飘满了禅房,萧衍这种风月惯将自然闻得出那是什么。 他此时气急,厉声喝道: “全元起,你,你这禽兽! 居然逼莫愁姑娘做这样的事! 实在是,实在是有辱斯文!” 全元起听他一骂,知道他是误会了, 忙将盘子放下,掩上了门,转身用食指掩住双唇示意他噤声,然后又来拉萧衍。 那根食指刚才可是…… 萧衍亲眼所见,却也不曾见全元起擦过手…… 萧衍越想越觉得恶心,下意识地避开了对方的拉扯。 可是全元起却像嚼了孝子衫一样,双目放光,显然是方才的兴奋劲儿还没过, 2kxs.la “萧公子莫要那么大声! 莫愁姑娘本来就面皮薄,这换肝术要想多几分术后存活率,就必须有她相助。 你这大吵大嚷的,将她惊走,我到哪里再找一位合适的药引去?” 萧衍听全神医如此说,知道方才是自己有些莽撞。 但他的想法已经歪了,拐不回正道上来,所以急忙询问究里, 今天他要想不明白这件事儿,怕是要惦记一个月睡不得安宁觉。 全元起这才神秘兮兮地道, “这就要从《长桑禁方》里的一味药讲起了。 这位药呢,世人对其误解良多,名曰‘寡妇床头尘土’。 《禁方》之外只余一方,是治疗耳朵溃烂生疮所用,具体药理却语焉不详。 但在《禁方》之中祥剖根本,仔细讲解了此药的选材,原理,以及预防各种创口化疮的入药方法。 之前我曾向祖暅之讲过为庆小侠换肝的三大条件, 这便是那第三条,长桑君的秘法。” 第七十八章 奇方重现称麻沸 神术再造载青囊(下) “元起啊,你居然挟私技以自珍,不知著书立说泽被后世, 贫道实在是替你惋惜呐。” 全元起和萧衍闻声尽皆一震,二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的惊愕。 这话语声音不大,而且语气恬淡平和,并没有声嘶力竭般的发力,却字字清晰,恰如面语。 可这屋中却哪里还有第三个清醒之人? 全萧二人兀自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只听门扉吱了一声,也没看见怎么动,房中已经多了一人。 这人穿得似是道装,却又混搭休闲风, 一身白布道袍纤尘不染,头不戴博冠,只是一帕方巾包着发髻,手中斜搭着一柄白玉拂尘, 往那里一站便如苍松傲挺,衬的满面容光焕发,看上去就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全元起仔细揉了揉眼,忽然惊道, “华阳隐居?先生怎会来此?” 来人正是道宗大能,当代武林翘楚华阳先生陶弘景。 他与全元起,萧衍都是旧识,因此也无需特别客套,直奔主题, “道门有些清誉极佳的大士近期受人蛊惑有所异动, 贫道也是恰逢其会,总不能袖手旁观。 方才贫道过奼虎牢,发觉她们所图甚大,可能祸及天下,再掀血雨腥风。 于是贫道一时技痒,出手薄施警告。 后来贫道得悉故人之后在虎牢一战中重伤,小徒护他来了嵩山,便也跟过来看看。 怎样,那小子现在如何?” 全元起知他问的是庆云,于是就将庆云现状大概介绍了一遍。 当代论及医道,全元起固然因其专精无人可及, 但是陶弘景以其见识广博,尤其在药理药性分析方面比全神医亦不遑多让。 所以全元起讲的非常详细,从毒因,中毒状况,肝的坏死程度,一直讲到换肝手术的种种条件,禁忌。 陶弘景听得是不住点头, “你只管放手施为,那娃儿不是短命面相,怕是还不到阎王将他收去的时候。 只是在脏腑留下伤口,缝合后如何防止生疮化脓,的确是一大难题。 这寡妇床头尘土,内有如何玄机,为何有此神奇功效?” 陶弘景并非神棍庸医,不弄明白其中道理,他自然是放心不下的。 全神医在他面前也不敢卖关子,便老老实实地将《长桑禁方》所述药理仔细分说, “这寡妇床头尘土本是隐喻。 和火麻一样,中原礼教严谨,对于许多事情都是竭力避讳的。 这味药其实包含两个部分, 首先是这尘土,并非真的尘土。 女子好洁,哪里容得床头尘土? 所谓尘土,只是一种霉菌。 那些可怜女子,虽然寡居,但终究还存其本性, 寡居的咸,湿之事,尽应在这床头潮点与霉斑。 霉斑当然不需要一定取自寡妇床头, 但是这药引,就必须自女子寡居禁事中收集,此乃其二。 二者相调,方可对症。 只是凡事都要讲究选材,药不选材,医之大弊。 这就和导血,换脏器之前配血一样重要。 所以方才我先哄莫愁姑娘取了一些春露查看。 这女子春露,虽然可以抑浓脓防疮,但此女必须健康。 一般来说,寡居好洁的女子,春露品相最上,鲜有异味间白, 这也是药名之中强调此节的重要原因。 莫愁姑娘洁身自好,其露恰是上品,正堪大用。 另外呢,就是要收集霉斑。 这其中还有很多讲究,霉以青绿为上,灰黄为下,黄绿间杂不可用。 春露生霉,色多青绿,此亦所以名之。 霉菌经过加工,再与春露中和, 一半外敷涂抹伤口,一半和水内服,防止内疮。 置换脏器事小,失血化疮才是夺人性命的关键。 长桑君有秘方保此二者,故秦越人能施换心神术, 今日元起方敢于效颦于斯矣。” 陶弘景似有所悟, “按照长桑所述,其实药引未必须是寡居妇人, 只是因为其露质洁,入药合格的几率更大。 那岂非选用处子更加合宜?” 全神医轻咳一声, “真人怕是出世久了。 现在已非当年大周朝,女子二十方嫁。 而今豆蔻年华,露华方成之年,女子多半已为人妻。 就算有漏网之鱼,这个,也要避礼教之嫌, 怎能如此唐突,去寻处子取药?” 陶弘景急忙扶额自嘲, “哎,是了,是了!是贫道糊涂!” 全元起讲这么一堆大道理,陶弘景虽然听得明白,可是萧衍却是很难理解。 不过他也勉强了解了为何全神医没有找瓠采亭和殷色可,而是留下了莫愁姑娘。 他方才误会了全神医,此刻也有些尴尬,正想择机遁走,却正撞见门外小龙王和刘赢颓然而返。 yawenku.com 这大半夜的,他们几乎敲破了每一个西来僧的门,却无人有此雅趣,不远千里从天竺引入花种。 夕颜花也是麻沸散主药之一。 虽然火麻和魔鬼花都有一定的麻醉能力,但麻醉品的计量和搭配非常有讲究,既不能过重,也不能过轻, 若是方不适当,临时修改,那就有些行险了。 陶弘景问明他们要找的是天竺曼陀罗花,不由奇道, “这蜚驮堂里不就有两株吗? 何必舍近求远?” 陶弘景向来不走寻常路,又喜研究本草,有注意路边花草的职业习惯。 他方才翻墙穿院的时候,在蜚驮堂山墙畔就见过两株曼陀罗花。 郁久闾婆罗门虽是柔然人,但却曾入罽宾游学, 他堂堂王子之尊,倒还真是个雅人。 全神医虽然已在这里住了两天,多半时间都在埋头苦读,并无心去关心院里的花花草草。 其他的人就算将那花儿放在眼前却也是无法识得。 若不是陶大士恰巧瞥见,这还真是闹了个大乌龙。 天刚蒙蒙亮,暅之,瓠采亭,殷色可也陆续回来了, 诸般药品不出意外全部入手。 全神医需要准备手术,正在闭目打坐养神, 他已经将麻沸散的方子,原样抄给了陶弘景。 华阳先生何等人物,睡不睡觉,何时睡觉,对他来说都不是大问题。 他劝诸人轮流歇息,自己则按方称药,开始熬制麻沸散。 寅时刚过,莫愁姑娘又来了。 她手中捧了两只陶罐,放在了全神医房里,也不停留,转身便走。 刘赢唤她,她也不理,捯着小碎步风一样地逃去。 刘赢被弄得一头雾水,怎么? 难道是自己该注意一下边幅了? 这一天,刘赢破天荒地向暅之讨了檀香皂角入溪沐浴,换了一身新衣,将头发细心梳理,挽好书生髻,镶金带,白玉玦,装点得一样不差,甚至比平日里的暅之还仔细三分。 他望了望初升红日,知道全神医差不多要准备动手了, 这才踏着方步,踱回了蜚驮堂。 》》》》》敲黑板时间《《《《《 这一章我们自然要写一些和中药相关的东西。中医中药,持续性的遭到一些“公知”无差别,无证据的攻击和抹黑。笔者并不是想说中医里大多数东西都是对的,中医受制于古人的认知极限,的确有很多似是而非的东西。但是就像笔者在之前文章里提到的一样,凭什么以时间来划分中西医,而不是以所谓西药以今释古的同样方法归因呢?这样的双标是怎么产生的呢?用现代认知凌霸古代医学是耍流氓!攻击个体的点,而忘记之前笔者讲解过的,望闻问切,结合个例,一人一方给出最佳医疗方案的根本医学逻辑,这是对医学的无知,更是对科学的无知。 所以这样的无知者,通常抓点也抓不对。比如说前段时间有一位公知,他就挑了两味药来攻击中医,这两味药本节都出现了。一味叫孝子衫,一味叫寡妇尘头泥土。在提到孝子衫的时候,这位公知声情并茂得讲到,“难道我抓药的时候还要去分辨别人是不是孝子吗?”。这样洗脑式的问话不知道骗过了多少人,中文命名能这样看吗?那让你去抓国老须,你到哪里抓张果老去? “孝子衫”这味药出自《本草纲目?服器部》,李时珍先生明明白白地注释道:麻布所为者。为什么要挑这句注解?本文正文里已经原原本本地解释过了。那些对中国文化一点了解都没有的人,就跳出来横加质疑,就像看拳击的时候嘲笑人家为什么不用腿一样可笑。人家拳手打得再差,是轮得到你这种门外汉来质疑的么?再说了,孝子衫在《纲目》中的对症用法只是烧灰敷面,治鼻上疮。火麻灰敷疮这个办法真的很离谱吗? 很多人跟风抨击《本草纲目》,那么首先你们知道这是一本什么书吧,其价值在什么地方吧?药典,不错。可是里面那么多药是哪里来的呢?这是李时珍先生根据历代医术抄汇而来的,之前笔者也点出过《本草纲目》在许多物种溯源时出现的明显错误,和《史记》一样都不能当做唯一圣典。但是李时珍先生花了很大功夫抄录对比,所抄均注出处,乃是集大成之作。本文中陶弘景先生的一些著作也是《纲目》的主要来源。比如说“甘草国老”就是陶弘景先生的说法。李时珍先生除了汇编,也做了许多亲自验证,并为条目添加了大量注解。所以书虽是李时珍所著,但并不是每一味药都是李时珍发明的,他只是做了重尝百草这一件大胆的尝试而已。 判断《本草纲目》中的条目是否靠谱,就要验其出处,观其对症,读其注解。 比如说《人部》通常是被诟病最多的部分之一,里面甚至有“人魄”一条,曰:镇心,安神魄,定惊怖颠狂,磨水服之。这一条没有古书出处,显然为巫觋途说之术,亦无成方,也并非主流。 人汗,眼泪之条多半都是辨其色味,也没有主治病症。 人发烧灰解蛇毒,是因为人类头发是含硫有机物,现在的含硫有机物大多数都是人造,在古代却极为稀缺。 秋石,是人体废液炼出的无机盐,里面囊括了许多微量元素,尤其含水溶性钙。现代人不需要通过这种方法摄入,但在是古代,尤其是某些饮食因为古代地域条件受到局限的群体,确实食之有益。按照《纲目》记载,秋石对选材的要求很高,童子为上,这些都是核心要素。 牙齿,时珍曰:近世用人牙治痘疮陷伏,称为神品。这是磨成粉遮瑕整容用的,纯天然隔离膏! 还有某些秽物火灼杀菌后用以催吐洗胃,从而解毒的方子,你们懂的。 若是一一例举,写一百万字都说不完。但我们可以看到,《纲目》条陈中,有糟粕,有神品,有常识性陈述,也有现在已经存在更好替代方法所以看上去尤显荒唐的东西,我们不可一概而论。 回到本文,我们再说这寡妇床头尘土,出自《本草纲目?土部》,引自唐《本草拾遗》,主耳上月割疮,和油涂之。这是一味外用,治疗长时间溃烂(既创口感染)的药。和油涂疮,其实也很合理啊。创口感染,就是细菌感染,古代没有抗菌素,细菌感染是可以要人命的!很多古代伤兵因枪棒疮崩裂而死,归根究底都是感染致死。其实人体有许多分泌物都是有很强的杀菌作用的,但是因为一些分泌处不洁,用在新鲜伤口应用,容易引起反向感染。比如津液,鼻涕,这些分泌物用不好会反传疾病。相比之下易取得的杀菌分泌物里菌源最少的,恐怕就是寡居妇人的**(手动河蟹)。本文结合了天然杀菌分泌物和青霉的使用,还原其杀菌原理。仔细分析这个名字,你就知道本文所说字字都在点儿上。若是看官觉得牵强,还有许多关联没有交代,莫急,我们下一节的知识点里有实锤。 笔者听说最新版的《本草纲目》出版物因为之前的公知言论去掉了“孝子衫”和“寡妇床头尘土”两味药。这其实并不是最正确的选择。古代医学本就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归纳性学科,而且《纲目》对于百药有自己的整理规则和备注。去掉不证明不存在,相反地,设身处地的去理解古代文化和社会,才能摆脱偏见,辨别迷信。再次重申,《本草纲目》不是圣典,确实有一些巫蛊之术也被抄录入书。但是如果现代人没有能力去辨别,反而咎于古人,岂不是笑话? p.s.为什么本文会提到《长桑禁方》?长桑君是扁鹊的师傅,没有长桑禁方,便没有扁鹊换心神术。此轶事出于《史记?扁鹊仓公列传》:扁鹊者,勃海郡郑人也,姓秦氏,名越人。少时为人舍长。舍客长桑君过,扁鹊独奇之,常谨遇之。长桑君亦知扁鹊非常人也。出入十馀年,乃呼扁鹊私坐,闲与语曰:“我有禁方,年老,欲传与公,公毋泄。”扁鹊曰:“敬诺。”乃出其怀中药予扁鹊:“饮是以上池之水,三十日当知物矣。”乃悉取其禁方书尽与扁鹊。 籍此,本文将青霉素分析法和人体杀菌液的提取法上溯长桑君。 第七十九章 青霉可将青囊浣 黄耆更固黄庭坚(上) 刘赢回到蜚驮堂的时候,全神医早已醒来,并且做好了许多准备工作。 这第一步是精馏醇酒。 兰若每年的御赐财帛和信徒供奉里都有当世难求的白堕酒, 这是佛家当时戒律不完善,不够深入人心的原因。 信徒们总以物之精,美,稀,缺表示虔诚,却未必全部了解足戒比丘不沾酒的事实。 于是这些美酒多半都送去了后山胡保义和萧锋处,是以全神医得来毫不费功夫。 白堕酒是经过自然蒸馏的高度酒,但是医用尤显不够精纯。 所以全神医又用华公缶蒸馏了三遍,得了半罐酒中精华。 华公缶是一种汉代蒸馏器具,道家和医家多有所用。 随后全神医又取了些酒精与白醋共馏,酒香与醋香共混,发生了非常奇妙的变化,呈现出一种独特的果木芳香气味。 这种制备醋酸乙酯的化学原理,古人自然是不明其就理的, 不过他们认为烈酒,白醋,高温都是防止伤口溃烂的神物,取其精华当自有奇效。 丹家偶尔为之,没想到却发现了一种非常适于萃取药性的溶剂。 神医又以白醋与草木灰共馏,取其盐精(醋酸钾盐)。 最后再依长桑之法,以白醋与青霉菌混合蒸馏,取余物过滤, 再用方才准备的果木香脂溶了菌渣,与盐精,碳粉共馏。 这时得出的浓缩精华才是尘魄。 (笔者案,中医用霉,本节知识点有实锤。最早可知的应用实例恰在南北朝,比本文故事发生的时间还要早些。此处借长桑禁方,对文献记载中的成药法有改良。一些关键点的解析,待知识点解密。) 尘魄内服,抑疮有奇效。 不要小看眼前酱勺大这么一点,已经足够两日的用量。 制取虽繁,但材料至简,每日现配足矣。 至于外用的部分,就要用到莫愁姑娘的奉献了。 尘魄溶春露,脓疠岂横行? 一切准备停当,暅之喂药,全神医主刀,华阳先生辅助。 这阵容,可以称得上是当时第一流的专家医疗团队了。 庆云已经昏迷,仍需喂食麻沸散其实是怕他在极端痛楚的刺激下忽然清醒,打扰手术。 另外,麻沸散中的几位辅药还有降低植物性经络反射,降低失血速度的功效。 华阳先生用酒之精魄为庆云与那侍卫的腹部擦拭消毒, 全神医取出竹夹夹住主要血管,随后运刀如飞,手腕异常稳定, 他本就有武术功底,结合医道,相得益彰。 庆云的肝脏已经完全变色坏死,只能弃掉,可怜了那侍卫最后一口不甘之气随着肝脏被取出也终于咽下。 随后神医快速缝合了四周的脏器与血管接,所用均是羊肠细线,乃是陶大士亲自用快剑所斩,根根粗细均一,经酒精浸泡后,正堪缝合使用。 这场手术能够被控制在一刻时间内完成,皆赖全神医的眼疾手快。 在缝合完表皮后,陶大士又为庆云依次敷上尘魄蜜露,草药,再做包扎。 暅之又将内服的药量,滴入庆云口中。 从头至尾,手术出血量不过一碗,只需药补调理即可回复,并无需另外输血。 陶弘景仔细查看一番,探三指擒住庆云脉门,发觉他的脉象除了因为血气亏虚略显虚弱,其余征兆渐趋平稳,不由心中大定,捋须点头。 “贫道听闻当年神医俞跗心血之作《黄帝外经》已然失传。 《扁鹊外经》只闻其名,无人得见其书。 自《青囊书》付之一炬,关于外科医道已无所传。 不知全神医这易脏之术是从何而来?” 全神医方才神经高度集中,早已累得青筋直冒,浑身是汗, 此时便往床头一瘫,与陶弘景聊聊学术,权当是一种放松吧, “华佗有二徒,青囊并未绝。” “哦?难道是吴普所传?” “全某虽然无法断定。 但全某曾经拜读先生所著《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其中曾点评汉晋医道八圣,将药圣张机,房圣卫汜,医圣华佗,刀圣吴普,经圣皇甫谧,佛圣支遁,道圣葛洪,疮圣范慎并提。 吴普既称刀圣,料想这外科之法至吴普尚存。 不过这八圣之数,窃以为还缺了两人。” “哪两人?” “毒圣吉本,杏圣董奉。” “匡汉的毒士,杏林的神医,当得,当得! 嗯,那个……” 陶渊明和全元起扯了这么多,其实主要是想问对方可有存留《青囊书》的抄本。 但若是直接开口,又有觊觎奇宝之嫌。 毕竟当时的大能都喜欢挟技自珍,青囊这等奇书又怎肯轻易示人? 哪知全元起嘿嘿一笑,揶揄道, “大士是想问那《青囊书》的抄本把?” 陶弘景老脸一红,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它,却也没有否定。 全元起自然会意,随手往桌上一指, “《青囊书》和我整理的《长桑禁方》都在桌上。 这些佚本都是我从王僧孺哪里巧取豪夺来的,本就应用来济世救人,岂有私藏之理? 华阳先生若有兴趣,尽管借阅便是。” 陶弘景喜出望外,顿时长身跃起,也不计较那全元起为何如此大条,将这等秘宝随意放在桌上…… 王僧孺藏书里的《青囊书》已经是残破不堪的帛本, 《长桑禁方》更是只余了些竹简散片, 所以全元起桌上的两本,都是经他重新整理摘抄的,封面亦未署名,丝毫不惹人注意。 陶弘景打开扉页,华佗的青囊自序便映入眼帘: 元神居黄庭,眉心三寸后。 气血凝青囊,腹中五脏分。 凡人食五谷,青囊何永宁? 药石若难痊,何不拟银锋? 欲试银锋锐,需先识炉鼎。 上丹依元神,黄庭互可闻。 风邪喜戏斯,黄耆可镇魂。 陈疴迄不痊,破颅取邪风。 中丹举檀中,衣衽翼蔽之。 其中燃心火,肺橐鼓风炽。 橐龠积沉垢,银锋或可施。 心火如将断,油尽灯自枯。 脾胃戊己土,筑基泽百脉。 下丹汇津精,生机传万代。 脾虚津易涸,胃寒肾不暖。 肝木避虚火,胆府宜中清。 寒泽归净府,弊垢落广肠。 圣人亦有急,一去自空空。 肉胎既鼎炉,三丹且养生。 冥思润识海,积雪凝冰清。 吐呐护心火,莫疾莫徐风。 聚气洗三焦,津泽自汇通。 辅以五禽戏,动静两相衡。 累日勤为之,老拙笑藏锋。 青囊,就是人体器官的雅称, 这青囊书行文自成歌诀,和道家医典《黄庭经》有异曲同工之妙。 近些年陶弘景应李玄都所托,正在为《黄庭经》作注,此时又见此异本,焉能不喜? fantuankanshu.com 捧卷难舍,这一读便忘了时间。 第七十九章 青霉可将青囊浣 黄耆更固黄庭坚(中) 这《青囊书》包罗甚广,不止限于内,外医道,还包含了聚气三焦,疏通二脉的练气法门。 按照华佗的医道,药石针砭为下,养生强体为上。 练气,吐呐,五禽戏与饮食搭配, 长期的调理,才能保证人的活力。 健,方可康,等到你找到医生来帮你康复,那已经悖离了“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的根本道义。 盛世之极,是人间无圣人; 医道之极,是世上无医生。 所以扁鹊不敢自称名医,而他的神医兄长却其名不著。 陶弘景由上午一直读到深夜,不曾进食休息, 他在纸上誊记的小抄也已经积压了数十页。 暅之一直守在旁边为老师磨墨,老师不去休息,他也不敢离开。 最后暅之见全元起着实倦了,这才提醒老师仍坐在别人房里。 陶弘景尬笑了几声,但就是挪不动腿,直到全元起告诉他可以将书借去看,这老道士才兴高采烈地的收拾起眼前一摊黄纸。 临出门前,华阳先生塞了一张方子给暅之,嘱咐他照方抓药,为庆云术后条理。 有一说一,在医学理论研究这方面,陶弘景绝对是旷古烁今的几位大能之一,远非全元起可比。 也许断病主刀全元起确实强了他一线,但是归纳药理,总结药方,陶弘景的功绩可谓泽被百代。 他读书半日,悟出的这一剂方,便是日后益气理虚降肝火的标准答案: 黄耆,人参,甘草国老为君, 黄精,葳蕤,苍术为臣。 暅之知道老师的脾气,若是没有必然把握,定不会将方子交到他手上,于是便欢欢喜喜下山抓药去了。 到了第二天的清晨,暅之按照老师的方子煎药喂服,明显已能感觉到庆云的四肢回暖,淤青散去,那种久违的生命气息似乎又被重新拉回了躯壳。 午时三刻,阳气最上时,庆云嘴唇翕动,已经逐渐恢复了知觉。 晚间,庆云双目已可张开,只是人尚虚弱,言语吃力, 全神医闭门禁人打扰,一概不得探视。 又一日,庆云神志复甦,起身如常,除了创口疼痛,以及换肝后的水肿,各项机能已无异常。 他坚持要下地行走,却被众人拦住,非要让他在依方调养几日。 七日之后,除了不能剧烈运动拉扯创口,庆云往日神采已复,健谈气顺,食欲极佳。 想那七天之前,庆云已经被下了药石无回的断语,没想到全神医的神术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这重生之喜,怎么也是要庆祝一下的。 莫愁姑娘这几日脸薄不肯露面,却也一直关心着庆云的消息。 这几日他知道庆云的身体逐渐好转,早就在暗自张罗着这一桌大宴了。 莫愁姑娘的手艺不输御厨, 那日在虎牢关有人向魏王报告莫愁府上私自开宴,魏王特别招来小龙王询问此事,却只问了一个问题:菜色何如? 听闻小龙王一番盛赞,魏王便私下里邀请莫愁为水陆大会代庖当日午膳。 魏王以及诸国使节所食均出自莫愁的素手,所以他们才没有向那些禁军一样遭到混入御厨房的抱大僓算计。 两次筵席其实都是莫愁仓促为之,并没有时间提前准备特别的食材。 但今番就不同了,在寻常菜色的基础之上,我们的五星米麒麟大厨李莫愁又添了一些自己独创的菜品。 她专门到镇上寻了羊羔坐臀、小猪耳朵、小牛腰子、獐腿肉和兔肉,将它们打成肉末混合辛,香一并腌制,灌入肠衣,塑为肉条。 羊臀肥厚,得其膏香; 猪耳脆滑,增其口感; 牛腰软糯,可嘉后味; 獐腿结实,赋其嚼劲; 兔肉百搭,润滑百味。 这几种食材充分混合,灌入肠衣,风干之后再煮熟切片…… 那真是香脆耐嚼,入口流油,辛香之味轮流撞击味蕾,令人回味无穷。 当莫愁捧着这等美食出现的时候,庆云仿佛连外伤都瞬间恢复了,追着那阵香风,一路小跑着哀求莫愁赏他尝鲜。 雅文吧 庆云在众人中本就是小字辈,而今又是病号,莫愁母性骤生,自然不会忤了他的性子,便伸出葱葱玉指,拈了几片,投喂在庆云嘴里。 庆云两排牙齿一合,那羊臀肉里的油就横标了出来,落在地上,如梅花点点。 陶弘景恰好瞧见,随口吟了四句杂句取笑道: 杂陈五糜入愁肠,不思百味混椒姜。 馋涎何需羞相拭,欲滴谁家庭烙梅?小 龙王趁莫愁不备,也偷了两片灌肠塞在嘴里,口中一边冒油一边揶揄陶弘景, “唔~嗯~华阳先生您这个武学医道自然都是没得说,只是文心还差了三分。 这首歪诗作的,连韵脚都不对。” 其实陶弘景不过只是顺口一溜,小龙王也只不过是找个借口掩饰偷食的尴尬,但架不住有人要显摆。 萧衍一直想找机会引起莫愁姑娘的注意,这时候一听小龙王提起文心,来了兴致。 这文心之说,本是昔齐竟陵王幕僚,与萧衍同列竟陵八友的沈约所提, 沈约的弟子刘勰正在整理一本文学书,名曰《文心雕龙》。 因此萧衍一讲起这文心,便颇有口若悬河,欲罢不能之势。 开始考究起这最后一句“欲滴谁家庭烙梅”应该如何修改,方不离规矩。 这书生意气一旦风发,便如野马难收缰。 莫愁眼见没人制他,只能一边摆盘,一边接过了话头, “我觉着华阳先生这几句小诗挺好,将馋涎欲滴的样子写活了。 尤其最后这一句,虽没踩到韵脚,却最有诗意, 听上去仿佛是‘玉笛谁家听落梅’,很有画面感。 以后这道菜品便可以此为名,倒也能遮了你们眼下偷食的丑态。” 莫愁姑娘本就是大家闺秀,读过些诗书的女子,所以品评也自有见地。 萧衍听她一开口,态度便一下子大转弯,跟着夸起华阳比喻生动以及…… 更为重要的,自然是莫愁姑娘的厨艺。 蜚驮堂眼下摆的一场筵席还真是大阵仗, 华阳先生,竟陵王一行,萧衍的部属,庆云诸兄弟与殷姑娘,还有在这里养病的吉白尼,高桥尼,整整十八人。 其时民风尚分食,这十八桌罗列排布,任何一间庵堂都放不下。 于是众人便在院中结阵劝食。 大家且食且聊,除了大赞莫愁姑娘的手艺,自然也不忘了夸全神医的手段。 庆云和高桥尼也先后向全神医致谢。 听着高桥尼一口生硬的华语,庆云忽然想起了自己在虎牢的猜测, 于是暗自丹田运力,舌绽春雷,吼了一嗓,震惊全场。 第七十九章 青霉可将青囊浣 黄耆更固黄庭坚(下) “麻衣姑娘,是你吗?” “呯!” 高桥尼闻言面色陡变,连手中的食缶都没有端稳,任其砸在桌上。 “当日少林一战,我曾见过麻衣姑娘月下背影。 只怪姑娘生的太美,难免惹人注意些, 所以倭还记得姑娘肩后有一块胎记。 虎牢一役我们又曾过招,我再见那胎记时便起了疑心。 今日一听麻衣姑娘开口,便更确认了几分。 高桥尼的华语很好,并无口音。 本来我还在想,那高桥尼究竟是修行了何等神术,竟然能幻化实体分身。 现在看来这应该只是一种易容术,可以将两人的面貌修饰得更为相近。 本来的高桥尼于虎牢殉职,而麻衣姑娘,则会将高桥尼的名号继续传承下去。 甚至,在我的脑海里还曾有过一个更加大胆的猜测。 八百比丘尼,并不是真的得到了什么能活八百岁的长寿法门, 而是以某种方式让这个名号得以代代传承,从而给人一种通玄的假象。” 庆云娓娓道来,全场静默,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高桥尼的脸上。 后者一脸惊惶,完全不知所措。 这时吉白尼忽然站了起来,向庆云一礼, “庆小侠果然细致,只是麻衣姑娘华语说得不好,可能解释起来有些困难。 还是由贫道来说吧。 这其中细节既然已被庆小侠猜到,贫道也不隐瞒, 但是希望在座诸位不要宣扬,尤其是对苏我高丽和宇文本柕二人,切勿提及。” 苏我高丽和宇文本柕虽然在虎牢立了大功,眼下是魏王重点匡护的红人, 但是因为二人与新罗王子角力时那副恃强凌弱的嘴脸,庆云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此时他听吉白尼如此说,立即点头应是。 在座的其他人抱着有瓜不吃非好汉的心理,也跟着不住点头。 吉白尼知道在座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轻易食言,于是长叹一声,继续说道, “八百岁寿本就是一家伪说。 就连彭祖本人也没有做到。 他只是传国八百年,著史延祚。 当时其余国家均不著文字史,唯有彭祖国为之, 所以彭祖国人能够上数八百年头头是道, 当时消息闭塞,其他国家便有了彭祖国君八百年不死尽知国事的传说。 后来彭祖国的国史虽亡,但这个传说却保留了下来。 于是许多有心人便争相效仿,李玄都和蜀中李八百玩的也都是同样的把戏。 不知火麻衣曾经向你们讲过初代高桥尼的故事。 其实故事中的人鱼并非真正的人鱼,而是孤岛上的土著, 他们本是中原楚国吉白氏后裔,与我国吉备氏同源。 彭祖国亡于徐国,徐国为吴楚所灭,彭祖国史曾藏于楚之太卜,吉白氏尝阅之,故而识得这个典故。 荒岛之上,高桥寒栖自然与吉白氏女无所不谈,听闻此事,便萌生了效仿的想法。 只是女子容颜易衰,此法尤难,还好吉白氏好为女子整容。 有此神技相辅,事情便容易许多。 初代高桥尼高桥寒栖就是之前你们曾经见过的梦婆。 二代高桥尼就是人鱼故事中那个人鱼所生的女儿吉备采女大海,武内六族纪氏三代家主纪小弓的夫人。 吉备氏曾经数次参与对加多支卤大王的谋反,吉备采女大海夫君命丧新罗,返回倭国后自知处境艰难,索性远走嵩山投靠生母故友高桥寒栖。 高桥其时容颜渐衰,于是就将吉备采女大海发展成了二代目。 贫道本名吉备小梨,本位任那女将,之前曾听闻族中采女大海的故事, 因为家人参与谋反,贫道无法在新罗倭国立身,于是也舶来嵩山。 初来嵩山时,贫道遇见的第一个本族人是阿倍三六九的父亲猿老祖。 便是他将我引荐给高桥尼的。 二代高桥尼一生颠沛,不得长寿,贫道不得已,肩负起了三代目的责任。 就在那时贫道结识了阿倍三六九,得知他是猿老祖的儿子,总算也是有香火之谊。 庆小侠应该已经听说,贫道与阿倍三六九育有一个女儿,便是你见过的阿倍帛媛。 你们所认识的那名高桥尼,已经是四代目了, 她出身渤海高氏,说起来与高桥也是一族。 后来不知火麻衣来华,四代目有心将他培养成下一代高桥尼, 谁知道还有很多事情没有交待好,她便先去了。 好在贫道未老,还可以将其中秘辛继续交接下去。 这高桥尼的名号代代相传,早在贫道加入保义之前,我们就有着自己的目标,为主家纪氏服务。 在韩倭博弈中,苏我一族一直是纪氏的死敌。 苏我高丽的父亲苏我韩子在远征新罗时毒死了二代高桥尼的夫君纪小弓,夺其军队, 后来冤冤相报,苏我韩子又死在了纪小弓的儿子纪大磐的手里。 缔结了不解的世仇。 所以,我们一直以来就想干掉苏我高丽与宇文本柕。 前番她们已经尝试过几次,你们也是知道的。 这一次在虎牢,本来她们计划舞曲夺魁,作为压轴出场。 压轴曲的舞者,将会被请入王席向诸宾敬酒,这是她们行刺的最好机会。 没想到舞曲压轴被莫愁姑娘拔了头筹,她们被迫仓促动手,结果赶上有人谋划刺驾。 现下苏我与宇文二人变成了炙手可热的功臣,受魏王匡护, 我们这等远服小国的内部龃龉便只能先放一放了。” 吉白尼述说的时候语气平和,并没有附加任何额外的感情。 可是庆云还是从里面听出了一些端倪, “当日虎牢关,阿侯认干爹干娘的家宴上, 是两位高桥尼想要对莫愁下手吧?” 不知火麻衣忽然向莫愁,庆云分别鞠了一躬, “哈依,过去事情,过去了。 麻衣,错了。 你们,救我。 以后,不会。 食蜜麻散!” 莫愁对此事倒是颇为大度, 她一介单身弱女子,还托了个油瓶,以往欺负她的人多了去了,哪儿能一一计较。 她忙发声圆场道, “嗨,不打不相识嘛! 之前大家也没这般交情,难免生些误会。 吉白尼和不知火姑娘既然如此爽直,都照实说了,大家何必还纠结那些旧事。 哎,有没有人灌肠吃完了? 我再帮你们添些?” 可是她虽然说得轻松,还是有旁人在意。 刘赢重重一哼,愤然道, “之前的事情我也不愿多问了, 只是莫愁姑娘曾对在下有再造之恩。 如果真有人再敢打她的主意, 我刘赢就算追到天边,也要让那人十倍偿还!” 刘赢说话,向来直接,只把高桥尼五代目听得一缩脖子,拼命点头哈依。 莫愁姑娘心头一暖,双腮飞霞,却不好意思说在嘴上,只是挑了几块最精的羊腿肉,默默地添在刘赢缶中。 萧衍看在眼里,鼻梁猛地一酸,忽然感觉这秋风飘飘,似乎已有些微寒。 》》》》》敲黑板时间《《《《《 玉笛谁家听落梅,原句本出自唐诗,其诗与食物无关。文中的歪诗纯属扯淡。只不过笔者当年读《射雕英雄传》的时候仔细研究过这菜色的做法,又捣成肉泥,又重新成条的……这在古代只有一种方法,灌肠啊!说到这灌肠,前文提到的《齐民要术》中已经详记其法。中国灌肠史那可是有两千年的年头啦。 本文当中又讲了一段倭国史,这倭国史没人估计没多少人爱听。纪氏与苏我氏同出武内六族,五服之内都是亲戚。两族之间相爱相杀,其共祖武内老君一定很桑心。武内老君的故事,是本系列第二部作品的主要内容。与中原的时间对位大概在三国时期。当然,故事的开始自然在我天朝。嗯,各位看官有没有一点小期待呢?给点假装有的暗示吧~跪求~ 当然,写这一段历史还有一个原因。在我们解释阿倍家金错铁剑铭的时候,关于雄略天皇(加多支卤大王)的死亡年份为什么被铁剑铭提前了,这个问题日本历史是给不出答案的。但是我们能呀,因为这剑是在中国铸的,铸剑提铭人从来没有回过日本,他对日本的大事都是听三代目八百比丘尼吉备小梨说的。吉备家在当时是大奸臣啊,几次参与谋逆,吉备小梨也许是主观,也许是客观,认为雄略天皇会死于吉备家的算计。猿老祖错信,也属正常。 吉备小梨,是倭远征新罗之将,本作中成了妹子~妹子怎么了?史书也没说她是不是妹子呀?更何况,在日本小野妹子能是男人,吉备小梨是女人怎么了?小说需要,没有道理。不过在这历史小品部分,我们还是要还原客观真相的。 beqege.cc 接下来正菜来了,估计很多读者都已经骂了作者两章了,觉得作者膨胀了,胡扯古代手术也就算了,青霉素都出来了!青霉素!穿越小说都不敢用的梗,看你笔者怎么圆? 那我们就一起来研究一下,古代关于霉的用法,它和现代青霉素有多大关联? 首先我们就有必要介绍一下现代青霉素及其制法。准确地说,我们现在所说的青霉素是指青霉素钾盐或钠盐的溶剂。青霉素活泼金属盐,能够被吸收入循环系统,这样才能被输送到全身帮助人类免疫系统对抗细菌侵入。其制法拢共分几步? 一,培养霉菌,此节略。 二,萃取精制,大致相当于本文所用方法,以有机溶剂萃取有效组分。 三,活性炭脱色,这个简单,不细讲了。 四,成盐,就是把青霉素做成钾盐或钠盐。成盐剂一般使用有机物钠盐(分子键弱,容易脱开)。 其实上面的这些步骤,对于古代来讲,只有成盐难一些。因为古代很难合成有机物钾钠盐,所以只有使用无机钾钠盐替代。无机钾钠盐一般结构稳定,转化为青霉素盐的效率很低,但是在溶剂中(离子形态下)还是有可能的。这样制出的溶液只能说含有现代青霉素的成分,浓度和效能远比现代青霉素低。但是,我们一定要说但是,但是那时候细菌的耐药性也差,青霉素的作用本来就是现在的数十倍,甚至数百倍! 话说了这么多,有些读者就开始急了,别讲理论!来实锤,实锤!古人难道会用霉?哎,还真会。这时我们就要取出《本草纲目》翻到《谷之一·麦苗》 里面有一条:麦奴,藏器曰,麦穗将熟时,上有黑霉者也。 接着李老先生就给出了方子,时珍曰︰朱肱《南阳活人书》︰治阳毒温毒热极发狂发斑大渴倍常者,用黑奴丸,水化服一丸,汗出或微利即愈。其方用小麦奴、梁上尘、釜底煤、灶突墨,同黄芩、麻黄、硝、黄等分为末,蜜丸弹子大。盖取火化者从治之义也。麦乃心之谷,属火,而奴则麦实将成,为湿热所蒸,上黑霉者,与釜煤、灶墨同一理也。其方出陈延之《短剧方》,名麦奴丸,初虞世《古今录验》名高堂丸、水解丸,诚救急良药也。 我们看一看这所谓黑奴丸的配方:小麦奴,是生霉的小麦。梁上尘,这也是霉,参照寡妇床头尘,这里我们可以看出笔者以霉拟尘并非出于杜撰了。釜底灰和灶突墨,别觉得玄,这就是活性炭!黄芩,是中药抗菌剂,作用和青霉素是一样的,当然效用不同,这里作为辅药,能帮我们看清楚这药的功效到底是什么。麻黄是加速吸收,张开毛孔的辅药,同时有一定抗病毒作用(不是抗菌啊,可见此方可在一定程度上防细菌,病毒两种感染)。大黄,是佐药,消炎利下的。至于这个硝,平时很少出现在中药当中,它在这个方子是干什么的呢?当然是成盐啊,成盐!最常见的硝就是钾盐啦。没有成盐剂,霉素是无法被吸收的! 这一下子就看出中药的神了是不是?青霉菌,活性炭,成盐剂,现代制青霉素三要素。当然,要成盐,不形成离子溶液在理论上是行不通的,所以这副药的服法——必须水解!划重点!这药改良过三代,都强调了水解,可见古代对于霉素成盐的初步用法是完全掌握的。 这方子用来治什么的呢?治疗高烧的!高烧一般都是严重炎症,青霉素,对症! 此方最早起于何时?李时珍上推到了陈延之,此何人也?南朝宋齐间名医。本文故事的时间发生在南朝齐梁间,所以在本故事发生时间前,古人千真万确是有方法使用霉盐化杀菌的。当然,那个时代不能保证是个大夫都会如此大招,但咱们顶级的这些个,他肯定没问题不是? 所以以前诸位写手大大不敢用青霉素梗,为什么不用啊?大胆用,有《兰若蝉声》,啊,不对,有《本草纲目》撑腰呢! 第八十章 儿子孙子争老子 北国南国渡岛国(上) 莫愁似乎也感觉到自己与刘赢此番授受有些刻意,急忙又起身去帮小龙王也添些菜食,顺口问道, “大哥,妾身过两日想回虎牢看看。 妾身有些想念阿侯。” 虎牢关无遮大会已开,按照天竺习俗,无遮大会要一连持续七十五天,布施的范围按照阶级逐渐由婆罗门扩大到所有外道(异教徒)蚁民。 而中原虽然士庶有别,但这士庶的划分却因时因势而易,并无千载不变之成规。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在儒家思想当中,阶级之分核心在尊贤尚礼,不在剥削良善。 所以这无遮大会的规制也有所简化,以半月为止。 月由亏转盈,祈天下太平。 所以这几日魏王仍然坐镇虎牢赐福,阿侯也由新认的吴干娘和石夫人照看着,未曾同来嵩山。 几日不见儿子,也难怪她如此想念。 小龙王还没有答话,一旁庆云已经先应了下来, “大哥,我这几日身体已经没什么异状了。 外伤虽不曾痊愈,但已是不打紧的。 不如我们一起回去看看? 听说无遮大会闭幕前会有天竺使团到访,还会有五方狮子舞的表演, 我也想去瞧个热闹呢。” 元法僧见庆云也在起哄,急忙正色道, “莫愁姑娘要去,可以让三弟陪他先走。 你嘛,能不能远行,我说的可不算, 要全神医首肯才成。” 庆云嘿嘿一阵鬼笑,颇不自信地睨向全神医,似是恳求,又似是紧张地等待宣判。 全神医扯了一张面饼,裹了灌肠,塞在口中细嚼,端了好半天架子,这才悠悠开口, “年轻人啊,恢复得的确是快。 可是你刚刚换过将军之官,不宜剧烈运动,而且饮食上也要万分注意,多清淡少油盐。 本来呢,我是想说不准的。 可是仔细一想, 一来你眼下还是小儿心性,我也拦不住; 二来你的饮食须有专人照顾,还是和莫愁姑娘同路比较合宜,毕竟她这几日已知你膳食分寸禁忌,是最适合的人选; 这三来呢,若不让你早些回去,恐怕会耽误你来日前程。 嗯,魏王趁此圣典,封赏自是不会少了。 思来想去,这决断,全某也就不参合了。 你们自行议定吧。” 庆云闻言如蒙大赦,忙问小龙王道, “那大哥自然是不会反对的咯?” “嗯?嗯!” 小龙王嚼着一块大蹄膀,支支吾吾的也不知是应还是不应。 不过只要庆云脸皮够厚,自然也是没人拦他了。 还是莫愁比较细致,干脆折衷一下,约定两日后出发,以防庆云的身体状况再有什么反复。 到了第二日,宇文本柕也已恢复了些精神。 他被谢阿吉的痰剑重创了肺叶, 那口浓痰被剑气挤压,送入气道分叉,在宇文肺部横冲直撞,到处是瘀伤水肿。 全神医和陶弘景调了些润肺的汤剂,却也一时很难融去气道栓塞, 宇文本柕此后恐怕要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很难摆脱眼下这副痨病般的颓败模样。 不过他听说众人计划重返虎牢,便也提出同去。 他的死党苏我高丽,因为受了外伤不便移动,正在虎牢调理,他也很担心同伴的状况。 全神医自然不便离开萧竟陵,不过有陶弘景在,想来足够应付脏腑手术以外所有变数。 小龙王一行如约出发,庆云也如愿随行,不知火麻衣和宇文本柕被有意分在了两辆车里,因此一路无事。 魏王听说众人都已经康复,大喜过望,忙设宴款待。 觥筹交错之间,自然不忘了复盘那一日刺驾的恶战。 原来天宗早有布置,在御厨房,匠人,魏军当中都留有内应。 抱常侍所谓的远房亲戚抱大僓,确实是他十八代上的远亲,但并不姓抱。 抱氏出于杞氏,那抱大僓本姓杞,是传说中道家大能绛老杞忧天的后人,故而善用诸般手段。 这绛老的名头认真说起来还在彭祖之上, 鲁襄公三十年,绛老号称自己已经活了四百四十五个甲子,足足两万六千余岁。 这事情若是换在从前让庆云听到,也许他还会将信将疑。 可是自从他听说了高桥尼的故事,便对这种什么活千万岁的说法嗤之以鼻。 彭祖,八百比丘尼还讲究个生平传承,这绛老则是更加胆大,直接把牛吹到了天上去。 怪不得这杞氏要担心天塌下来呢,那是知道老天被自己吹的牛皮撞过…… 不管怎么说吧,这杞氏一族和抱氏确实有些瓜葛,抱常侍一时不查,也是追悔莫及。 魏王自然是信得过抱常侍,并未给予追究。 不过最让祖暅之好奇的,倒还不是抱大僓,而是那名机关达人。 此人果然也大有来头,是墨家隐士我子的后人,姓我名莱野。 其实当日天王和抱大僓都曾唤过我莱野的名字,只是说者有意,听者懵逼,谁能想到这竟是一个人的名字? 我子曾为墨家钜子,乃是机关学的大家,著有机关名篇却未得传世。 而今既然有后人尚存,暅之便生了相互切磋的心思。 我莱野虽是重犯,但魏王也明白他的价值,并不忌讳组暅之与他切磋学问,于是便当场口谕任城王,可准暅之于任何时间探视我莱野。 燃文 天王冉穑体已然伏诛,可是任城王仔细验过尸体,却发现此人乃是李代桃僵冉氏之后,不过是想借他人姓氏长其威望而已。 此人本名赵法逞,乃是江湖有名的术士,因为与渤海高氏高道埏交好,早年曾与元澄有过数面之缘,故而被其查知。 宇文本柕不知中原诡谲,非常不理解这改宗换姓有何意义,没想到却遭了萧衍嘲笑。 萧公子便从刘玄德自认三百年前西汉荒唐王爷的后人,从而起于乱世讲起, 到匈奴刘渊蹭汉家血脉窃国而王, 这种借用血脉力量号召天下的行为在华人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宇文本柕如遭当头棒喝,豁然开朗,心中忽然有了自己的盘算。 正巧魏王问他拼死护驾要何封赏,宇文本柕忽然灵机一动,起身跪地,正色应道, “陛下,求赐草民姓氏。” 他活学活用,这一招用得倒快。 魏王微笑道, “宇文氏本就是鲜卑望族,你若再要赐姓,必是想得个皇族姓氏。 我拓跋氏宗支以开元之元为氏,这个姓氏不能随便赐用。 但是我分支诸族,可用源头之源,原本之原,轩辕之辕弃车为氏。 这三个姓氏均无禁忌,你随意取用便是了。” “草民袁本柕谢陛下隆恩!” 袁本柕这一跪,日后便在东瀛岛国掀起一番风雨, 岛国皇室变天,和珥氏国祚将尽,袁本柕命继体承天…… 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第八十章 儿子孙子争老子 北国南国渡岛国(中) “高桥尼!” 不知火麻衣被魏王忽然点名,不知所谓, 但她来中原日久,已知礼仪。 既然天子召唤,自当起身离席,跪在了袁本柕身畔。 “我知道你们二人身后的势力在倭国颇有嫌隙。 可这里是大魏,朕不希望再看到你们在朕的国土上有所纠缠。 前些日子高桥乐师在国宴动手,虽有大不敬之罪,但却迫得刺驾的凶徒仓促发动,也算是功过相抵。 后来乐师尼又舍身护驾,不幸殉职,将你托付与朕,依律当赏。 朕观你那日舞曲‘玉藻前庭华’,姿容妩媚不可方物。 尤其是收曲的一霎那轻纱飞扬,如九尾翔天,堪比传说中殷后妲己的摘星艳舞。 故朕赐你‘玉藻前’的名号, 日后你的直系血亲为女子者,可世袭此号,世代享大魏宫乐舞班祭酒待遇。 之前的事情,朕不细究。 今日之后,望你二人一笑泯恩仇, 若还有什么过节想要解决,那也要出我大魏国境,才可不受我律法约束!” 不知火麻衣一面谢恩,一面称不敢。 话说道这一步,怕是以后真的不好向袁本柕下手了。 可是话说回来,魏王的这种表态对双方都有保护。 毕竟当日乐师尼重创苏我高丽是实,苏我高丽与袁本柕终将查出她们的底细,这梁子已经是结定了。 可是魏王金口玉言一出,对方同样也无法再寻不知火的晦气。 无论心中是否有所不甘,袁本柕和不知火双双归席。 二人之间的龃龉虽然没有被魏王一言化解,但终究也算是敷了一层保护膜。 众人饮宴正欢,抱常侍又亦步亦趋地凑到魏王身边耳语了几句。 魏王似乎心情大好,大声复道, “没关系,一并请进来吧。” 抱常侍躬身应是,急急下去了。 厅上又添了三张食案,两男一女三名青年先后走入场中。 当先男子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目似朗星,除了一颗油光锃亮的光头,俊得真是无可挑剔,正是杨家五郎杨延祚。 他因这光头,在军中被戏称为杨罗汉,到也格外贴切。 五郎当厅跪倒,朗声奏报, “征西大将军源思礼遣特使面圣,请陛下示下。” 他话音一了,背后那一男一女也一齐跪了下去, “臣,源规。” “民女源显明,代家父朝见圣上。 家父新迁雍州,百事待梳,不能亲至。 但是家父特遣我二人送来一物,望陛下安心。” 源规本是源怀源思礼的长子。 源显明是源规四妹,她年纪虽小,行事却似乎比乃兄还要干练些,口齿也利落得多。 囚龙行动中,源怀是五路叛军里行事最为摇摆的那一路人马。 前些日子他被元宏自夏州迁至雍州,在路上便听说高飏接受招安出兵飞狐峪截住了长孙道。 长孙道见势不可为,接旨自削爵位,回师北平。 又得报元彬北伐吐京胡,奚康生孤军被围,绝地反杀,千人追胡王过车突谷,诱斩之。 等源怀人到了雍州,其余四路兵马已经息了三路。 源怀虽然未曾公然发兵反魏,但终究是参与了造势,此时若想投诚,保住现在的爵位,就必须向魏王表示足够的诚意。 于是他便派出了自己的长子,爱女带着直勤信物上洛。 自从小龙王从元和手里得了直勤信物,魏王手中等于已经收有两块。 长孙道削爵,这事情必然不算完,魏王一定会想方设法追缴他手中的直勤信物。 xiaoshuting.la 若是魏王收集到三块信物,那时通过五直勤会议弹劾魏王的路子就被彻底堵死,源怀手中的信物也就变得毫无价值。 所以他趁长孙道还没有献上信物之际抢先一步上缴,成全魏王凑齐多数票,这功劳就远比锦上添花要大得多。 魏王虽然知其用意,但也无需说破,既然源怀乖乖听宣调任,又主动上缴信物,那他对自己所表现出的诚意已经足够。 作为天下之主,绝对不能太小气,把那些戍边在外的大将都逼得无路可走,对江山稳固并无半点好处。 该装傻时,那便难得糊涂吧。 何况源怀的诚意还不止与此,那源显明檀口轻启,声若黄鹂,让人听了好不受用, “家父年纪渐长,但仍然心忧社稷,希望能常为魏王分忧。 于是特别派遣长兄与民女入洛京侯用,吾等不才,愿为魏王鞍前马后。 但有驱使,必身先士卒,绝无怨言。” 这不过是送子女入质的雅称而已,魏王自然欣然笑纳。 同时他也要显示天恩隆重,当场册封源规为羽林监, 那是禁军中的重要军职,非近臣不得荣焉。 可是对源显明的封赏,魏王却犯了愁。 源怀就这样塞了一位黄花大闺女来,什么意思? 让朕收入后宫? 魏王多打量了源显明两眼,虽然姑娘家生得也是唇红齿白,俊秀苗条,可是魏王又有他不得已的难处…… 元宏其实是华夏文化骨灰粉, 他推行汉化,先从血缘开始,他的后宫妃嫔全部都出自华人士族, 渤海冯高,清河崔卢,王郑曹罗,左林右李,就没有一名鲜卑女子。 秃发家的女子……不太迎合他的心理口味。 本来冯昭仪,高贵人,韦充华,郑婕妤,这样唤着画风多美妙? 忽然多了一个秃发御女,不行,不行…… 可是他忽然瞧见杨五郎那一对招子似乎不怀好意地一直在向身边偷瞟,忽然心生计较, “我大魏英雌多异士,有‘兰若蝉声’表率在前,谁说女子只堪红装? 源氏有此骄女,朕心甚慰,不如就随长水校尉五郎杨津在军中历练历练,领征南长史衔!” 杨五郎闻言,差点抢在前面扣谢天恩,不过源显明显然也很是欢喜,先一步叩谢了下去。 她不喜拘束,这一路上心中惴惴,就是怕自己被收入宫中,要守那许多规矩。 现在她听说可以去军中历练,自是欢喜得不得了。 虽然时下南北无战事,这征南长史不过是个虚衔,但听上去威风啊! 不能如花将军当年驰骋草原,也可以望长江百舸争帆,倒是正合了她的心意。 源氏来投,意味着西北旧族策划的囚龙计划彻底破产。 而今仅余穆泰孤军一路,又有元英虎视在侧。 来日元澄为女送亲之时,和则抚之,不和则伐之,已然再难掀起什么风浪了。 只是关于高家忽然接受招安一节,许多人心中都存了疑问, 偶尔有人问起,魏王也只是含糊其辞,只讲些微言大义。 其实当日高照容返梁国探亲时,身边有保义军不雨无歇随行护卫。 高照容遇刺,不雨无歇助其遁地逃脱。 因为大魏立嗣的这些臭规矩,魏王得知情况后索性让高贵人诈死,以成全元恪。 当他得知高飏因此生了心结,集结兵马,大有响应叛军的趋势,便遣陆希道送上高照容的亲笔信,表明魏王为了保住高照容和元恪的继承权所作的周旋。 陆希道的身份本就暧昧,其父陆睿正是反叛的主事之一。 以他作为信使,其实已经包含了局势尽在魏王掌握的潜台词。 不过魏王这一手似乎有些多余,高飏见信大喜,立即反戈,愿为魏王效死,充作先锋北御长孙。 只是高贵人的生死便如当日拓跋达阇,事涉皇家隐秘,不足为外人道也。 第八十章 儿子孙子争老子 北国南国渡岛国(下) 不过虽然无法尽知原委,众人还是不忘对魏王轮番夸奖。 那些臣下僚属的马屁倒也罢了,最令魏王微醺的,还是陶弘景的褒扬。 这位南朝道家大能与他全无利害干系,但见地却当世无两, 能得他的夸奖,才真的能让魏王产生成就之感。 “北国乱党合纵连横,深谙《孙子兵法》上兵伐交之道,眼看大势已成。 哪料到魏王竟以《儿子兵法》应对, 以静制动,应变后发,击敌三寸,完美破解了逆流包围网。 这儿子与孙子之间,可是差了一个老子的距离啊。 胜的有理,败的不冤。” 庆云自认也算是读过些书的半吊子书生,《孙子兵法》他固然可以倒背如流,可是这《儿子兵法》又是什么东西? 他随口这么一问,欣然接受称赞的魏王便抢着为陶弘景代答, “昔秦国相父吕不韦,网罗天下文士,合著《吕氏春秋》。 书中臧否先周人物,有天下十豪之说。 曰:老聃贵柔,孔子贵仁,墨翟贵兼,关尹贵清,列子贵虚,陈骈贵齐,阳生贵己,孙膑贵势,王廖贵先,儿良贵后。此十人者,皆天下之豪士也。 儿子,指的便是儿良,乃是一代兵法名家,长于后发制人。 汉成帝曾命天禄阁校订‘右兵权谋十三家’, 《儿子兵法》与孙子,孙膑,吴子,范蠡,文种,韩信,以及老子的孙子李悝等诸将兵法并称,共录《艺文志》。 《儿子兵法》虽然其书已佚,但有人认为,与荀卿论兵,主张‘后之发,先之至’的临武君便是儿良本尊。” 庆云听到这里,忽然做恍然大悟状, “这个临武君,我曾听陈叔说起过。 他与荀子同为赵臣,后荀子降楚,临武君与之共赴楚国为春申君幕僚。 其时六国合纵,以楚为尊,春申君欲以临武君统御联军伐秦。 可惜当时合纵诸国却暗自龃龉,赵王恐临武君这样的大将为楚所用,遂遣使进谗,以惊弓之鸟的典故暗喻临武君在赵国抗秦不利,不可用之。 结果春申弃临武,以庞暖挂帅,致联军大败,春申失宠,楚国转衰。 秦国却因此一战成名,终得天下。” 魏王拊掌而笑, “少年可似庆卿这般见闻者,可谓凤毛麟角。 前日救驾,庆卿亦当得首功。 对你的封赏,朕还须得仔细斟酌才是。” 庆云抱拳道, “草民随大哥前来护驾, 我五兄弟盟誓同进同退,而今不过践诺而已,无需另行封赏。 魏王若真有心,只要信守前诺便好。” 只要庆云愿意,魏王愿与之公平一战, 这是魏王当日在报德寺作出的承诺。 随着往日内幕逐渐浮出水面,庆云杀元宏为父报仇的心思逐渐淡了。 但庆云放弃这个想法,最根本的原因还是被元宏打破族群壁垒,华夷一统的野心所感化。 他提醒魏王不要忘记承诺,等于便是在提醒魏王莫忘初衷,要言行如一, 否则在这昔日汉家天下,对华人逼迫得紧了,总会有人站出来反抗的。 魏王心照不宣,微笑应道, “好,那朕先封你内三郎的职衔, 持信物可随时入宫面驾,无需通禀。 此外,朕会在诏封新太子时大赦天下,为檀宫平反。 准檀宫设武庄,私蓄武器。 武庄死士只需实名上报,制同斩蛇山庄,可不依魏律私兵之禁论处。” 魏王言罢,手腕一抖,便将源氏兄妹不远千里送来的直勤信物抛向了庆云。 这动作虽然随意,庆云却是亲眼见过当日元和将信物转交小龙王时是如何的慎重,也明白这块信物的价值,所以他能够深切地感受道魏王的诚意。 而且关于檀宫平反一事,魏王终于做出了明确表态,也令他安心。 准许檀宗私蓄武装,更是逾制的礼遇。 齐王建斩蛇山庄,得益于齐王的王爵身份,依例可开府,招幕僚,蓄私兵。 可是他庆云一届布衣,却得了仪同王侯三司的待遇,这才弥显天恩。 任城王,阳平王,小龙王,李冲,李彪还有方才献宝的源氏兄妹,已经被这套操作惊懵啦。 直勤信物,这么随便就赐予一个外人? 当然,他们自然不知道,高飏早已劝服长孙道,收缴的直勤信物也已在路上。 就算日后庆云手中信物会为他人所用, 在魏王的私囊里,却始终还稳稳装着三块信物。 用失去价值的信物,换一份刻骨铭心的感动,这就是最高级的帝王心术。 随后小龙王,祖暅之,刘赢,瓠采亭,殷色可,莫愁姑娘这些当日护驾有功却因为匆忙回转嵩山未得封赏之人也各自得了一笔厚赐。 陶弘景那日一人惊退四王一鬼,起到的作用其实最大,但是无论魏王许他什么,对于这位道家闲鹤来说,未免都是多余。 2kxs.la 于是魏王只能重申大魏佛道并重,信仰自由的基本国策,并且愿意大力投入道观建设,划拨专项基金,由天赐真人统一管理。 这一场筵席,食物越吃越冷,越是无味,最后只余下浓浓的官僚气息和一张张假笑的嘴脸。 元宏在历代君王中,已经是少有的实干家典范。 但是身居其位,有许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所操之事,往往不由初衷,不经意间便会变了味道。 众人泱泱散去,有人急匆匆地赶去看离别已久的骨肉,有的回到案牍边处理积压的公事,有的则需要复诊换药做康复调理。 袁本柕则径直去了医所,看望老朋友苏我高丽。 他肺脉受到重创,自嵩山来虎牢的路上,咳嗽一刻不停, 谁知在与魏王饮宴后,他却是红光满面,精神健旺, 偶尔清清嗓子,也是有腔有调,架势十足。 那一副眉飞色舞的得意模样,就算用鼻子都能嗅得出来。 更何况苏我高丽只是受了些外伤,眼睛却还没有花, “宇文老弟,你这是怎么了,开心成这样?” “哎?以后不可再称我宇文的姓氏了。 请叫我袁本柕。 袁本初的袁,袁本初的本, 袁本,啊,还是原本的那个柕。” “你这是……为何要放弃本族姓氏?” “苏我兄,我们是为什么来到天朝?” “这,当然是想办法得到天朝支持, 争取请得上诏回国,清君侧,另立太子啦。” “除了小长谷太子,今上之后尽是皇女。我们应另立何人?” “这……” 》》》》》敲黑板时间《《《《《 这一节又是一个分卷的结束。本文从历史板块出奔短篇的时候,虎牢囚龙本拟为全书的结尾。但是把继体承天的岛国大事作为本书的结尾,总有些心中不甘。最关键的是,还有太多的知识点没有补完,所以便硬着头皮忍受着扑街的流量继续写下去,完成剩余的四分之三内容。 文中提到了几对CP。元纯陀,任城王元澄五妹,墓志今存。她先嫁穆氏,这个前夫隐而不名,后改嫁车骑大将军邢峦,晚年出家为尼。她为邢峦生了嫡子,说明嫁给邢峦的时候春秋正盛。那么之前这个穆氏又是什么身份,为何婚姻如此短暂,其名又讳而不言。本书给出标准答案,因为前夫出自穆泰家族,涉反夷族。 杨五郎与源显明,也是官配,二人子嗣杨愔墓志存。杨五郎杨延祚又字罗汉,源显明是源怀的女儿,墓志都有清楚表明。所以之前我说过,宋代杨家将的文学创作明显参考了北魏杨家的素材。因此才会把罗汉五郎和僧兵联系在一起。 北魏的墓志碑文,是中华历史研究的一大瑰宝。不知是何原因,北魏家族碑文保存的完好程度,在元朝以前是首屈一指的。许多北魏王族,公卿,包括花木兰将军,都是因为墓志的保存才让他们的事迹,血缘关系更加丰满。魏碑字体也因此成为汉字经典字体之一,沿用至今。 绛老,道家早期重要神祗。尽管今日流量不大,但他才是真正的寿星公,记载于史书(《左传》)的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子,墨家先贤。《汉书·艺文志》收录《我子》一书,入墨家。今名存,实亡。 天下十豪,出《吕氏春秋》,五道三兵一儒一墨,体现出先周道家思想的压倒性地位。在李斯,董仲舒之前,百家争鸣,黄老为尊。虽然稷下学宫聘用过荀子,孟子(有争议),但黄老学说始终是稷下官学。 儿子,于兵法一道是指十豪中的儿良。但当代还有另一位儿子,曾任稷下先生,名曰儿说,属名家,贼能说。儿姓通倪姓,倪字的右边就是儿的繁体。中古儿,倪同音,现在的江南方言依然如是。儿子在苏白中仍读倪子。 之前我们讨论过很多字,词的正确读法,但很多时候笔者也在反思一个问题。究竟什么才算是正确的读法?引发作者思考这个问题的,是知乎上的一个提问:莘莘学子的莘到底应该读什么?莘,这个字,在白话文普及之前,从来就不是多音字。《康熙字典》引《集韵》:莘,斯人切,音辛。就是说莘辛一直是同音的,但古读s-en。所以莘字应该怎么读,是现代人自己做出的变化,一部分音跟着辛跑了,一部分没跑。判断这个字读深还是读辛,没有属于古代标准的标杆,只有现代的人为界定。其实大多数的发音争议都一样,大食,郦食其,不准,这些发音为什么跟着古音走,而为什么绝大多数名字没有?比如诸葛氏,《说文》诸,章鱼切,Zh-v,音近居。葛,古达切,g-a,读嘎。现在只有江南方言还读居嘎。为什么这些读法都随着字的发音变迁,而就是有那么一些名字非要按照古代发音去读?如果是日磾,日通幂这样的通假还好理解,可是为什么象盖姓,不姓这样的字就一定要还原古音?其中的标准界限在哪里?你如果要模仿唐代读《将进酒》,只改一字发音够吗?这些读音问题都是哪里来的?其实不过都是一些半吊子学者为了证明自己的“高明”主动暴露出来的一些“点”而已。 比如古诗中的浮,究竟读fou还是读服,斜究竟读鞋还是读霞。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我们没有统一的标准,就没有办法去全部界定这类问题。尤其在青少年教育上,其实笔者很不倾向于给孩子唯一答案固化思维。个人认为,最标准的操作是课文标注白话文标准发音,兼注古音,不评正伪。有韵脚,平仄格律要求的地方,应本着诗词初衷,从声律审美的角度推荐发音。比如:远上寒山石径(霞)。有些地方则无所谓,比如:将进酒。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腔这个发音是怎么来的,中古g的切音早就不存在于现代汉语了,那些“专家”如果用客家话教这个字我也服,读个半吊子音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这里说的有些多,其实只反应了一个事实。从细分语种上来说,古代文言文虽然有数千年历史,可是现代白话文却是新生语种,而且是缺乏细节规则缜密定义的新生语种。 其实语言说起来复杂,大多数情况下也是拍脑袋的产物,比如说结构助词“的地得”的区分,都是近现代定义,明清小说的地得不分,其背后规矩并不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在《康熙字典》中关于“的”的用法是这样表述的:宋代以前语气助词“的”都写作“底”,比如“小的”宋前作“小底”,两晋南北朝的小黄门,又称黄门小底。“的”的助词用法也是自元杂剧开始出现的。但既然现代汉语立了规矩,那我们就可以使用,的地得对于现在汉语的帮助还是非常大的,这是一个现代汉语关于细节定义的正面例子。 可是任何一个简单规定,一旦入了教科书,这种基本概念的洗脑力非常强大,会成为几代人的共同认知,很难抹去。比如先秦姓氏为何在今日屡用屡错?因为教科书从来都没有正确引导过这个问题,哪怕只是花三两句给个概念。除了教科书,国内现在那些不讲出典的网络百科,都只会成为传播刻板印象的工具,而并不是可用的文献索引工具。 没有文艺复兴和自省的精神,不足以让中华语言完善和重生,更不足以让中华文化真正具备核心竞争力。现在脚踏实地地在做中华语言研究,为现代汉语完善做研究做定义的“有为”学者,太缺乏了。教育部门对于于细枝末节的东西倒是一直在修改,比如叠词读法,个别字词的注音。研究这些有用吗?不如立个规矩出来,以哪本字数为蓝本,重修现代标准音,古音是否应该并存,何时可以并存?为什么莘莘学子从古音,将进酒从半吊子假古文,石径斜又变成了现代音,搞得每个个例都是各走各的规矩。没有规矩,自然不会有权威,正统的解答。 第八十一章 青竹故事惊日本 黄口小儿御天竺(上) 袁本柕哂然一笑,神秘兮兮地道, “我听说百济与倭一体同源, 我的母亲是三尾望族,神目王(后追汉谥垂仁)之后。 神木王有庶子盘长,盘长生石城,石城生衣钵集,衣钵集生马虎,马虎生鞍鞯跛,鞍鞯跛生瓠伯,瓠伯生吾母振媛。 ddxs.com 我的父亲也是胎神王(追汉谥应神)的后人, 率部远征百济,讨高丽,直驱大燕, 奈何后勤不济,兵败之后依当地之俗易姓宇文。 我本来就是倭国皇族后裔,而今又得天朝诰封,与天朝皇族同氏。 你说,我有没有资格继承倭国王位?” 苏我高丽被他唬得双目圆睁, “你,你这是伤寒虚火烧昏了头,开始胡言乱语了吧? 烧到这种程度,据说只有缑氏镇上陈氏药铺的黑奴丸可解。 你,你快去镇上看看! 迟了恐怕,恐怕就难救了。” 袁本柕对苏我高丽的质疑恍若未闻,仍然自顾说道, “听说我国立国国宝斩蛇韩剑现在被供奉在吉备神部, 如果我能将那把斩蛇韩制铜剑升级为中原翦草铁剑, 那我是不是有资格继承倭国国王?” 这次苏我高丽不再当他得了失心疯,认真地与袁本柕对望半晌,忽然问道, “你,你再把令堂的那个世系背一遍?” “神木王有庶子盘长,盘长生石城,石城生翼搏吉利,翼搏吉利生玛活……” 苏我高丽急忙打断道, “等一等,等一等, 你得找笔记下来。 比如说这神木王的确有个庶子发音类似盘长, 好像叫,磐壮,还是磐撞。 磐撞生石城,嗯,有这个地名, 而且确实在神目王族裔的封地内。 后面一个叫什么?一波季历?” 两个人就这样对了半夜答案,终于拟出来一份像模像样,不那么容易被一眼识破的世系族谱。 袁本柕用笔记下,分作两份,二人各自拿一份背诵。 “这样能行吗?” 苏我高丽心中没底,在他的认知当中,僭越王族这种事情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万一传扬开去,被人拆穿,那可是有灭族之祸的。 “没问题!” 袁本柕肯定的点了点头,把今日听来的刘备,刘渊和冉穑体的故事又讲了一遍。 刘备自报家门,上无世系,连自己的辈份都捋不清楚。 但是汉献帝信他,不是因为汉献帝真的信他,而是因为汉献帝需要他。 刘渊乃是塞北匈奴,他可以自承汉家血脉登基称帝, 不是因为满朝文武都傻,而是畏惧他的武力。 冉穑体自称冉氏之后,天宗绝对不会去详细调查他的底细,只会相互利用,帮他造势。 大魏建国至今,司马小君,司马惠御,不知多少人打着司马氏的旗号扯起反旗, 其中有多少真,多少假,谁会去计较? 他们的追随者不会计较,大魏朝廷也不会计较。 管你是谁,谋反都是死罪。 义军剿灭,主将为了邀功,奏报里都免不了添油加醋地将那些高举锄櫌棘矜的泥腿子描写为前朝余孽,被甲精兵。 身份世系是否真实,这都不重要。 只要小长谷太子失德是实,又没有足够有分量的对手可以对小长谷太子的地位发起挑战, 那么这个时候只要有人敢站出来,那些反太子的势力便有了举事的理由。 他们不但不会质疑你,还会想方设法地坐实你的身份。 虽然这样的事情虽然在倭国还是天方夜谭, 可是在中原,前车之辙已经足以养鱼了。 “可是,可是小长谷太子虽然个性叛逆了些, 我们也很难找到实际的罪状弹劾他。” 苏我高丽心中依然惴惴,可是袁本柕却早已打定了注意,继续劝道, “哎,刚才来这里的路上,我一直在和南朝萧公子聊天,听说了很多故事。 眼下倭国君权旁落,诸大连相互掣肘,蠢蠢欲动。 值此乱世,如果有心举义,大可编排一些故事,哪怕离谱些,只要能激起民愤,可做兴师的借口便足够了。 便如当年武王伐纣,还不是编排出什么酒池肉林,炮烙虿盆,剖腹取婴,人兽与合等等一大堆荒唐事儿。 是真是假,谁说的准……” “可是,可是小长谷太子才八岁啊!” “八岁就不会做荒唐事么? 西汉有一个小皇帝叫刘贺,登基的时候只是一名不懂事的娃儿。 后来他在权谋倾轧下失去利用价值,遭人遗弃。 废帝诏书称他登基二十七天,做了一千一百二十七桩背德之事。 这算一算,平均一天四十余件, 每个时辰,膳厕无休,都在努力生事啊。” “这么离谱的吗?” “天朝史书就是这么写的。” 苏我高丽果然被说得有些心动,可惜苏我家的世系在倭国是高度透明的,半分做不得假,这件事儿终究不能由他出面挑头。 不过如果一旦事成,这从龙之功也足以保证苏我一门的飞黄腾达了。 就算事败,以他苏我一门在百济的经营,大不了便是龟缩半岛,不复海东, 只要提前布置,倒也不至于举族倾覆。 干了! 他心中如此作想,便开始与袁本柕推敲起细节, “物部麁鹿火势大,手握重兵。 我们就算能得到大伴金村的支持,也未必真的就能将太子扳倒。” “这其中的关键就要落在苏我兄身上了。” “我?” “不错,你可知道前些日子对你下手的是什么人?” “那个疯魔比丘尼? 我怎么知道她是谁?” “今日魏王已经为我们调解,我趁机向萧衍打听了一下。 这才知道那高桥尼本是纪氏武家高桥氏的人。” “纪氏!怪不得! 刁民亡我之心不死!” “他们背后可是一大股势力。 据说现在活着的那名高桥尼与磐井君颇有渊源, 而嵩山隐修的吉白尼竟然是失踪已久的吉备小梨。” “吉备小梨? 那名以谋逆戴罪家族之身奋威半岛的女将?” “不错!如果我们真的可以借此次刺杀与纪氏,磐井君,吉备氏取得联络,再有大伴金村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所以,你想通过吉备氏帮你换剑显圣?” “何乐而不为呢? 吉备氏几涉谋反,却依然屹立不倒, 主要赖于他们在神道神社的地位。 可是你看而今大魏,崇道崇佛,不过君王一念! 毕竟只有实力才是硬道理。 军队由君王控制,军官有君权信仰,神社的地位便需要永远依附于君权。 吉备氏与现在的皇族交恶,若我可以许他们万世尊荣,往日那些恩仇又算得了什么? 君权神权相互依附,由他们宣扬天命正统,编排万世一系, 我秋津方寸之国,想要实现千代永昌, 千代,千代,八千代, 社稷如山岿不动,磐石被绿仍永传。 那也并非不可期之事。” 第八十一章 青竹故事惊日本 黄口小儿御天竺(中) 袁本柕言辞铿锵,苏我高丽听得热血沸腾,双拳紧握,将包扎好的伤处都摒得洇出血来, “你,你想要我做什么?” “不急,苏我兄再听我讲个故事, 说得是,老廉颇负荆请罪,将相和冰释前嫌……” 袁本柕本家出自宇文氏,宇文氏乃是早熟鲜卑, 自汉末三国时期,民风已然开化,所知道的典故比眼前这位百济贵族还要多些。 不过一口气讲了这么多故事,也已经是他的极限。 第二天苏我高丽光着膀子,用缠裹伤口用的老棉布裹了一副枷板,一条马鞭去找高桥尼,路人无不为之侧目。 虎牢是军事要隘,对引火物品控制得很严,荆条寻不到,以鞭枷代替,固然是好主意, cxzww.com 只是手铐皮鞭紧束文化是否自斯而始,这就无史可查了。 魏王在厅中认真聆听着任城王的奏报, “所有乱党的尸体辨认工作已经完成。 四具尸体纹有牛头神农,三具尸体纹有驾鹤周乔,应该都是高丽人。 冉穑体等六人身上都有斩蛇山庄剑奴标志。 四名按照身材面貌可以基本断定为柔然人。 宫人禁军中的卧底多达十八名。 另有神剑山庄,道宗等势力参与。 可见天宗的势力渗透甚广,若要完全拔除,还需要做不少工作。” 魏王点了点头, “这些人恐怕未必都是直接受天宗控制。 比如高丽国,他们和天宗必然是相互利用,想来搅浑关内这潭水,以牟其利。 这些想法太多的藩贡国需要好好敲打敲打。 道宗分支庞大,不可能完全被利用, 更何况陶弘景现身襄助,说明道门的宗支是没有参与此事的。 朕刚刚许过陶弘景佛道同的政策,现在不宜有所动作。 针对道门,只宜追查相关个例,切莫无故株连。 柔然本来就不老实,也不必因此一事改变边关既有政策。 至于那两个江湖势力嘛。 神剑山庄太远,先放着,观其行,再做定夺。 斩蛇山庄,嗯,是时候收收网了。 朕要在虎牢关为庆小友办一场风风光光的檀君加冕会, 你去联系一下崔家,高家,孙家,吕家的那些重要人物, 务必要保证他们这几家至少派出家主或者祭酒到场。 然后,就由这新任的檀君,去下拜帖,探探斩蛇山庄的虚实吧。 对付斩蛇山庄这等江湖组织,不能一下子把他们逼急了。 如果他们倾尽全部实力,能量不在虎牢一役天宗八王的阵仗之下。 我们尽量做到江湖事,江湖了。 你先去安排吧。” 元澄应是,却没有立即离去,又耐心请示道, “陛下,明日天竺的使团就要到了。” “嗯,我知道。 最近你比较忙,这件事儿,我交给元颐和李冲安排了。” “臣听说使团的领队圣臣,梵名雅力八达, 乃是天竺国数一数二的国士。 风水术数,医卜星相,无所不通。 天竺幼日王派他来,恐怕不无炫耀国力之意啊。” 魏王微微哦了一声,略微思索了片刻, “这个圣臣究竟有多少斤两,我们还不清楚。 虽然久闻身毒之国,风俗仍是被发跣足,天然混浴,男女无别, 应该不会有什么真正大智者。 不过其国历史不亚华夏,亦曾有圣人释氏出罽宾,却也不可小觑。 朕以为,应该和华阳先生,祖公子相互通个气。 华夏一脉,同气连枝,他们自然也不愿意大魏在格致一道失了面子。 有他们镇场,应当不至输了锐气。 另外,你连夜派人将圣小儿的那名朋友也接来此处。 我们总要有先卒试试对方的成色, 听说那名信氏之子格物致知之学不亚鸿儒,与圣小儿讲经诵史并称佳妙,倒正可以用来试金。 他还未到笄年,就算输了,也不至挫了我国锐气。” “是,臣这就去安排!” 元澄听到这里,才面露喜色,匆匆退去。 听说天竺使团这一次随行进贡青狮,白象,孔雀,大鹏以及鹤仙人舍利子。 鹤仙人,既舍利弗,舍利是法身之意,在梵语里的拼法与汉译舍利子相同。 弗是子嗣的意思。 所以舍利弗本身的名字,就是货真价实的舍利“子”。 舍利子分法身,生身两种, 法身舍利既佛教经典,语录, 生身舍利既佛宝舍利子。 释迦摩尼众弟子之首,号称智慧第一的舍利弗所传舍利,自然是法身生身的结合,既有精神寓意,又有宝相可观,乃是舍利中的极品,其佛性是仅次于释氏佛舍利的存在。 可是如果论到稀有,已证罗汉不复轮回肉身永灭的鹤仙人舍利,可要比入灭后得了一石六斗舍利子的释佛舍利罕见得多了。 因此消息一经传开,便引来八方信众无数。 在虎牢这个小关隘附近,已经是毡帐成群,沿着汜水与鸿沟,绵延千里。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草木早成春…… 当然,那时还没有这两句诗…… 所谓水畔猢狲先捞月,漠南野马早偷食。 大部分的信众都是自嵩山,浮戏,洛阳诸兰若赶来的。 其中自然不乏一些熟人面孔, 比如智大路,苏鲁,许黄玉,杨冽,无上,不灭,慕容圣婴,司煊蒙哥还有挂单的元和…… 人群中混有不少便衣的保义,通过或明或暗的方式对这些忽然聚拢来的流动人口做身份核实。 有了数日前刺驾的那一场闹剧,保义军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一名身披灰袍的带发居士,将面目裹得严严实实,结果不小心和一名高大的胡人撞了个满怀。 那胡人骂骂咧咧,居高临下,对那名居士推搡了几下。 那居士似是不愿与生人过多纠缠,一声不吭,灰溜溜地走了。 胡人却依旧不依不饶,口中不知嘟囔着哪国的语言,直到那名居士去的远了,他这才疾步走开。 “得手了?” 那胡人显然是有人接应,早有同伴迎了上来。 长大胡人点了点头,将一张信笺塞到来人手中, “我寄再兴怎会有失手的时候?” “得了吧,上次在斩蛇山庄,被三名小娃儿逼得逃之夭夭。 这事儿还不够你糗?” “哎?那还不因为是友军? 你先去送信吧,我就不入关了, 万一被小龙王撞见,那就尴尬了。” “好嘞!” 不过多久,一封密信就被送到了魏王的案头上。 魏王打开信笺,只看了几行,面色陡变。 他在房间内踱来踱去,反复转了几圈,忽然对抱常侍吩咐道, “去请华阳先生来见朕。” 第八十一章 青竹故事惊日本 黄口小儿御天竺(下) “山野村夫,敢蒙魏王召唤,不知有何见教?” 陶弘景依旧是红光满面, 他这个南朝散人,见了北朝帝王依然可以不卑不亢。 “前日虎牢刺驾案中,有道门中人参与,华阳先生是否知晓。” “嗯,确实有我道门中极为重要的人物参与此事。 若不为此,贫道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不使道门卷入政争,是道门一向的原则。” “但是如果天宗天尊就出于道门呢?” “哦?魏王已经将天尊的身份挖出来了?” “怕是八九不离十。 只是其人出自道门正宗,朕委实难决。” “哈哈,出世求道,入世求法。 政争乃是入世之事,自有王法。 我道门虽大,若有作奸犯科者,其咎由自取, 魏王无需问贫道的意见。” “如此甚好,朕先谢过真人。” 其时道门大宗有六, 茅山龙虎,天师终南,玄都西山。 茅山宗,也就是南天师道,因为陶弘景的存在,无可争议的是当代道宗正流。 寇冠云的北天师道曾经也是大魏国教,当日声势之大并还在南派天师之上, 但是自北朝改宗崇佛,北派天师便已屈居拥有张天师血脉传承的龙虎宗之下。 终南山中的张氏分支也号称承自三代张天师张鲁衣钵,是五斗米道遗存,与陇西李氏的玄都观并为百年大宗。 西山宗又称净明道,是衣冠南渡以后几大道门世家抱团取暖的产物, 魏晋年间因西山十二真君声名鹊起,俨然大派。 道门里这颗企图入世搞风搞雨的老鼠屎是谁,陶弘景心中其实一清二楚,却也并不相信那人有资格成为天尊。 但是陶弘景身为道宗宗主,也有他的骄傲。 魏王要对道门分支动手,向他打招呼,是给他面子。 他可以卖魏王这个面子,也不得不卖这个面子, 但他却并不愿意从魏王口中听到任何细节。 他现在毕竟是道宗宗主,有义务翼庇天下道宗,如果他知道了魏王的具体计划而不据理力争,难免落人口实。 所以这段对话浅尝辄止,魏王知会过陶弘景,而后者亦不置可否, 后面的事情,魏王便可以大胆做下去了。 陶弘景出门以后,魏王举起那封信笺,又读了一遍,空自唏嘘不已: 刺驾事败,时宜蛰伏。速收拢暴露势力退入高丽代北,伺机再有所图。龙虎玄都,同气连枝,事已至此,李氏必难袖手。以保惠之力,当可护天宗余脉无虞。续貂之后,速与保惠联系。元尊,德言谕。 德言,张符,张德言, 张天师第九代嫡传,龙虎宗天师。 难道他就是幕后天尊? 玄都观,李玄都,李天赐,他们也要来淌这浑水? 元宏本不是多疑之人,但是这信息的来源非常可靠。 保义军在朝圣者中偶然发现了尔朱新兴的行踪,查出他作为刺驾行动的后勤负责人之一,悄悄自代北潜回。 保义军认为尔朱新兴武功平平便于跟踪,宜用作瓜藤,暗中监视,无需直接抓捕。 随后便有密探发现他和一些来历不明的道装人士有过接触, 只是尔朱身边有反追踪的高手在帮他隐匿形迹,对他的跟踪受到极大的干扰,无法得到其全部活动路线。 现在想来,的确有点像出自保惠军的手笔。 李天赐这颗毒瘤,恐怕是不能不除了。 今日保义接到密报,尔朱新兴又与神秘人接头,于是便调用了保义军内授权等级最高的绝密级便衣暗探寄再兴出马盗书探秘,没想到连根刨出了这么大一只瓜。 天宗对北朝已经有了实质性的威胁,他们不但在江北策动民变,而且渗透入各级官员甚至金镛城。 作为大魏天子,对于这种威胁到国家安全的势力,必需毫不犹豫的连根拔除。 哪怕他要面对的是传承了数百年的道家宗门,哪怕这有可能引起天下道门的反弹,包括在北朝根深蒂固的玄都观,北天师,甚至终南派…… 只要事实清楚,他就必须出手! 夜色下,保义军的大网,已经漫天铺开。 日出后,天竺的佛舍利,即将迎来。 睡眠对于勤政的君王总是奢侈的, 元宏站在城头,看上去也是精神饱满,只是他的鬓角却似乎已夹杂了许多白发,微笑的时候眼角也已生出了鱼尾纹。 这一年,他还不到三十岁。 奏响太平乐,避邪舞狮开道,天竺的使团在具足铁甲的拱卫下步入虎牢关。 使团阵容庞大,约莫有有百人上下。 几十名御兽师护着四辆大车,车上各有一只铜牢, 牢中分别是青狮,白象,孔雀,金鹏, 或低声嘶吼,或怡然自得,穿街过市,兽性各不相同。 其后步行方阵大多是乐师,舞娘,僧侣,簇拥着正中一辆金帐舆辇,如众星捧月。 这舆辇的底座有一人来高,明黄色的圆帐前帘向两边分开, 一人手捧琉璃瓶,高坐其中,想来就是主使圣臣大人了。 人群里忽然有人说道, “哎?蒙哥儿,这主使官的长相倒和你有七八分相似啊。” 说话的正是伽耶苏鲁,他是越人后裔,生得教北人矮小,肤色也易深。 司煊蒙哥的先祖也是越人,最早的海洋征服者,越婆罗而抵煊洲。 所以他们两个人的身材面相有很多相似特征,与如今的中原人颇有不同。 人类的心理总有些趋同审美的因素,因此两人的关系一直不错。 今天苏鲁拉着智大路,司煊蒙哥结伴来瞧个热闹,却发现这天竺来的圣使竟然也是越人仪态,而且与司煊蒙哥特征酷似,不由很是好奇。 《太平乐》是番邦来朝时奏响的礼乐,也是最早的填词乐曲之一。 根据来访的番邦风土,填入合宜的新词颂唱,这就是古代一曲赋百词的文化起源。 2kxiaoshuo.com 作为最早的填词乐曲之一,这首曲子只能用来适配最传统的七言诗,七音一节,双节一调,如此重复。 今日迎接天竺使团,所颂太平乐乐词乃是由鲜卑第一才子,给事黄门侍郎陆凯所填: 莘渡重山过罽宾,东达汉越望千寻。 一衣带水吴帆过,五尺古道贡使勤。 这说的本是上古有莘氏渡山外山,在比邻罽宾之地建剑浮沙国,成为天竺十六雄国之一,是为天竺疆域极西。 而其东至汉越国,东望千寻大海,三国吴时康泰船队曾经自此经过。 自战国时代开始,天竺与中原就有五尺古道想通,互有通商遣使,自班超之时尤胜。 词中介绍了天竺国基本状况,盛赞两国邦交历史,是标准的外交辞令。 不过天竺使节不通中原语言,估计是听不懂这词曲的弦外之音。 但是那圣使听着这七音短曲,似有所感, 忽然双目潸潸,自己吟唱起来。 》》》》》敲黑板时间《《《《《 欠的债实在太多,这几章又遇到了硬知识密集区。这一节我们尽量先吧袁本柕相关的梗解完。 继体天皇,本名袁本柕命,命是加词,之前我们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此人号称是三尾地区的豪族,但也有生于韩国一说。其父系是应神天皇5世孙(应神为后世汉风追谥,应神天皇传为神功皇后征伐三韩时所生,故又称胎中天皇。本作胎神王。应神的身世其实也很值得探讨,但不属于本作范畴,请关注系列下一部作品。),母系是垂仁天皇7世孙。先不讨论世系真假的问题,这个血缘已经非常远,超出五服九族,早就跳出王位传承的范畴,甚至连王族都不能称了。 而关于继体天皇父系溯源,正史《日本书记》说,其父为彦主人王。彦这个字就是贤者的意思,彦主人王,大抵就是贤明的君主,明显不是本名而是一个象征性的加号。更何况彦主人王本身并没有当过君主。在《释日本记》里曾经引残篇《上宫记》,说袁本柕命本名汙斯王。汙就是污的异体,王号里加污实是怪事,所以又有日本学者说本字是“汗”非汙。但是笔者认为这个字应是“宇”字误,因为再往上推一代,汙斯王的父亲乎非王,在《古事记传》中的写法为“宇”非王,又作宇斐王。本作在二十二章比定其世袭宇文非,宇文斯,以此为据。宇文氏髡头,与日本俗同。慕容氏有慕容倭奴,这都是史实。 继体天皇上任后,割让了朝鲜半岛由日本真正直接控制的任那四郡给百济,召回任那留守穗积押山,传闻只是为了换回两名五经博士,这绝对属于“迷之操作”。之前我们讲到过百济和倭国的皇族血缘,当时百济王东城王就生于日本,日本的皇族也有百济血缘。但是无论两国有多亲,这种无谓割地的事情都是做不出来的。这一切只能说明百济对于继体天王上位起到过大助力,这是一笔早就谈好的的正治交易。 继体天皇在武烈天皇薨天后,由大伴金村迎立上位。这个武烈天皇,也就是本作中小长谷太子,9岁登基,18岁死,据说是残忍直追桀,纣,连史书事迹也是照搬,什么剖腹取婴,观人兽合和……史官抄得是一点不走心,这孩子才多大?就做下这许多桀纣之事……本节当中编排的这些个故事,就是这么来的。武烈暴死继体承天,这明显是一次蓄谋已久的政变,历史记载的牵强粉饰,归纳下来八个字:尧舜之事,吾知之矣。 继体天皇是天皇世系一个新时代的开始,这一点其实许多日本学者也持相同看法。但是其国家信仰不支持,就像我们在谈论历史的时候,尧舜禹禅让仍是主流,一个道理。你说归你说,我用教课书洗,这种民族刻板印象,仅凭几个良心学者是扳不回来的。 本文提到的斩蛇韩剑,就是草薙剑。薙,既剃,割草的意思。说到日本国宝天丛云剑,这又是一大洗瑙工程。这把剑,在日本先代史中名字不计其数,天丛云剑,草薙剑,草那艺大刀,十拳剑,十握剑,都牟刈大刀,大蛇之麁正,天羽羽斩,天蝇斫剑,蛇韩锄剑……大概是日本古代也没有几把真正的剑,只要史书中出现剑,结果都会归因于这一把剑——国之神器。那么问题来了,若史书中提到的剑都是这一柄剑,此剑自上古出现,究竟是铜剑,还是铁剑?按照现在的说法应该是铁剑,但按照历史常识,那一定是有一个时间点,这剑被升级成了铁剑。《日本书记》中曾纪:蛇韩锄剑供奉于吉备神部。这一点被日本历史学者门肋祯二在著作《出云古代史》中引用,来说明日本与朝鲜的古代渊源。本作以此比定换剑的契机,因为日本现存最早的铁剑在本作中已经出现,在这一时期,应该开始出现铁剑萌芽了。 千代,千代,八千代,社稷如山不动,磐石被绿永传。这是日本国歌《君之代》的歌词大意。日本国歌的诞生,模仿了英国国歌《天佑吾王》,以君权为突破口。其作者大山言上尉,其实是从一本名叫《蓬莱山》的琵琶徘句集里选出的词,后来由音乐家林广守改了曲,这才有了现在的《君之代》。所以这首歌是古词新唱。千代,八千代,这些日本人的常用名,也是从这首古词里脱胎出来的。 继体天皇名袁本柕,日本皇族外戚赐姓藤“原”,又派生源氏,这袁原源之间有么有什么渊源,元宏源怀,你们怎么看? 第八十二章 昔日昆仑魂何在 今朝嵩岳客自来(上) “他唱的是什么? 为什么听上去有些耳熟?” 暅之今日被魏王邀为上宾,庆云便因此与他同来。 这时庆云听到圣臣引吭高歌,忽然觉得那词像是听过的, 印象中这词仿佛与暅之还颇有些关联,于是他便拍了拍暅之肩膀,开口询问道。 暅之确实也觉得熟悉,但是天竺使节的口音比较重,那歌词每个音节的发音虽然似是中原语言,却又夹杂了太多舌音,一时难以明白。 他苦思不得,索性便跟着哼唱起来,体会着那词意中的萧索。 微吟了几遍,暅之忽然一拍大腿, “我想起来了!” “什么?” “安知莫釐非真姓,绝隔重山旧时家。 剑浮沙呦歌箜答,又一华兮又一夏。 何时再饮莫釐水,草履踏破崇山遐。 那块它山石! 刘必金多送我的它山石,匣中黄绢便记得是这首词。” 庆云也皱着眉头跟着哼了几遍,努力辨认着天竺使节的口音,越哼越觉得相似,终于确认道, “是了,是了! 就是这首词,为什么他会唱?” “我也不确定。 不过当日听刘必金多说,它山石产于天竺, 或许这首歌真的传自天竺呢?” 一道悠悠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不错,这首歌谣的确出自天竺。” 庆云和暅之猛然转身,却见说话的正是柳心舞的男伴剑浮沙国姚思夏。 姚思夏是被魏王唤来作为今日翻译官的。 他那日在混战中自报家门,剑浮沙国,姚思夏。 当时场面混乱,并没有引起庆云特别注意,这时他再仔细一琢磨,剑浮沙…… 那不就是歌谣里的,某个地名? 于是庆云便虚心请教道, “姚先生,这歌谣有何深意?” “天下众生芸芸,不出三山。 雅力士出高枷锁,塞种出成都载天,华夏出昆仑。 天竺国最早的住民也是昆仑人。 昔有莘氏渡姑师,成为今日莘渡姑师山下的莘族(Sin)。 天竺,身毒同音异传,其本名实是莘渡。 天竺早期无邦国之别,只有群居聚落, 到了大约相当于中原春秋时期,才渐渐有了较大型的聚落城市,史称十六雄国。 当时的十六雄国国民以昆仑人为主,我剑浮沙国便是十六雄国中最西的一国,就在莘渡姑师南麓。 到了中原战国时期,有一名叫史舜龙(Shishunaga,naga梵语龙)的昆仑人自称车离族,带领三百族人穿过风雷口,楔入天竺。 其部所指,所向披靡,逼迫当时中天竺大国柯黎国国主禅让,别辟幼龙王朝,建都华都城,几乎一统中天竺。 只是幼龙王朝自黑阿育王薨没后便告崩解,大红莲观自在窃国,国力大不如前, 我极西剑浮沙国这才没有被中天竺的王朝吞并。 可是好景不长,青帝之子哀牢山在大夏国向导带领下侵入天竺。 哀牢山的军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我剑浮沙国首当其冲,举国崩散,许多流民内奔,入观自在国避难。 可是观自在国虽然在天竺坐大,其武力也是不堪一击,任哀牢山的大军长驱直入,直抵华都城下。 这时有一名剑浮沙流民,本是兽苑养孔雀的司禽,他号召流民乞活军揭竿挥戈,逆袭哀牢山军,打破青寇。 不久,哀牢山薨,青寇退兵。 那司禽小厮被众人拥戴,以恒河水灌顶尊而为王。 这名司禽本来也是姚家族人,只因被人拥作月护莫釐王(莫釐,梵语孔雀),索性便引为姓氏。 这就是天竺孔雀王朝的起源。 至于民间传说什么大红莲观自在是幼龙国王的私生子,月护莫釐王是观自在国王的私生子,那都是模仿中原野史的杜撰。 自孔雀王朝之前,诸婆罗门都是昆仑人。 直到青寇,贵霜这些非昆仑人对天竺轮番征伐,原本的昆仑王朝或覆灭,或东迁。 今日天竺极东,近川滇之地,有我剑浮沙后人新立之国,又有幼龙王后裔离车之国。 同时也有一些昆仑人南迁入南天竺,与当地越人融合,在它山石唯一产地歌箜答建立了盘越国, 史书又称汉越国,盘帝国,一也。 剑浮沙人,车离幼龙王族以及盘越人,是天竺境内对中原最有皈依感的三个族群。 小书亭 我听说这名圣使生于阿诗波,比邻歌箜答之地,本是盘帝国人,但是却被中天竺姬多王朝幼日王延为上宾,在华都官学执教。 这首乡谣,我也曾听过,在歌箜答的昆仑后裔中所传甚广。 盘帝国与蜀中通商,自五尺道出滇,经东剑浮沙国,几经辗转,才能抵达盘帝国。 也许,这是某位蜀商所作,传唱于古道。 或者,是有歌箜达的昆仑人学解华言,籍此表达思乡之情。 这歌谣已经有些年岁, 真正的作者,已无法详细考证了。” 姚思夏讲起这些故事,眸光闪动,似乎又牵起了诸多往事。 何时再饮莫釐水,草履踏破崇山遐? 他这剑浮沙的故人,为了能够穿越山外山北归中原,不知踏破了多少草履, 也许,其中还包含了一代人,甚至不止一代人的付出。 庆云忽然想起郁久闾婆罗门讲解蜚驮的时候,也曾提起过一些天竺历史,两相印证,便消化了大概。 只是当时他听说婆罗门种多长大,比如塞北郁久闾氏,就有些胡人血统,婆罗门大师也是生的高大魁梧。 可是姚思夏却讲上古婆罗门与华同源,皆出昆仑。 他心存疑惑,便随口发问。 姚思夏闻言笑道, “中原有句俗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你真以为天竺的婆罗门制度亘古不变? 还不都是谁拳头硬,谁说得算? 孔雀王族本出首陀罗,是最低等的种姓。 车离族外来,幼龙王依理也是首陀罗。 可是他们建一方霸业,各领风骚数十年,有谁敢质疑他们? 孔雀这个姓氏因月护王而生,之前自然不可能是什么高贵种姓了,可是此后又有谁能小觑? 其后高枷锁人,主要是波斯地区的移民不断涌入,重新定义了天竺文化宗教,影响了当地语言文字。 现在天竺的主流语种,是从火神语演变来的, 新的统治者们用它传播教义,那么负责宣教的婆罗门种自然就经过一轮洗牌。 只是他们将新的文化与当年蜚驮经结合起来,建立了现在大天竺地区的特有世界观。 其实当年蜚驮渡姑师的昆仑人,与现在的中天竺人早已不是一个族群,相貌文化都相差甚远。 种姓又怎么可能一系传承呢?” 他们在说话的时候,魏王一直在礼节性的目送使节黄辇,但却也竖着耳朵偷听他们讲述天竺往事。 他这个大魏君主对山外山之外的情况还真算不上熟悉,所以今日他需要格外倚重姚思夏。 现在先听他多讲些,等会儿应付天竺使节的时候总会多一份从容。 只是眼下黄幡已过二道城门,是安排仪仗等待来使觐见的时候了。 魏王轻咳两声,打断了众人谈话,随后便大踏步奔校场去了。 第八十二章 昔日昆仑魂何在 今朝嵩岳客自来(中) 不错,虎牢就是这么尴尬,除了眼前这方校场,根本没有摆开大阵仗的地方。 上一次三姝斗舞的舞台便是搭在这里。 没想到今天,天竺使节依礼觐见天朝皇帝,献四兽,舍利子之后,第一出戏码又是斗舞。 中天竺因为多次被征服,其间诸侯自成邦国, 各王室血缘复杂,所以女子多是三山混血,雅力士,塞种,昆仑优点兼具。 隆鼻大眼,远观得宜,近看时,细处也如黛如画, 而那身材,蛮腰纤纤,凸凹有致,十几人列队同时起舞,动作协调统一,端得算是美轮美奂。 藩国献舞,接下来自然要由上邦回礼。 这些细节虽然看上去平和喜庆,实则无不关乎国体。 好在魏王早有准备,他专门找了宫廷舞师替莫愁重新编舞,又让胡僧芝专门教授莫愁一些轻功技巧,于是便可以将那滑绸舞搬上立体舞台。 十余名黄门爬低纵高,在八根木桩上或直或横,或高或低,或平或斜,拉了几十道彩绸,七色斑斓,好不养眼。 xiaoshuting.org 单是这舞台就让天竺使团的气焰一矮。 乐声中莫愁与刘赢联袂出场,刘赢拉着莫愁,沿着最高的那根圆木攀柱而上。 待到顶端,莫愁蹁跹一跃,衣袂飘摆,疑是玄女落九天。 随着她在彩绸间不停滑翔,刘赢也偶尔变换位置,在莫愁需要借力向上的时候贡献一臂之力。 由于舞蹈是经过专门的编排,刘赢的转场毫不惹人注意, 在观众眼中,只余下莫愁姑娘在七色绸海间的徜徉回翔。 “乾达婆,她一定是乾达婆!” 那些天竺舞娘一个个都露出无比崇拜的神情,将舞乐之神,飞天鼻祖的名号冠与莫愁。 “我觉得若是将乾达婆与紧那罗并提,或可与莫愁妹子一比。” 一名女子向天竺使团缓缓走了过来,说得竟然是北天竺的语言。 那些天竺舞娘又是一惊, “你,你也是天竺人吗? 为何穿的却是华夏服饰?” 那女子微笑答道, “我叫许黄玉,本是阿逾陀人。 国破之后,辗转至此,已经在天朝定居了。 这几日,我将作为你们的随行通译。 诸位在大魏有何需求,尽可向我提出。 我会尽我所能,为诸位疏通的。” 那些舞娘四下望了望,发现魏国的接待工作着实到位,光是通译就有十余名。 在魏王身边寸步不离的,是魏王的专译姚思夏。 负责与众比丘沟通,则有宝念大师带队的几名兰若西来僧。 许黄玉身后还跟着几名比丘尼,瞳色不同,姿妍殊异,似乎也是自西域而来。 那些驯兽师也没有被遗忘,元颐难得得个差事,自然也要办得妥妥贴贴。 他早就算好时日,花高价从四川招募了一批经常走天竺商道的贾人候用。 天竺距中土何止千里,十年难得一朝, 但魏王竟然能召集如此通译阵容,针对不同的使团成员,配有不同职业地位的通译, 天朝国力,自然彰显。 其中潜台词无外乎: 尔国尔民,慕我天朝者众,乐不思蜀者大有人在。 此时的舞娘队伍,也早已人心涣散,不乏有人生了逗留天国的心思。 其时北朝大兴佛教, 在佛经中,天竺,罽宾被描写得如天国一般,引不少僧侣西去求实。 但是巧了,西行求法者一旦回返,很少有反身再入天竺的先例。 而自西而来的传道僧一入天朝,却实打实是没几个再回去的。 恒河一沙一天堂,黄河两岸五谷香。 为何世人多舍佛国而去人间俗世,大约是堕落要比修行更容易的关系吧。 宾主双方的歌舞表演结束,大魏并没有输了场子,元宏自然欣喜,急忙吩咐黄门撤开场地供双方落座饮宴。 天竺主使圣臣望见魏王座位后面挂了一副锦绘图腾,忽然咦了一声。 那图腾所绘是上古伏羲女娲蛇身交缠像,拓跋氏自居女娲后人,因此皇家装饰常有选用。 圣臣奇道, “魏王背后挂得这幅龙王龙后合和图居然是丝绸所制,莫不是出自上邦匠人之手?” 经过姚思夏传译,魏王也是很懵, “龙王龙后合和图? 他在说什么? 你对天竺文化比较熟悉,就代朕回答吧。” 姚思夏点头,向圣臣“翻译”道, “这幅图是华夏上古伏羲女娲交尾像, 自坟典所记,已逾千载。 上古九史,各有所传。 天竺乃古之戎州,《蜚驮》与今华夏《尚书》,《元龟》诸书所记大同。 所谓天竺龙王龙后,源起昆仑。 天龙八部之说实为天竺上古十六国史之影射。 八部之首帝释天王,乃摩羯罗国主; 龙王,实喻十六国末期幼龙王,南渡华人也; 四阿修罗者,黩武诸君也; 又有第六天魔王波旬,实谓青寇哀牢山横扫天竺,破而后立之事……” 这姚思夏侃侃而谈,各席通译嘴上也都没闲着, 魏王身后的第二翻译,蜀商公孙清也在做着同步通传。 这时候众人才知道魏王如此看重姚思夏的原因, 他对天竺史如数家珍,典故娓娓道来,俨然是天竺史学大家。 只有那些天竺使节心下暗暗纳罕,这魏王只不过说了一句话,里竟然包含了这么多道理? 天朝语言,果然博大精深啊。 不过姚思夏所说的这些渊源,和天竺口口传授的奥义细处颇多不同, 圣臣听得是暗自皱眉,终于忍不住打断道, “昔雄国裂土,我天竺文字未成体系,难为经卷。 自姬多有国,方才行天朝始皇之事,汇文字,成书帛。 虽有《蜚驮》古史,却只凭口口相传,也没有魏王所说这些细节。 不知魏王这些说法,可有佐证?” 姚思夏望了魏王一眼,魏王微微颔首,示意请便。 于是姚思夏朗声震袖道, “鄙人姚思夏,是故剑浮沙国王族后裔。 上古天竺文字的确难成体系,但并非对于所有部落如是。 火神文与上古仓颉书在一些国家都有使用, 比如幼龙王朝玺印上的符刻,与现在的姬多文相去甚远。 关于天竺历史的文字记载,在我剑浮沙国,从未断绝。 只是我国自为青虏所破,流离千里,所存典籍也有许多残缺了。” 那天竺使节忽然一声冷哼, “剑浮沙后人,我看未必! 你这纯粹就是在推销所谓李氏化胡的那一套谬论! 在外交场合如此措辞,就是上邦礼节吗?” 姚思夏觉得自己下药有些猛, 虽然古天竺人同出昆仑,但是他们已经衍生出了自己的文化,与华夏殊异。 就算上古昆仑人繁衍而生的部落族群里还残有些昆仑文化的蛛丝马迹, 但自小接受的世界观教育已经与山北大不相同,很多事实确实不宜说得太过直接。 于是他不再言语,只是将颈项一扬,悠悠然唱起曲来。 第八十二章 昔日昆仑魂何在 今朝嵩岳客自来(下) 歌的词曲众人都不陌生,正是圣臣入城时自己哼唱的那首小曲。 圣臣听到家乡歌曲,表情顿时肃然,不再咄咄逼人。 而姚思夏一曲唱罢,忽然问道, “你知道这首歌歌词的意思吗?” 圣臣唯唯诺诺不敢答,推脱半晌,只说老辈曾经讲,他们的族群是从遥远的北方迁徙而来,那里的风物如天堂一样。 今日他进入虎牢,见城郭雄伟,若有所感,便随口吟唱了起来。 虎牢这小小关隘,有何雄伟之说? 看来使团自天竺急急赶来,确实不曾在大城市中停留, 若是让他们看到洛阳风物,那又该如何震撼? 事实上他们能在无遮大会开幕半月内赶到,完全是一个巧合。 使团从五尺古道艰难跋涉入蜀,本是奉幼日王的派遣来向传说中笃信佛教且实力强大的魏国借兵的, 结果正好碰上元颐派出的快马探子入四川招聘通译和西域僧。 那探马知道他们来自天竺,欲使大魏,如获至宝, 急忙雇了一个车队,日夜不休,将师团送入虎牢以襄盛世。 路上他们才听同行的通译说起魏王举办无遮大会的事情, 作为佛教信徒,天竺使臣,他们自然愿意为魏王锦上添花,届时再有所求也更易开口。 车队换马不打尖,这一路上还真没有好好浏览过中原风物,所以见到这虎牢关,便以为到了大魏国都,竟然感动落泪。 姚思夏虽然对此颇感无语,但在这种外交场合,他还是很知注意分寸,并不点破,只是耐心的讲解起歌词的意思。 “鄙人听说圣使出自阿诗波的部落,风土人物与中天竺似乎略有分别, 却与南海诸国更相近些。 不知是否果真如此?” 圣臣听闻莘渡诸族之事,心中思绪翻涌,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而陶弘景又在这时起身凑了过来。 他示意姚思夏帮忙翻译,然后面目和善,徐徐开声, “贫道陶弘景,乃是当今中土道宗宗主。 关于尊史所提李氏化胡一说,倒还有些发言权。 不知阁下愿听否?” 圣臣刚刚被姚思夏灌输完莘渡昆仑的理论,陶弘景便过来补刀, 听清原委,他立即摇了摇头。 陶弘景见对方摇头,知道这个话题太过敏感,既然对方不喜,便准备作罢。 哪知姚思夏却告诉他,圣使这是在表示同意。 陶弘景微微一愣,不过他惯见风浪,那诧异的表情在他脸上停留不过一个刹那,便即消融。 他又恢复了方才那副云淡风轻的态度,娓娓道来, “赢姓李氏本出西域。 李域之国,今名于阗,这本是上古之事。 因此李氏化胡,乃是溯古,并非奇谈。 所谓《老子化胡》十卷经文,玄都以外,散佚大半。 其真正的核心只是为了阐述一个观点, 华夏居昆仑之右,罽宾居昆仑之左,上古皆出昆仑。 昆仑原始信仰为萨满诸教, 在华夏历经礼,仪改良,而成道门,以祭天,地,君,师,贤。 礼之一道,夏商之世,已有定俗。 而今之天竺,主流信仰婆罗门教是《火经》与《蜚驮》的融合, 被王室沿用,以阐述天人合一,别阶级而治。 诸教为君所用,其因大同。 释氏佛教兴于两周之交,本为萨满七教之一, (沙门七教。沙门,samana,语源同萨满,智、勤之意) 与大雄尼干教,无胜顺世道等诸宗并立。 然七教似七而一,兰若圣地皆曰大雄,释氏经典为六师外道立转,盖为此也。 佛道之别,盖也大同, 诸多说法,似异而同,似同又异,异在细处,同在妙蒂。 故释教一入中原,便与儒,道互融。 萨满衍生诸教,均敬天地自然,不设创世神明, 重哲,明理,不入教条。 因此无论杜撰老子化胡还是歪曲释在李先,都违背了根本教义,是那些外道偏执者的发泄游戏,并非大道正宗。 不知尊使以为然否?” 圣臣本以为对方亮出了道门宗主的招牌,定是要用身份压服自己,给天竺使团一个下马威的。 哪儿料到陶弘景所言中冲谦和,从昆仑诸教本源入手,求同存异。 他的知识量差了眼前这位道家大能何止一个档次,哪里能说出半个不字来? 雅文吧 于是只能依礼奉承一番,以全佛家所谓善缘。 这位天竺特使最为依仗的正是其来自佛陀故国,对教义经典的诠释,自然地位超然。 而今被陶弘景这一闷棍打得…… 对方自根本入手,阐述诸教无高低, 大家能讲道理讲道理,不要纠缠正宗圣典这些细枝末节。 他这佛国圣使一下子便有力使不出了。 魏王端坐高台,只作壁上观。 他在政策上推动佛教,是为了削弱中原士族的力量。 而在这种外交场合,借由道家来弹压一下佛国来客,又何乐而不为呢? 总不能因为信仰的原因将他们捧着惯着,任他们骑到头上,那政与教的位置就倒置了。 又是一番寒暄舞乐,眼看就要布菜开席,忽然有几名天竺驯兽师在和通译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 那几名通译看上去面有难色,也不知道是该译还是不该译。 魏王见气氛尴尬,小声问姚思夏道, “他们在说什么?” 姚思夏也同样压低嗓音,小心翼翼地回复, “他们在讨要牛尿。” “什么?” 魏王有些怀疑自己的听力, 姚思夏只能放开语音,又清楚地重复一遍。 这么一来,坐在上宾位置的陶弘景也听了个真切。 陶弘景是有大才学的人,一切以真知为本,才不会为这些事大惊小怪。 他呵呵一笑,只问了一个问题, “中天竺的那些大城,离海较远吧。” 姚思夏点头应是。 陶弘景忙又追问, “彼国可设盐官?” 中原自周朝便设有盐官,解决食盐调配。 可是天竺国家制度松散,不可能设专门官员解决这种问题。 其国不重商业,连盐贩子也很罕见,最为活跃的,倒是一批蜀商。 可是那些蜀国商人也不是常年出现,许多地方的食盐供应确实没有保障。 加盐的生米乃是其国至高的贡品,只有在宗教仪式上才会出现。 姚思夏只是略作介绍,陶弘景便已了然, “嗯,那他们长期饮牛尿,确实还是有好处的。 中原古方里人中白也可入药,只是如何保证中白的质量却是难事。 因此中原多取童子溺。 人之初生其质洁,童子溺少杂质,毒素,质量多有保障。 但是随着阡陌交通日益发达,现在的方剂对人中白以及所炼秋石的需求渐渐少了。 若能多取海菜,比如渤海昆布,东海海带,南海紫菜, 这些都是极好的替代品。” 莫愁姑娘正在张罗主席布菜,恰巧听到了,便展颜笑道, “华阳先生的谶言果然都是极准的, 今日的料理便有百味昆布丝, 还有用咸湿之精熬制的豆腐羹呢。” 》》》》》敲黑板时间《《《《《 写到这一章,对于天竺历史的描述是不是有些颠覆各位看官对于文明古国的认知?这背后许多东西一章讲不完,我们慢慢来。为了文章阅读方便,我们先解释几个点: 圣臣,梵名阿耶波多āryabha?a,本作雅力八达译音更准。ārya,与雅力安同源,本作曰雅力士,在后文会有溯源。这个字有神圣,高雅的含义。Bhata有臣,使的意思。故称圣臣。至于文中圣臣圣使混用,圣使取的是神圣使节的本意,并非名字。关于他的详细背景,后面的情节还有更深入展开。 姬多,今名笈多王朝。 史舜龙,Shishunaga,和蜀山尼一样,这是拉丁化拼写的对译。 华都城,既华氏城,古代印度正治文化中心。正式定都始于幼龙王朝。 风雷口,今译乃堆拉,意思为风雪最大的地方。是唐代唐蕃古道延伸入天竺的山口,是喜马拉雅中段最重要的步道口。风雷口南麓,至今仍称雷龙之国(不丹),根据其国旗的图腾,大致可以得知其昆仑龙文化溯源。 昆仑人,在本作里具有泛蒙古人种或者黄色人种(现在人种肤色分类在科学界使用越来越少)的意思。那么北天竺,也就是比邻喜马拉雅的北方邦,蒙古人种其实占了绝大多数,文化更趋近大雪区,和天竺中期历史的统治者雅力安(印欧人)并不同源。 火神文,既《波斯古经》所用阿维斯陀(Avesta)语。目前被大多数语言分类法视为婆罗米文(孔雀王朝时期摩崖文)的起源。婆罗米文又演化出笈多文,笈多文演化出我们现在通常所认为的梵文天城文。这个演化过程并禁不住推敲,比如许多幼龙王朝文字就很难界定,只是这些不属于本文安利范畴,暂时就讲到这里。 仓颉文,泛指前甲骨文字。甲骨之前中国亦有文字,包括现在出土的许多断代在夏朝的青铜器铭文,符刻于甲骨周篆均不相同。还有贾湖契刻等陶罐符号,大麦地这样的象形表意符号。也有直接被明明为仓颉书的摩崖。在本系列第三部作品中会破译《淳化秘阁法帖》中的仓颉书,诸位如果有兴趣可以和其他诸家译法对比,更能感觉其妙处。本系列就是这么刚!最后压轴的硬科幻更刚,刚到可以照着书画宇宙飞船图纸……真的,不过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莘渡姑师,前文提过,今兴都库什山,一般意义上,被看作昆仑山脉的西延伸。其英文Hindu-Kush。前文已经讲过,Kush代表神山,是多语言共用词汇(包括上古西域)。Hindu就是印度,身毒的古词源,本作比同莘渡是为了给有莘氏渡来作背书。有莘氏渡来是不是笔者的杜撰?这个提法是,但实际上不是。这个提法基于两个事实,一是泛蒙古人种向南亚次大陆的迁徙,二是今日印度的考古发现,南亚次大陆没有出现过所谓的中石器时代,是从旧石器时代直接跃进了新石器时代。这个结论虽然简单,但其中必然包含了一次族群迁移,淘汰和融合。所以基于这两个事实,以及地名,国名的历史演变关系,笔者提出了这一提法。关于上古有莘氏渡葱岭,是本系列小说第三部的故事内容,本文只会点到,不会做深入展开。 成都载天,是《山海经》中神山名,本作大致比定为乌拉尔山。这个名字在第十五章元宏向庆云讲解人类起源两山论的时候曾经提到。姚思夏提出三山论,其实大同小异,不同的族群总有自己的世界观嘛。 我们一直在讲印度是文明古国,这个说法是中国提出的,世界一般说是几大古文明。按照近代根据西方学者观点,一直认为印度河文明比中华文明还要古老,悠久。这句话勉强能算它对一半吧?尚待考证。如果我们换一个说法,说印度历史比中华历史悠久,那就可以肯定是完全的错误。 为什么?印度有历史吗?文字什么时候有的?现在印度的古代史主要靠考古比定,比如说释迦摩尼到底是什么年代的人,就先要找到佛经上所说的那个国家迦毗罗卫国,然后再经考古判定。目前找到的城邦遗址,大概支持公元前四世纪说。但是所见城邦是否为佛经记载的城邦,这和圣经考古一样,对此不作评价。佛陀典籍年份溯源,学术界普遍认为最权威的是南北朝萧齐《善见律》,记载永明六年(488年)为佛灭后975点,折算下来和孔子同时期,年长约十岁左右,年龄小于老子。这里多扯一句,先不辨《老子化胡经》的真伪,其中关于年代陈述的部分,化胡经是没错的。之所以多次佛道辩论道家都输了,这完全取决于统治者意愿。佛家扯得是玄寿,无量寿,道家太老实,争不过的。 印度最早的邦国史就是十六雄国时期,这个时候中国都翻了好几个朝代了。你说印度比中国历史悠久,又是拿吠陀文化来对标中原邦国史……难道吠陀不应该对标良渚,仰韶吗?早就说了人类文明从山地走向平原,我们老拿成熟文明史去对标别人的聚落史……十六雄国的绝大多数,都集中在喜马拉雅南麓。这说明什么,结合前面所讲的知识点,这道题留做家庭作业,我们就不讲答案了。 天龙八部传说比定十六雄国史,不是笔者发明。天龙八部属于释氏文化,他的起源就不会太早,帝释天与摩羯罗之间的关系,在佛经中是毫不避讳的。所以龙王(那伽)文化图腾就肯定晚于伏羲女娲图腾(竹书尚书之事)。十六雄国时期北天竺以昆仑人为主,那么佛道文化究竟是谁先于谁,谁借鉴谁,就很难定论了。随着历史发展,这两大文化互相抄来抄去的太多,尤其是在中原这样主张求同存异的大文化熔炉里…… 剑浮沙,孔雀王朝,汉越国,离车国的事情我们放在后面几章讲。尤其是孔雀王朝粉你们先别急。在这一节的最后我们只吐槽一件事,稍后我们也会讲到历法,很多国家都号称有先进的历法体系,却无法用来为本国历史正确溯源,这样的历法体系有用吗?啊呀呀呀呀~~我空有一身屠龙技啊~~~ 第八十三章 古有夜郎八百里 可知汉家千万顷(上) “啊,若是如此,那天竺使节便也不用费尽心思去寻牛中白了。 既然他们有使用此方的传统,那料来也不是随意找一头牛就可以的。 牛若不健康,岂不更要命。” 陶弘景虽然没有去过天竺,但他对事物的性质有更深层的理解,往往一语中的。 但姚思夏对此事仍不无忧虑, “原本华阳先生料想不差,天竺可供取用牛中白的都是经过供养的神牛。 传说神牛可溺金,饮之利体强身,已成信仰。 因此只怕就算这昆布丝的功效更佳,也是劝不动他们的。” “哦?神牛溺金? 这情节怎么这么熟悉啊? 哎,我看不如这样,你可以给他们讲两个故事, 就说这神牛在中原本是没有的, 昔年有一个如摩羯罗般的千乘大国百般求访,只得了一座神牛石像。 这石牛可粪金,粪金化水饮之长生。 毗邻的山中国王听说后,愿以国土换神牛,遣五丁开山,迎接神牛,并奉国于千乘国王。 后来山中国王果然因此高寿,却又想渡海寻求海中国的仙草,相传食之不堕轮回。 可是天妒寿者,山中国王此番入海遭了风浪, 船只翻覆,石牛入海,再不可寻。 但是沉船的那片海域便开始生长这等海草, 据说是由海中石牛粪金滋养,其效与神牛溺白一般无二。 在我华国,凡乏力,粗颈,油米难进者,食之即愈。” 姚思夏听得眼睛都瞪直了,把两个无关的中原典故拼起来说,这不是明摆着骗人吗? 寻常时分却也罢了,事涉外交,那可绝无小事, 万一捅出什么篓子,那还不是自己的失职? 正踌躇间,魏王却发话了, “既然道宗让你如此说,你便去试试吧。” 魏王吩咐,姚思夏自然不敢怠慢,急忙如此这般去与那些天竺客人交涉。 果然没过多久,他便喜滋滋的回来了,说那些驯兽师听了这些故事,十分开心,捧着昆布丝非常虔诚的诵读经文,随后便将之一扫而空,除了盛赞圣品美味,并没有再纠缠索要牛溺。 陶弘景捋须微笑,自然也是有几分得意的。 他作为茅山宗的宗主,日常对这些事情再熟悉不过。 他让姚思夏如此说,倒不是刻意欺瞒,也不是自居天朝国人,对番邦来使存心戏弄。 只是他知道那些不注重教义教典,只喜欢讲究细节仪式的,通常都是那些认知比较局限的群体。 正如眼前执着于牛溺者,主要都是使团里那些地位低微的驯兽师。 对于这个群体,讲真正的道理是讲不通的,他们根本听不懂。 古代没有精细化工,开出的药方都是一些玄乎其玄的东西,比如什么孝子衫,锅底灰…… loubiqu.net 你如何劝那些不知因果的憨民去吃这些东西? 那就只能靠哄,靠讲故事哄。 什么神药仙方,五行阴阳,越玄才越有人服你。 还有许多当时根本治不了的病, 莫说是当时,现代医学也对很多疑难杂症束手无策, 但是病人对你满怀期望,你能说无药可救? 那就只能采用些心理疗法,喝些香灰符纸这些吃不死人的东西,听天由命去吧。 毕竟人类自身免疫力还是挺强大的, 只要心中存有向生的信念,很多病也是能自己挺过来的。 这些,都是他多年来的治疗经验。 装神弄鬼,有时是时代背景下的一种交流需要。 只是后来他的许多徒子徒孙,舍本逐末, 自己肚子里也没什么学问,倒把这些装神弄鬼的把势当作了主要技能,坏了茅山宗的清誉。 又总有那么一些看上去浑身都散发着正义感的愤青,学了一点点格物致知的本领,便自以为天地之大无自己不可知之事,怒斥一切本人无法理解的东西为异端邪说。 这些人啊,通常都还停留在认为孝子衫需要从孝子身上扒下来的程度。 若真是到了陶弘景这个档次,就算听说人家要喝牛尿,也能不形于色,总要先问过些细节,才能作出深入的判断。 人的见识决定气场。 好比当日瓠采亭入住祖氏观星阁,被惊得大呼小叫,最后几乎是逃了出来。 而祖暅之看到寄再兴耍那五气朝元,凝水成冰的寒冰掌,却丝毫不为所动,依然可以冷静旁观,直到寻出其中蹊跷。 同样都是面对新鲜事物,反馈大不相同,这就是底蕴的差别。 筵席开启,宾主双方席间自然要交流些两朝风物。 主使官圣臣有意炫耀,聊着聊着,就讲到了自己擅长的天文历法。 魏王微哂,与任城王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随后便向连夜赶来的信都芳递了个颜色。 信都方立即会意,他平日里琢磨的那些奇技巧工,很少有人能理解, 想找一个能听他认真讲解的朋友都难,更不要说是可以相互切磋探讨的对手了。 这时候魏王有意给他机会,他自然乐得充作前卒,于是便将自己对星宿,历法的看法侃侃而谈。 圣臣见对方不过是名孩童,居然也能有如此见识,不由敬意顿生。 不过他们这时聊得还都是一些常识性的东西,所以圣臣初时也只是觉得信都芳见闻广博而已。 聊起这黄道分割,华夏与天竺大抵还有些相似。 不同于西方分黄道为十二宫,中原一般取二十八宿的分法, 但天竺在这方面有些特立独行,选用了二十七这个单数分割。 信都芳对此表示质疑,立即提出二十七这个数字一定另有玄机,否则在观测器具制作和天文计算上都会遇到很大麻烦。 穹庐如圆,在标注上,做三等分比做两等分要难得多。 二十八宿,取的是四象七曜之数, 先将天穹四等分,再以金,木,水,火,土,日,月七个肉眼可以观测的天体标定天穹, 无论是二十八宿定名,还是浑仪的制作,都是如此这般。 而二十七本为三九之数,需要三分再三分,如是三次, 若要依此制作出天体观测仪器,难度自然要大很多,精确性也难保证。 此言一出,圣臣心头又是一震。 能够细数黄道星宿,这只不过是知识点而已,只要有人教,那便学得会。 但是对分割的规则有自己的看法和见解,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最关键的是,信都芳这句话大大高看了天竺当时的天文观测实力。 天竺并没有类似浑仪,玉衡这样的专门的天象观测仪器, 只有些在尧王观日台这类大型观测建筑上略作改进的观星台。 不过所谓的二十七宿,的确如信都芳所言,并非天竺黄道分割的完全版本。 第八十三章 古有夜郎八百里 可知汉家千万顷(中) 定义划分黄道星宿,天竺和中原使用的都是月相法, 也就比对一个恒星月中,月亮位置的相对变化,为黄道分域。 这里提到的所谓恒星月,是以恒星为参照物月球绕地一周的真实周期。 一个恒星月大约是27.33天,所以选择将全天分为27个区域还是28个区域,各有利弊。 与西方利用日相法分割黄道时在12和13间取了12宫一样,这个相差是永远存在的。 中国古代采取的办法,是选用二十八颗恒星做为参照来分区,并不做数学等分, 而在观测仪器上则必须以等分法拟合。 但古天竺采用的办法和西方一样,既然多余的那个凑不了整,那就干脆去掉,只取27个。 不知是否因为巧合,还是出于信仰需要,被古天竺特别过滤掉的那个星宿就是二十八宿中的牛宿(印度教敬牛)。 天竺承认27宿分域存在缺口,并将这个缺口定义为黑天致胜域,是传说中印度主神黑天诞生时月亮所居的黄道分域。 黑天致胜域在黄道中对应的角度只有普通星宿的三分之一,但它是月亮的神宫。 其他27宿都是月亮的妻子,月亮每月轮幸,在27房间回转,听上去也别有诗意。 但是这诗意的分区方法,限制了他们在观测仪器上的发展,基于黄道二十七分野的观星仪器始终未曾出现。 天竺星宿标定法的弊端,被一名小孩子一语中的,圣臣的面子自然有一些不太好看。 为了找回场子,他便开始尝试用数学知识掩盖这个问题, “天竺的分割法没有错误。 我们掌握有关圆周径比计算的奥义, 通过计算,能够非常精确的将天穹等分为27份。” 圆的周径比,在中原称为圆周率。 西汉刘歆和三国时期吴国王蕃曾经尝试用化圆为方的方法精确计算圆周率, 所谓化圆为方,就是用方来拟合圆的面积再反推圆的周径比。 这种方法精度不太高,两个人计算出的值都在3.15左右。 (古人当然不写小数,这里为了直观采用现代小数。文后知识点会简单介绍古人小数记法。) 但是自刘徽发明割圆术这种黑算法,利用微积分的思路来计算圆的面积以来, 圆周率的问题在中国就已经被彻底解决了。 剩下来的工作就是精算拟合的次数问题,就是把这个数值推算到小数点后第几位的问题。 刘徽本人“比较”懒,他只算到了圆内切正96边形的面积,从而将圆周率推到了3.1416。 但是祖暅之的老爹祖冲之是个狠人,他一口气就算到了24576边形,将圆周率的精确值推到了小数点后七位。 这个记录笑傲一千多年,没有对手。 其实从方法上看,刘徽的割圆一出现,中国便已经赢了。 事实上就算是在繁复的现代计算当中,真正要用到圆周率小数点后那么多位的情况也不多见,绝大多数情况下取3.14便已经足够了。 这就是祖冲之给出的疏率(便于计算的估值)——七分之二十二。 在浑仪制作时,四象的每个区域都需要七分,以七为分母的分数表达也利于浑仪观星的计算。 不过虽然圆周率的问题在中国早已圆满解决,但这个数毕竟无穷无尽,无法绝对精算,始终也是算学上的难点。 说不定天竺真得有什么更好的表达方法值得借鉴呢? 此时不单单信都芳,就连祖暅之和陶弘景都竖起了耳朵。 圣臣自信满满,说天竺早在十六雄国时期就已经在白夜柔蜚驮中记载了圆周率的估算,使用的依然是化圆为方的古法,最终值大约是339/108(3.14)。 这个值用于圆周计算的确已经足够,比同期中国周一径三的估算要精确不少。 但是经过了这几百年,天竺还执着于以方拟圆的落后算法,从根本上无法解决圆周率的问题。 信都芳是个小孩子,也不懂得外交场合的措辞,马上便指出天竺算法的落后。 方圆计算,是圣臣最引以为傲的专门领域之一, 这时候被一个小儿如此揶揄,有些上头,当时就和信都芳杠了起来。 信都芳也不含糊,大踏步走到校场当中,便以树枝为笔,黄沙为纸,就在现场讲解起割圆术和刘徽的计算公式来。 圣臣自然也非庸人,他在算学方面的能力放眼五天竺,可谓首屈一指, 所以信都芳略作讲解,他便能听出这割圆的妙用。 这时他已经完全敛去了初时的倨傲,认真听了片刻,便开始与信都芳有问有答,互动起来。 算学一道,有的时候发现一个新思路,一种新方法,就等于是打开了一片新天地,一个新世界。 那扇门一直就在那里,但打开和不打开就是天堑与通途的区别。 两年之后,圣臣完成了他的《阿里亚哈塔历书》, 天竺的圆周率计算步入了小数点后第四位的时代。 同时圣臣采用了āsanna(逼近)这个词来表明他的计算结果还不够精确。 许多拥印学者自嗨了许多年,认为圣臣的这个用词证明了他对无理数的认知。 其实,这只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计算结果精度远远不如中原当时使用的密率,所以将自己的计算称为逼近。 而关于无理数这个名词,本来就是西方的定义。 这个概念虽然在中国和古印度都没有被明确提出,但是早在刘徽时期就已经认识到有无法完全拟合的数。 在计算圆周率的时候,刘徽说:割之弥细,所失弥少,割之又割,以至于不可割,则与圆周合体而无所失矣。 这句话才是数学中“逼近”的真意。 开平方与开立方的筹算无限逼近算法在《九章算术》时代就已经成型。 中国的算经大多本着务实的态度,去解决怎么算的问题,而没有像哲学书一样提出太多的概念,定理。 算数一道,虽入六艺,但排名最末,属奇技淫巧,不入主流道学。 因此书、传需以实用性为宜,若是理论性太强,就会象祖氏秘典《缀术》一样,与屠龙之技同一下场。 圣臣被信都芳所折,再有所论,态度立即大有不同。 他有意为天竺重修历法,便向信都芳讨教了许多中原历法的细节。 天竺历法当时诸法并立,体系庞杂,太阳,太阴,阴阳历并存。 而中原历法结合诸历长处,已有定案,可凭之知朔望,断农时,功能性之强,听得圣臣不住啧啧称奇。 圣臣此来中土,幼日王的差使固然是目的之一, 不过就他本人来说,能够与天朝大家切磋学术,也是他愿意充当这个主使官的主要原因。 他见中原一届小儿都可以在算学,天文,历法上有如此造诣,便知此行收获必然不菲,于是便试探着问道, 爱阅书香 “信小哥见地果然不俗,只是不知这些学问出自何人所授? 中原在算学一道,又有哪些大家,小哥可否代为引荐? 吾有向学意,奈何不识仙。 井蛙孤鸣泣,何处可见天?” 最后这几句古风五言,自然不是圣臣的原创,倒是那蜀商公孙清见中原软实力大扬,心中很是提气。 虽然蜀地南属齐国,但红花绿叶,终是一家,南北两朝文化背景都是相同的。 于是她喜极忘形,随口就将圣臣的谦辞译成了歌诀。 第八十三章 古有夜郎八百里 可知汉家千万顷(下) 公孙清一番摇头晃脑之后,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祖暅之。 圣臣就算不同中国言语,不懂中国风俗,但是他反应并不迟钝,自然明了目光所聚的这位白衣公子不是等闲人物。 于是他主动离席,在通译的陪伴下与祖暅之攀谈。 圣臣非常诚恳地要求祖暅之分享一下中原关于算学一道比较深层的研究命题。 祖暅之犹豫了片刻,还是取出了未完成的《缀术》秘传。 他实在太想把这本书的内容推销出去了, 写一本无人能懂的书,真的是一件很孤独的事。 (旁白):啊呀呀呀呀~空有一身屠龙技啊~。 祖暅之取出书,一边秀图,一边用肢体语言比划,却依然把那通译为难得抓耳挠腮。 简言之,这《缀术》之书共分五章。 第一章,割干以枝,割枝以末。 是对刘徽割圆,割锥,诸割术的深入研究, 按照现代数学观点,就是微分学。 第二章,积末为枝,积枝为干。 这是割法之后,重新整合,求取面积的算法, 也就是现代数学的积分学。 第三章,去叶存枝,去枝存干。 这一章讲得是在有多个未知数(缀)的情况下,如何做简化,运算分析,既偏微分。 第四章,缀数成木,缀木成林。 这是通过研究不同变量(缀)的变化,找出他们之间原本的运算关系的技巧, 大致相当于今日微分方程。 第五章,既有成图,案以索骥。 这其实是全书最简单的一章,但却需要建立在前四章的研究基础之上, 研究函数,解析几何,这些按图索骥的算法。 这本书放到现在,直接换个封面,贴上《高等数学》四个大字,那就直接可以送进各大高校当教材了。 (读者读到这里都快跳起来了,你咋有胆这么说,你咋不上天?别急,我们不是有敲黑板时间么?慢慢讲,慢慢讲。) 暅之滔滔不绝讲了约莫两个时辰,从晌午时分一直讲到了约莫晚饭时间。 无关的众人都聊得有些累了, 可是暅之,圣臣,信都芳,陶弘景还有那名可怜通译,这个小圈子却还没有聊完。 说实话,若不是魏王有意让暅之壮壮国威,这宴席早该散了。 不过僵到此时,倒也省事,直接翻台换晚宴即可。 圣臣聚精会神,足足听满了两个时辰, 等到暅之讲完,他把头横着,竖着,斜着反复摇摆。 有些是表示对祖氏著作的肯定,认为自己有所收获, 但更多的是在表达想不通,不明白。 不要说他不明白,信都芳,陶弘景也只能理解不超过三成。 陶弘景捋着胡须叹道, “这本《缀术》,贫道前前后后听祖文远讲过三次。 今日又听暅之讲了一遍,大多还是云里雾里。 但是每每考较其真实,祖氏父子凭之演算,结果却都大体无差。 贫道唯有拜服一途,不复它想。” 圣臣在这个时候早已没有了争胜的勇气,除了表示有向暅之请教学习的意愿以外,不敢再摆出考较的姿态。 有了这半天的情感交流,到了晚上,就可以聊些相对正式的话题了。 魏王首先感谢天竺使团义助, 有他们的加入,这场无遮盛会的含金量自然又高了几分。 只是魏国斥候是在蜀地境内偶遇使团的, 既然是一场美丽的巧合,那么使团此来自然另有目的。 于是魏王非常委婉地向圣臣打听来意。 圣臣恭谨起身,开始介绍姬多王朝遇到的困境。 葱岭以西,昔有大国贵霜。 及其帝国崩解,超日王崛起,收复北天竺,一统中天竺,所建姬多王朝盛极一时。 但自超日王死后,姬多其实一直在走下坡路。 罽宾地区的白匈奴再建嚈哒帝国,迅速控制了贵霜故地,并开始蚕食超日王时期夺回的天竺领地。 到了而今幼日王这一朝,嚈哒帝国已经侵入恒河流域,开始挤压姬多王朝的战略腹地。 幼日王不想坐以待毙,于是才遣使向大魏请援。 魏王沉思了片刻,正色答复道, “大魏与姬多,相去千里。 南向隔了萧齐,西南隔了山外山,向西要经过广袤西域,自嚈哒折向南才能到达天竺。 山外山的地理不适合大规模行军, 而萧齐也绝对不会借道让魏国军队通行,这在中原为兵家大忌。 假道伐虢的典故,姚思夏,你在翻译的时候替朕转译一下。 西向这条路线就更为曲折了, 我大魏对西域的控制并不算稳固, 柔然,高车,吐谷浑,康居等大国对我们的动向都很敏感,贸然动用大军也非明智之举。 所以,我大魏直接投入天竺战争比较困难。 但是两国既然有意结为友邦,我们也自然没有不闻不问的道理。 我大魏会向天竺派遣军事专家和冶炼匠人, 但是朕也希望天竺可以用一样东西来做交换。” 圣臣听完姚思夏的翻译,虽然有些失望,但仔细想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魏王允诺的,已经是眼下他们可以提供的最大帮助了。 只是不知道魏王会索要什么东西,难道是他故乡的特产它山石? 它山石是重要战略资源,当时世上只有天竺有产,可惜魏王并不识得这玩意。 当圣臣提出疑问的时候,魏王的回答却让他哑然失笑, “朕需要天竺的圣黄染料。 今之华夏印染明黄使用的还是黄帝赤精(铬黄)这种名贵矿藏, 这种黄色矿粉见于河西,产量极低。 朕有意以黄袍代替汉制深衣,复黄帝君临之仪表。 但是苦于原料稀缺,用于印染,实在肉疼。 朕听说天竺圣僧服饰皆染黄,想来贵国必有特别的染料资源。 我魏国没有办法给予你们直接的军事援助,因此朕的开口也不大。 些许染料,应该没有问题吧?” 圣臣没有半分犹豫,立即答应下来。 魏王胃口的确不大,这些授权他还是有的。 只是说道这天竺圣黄,就又要讲回溺金的神牛了。 虽然现代印度学者通过“严谨实验”证明他们的圣牛吉尔牛尿液中真地可以提取出小黄金, 但是你们都懂的,不说破便好。 不过硬要说有神牛溺金的话,也不算是天方夜谭。 比如这圣黄的染料,便的确是牛溺所炼, 在上古远销欧亚,价值不菲,确实为天竺赚取了不少真金白银。 天竺兽师以芒果饲牛,发现牛的消化系统无法分解芒果所含黄色素,会将所有的显色物质通过尿液排出。 这些牛溺炼干后便可作为染料使用。 染料中的黄色素归根结蒂来自芒果,又经牛肾作用,变得易溶且色固性好, 可谓是非常原生环保的绿色工艺了。 》》》》》敲黑板时间《《《《《 中国皇帝服饰自隋朝开始取明黄衮龙袍,这时有据可查的。但是隋因魏制,所以在北魏这种风向应该已经开始了。汉代以来黄帝十二章衮袍不染明黄,主要是因为染料的稀缺。但天竺近热带,色泽鲜艳的自然植株更多,因此一直以来都不缺乏黄色染料。本文提到的牛溺印度黄,是真实古代工艺,成品曾经远销大英帝国,在现代纺织工业中也有运用历史。 上一节关于天竺往事我们还没讲完。但是天竺史估计不是各位看官关注重点,略往后放一放应该不会太影响阅读心情。倒是这算经,历法两项如果不给些合理的解释,笔者大概马上就要收到刀片了。 有很多事情,不做横向对比,我们永远不知道中国古代领先世界多少。在算学一道便是如此。阿耶波多,印度算学大家,地位和祖冲之在中国那是一般无二的。先略过历法部分不谈(后面几节再讲)。阿耶波多在算学上最大的突破主要有三:将圆周率推演到了小数点后第五位(其实是精算四位);总结了三角形面积计算公式,提出了疑似三角函数的概念;在级数算法和极限理解上的突破。 单以这三点,比起当时中国的算学大家祖氏三代,我们都只能用“吁~”来回复。 我们听西方人评价中国数学,当然,他们会肯定许多无法被抹杀的事实,比如祖率,开方算法等等。但是总得来说,他们对中国数学还是有很深刻的歧视,说中国古代数学没有无理数概念,没有三角函数计算概念,所以能够进行的计算是很初步的。 呸~ 在本文正文里已经说过,中国的算经注重计算,而且体系独立,在概念上和西方完全是两套方案。西方的现代数学,是用了古希腊的词汇定义发展的,你觉得他们概念准确用词准确,那是因为原生语言优势。就像之前笔者曾经提过的,《几何原本》是原本吗?完全是用现代语言重翻的古希腊书籍。 fantuankanshu.com 中国确实没有明确提出过“无理数”这么一个概念。但是无理数的数学危机,一直到十九世纪末西方才有定论,最先发现无理数的人,被当做异端扔到海里喂鱼了!如果因为一个被世人抛弃的小众学者的发现就认为西方率先掌握无理数,那么是不是可以说中国的“宣夜说”证明中国已经掌握了宇宙的真相?是不是可以以《酉阳杂俎》证明中国率先登月?但是中国确确实实掌握了平方开方的算法,而且在《九章算术》中有整整一章的开方例题。不但平方,立方也可开。本文只举一例: 《九章算术?少广》又有积三十九亿七千二百一十五万六百二十五步。问为方几何? 答曰:六万三千二十五步。 开方术曰:……具体开方算法。 开方,在九章算术中作为基本算法之一。开平方和立方的筹算到了祖冲之时期已经相当成熟。《九章算术》相当于古代六艺数之一道的初中教材(这个后面还会讲)。所以讨论类似根号二问题,在中国太幼稚了,太幼稚! 关于三角函数,这样讲吧。中国数学没有采用刻度记角法,一直以来,采用的就是三角函数记角法。也就是勾股玄记角法。印度也同样没有。我们不讲那些模棱两可的说法,只看实质,勾股玄的本质不就是三角运算吗? 早在周朝《周髀算经》中,就有“勾股各自乘,并而开方除之”的说法。 《九章算术》曰:勾股术曰:勾股各自乘,并,而开方除之,即弦。又股自乘,以减弦自乘,其馀开方除之,即勾。又勾自乘,以减弦自乘,其馀开方除之,即股。 这就是中国自己的三角函数定义,正弦=勾/弦,余弦=股/弦……类推。用勾股玄可以表达所有三角函数,可以用这些三角函数值标注所有角的大小。我们有自己的定义,公式和运算方法,为什么要全盘照搬西方呢?你说中国没有掌握直角三角型之外的解析几何应用?拜托,解析几何鼻祖笛卡尔是十七世纪数学家,和公元一世纪的张苍,耿寿昌对比是不是有点略失公平? 中国关于三角关系的应用在测量学中大放异彩。美国数学家Fraz在看过刘徽所著《海岛算经》的时候说,“中国在数学测量学的成就,超越西方约一千年。”是的,因为他们在一千年后才真正掌握三角复杂计算。三角学传入中国的时候,中西方学者普遍认为,汤若望,徐光启的《大测》并没有超越《海岛算经》的内容。举一道海岛算经例题: 今有望清渊下有白石。偃矩岸上,令勾高三尺。斜望水岸,入下股四尺五寸。望白石,入下股二尺四寸。又设重矩於上,其间相去四尺。更从勾端斜望水岸,入上股四尺。以望白石,入上股二尺二寸。问水深几何?答曰:一丈二尺。 术曰:置望水上、下股相减,余以乘望石上股为上率。又以望石上、下股相减,余以乘望水上股为下率。两率相减,余以乘矩间为实;以二差相乘为法。实如法而一,得水深。 这道例题可以看懂,高中古文,三角,几何,全部毕业。由于不画图,无法讲解这道题,所以关于这道题的具体算法,大家只能自行百度了。 这《海岛算经》在古代数学教材中属于什么水平呢?和九章算术一样,也是初中教材。这节已经有点长了,关于古代数学教材,古代计数法和神奇的《缀术》那些事,我们下一章再说。 第八十四章 自古情关最凶险 而今少侠且留心(上) 天竺使团接风宴上似乎宾主尽欢,一团和气,诸方诉求也各有满足。 在宴会结束之后,魏王却又召开了一个密会,与会者只有五人。 元澄,小龙王,陶弘景和庆云尽皆在座。 “可以确定吗?” 魏王开口问道。 回答的人是道宗陶弘景, “可以确定。 那日虎牢恶战,我在荒山古浮屠,也曾与五名黑衣人交手。 其中四人是天宗四王, 另有一名胡人,便是此子。” 魏王沉默片刻,沉吟道, “嗯,此人盯上了天竺使团,不知有何目的。” 任城王幽幽一声叹息, “还能有何目的? 只能说明天宗所设的局没有想象当中简单。 也许要到明年的丁丑会盟,方知端倪。” “那种事就不要在这里说了。 对了,陶宗主,朕这一次又欠了道宗一个大人情。” 陶弘景微微一笑, “不妨事,举手之劳。 魏王做事自有分寸,贫道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魏王已经起意对道宗动手,事涉魏天子的安危,陶弘景不便多做表态, 但是得了机会,他也不介意点到为止地提示一下。 魏王抚掌大笑,心照不宣,转头又对庆云道, “接下来几日,恐怕庆小侠要多多留意了。 虽然檀宗还没有正式平反,不过在朕巡守虎牢的时候,庆卿以代理檀君的名义在虎牢召集檀宗集会,这个信号已经足够明显了。 届时无论是天宗还是檀宗内部,定会有人不愿乐见其成。 前些日子刺驾惨败,他们再次对朕直接动手的可能性很小。 因此他们的注意力多半便会转移到你的身上。” 庆云毕竟年轻气盛,这种时候又岂会认怂? “广天化日,怕得谁人? 更何况而今有华阳先生坐镇,还能有谁能在此翻天?” 陶弘景睨他一眼,嗔道, “无知小子! 檀宗盛会,自然会有许多人借机与你亲近。 若是变生肘腋,我这老牛鼻子又济得什么事? 魏王让你多多留意,你自要上心些! 万勿大意!” 身为长辈,陶弘景的这番面命,庆云多少还是能听得进去。 只是少年心性经一番唠叨,抓耳挠腮之际,也难免魂飞他处。 窗外彩灯初上,歌舞频传,无遮大会的喜庆氛围仍未散去, 但谁知道在那些黑暗角落里又蛰伏了多少虫蝎蚁类? 哎,这江湖,何时才能温柔一些, 多几分儿女情长,少几分尔虞我诈呢? 这个愿望实现得倒是也快。 密会散去的时候,小龙王被魏王留下,似是仍有交待, 庆云便和陶弘景先行了一步。 半路里忽然有人拦路,竟然是任城王的小妹元纯陀。 陶弘景望了一眼对面女子的表情,便一脸坏笑的推脱有事,先行夜遁。 庆云认得元纯陀,见对方明显是冲自己来的,总不好意思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于是他一边局促地摆手示意,一边招呼道, “元郡主,好巧啊。” “不巧!我是特意等你的。” 元纯陀的目光迷离,口中还带着些许酒气。 “郡主,等我何事?” “我就要嫁人了。” “啊,啊!恭喜,恭喜。” “恭喜?好吧,其实我这次来,是想教你一个道理。” 庆云心下纳罕, “什么道理?” “喜欢,就要敢于表达,敢于争取,敢于把握。 否则,最后你会连一个表达的机会也没有。” 元纯陀说完这句话,忽然大步走上前来,揽臂抱住庆云,带着他向斜里一个跨步, 将庆云整个人都挤在了墙壁上。 随后庆云只觉得胸前一紧,双唇一热,一股酒气软绵绵地渗了进来,燎得他喉咙一阵干渴,大脑微醺。 他也无法形容那种感觉, 仿佛是那夜抱着檀香木梦到瓠采亭时的幻境, 又像是前日里殷色可靠在他肩头甜甜睡去时的绮思, 还是当时长藤下眼前这位刁蛮郡主将他骑在身下时他倏尔生出的片刻错觉? 他虽然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却隐约晓得这样有些不好,但就是无法停下来…… 直到…… “你们在干什么?” 瓠采亭的声音忽然响起。 元纯陀如遭电击一般猛得跳了起来,似乎连酒意也被惊散了,立即掩了面目夺路狂奔。 瓠采亭望着庆云,见他圆睁双目,微张着嘴,兀自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又联想着先前元纯陀满身酒气猪突豕奔的场景,便以为是庆云受了惊吓,忙伸手将他挽住,柔声安慰。 庆云其实正在努力控制着血压和心跳, 被她这一揽,胸中那只四缸引擎又开始澎湃起来, 他只觉鼻腔一热,便有些黏糊糊的东西滴在了唇上。 “你受伤了?” 瓠采亭惊道。 庆云被魏王召去秘议,许久未归,暅之也在与刘赢,瓠殷二女聊着虎牢形势。 暅之认为檀宗盛会在即,庆云易遭小人觊觎, 众人如此议论一番,瓠采亭竟开始有些担心起来。 最后她终于是坐不住,找了个由头先出来沿路接应庆云,谁知却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难道是那刁蛮郡主强行要和庆云交往,庆云抵死拒绝,竟致其心生怨对,出手伤了五弟? 瓠采亭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 虽然在北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般都已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人甚至生子了。 可她一直漂泊在外,并未得什么机会,感情方面的经历也是一片空白,此时又哪里猜得到关键? 无错小说网 她将庆云连拖带架地迎回了住处,大声呼唤暅之, “二哥,二哥,五弟受伤了! 仿佛是内伤,怕是不轻!” 庆云这时候自然已经恢复神智,可是却叫他怎生解释的清? 于是便索性装傻充愣,一言不发。 祖暅之不明所以,忙冲过来叩住庆云的脉门, 不过他略微感受了片刻,神情便有些古怪起来。 “怎样?” 瓠采亭和刘赢急急问道。 “能怎样? 眼底有血丝,颈部青筋浮起,有明显搏动,鼻腔出血。 他呀,一定是看到比采亭姐姐更俊俏的美女了。” 殷色可满不在乎的说道。 瓠采亭想着掩面奔逃的那个背影,满面狐疑, “你,你怎么知道?” “师傅名声不好,不愿常抛头露面。 在梁国郡的时候,外出采办都是我去。 这样的登徒子,在街上时常能遇到。 多半都被小女子……哼嗯……不说了。 总之一定便是这样了。” 第八十四章 自古情关最凶险 而今少侠且留心(中) “也不全是你们想的那样, 只是有些事情发生的比较突然,受了些惊吓而已。” 庆云这里将称呼选用了你们,而不是你, 仿佛并不是专门针对殷色可解释什么。 说到受了些惊吓的时候,他目光又望向瓠采亭,那意思仿佛是在说: 当时你是看到的,我的确是受了惊吓。 暅之摇着头将庆云的手臂放下,心底暗叹一声: 冤(zha)孽(nan)! 但是在如此时刻,也只有自己能才能拉兄弟一把。 祖暅之跨前一步,一夫当关,挡住了两位妹子, “五弟心脉浮动,确实需要休息。 我先带他回屋去了。” 殷色可见暅之说得凝重,这才真的有些担心起来, “真的,有问题吗?” “嗯!” 暅之返身“扶起”庆云,背对二女,向刘赢递了个眼色。 男人在这方面的默契不需要培养, 刘赢瞬间戏精附体,做了一个很夸张的表情, “啊!五弟,你怎么嘴角也在淌血?”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庆云的脸颊一刮, 然后将染血的指尖举至齐眉,照着月光,啧啧叹息。 所谓关心则乱,如此夸张的的演技看在瓠采亭和殷色可的眼里,竟然觉得是毫无破绽, 她们顿时双双止步,不敢再纠缠暅之与庆云了。 回到房间,暅之这才仔细问起事情经过。 庆云也没有隐瞒,原原本本地讲了瓠采亭撞破自己被郡主非礼的全过程。 “好勇敢的姑娘!” 暅之赞了一声。 庆云摇头唏嘘道, “其实她也挺可怜的。 郡主的这门婚事,我大约也听说过。 穆家在关外已经扯起反旗, 嫁好了,至多也只是招安, 既然双方芥蒂已生,这段婚姻也必然不受祝福。 嫁不好,说不定马上就会守望门寡。 这还算是好的结果, 若是当中再有些什么政治倾轧,她连性命也是堪虞。 此后总是要活得战战兢兢。” “怎么,这就开始有些舍不得了?” “不,不,毕竟朋友一场,还是有些惋惜的。” “那她想教你的东西,你可学到了?” “什,什么东西?” “鱼与熊掌,你可有所打算了?” 暅之向室外甩了甩下巴。 庆云自然知道他是在问些什么,却还是很努力地想把话题引开, “我不太喜欢儒家的命题方式。” “哦?怎讲?” “比如说,鱼与熊掌之间,我为什么要作选择? 如果都喜欢,却因为没有钱去买, 难道解决问题的办法不应该是多赚钱吗? 生与义之间又为什么要取舍? 难道匡护道义,一定要付出生命代价才值得颂扬吗? 儒家的命题听上去大气,但多半带着想当然的限定性。 虽然气势上很有煽动力,其中很多因果却禁不得推敲。” “所以,五弟的意思是, 鱼与熊掌,都想要?”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说这是一个伪命题。 舍鱼而取熊掌是因为什么? 熊掌更珍贵吗? 可是日常饮食中,明显鱼更下饭啊。 五胡入寇中原,清河士族没有选择舍生取义,而是向新君教授中原传统,他们便是不义吗? 而我父亲当年,哎,又真的值得吗?” 暅之不确定庆云是在有意歪楼,还是真的因这个话题有所感触。 既然他提起了父辈,对答总不能太过唐突, 用那些儿女情长的事情揶揄,就显得有些失礼了。 于是暅之也只能顺势聊了两句, “儒家毕竟是天子学,治世学。 强行灌输世界观,输送固有对错判断,也是在所难免。 道家对这样的情况就非常不以为然, 庄子所谓中德不德,用自己的道德标准去衡量和要求别人本身就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 “对,圣人不死,大道不止。 我很喜欢盗跖的故事。 不过,我更欣赏的还是杨朱。” “杨朱?” 天下十豪,杨朱贵己, 这个以为我说闻名天下的哲人,哪怕在道家也算是个另类。 可是庆云为什么会在此时提起杨朱? “不错,我记得他传出过一个一毛不拔的典故,是怎么说来着?” 暅之对道家典故自然烂熟,听到庆云发问,便仿佛是条件反射一般答道, “禽子问杨朱, 如果拔你一根汗毛就能拯救天下苍生,你会拔吗? 杨朱说不会, 因为天下苍生不可能因为他拔一根毛就得到拯救。 禽子又追问,假如可以呢? 杨朱连理都懒得理他。” “不错,不错。 杨朱是真正的智者,对于没有意义的问题根本就不会回答。 比如鱼与熊掌的选择, 如果我的面前既没有鱼,也没有熊掌,讨论这个就毫无意义。 而若真的到了吃饭的时候,同时出现了这两味菜肴,我的胃自然会作出选择。 在生命和大义没有矛盾的时候,谈舍生取义,全都是空话。 若真到了这种生死存亡关头,需要做平衡的一定也不只是生命和大义那么简单, xiashuba.com 亲人,朋友,爱情,族群的存续,一定还有许多许多的东西制约着选择。 因此杨朱认为,每个人管好自己,天下就是大治;每个人都能从其本心,天下就是大善。 所以,很多东西并不在于我做什么选择, 人不是鱼,更不是熊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思想。 现在的我既然没有面临选择,我去想这些便是毫无意义。 但如果哪一天真的需要选择的话, 遵从各自本心,就能找到真正的答案。” 庆云拐了这么一圈,竟然把话又圆了回来。 而且,他竟然把感情问题当成了一个哲学命题来讨论,居然说得也是有根有据,像模像样。 暅之一时为之语塞, “难怪空空空空大师当日赞你有佛缘。 道家辩论毕竟还讲究个辩证。 佛家则擅长似是而非的打机锋, 便如你现在一般,连续偷换概念, 看上去是回答了我的问题,其实回答的并不是真正的问题。” “不,不,不,暅之兄错了。 我讲的,正是辩证。 看上去回答的不是你的问题,其实回答的就是你的问题。” 暅之被他抢白得有些懵了, “这,这是什么辩证? 哪里有正反的互证?” 庆云促狭地眨了眨眼睛, “有啊,把你的那句和我的那句放在一起,就是辩证啦。 你品,你细品。” 庆云就是那种平时不大喜欢跟人争道理,但一旦争起道理来就奇智百出,得理不饶人的典型。 他难得牛刀小试,不免得意,哈哈大笑间,竟然又扯动了伤口,疼得弯下腰去,眼泪,鼻血都留在了一处。 暅之毕竟稳重,看见庆云如此,也是不住摇头, “都是要暂摄一宗宗主的人了,居然还是如此心性!” 虽然怒其不争,暅之还是要拿出兄长的样子,将又哭又笑,缩成一团的庆宗主抱到了床上,仔细地替他换药,检查伤处。 第八十四章 自古情关最凶险 而今少侠且留心(下) 其实庆云今日如此发泄,也是压力使然。 他小小年纪,便要主持宗门盛会,要说心中不打小鼓,那是不可能的。 随着日子逐渐临近,他心中那根弦也是越崩越紧, 今天先被魏王棒喝,又被元纯陀一番刺激。 啪,心弦乱,人癫狂。 不过,闻着浓郁的药香,望着空洞的房梁,他的神智仿佛又回复了些许,‘ “哎,檀君。 这个位置一点都不好玩。 无论我是不是檀君, 四姐,殷姑娘,陈叔,盖叔,它们都会默默支持我。 相反的,那些看不惯我的人,却会因此更加看不惯我。 一些本来对我没有敌意的人,也会莫名对我生出些敌意, 这几天,我感觉的出来。” 暅之微一莞尔, “怎么?现在想打退堂鼓,会不会有些晚了? 时也,势也。 眼下还真无法另选出一个人,将他直接拎上这个位置,整合檀宗。 至于为檀宗平反什么的,那就更别想了。 难道这些这不是你所乐见的吗?” 庆云又缓缓地将眼睛闭上,将世间那许多糟心事强行挤在眼帘之外, “可是,真的有人会对我下手吗?” “依我看,难逃一劫。” “我需要做些什么呢?” 其实,早在结义之前,庆云便待暅之如兄长。 此时的对答,十分的自然, 庆云并不是刻意在问,只是任内心情绪宣泄, 暅之也不是一本正经的回答,只是引导着对方的宣泄而已。 庆云终于还是说出了隐在心底最深处的不安。 终于到了可以发力劝慰几句的时候了,暅之这样想着, “夫贵者,夜以继日,思虑善否,其为形也亦疏矣! 人之生也,与忧俱生。 果有乐无有哉? 吾以无为诚乐矣,又俗之所大苦也。 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 虽然,无为可以定是非。 故曰:天地无为也而无不为也。 人也孰能得无为哉!” 这几句话,串烧自《庄子?至乐》, 暅之出身道门固然稔熟于胸, 庆云勤读经史,对其意也是了然。 富贵者夜以继日思考对错,也是殚心劳形,并非真正的快乐。人既然生于世间,便无法摆脱忧患,这并非是富贵可以避免的。那这世间真的有至乐吗?无为才是至乐,可世人却总觉得无所事事是大苦。这世间的因果充满了不确定性,虽然如此,清净无为,让时间自然沉淀便可以明辨是非。所以说,天地大道什么也没有做,可是无事无物不受其影响。人是否也能这样无为而为呢? 道家思想的所谓无为,从来不是无所作为。 道家无为用来作参照物的对象,是天地,是圣人。 所以这里的所谓为,是高一个层次的作为,是抱负,是那种济天下的欲望。 所谓无为,只求不刻意,但绝不是懒到一屋不扫的那种臭脾气。 无为的思想,与现代“让子弹飞一会儿”的淡定哲学比较类似。 因此,在充满不确定性的现实面前,与其着力去想自己该做什么,还不如暂时缓一缓, 静下心来,让子弹飞一会儿, 那些牛鬼蛇神自己终究会露出马脚来的。 庆云听懂了,于是他很快便进入了梦乡,这一觉睡得既沉,且香。 这是他重返虎牢以来睡得最为香甜的一夜。 想要有耐性和隐在暗处的敌人纠缠,就绝对不能先累垮了自己。 第二天早上,庆云就和换了一个人似的,容光焕发,与暅之,刘赢一路,去拜会陆续赶到虎牢关的江湖人物。 经过任城王临时官邸的时候,正好瞧见元纯陀出门。 庆云大大方方的上前打招呼。 元纯陀也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样,淡然还礼。 这样或许是一个好结局。 崔灵和崔老爷子,带着崔休已经到了虎牢。 时任济阴太守的孙家家主孙绍,也轻骑赶来。 庆云先拜望过这两家,便按照任城王给的消息,再去探一探高家风向。 高家同样吃的是大魏皇粮,来得自然也不会太晚。 只是宗支高菩萨在尽心竭力地拱,拱,拱卫洛阳禁宫,脱不开身, 代替他来的是分家高树生。 庆云来到驿馆的时候,高树生正抱着他未足月的儿子晒太阳。 当时华夏还没有坐月子的成俗,尤其是北人,受马背民族的影响较大,普通人家带娃都是很粗线条的。 庆云之前并不曾近距离接触过婴儿, 此时见到高树生手中这白白胖胖的小子,甚是喜爱,不免上前逗弄。 “尊夫人临盆的事情,先前听高飞雀提起过。 而今喜得贵子,真是要恭喜树生前辈了。” 庆云上前客套,高树生也不敢怠慢。 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他自然知道眼前这位“檀君代理”乃是魏王有意捧红的人物。 “哎,这长辈之说我可担待不起。 当年庆易寒大侠任宗主时,树生也是晚辈呢。 哎,对了,犬子按北人习俗取了个贺六浑的小名,可汉名却还为起。 捡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由烦劳庆宗主拟一个?” “我?起名?” 庆云之前还真没干过这种事儿,急忙推脱。 只是推脱了几轮仍是推脱不过,只能硬着头皮道, “那,那便献丑了。 其实我肚子里学问少,也想不出什么特别雅致名字。 只是见这孩子长得挺欢乐的, 不如,讨个口彩,就叫高欢吧。” “高欢?高欢! 哎,这名字好啊! 树生就替欢儿谢宗主赐名了!” 九龙绕柱的命格那可不是随便说说,而今庆云只不过随口起了个名字,日后那纵横四州的神武皇帝此刻才算是真正“应命”而生。 崔,孙,高三家,还有已然势微的吕家,其实都是魏王帮他找来的托, 这一点庆云心中自然明白。 盖坤前段时间就住在缑氏镇上,到虎牢应该也不会太晚。 有这几家襄助,再加上自己代表的庆,陈两家, 他的的确确已经得到了大半檀宗的支持。 只是在与高树生道别时对方所提到的一些事,倒让庆云心头颇有几分隐忧。 檀宗内部支派较多,以往为了防止诸家争位内斗伤了和气,损及檀宗根本,宗内便早已立下规矩,这檀君的最终选举应由外家五祭酒票议决定。 庆云虽然有魏王撑腰,但若是在门中票议时出现差错,这新宗主的公信力必然大损, 届时他这个檀君就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傀儡,完全要靠魏王的施舍才能撑下去。 无论魏王是一位怎样的明君,把檀宫这样一个千年历史的江湖门派卖给北朝朝廷,无论对于庆云,檀宗门人还是华夏士人,这都是无法接受的事情。 饭团看书 庆云的脑壳想得有些痛,痛得让他不愿再想下去, 于是他便不想,让子弹飞一会儿, 庄子曰:无为可以定是非嘛。 》》》》》敲黑板时间《《《《《 我们接着上一节的话题,来聊古代数学。首先补充一下古代数学记小数的办法,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列算式取分数形式,如祖率约率:约率,圆径七,周二十二。既22/7。另一种便是科学计数法,放大位数,如祖率:南徐州从事史祖冲之,更开密法,以圆径一亿为一丈,圆周盈数三丈一尺四寸一分五厘九毫二秒七忽,朒数三丈一尺四寸一分五厘九毫二秒六忽,正数在盈朒二限之间。将数值直接放大一亿倍。有看官就问了,这样记数和现代技术方式有什么区别?答:本质上没有区别,古代数学也是很严谨的。 上一章我们说到《九章算术》《海岛算经》相当于古代中学数学教材,出处何来? 中国泱泱古国,对教育一向极为重视。所谓六艺,就是当时学堂里的六门主课。虽然我们调侃算学居末,但其实古代教育对算学并不含糊。 《新唐书·选举志》中所记载的内容,可能会颠覆我们通过小说对古代科举的认知。古代科举绝对不是靠研究八股,写一篇文章那么简单,而是分科目,分专业的。 当时的主要分科有六:《志》:其科之目,有秀才,有明经,有俊士,有进士,有明法,有明字,有明算。 在唐代,国立大学国子监也是分专业的。只不过部分专业的录取限定身份。其中文科三系都各招几百人,非士族子弟不可入学。这一条规定直到宋朝才有所好转。但是对于包括算学在内的特种班,却是可以录取庶人的,因此算学是当时庶人咸鱼翻身的重要途经,只要有这一条,那就一定会有无数迎难而上者挤这独木桥: 《志》:律学(法学院),生五十人,书学(艺术院),生三十人,算学(数学系),生三十人,以八品以下子及庶人之通其学者为之。 又:凡算学,《孙子》、《五曹》共限一岁,《九章》、《海岛》共三岁,《张邱建》、《夏侯阳》各一岁,《周髀》、《五经算》共一岁,《缀术》四岁,《缉古》(唐当代算术书)三岁,《记遗》、《三等数》皆兼习之。 当时如果选择了入数学系深造,至少要读十四年!《孙子算经》,《五曹算经》这两部书主要讲得是一次方程,内容有三元以上一次方程组。但是既然是一次方程,加加减减也就解决了,所以我们认为其大概相当于小学内容。《九章算术》和《海岛算经》属于第二难度梯队,通过之前我们举过的例题,大家也可以大概了解到其中难度,主要是开平方,开立方,算方圆面积,锥柱体积,三角计算,测量代换,还有一些简单的极限应用这类的题目。这两本书的内容基本要学三年。 《缉古算经》这本书需要特别介绍一下。这是唐代国子监算学教授,相当于现在中科院院士级别的国宝数学家王孝通亲自编写的教材。所以这本书应该是唐代算学的核心教材,需要细嚼,因此需要学三年。这本书的主要内容仍属于初等数学范畴,王孝通本人最拿手的问题是解多元三次方程。算经里有很大篇幅,都是解三次方程的。 在这样一部重量级作品的陪衬下,我们可以看到一本更超然的存在——《缀术》,这本书要学四年!!! 《缀术》这本书的具体内容,现在已经失传,失传的原因是:学官莫能究其深奥,是故废而不理。也就是说,教数学的老师都看不懂,最后只能丢在一边。这里面提到的“学官”不是别人,正是唐朝的国宝数学家王孝通,他对《缀术》的评价是:其祖暅之《缀术》,时人称之精妙,曾不觉方邑进行之术全错不通。“全错不通?”还是他理解不了?按照今天的观点来看,很可能是后者。 中国的科学并非一直在进步,有时也会有逆流。尤其是四次最大的,断崖式的退步,直接造成了中国工业革命晚于西方。在本文之后的一些内容里,会细数这四次断崖式退步。但是在本节,我们可以先揭晓其中之一——盛唐的数学灾难。 唐代数学一哥王孝通,二号人物李淳风,这两个人的算学大概在什么水平?先说这李淳风,他理解不了刘徽的割圆术,对《九章算术注》大肆批判,他的论点差点亡了割圆法。提到刘徽割圆,也要顺便讲一下阿基米德,毕竟阿基米德年代更早一些。阿基米德也割圆,不过他阿基米德前辈没有归纳出割圆公式,也没有提出类似极限的思路,而是采用了一步一对比的基本方法。所以阿基米德割圆数术所给出的答案,估算出的圆周率精度其实并不高。而刘徽割圆这个思路更近似于高等数学,但是到了唐代就差点传不下去。李淳风看不懂刘徽的注解,王孝通虽然算是能看懂一些,但是他的《缉古算经》虽然号称集大成作,却被今人诟病,除了在解三次方程领域,主体内容并没有超出《九章算术》,而且例题的选用编排还远远不及。通过这两点我们可以看出,公元七世纪的唐朝,数学水平已经退步到了与公元三世纪同样的水准,比起祖家三代,信都芳,甄鸾时期那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大踏步的倒退了! 不过总得来说,初等的代数几何问题,在《九章》中就已经解决了,三角测量问题在《海岛》中也已经被剖析的很深。那么究竟还有什么幺蛾子数学命题能够让王孝通这种一世之雄感到完全无法理解呢?恐怕也就只有高等数学了。事实上,刘徽割圆法,本文主要人物祖暅之所提出的组暅原理,都是微积分的初步。《缀术》在这个问题上明显进了一步,按照《梦溪笔谈·象数》的说法:前世修历,多只增损旧历而已,未曾实考天度。其法须测验每夜昏晓夜半月及五星所在度秒,置簿录之。满五年,其间剔去云阴及昼见日数外,可得三年实行,然后以算术缀之,古所谓“缀术”者此也。也就是说,缀术是根据常年观察,反向函数拟合,对天文尺度进行计算的一门学问。本作第一章中出现过的祖氏观星台,以及祖暅之对于缀术的基本描述就是根据这一条记载设定的。而函数建模拟合,更是高等数学里的精尖问题。本作《缀术》五章,就是从,微分,积分,消未知数偏微分,微分方程还原函数,以及函数分析,五个方面还原其术的。 唐朝初期的国子监曾经试图推广过《缀术》,但是因为从上到下所有算学学者都看不懂,最终,唐代学子侥幸地摆脱了被高等数学支配的大恐怖。 第八十五章 冰霜美妇笑面犬 谄媚契盟腹剑人(上) 接下来的几天里,檀宗其他各支派的人物也陆续赶到。 江南檀宗显然对庆云出任宗主没有表现出太大兴趣。 王紫霞并没有亲自前来,只是派来了一名微不足道的三代弟子。 虞家确认出席的两兄弟在江湖中也籍籍无名。 庆云其实对这些并不太上心,眼前最让他困扰的,是这些络绎不绝的檀宗豪客,竟然没有带来任何关于陈叔的消息。 自北上以来,自己一直着力打听着陈叔下落, 直到当日在兰若后山与之插肩而过,缘悭一面,这才算是有了些眉目。 但自那以后陈叔却又是杳然无音,吉凶未定。 入夜时分,任城王派人传来消息,苏家苏七间也到了虎牢。 苏七间是檀宗祭酒苏七弦的姐姐。 陈叔上一次在兰若后山出现,便是与苏祭酒大战封魔奴。 庆云听说苏家有人来,也不顾时日已晚,便想先去拜会。 出门的些许响动惊扰了隔壁瓠采亭与殷色可, 二女好奇,现身问明情况。 殷色可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便劝庆云明日再去。 “明日午后就是我檀宗宗门大会了, 届时必然有诸多应酬推脱不去, 怕是没有什么机会和苏女侠静下来聊天了。” 殷色可耸了耸肩, “有些事你恐怕不知道。 这苏七间性格与弟弟苏七弦祭酒不同,为人很是冷漠, 是她的夫君萨摩耶折袖更是江湖当中出了名的善妒性子。 像你这样的小白脸要是夜探苏师姑,说不得会节外生枝。” 庆云不以为然地道, “哪儿有那么夸张,我之前又不认得苏师姑, 只是执晚辈礼去拜会一下,能生出什么枝节?” 瓠采亭听到殷色可提起,也想起了很多听说过的传闻, “这……这还真不好说。 据说那萨摩耶折袖曾因为几名男子在酒楼上多望了七间师姑两眼,便暴起杀人。 听说他是因为练功走火,故而有些喜怒无常, 尤其是对于七间师姑,最为敏感,丝毫不容他人染指。 但他又是爱极了七间师姑,无人时她对七间师姑是言听计从,甚至还有些惧内呢。” “乱说,既然是无人时的事情,他们又怎么知道?” 庆云越听越觉得是无稽之谈。 可是殷色可却又接着补充道, “这些事情,虽然可能有些夸大的成分。 但是并非一人如此说,想来也不是空穴来风。” 庆云沉思片刻,问道, “这次来的为什么是苏七间? 苏家宗支还有些什么人?” 殷色可与苏祭酒本就是相熟的,对苏家的事也算是知根知底, “苏家近百年来本就人丁不旺。 能算得上宗支的也只有苏七间苏七弦姐弟俩而已。 苏七弦清修寡欲不曾娶妻, 七间为了保持宗支延续只有选赘,招了萨摩耶折袖入门。 萨摩耶,旧称苏莫邪,索摩诘,亦称索国,在匈奴以北。 在他们的部落里,孩子传承母姓, 在这一点上,苏师姑是非常满意的。 只是……” “只是许多人认为苏家自不毛之地招了个赘婿,多有愤愤不平之声,隐而传出许多谣言吧? 我猜这苏师姑定然也是生得极美的。” 瓠采亭点了点头,她的身世仔细论来也非中原人士,对于归化人并没有什么恶感, “苏师姑号称冰霜美人,自然是生的极美。 听说以前在门中有很多追求者,只是苏师姑对他们都不假辞色。 最后她招了萨摩耶入赘,许多人的确为此不甘。 不过苏家先祖有苏氏出己姓之戎,听说与苏莫邪在上古也有些渊源。 但归者皆夏, 呼延,綦毋,前赵刘氏这些南附的匈奴贵族, 还有现在的鲜卑人,与我华夏已无大异。 只是萨摩耶生于极北之荒,确实还保留了些异于中原的习俗,性格也孤僻了些。 西红柿小说 所以,也难免会有些这样那样的流言。” “这么说来,那萨摩耶的性子果然还是有些怪异的。” 殷色可不满瓠采亭带偏了对萨摩耶的批判路线,听庆云如此问起,赶忙补刀, “何止有些怪异呢! 这个萨摩耶,除了苏师姑,几乎不与任何人打交道,却独好与狼共舞。 据说萨摩耶这个名字,就是一种苍狼,他们的部落已之为图腾。 他虽入赘关内,却仍改不了往日习俗,在家中养了许多狼, 害的苏师姑也只能远离樊笼,过着隐居生活。” “你见过那些狼?” 殷色可的师傅和苏七弦走得极近,在门中自然算是与苏家较为亲近的派系了。 可一提到此事,殷色可还是呲着牙猛地一个阵儿摇头, “本来,本来是有机会看到。 人家曾经随师傅和苏祭酒去拜访师姑。 可是,离着师姑的住处还有三五里路, 就听见山中狼嚎犬吠的,好不吓人。 就,就不敢再进去,先被师傅带了回来。” 庆云对二女善意一笑, “好吧,我大概了解了。 这次只是去看看情况,若果真如此,我也不会勉强。 放心,我懂得分寸。 本来倒还想邀你们一起去的, 想来你们必然怕碰到那萨摩耶折袖。 那便,由我独自走一遭吧。” 苏七间的馆驿被安排在了一处很偏僻的院落,临近城中屯粮蓄兽的仓牢。 远远就听到了猛兽的低吟,似乎是天竺国进贡的青狮在低吼。 而今的庆云已经不是那个听见雪豹的嘶吼就被吓得不知所措得雏儿了。 报恩寺搏豹,虎牢关见熊, 这些大型猎食动物对庆云已无神秘感。 狮声惯耳,庆云依旧闲庭信步,踱向前方不远处的独户院落。 这处院落似乎平日一直空置,小径间斑驳地爬满了青苔,此时却被选来安置苏七间夫妇,不知是否别有授意。 布履印苍苔,叩门久不开。 庆云见里间的屋中明明还亮着灯光,不由皱了皱眉, 正在犹豫是否应当推门而入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喝道, “站住!你,深夜私闯民宿,想干什么?” 庆云听出那人口音生硬,大概猜到了来人身份,于是蓦然回首,满脸堆笑,不想竟一时语塞。 虽然此时的庆云已经不会被猛兽吓倒,但这不等于他不会被萌物软化。 与他对视的是四张笑脸,四只纯白色不知是小狼崽还是柴犬的生物吐着舌头,笑眯眯地望着他。 那神情真的是在笑,笑得比他还自然。 他此时虽然没有见到有人,但自从见识了服部半藏的手段,一眼便能看破这御兽加腹语术的组合。 只是这号令狼崽微笑迎客的技术,还是有几分高级感的。 第八十五章 冰霜美妇笑面犬 谄媚契盟腹剑人(中) “是萨摩耶前辈吗? 在下檀宗庆云,听说前辈今日兼程赶来,便有心一晤。 不知前辈可愿现身一见?” 庆云的寒暄彬彬有礼,暗处却回以一声冷哼, “萨摩耶? 那你已经见到了。 眼前这四位,都是萨摩耶。 你小子太不老实! 想要见拙荆,却拿老夫来说事。 今夜,不见!” “在下实为……” “不见!休在聒噪。 否则,你见到的将是我的剑!” 随着萨摩耶的这声暴喝,夜忽然静得出奇。 那些白狼吐着舌头,依旧保持微笑,不曾吠叫, 远处的狮吼声也停了下来。 只余下空气湍流带出的轻微声响,不知是城头的夜风,还是暗处里潜藏着的呼吸。 就这样在静默中对峙了片刻,庆云只能长吁一声,向四周拱了拱手,缓缓退去。 “这小子,真不知轻重,竟然得罪了萨摩耶折袖。” “明天怕是有他好看了。” “嗯,这下不怕没有人挑头生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听,庆云总觉得那些阴暗的角落里满是叽叽喳喳的窃窃私语。 庆云挑了一处暗巷,蓦然止步, 他向巷子里望了两眼,轻声问道, “华阳先生,您找我么?” 庆云的感知力本来就不弱,所以他才能捕捉到那些涌动的暗潮。 但如华阳先生这样的强者若是有心瞒过他的耳目,他自然也是不可能有所察觉的。 他听见暗巷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那必然便是一种邀约。 华阳先生捋须微笑,在光与暗的交接处渐渐显形,和蔼的声音随即响起,似是对眼前的少年颇为嘉许, “你刚才,定然也已经感觉到了?” “嗯,好像有不少人在窥伺呢。” “除了贫道,还有九个人。 两名是任城王的眼线,五名是你们檀宗弟子。 还有两个,如果贫道猜得不错,应该是天宗派来凑热闹的。” 庆云虽然知道附近藏的有人,却无法断定有多少,是些什么人。 眼见华阳先生能做到如此地步,也只能由衷赞叹, “华阳先生明察秋毫,竟然连……” 华阳先生生性淡泊,立刻打断了这些没有营养的马屁, 尽管他知道庆云是有感而发,但他却并不想在这些没有意义的说辞上浪费时间, “好了,先谈谈那个萨摩耶吧, 你方才可有感觉到什么?” 庆云见华阳先生问得慎重,便认真思考了片刻,这才正色答复道, “方才晚辈其实已经感觉到了萨摩耶折袖的气息。 似乎,嗯! 似乎与前日天竺使节来访时隐在暗处的那道气息有些相似。 呼吸的节奏,步法,似乎出自一脉,但细处又略微有些不同。” 华阳先生不住点头, “嗯,也难为你感知如此细腻。 不错,和贫道的看法略同。 他们的确师承一脉,但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那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贫道也不知道。 那人是胡人,萨摩耶也是胡人。 那人武功不在天宗八王之下,萨摩耶也与八王功力仿佛。 二人师出一脉,难保没有什么渊源。 明日宴上,庆小友对那个萨摩耶,还需多多留意才是。” 庆云又仔细琢磨了片刻,忽然小声嘀咕道, “我感觉不一定……” “哦?不一定什么?” 华阳先生自然没有错过庆云那句貌似自言自语的嘟囔。 眼见前辈问起,庆云也只能硬着头皮提出些许异议, “方以类聚,物以群分。 我感觉那萨摩耶,不应该是穷凶极恶之辈。” “因为,那几只小白狼?” 庆云点了点头,补充道, “那几只小白狼被驯养的格外温顺,如果没有一位心思细腻极具耐心的主人,是万万调教不出如此性子的。” yawenba.net 华阳先生轻吁了一口气,仰面向天,也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片刻,终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向庆云告诫道, “你好像很愿意相信别人。 嗯,这也不是坏事。 反正,明天就可见分晓了。 不过,你身边有些人,还是需要注意一下。” 庆云闻言,转头望向华阳先生,见后者仍然将目光投在星幕之上,仿佛正在考虑着措辞,不由展颜一笑,抢先问道, “先生是想提醒我留心瓠师姐么? 她的身份,其实我已经知道了。” “哦?” 华阳先生终于收敛了目光, 再望向庆云时,眼中深意与方才终究有些不同。 若说以前华阳先生对庆云的那种欣赏,纯属是长辈对于晚辈的赏识, 而现在他所表达的,却真有几分惜才的味道了,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次北上,原本就没有必要带上我的。 师姐最初的目的,大概只是为了引师傅探寻十八年前的一些秘辛。 大约她是怕师傅此行会脱离控制,又见我比较单纯,临时起意将我一起裹挟北来。 闹梁国,向盖坤示警,与殷姑娘对峙; 入吕府,故意留下线索,引官兵拿人。 吕文祖临死前的一剑,本来斩的就是她,我又岂会不知道呢。 暅之曾经提醒过我,只是当时证据不足,我不愿妄自猜疑。 但是她在兰若后山的行动也非常怪异,曾经有意引我去截刺杀高贵人的凶手。 那时我便对她起了怀疑,其后恰好有机会向胡世玉求证。 封魔奴发动夜袭当夜,胡世玉趁机塞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记录了四姐在保义军中的番号。 她与寄再兴一样,都是阶级极高的便衣密探。 她本为空空空空所囚,那日被我们从荒村救出,她便想夜探冯太后所居禅院,结果被忽律军截住,受了些伤。 四姐一直在暗中为魏王做事,我是知道的,但她却也是很照顾我的。 也许一开始将我带出江南的时候还没什么, 但是闹梁国,探吕府,都已是过了命的交情, 她如果想对我不利,我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这不,我现在还是好好的? 再说,现在魏王本就有意维护我,她与我更没有什么利益冲突。 日后若是有需要小心的时候,我自然是会小心的。” 华阳先生听庆云将这月余的事情重新捋了一边,厘清幕后诸多关键,调理分明,思路清晰,不由赞道, “哎!你这小子,居然有如此洞察力。 若是不继承贫道衣钵,我那些占星相面的本事,怕真是要变成屠龙技咯。” “暅之兄他不愿意学吗?” “哎!你又不是不知道劣徒那脾性。 对这些玄之又玄的门道,他自然是不肯信的。” “那先生自己信吗?” 华阳先生将双眉一挑,佯嗔道, “嗯?不信,学他做什么?” “先生若信,那此道必有可取之处。 只要先生愿教,晚辈也乐意试试。” 第八十五章 冰霜美妇笑面犬 谄媚契盟腹剑人(下) 华阳先生捻须大笑, “好,好! 不过你现在的身份可是檀宗宗主,贫道可不敢收你入门。 那就只好赠你一书,由你自行参悟吧。” 陶弘景从袖中取出一本线装纸书,塞入庆云手中。 庆云只见封面写了四个大字《心理导论》…… 这,心理是什么东西? 陶弘景似是知他心意,在一旁解释道, “此书所记均是贫道近些年来的参悟。 大儒王允曾云: 圣心明而不暗,贤心理而不乱。用明察非,非无不见;用理铨疑,疑无不定。与世殊指,虽言正是,众不晓见。 圣贤之所以为圣贤,是因为心明可以洞察一切是非,心理可以堪破一切悬疑,看到世人不能见的真理。 东汉左伯豪又云: 凡人之心、理不相远,其所不安,古今一也。 如何理其心,壮其志,安其与乱,知其所行, 众人谓玄,我谓之理,是为心理之道。” 今夜注定难眠,庆云回到房中,索性便将华阳先生的赠书草草翻了一遍。 书分三篇, 上篇说的是察微识人之道,比如通过面相,特征,细节,如何判断一个人的年龄,身世,职业,地位,以及推测其未来可能的走向。 中篇讲的是一些问答技巧,如何通过巧妙的问答引导,快速确定对方的一些重要信息。 下篇才是比较玄的易,象,天文之术。 读到客星这一节的时候,庆云忽然注意到陶弘景在这一章特意标记了一支书签, 签上批有八个字“庚子辛巳辛酉壬辰”。 这似乎像是某人的生辰八字? 庚子……今年十六岁,难道是…… 庆云猛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忙又仔细读了下去。 这所谓客星,就是现今天文学所说的超新星爆发的天文现象,一般都表现为在天空中忽然出现的亮星。 对于客星的观测,中国在史前就已经开始,于《尚书》中曾经有模糊的描述。 小书亭 但是在史书中正式记录客星出现,是在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年), 随后经元凤四年(前77年),初元元年(前48年)两转,王莽降世。 于是便有了景星(吉星)两转成凶谶,四转降世毁明庭的说法。 自景星现世,到凶星下凡,这一轮回,大约跨度百年。 这谶言的第二轮回始于后汉中平二年(185年), 此星经曹魏景初二年,甘露二年两转,代北拓跋猗卢降世。 晋太元十八年(393年)景星再现, 北魏太延三年,太和五年两转,应在当代这乱世凶星当已应世了。 这……按照华阳先生的计算, 他莫不是怀疑……瓠师姐? 华阳先生何等身份,他既然出言警告庆云,自然已经经过反复演算,断然不会无中生有。 他与瓠采亭相识也有十余日,直到此刻才通过赠书的方式提醒他留心,也足见他对凶星降世谶言的慎重。 九龙绕柱遇四转凶星,这两个神奇命格都是陶弘景所批, 究竟是龙柱真命硬还是凶星戾气刚,陶弘景这一晚也在月下堆筹,仔细测算。 秋夜瑟瑟,这位道门大能鬓角挂霜,额头见汗, 窥天机者难全寿,逆天命者无善终。 李玄都妄窥天机,被迫闭关,他陶弘景如果在这样忘我的算下去…… 忽然一阵劲风拂来,筹盘全乱,陶弘景双眉一凝。 这大半夜的,不知是谁如此煞风景,乱了筹盘? 啪啪啪,门扉扣响,未眠的庆云和陶弘景相继跨入院中。 来访的是一名道装中年男子, 他刚跨进们,面上就堆满了笑意,将眼睛挤得像唇边的八字胡一般微微向上翘起, “哎呦,陶宗主,庆宗主! 两位宗主这么晚都还没睡,竟还为在下劳动玉趾, 罪过,罪过!” 庆云刚刚看过华阳先生的《心理导论》,此时现学现卖,就用眼前这名道士做起了试验。 这道人的皮肤肤质比较干,生活的环境应该不在沿海。 身后背十字剑,道袍领口也绣了一纵一横的十字,应该是某个家族的标志。 月光下,道人的靴子上有一根纯白色的兽毛,甚是显眼, 想来他方才也去过萨摩耶和苏七间的住处。 这个时候前来求见……庆云的脑中经过一番排列组合,立即有了计较,微笑着迎了上来, “河东张远游,张祭酒。 久仰,久仰! 张祭酒今夜入关,本应是晚辈登门探望。 不想却劳动张祭酒亲至,应该是晚辈道声惭愧才是。” 这几句话直接把张远游问懵了。 他的确是今夜晚间方才入关的,刚入关的时候就碰到几个同门吵着要去看热闹。 当他得知是那位冒冒失失的年轻宗主要去捋萨摩耶的狼毫,自然爽快地同去瞧笑话。 后来见到庆云吃瘪,他和几位狐朋狗友谈笑了片刻,这才去任城王处报到登记,认领住处。 随后他见天色以晚,就连住处都没去,先来“安慰”一下这位雏儿檀君。 其实不过是想来揭揭伤疤,行挑拨之能事。 这一点,庆云在他的笑容里早就读了个真切。 这么短的时间内,任城王就向这小子通了情报? 魏国官吏效率竟然是这般搞么? 张远游满腹狐疑,面上却笑容不改, “宗主,之前,见过在下?” 陶弘景自然知道庆云是一时技痒,索性给他些发挥空间,便退在一旁陪笑,并不影响庆云的个人表演。 庆云摇了摇头, “张祭酒的大名,我此前自然也是有所听闻的。 只是向来缘悭,甚是遗憾。 我听说苏张两家仍然保持当年鬼谷遗风,喜着道装, 因此便斗胆猜了一猜,没想到居然中了。” 其实庆云此前对于张远游的了解,除了名字,便只知道他出自河东张氏,乃是张仪的后人。 其他的这些有的没的,全靠他窥人断事,铁嘴胡诌。 不过听在张远游耳中,那自然是认为宗主为了在五祭酒票决中拉到张家这一票,事先做足了功课。 所以他仍未将庆云放在眼里,与华阳先生寒暄了几句,便开始表露来意。 这张远游还真遗传了些许纵横家的本色, 一张嘴是口沫横飞,先将陶弘景和庆云好一顿夸, 然后便又开始讲起苏家近年如何凋敝,萨摩耶折袖又是怎样蛮横。 这样的家族早就应该自五祭酒中除名, 若是新任檀君可以顺天应时行此壮举,必能籍此在门派之中立威,而张家也会毫不犹豫的投上支持票。 》》》》》敲黑板时间《《《《《 河东张远游,《魏书?释老传》史实人物。河东张氏出张仪,与本文设定大同。 陶弘景对《心理导论》的两点解释,王允的说法出自《论衡?定贤》,左伯豪,既左雄,其言录自《后汉书》左雄本传。我们现代的很多语言都是出自对古文的攫取,之前曾经讲过,因为日本接触现代分科法较早,有一些名字,确实是他们先拟定的。但这些名词并非凭空而来,都是自中文古籍中寻出的。不单心理,物理也有啊。我们说物理学和古代格物致知之学有相近之处,但是物理这个提法也是存在的,《道德经》就有:变化无所不为,物理及诸变之起。《孔丛子》有言:君子之论,贵当物理,不贵繁辞。 苏七间及折袖在本节登场,有点蹭大神热度的无耻嫌疑。但其实也不完全是,折袖的出场是为了在本作中引出突厥祖源概念。折袖在猫大原著中本名斡夫(wolf)折袖,就是个狼崽。这里变成了萨摩耶……当然,狗和狼先祖都是狼。狼与狗的区别在颅骨容量,习性等等云云,那都是基于结果和事实的分类法。其实,如同家猪与野猪这两个物种一样,他们之间的区别和一种人类的活动有关,叫做驯化。这种驯化早在七八千年前就逐渐开始,与人共生的一些动物逐渐放弃了一些野生特性。萨摩耶,是一种笑面犬,纯白色萨摩耶是返祖现象,说明其祖先是一种纯白色的犬/狼。萨摩耶其实是一个人类族群名称,他们生活在北冰洋畔,夜叉国以西,匈奴以北,乌拉尔山东北区域。本作中的萨摩耶,是现代萨摩耶犬的先祖,色纯白,习性在犬狼之间,唯一不变的是那张笑脸。 我们为什么要说萨摩耶和突厥有关呢?其实关于突厥起源说法林林总总,归纳起来只有两条:一,突厥为匈奴别种,海西阿史那氏(《北史》)。二,突厥之先出于匈奴以北的索国(《周书》)。仔细研究的话,这两者并不矛盾,周书的叙述其实更加详细具体: 突厥之先,出于索国,在匈奴之北。其部落大人曰阿谤步,兄弟七十人,其一曰伊质泥师都,狼所生也。阿谤却等性并愚痴,国遂被灭。泥师都既别感异气,能征占风雨。取二妻,云是夏神、冬神之女。一孕而生四男:其一变为白鸿;其一国于阿辅水、剑水之间,号为契骨;其一国于处折水;其一居跋斯处折施山,即其大儿也。山上仍有阿谤步种类,并多寒露,大儿为出火温养之,咸得全济,遂共奉大二为主,号为突厥。 阿史那出阿谤步,北史有关匈奴别种的说法自阿史那始,其实是承周书记载之后。阿史那这一支部落南迁融入匈奴,很正常,之前我们就说过,匈奴不是单一民族,是对于一个群体的称呼。阿谤步是突厥先民,索国七十部落之一。其大儿居折施,本作作折袖山。索国与萨摩耶是否是直接对音待考,但是从地理位置来看,匈奴(尤其是北匈奴)以北,那就肯定在现今的萨摩耶地区没跑了。萨摩耶折袖,就是根据周书总结出的突厥先民部落形象。突厥以狼为图腾,阿史那,萨摩耶,都是狼……好吧也有狗。 客星,既超新星。客就是突然出现在星图中的不明亮星,在超新星出现的时候,通常亮度极高,甚至曾经让黑夜如白昼。但是这样的亮度持续不了多久,就会消散为星云之类的不可见天体,如过客一般萍居天穹,故名客星。 关于客星四转成凶星的这个论点,虽然在本作中提出,并且套用在了女主瓠采亭身上,但其实本作里的使用率不高。文章结尾时肯定会接梗,但这不是本作的重点。这个提法是为系列作品打基础,在本系列第四部作品中,客星四转凶星降世将成为推动主线进程的取梗之一。而且届时会列举至少五次历史上曾经出现的四转凶星。说明这个观点也不全是假的嘛……其实很多自然规律都是总结出来的,你不能说它对,也很难否认它错,就是这么巧。 对于客星的记载,《尚书》中曾经提到过一些不夜天象,但是如果非要和超新星联系起来,也缺乏必然依据。《史记》当中,就正式提出了客星说法,却没有给出明确时间记录:客星出天廷,有奇令。 真正的有时间,内容记录的客星观测,出现在《汉书》: 元光元年六月,客星见于房。占曰:“为兵起。”其二年十一月,单于将十万骑入武州,汉遣兵三十馀万以待之。 又:元凤四年九月,客星在紫宫中斗枢极间。占曰:“为兵。”其五年六月,发三辅郡国少年诣北军。 又:元帝初元元年四月,客星大如瓜,色青白,在南斗第二星东可四尺。占曰:“为水饥。” 又:二年五月,客星见昴分,居卷舌东可五尺,青白色,炎长三寸。占曰:“天下有妄言者。” 汉书对于客星的记载是连贯的,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34年。但是西方科学界集体无视了这本书,所以你现在去各大工具网站,查到的超新星观测表都是从《后汉书》中平二年(185年)这一次记载开始的,原因是西方罗马天文学家也“疑似”发现到了这颗超新星,并有比较模糊的记载。这个疑似不是我添上去的,是1977年Richard Stothers关于超新星论文中的观点。值得注意的是,后汉书中有关客星的记录在185年之前,也有十条上下的。当然,其中有一些带有“芒气”描述的客星,可能为彗星,扫星的混淆,在传记中都有备注。 中平二年之前的客星记载不被承认,是非常常见的西式双标,大家习惯就好。所以关于SN185(超新星以年份命名)这颗超新星的爆发记载,号称是中西共享的。尽管在英文网站中主推的也都是《后汉书》的记载,对于星域,时间描述都很明确,而且该星的残骸也已经被确认。 现在借助高科技手段,超新星被发现的频次数年一新,甚至一年几星。但是一些超深空的超新星爆发因为距离地球太远,肉眼能见率低。中国古代的超新星爆发记载,大约几十年一见,其实是合理的,说明中国当时对天体的记录非常详细,不只追踪亮星,天空中增加一些较低亮度的新星也可以被识别,才能做出这么多条次的精确对比记录。而关于历史上几次著名的高亮度超新星爆发事件,中国的书面记录则更加详尽完整。这一点,我们在系列后续作品中会有提及。本作就先解析到这个地步了。 第八十六章 敌我难分波云诡 智珠在握雨雾开(上) 张仪苏秦虽然同为鬼谷门下,但在晚周,实是一对死敌。 所以檀宗五祭酒张苏两系,自然也是累世嫌隙, 在檀君的投票表决上,这两个派系极少能达成一致。 庆云虽然不知细节,但是大概估摸到了这种情况, 他也不说破,只是皱眉沉思,像是很为难地说道, “那个萨摩耶折袖看上去不太好惹,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地样子。 万一起了什么冲突,张祭酒这边弹压得住吗?” 张远游见庆云果然是被萨摩耶吓得不轻,心中暗笑,可是脸上却还是一副谄媚的神情, “哎,不过就是区区一个萨摩耶折袖而已。 他若真敢有所异动,必然让他见识见识我张家纵横十九道的厉害!” 经他这一说,庆云也想起那苏秦张仪本属纵横家。 张家应是将这纵横之法融入了武学, 衣领的十字记号多半也是取纵横之意。 那么这所谓纵横十九道,就应当是张家嫡传的剑道, 闻名知意,剑法通弈理,应是一门注重奇正变化的武学。 张远游既然是一家祭酒,想来剑术亦非泛泛,也难怪他能说得如此有底气。 可是庆云正在演练陶氏心理中卷所授诱导问答,他现在纠结的可不是武学上的问题, 雅文吧 “只是晚辈听说苏师姑的剑术也已登堂入室, 而且苏师姑素来护短,若苏张两派起了冲突,她自然是不会袖手旁观的了。 张祭酒可还带了人手同来?” 张远游将鼻孔向天一番,似是对此甚为不屑, “苏七间又如何? 我方才与庞氏家主已有商议, 若是苏七间真敢动手,他必会出面镇压。 虞家的两个小子,与庞家有半徒之谊,自然也不会坐视。 比人数,我们可是没有在怕的。” “哦,这样啊……” 庆云探明了对方潜在势力大小,大约心下已经有数,于是便劝慰道, “今日已晚,既然明朝并非好会,张祭酒还需养足精神。 明日且看那萨摩耶折袖如何出招,再做定夺。” 张远游自我感觉良好,认为眼前这位胸无城府的毛头小子已经完全被自己带进了沟里。 看来他与萨摩耶的一番摩擦已经无可避免,届时自己网罗的派系就可相机而动。 如果这小子可被裹挟为己用,自然也不妨捧他上位; 若是稍有什么不顺心,哼,这檀宗内部的事情,哪怕你借了魏王的面子比天大,想轻易过关也不成。 第二日一早,任城王早早安排了马车接庆云入校场。 对,又是那个简陋的校场, 此时俨然成了虎牢唯一的礼堂, 成了天竺使臣眼中天朝上国布证迎使的华丽会场, 成了今日檀宗宗门集会暨代理檀君就职典礼现场。 马车走的很慢,车帘大敞,庆云端坐其中。 瓠采亭与殷色可一左一右伴车而行,一如粉雕,一似玉琢。 这二女的容姿在门派内想来极有盛名, 眼前这阵仗,不但惹人艳羡,也引来了许多酸腐的醋意。 “哼!这代理檀君好大威风。 还没有被门中祭酒认可就堂而皇之地让瓠师妹和殷师妹为他前驱, 真是一副猴急的小人嘴脸。” “二弟小声些,关内耳杂,有魏王眼线。 眼下明显是有人操盘,想引我檀宗为其掌中屠刀。 哼!等会我们需要……” 虞氏兄弟在一旁小声嘀咕着,自夹道的人群中消失。 校场的席宴已经摆好,正中的高位自然是留给今日的主人公——庆云庆少侠的。 庆云左手是檀宗诸子的位置, 最靠近他的是到场的张苏孙庞四祭酒位, 接下来是以崔家为首的十家代表,除了檀,陈两家,均已到齐。 右手则是宾位, 此番是江湖聚会,魏王任城王等自然都不会出席,北魏皇家只派出了小龙王。 此时坐在宾位上首的,自然是天下第一剑客陶弘景。 有他在此镇场,江湖各派便无人再敢质疑此会成色。 穷奇西宗马喆先敬陪第二席。 他是应小龙王与刘赢的要约而来,但五兄弟结拜与刘赢拜师本就在同时, 穷奇与庆云也算是熟识,这点面子当然不会不给。 代表东宗出席的竟然是冯亮, 冯氏是东宗隐宗,有冯妇搏虎秘剑相传。 东宗百流,互不相服,就算你找到别家,分量也未必超得过冯家,那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剑宗来的也是位熟人,只是这个“熟”字多少是要打上引号的。 斩蛇山庄天奴庚七,那日在刘赢剑下受辱,这才与庆云等人相识。 他在剑宗的身份可着实不低。 自庄主,少庄主以下,四凶奴不设剑宗席位, 而天奴里他排第七,在其上也只有两名剑宗好手。 所以他代表剑宗出席,倒也不算怠慢了此会。 四宗主宾席位后,才是小龙王,祖暅之,刘赢以及各方赶来观礼的江湖侠士的座次。 就在庆云车驾堪堪驶进校场的时候,众人正在崔休的引导下有秩序入席。 可是那些勾心斗角自此时便也拉开了序幕。 “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坐在这里? 我就是要陪着娘子坐。” 萨摩耶折袖愤怒地咆哮者。 而坐在上首的张远游则阴阳怪气地揶揄道, “这四个席位是为檀宗祭酒所设。 恕贫道见识浅薄,到还没听说檀宗祭酒里有萨摩耶这等姓氏。” “老子管你那么多规矩? 老子只想和娘子坐在一起。” 张远游向苏七间瞄了一眼,只见后者面无表情,当真是冷若冰霜,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他本想立即发作,但总觉得不经过庆云之口,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最重要的是,会失去挑拨离间的效果。 此时见庆云已经入场,他索性一声冷哼,不再言语,就等着那个不懂事儿的雏儿上前踩雷。 庆云果然是听到这边有争吵的声音,弃了车先走了过来。 他离着祭酒席位还有二十来步,就拦住一名布置场地的民夫, “这位壮士,能否帮忙在这边添一处席位。” 张远游闻言,有些愕然。 这时庆云的目光也向这边望了过来,向几名祭酒拱手一礼, “我檀宗五大祭酒,张苏孙庞田。 田家虽然淡出已久,但是前些日子,我曾在嵩山兰若见过隐居的田锡龙前辈。 虽然他不愿应约出席,理这等红尘俗事, 但田祭酒的位置依理还是要保留的。” 庆云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张远游也不好反驳。 可是那萨摩耶折袖却不知分寸,顺势就冲张远游咧嘴道, “嘿!那牛鼻子, 这下我可以坐这儿了吧? 又不抢你们位置。” 第八十六章 敌我难分波云诡 智珠在握雨雾开(中) 庞家家主庞修看不过去,戟指怒道, “这坐席是留给檀宗祭酒的, 你这……岂可乱了礼数!” 他硬生生的将蛮子,鄙夫之类的词语吞入腹中,也是存心想把这些台词留给庆云。 庆云闻言,果然向苏家伉俪发话了, “这位便是七间师姑吧。 前些日子晚辈曾在兰若见过七弦师叔, 只可惜……斯人已矣…… 哎!只是不知道如今苏氏一脉,是哪一位继承了本门祭酒的位置?” 苏七间仍然面无表情。 她生相极美,虽然已经年过四旬,但面上却毫无岁月痕迹。 在风华初开的年纪,她曾经练功走火,导致面部神经错乱,疼痛不止, 那种刺骨钻心的感觉,让她整日无法入眠,险些害了性命。 恰好陶弘景来寻苏七弦论道,见此情形,忙施术相救。 华阳先生将腌肉放在潮湿处养奴,榨其奴汁,和在饲料里喂食兔子,再从兔子的粪便里以烧酒萃取奴尸。 最后用金针将奴尸点入面部,封锁了七间所有面部感知。 所谓奴,是古代对毒性微生物的通称, 就像青霉丸称黑奴丸一般, 现在的所谓肉毒杆菌当时便称作腌肉奴。 此奴经过肠道发酵产生的奴尸就是肉毒素,本是一种剧毒, 其毒性强过砒霜何止万倍,但若使用得法,却也不失为良药。 只是自此以后苏七间每过一段时间都要依法施为,面部也完全丧失了做出表情的能力,成了真正的冰霜美人,不过却也因祸得福,童颜永驻。 说实在的,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做什么事情都只能配着同一个僵硬的表情,就算样貌生得再美,也还是有些瘆人的, 因此这苏七间也是拖到了三十来岁才自关外赘入了一名夫婿。 其实苏七间性格温婉,只是因为身有隐疾,很少抛头露面, 偶尔露面时又都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 这才被江湖中人添油加醋地将那冰霜美人的诨号传得满天飞。 此时她见代理檀君问起,抽动了几下嘴唇,本应微笑的表情被那副僵硬的鬼脸压缩得像是在咬牙切齿一般。 大概是因为咬合的肌肉也受到了长期用药的影响,她的声音虽然好听,却咬字含糊,那种高傲不屑的气势倒真的与她素来的风评有几分合拍, “呵~家兄去的仓促,并未来得及交待什么, 其中隐情,檀君应是知道的。” 这句话本来并没有任何指责庆云的意思,只是配合着她的表情和声音, 被那些有心人听在耳中,便以为她是在为苏七弦之死责怪庆云这名当事人。 冰霜美人面色不变,依然是如此冷冰冰地说了下去, “在下本为女子,拙夫又是外姓, 都不太适合出任祭酒之职。 因此这祭酒的位置,自当是留给我腹中孩儿的。 若所生是男,那便名正言顺了。” 庆云点了点头, “哦?师姑已是有喜了?” 苏七间还未表态,坐在客位首席的陶弘景已经哈哈大笑了起来, “苏小妹已然结胎百日, 望胎相必是男儿。 苏家不愁无后啊。” 苏七间闻言,对着华阳先生一拱手,唇瓣又开始怪异地抖动起来。 作为七间当年的主治医师,陶弘景自然知道对方是在微笑致谢, 可是庆云却一头雾水,他尝试着用陶氏心理学剖析苏七间的微表情, 这欲言又止欲喜还嗔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两人之间难道有些什么秘密? 等等,华阳先生为什么可以准确地报出苏师姑的孕期? 难道说…… 一场风暴在他的头脑中激荡。 不过苏家与华阳先生素有交情,无论苏七间和陶弘景之间是何关系,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庆云如此作想,便没有打算对苏家多作留难, “哦?既是如此,七间师姑也的确需要有人在旁照看为是。 一切从权,反正这里有尚有空席, 若是为了照顾孕妇行个方便, 想来就算日后田祭酒知道,也是不会怪罪的吧。” 萨摩耶折袖闻言,冷哼了一声,向张远游与庞修各递了一个颜色,大咧咧地在新备好的席位前坐了下来。 张远游向天翻了个白眼,心道是这位小宗主倒还真是怕事,竟然对萨摩耶畏惧到如此地步,着实窝囊。 看来挑拨二人相斗,还需另做打算。 庆云登台就位,崔休致辞, 首先欢迎满座高朋共襄檀宗盛会, 又夸奖庆云系出名门,是上一任檀君庆易寒的独子,由陈家家主陈道巨抚养长大。 自其北来,先解斩蛇山庄聘师闹剧,保全剑宗颜面, 再破柔然闾氏鸠占鹊巢的阴谋, 调节崔高两家过节, 顺藤摸瓜找出企图重创檀宗的元凶空空空空, 面对江湖势力天宗的压迫傲然不屈, 最重要的是,他还敢于直谏魏王,希望天子亲收覆水为檀宗平反昭雪。 这一系列的作为有勇有谋,不但提高了檀宗江湖声望,阻内斗,攘外敌,更为檀宗在北朝复起,开武庄望宗门提供了便利。 放眼当代檀宗,除了庆云,再无一人曾为门派贡献如此, 因此崔,高,盖,吕,陈五家联名,推举庆氏后人为新任檀君,望门中祭酒议准。 崔休文采风流岂是等闲人物? 庆云这么一个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经他笔底润色,活脱脱成了檀宗栋梁,中兴希望,颇有舍之其谁的味道。 这篇昭示读罢,门派里那些摇摆不定的中间派,似乎也开始对庆云生出好感。 受邀的各路江湖豪客,本来也有许多是卖了魏王,崔高两家或是陶弘景的面子才来到现场撑撑场面的,其实对眼前这位籍籍无名小辈并不以为然。 此时听崔休一讲,却也觉得是英雄出少年,点头嘉许之声不绝。 庆云自袖中取出崔休为他准备好的官稿,致答谢自谦之词, 说自己无德无才只是恰逢其会, 因为崔,高两家纷争解,吕氏重归正支,门派大患空空空空伏诛,三喜临门,这才动议请众位豪客相聚。 至于出任檀君一事,他年纪尚小,还需历练,一切应以五位祭酒的定议为准。 下书吧 今日尽欢方是大事,其余小议宴后详谈不迟。 随后庆云便请上道宗宗主酹酒开席。 古代宴请由长辈祭酒开席,原是礼法, 故凡称祭酒者均为尊长之意。 檀宗的宗主传承,也是依此例须经五祭酒认可方为定论。 天子宴自然应由天子酹酒,而如眼下这等江湖盛会,华阳先生的身份却是无与伦比,无人敢于质疑。 第一杯祭天,弹酒洗风尘; 第二杯酹地,水土互交融; 第三杯敬人,宾主共致礼。 华阳先生与庆云相对一拜,众人也举杯起身,同施一礼,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第八十六章 敌我难分波云诡 智珠在握雨雾开(下) 三杯黄汤下肚,张远游举杯向邻座的萨摩耶折袖小声嘀咕着, “我檀宗乃是五大剑派之一,在江湖上也算是数得着的字号。 难道真的要奉此黄口小儿为宗主么?” 萨摩耶对这老牛鼻子印象并不好,便只顾自己大块朵颐,一边啃着羊棒一边说道, “你们檀宗的事,关老子鸟事。 老子是苏家人,又没说自己是檀宗的人, 懒得操那份闲心。” 和这浑人说话还真是闹心, 张远游心里暗自嘀咕,可他还是不肯放弃, “听说苏祭酒出事的时候,庆云那小子也在场。” “噢?这么巧?” 张远游平日也算得上是巧舌如簧, 可是面对眼前这位脑回路非同一般的浑人,还真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引导。 恰在此时,四团白影分开人群向折袖的坐席聚了过来, 折袖头也没回,随手将刚刚吃了一半还带些残肉的羊棒骨向身后一甩, 四只笑面犬便一齐跃起,抢在了一处。 时风礼法森严,何时听说人与畜共席? 方才那四只萨摩耶奔来的时候也撞到了不少毫无防备的宾客,免不得有几处汤汁飞溅。 对折袖的讨伐之声轰然四起,倒无需张远游再从中挑拨了。 张远游自嘲一笑,看来对付浑人只要留够耐心等他犯浑即可,方才言语上的挑唆却是多余了。 “聒噪!” 折袖也不回应众人,自顾在那里喂狗。 庆云也见到这里出了乱子,正欲出言调节,张远游便向庞修递了个眼色。 庞修顿时会意,故作不小心,啪地将一只瓷盘打碎在了地上。 自檀宗坐席里走出两名青年人,看上去比庆云也没大几岁。 二人一齐抱拳,向庆云邀战, “在下虞自立,” “虞自强,见过檀君。 方才听崔休所言,庆宗主少年英雄,做了不少大事。 我兄弟二人由衷钦佩。 只是我檀宗毕竟是武林门派,这地位尊卑若是脱离了实力也是万万不成的。 久闻庆宗主在剑法上造诣独到,甚至曾经力压兰若首座, 不知此刻可愿下场为我兄弟指点一二?” 武林宗派选择宗主,本是择选管理型人才,所以宗主未必是门中武功最强者。 但是话又说回来,武林宗派也有其特殊性,非强不可服众, 这宗主就算不是最强者也应是宗门内的一流好手。 因此各派的宗主竞选,有人不服上前挑战,原也是正常。 不过虞氏昆仲出面挑头,显然是早有预谋, 这两兄弟在檀宗小字辈也算得上是顶尖好手了, 由他们出面挫庆云的锐气,的确是再合适不过。 若是庆云输给了张远游这等长辈,不见得便真的会折了威风, 相反地,若是输的好看,说不定还能传为一时美谈。 一旁崔休已经感觉到虞氏兄弟来者不善,于是出言搪塞道, “宗主此时身上有伤,还未大好……” 崔休还没说完,庆云却起身将他后半截话拦了下来, “无妨,切磋一下也好。 两位师兄一起来吧。” 今天若是不露两手,坐这檀君的位置只怕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庆云心中再清楚不过。 以他心中盘算,虞氏兄弟也的确算得上是很好的对手, 自己若是能赢得漂亮,必然能堵住不少人的嘴。 因此他开口就要同时打两个,反将了虞氏兄弟一军。 二人本来只是想一个个挑战,由弟弟先探探虚实,哥哥再行打过。 可是庆云这话说得豪气干云,好像在檀宗小一辈弟子中,已经无敌般的存在。 他们本来就是受人之托,有意羞辱庆云的, 眼见庆云如此托大,哥哥虞自立一咬牙,应道, “既然庆宗主有如此手段,那便请一并指教了。” 庆云此时大脑飞速运转,在通过二人表情分析着他们各自的心理活动。 根据陶氏心理导论,他已经看出弟弟虞自强被激出了真火,一定会铤而走险,上手便全力施为。 于是庆云应了声好,也不拔剑,随手拈起一只筷子飞身直取哥哥虞自立,侧面则是空门大漏,全卖给了虞自强。 虞自强心中暗笑,还以为这宗主多大能耐,大言不惭地要以一打二, 谁知这一出手就露出了空挡。 庆云用了筷子,显然是不想伤人。 虞自强虽然动怒,但仍保有一丝理智, 知道此时若是拔剑,就有些不太合礼数。 于是他连剑带鞘递出,虽然并未亮锋,但发力充分剑意盈然, 若是庆云侧肋吃这一击,怕不得也是要骨断筋折,瞬间失去战力。 庆云早就吃准了他的冒进,瞬间便生了反应,脚底踩竹马步法猛地向后方滑去。 虞自强连人带剑冲入了哥哥与庆云之间, 虞自立瞬间就被分割在了战局之外。 庆云左手换掌,取了西宗脱手法的路子,抡掌如拔刀,直切虞自强脉门。 剑意虽然是脱手法,但这剑招却是货真价实的雷天大壮, 九三,小人用壮,君子用罔! 虞自强贪功冒进,莽撞猪突,正应了小人用壮, 而庆云谋而后动,击其劲力用老…… 只听咔嚓一声,虞自强的手腕只是被庆云的掌风扫过,便瞬间脱臼, 手中长剑也把持不住,当啷啷掉落在地上。 庆云出手的时候便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所以他的目光并没有再看虞自强,而是一直在注意着虞自立。 后者双目凶光一闪而逝,却没有逃过庆云的眼睛。 他要拔剑! 庆云瞬间便看穿其心理,于是脚下步法变幻,欺近不住惨嚎的虞自强,用肩膀一靠。 这一靠没有用死力,只是虞自强此时吃痛,脚下虚浮,再挨这一撞,便踉踉跄跄的跌向虞自立的怀里。 虞自立刚要拔剑,弟弟的身体便撞了过来。 他转身用肩将弟弟抵住,右臂受压,这拔剑的速度就缓了那么片刻。 可是庆云的竹马凌波步却没有缓,他手中的筷子也不需要任何拔剑的准备动作。 一根竹筷准确的刺在了虞自立胸腹膈膜的位置, 横膈在肋骨之下,没有骨头保护,极易吃痛。 虞自立瞬间便疼得如虾米般蜷缩起来,再也支撑不住弟弟的身体。 噗通一声,两名壮汉扑在一处,滚作一团,哼哼唧唧半天爬不起来。 庆云将心理分析引入武学,又偷了个巧,让对方两人互为累赘。 但是旁人只看到他以一只竹筷在电光石火之间放倒了虞氏兄弟,这种冲击力不言而喻。 虞氏兄弟在檀宗年轻一辈中已是佼佼,二人联手仍非庆云一合之敌! 四周惊呼之声瞬间响起,可庆云面上却无半分喜色。 他把双眉蹙在一起,向檀宗诸子坐席望去, 似乎已感觉出气氛有些不大对劲。 》》》》》敲黑板时间《《《《《 肉毒杆菌,是存在于腌肉中的常见细菌。肉毒素是天下奇毒,比氰化钾的毒性要高万倍,那么是不是吃腌肉必死呢?当然不是。肉毒素并不是肉毒杆菌本体,而是肉毒杆菌尸体经过肠道分解后的产物。古代关于金汁再利用的情况也是有很多的,比如印度黄染料,麝香猫咖啡……包括提取肉毒素,嗯,就是这样子的。 接下来进入正题,数学之后,我们要谈历法。所谓历法,有阴历,阳历,阴阳历的分别,简言之,就是这套历法是以月亮观测为主,还是太阳观测为主。所有的历法都不外乎是为了解决两个基本问题,如何定义年,如何定义月。日的概念因为和切身感官关系最为密切,所以不需要由历法来界定。 关于年的测算主要有两种(其余相对少见的测算方法暂时略去。) 回归年,用节气分点至点确定太阳回归黄道固定位置的方法。这种方法可以准确推定二十四节气,指导农时。为中国历法使用。 恒星年,从天文角度计算实际地球绕太阳公转周期。这种方法,嗯,就是时间计量上可以以相对较准确的定义年。恒星年为西方历法使用。 关于月的测算主要有三种: 朔望月,月相变换定义实体月。为中国历法使用。 恒星月,根据月亮和恒星位置的对比,确认月亮实际绕地周期。在中国历法,印度历法,古巴比伦历法中都有体现。至于中国历法如何同时体现朔望月和恒星月,稍后有详述。 拍脑袋月,将每年365/366天任性分摊到12个月,如果那个月不吉利(比如二月是西方习俗砍头月),那就少几天。如果那个月份有纪念意义(如八月,奥古斯都月,国王月),小月大月逆转一下也可以。这就是现代西方历法的定月原则。 从上面两点我们可以看到,西方历法是以恒星年为基准的历法。这种历法的好处是纪年准确,容易学。也是现在世界较为通用的历法。这种历法的作用特别单一,就是纪年。月的概念在这套历法里几乎没有意义,星期的概念也没有体现出来。 中国历法之所以又有农历之称,是因为中国历法是侯时历,本身就是为了计算节气,指导农时,观测朔望而成的历法。因为中国历法同时兼顾了日相和月相,所以中国农历是阴阳历而并非我们常说的“阴历”。这套历法的实用性很强,但缺点同样明显。因为日,月相的时记是不同的,永远存在误差,无论是十九年七闰还是二十年七闰都无法完美调和。所以这套历法需要依靠实际测量经常修正,在中国历史上,每朝必修历,过个几百年总会修一次。我们目前使用的其实是1929年民国政府所修的紫金历。这套历法的实用性很强,按照日期可以知朔望,节气,农时。但是缺点就是使用复杂,需要定期维护,所以不易推广。 对于中西历法笔者不做优劣对比,但从历法制定的角度来说,西历确实是一套比较任性的历法。 最后我们主要讲一下星期的概念。星期这个概念究竟是那个文明先提出的,如何出现的?前文其实已经讲过,星期是根据恒星月,27/28日分野制定的。历法中引入恒星月的,有中国历法,印度历法和古巴比伦历法。 在中国历法中,恒星月的规律我们称为曜日。恒星月月相轮回二十八宿,以二十八颗恒星定位,分为四个区段,每个区间为七天。道家的值日神,就是这么定义的。天象中月相一次回归,将依金木水火土日月七曜轮回四圈。所以在中国历法中自古就是有星期概念的,只不过我们以四个星期为一个单位,在黄历中以二十八个称号轮替。但是熟悉二十八宿的人,都会知道二十八宿分四象七曜的概念。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象之下,各有一个七曜的轮回。 印度历法取二十七宿,因此他们只能用九曜,三轮为一月。所以在印度历法中不但有金木水火土日月,还增设了罗睺,计都两颗虚拟曜星。之前很少看到有人解说为何印度用九曜,东亚其他国家用七曜,只能说是关于东方古代天文学知识现在研究的人真是不多了……哎。 古巴比伦历法其实非常含糊,他们用三十颗星标定月相。在恒星月和朔望月之间界定有些不分明。但是西方的星期,的确来源于古巴比伦历法关于恒星月的观测,以七为周期。在最初的古巴比伦历法里,也确实是以金木水火土日月七星轮回来定义“星”期的。可是传入西方历法中,周的概念已经脱离了“星”,与神学结合,以神名定七日。现代西方历法的所谓星期,与“星”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星期是历法当中对于恒星月的体现,现代西方历法其实已经抛弃了这个概念,只保留了七日这个周期的名字,而东方历法则通过七曜值日保留了星期的灵魂。当代日本以曜日定星期的办法其实是最准确地还原了东西方历法关于“星期”的对应。 fantuantanshu.com 之前西方学者曾有论点,中国的曜日也是从古巴比伦历法演变来的。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谬论,证据有二。 一,古巴比伦用来定星期的三十颗星,和中国用来定曜日的二十八颗星重合率极低,目前能确定的只有三颗。 二,按照二十八宿的赤经(赤道经度)排序,牛宿在女宿前。牛宿本对应牵牛星,女宿对应织女星。但是现在牵牛星,织女星同在牛宿,且织女的赤经更前。牵牛星与织女星在天文位置中的对掉发生在公元前3000~3500年。(冯时《中国天文考古学》;竺可桢《竺可桢全集第二卷》)所以中国基于二十八宿历法的诞生,至少也是在公元前3000~3500年之前,比古巴比伦不完整历法的诞生时间还要早。 第八十七章 齐家奇人棋行险 修身休战羞帮闲(上) 四周的惊呼声显得有些急促,有些忧虑,有些…… 总之,并不像是看到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而发出的赞赏, 反倒似目击了什么祸事一般,那种急切而不知所措的呼喊。 声响似乎是以折袖的坐席为中心辐射开来的。 庆云打倒虞氏兄弟,不过须臾之间,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能出什么岔子? 庆云三步并作两步抢到折袖身边,只见一名年轻檀宗弟子口吐白沫仰天翻倒在地上,看服饰似乎是崔家子弟。 “这里怎么了?” 庆云正容问道。 “这厮席间纵狗,崔师兄和齐师兄上前与他理论,相互有些推搡。 这厮不知道用了什么邪法, 竟,竟将崔师兄变成这样。” 一名看似是高家的檀宗弟子指着折袖这厮这厮地指控,显然是十分愤慨。 可是折袖连正眼都没有瞧他一眼,仍然兀自在喂狗。 “殷姑娘,你帮忙看护一下七间师姑。 华阳先生,这边有人似是得了急症,不知道还有没有救。” 庆云简单了解了情况,立即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 眼下七间师姑有孕在身, 以她的年龄而论,怀孕可是大事, 无论稍后折袖是否会被卷入风波,都应该先将七间师姑保护好才是。 陶弘景听说人命关天,也是如一阵风般飘了过来, 他望着那昏厥的崔家少年,双眉一蹙。 在检查过脉搏,瞳孔之后,陶弘景摇了摇头, “人已经没救了,这是肉奴尸毒的中毒症状。 肉奴尸毒毒性至烈,数息之内……” 说着说着,陶弘景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倏然住了口。 他虽然住口了,可是旁人却不肯放过, “肉奴尸毒? 我听说七间师妹常年使用这种毒物镇压功邪,不知现在是否依然如此?” 说话的正是坐在下首的庞修。 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对苏七间展开过疯狂的追求, 后来苏七间为了与他有个彻底了断,就把自己练功面瘫靠尸毒镇痛的苦处告诉了他。 苏七间听了陶弘景的判断,双目圆睁, 只是她面部僵硬,毫无表情,也不知那干瞪眼到底是出于惊讶还是被拆穿的恐惧。 庆云怕因此事引发大变故,便吩咐殷色可先将苏师姑带走回避。 毕竟与死者发生肢体接触的是萨摩耶折袖, 这件事情,无论真相如何,都首先要和苏七间切割开来, 否则就真是要酿出不死不休的惨祸了。 “萨摩耶前辈, 眼下出了人命,说不得也要委屈您配合调查一下。 不知方才发生了些什么? 前辈可否见告?” 庆云问得很有礼数,那萨摩耶也不再喂狗,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你这小娃儿比他们上道,说话做事不太招人烦。 我不太会说话,但更不会撒谎。 他们和我的狼犬过不去,就是和我过不去,我的确不喜欢。 刚才有些小摩擦,互相推搡了几下,这人就倒了。 家中内人的确每隔数月都要用到肉奴尸毒, 但此毒时效甚短,难以随身携带。 这人若真是中毒,也与我夫妇无关。” 庆云向华阳先生递了一个问询的眼色,后者微微颔首, “这肉奴尸毒需要避光密封保存,否则数日之后便会分解。 如果有意用来行凶,那就必须使用近两日新制的鲜毒。 眼下若要准确了解这位崔兄弟的死因,就需要验尸寻找伤处。 由伤口判断凶手,方不至冤枉了好人。” 庆云此时也很是为难,如果现场将这位崔氏门人去衣验尸,有损崔家颜面, 但若不验,眼前就只有萨摩耶折袖一名嫌疑人。 张远游吃他是欺软怕硬的性子,见庆云此时犹豫,戟指喝道, “方才只有这凶徒与死者发生了身体接触,行凶者舍之其谁? 庆宗主,你对那蛮子竟然畏惧如斯! 昨日你吃了他闭门羹,今日又被他强褫坐席, 带犬赴宴,行凶杀人, 他接连犯下这许多恶行,可你身为候选宗主居然连一点反制手段都没有。 你,你如此懦弱,如何掌我檀宗一门!” 庆云听到张祭酒的呵斥,心头一动, 根据微表情的观察结果,对方这是在佯怒,是在演戏。 难道说……是这张祭酒用暗器做的手脚? 不,那也不对。 这种距离使用暗器致毒必然见血, 可是崔师兄的尸体暂时看不出明显外伤,这其中恐怕还有蹊跷。 或许张远游的紧逼只是为了私仇,迫自己打压苏家。 庆云随口以事实未明辩驳了几句, 但张远游却仍然不依不饶, “若是宗主如此优柔寡断,那我和庞祭酒对庆贤侄接任檀君一事就只有暂持保留意见了。 田祭酒今日未到,少侠终难名正言顺, 若是有人挑战宗主并侥幸获胜, 少侠这宗主的位置总还是要依规矩让出来的。” 庆云悠悠问道, “张祭酒这是,想亲自下场考较一下晚辈?” 张远游不屑道, “你?我若出手岂非太失分寸?” 庆云一直没有被他裹挟以打压苏家,张远游此时早已失了耐心, “庆云,你以为虞氏昆仲就能代表檀宗晚辈的最高水准了吗? 井底之蛙! 齐四,你来试试?” “是!庆宗主,请!” 方才也曾与折袖有所摩擦的齐姓年轻人抱拳应诺,转身向庆云做了邀请下场的手势。 ranwena.net 以现在庆云的身手,哪怕是术后创伤未曾痊愈,放眼檀宗小字辈,那也近乎无敌。 自幼修炼脱胎易理的精纯剑意,又融合诸家剑理, 得觉法大师授吐呐初步,虫二先生阐释如何化凡品为神奇, 自悟凌波微步,又得门派古谱,习剑掌通论, 曾经与空空空空,郁久闾婆罗门,封魔奴,甚至谢阿吉这样的顶级好手做生死搏。 同辈中的人物,有几人能有这般造化? 眼前这位齐四,精芒内敛,步伐稳定,一看便知是内外兼修的武学好手, 但他也不过是二十岁上下年纪,难道能和庆云有同样丰富的阅历? 这不可能! 庆云的目光在齐四面上游弋,想要故技重施,看破对方心念。 但是后者的心性居然已经到了喜怒不形于色的程度,始终面如古井,难窥其宗。 庆云一步一步踏入场中,走的并不是直线, 在他开始寻找入场位置的时候,这场较量其实便已经开始。 齐四双足不丁不八,随着庆云的位置变化,看似随意地调整着方向。 庆云本想通过切入点的变化拉扯出些许破绽,但对方的站位却始终无懈可击。 这样渊渟岳峙的气度,甚至让庆云感觉到了面对那些顶级高手时才能感受到的压力。 这种压力越来越强烈,庆云的心跳越来越快, 他仿佛感觉到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蒸发! 他必须找到一条途径宣泄! 因此, 他拔剑。 第八十七章 齐家奇人棋行险 修身休战羞帮闲(中) 两人还没有互通名姓,庆云就抢先动手,这本是非常失礼的举动。 好在庆云目前的身份在门派中地位超然, 就算蛮横跋扈些,也没有人会因此发难。 就在庆云拔剑的那一刻,刘赢的虎口也是一紧,手中的瓷杯被捏得粉碎。 鲜血沿着刘赢手腕淌了下来,滴在一盘金黄色的炒蛋上,红黄相间,倒是相得益彰。 刘赢是天生武痴,对齐四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也生出了感应。 他能够理解庆云为何抢先出剑,如果是他下场,一定会拔剑更加决绝, 如若再放任这种威压持续,庆云未战便将被迫陷入守势。 这名叫齐四的年轻人究竟是谁? 听说檀宗齐氏凋敝已久,为何竟出得如此怪物? 庆云感觉自己是一步一步踏入了预先设好的陷阱。 张远游借折袖的话题发挥,环环相扣,将自己引入这场决斗。 而虞氏兄弟不过是一折垫场戏,只是为了给庆云树立信心,给他一个在年轻一辈无敌的错误信号而已。 齐四释放的这种剑意威压,庆云只在枚叔,虫二,郁久闾婆罗门,谢阿吉以及杀死空空空空的黑衫客这寥寥数人身上见到过。 强者用剑意,气息,目光压迫对手,迫使对方应变, 然后再凭借绝对的掌控力,后发攻击对手破绽,这是作为强者最为稳妥的战术。 强者每每采用这样的战术,若不是想快速拿下对手,就是遇到了不容有失的关键战斗。 齐四的剑道修为高于自己,对于这一点庆云已经没有怀疑, 当他感受到威压必须出手的时候,脑海在那转瞬间便对战局预演了很多遍。 自己这第一剑,只要露出半分破绽,就一定会被对方如跗骨之蛆一般叮住。 齐四的眼睛紧紧锁着庆云的手腕,分析着庆云拔剑后可能作出的每一种变化, 直到后者真正一剑递出,他的眼睑才重新松弛,眯在一处,恨恨的睨着庆云。 这小家伙,还真是个劲敌啊! 庆云自然不可能听到齐四心中的自言自语, 在高速的脑力运算后,他的额头已经沁出点点汗珠。 方才的一剑并没有刺向齐四,而是怒指苍天。 重剑干尝断,被庆云如天王托塔般擎在了空中。 齐四与庆云间还有丈许的距离, 在这个距离下,庆云目前的架势毫无破绽。 那柄重剑随时可以向任何一个方向斩落,不存在死角, 齐四无法绕开庆云的后招,他的剑意压迫并没有真正为他抢得先机。 但是齐四并不急,他不相信庆云能将剑一直这样举着, 那把剑看上去很重,庆云的体力看上去消耗得很快。 庆云也不急,他见识过那么多顶级高手的散发剑意威压,所以心中非常清楚, 这种威压需要高度的注意力凝聚,保持心念与剑意高度一致,才能让对方产生被万剑窥视的感觉,不得不先手破局。 就算是那些真正的顶级高手,也很难长时间维持这样的专注力, 而眼前的齐四,以他的年龄来判断,绝对不可能达到那种层次。 只要对方的神经稍微有所松懈,那么自己也就可以伺机变招。 在场的看客都是此道中人,更有陶弘景,马喆先这样的顶级高手, 越是这些能看得出门道的高手,此时的疑虑便是越深。 眼前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檀宗小字辈,怎么会展现出如此强大的实力? 庆云的右臂已是不住颤抖,可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对方的威压有少许退让。 他必须找到其他的方法破局, 因为继续这样的对峙,首先撑不住的,必然是他自己。 庆云嘴角微微上扬,并不是因为他找到了破局的办法,那纯粹是他给自己的心里慰藉,他要变招,他需要信心。 右手的达摩剑依旧高悬, (梗见弟陆十章愚人节番外) 这把剑才是护住自己周身破绽的关键。 但是庆云还有左手, 左手无剑,以掌代剑。 乾,初九,潜龙勿用。 潜龙勿用本就是逆境求生的招式, 在力有不逮时,依靠诡异的出手角度,达到围魏救赵的效果。 庆云脚下踩出竹马凌波步,身影飘忽, 这似有似无的一掌随意拍出,却也让对手不敢小觑。 “咦?” 齐四惊叹了一声。 张远游,庞修,孙绍,以及许多檀宗好手也都跟着发出了惊疑的声音。 乾卦是檀宗古架,传到当代仅余时乘六龙一式。 庆云这一出手,虽然在座的檀宗弟子无法认得招式, 但是以掌带剑,其中法度却是深合“乾为天”的要旨。 齐四见庆云用的是本门剑意,出得却是新招,便不忍打断,想仔细看完这一式的变化,应变便因此耽搁了片刻。 等到庆云的步法招式完全契合,又有高悬的重剑策应, 齐四再作反应,却已经失了先机。 他想绕开潜龙勿用那游龙般诡异的攻击路线,直取庆云右肋空门,可是却发觉庆云的步伐也暗藏玄机, fantuankanshu.com 他一连几个跳跃,都像是如来佛祖掌心里的那只猴子,面对的景象始终相同—— 高悬的重剑,冷然的目光,游弋的掌风。 眼见自己就要被剑掌的绞杀锁死,齐四终于不得不严肃起来, 剑此时出鞘! 一柄青釭振响,隐隐风雷之声。 “什么?” 檀宗坐席间又有许多人惊呼出声! 天雷落,巽岚起,都是檀宗的秘传武学, 但是在一剑之间既招风,又引雷,将风雷化为一剑的修为,他们却还不曾见识。 雷震龙头,风托重剑,齐四的这一剑在庆云剑掌的夹缝中刺了出来,却巧妙地拨开两边力道,对剑的把控如臂使指,令檀宗诸子叹为观止。 双方交手一招,庆云的重剑也终于借势落下, 但是方才托举的时间终究过长,他的上臂隐隐酸痛,恐怕下一次挥击依旧使不出全力。 少力便需弄巧。 庆云喝了声, “好一个风雷交泰,齐兄看看我这招可还使得?” 庆云读过古本《剑道三十八篇》,当时的檀宗剑法还保留有六十卦衍生出的三十八套架势,其中便有“风雷益”的卦象。 齐四方才的那一剑风雷交映,完全凭得是一个快字,将两招的动作在一剑里完成。 可是庆云眼下这一剑却是原生的剑架, 益,初九,利用大作。 一剑舞将起来,那真是风雷大作,漫天剑影, 再配合着庆云脚下玄奥步法, 剑风起处,真如漫天落雷,如天网倒悬, 将齐四的身形尽数裹了进去。 第八十七章 齐家奇人棋行险 修身休战羞帮闲(下) 齐四被裹在一团剑光之中,别人也看不清他如何出手, 只觉得那雷光中似乎有六道霸道的气息搅动着整个空间,吞噬着漫天风雷。 “这是时乘六龙吗?” “居然可以用到如此地步。” “齐家小字辈里何时出了这般人物?” 檀宗坐席那边响起了阵阵私语。 议论声越来越大, 初如微雨,再如蹄声,最后也汇作风雷,与庆云剑气遥遥相应。 “我想起来了! 我认得他的剑! 我认得他的剑法! 他,就是他!” “当代英雄终将没。” “明日花开有齐罗。” “齐罗?” “就是那时与庆易寒竞选宗主失败,” “但是剑术却得到五大祭酒共同认可,” “号称虫二之后,有望扛鼎剑道的一代天才剑客?” “哎?好像齐家那一代里齐罗确实行四。” “他不是三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就算活着也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莫不是见鬼了?” 嗡嗡之声越聚越响,就连对面的宾客席也隐隐能听到些只言片语。 “齐罗吗?华阳先生,他当年的风评可是在你之上啊。” 马喆先捋须微笑。 齐罗年轻的时候被誉为最有希望接棒虫二成为武林第一人的存在, 那个时候陶弘景还在道宗低调隐修声明不著。 不过天妒英才,据说这齐罗很早就因练功走火一命呜呼, 直到陶弘景一剑破西宗,在闭门切磋中将马喆先逼得退隐,这天下第一剑的名头才算是真正有了接班人。 马喆先与陶弘景有这段梁子,他对华阳先生的剑术固然服气,但若偶尔能有揶揄这老牛鼻子的机会,马喆先又岂会错过呢? 陶弘景自然不会正面接过马喆先的话茬,只是徐徐叹道,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又怎会和庆云斗个不可开交…… 啊!我明白了!” “齐师伯,你和苏师姑修习的应该是同种功法吧?” 庆云此时已和齐四交换了数招,虽然局面被动,但他凭借凌波步,古谱剑,左手掌,呼吸吐呐的入门功夫,经也能一时支撑。 这时候四周的对话也断断续续的传入他的耳中,经过他的信息整理,大约也明白了眼前局面。 这齐四可不是什么檀宗小辈,而是当年剑道口碑犹盛父亲之上的门中前辈齐罗。 齐罗据传三十年前走火入魔,死多活少,而此刻重现江湖,却仍是童颜,面上表情也始终呆滞冷峻。 庆云瞬间就将他与苏七间的遭遇联系在了一起, 看来这肉奴尸的用法并非只有陶弘景知晓…… 方才崔氏门人是和齐罗一起向折袖发难的, 如果凶手真的不是折袖,那么,便是眼前这位齐师伯了。 齐罗此时满面羞红,但却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按照他的个性,自然不愿意参合到这样阴险的算计中来, 可是庞修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也不得不配合对方行动。 他走火入魔之后,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虽然好友庞修为他想尽了办法,那没日没夜的面部刺痛仍然整整折磨了他五年。 他不但因此功力大损,人也是形销骨立,几乎丧命。 好在庞修自苏七间那里问得了肉奴尸的秘密, 经过一番旁敲侧击,终于掌握了养尸的大致方法。 养尸的步骤本身并没有什么难处,只是知之者鲜。 庞家祖传杂学颇丰,经过几次试验,庞修居然找到了解决齐罗隐疾的办法。 但是经历了这炼狱般的五年,齐罗的功夫大打折扣,还不如全盛之时的三成。 这些年就算有所恢复,可是身体精神在黄金年华遭受的摧残有些并不是可逆的。 齐罗为了还庞修的人情,不但出手杀了崔家弟子嫁祸折袖,还亲自下场为难庆云, 这些其实都是他心中所不齿的行为。 而今与庆云这名小辈又斗了个不可开交,他着实是又羞又愧, 耳听得自己的身份被人叫破,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不愿久战,索性牙关一咬,棋行险招,干脆舍了守势,赌一剑输赢。 庆云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但这咬牙切齿的小动作还是被他捉了个真切。 他要拼命! 庆云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交手到现在,双方已经完全清楚了各自斤两。 齐罗方才心有愧疚,一直没有全力施为,更不愿痛下杀手, 所以庆云才能与他周旋到现在。 可是如果齐罗真地抛开一切全力进攻,庆云是根本没有可能当其锋芒的。 所以在齐罗咬牙的那一个刹那,庆云就已经有了计较。 他根本没有看对方的招式, 管你这一剑是巽岚起还是天雷落, 我惹不起,但躲得起。 庆云脚下就如同踩着跳舞机一般飞速弹动, 在齐四剑意还未发动时,倏地向后倒蹿。 雷光,剑影,衔面而至, 庆云已经能够感觉到森寒的剑芒在他身上游走,仿佛正在遭受着无痛的凌迟。 可是他此时什么也做不了,只有退,尽一切可能高速后退。 他不知道自己退了多少步,只是小腿上隐隐有些脱力的感觉,似乎马上就会抽筋, 身后可供退避的空间也已经不多, 如果齐罗这一剑余势不绝,庆云可就要绝了! “有问题。” 陶弘景忽然嘟囔道。 “什么问……” 马喆先还没有看出门道,只是他的问题还没问出口,战局中便已经起了变化。 齐罗忽然啊呀一声,弃剑于地,掩面奔走,如雷光电掣,瞬间就消失在了人们视野之内。 “……题?” 马喆先这最后一个字终于吐出来了, 他被眼前这一幕也是惊得不明所以,只能将愕然的眼光移向陶弘景。 “檀宗的这套吐呐功法有问题。 方才齐罗急于求成,但庆小友却应对机警,提前拉开距离。 齐罗眼看自己剑意将竭,仍无法追上庆小友,便运用吐呐功法行险续气,却牵动了功邪。 那功法若是与苏七间当年所修法门,那他此时定然是痛不欲生, 如果不尽快用肉奴尸毒化解,怕也是要遭一番罪了。” 眼看齐罗去远,苏七间重由殷色可搀扶着返回檀宗坐席。 她的目光冷冷地望向庞修,声音更如双剑交击,断义绝情, “庞护法!你是不是应该对这一切有所解释?” 折袖见妻子插手,立刻呼哨一声,四只笑面犬昂头挺胸奔到七间身前结阵防范, baimengshu.com 随后便将手按在了剑柄之上,向庞祭酒虎视眈眈地望了过来。 》》》》》敲黑板时间《《《《《 终于我们又要说回印度了。但在说印度之前,我还是想先讲一下中原释道两家的许多渊源。道家说老子化胡为释氏,佛家说道家神明都从佛家来,似乎主流思潮更偏向于后者,对于这个问题笔者到底怎么看? 佛教,包括了上座部佛教,藏传佛教和汉传佛教。上座部佛教受印度教的影响比较大,汉传佛教受儒道的影响比较大,这几乎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宗教。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汉传佛教的原生土壤是汉译经文,汉译经文几乎就是一种再创作,这个创作过程参考了大量的儒道典籍。正如本文之前提到的,当时有许多传道者本就是佛道兼修的,并且喜欢引道德经,南华经来讲佛。所以我们看到《金刚经》的译本中,就有许多佛不可说、佛是法,佛非法、佛(道)与名的辩证,等等,这些说法是从梵文里带来的吗?这其实是借道阐法。稍后笔者开会专门开一章分说翻译对于文学和哲学的影响,但是早期译经并不属于这个范畴。我们知道,译经,就要有原经。在两汉魏晋这段时间,许多佛教大能已经完成了大量经书的汉译,那么其原经是什么样子的?当时的佛经原典使用的都是巴利文,巴利文是一种语言,但并不是一种文字。它可以用包括汉语在内的书写文字,以及诸如佉卢文,婆罗米文,天城文等文字转写下来。婆罗米文主要出现与孔雀王朝及后孔雀王朝时期的石刻,陶器。而天城文的出现就是千年后的事情了。佉卢文的确出现过佛经传写,但主要在大夏地区应用,且在公元三世纪左右,随着大夏的灭国直至影响力完全消散,这种文字也因此失传。那么汉字就成为了经书的最佳载体。在汉语经文中,至今仍然存在大量梵文(巴利文)直接转音的文本。可以说佛经是在中国才开始书籍化的,这也使得中原地区发展出了独特的,基于经典文本,重机锋清谈的新佛教文化。清谈本出玄学,在魏晋以前本是道家体系范畴的学问,后来又演化出了佛家禅学分支。禅这个词虽然是梵音音译,但大家都应该知道汉传佛教的禅学和印度的面壁苦修的那些调调不是一个套路。 上座部和藏传佛教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以口口相传为主要的传经方式,类似于今日密宗。上座部的三藏(经典经文)既《巴利律藏》,都是以巴利语流传的。据说在公元433年的大集结中才被集合抄录在树叶上。而那时的汉语佛教经典已经汗牛充栋了。 我们举一个比较能说明问题的例子,割肉喂鹰这个故事相信绝大多数人都听说过。这个故事的出处是三国时期康僧会所译《六度经集》。割肉喂鹰的原型在上座部典籍中根本不存在,与之最相近的是剜眼施鹫的故事,但是背后的意义却全然不同。 事实上关于割肉喂鹰的真实典故,绝大部分人也只知道一半,以为这个故事主要讲的是波萨达国王(佛祖得道前身份)施仁的故事。其实这个故事的重点是那只鹰,为帝释天所化,(原文:释即化为鹰。边王化为鸽。)佛陀献肉于帝释天代表的是服从,是皈依,是对帝释天的奉献。这个故事其实是参照介子推割股啖君攒出来的梗,典出《庄子?盗跖》,所寓意一般无二,都是对上位者的顺从和侍奉。许多我们耳熟能详的佛教故事,都出自汉传佛教经典,而这些汉语典籍不一定都与天竺上座部佛教有关,相反的,很有可能是中土儒道思想的影射。汉传佛教在三藏经文外,衍生出了无数经文集解,有许多都与印度原生文化没有关联。 所以,在中国这片土壤上,佛道之辨不成立,无意义。来源于佛教的典故,偈语,未必就是来自与印度。号称汉文第一经的《四十二章经》,其实是《阿含经》,《法句经》的片段摘抄,明显是根据口传转译的。两本原经也有译本,但与《四十二章经》相比,又翻译出了截然不同的味道,这都是原始经文借用汉语及汉学典故重组的结果。 释,道,儒三教本一,这并非只是一种提法,而是中华包容文化下的事实。许多认为佛教经典丰富,道教成书不多的人,都存在常识性误解。 道家早期的经文包括《黄帝阴符经》,《易》,《鬻熊子》(诸子开山作),《道德经》(《老子》),《南华经》(《庄子》),《冲虚经》(《列子》),《文始真经》(《关尹子》),《通玄真经》(《文子》),《河上公章句》,在这个时代,佛陀还没有第一次集结。道家神系应以陶弘景《真灵位业图》为正。其敬者,天,地,君,师,贤。而世人对真正的道教毫无了解,总将那些虚妄之学,巫觋之术与道教强行关联在一起,其实是一种无知的表现。 第八十八章 镔铁锋鸣凡刃断 浑水汐落顽石出(上) 折袖方才坐在增设出的檀宗第二席,庞修便从第三席顺延为第四席。 当折袖面向庞修的时候,便等于把背门完全卖给了坐在首席的张远游。 而张远游能坐到这首席的位置也自然并非虚名所致, 他眼见事态不利,立刻就想先声夺人,剪除折袖。 五祭酒世家均出鬼谷门徒,一直坚守鬼谷之道不可尽废的信念, 因此五家祭酒的剑法在檀宗剑术之外还别有家传之学, 张家的纵横十九道便是其一。 其剑所出,必是两剑交斩, 一剑风,一剑雷, 一剑阴,一剑阳, 同样的一剑都可以使出四种不同变化,纵横捭阖,诡秘莫测。 他在折袖身后,甫一发动就甩出了杀手, 星,三三,天元! 一连三次交叠,气势如虹。 星,是棋盘上攻守兼备之点,用来置放四枚座子。 (古代围棋四个星位在开局前预先置子,对角同色,称为座子。古谱皆然。) 三三,则是非常保守的防守点, 通常角占三三,便可落不败之地。 而天元,是实际意义最小,潜能最大的一个点,象征无限可能。 这三招的选择,稳健中藏有后手,看得对面华阳先生和马喆先瞳孔都是一缩。 他们认可这一连三剑的功力水准,但是却看不起张远游自背后偷袭的这种手段方法。 张祭酒这个级别的高手若是拉下面子全力偷袭,其威势可想而知,就算有人察觉有异,也绝无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手阻止, 此时折袖的祸福也只能寄于他自身的修为造化了。 其实,檀宗诸子从来没有见过折袖出手。 苏七间因为练功走火,本来过得就是隐世的生活,很少携折袖外出。 而折袖又始终是那副凶巴巴的模样,众人都觉得他不像善类,更不愿因他与苏家交恶,因此都是避之唯恐不及,没人真正敢与他叫板。 虽然这人看上去很能打,但到底有多能打,谁也不知道。 此时张远游的剑已经近了,剑风将折袖的鬓角扫得飘摆不定, 当折袖意识到危险的时候,那剑势似乎已是避无可避了。 可是折袖接下来的反应,让在座几乎所有人都重新认识了武道这两个字的含义。 折袖的动作似乎没有张远游那般迅速,招式变化也远不及对手多,但是他眼见避无可避的时候,居然直接合身向剑锋撞了上去。 他是看准了剑的走势,根本不管对手剑招接下来还会如何变化, 反正就侯在张远游画天元的时候直接合身撞了上去。 天元的剑意是三剑中最含蓄内敛的一剑,但并不代表着没有杀伤力, 那柄十字剑在这一式前刺迎上了折袖全力对冲,剑锋毫无阻碍地刺穿了折袖的左肩。 一剑,对穿, 血光暴现! 这样果决狠戾的应对方式,将张远游都惊得大脑中出现了片刻空白。 而折袖就趁着对手这片刻的犹豫,紧握左拳贴住腰眼,将左肩的肌肉摒紧,将那柄十字剑生生用肌肉夹住,随后右手一挥,长剑出鞘, 只听呛的一声响,张远游的十字剑便被削成两截。 折袖顺势转身,伸剑直取张远游的颈项。 张远游余力未尽,此时也等于是向着对手的剑锋对冲过来。 饶是他全力收劲,在稳住身形的时候,折袖的剑已经顶在他的喉头。 明明张远游的剑更快,明明他的招式更加高妙神奇,明明是他主动偷袭! 可是一个照面间,局势便已经逆转, 在他的手中只余一截断剑,而对方却已经举剑架在了他的咽喉。 如果一定要说折袖有什么优势的话,那便是狠辣,果决和一柄好剑。 在华阳先生,马喆先,刘赢,庆云等人的眼中,他们更多的看到了前者。 他们试图领悟战局的奥妙,在回演方才那一个罩面中可能发生的种种变化,但是最后都无一例外地肯定了折袖的应对。 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应对方案。 但是对于大多数看热闹的人,尤其是与张远游比较亲近的人,他们的眼中只看到后者,那一柄宝剑! 这小子根本不可能战胜张远游,所倚仗的不过就是那把宝剑而已。 “镔铁剑!那是镔铁!” “是徐太太搞出来的玩意吗?” “这小子仗着手中利剑无法无天!” 那些四处响起的窃窃私语,都非常有默契地过滤掉了张远游偷袭在先的事实。 折袖在檀宗一直处于舆论的深渊,固有舆情自然不会向他倾斜,一开始便是一片讨伐的声浪。 不过还是有不同的声音从崔家人口中传了出来。 庞修挑拨齐四暗杀同门,嫁祸折袖,狙击掌门,其心可诛! 这个时候张远游的偷袭便说明了他与庞修的沆瀣一气, 这二人对于扰乱宗门大会必然早有预谋。 崔家这一定调子,檀宗门人便开始纷纷站队, 有继续对折袖口诛笔伐的, 有认为崔家的推测有理的, 还有一些墙头草,无论别人说什么都跟着附和几句。 不过魏王治下毕竟是崔家半个主场,讨伐张庞的声音渐渐盖过了其他杂音。 折袖的肩头还在淌血,可他的剑却稳稳抵在张远游喉头。 “为什么!” 他的华语口音本就生硬冰冷,此时咬牙忍痛,给人的感觉更是森然。 “成王败寇,哪里有那许多道理好讲。 我偷袭你不成,被你反制,也没有什么好怨的。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张远游知道事已败露,索性便表现得硬气些,好歹自己也是檀宗祭酒,不可堕了张家一世威名。 谁知折袖的回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甚至将他的人设都完全反转, “今天,我,没有权力杀你。 这是门中事务,一切都要听檀君的意思。” 张远游也觉得有些讽刺,他本来觉得可以作为冤大头挑事儿的人,居然是如此地重视规则。 他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眼前这个人。 其实檀宗其他弟子也没有。 折袖本就是个外人, 是入赘苏家的赘婿, 是番邦小国的夷狄, 是与狼共舞的野人, 是寡言讷语的呆子, 许多人对他的看法便这样定性,再也没有生出过多了解一些的念头。 可是庆云在昨夜见到那几只狼犬时,心里便已有了与旁人不同的答案。 一个没有耐心,没有爱心的人,无法将宠物调理得如此驯服恭顺却又不失神采。 xiaoshuting.la 所以,他自始至终就没有想过针对折袖。 而他方才增席让位,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在从来没有遭遇过同门礼遇的萨摩耶折袖眼中,却意义非凡。 自那一刻起,折袖便已经认同了这位年轻人。 两人间的这种默契,没有任何行动或语言上的表达,但却已经建立。 张远游不明白, 檀宗诸人都不明白, 只有陶弘景会心微笑,暗赞孺子可教。 第八十八章 镔铁锋鸣凡刃断 浑水汐落顽石出(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庆云身上。 今日变局迭起,但庆云的应对却始终淡然有度, 檀宗与会者本来大多是碍于魏王或者尊长的面子赶来捧场的, 此时却也有一些人开始正视起这位年轻人了。 崔休所报的功绩,一桩一件,都非空穴来风。 而庆云今日一入场就将萨摩耶折袖争席引起的些许骚动处理得妥妥贴贴,随后他凭借一支竹箸瞬间击溃二虞,再与檀宗传奇齐罗恶斗不落下风。 张远游和庞修策划的这些刁难,此时放倒成全了庆云,让他在各方面都显得无可挑剔。 万众瞩目的檀宗少主缓缓走到张远游的身前,定睛望着对方,片刻后,方才开口, “你此刻有恃无恐,仍有后招。 所以你身后必然还有操盘人。 这个时候想要搅乱檀宗的,只有天宗和斩蛇山庄, 不知道你抱的是哪根大腿, 或者,两者皆是?” 张远游的神色一直还算镇定,哪怕被折袖抵着脖子也是强项死撑, 可是此时闻言却神色大变, “你,你……” 随即他又意识到自己也许太过失态,反而露出马脚, 但他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搪塞,一时失语。 “你,你血口喷人!” 宾客席里的庚七听到庆云的指控,腾地一声拍案而起。 庆云用眼角的余光一睨,便隐约猜到了端倪。 “绑起来!” 庆云对庚七毫不理会,只是指着张祭酒冷冷说道。 崔家的几名弟子已经蠢蠢欲动,张远游却大喝一声, “等等! 庆云,你此刻可还不是檀宗宗主。 不经过票议,你终究不是名正言顺。 此刻又没有真凭实据,凭什么处置我堂堂祭酒?” 张远游毕竟是门中长一辈的人物,积威犹在,况且话说得也是在理。 就算现在事实清晰,可是若齐罗没有招认事情原委,那张远游最多也只能算是搅局事件的嫌疑人。 而关于他偷袭折袖一事,由于折袖长期以来累积的刻板印象,目前的舆论也并非一边倒的向后者倾斜。 除了有切肤之痛的崔家人,此时也没有多少人对张远游真正生出恶意。 庆云心中也是雪亮,今日拿下张远游,必须名正言顺方能立威, 否则反会在门派内留下飞扬跋扈的形象,不利于日后檀宗同心。 于是他愤然以剑顿地, “好!那我们现在就开始投票表决。 华阳先生,崔灵和前辈, 麻烦两位做一个见证。 二哥,你先帮折袖前辈处理一下伤口。 折袖前辈,也请先放下剑, 我们,公事公办!” 暅之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侯在一旁,代庆云交待完毕,立即安抚折袖,为后者治伤。 折袖眼见事态已在庆云掌控,也非常配合地收了剑。 张远游见庆云发起唱票,有心看他如何下台,便也冷哼一声,故作从容,重新坐了下去。 庆云向崔休示意,后者立即开始询票,自第五席的孙绍依次向前, “今有崔,高,盖,吕,陈,五家联表庆氏弟子庆云为檀宗第三十九代檀君。 不知孙祭酒可愿惠允?” 孙绍早有魏王授意,不过做个顺水人情而已,于是抱拳应道, “庆师侄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孙某自然赞成!” 崔休唱票,“允一。” 便又去问庞修。 庞修将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 此后苏七间代苏家表态自然是允, 而张远游也不出意外地否决。 崔休唱出,“允二否二,未决!” 张远游那两撇八字胡再次飞起,满脸嘲弄地望向庆云。 谁知庆云非常淡定地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笺,递给崔休道, “今日五祭酒虽然只到场四人,但是田祭酒却也带来了亲笔信表明态度。 崔师兄,可请崔氏门主,华阳先生,以及在场诸位验看笔迹,判定此票是否有效。” 崔休应诺,唱道, “田锡龙祭酒,寄笺允议。 待诸家主鉴定笔迹签章。” 张远游和庞修瞬间脸色煞白! 他们只道是魏王对于隐居的田祭酒毫无影响力,所以田祭酒才没有出席今日的宗门大会,却哪里猜得到庆云与田锡龙早已相识。 庆云讨到信笺却劝阻田祭酒与会,本就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在孙家手中稳得一票,这是魏王的贺礼, 而苏张两家历代不睦,总能取得其中一票, 若是其余两家都不支持自己,他便可以手中先捏着这一票,以观察是否有其他势力妄图左右檀宗内务。 张远游和庞修自以为算计精妙, 先利用折袖在门派内边缘人的现状挑起混乱, 又请来齐罗“考教”庆云武学, 最后再利用手中的两票否决庆云檀君身份。 可是万万没想到,这星,三三,天元的连环杀招居然被庆云硬抗了下来, 安抚折袖,力战齐罗,淡定唱票, 竟然让己方算计尽数落空,一败涂地。 那封田祭酒的信笺崔休也向张庞二人做了展示,这笔记印签自然是真货。 当崔休最终唱票, “允三否二,诀议! 檀宗第三十九代檀君, 庆氏,庆云!” 张远游终于知道自己大事已去,转身欲走, 可身后檀宗弟子却纷纷拔剑,将他逼住。 这时候庆云若再下令将张远游擒下,自然已是明正言顺。 可是对面来宾席里,庚七腾然暴起,将杯一摔, “慢着! 张祭酒还有另一重身份,乃是我斩蛇山庄天奴癸十。 斩蛇山庄的人,由不得你们私刑处置!” 随着他的摔杯号令,宾客席呼啦啦站起一片, 甚至在檀宗坐席里也稀稀拉拉走出几人,站到了张远游身边。 虽然这里是檀宗主场,终究是檀宗人数占了优势, 可若是檀君就任大典以如此闹剧收场,檀宗这个名号也将在江湖上沦为笑柄。 穷奇也是斩蛇山庄的凶奴,但他与庆云五兄弟交好,此事情斩蛇山庄上下均悉,因此今日的谋划并没有通知他参与。 但是此刻斩蛇山庄的伏子尽数站起,他若还坐在那里也有些说不过去。 于是他向华阳先生递去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缓缓站起。 后者自然会意,就在马喆先身形未稳之时,一道轻如鸿羽,却暗藏雷霆的剑风便向他逼了过来。 下书吧 穷奇大喝一声,“不好!” 他舌绽春雷,将庚七方才那句蛮横无比的宣言尾音直接截断, 随后便纵身便走,陶弘景则衔踵疾追。 两个人口中呼喝不绝, 什么“天地无用”,“神魔乱舞”地吼个不停, 也不知道都是何等惊人的绝学。 但二人过处剑风飒飒,树折棚塌, 这渐去渐远的动静倒着实是声势骇人。 第八十八章 镔铁锋鸣凡刃断 浑水汐落顽石出(下) 华阳先生与穷奇这对活宝演的这出戏,心明者自清, 在场诸人也并没有多少希望这些老一辈的人物被牵扯进眼前的风波里。 斩蛇山庄此次发难,似乎是以庚七为首, 这在庆云心头也留下了一重隐忧。 众所周知,斩蛇山庄的四凶奴中有一名檀宗高手,相传还是其中排名最前的混沌。 只是剑奴在山庄中大多不以真面目示人, 尤其是那些顶尖的存在,他们投靠斩蛇山庄多半各有难言之隐,并不想被人看破面目。 张远游身为斩蛇山庄天奴癸十,今日若非是被庚七叫破身份,檀宗诸子尚都被蒙在鼓里。 那么凶奴混沌真身究竟是谁,今日是否在场,真相仍不明朗, 庆云总觉得如芒刺在背,不敢放手施为。 以张远游檀宗五祭酒之首的身份,在斩蛇山庄只能排到天奴的末位。 那位混沌又将是怎样的存在? 庚七见庆云面上阴晴不定,仿佛没了主张,正想出言嘲弄,却忽然自身侧挤过来一人。 “庚七,我们上一次好像打得不甚尽兴。 要不要,今天再比划比划?” 庚七转头一瞥,见来人正是刘赢, 冤家相见,分外眼红, 真是羞从心头起,愤自胆边生。 他怒喝道, “你这竖子! 我今日有正事要办,不想与你计教, 你且退下! 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刘赢根本没有用正眼去瞧那庚七,只是嗤之以鼻, “手下败将也敢充大。 就你这点斤两,来闹檀宗的场子,就不怕反沦为笑柄么?” 庆云的脸上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 当他听说了庚七将代替剑宗与会的消息,便将之知会刘赢。 若是庚七有所异动,由刘赢出面弹压才算是脸打得最痛。 江湖事自有江湖规矩。 檀宗今日若是被剑宗闹了场子,自然是灰霉土脸。 但如果剑宗掀起的这场闹剧被一名独行小字辈弹压,那可就是大大折了斩蛇山庄的锐气。 所以庆云便拜托刘赢在必要的时候死磕庚七, 他们之间有私人恩怨,庚七碍于辈分也不可能找他人助拳。 上次庚七虽然输给了刘赢,但是所有人的结论都是刘赢年轻气盛,好勇斗狠,以命相搏致使庚七生了顾虑,这才落败, 若是论到剑术根基,得到剑宗秘传的庚七不知道高出刘赢几个级别。 所以庚七此时面对刘赢的连番挑衅,也是动了真火,挥剑越入场中,戟指喝道, “罢,罢,罢! 便顺手收拾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儿, 也耽搁不了多长时间。 只是今日是你求死,可莫要怪我剑下无情了。” 刘赢仍是将鼻孔翻在天上,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狂笑下场。 他自然知道二人真实水平的差距,在心底里哪敢对庚七有丝毫小觑? 只不过是挟着上一战的余威,以此挑衅,存心激怒庚七而已。 “竖子出剑!” 面具之下,庚七须发皆张,显然已是怒极。 刘赢并没有准备跟他客气, 当日斩蛇山庄一战,刘赢对庚七礼数有加,第一剑用的是问礼招式, 而庚七则是不依套路,粗鲁地反砸回来。 今天刘赢有意挑衅,起手便学了庚七当日的倨傲,挺剑中宫直近,毫无套路地一阵狠砸猛劈。 当日一战是庚七毕生之辱,他此时怎能不知刘赢意图? “你这是自寻死路!” 庚七的面具遮住了狰狞面容,但是他的剑招却无遮拦。 忽有狂风起! 大风若怒既为狂! 这一次庚七不再试探,出手便用出了杀招。 刘赢那几道毫无章法的劈砍,卷入狂风之中,就像是山岚扫落叶,瞬间便被吞噬。 “竖子,你难道妄想自己会有胜算吗?” 庚七得理不饶人,步步紧逼。 他虽然动怒,但这一次却也把刘赢当作了真正的对手,一招一式,绝无半分松懈。 刘赢的剑气散乱,在庚七的压迫下微若游丝, 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有那么一根银丝飘过庚七的眼帘。 剑风虽细,剑华却灿若星辰, 庚七的眼睛也随之微微眨动了一下。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区区一叶障目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三招!” 一俗一道两名青袍人并肩挂在城墙半腰,俯瞰校场, “这庚七以为自己这次没有小看我那徒儿,可他其实还是轻敌了。 如果他上手全力取守势,伺机反击,那么和小徒还有一拼。 但他若是现在这般起手抢攻,正是西宗最乐见的对手。 走不过三招,那庚七的一世英名便要彻底毁咯!” 道装人叹道, “你倒是会教徒弟, 只不过调教了半个月,他便可以打赢庚七。 这样比起来,贫道可就不如你咯。” “牛鼻子你不要揶揄我, 实是我那徒儿自身天赋异禀,他日成就恐怕未必在你之下。 几十年后,这个江湖,就是我西宗天下咯。” “那也未必,我觉得檀宗那娃儿倒是有希望和刘赢一较短长。” 这会儿闲聊的一对儿老不修,自然就是方才做戏遁走的穷奇与华阳。 他们在这里悠哉游哉的讨论着战局,场中却已经分出了胜负。 西宗剑意,擅后发攻敌之弱。 庚七的狂风虽劲,比起当日在斩蛇山庄密织的风墙更有压迫感,但是却不如当日那般从容致密。 在他蛮横激进的剑意里还是存了些许的小瑕疵,只是在这样高速的招式转换中应该没有几人拿捏的住。 刘赢自然不是到达那种境界的数人之一, 于是他只能取巧。 他故作不经意地让自己的剑势被对手冲得散乱,其实却是有意借庚七的磅礴气势布局。 那看似巧合的一叶障目,便是刘赢的伏笔。 就在庚七眨眼的那一个刹那,方才还是颓败如残叶落英的剑意忽然一振, 如山岳般耸起,又如山岳般压落, 压落处正是庚七方才那片刻犹豫留下的一丝空挡。 刘赢利用剑身光影效果的影响,将庚七的破绽撕得更明显了些,恰好是可以被他利用的程度。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庚七发觉刘赢变招时,已是慢了半拍。 但他毕竟是剑宗宿老,此时仍不露败相, 掌中三尺青芒剑意陡变,如灵蛇般一箍一箍地向刘赢的长剑缠去。 刘赢这一式泰山压顶招已用老,一旦被庚七的“腾蛇”缠住,硬要去比拼剑术细节上的修为,那他可是万万没有胜算的。 可是刘赢居然仍没有半分变招的意思,只是口中淡淡吐出四字, “不长记性!” 庚七仿佛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顿时一片煞白。 》》》》》敲黑板时间《《《《《 时至今日,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一个关于古印度历史的真相已经很少被人提及。 早在二十世纪之前,几乎没有人认为印度是一个可以与巴比伦,埃及并提的“古国”。即便是被奉为印度上古史双璧的两大史诗《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也都是在公元前三世纪才开始逐渐形成口述版本的。 但是在1921年,哈拉帕文明的大发现,一下子把印度的文明史提高了数千年,在全世界都掀起了一股印度热。该文明的中心期在公元前2000年前后,产生了基于青铜器,陶器的农耕城邦。当时印度正处于殖民地时期,印巴还没有分治,因此才将印度河文明归入泛印度的概念。事实上,古印度文明的核心区域在今天的巴基斯坦,和印度国的关系并不大。中天竺与南天竺的历史,充其量也就能和三韩日本等量齐观。至少半岛历史从商周之交箕子出关就开启文明史,文字史了,而恒河流域文明.asxs.是《长阿含经》里提到的十六雄国时期(起于约公元前四世纪)。 这股印度热当时也席卷了新文化运动下的中国。新文化运动是一种进步思潮,但是其“反传统,反孔教,反文言”“拥抱西学”的态度在细节处也免不掉有一些极端。某些我们耳熟能详的文坛巨匠甚至喊出了废中文改用拉丁字的口号,可见当时的思潮是如何矫枉过正。这个时候大量西学不分良莠的被吸收,用来攻击传统文化。比如现代白话文东洋起源论,中国文化印度起源论都是这么来的。当时以胡适,郭沫若为首的一批文人,先后提出了华佗印度人说,墨子印度人说,甚至孙悟空印度起源说。这里我不是有意攻击这些文坛巨匠,只是对那个时代的一些荒谬现象做出总结。根据麻沸散用到曼陀罗花便判断华佗是印度人,根据墨翟的发音以及苦修的主张就附会墨子是印度人,以此体现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反转,其实与哗众取宠无异。 话扯远了,我们再回到哈拉帕文化。在当时看来,这的确是了不起的考古发现,它的高光时间比中国的商朝还要早。但是我们又要再次提醒各位,商,是一个朝代,一个国家。哈拉帕是一个文化圈,它应该对标的良渚,裴李岗这样的文化古城邦遗址。哈拉帕文化和良渚大约同时代,晚于裴李岗。文明程度也没有领先,大家可以自己去比较良渚古城的城邦排布,陶器工艺水准,农耕技术。中印同期文化各擅胜场。我们在做文明横向对比的时候,应该精确对标,不能搞双标。别人捧出城邦文化,我们非要端着国史文化去比,中华文明是自商朝始吗?这个逻辑很滑稽,然而好像我们自己也已经对此淡然接受了,这都是“新”(xi)文化遗毒。 接下来我为大家简单讲一下印度的两大史诗,让大家快速了解一下印度上古史: 《摩诃婆罗多》,讲的是熊猫族(Pandava)和巨鹿族(今译俱卢族)争夺中国的故事。(中国,既中天竺,和古中国,古日本对中国的定义类似。)巨鹿族的首领持国(与持国天王的持国同名)有一百个儿子,大儿子号称无敌,战功赫赫。但是在巨鹿大战中,无敌的99个兄弟全部战死,最后他本人也被迫躲进湖水用芦管呼吸。但是熊猫五兄弟还是发现了无敌,把他拉出来KO了。无敌的族人为了报复,夜袭熊猫族营地,熊猫族也因此损失惨重。熊猫族五兄弟的长兄因此大彻大悟,去喜马拉雅修道。而熊猫族则在中国地区繁衍了下来,其首都天帝城,据考证就是现在的德里(德里新城既新德里)。 德里这个名字,是根据公元前三世纪一名叫帝禄(Dhillu)或者帝利(Dili)的君主命名的。口口相传的两种拼法,无非利禄。根据时间判断,这名帝王也应该是熊猫族人。 《罗摩衍那》,讲的是观自在(罗摩)和魔王罗波那争斗的故事。魔王罗波那十首二十臂,勇不可当,最后被罗摩的盟友神猴哈努曼干掉了。哈奴曼神通广大,征服了南印度和斯里兰卡。 为什么当年胡适先生说哈奴曼是孙悟空的原型呢?因为史诗中神猴曾经变猫……这是不是神逻辑?我就不明白了,难道中国古代神话没有神猴吗?宋玉告楚襄王:有玄猿超腾往来,龙兴而鸟集。(《刘向?新序》)《吴越春秋》有袁公通人语,授剑越女。这些不是神猴吗?为啥要把神猴和印度强行做了关联?(插一条题外话,另有一说孙悟空人设源于无支邪。有关无支邪的传说起于唐代,而那条所传甚广甚至被某百科引用的《山海经》出处实为伪典。翻遍《山海经》也是找不到无支邪的。无支邪传说在文献中出现时代比哈奴曼晚了很多,并不能作为否定西来说的反例。) 孙悟空的形象其实是越人形象的影射,我们在此先不多做纠结。但是印度这两大史诗情节,什么巨鹿大战熊猫族胜出,魔王罗波那多首多臂,我怎么听着感觉那么像黄帝战蚩尤呢?好了,我可不想碰瓷儿什么印度史诗出中国的说法。但是我国《尚书》,《左传》这些记有上古大战的文献成书年代肯定比那两本印度史诗早。 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这两部史诗成书时(前三世纪),在印度次大陆上生活的并不是现代印度人,而是以蒙古人种为主体的上古民族。中印两国之间到底有没有文化的相互渗透,借鉴?那也是一定有的。至于一些文化符号的真正本源,就只能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畅想中文网 *特别备注 这条备注是有读者私信我以后添加的。Panda一词在英语中是外来语,借鉴自法语。法语语原未有定论,目前最权威的说法是来自尼泊尔对小熊猫的称呼。所以北天竺地区,正是将Panda-熊猫建立连接的语源地。 第八十九章 神功有瑕求斧正 宿债无头问根由(上) 腾蛇的剑势已经将刘赢的长剑完全锁死,但那毕竟只是剑势。 三尺青锋挺且直,终究是不能打弯的。 所谓锁死,也只不过是封死了对方剑势变化的角度。 但这一点对于刘赢来说又有不同, 他的佩剑,是一柄软剑! 剑的变化虽然已经被截断了,可是刘赢将手腕一抖,力道侵入剑体,整个剑身便如灵蛇般扭动起来。 他手中的剑,才是真正的蛇! 毒蛇! 一条会吐信的毒蛇。 这条纤细的小蛇在巨蟒缠身的缝隙中左摇右摆,强行挤出数寸, 蛇头轻晃,一朵剑花绽放在庚七胸前。 其实庚七对刘赢的钳制十分有效, 如果刘赢用得是一柄普通的剑,此时可能只有撤剑认输一途, 即便他使用的是一柄软剑,却也难再有寸进伤及庚七。 但就是那柔孱孱软绵绵毫无攻击力的剑风,在庚七胸前划了这么几划, 这位衣着考究的剑宗高手加身绸袍终于还是架不住锋锐,前襟被切作数片逐秋风而舞。 双剑相交,四目相对,场面死一般的寂静, 两片虬结的肌肉和浓密的匈毛在众人眼前解码。 胜负已分? 虽然在场有许多高手都知道庚七并非是输了招式, 可是眼前这副狼狈形状…… 那些看热闹的吃瓜群众自然是以为他吃了大亏,全靠刘赢留手才侥幸捡得性命。 庚七怒不可遏,银牙欲碎,正想推开刘赢的剑继续再战。 一根铁拐,铮地将双剑压住。 眼下场中辈分最长的崔灵和崔老爷子亲自下场将二人打断。 “二位,今日是我檀宗盛会。 若是你们想要解决私人恩怨,不妨改日换个地方再约。” 这话说得漂亮,看上去是在情在理,不偏不袒。 可是庚七的气焰却被已被尽数压灭,战斗若在此时结束,他这狼狈形象传将出去必然又是一番奇耻大辱。 吞噬小说网 但他若不想和檀宗彻底撕破脸,也实在找不出什么借口继续打下去。 今日毕竟是檀宗的主场,真得要放开了斗起来,斩蛇山庄是必然讨不到便宜的。 庚七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甩袖离席。 他这一走,那些斩蛇山庄的帮凶先是面面相觑地愣了一阵,随后也只有灰溜溜地陆续退场。 庆云忽然回头道, “张祭酒,庞祭酒,拜托两位替我送一下斩蛇山庄的客人。” 檀君诸子一片愕然,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两人明显是斩蛇山庄的帮凶啊,怎么说放走就放走呢? 只有城墙上独坐的陶弘景不住点头,暗赞这小子格局大气。 若是在今日处理张,庞两位祭酒, 二人在门派内师友派系也是颇为繁杂。 行凶者齐罗在逃,在凶手缺席的情况下取证答辩,难免是一场口舌内讧。 而此刻将他们和斩蛇山庄的人放了出去,他们当然不会再回席上, 稍后檀君加冕时他们无故缺席,这叛出宗门的罪名多半是要做实。 如此一来,往日门中师友也会找时间找机会表态割袍,届时再处理这两人就不会引起太多反弹。 庆云与魏王早已议定,将会在檀宗大会后投贴拜访斩蛇山庄, 此时将张庞两人放回去,拜庄的理由也就更加充分了。 能带着兴师问罪的名头去投贴,底气也自然不同。 等到斩蛇山庄的牛鬼蛇神都已远去,崔灵和神色似乎颇有不悦。 毕竟今日是崔家死了人, 他作为家主,对于庆云将张庞两人放走这件事,多少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庆云却酹酒承诺,檀宗英灵不枉死,必予真相与交待。 庆云言辞恳切,字字铿锵,又为他提升了不少人气。 檀君的归属至此终于算是板上钉钉,再无争议了。 门人尽欢,宴席歌罢, 登门拜访之人,直至深夜仍然络绎不绝。 根据访客身份不同,瓠采亭,殷色可,小龙王甚至华阳先生,也都跟着轮流作陪。 眼看过了二更,大家正以为不会再有人来了,院门处却又传来了敲门声。 殷色可开门看时,却见是二人四狗,苏师姑一家全都到了。 庆云早就想和苏七间深谈,此时见她主动前来,倦容一扫而空,忙将他们请进门来。 苏七间是长辈,华阳先生探头望了望,便也主动加入了群聊。 苏七间和折袖这对夫妻都不善言辞,谈话多是开门见山直入主题,倒是合了庆云的心意。 她先谢过宗主白天对折袖的照拂,然后便主动谈起了苏七弦这一月来的行程。 苏七弦随陈道巨上嵩山,七间也是知道的, 当时二人行色匆匆,明显是受了某些消息的蛊动。 但对其中细节,七间所知也是十分有限。 当七间又听庆云讲过了空空空空对檀宗的算计,对他的结论却不完全苟同。 “就凭他一个人如何做得出这么大一个局? 在他背后一定有一股大势力帮他策划。 你说那空空空空被檀宗神秘高手所杀,而那人又对天宗表现出友善。 很可能是天宗见空空空空事败,怕惹麻烦上身提前暴露,影响刺驾行动,主动断腕毁灭证据链。 以空空空空的身手来判断,这名神秘高手至少也是祭酒,家主的身份。 五祭酒现在看来已是不可能了, 诸家主…… 我看只有一个人才对得上目前所有人设。” 庆云见苏师姑这么快就分析出了答案,兴奋地问道, “谁!他是谁?” “就是斩蛇山庄的混沌啊! 斩蛇山庄与天宗互有勾结,已不是秘密。 檀宗门人若论深不可测,神秘如斯, 便要首推庄中凶奴混沌了。” 苏七间说得起劲,庆云的心却已凉了一半。 她的分析自然在理,可是那混沌究竟是何方神圣,也没人知道啊。 好在华阳先生出言安慰,拜庄在即,届时也可一并向宋王讨个说法。 混沌的身份,对别人是秘密,但那斩蛇山庄庄主宋王刘昶却必然是知晓的。 只是此去拜庄亦非好会,需要挑几位可靠的檀宗好手作陪。 折袖立刻主动请缨,愿意陪庆云走这一遭。 在檀宗长辈里,庆云真正相熟且可信任的人其实并不多, 折袖若是愿意随自己同去,自然是求之不得。 但是作为晚辈,庆云也不免半推半就一番,关心一下折袖的伤势以及师姑的身体。 折袖对于皮外伤自然不会在意,他倒是对七间的情况颇为担忧。 因为怀孕的关系,七间已经停药许久,生怕奴尸的毒素会对胎儿发育产生影响。 偶尔功邪发作的时候,七间也只能靠意志强撑过去。 今日众人见过齐罗的惨状,知道这功法走火时的痛苦不是常人所能忍受,便不免也为七间担心起来。 华阳先生欲言又止,如此几番,终于还是打定主意问道, “贫道有个提议,也许有一些唐突。 但是苏女侠若此时无法用药,总也要有方法应对功邪才是。” 第八十九章 神功有瑕求斧正 宿债无头问根由(中) 苏七间邪魅一笑, 她的面容僵硬毫无表情,但是略微抽动的嘴唇和盈盈的目光,还是能让人感觉到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华阳先生但说无妨。 当日我功邪发作,险些丧命,全赖先生妙手方得残喘。 对于先生的人品手段,妾身自是信得过的。” “贫道是想深入了解一下这套功法, 如何修炼,是何作用,有无成功先例, 为何檀宗有这么多人甘冒奇险修习此法。 若是可以从根本上找出这套功法的问题,不但可助你克服功邪,届时在武学一道也必然更有精进。只是……” 苏七间听到这里,已经明白, 陶弘景这是怕眼前檀宗诸人误会他觊觎宗门秘法。 七间修习的这套功法,自然是檀宗秘传的玄奥法门, 门派终究有别,当时的江湖对此还是相当看重。 苏七间见他为难,索性便接过话头,替他说了下去, “这事情妾身却是做不得主。 我所练的这套功法是檀宗秘传的呼吸吐呐法门,据说对发力以及速度的瞬时提升有奇助。 tsxsw.la 当年檀石槐大君便是籍此功笑傲关外。 只是这套法门有个缺点,在行功时面部的血液流动会受到影响,呈现青紫之色。 檀石槐大君所谓‘紫气东来’的名号,便是因此得来。 自古门中修习此法者必须经过宗主或者五祭酒首肯。 当年齐罗就是因为偷学了这套功法被看破,最后不得已退出宗主竞争。 檀宗对这套功法看得极重,因此是否可以向先生口授, 一切还须由檀君定夺。” 七间美目流转望向庆云。 庆云心中苦笑,原来这宗主的职位就是用来背锅的呀。 不过他心中明白,苏师姑做得并没有错, 将本门秘笈向外人公开,这口锅她背不住, 只能由他这个新任宗主来背。 于是庆云点了点头, “无妨。 吐呐一道,华阳先生乃是大家, 如果他愿意斧正此功,对我檀宗说不定倒是一桩好事。” 苏七间见庆云允了,便将那套吐呐法口述,又复讲解了一遍。 陶弘景听得仔细,时而低头沉思, 等到七间说完,他忽然问道, “除了檀石槐,贵派是否还有人将此法修到大成?” 七间点头道, “自然是有的。 本门王氏家主王敬则所修习的紫霞神功,其实便是同一套功法。 我也曾经向王紫霞讨教过功法上的一些问题, 但可能是因为王敬则生而紫胎,天赋异禀, 我所碰到的凶险,他都没有经历过。 所以并没有从他那里学到什么有用的经验。” “嗯,这套吐呐功夫主要走的也是瞬间提振气血运行的路子。 血液将阳气运送到全身,为瞬间爆发提供可能。 但是功法对于气血在面部脉络的导引似乎有一些问题,会造成淤紫,肿胀,压迫经络产生痛感。 那王紫霞可能是在出生时就遇到了同种问题,所以在生长的过程中经络产生了适应性变化。 但是眼下要解决苏女侠的问题,就要从气血运行的路径和顺序做文章,降低行功对面部产生的压迫。 贫道也需要试练一下,才能找到其中关键。 庆宗主,苏女侠,事出从权,望勿见怪。” 当世武学大家,于吐呐一道最有心得的,自然首推陶弘景与觉法二人。 庆云信任华阳先生的人品,知他没有必要贪图檀宗这些不成熟的功法路子,便也无可不允。 庆云之前在兰若寺经觉法指点,略微碰到了一些吐呐导引的门槛,但毕竟涉猎不深,这时便趁机与华阳先生,苏七间交流起修习吐呐法的好处, “我曾经听兰若觉法大师说起吐呐的一些基本原理。 主要是通过吐呐,冥思和感知产生对气,血,精,神的引导。 从而产生极限爆发或者增益。 我本以为这种修习都应是有益的, 今日听来,这其中似乎还有些许凶险。” 陶弘景捋须笑道, “何止是些许的凶险? 气血,精神,乃人之根本。 调节得恰到好处,可以增益其所不能。 但是若调节不得当,也难免会有性命之虞。 晋代练气士喜服五石, 以钟乳,紫英,琼英,石磺,赤石混合。 这五石散的功效可以令人浑身燥热,血液运行加快。 但是以药力催运气血,不利静心冥想,因此血溢黄庭而暴毙者比比皆是。 (血溢黄庭,今谓脑溢血) 后来道家主张清净,弃药石金丹这等旁门左道,专心静养内丹。 内丹对人体的调节没有那么凶猛,但也并非毫无凶险。 曾经有一名练气士,自创了一套极了不得的功法, 可以将肾精(肾上腺)瞬间提振,血行同时加速,人的力量速度可以在一定时间内提升至筋骨所能承受的极限。 可是他练功日久,发现督脉(背部脊椎经络)出现严重壅塞, 气血与经络夺路产生幻觉(压迫迷走神经), 再加上肾阳过盛,时常邪上脑,思彼淫事,几致疯癫。 他为了压制走火入魔得风险,毅然为自己去势,却也成了一代大家。 只是那套功法,便再也没有人敢碰咯。 但是正因为他的失败,练气界才出现了任督二脉须相通,以循环化壅塞的理论。 道家所谓易筋洗髓便是以任督贯通为标志的。 能够将二脉贯通者,对气血的运行便有更深一层的掌控, 在同等身体素质下,速度力量都会倍增。” 庆云听得是云里雾里, 他对炁功吐呐的理解,显然还到不了这个程度。 华阳先生似乎也看出了他的迷茫,又接着建议道, “庆宗主似乎对吐呐法门也有些领悟,只是尚不成体系。 我看不如这样, 这套紫霞神功本来就是檀宗秘笈,你我可一同修炼。 在最初的阶段,此功有益无害, 只有日积月累,功臻大成时分,才可能会遇到苏女侠和齐罗所面临的那等凶险。 不过到了那个阶段,贫道应该也已经想出些办法,规避此节了。 贫道与苏家交往日久, 在苏女侠练功入邪之前,曾经见识过这套功法的玄奇。 此法路数奏得也是玄门正宗,不在我道家秘传之下。 以庆宗主的天赋,若能得功法圆满,来日必可登宗师之阶。” 第八十九章 神功有瑕求斧正 宿债无头问根由(下) 送别七间夫妇已是夜深, 但庆云谈兴未尽,陶弘景只得又讲解了一些吐呐练炁的心得。 目前陶弘景的修为,已经到了以冥想代深眠的境界。 胎息冥想如人之泰初,是最有效的休息方法。 庆云听说,便也对此生了兴趣。 陶弘景倒也没有拒绝,只是耐心引导, “入胎息,归元婴,其实并不需要多么精深的修为, 这只是一个顿悟的过程。 有的人初试冥想,就能掌握到这种状态, 有的人穷尽毕生都无法入此境界。 每个人在初生的时候,父母所给予的阴阳二气最为纯粹。 (两条染色体)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的一些部位二气浑浊,就会出现一些问题。 气浊则癌生,癌生则病萦。 时常进入胎息状态,让二气重温清明,本身就是防癌去病的最佳养生方式。 对胎息的领悟,与武学造诣无关。 比如说贵派的王紫霞,那就是一位神人, 天生便可自窥元婴,是修习内丹上好的苗子。” 庆云一边听着华阳先生的讲解,一边慢慢闭上眼睛,感受着一呼一吸间的气流变化。 月华如流水,将庆云包裹在静夜中的这方天地里。 周身微凉,也不知是清风还是涓流, 庆云仿佛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大鱼,徜徉在无光的海底。 那是心灵纯净者的冥想世界, 没有樊笼里的光怪陆离,红尘中的酒色财气, 只有无边的空蒙,如人之泰始。 庆云感觉身体前所未有的放松, 在这个空蒙世界里,他可以毫无束缚的运动, 如游鱼,如蝴蝶, 行进自如,腾挪随意, 每一个毛孔都可以畅快的呼吸…… 这里是一片绝对自由的天地,但是却只有他自己。 极目远望,尽是虚无, 纵声而呼,不闻回响。 这里没有时间的参照物,前一刻与后一刻的视界完全相同, 转瞬,永恒,都没有意义,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恐惧感渐渐浮上了庆云的心头。 他入了冥境,却如何才能出去? 冥想的境界就像是梦境, 无论他如何上下翻飞,撕心裂肺的呼喊,却都无法挣脱出这个世界。 陶弘景就坐在庆云身边为他护法,见庆云额头微微见汗,便以为他与初次尝试冥想吐呐的大多数人一样,心魔太盛,无法入定。 于是他将右手贴住庆云脑后玉枕,试图为庆云导引气息,助他平复。 人们常因为各种欲障杂念的牵绊无法真正进入冥想, 就算进入了,也无法在那种死寂里沉浸太久,便会再次被心魔拔出。 对抗心魔,本就是入定的最大烦恼。 有些人因为长期与心魔抗争,靠意念死守冥境, 最后反而梦醒不分,混淆了现实与意念的界限,变得疯疯癫癫。 所以入胎息,窥元婴这种事情对天赋的依赖度非常高, 没有天赋还要勉力施为,其中凶险无异探骊龙之穴而求宝珠。 像庆云这样一入鸿冥便无法自拔的情况,就算是陶弘景也从来没有遇见过。 庆云自小随师傅过得便是避世隐居的生活,本来就没有什么高远的追求, 后来忽然得知父亲因刺驾身亡,这才北上求证。 当他了解了那场政治倾轧的背景以后,就对高处这些龌龊事十分反感, 什么檀君也好,华虏也罢,在他心里都没有身边的朋友重要。 庆云此刻深深陷在梦境之中,寻不到出路, 他几乎快被这压抑孤寂的泰初境逼疯了。 于是他闭上眼睛挺起凶堂,打开四肢仰头呐喊, 就像是一只领地受到挑战的猩猩, 那是在表达最后的愤怒,表达战斗的决心! 就在他咬着牙重新张开眼睛的时候, 他忽然感觉到世界远处似乎漂浮着两道微光。 那些光线异常微弱,在这无边的黑暗里,也需要眯起眼睛仔细辨认。 一团是绿色,一团仿佛是紫色。 心魔,终究还是来了。 “那个,瓠,师姐?此间简陋局促。既然来了客人,不若移步去前院一叙?” lingdiankanshu.com “不必了!既然你不肯说出他的去处,还有什么好聊的?” 两道细如蚊蚋的声音钻入庆云耳孔, 庆云却如遭雷击,浑身为之一震。 瓠师姐,殷师妹? 这时她们初见时…… “你是保义密谍!给我杀!” 虽然不确定是那里传来的声音, 但是保义密谍这四个字一入耳,庆云便知道是瓠师姐有难了。 他立即向绿色光芒隐现处扑了过去, 那道光芒很远,即便此时他可以自由翱翔,但也不知是否能够及时施以援手。 “绑了这妮子,要挟苏七间!” 张远游的狂笑声在空间中激荡。 殷师妹,也有难! 这! 庆云顿时心绪不宁,变得焦躁起来。 他并不是没有做过选择题, 当初是否随瓠师姐北来, 是否带殷色可一同上京, 是否要在报德寺对元宏动手, 是否出任檀君,争取为门派平反…… 他做过许多的选择,很多大选择,能够影响许多人命运的大抉择。 但是他从来没有做过眼前这种没有正确答案的选择…… 庆云一旦心神不守,世界便开始了震荡, 喊声,杀声,风声,啸声, 各种杂音纷纷响起,摩擦着庆云的耳鼓。 漆黑的天幕也看不出是否出现了裂痕, 但是庆云却能感觉视野内明显的扭曲, 这个世界正在崩塌! 被心魔强行将梦境崩解,并不是一个成功的开始, 轻则内伤,重则入魔。 庆云并不了解这些,更无法控制心底的焦虑。 就在他六神无主的时候,忽然感觉玉枕一暖,仿佛是被什么力量在后颈一按,心率瞬间平复了些许。 他猛回头,伸手探出,竟然摸到了一堵墙壁! 不,不是墙壁, 圆形的,那是柱子, 是一根柱子,被暖流包裹的柱子。 当他的手触碰到柱子的那一刻,一柱庞然大物瞬间被点亮。 永夜的深海,定海的神柱,高不见其顶。 神柱的底部被一条石龙牢牢地抱住, 沿着龙口昂起的方向,似乎还有许多弯弯曲曲的纹路延申出来,爬满了粗壮的柱体。 有的纹路已经亮起,有的仍有些模糊不清, 那是,龙纹? 硕大而醒目的龙纹似乎有九道,一匝一匝,盘旋而上, 龙首的篆字如磨盘大小,依稀可辨, 梁,陈,魏,东,西,齐,周,随,唐…… 这是,国号? 可是除了魏国,其他国号今世并不存在啊? 庆云完全搞不懂状况,却又瞧见那些大型龙纹缝隙里还藏有许多道细小些的龙型纹路, 小龙额头虽然也有字迹,却并非都能看得清晰, 倭,新罗,百济,伽耶,万春,汉,剑浮沙, 还有……什么西哥德,亚美尼,香巴拉…… 这些应是一些番邦的名字吧? 前面几个他好算还听说过一些, 后面的那些,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敲黑板时间《《《《《 上一节我们简要的讲了一下印度上古史,那么今天主要就说一说十六雄国。 这十六雄国的提法,其实是在《长阿含经》当中记录的。讲得是佛陀时期印度列国纷争史。其时天竺以十六国为大,尽管十六国在细节处尚存争议,但已经形成了习惯叫法。我们通常将这个时代作为印度信史的起源,原因有二: 一是十六雄国既佛陀降世时期,有大量语录体的经文可以证明印度当时诸侯林立的状况。 二是这个时代的考古证物也比较齐全。 所以虽然印度历史基于经文,史诗,口口相传的故事,年代断定很困难,但是通过考古实物断代,还是能够基本复原这个时期风貌的。 由于篇幅原因,这十六雄国我们也不能一一细讲,只挑一些重要的,有趣的知识点和大家分享。 十六雄国在经文的记录上是由东自西抄录的,为什么以东为尊,不知道。极东的一国在今孟加拉附近,和中国古代是有商道相通的。这个国家,也就是十六雄国所记第一国,名为昂甲(A?ga,古译鸯伽)。其次为势力最强的摩揭陀,也是后来幼龙,观自在,孔雀,三朝前身(柯黎朝其实就是摩揭陀)。与摩揭陀并立四强国的还有阿凡提(Avanti,古译阿槃提),八刹(Vatsa,古译跋蹉),绞杀罗(Ko?ala,古译拘jiao萨罗)三国。 对,确实有一个叫阿凡提的大国,这个国家与本作中出现的波西国在地理位置上毗邻,是一个内陆国家。为什么特别提到这个国家?不只是因为他的名字叫阿凡提,而是因为我们所谓的极乐净土,就是指的这个国家。其王扑落吊打(Pradyota,古译普罗调陀)所建立的王朝又被称为“prthivim bhoksyanti”,既极乐净土。阿凡提是最早皈依佛教的大国之一,在汉传佛教里,极乐净土这个概念和香巴拉/香格里拉(既极乐世界)有所混淆。公元十二世纪后,佛教在印度已经绝迹,这片被婆罗门外道占领的乐土,自然就更没有人提及了。 在阿凡提国以东有一个国家是歌手阿杜所向往的地方——车底国(Chedi,古时候也叫车底,拉丁对音传拼音也是车底,这是怎么翻译都逃不了了)。在史诗《摩诃婆罗多》中也提到了这个国家,它是巨鹿国(Kuru,旧译俱卢国)的盟友。对,巨鹿国也是真实存在的王国,而且他们的历史悠久,早在公元前十四世纪雅利安人入侵南亚次大陆的时候,该部落就已经存在,而且是奋起反抗的十王之一,结果在十王大战中败北,将大片土地让给了雅利安人(典出《梨俱吠陀》,这本口授书虽然断代课题还未完全解决,但是一些有传续性的名词还是可以对应的)。 那么曾经战胜巨鹿族的熊猫人又去了何方呢?这支部落在抵抗雅利安人入侵时期,也曾经参战,加入本土十王阵营,当时称为潘达族(Pakthas)。这支部落沦陷后销声匿迹,有学者认为他们已经与雅利安人融合,形成了今日阿富汗/巴基斯坦主要民族(PST族,避免涉时,点到为止)。其实根据地理位置判断,《梨俱吠陀》所云潘达族的活跃范围就是十六雄国时期极西剑浮沙国(kambojas,古译也叫剑浮沙)所在地。此处在地理上与中国西域是联通的,东部直面一条比风雷口更易通行的地理走廊——瓦罕走廊。当年玄奘西行便是选择从这个方向出山阙。西方人因为今克什米尔地区在公元前十四世纪就被雅利安人占领,所以想当然的猜测剑浮沙人为现代雅利安人。但是针对这一点连他们自己也没有根据,所用词语都是“probably”之类的推测词。 笔者认为剑浮沙人必然是蒙古人种,这一点从他们的几次迁徙中就可以看得出来。剑浮沙人的第一次迁徙就是公元前十四世纪,雅利安人入侵,当时部分潘达族东进,就发生了《摩诃婆罗多》中记载的熊猫巨鹿之战。至此以后的Kuru国,其实也是熊猫人。剑浮沙的第二次东迁发生于亚历山大东征时期。剑浮沙首当其冲,几乎被灭国,一直到了孔雀王朝时代,这个地区才重新出现了臣服孔雀王朝的剑浮沙部落,为孔雀王朝贡献骑兵力量(此处产阿富汗战马,既汉朝所谓天马)。然而绝大部分的剑浮沙人,则进行了一次跨越南亚次大陆的迁徙,在孟加拉和今印度阿萨姆邦地区建立了一个大帝国(kambojas-pala),还有一部分人继续东迁,在今日柬埔寨(Cambodia)地区建立了名叫Kambuja(公元八世纪)的王朝。剑浮沙大迁徙,是得到印度历史认同的。那么按照这两个目的地的居民状况判断,剑浮沙国的族人就不可能是今日雅利安人。 柬埔寨的梗,下一节我们再接。在这一节的结尾,我想点出的是,剑浮沙国无论如何迁徙,最终都选择了可以直接与中国通商的位置定居。从瓦罕走廊要冲迁徙到五尺道南,说明这支部落一直以来都没有,也不愿断绝与中土的联系。他们本来生活在莘渡姑师第一站,是上古昆仑人西渡的第一批先锋军,到此本作就不再做展开了,系列续作你们懂的。 *这一章的更新速度比较慢,距离上一章更新已经超过了48小时。主要是为了知识点这一块的内容。看到现在,大家应该都比较了解,笔者将一些周边国家历史和中国史结合,打散重排,因此许多提法都是首次提出。但是笔者一定要保证所说内容的严肃性,不能人云亦云,因此笔者的所有论点论据都需要亲自逐条查古籍原典核对,所以才能碰巧指出他人论文里一些伪典错误。查询原典这个工作不只限于国内典籍,如果涉及外国史,那就要查到外文原典。日本韩国越南这些地方还好,他们的本国史都是用汉语写的,读起来也不费力。但是印度的吠陀和史诗就只有硬啃英译版了。一一核对,影响了一些进度,希望各位读者海涵。 第九十章 龙息紫气照真命 剑胆琴心问前途(上) 神柱的触感暖暖的,仿佛是龙息的余温。 庆云忽然感觉一股暖流沿着手臂直接向体内灌了进来,随后他的身体便如充气的皮球一般膨胀。 神柱发出微微的嗡鸣声,周遭的世界似乎也开始稳定下来。 那些喊杀的杂音渐渐小了。 一绿一紫两道光芒也仿佛褪作天边的极光,并没有聚成实体。 庆云脚踏石龙,身体已与龙柱等高,那股热流仍在不停的涌入,但是他的身体已经停止了增长。 他的肌肉骨骼瞬间充血,胀大…… 在这样下去,会被活活撑爆的! 可是他的手掌被那根神柱牢牢吸住,根本挣脱不去。 终于,訇的一声嗡响, 庆云感觉有一股力量自身体内炸裂, 双目一炫瞬间致盲,耳鼓也是磬鸣不绝,抹去了所有的声音。 他的目力还没有开始恢复,但听觉在鼓膜震动造成的内噪慢慢消退后,似乎已经能够捕捉到一些旁的声音了…… beqege.cc 嘣,嘣, 呼,嘘~ 那是…… 心跳和呼吸的声音? 似乎是自己的,似乎又不是。 庆云的视力也逐渐地恢复了, 这个世界,依然只是一人,一柱而已。 难道,是那根柱子在呼吸? 那么心跳呢? 是柱子,还是柱子上的雕龙? 陶弘景望着庆云的脸色,有些诧异, 后者面上一阵绿,一阵紫, 似乎已经对紫霞神功的功法起了些反应。 可是,又似乎有些不对。 若说是行功入定,这样异常的面色便算是出了岔子; 若说他已经走火入魔,但是气息却中正平和,似乎又没有什么大碍。 这究竟是? 庆云并没有看到自己的元婴,但却看到了自己的命根。 他自幼便被陶弘景批了九龙绕柱的判词, (详见《庆云预告番外》) 当时华阳先生告诫陈道巨,他的儿子陈文赞就是一道真龙命格。 为了不让陈文赞作为垫底的龙环,华阳先生借义兴山势为石龙,为庆云定命。 自此庆云的命格巩固,更胜先天元婴, 所以当他冥定入胎息的时候,所感受到的不是元婴而是命根。 这种情况就连陶弘景也未曾遇到, 他此时不敢惊扰庆云,只能以导引自己的炁息探入庆云体内略作安抚。 练炁一道,最忌急功近利, 庆云今日既然是第一次尝试,只要没有走火入魔,哪怕是受些内伤,若能摸到胎息入定的那道门槛,便已经算是大成功了。 虽然庆云知道眼前的神柱可能和自己九龙绕柱的谶言有所关联, 但是华阳先生在他入定前反复告诫: 只有元婴才是真境,一切幻相皆心魔。 那现在自己眼前的,究竟算是什么? 这道魔障,又该如何破去? 庆云记得他刚才问过这个问题: 如果遇到魔障,如何才能破去? 华阳先生当时的回答是—— 遵从本心。 本心? 那心跳的声音,会不是是本心给出的提示? 庆云决定试一试, 他努力地将自己地心跳调整得和耳中律动同一节奏,呼吸也跟随着声音得指引。 渐渐地,他在这片冥想的世界里,再次入定。 心动,呼吸,遵从命格的指引,进入了一方奇异的小世界。 那既不是道家的元婴泰初,也不是佛家的面壁禅定,而是命运星流的某个狭缝。 “嗯?” 陶弘景惊奇的发现庆云体内的气息已经稳定。 他的面容恬静淡然,虽然隐约还蒙了一层淡紫色,但那应该也是紫霞功法修习时的正常现象。 难道他不但成功入定,还窥见元婴,形成了呼吸同调? 一旦达到这个境界,练炁事半功倍, 从此只需冥想,无需睡眠。 许多练炁士一辈子都无法达到的境界,这小子竟然一试既中, 还真是令人羡慕的天赋啊! 翌日清晨,一滴露珠自庆云的发梢滴落,打在他的唇角,有些微凉。 少年的眼睑翕动了几下,缓缓张开了眼睛。 双瞳反射着朝阳,神采炯炯,那气色远胜平日里一场好眠。 “感觉怎么样?” 陶弘景在养炁的时候亦可知微,附近任何微小的动作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所以庆云只是动了动眼睛,他便已经醒来。 “感觉浑身舒泰。 我,我想活动活动筋骨。” “嗯,去吧。” 华阳先生说完,将双目一阖,继续入定,不再理会庆云。 庆云此时精力旺盛,将记忆当中的檀宗古法三十八势化剑为掌拍了出来, 配合着呼吸的节奏,每一掌挥出都宛若龙吟, 虽然比之萧锋的气势还差了几分,但神韵已是无差。 “华阳先生,我感觉练炁对掌法的提升尤其大。” 庆云将那三十八掌反复打了几遍,气血贯通,毛孔也排出了不少汗液,让他感觉无比畅快。 陶弘景见他过来,又睁开眼睛微笑答道, “那是自然。 养炁的主要作用, 一是控制气息,适应长时间高消耗的战斗。 二是增强爆发力。 这两点对掌法的增益都很大。” “不过练炁是一桩长期耗时的事。 虫二先生曾经说过,任何简单的东西要想运用得得心应手,都是需要大量练习的。 那么如果想要快速提高武功进境, 究竟应当重炁,还是重剑掌招式呢?” 庆云此时一脸慎重,看来是在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难得你小小年纪,就能想到这一层。 无论练炁还是练剑都是讲究天赋的,具体的情况总是因人而异。 比如说虫二先生,他就是剑道鬼才。 他把研究方向放在了剑术的奇,速,简,这三点上。 事实证明,这确实是最适合他的套路。 而白云道长则更擅长调息, 他以长啸和水袖两大内家功法见长也是这个原因。 而贫道自持天赋,修习的就比较杂,其实都是半吊子,不值一提。 我看你们年轻一辈里, 刘赢就适合走追求剑术变化的路子, 而劣徒以后若想在武功一道有所进境,迟早要以他的耐心养炁,方有所成。 至于你嘛,可以像我一样,气剑双修。 你在这两方面的天赋都是极好。 每夜打坐后,趁着精神健旺,耍几套剑掌,何乐而不为呢?” 能被武林第一人亲口认可,可以走与他一样的路子,这可是无上殊荣。 庆云听了这一席话,信心满满,茅塞顿开, 拜谢华阳先生后,便又趁热打铁,温习了几套剑法。 第九十章 龙息紫气照真命 剑胆琴心问前途(中) 接下来的几日,庆云为了躲避应酬,在院外高挂谢客牌,对外便推说是在陶弘景的指点下闭关修炼。 其实呢,也确实如此,只不过他闭得不是死关,无外乎是高强度的冥想和剑掌套路训练而已。 在这期间,他也曾发起了一次宗门密会,商讨拜访斩蛇山庄的具体事宜。 崔休的拜帖已经准备好,他的文笔放眼当世也是一流。 文中罗列了斩蛇山庄诸多罪状, 诸如为强剪径,白日行凶; 以武犯禁,屡次刺君; 更罔顾江湖道义,妄图搅乱檀宗宗门大会,干涉别派内政。 拜帖词锋虽然严厉,但大多是旁敲侧击,点到即止,并没有直接去撕斩蛇山庄的面子。 帖子里只是希望斩蛇山庄能够整肃门风,严于自律,交还檀宗叛徒张远游,庞修,如是而已。 斩蛇山庄曾经试图截杀萧衍,并且参与了报德寺,虎牢关两次刺驾,这些事情崔休多半也只是听说,却能写得煞有事焉仿佛身临其境,这便是文字功底的体现。 庆云看过帖子,一字不改,全盘接受。 高树生生怕风头全被崔家抢去,便主动请缨愿去斩蛇山庄投帖。 高树生交游广阔,原本也是极合适的人选,庆云自然没有不允之理。 不过高家和崔家都领有公职,由他们出面下书可以,但是以江湖规矩正式拜访的时候,还是需要回避一下的, 否则难免惹仗势压人之嫌,在江湖上颇惹忌讳。 前些日子折袖曾经主动请缨随行,庆云便又挑了盖坤作陪。 盖坤只不过是将军府的私人教头,这身份还不至于落人口实。 除了两位长辈,邀瓠采亭和殷色可同去就更加顺理成章了。 庆云对其他门中晚辈并不算熟悉, 而剑宗近些年来广罗党羽,斩蛇山庄吸纳有各派豪杰, 这些庄中剑奴,其心谁向,孰未可知。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也就不再生另行指派人选的心思。 此事既定,庆云便专心在华阳先生的指导下气剑双修。 他的武学修为已然不弱,这几日得高人指点更是进境神速。 庆云在心底无数次的复盘那日与齐罗一战, 当日侥幸得胜,一来是齐罗功力大损, 二来是对手心中存了负罪感,一开始并没有全力施为, 三来也是天意使然,齐罗战时走火。 在这许多因缘际会之下,胜利的天平才向他倾斜。 不过经这段时日的强化,庆云信心倍增, 若是再有公平一战得机会,也许他还是有机会与那齐罗一争短长的。 檀宗那一次大会,可算是庆云与刘赢扬名立万之役, 不过几日光景,二人的名号已经传遍了各地山寨武馆,茶楼酒肆。 甚至已有说书人编写了二龙戏群蛇的横吹曲词将当日场景添油加醋地吹捧一番。 斩蛇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也因此会受挫不少。 不过话说回来,当日斩蛇山庄的计划本也十分周详,一环套一环,最后强行将局面导向了武斗的方向。 若不是庆云逼走齐罗,刘赢羞辱庚七这两场硬仗赢得实在漂亮,最后的局面应该也不会向现在这般一边倒。 2kxs.la 眼下整个江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檀剑二宗之争上,武林人士都在等着看剑宗究竟要如何找回这个场子。 这时又有消息灵通人士传出了檀宗宗主欲亲上斩蛇山庄问罪的重磅消息, 一时之间,天下鱼龙尽汇徐州, 其中大多数都是为了吃瓜看热闹赶来的。 有了这一重气氛,对庆云此行倒也是毁益各半。 好处是在这万众瞩目之下,斩蛇山庄也不敢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他庆云以一宗宗主的身份投帖拜庄,性命安全总还是有保障的。 但是坏处也就是在这万众瞩目之下,斩蛇山庄这次说什么也不肯再丢一次面子,必是一番百般刁难。 庆云一行五人乔装进了徐州,眼见如此形势,也是颇感头疼。 盖坤劝道, “檀君。 实在不行,明日您就不要亲自前往了。 若檀君不去,想来斩蛇山庄也不会对两位姑娘多做留难。 至于我们,最多不过就是被拉去切磋而已。 就算他们一定要用车轮战将我和折袖打败, 我们也定会力战到底,不让檀宗折了脸面。” “嗯,打架。 我不怕。 见血,那就更习惯了!” 折袖闻言哈哈大笑,像是领到了什么好差事一般。 庆云摇了摇头, “不行!这次我肯定是要去的。 否则你们二位能不能走出斩蛇山庄都是问题。 他们倒不至于取你们性命, 但是先将你们困住,再用以要挟檀宗,这种事情在江湖上却也平常。 他们若是没有什么正当理由,绝不敢囚禁一宗宗主,但是对你们却没有什么顾虑。 二位也是我檀宗前辈,若是真被他们困住,也颇为棘手。 所以,明日之会,我是万万不能逃的。” 殷色可见气氛紧张,忙拉住师傅的胳膊劝道, “师傅~ 你就别为庆师哥担心啦。 同辈之中,我就不信还有谁能胜过庆师哥的。 若是斩蛇山庄真敢以大欺小, 师傅你也是会帮庆师兄挡着的,是吧?” 盖坤愣了愣,仔细品了品话里的意思, 又盯着银色可看了半晌,叹息道, “哎,这徒弟算是长大啦。 卖师傅都卖的这么自然。” 殷色可吐了吐舌头,只是偎在师傅身上撒娇,不再言语。 瓠采亭却是眉头微蹙,像是想起了什么, “若说同辈之中没有胜过五弟的,这话可能有些大。 要知道,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见过斩蛇山庄少庄主的出手。 他的资源得天独厚,阅尽天下剑术,所见无非宗师。 自斩蛇山庄庄主为穷奇所伤,庄中事务便由少庄主一肩挑起。 他能让那许多江湖豪客惟命是从, 家族渊源固然是一方面,但是其人想必也不简单。” “四姐说的是。 上次我们也算与那少庄主有过一面之缘。 他的行事作风,沉稳又不失果决, 应该不会是一位简单的对手。” 庆云回想着当年与两位王爷谈笑风生,犹自镇定自若的宋王世子,心中自然不敢存了丝毫小觑。 殷色可把小嘴一撅, “真没劲! 人家还不是看你们一脸紧张的样子,才想着活跃活跃气氛? 谈三两句又开始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那么怕的话,明天便不要去好啦。 走,师傅。 你那朋友的宅子在何处? 我们先去收拾住处。” 她这么一番冷嘲热讽,看似并无所指,其实嫌弃的只是瓠采亭方才那番说辞而已。 殷瓠二女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腻得就像是亲姐妹一般, 可是只要与庆云放在一处,便总能飘出些许火药味儿。 庆云也只能习惯性地故作不懂,和两位前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明日需要注意的一些细节来。 第九十章 龙息紫气照真命 剑胆琴心问前途(下) “盖师叔的这位友人是什么身份?” 此处已是斩蛇山庄地界,山庄眼线遍布徐州。 若是今夜他们的住地不可靠,难免又将是一夜不得宁。 盖坤爽朗一笑, “檀君不必顾虑。 这位朋友并非武林中人,却也是手段通天的望族。 ‘白骨蠹’刁雍的名头,檀君可曾听说过?” 庆云听到刁雍的名字,连连点头, “渤海刁家的名头,我倒是听说过。 刁氏在晋代已成望族,随衣冠南渡,定居京口。 没过多少年,他们便将京口各行各业都控制在了手里,雄霸一城,号称‘京口之蠹’。 不过刁雍的伯父刁逵曾经得罪刘裕,刘裕代晋后便迫不及待地对刁家动手。 刁雍被迫北逃,先投后秦,再随司马休之降魏,镇守黄河沙洲白骨川。 那白骨川原为赫连葬马地,曝骨百里。 刁雍却在此处沿河建起了刁公城,安民畜牧,成为河西重要军事要塞。 白骨川旧貌换新颜,本来那瘆人的名字便不太适合了, 后人因刁公军法森严,以律持城,便改称此城为薄骨律,名号总算是比以前好听的多了。 ‘京口之蠹’变成了‘白骨蠹’,声名入朝,刁将军渐为魏王所识,后来似乎也曾就任徐州。 所以刁家在徐州留有产业,倒也在情理之中。” “檀君还真是博闻强识,竟然对北国将军也如此熟悉。” 庆云挠着头,打了个哈哈, “京口就在义兴和广陵之间, 每次自江南如广陵,都要在京口摆渡。 京口北固山时称‘天下第一江山’,每每过之,不免登临。 在山腰茶馆歇脚的时候,那些词曲先生说的不是三国甘露旧事便是京口之蠹刁家往日威风。 着实是听得多了,这才印象深刻。” “原来如此。 不过这刁家北归以后,声势更胜从前。 刁雍七子皆仕,各个位居要职。 次房刁遵又生十三虎。 刁氏风光虽然眼下还比不得渤海冯,高两支大族,但却稳居封氏之上。 徐州刁氏别府现在由刁冲打理, 他是刁遵的长孙,虽然不谙武功,但是医卜星象无所不通,华阳先生对他也甚是喜欢。 刁冲的母家出自高氏。 你知道我与高家走得很近,所以大家便也都是相熟的。” 说道这里,盖坤又顿了一顿,像是有过片刻斟酌,又谨慎地接了一句, “不单是我,其实小徒与他们也都是相熟的。” 殷色可冷不丁听到这句,急忙弃了与瓠采亭的嘴仗,向师傅不依道, “师傅~你瞎说什么! 谁和那小子很熟啊!” 殷色可没有提刁冲的名字,却用了“那小子”的称呼, 深谙心理之学的庆云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殷师妹和刁冲一定很熟,而且是那种友情之上的关系, 至少是青梅竹马的发小,或是曾经有长辈已开口提过进一步发展的可能…… 嗯,总之便是类似的关系。 自从庆云读过华阳先生的《心理导论》之后,虽然在待人接物方面,甚至在武学的实战运用上都受到很大助益, 但是却也因此养成了一些坏毛病…… 比如,窥伺别人的微表情,八卦地脑补他人心念。 虽然他自认在心理一道已有小成,但是这种相面读心的东西,准确性毕竟还是不高的。 只是庆云自己乐在其中,无法自拔。 众人将近刁宅,刁冲早就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他满面堆笑地迎向盖坤,但是眼角的余光一直瞄向他身后的殷色可。 庆云看在眼里,脸上露出了一副我就知道的坏笑。 众人在门外并未多做寒暄,鱼贯入宅后,早有下人闭门上栓,严谨防备。 落座之后,盖坤才向刁冲一一介绍诸人,相互见礼, 到了末座的殷色可这里,盖坤便不再言语。 但刁冲依然是满脸喜色上前寒暄。 殷色可的脸本是冷冰冰的,刁冲过来时,她却猛地面色大变。 刁冲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回头一望,果然见到一位中年人正自后宅步入客厅。 刁冲忙向殷色可安抚道, “没事,没事。 世伯此次前来,并非是为了殷世妹。 我已经向世伯分说过,毕竟宗门之事为大。 其余的事情,日后再说,日后再说……” 盖坤见那人进来,也急忙起身招呼道, “司马兄别来无恙? 宗主,这位司马弥陀……” 那名叫司马弥陀的中年人似乎不想让盖坤来介绍自己,轻咳了两声,将盖坤打断, “在下司马弥陀,与刁家,殷家都是世交。 因为今日徐州地界鱼龙混杂,而刁世侄不通武术,所以便应故人之请来做一回跟班护院。 早听说新任檀君英雄出少年,得知檀君此番莅临刁氏别苑,在下有意一睹侠士风采。 来得唐突,望檀君海涵。” 司马弥陀在提到殷家这两个字的时候,仿佛有意说得比较含糊, 庆云也是偷眼瞄过了盖坤与殷色可的反应,这才确认。 司马弥陀又与折袖,瓠采亭一一见礼, 可是轮到殷色可地时候,他却只是一拂袖,转身便走,挑了刁冲身边的位置坐下。 殷色可自那司马弥陀一进屋,便如小媳妇一般低头观足一语不发。 众人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进入了聊天模式。 那司马弥陀,乃是晋国宗室司马休之的孙子, 当年刁雍便是随司马休之投魏的,这么算起来这两家还真是几代的交情了。 那司马弥陀既然把殷家也拉进了这个“世交”圈子,殷色可的身世定然也不一般。 庆云此时想来,好像还真没有听过殷家妹子主动讲起自己的家世,日后有机会倒是应该旁敲侧击一番。 盖坤虽然与司马弥陀,刁冲都是相熟, 但那二人大概是慕了庆云虎牢之会的威名,都对这位新任檀君提起了十二分的兴趣,家长里短地问个不停,与那盖坤倒着实没交流几句。 刁冲在谈话中似乎急于想表现自己,经常抛出一些天文,算术,命理上的话题以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 2kxs.la 若不是庆云与华阳先生,暅之父子接触的多了,可能还真有些招架不住。 庆云虽然年轻,但是他的见识已非凡人可比,交际圈中更是非龙即凤。 刁冲甫一开口,他便已经称量出了对方斤两。 单论经,典,清淡,刁冲比圣小儿还差了半筹; 比天文术数,信都芳也稳胜其三分, 但若综合考量,三人也只能说是各擅胜场。 庆云想要在这些话题上胜过对方,自然是痴人说梦, 但是偶尔抛出几个《缀术》中的桥段镇镇场,让对方知难而退,守一份淡定从容,大概也还是办得到的。 此时的庆云还不知道今夜这场会谈将对他今后的人生产生什么影响, 直到若干年后,他才悟出了二人的真正用意,以其时心境,至多也只能为此叹息一声: 天凉好个秋! 》》》》》敲黑板时间《《《《《 首先,为了履行承诺,我们先接过上一节关于柬埔寨的梗。在本作里,有一对比较另类的夫妻,就是剑浮沙国姚思夏和扶南国柳心舞。我们之前说过,柳心舞的原型是扶南国开国女王柳叶夫人,在《梁书》中,是如此介绍的: 扶南国俗本果体,文身被发,不制衣裳。以女人为王,号曰柳叶。年少壮健,有似男子。其南有徼国,有事鬼神者字混填,梦神赐之弓,乘贾人舶入海。混填晨起即诣庙,于神树下得弓,便依梦乘船入海,遂入扶南外邑。柳叶人众见舶至,欲取之,混填即张弓射其舶,穿度一面,矢及侍者,柳叶大惧,举众降混填。混填乃教柳叶穿布贯头,形不复露,遂治其国,纳柳叶为妻,生子分王七邑。 从这段记载中我们可以看出,扶南的宗教信仰,是从其南的徼国引进的。扶南国后来的国教是什么呢?是南传佛教。在扶南国(今泰国)的南面又是什么国家呢?自然是柬埔寨(剑浮沙)。那么历史的脉络此刻就清晰了,佛教没有在天竺落地生根,却一支北传,一支南传(对于天竺是东传),普惠了整个东亚和东南亚的次大陆。这支最早的传教者团体,就是释迦时期(十六雄国时期)开始民族大迁徙的剑浮沙人。该部极东的柬埔寨王曾经与扶南女王联姻建立新东南亚秩序。这就是本作姚柳之合的隐喻。 这一节的后半段,我们讲一下中国古代关于天竺地理水文的认知。其实对于南亚,东南亚的水文地理,中国一直以来都有很深刻的了解。南北朝地理书《水经注?河水》,这一章节本来是用来剖析黄河源头的,但是其中有一多半的文字是在讨论五河源头昆仑双湖,这又是为什么呢? 上古《洛书》云:河自昆仑,出于重野。谓此矣。迳积石而为中国河。 黄河出昆仑,《水经注》中认为昆仑共分三层,其实讲得是藏地地理,对应现在的昆仑,唐古拉,喜马拉雅三大山脉。其中第三层(喜马拉雅)是黄帝之宫,《注》引晋释道安《西域记》及《穆天子传》中的观点:黄帝墟就是阿耨达太山,其上有大渊水,黄帝宫,即阿耨达宫也。其山出六大水,山西有大水,名新头河。 昆仑最高的山系里有神山阿耨达山,是黄帝部落的故乡,那里有大湖,是六水的源头。其中向西的一条叫新头河(既印度河)。阿耨达是清凉的意思,阿耨达太山就等同于汉传清凉山的概念(中原清凉山多为佛家道场,典出释氏),其上的大渊就是五河源——玛旁雍错。昆仑南北的原著民皆出黄帝,所以印度上古才会流传黄帝与蚩尤大战的故事。 阿耨达是梵语,释道安的这个说法会不会是从天竺口传秘史所得呢?不!昆仑之丘有清凉山出自《淮南子?墬形训》:昆仑之丘,或上倍之,是谓凉风之山,登之而不死。 关于山上有湖的描述出自《史记?禹本纪》:河山昆仑,其高三千五百馀里,日月所于辟隐为光明也。其上有玉泉、华池。 而玛旁雍措本就是一对孪生湖,淡水湖圣湖玛旁雍措与咸水湖鬼湖拉昂错毗邻,也是难得的地理奇观。 释道安是中国僧侣,他对汉传佛教有再造之德。因为当时天竺流入的典籍没有时间线,没有系统,是释道安编辑《经录》让汉语佛教经典逐渐开始自成体系的。其实当时天竺本土的佛学文本处于什么状态,大家到此时应该已经有所认知才是。 《水经注》的对于六(五)水源的说法还有一个纯汉学的出典,就是三国吴人康泰的《吴时外国志?扶南传》:恒水之源,乃极西北,出昆仑山中,有五大源,诸水分流,皆由此五大源。枝扈黎大江出山西北流,东南注大海。枝扈黎即恒水也。 可以看到,恒河这个提法,汉代就已经出现了。 那么昆仑五水源的提法全貌究竟如何?为什么《水经注》要将它记在黄河源的章节中呢?我们可以看一下后世学者的总结:《少室山房笔丛·双树幻钞中》:“宝山在大雪山(喜马拉雅)北,上有阿耨达池,东从牛口流出殑伽河(恒河,《大唐西域记》称恒河为殑伽河),入东南海,南从象口流出信度河(新头河,印度河),入西南海,西从马口出缚刍河,入西北海,北从狮子口出从多河,入东北海,潜流地下出积石,为中国河源。按河源出撤敦脑儿(此处应为蒙语译,淖尔,湖也)阿耨达池,即星宿海也,浮屠氏言此非诞矣。” 玛旁雍错曾经被认为是黄河的本源,有地下潜流相通,潜流出处是大沼泽星宿海。因为有了黄河源这一层象征意义,玛旁雍错才能被称为五河源。其实玛湖通往恒河和印度河的支流现在也已经断流了,但无论是印度还是中国的古籍经文,都将主要河流在精神层面溯源于玛湖,这一点是现代文明三山起源论中关于昆仑源最佳的诠释。 天竺信仰所谓世界的中心冈底斯山本就是昆仑的一部分。一山之隔的两个文明,其共有起源都是上古昆仑文明。然而,古印度文明遭到雅利安入侵,两者融合后形成了新的文明框架,经千年口述已难分彼此,这才是东亚及南亚次大陆历史的真相。 第九十一章 摧枯拉朽青魔手 得寸进尺下马威(上) 由于殷色可一直是打不起精神的模样,众人便也没有聊得太久。 刁冲引众人一一去了客房,最后才带庆云走向与主家卧室毗邻的小筑。 “庆宗主,此次斩蛇山庄一行可能会十分凶险吧。” 刁冲仰头望月,像似随意找了个话题与庆云搭讪。 庆云也只是随口答道, “嗯,不过我们会小心的。” 刁冲忽然停下脚步,转头望定庆云,一脸慎重, “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庆宗主。” “刁兄请讲。” “嗯,这件事其实我本不该说的。 但是又怕今日不说便再没有机会了。” 刁冲缓缓吁了一口气,略平复了一下心情,随后才接着说道, “殷世妹有她自己的秘密,千万不要让她陷入绝境。 否则,她可能会死。 为了别人自然不会。 但我似乎已经看出,若是为了庆宗主,她是很有可能去做这种蠢事的。” 庆云闻言大惊,瞠目道, “什么?你,你说详细些。” “我不能说得太详细, 没有她的许可,我本不应该说这些话的。 但你们明日所图不同, 我若不事先点出,生怕会铸成大错。” “若是如此,明日我不让殷师妹同去便是。” 刁冲摇了摇头, “殷家妹子外表柔弱,内里却是九头牛都拉不回的倔强性子。 她既然答应了你,便是万万不可能回心转意的。 庆宗主日后应该会明白。 对了,我有一样东西想要赠予庆宗主, 有了此物,应该便多一分把握保护殷家妹子周全。” 刁冲举掌轻叩三下,立刻便有人送来一方锦匣。 刁冲接过锦匣驱退下人,随后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只厚重的金属手套。 他将手套戴在左手,向庆云扬了扬,随手将锦匣甩在一边, 整套动作连贯潇洒,看来这位刁公子虽然不通武术,却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庆宗主,我曾经听司马前辈谈起过你的武学造诣。 据说你已初通吐呐之术,内外兼修,掌剑双绝。 区区不才,虽不谙武艺,却想凭这只青魔手接宗主一掌。 希望庆宗主莫要留手。” 那手套款式奇特,看上去的确如鬼爪般虬结粗壮,在月下隐隐泛着惨然的金属光芒,与青魔手这个名字倒也算是般配。 只是单凭这一只金属手套就想接下此时庆云的一掌,似乎就有些痴人说梦了。 庆云挠了挠头,生怕话说重了比较失礼,但若说轻了又无法打消对方这个念头,那就只有适当自夸一下, “这个,刁兄, 我掌上的功夫已得了南齐江夏王萧锋的亲传。 他的掌法能开碑裂石,勇不可……” 刁冲呵呵地笑出了声,也不等庆云把话说完,便打断道, “庆宗主的手段,我自然是知晓的。 若是南齐江夏王或者大魏小龙王在这里, 我也是有兴趣与他们试试深浅的。 我刁冲并非不知天高地厚的鲁莽之人。 既然相邀,必有所持。 庆宗主何妨放手施为?” 被刁冲这样一说,庆云便也不好再推脱了。 他抱拳道了一声有僭,随后拉开架势喊道, “我要来了!” 刁冲点头示意他继续,庆云这才一掌拍出。 掌风虎虎,这一招声势虽然惊人,但是庆云只用了外家劲力,全凭肌肉与骨骼的爆发,并没有催动紫霞神功。 在他的心里,刁冲对武学一道应是完全没有概念,不了解高手的掌力可以在瞬间强化到何种程度,故此出手还是要将就些分寸的。 嘭! 两掌向交,庆云觉出那青魔手的背后应该是有什么卸力缓冲的机括,虽然他此刻推在一块冷冰冰的铁片上,但是却软绵绵地混不着力。 这种卸力机括虽然精巧,但是这么大一副家伙,明显会影响招式的灵活性,实战意义不大。 究竟是毫无经验的书生搞出来的玩意……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堪堪飞过,就在接下来的一瞬,庆云立刻便感受到了青魔手真正的威力。 YY小说 他的胸口忽然一阵翻涌,脑海嗡嗡作响,喉头一甜,几乎就要呕出血来! 庆云双目圆睁,猛地后退,唰唰唰一连撤出十余步,这才站定调息,勉强运功稳定了心神。 刁冲不谙武功,虽然那青魔手卸去了庆云大半力道,仍是将他带得向后踉跄跌出几步, 待他身形站稳,依然还是那番气定神闲,远不似庆云此时狼狈。 “庆宗主现在以为如何?” 庆云将气息运行一个周天,确保脏腑经脉并无大碍,这才敢吐气开声, “不错啊!来,让我再试一掌!” “好!” 庆云算是真正重视起了眼前这名对手,而刁冲也答应得爽快, 两人是一般的斗志昂扬,信心满满。 一抹薄纱般的紫气蒙在庆云面上,映着刁冲掌中幽幽的青光。 人影骤然对冲! 嘭!嗤! 冲撞,泄力。 刁冲毕竟步伐不稳,率先倒飞出去, 腾腾腾腾,一连向后退了数十步,直到撞了墙方才止住。 他虽然退得急促,但是气色如常,并未受伤。 庆云并没有退,他仍然留在原地,却已是捂着小腹单膝跪倒,干呕不停。 等到刁冲缓缓走了回来,庆云这才勉强直起了身子,忍着痛问道, “好霸道!这是,这是什么武器?” 刁冲微微一哂,一边将手套摘下来纳入锦盒,一边向庆云解释道, “三国吴处士杨泉,集两汉杨雄,王允,张衡三家微言,著《物理论》十六卷。 此书南渡时多有亡佚,不过在刁家倒是还留了一份抄本。 我偶然翻到,如获至宝。 浑天,地动,指南车等大型机械制法书中均有说明, 只是那些复杂的我学不会,目前只鼓捣出这只青魔手。 这手套有夹层机括,一来可以卸力, 二来呢,在两个夹片受力靠近的过程中,夹层中的空气被迅速压缩,被挤压进预留的狭小气道,形成波动。 只要气道设置得益,产生的波动是恒定的, 若这种波动和人体脏腑器官的蠕动频率相近,便会产生一种非常奇妙的效能,引发脏腑剧震。 庆宗主虽只是与我双掌一触即分,应该已经可以感觉到头晕眼花,心跳加速,胸腔郁郁难平,腹中回转反复。 如果用这青魔手直接打击脏腑,接触的时间再略微长些, 对方轻则内伤呕血,重则心脉尽碎,猝死当场。 这东西并不需要什么深厚的内力引发,也几乎不耗费什么体力,效果却十分感人。 在乱战,久战,烂战当中作用非凡。 此番庆宗主若有此物相助,当可化解许多凶险,护得殷家妹子周全。” (尽管在章节末尾会有解密,但是笔者觉得如果不事先剧透一些,许多人便要以为本文会往修仙的路子歪下去,含怒弃文了。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青魔手的秘密,可以自行了解“次声波”的威力。只要设计合理,在科学的框架下,一切皆有可能。) 第九十一章 摧枯拉朽青魔手 得寸进尺下马威(中) 庆云听了刁冲的解释,似有所悟, “原来如此! 刁兄,要不,我们再对一掌试试?” “你还要来?” 刁冲搞不懂庆云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但是他见庆云坚决地点了点头,也只好再次装备停当,拉开架势。 这一次庆云并没有蓄力,他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击退刁冲,只是想试试这青魔手有无破解方法。 两人犹如盟誓击掌一般,一对手掌啪地拍到了一起。 这一次庆云并没有退,他脸上的紫气时隐时现,颧骨下的肌肉不时抽动,似乎也在强行忍耐着什么。 cxzww.com 刁冲对青魔手的效能曾经测试多次,眼见庆云面目狰狞,坚持的时间几乎已经超过了人力极限,心中不免有些慌了, “庆,庆宗主,要不要我先撤掌?” 庆云摇了摇头,示意无碍。 双掌就这样黏了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庆云忽然大喝一声,用力一推。 刁冲蹬蹬蹬倒退了数步,却见庆云口中噗地喷出一口鲜血,不禁心头大骇。 他以为庆云逞强,受了重伤,忙冲上来扶。 庆云又对他摆了摆手,将眼睑重新闭起。 过了大约十息时间,庆云双目重张,精芒暴射,大笑了一声, “爽快!” 伴这一声吼,浊气尽数排出,四肢百脉畅通无阻,全身一片舒泰。 “庆宗主这是?” 此时刁冲也不确定庆云到底是什么状况。 他对杂学均有涉猎,医道也是略通, 在他上前扶住庆云的时候,首先便搭向了后者脉搏。 庆云的脉象浑厚磅礴,完全不像是受了内伤, 再看他面色,紫气褪去之后,红润如婴童,显然是精神健硕的表征。 可是方才吐的那口血…… “啊!着实爽快! 刁兄,青魔手的波动可以加速脏腑异动,也可增强气息的波动。 如果不加以控制的话,承受者很快便会脏腑破裂,气息暴走。 但是吐呐之法讲究得便是对气息与脏腑器官的掌控, 我尝试运功改变肌体内动的频率,果然可以对青魔手的影响略微削弱。 将这种波动对脏腑的器官有害,对气息的运行却有很大的帮助。 只要将那波动压制在身体能够承受的范围内,就是练气的良助, 方才我便借助了那股霸道的气息波动,强行重冲开了人中,会阴两道关窍,贯通了任督二脉。 虽然脏腑也略微受了些波及,但总的来说还是十分受用的。” 借体内波动加剧冲破任督二脉? 刁冲虽然对武学一道并不是很明白,却也感觉的出那应该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 但是庆云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想出了破解的办法,还是让他颇为沮丧, “这么说,这青魔手,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咯。” “当然不是! 我是听了你的解说才想到的这种可能。 这也是因为我常受华阳先生师徒的熏陶,对于吐呐根本原理与你所说的物理学都有一定的认知才做出的判断。 若是寻常武林人士初次遇到这等霸道武器,不明就里, 如何能想得到是脏腑内动的问题?” 庆云其实也在暗道侥幸,若是自己所虑有差,他也免不得要受些内伤。 他不愿在这个问题上面再做纠缠,便主动岔开了话题, “刁兄如此关心殷师妹,想来你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一般吧。” 刁冲不虞庆云转折如此突兀,先是愣了一愣,随后便挤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若有深意地望向庆云, “襄王虽有意,神女总无心。 其是我倒是很羡慕庆宗主的。 宗主尚在少年,有时左右为难,犹豫不决,也属正常。 但是女子韶华易逝,这决定终究不宜拖得太久, 否则,可能会伤害到每一个局中人呢。” 庆云二脉初开,有些上头,方才这个硬转折的确有欠考虑。 刁冲这么正儿八经的一答,他反而不会接了。 当日暅之如此问他,他反问对方鱼与熊掌何需选择,那是面对着自己的哥们, 可是眼前的刁冲明显心属殷色可,若是自己还敢这么说,那就明摆着要友尽了。 庆云默默接过了装着青魔手的锦盒,用力拍了拍刁冲的肩膀, “多谢刁兄! 这份请,我庆云领了。 殷姑娘我会照顾好, 只要我能活着回来,必然保她无恙。” 刁冲闻言深施一礼, “那刁某先在这里代殷世妹谢过了。” 庆云假装没听懂他话里有话, 两人并肩叠手,一路谈笑,步入刁冲为檀君精心准备的客房。 此时庆云初悟冥想代深眠的好处,自然勤练不辍。 今日又得了青魔手这一奇宝,虽然每次至多只能用它增幅一炷香左右的时间, 但是只需调息一个时辰便又能再次施为, 如此效率,用事半功倍来形容是丝毫不过的。 刁家的防备工作果然到位,这一夜风平浪静,连猫叫虫鸣也听不到半分。 当庆云神清气爽地走进正厅的时候,众人都已经到齐了。 盖坤首先发现了庆云气质上的嬗变,忙上前招呼道, “檀君今日气息沉稳,可是修习紫霞神功已有突破?” 庆云满脸喜色,点头应是。 但他见到盖坤一脸严肃,正不明所以间,便听到折袖生硬的声音响起, “那功法的缺陷,华阳先生已经解决了么?” 庆云这才猛地醒悟,本来华阳先生告诉他这套功法初练时自是无碍, 那种冲击面部神经的功法隐患要到功力精深时才可能遇到。 可是他一日入胎息,练功不过七日便已冲破任督二脉, 如此进境远远超过了华阳先生原本的预期。 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是否会提前踏入雷区,庆云自己当然是没底的。 华阳先生无论有多大神通,也不可能在七日之间完善一套吐呐功法, 况且若是他真有突破,必然先告知折袖夫妇以解燃眉之急。 盖坤见庆云此时神情,便知道他猜测无误。 作为长辈,他自然要劝诫一番, “突破本是好事,但若已知这套功法的缺陷,便要格外小心。 若无必要,近期便不要强行催动内息了。” 庆云已经明白利害,忙不迭地应是。 刁冲也是年轻人,见庆云被长辈数落,同情心油然自生,立刻走过来拍着后者肩膀为他撑腰, “不妨事,不妨事! 庆宗主就算不催动内息,也有横推八马的秘术,是不是?” 第九十一章 摧枯拉朽青魔手 得寸进尺下马威(下) 庆云与刁冲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殷色可见到两人眉来眼去,一脸的黑线。 她对这些胸怀平庸的糙汉子了解不多。 按照她与瓠采亭的相处方式,这两人定是相拥卧谈了一夜,才能养成如此默契。 庆云一行与刁冲话别,直上斩蛇山庄。 所谓斩蛇山庄其实便是宋王府邸,建在徐州城外石佛山的南麓。 山在城外不远,山体也难称巍峨,但下临万顷碧波,也别有一番秀美。 石佛山本称云龙山,魏风尚佛,宋王将王府选址此处,便先依山势立了一尊十余米高的石佛以示皈依。 魏王闻之大悦,钦赐石佛山的名号,并准宋王开府纳士,这才有今日斩蛇山庄的盛况。 自南麓山门仰挑,可见一处石亭,乃是当年季子挂剑亭。 吴公子延陵季札过诧徐国,闻徐君已逝,挂剑代礼,是为季子挂剑的典故。 fantuankanshu.com 由于宋王是大魏亲封的王爵,江湖人士依礼自然不可配剑拜访,所以这季子挂剑亭就顺理成章地被江湖人士用以表达对宋王的敬意。 凡拜庄者,均系剑其上,待其归去,再取剑离开。 在斩蛇山庄盛名之下,八方宾客无论是出于敬意还是畏惧,还从来没有人敢于挑战这个不成文的规矩,更没有人敢觊觎亭上挂着的各式名剑。 后世许多小说桥段东施效颦,也会安插一些解剑池,落剑石之类的设置。 这个设定的正源,既不在武当,也不在青云,恰在云龙山畔,斩蛇庄前的这处幽亭。 檀宗五子呈梅花队形拾阶而上, 装扮,步伐制式统一,昂首阔步,仿佛自带了逆战音乐特效,气场全开。 山岚似乎也受到了气旋的吸引,蜂拥而至,挤得亭间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满目琳琅纠结跌撞,发出如编钟般的响声。 每一柄宝剑都有属于自己的气质,属于自己的灵魂,赋予了他们独特的音色,此时百剑齐鸣,如黄钟大吕齐奏,百感交陈, 不知是在迎接远来的贵客,还是在向山上人示警。 “檀君这么早便到了。 老朽未及远迎,失了礼数,莫怪莫怪!” 人未至,音先到,每个音节都与剑鸣的节奏一致,击在了声音最弱处。 一句话说完,竟然硬生生地将剑鸣压制,只余下些许嗡嗡的呜咽声。 庆云嘴角上扬,面上紫气一闪即逝,自信地开口应道, “不知是剑宗哪位前辈到了? 可否现身一叙?” 年轻人的声音充满活力,那些高悬的宝剑也不禁随之起舞,环佩叮当。 盖坤紧张地拉了拉庆云的衣角,低声提醒道, “檀君又催动内力了。” 庆云微微摆了摆手, “这些程度倒还无妨,我心里省得。” 一道灰影自山路上方鹘落而下,口中犹自喃喃自语, “咦?传闻新任檀君正当少年, 想不到内息修为已然达到如此地步! 老夫佩服!” 庆云离挂剑亭还有段距离,他见那老者匆匆扑来,忙踩起竹马凌波步,忽然加速,想要先一步穿过剑亭。 那老者似乎窥破了庆云的用意,借着俯冲的力道,按江湖礼法,双手抱拳向前一推。 一道罡风卷入小亭,各式青锋被卷得剧烈晃动,那些系剑的绳索终于支撑不住,蓬地断裂。 剑如疾雨般坠下,叮叮当当地散落了一地, 但终究有些剑非同凡品,竟然借着重力插入了青石铺成的地板。 庆云双掌翻飞,化作一团剑气,冲入了那团剑雨,但终究还是被缓了一缓,与那老者狭路相逢,对峙于小亭之中。 “在下乙二,乃是庄主师叔。 请檀君解剑。” 斩蛇山庄四凶奴,分别来自檀道东西四宗。 剑宗想籍此表明其对四大派的敬重,并无一家独大之野心。 所以天奴里排第一的散人冉穑体和排名第二的剑宗乙二,实力未必便在四凶之下,只是碍于身份,无法跻身凶奴之列。 这位乙二是宗门中地位超然的长辈, 尤其是眼下宋王闭关,世子之下大概也没什么人能差遣得动这位老人。 由他亲自迎出来,并算好了在这挂剑亭截住檀宗五子,督促诸人解剑, 此举表达“敬意”尚在其次,主要是想在五人面前立一个下马威。 光华落尽,剑凿声绝, 庆云仍然淡定地望着面前的老人, “我为什么要解剑? 我乃檀君,檀宗之长,与庄主位第等同,没有解剑的理由。” 老人面具下露出的面皮如筛糠般抖动,非常熟练地微笑起来, “呵呵,庆宗主这是说得哪里话来? 斩蛇山庄主人,毕竟也是当朝王爵……” 庆云并没有等他把话说完,便厉声喝断, “休要胡扯! 我以江湖礼仪拜庄,你以江湖礼仪相迎。 方才一个抱拳‘礼’便令这百余名剑蒙尘。 这些剑的主人是相信斩蛇山庄才将心爱的配剑暂寄在这里, 可是山庄何时有在意过这些剑,在意过这些剑的主人? 你们以为江湖人对斩蛇山庄生出了习以为常的敬畏心,剑宗威名便真的是万世不堕了吗? 自始皇称帝,便无不落之冕, 今日你让百剑蒙尘,明日便再无一人会在此解剑! 你闯下如此大祸,不去向山庄主人乞罪,不去向天下剑客谢罪,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我告诉你,就算你抬出宋王爵位也没有用。 我庆云,见当今北朝大魏天子也可带剑。 难道宋王想凌于天子之上,仍顾念当日南朝风光不成!” 这段话直接就把乙二骂懵了, 庆云先强行为他贴上斩蛇山庄的罪人,藐视天下剑客的标签, 在他没回过味儿来之前,又把解剑与僭越天子这两件事情关联在了一起。 就在他脑回路还没绕过来的当口,庆云又加了一把柴。 他取下背后干尝断,平举在眼前, “阁下是天奴乙二? 我记得在你之上应该还有一名编号甲一的天奴前些日子在虎牢关出现,向魏王挥剑。 如今看来,宋王果然是有所准备,才敢端起那么大派头。 也罢,我这把剑名叫干尝断,是春秋干将所铸名剑。 他的剑锋刚刚饮过弑君者的血, 请问斩蛇山庄,究竟敢不敢接?” 自报德寺以来,几次针对魏王方面的行动都有斩蛇山庄的人参与, 但是斩蛇山庄是一个松散江湖组织,每个人来去自由,并不完全受宋王节度。 遇到类似问题,庄中一般都是弃卒保帅与凶徒划清界限。 只是这样的事情最近发生的略频繁了一些,尤其是冉穑体明牌弑君事败,让宋王不得不承认斩蛇山庄已经被一个叫天宗的江湖秘密组织渗透。 山庄的公信力也因此受到了不小的削弱。 庆云再以此事进逼追问,乙二顿时慌了神, 额头见汗,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敲黑板时间《《《《《 青魔手,是古龙先生代表作之一,《多情剑客无情剑》中兵器谱上排名第九的名器。位列同谱第三的便是赫赫有名的小李飞刀。在本作中为青魔手攥个典故,供大家一哂。青魔手既然都能解,孔雀翎还会远么? 说道古龙先生,前文书其实有所提及,古龙也是昆仑的一个音译。扶南,盘盘国有王姓古龙氏,自言昆仑后裔。观古龙先生晚期作品,藏地情节融在字里行间。此华夏出昆仑之真信仰也。昆仑两麓,“新”疆大藏,并非明清的新疆域,而是中华文化的脊梁,此间寸土不可让! 在解说青魔手概念的时候,本节提到了次声波。频率在20赫兹以下的声波为次声波,通常无法被耳朵捕捉。由于人体内器官的蠕动频率也在5~20赫兹,所以次声波能够引发共振,使脏腑剧烈震荡,发生破裂以及内出血,导致失智或死亡,这并非杜撰。空气通过窄管可以产生声波(笛类发音原理),若是设计得当,自然也可以产生次声波。次声波的频率越接近人体脏腑震动频率对人体造成的损伤力度也就越大,通过控制脏腑内动频率减小次声波伤害的办法也是符合科学原理的。 接下来我们又要讲回印度。讲一讲印度历史上最辉煌,最伟大,号称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度——孔雀王朝。哎呀妈呀,这话也有人信呐?哪本书说的?仔细一查,都是工业革命后的YY。事实上,就连孔雀这个姓氏,(Maurya,本作称莫釐。“可知莫釐非真姓”)都从来没在考古发现的任何孔雀王朝时期书写上出现过,无论是印章,摩崖还是其他任何实物。(按照西方对夏朝的相同标准,这个王朝是不存在的。)孔雀王朝真正具有辨识性的是孔雀的图腾。西方学者根据孔雀图腾,以及孔雀王朝推广佛教,所立石柱摩崖的范围,才大概总结出了这个古国大概的疆域。至于那些地区是不是都被孔雀王国有效管辖,还都是未有定论之事。诺大一个国家,没有成文官志,地理志,郡国志,国王如何知道自己有多大地域多少臣民?没有封建基础,如何夸得大国? 其实孔雀即青鸟,按照中华文化观点,是山海经中西王母辖下的部落:西王母梯几而戴胜伏,其南有三青鸟,为王母取食。西王母之玉女峰,毗邻莘渡库师,就在孔雀王朝的发源地附近。 西方学者研究表明,孔雀王朝在公元前三世纪,暨阿育王时期人口极盛。对于其总人口的估算,有两千五百万到五千万人口不等的说法。学者们因此认为孔雀王朝为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请问西方学者,这些数字是哪里来的?全****的是在拍脑袋,然后就这,还能成为比中国夏朝说更主流的说法在国际学术界流行,还能说西方学术没有双标? 当然,说人家研究完全是空穴来风也不好,人家也是有几条理由的。比如说,孔雀王朝时期已知的最大规模战争为羯陵伽征服战。根据《摩诃婆罗多》的记载,羯陵伽是东方大国,当时佣有六万步兵,一千骑兵,700战象。而阿育王派出了十万步兵,五百骑兵,四百战车,五百战象征服了羯陵伽,俘15万人,杀了约10万人。而全胜时期孔雀王朝的军力或许达到了六十万人。西方学者按照当代百抽一的兵员比例算,当时十六雄国可拥好几万人马都是百万人口大国,加在一起,那就是千万级了。 这话能听?这话能听?就喜欢他们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十万大军了不得?坑十万人了不得?一千年前中国的战争就不止是这规模了!我们不提牧野,稍微熟悉点春秋战国史的人都该知道十万人马是什么概念。这所谓大国羯陵伽放到春秋连鲁卫这等未成称霸的二等诸侯都不如啊。孔雀王朝全盛时期六十万军队?可战国秦楚都已经是“带甲百万”之国了。军民抽丁比是与生产力和文明水平有关的,匈奴游牧全民皆兵,兵民比可能高达三到四比一,春秋战国时期的中原,也差不多在十几比一的状态。可是到了宋朝,就已经进化到了将近百一的现代抽丁比了。千万人口大国出十万兵?这是奴隶社会该有的国家实力吗?就这?学术主流?这还是从不知道夸大了多少倍的史诗里提炼数据得出的观点。 而且,西方学者用来对比的中国人口基数是几百年后汉朝人口普查结果,只有两千来万人。之前我们就讲过,汉代食货统计的是纳税人口,真实人口是这个数字的数倍不止。屯十万兵,人口统计只有几百人的金城就是最好的例子。 朋友们,醒一醒,不要再用史诗里的国家和拍脑袋的数字来诋毁自己的祖国了!孔雀王朝亡国后一千年,玄奘大师曾经到访过羯陵伽故地,称:“人烟断绝多历年所。颇渐迁居犹未充实。故今此国人数尚少。” 孰真孰伪,不辨自知。 *重要信息——推书《我在盘丝洞养蜘蛛》 抠搜穿越者一边在盘丝岭养妖精,一边在天庭混编制。 洪荒西游+种田+官场,结合现代都市背景, 通篇沙雕有趣,创新元素多,值得一看哦! 第九十二章 自古拳头是真理 而今邪魔岂横行(上) 乙二毕竟也是惯做决断的上位者, 那种错愕在他面上只停留了片刻时间,心中便已有了主意。 江湖上本没有规矩,实力为尊。 他望着庆云冷笑道, “哪里有那么多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大道理。 既然江湖朋友给我斩蛇山庄面子,形成了这个规矩, 斩蛇山庄就有维护它的义务。 这样,老夫也不为难庆宗主。 既然宗主如此大度,亭前奉剑,那便已经算是履约。 老夫不才,愿意尝试接过此剑。 若是十数之内,老夫接不下来,那么庆宗主即可自便。” 所谓接剑,不过是夺剑的雅称。 乙二对自己的武艺颇有几分自信, 若是今日真能夺下檀宗宗主的兵刃,剑宗自然可籍此大壮声威。 此事日后若是在江湖上传扬开来,大家所在意的也只是结果而已, 谁会听到方才那许多口舌间的细节? 可是庆云此时抱的也是同样心思, 无法在武学上震慑对手,江湖事终是无休。 他将平举的剑又向前递出三分,道了声请便, 左手广袖却向背后微微拢了拢。 乙二曲指成爪,啪地扣住干尝断的剑身。 他练炁数十年,也是江湖上难得一见内外兼修的好手,那五指便如钢钩一般将剑体紧紧钳住。 “走你!” 乙二这一开声,实是吐气发力的先兆。 吐呐一道,最重要的就是控制气息。 吐在呐前,是因为大多数功法都以吐尽全身浊气来引导。 深吐气是调动人体全身肌肉协调的动作,能够迅速的使人体各处的血管同时扩张,加大血流量,这在现代运动理论当中成为“热身”。 当身体所有肌肉都收到即将暴走的信号,开始向大脑要求供氧的时候,下一个深吸气才能产生最大效能。 xiaoshuting.org 乙二信心满满,刚刚把浊气吐尽,就在胸腔开始改变运动方向由收转放, 携带着富氧的新鲜空气还未钻入鼻端,挤开肺叶,将纯阳气送入四肢百骸的当口, 他的胸腹脑海却忽然受到了某种强烈的撞击。 那些刚刚被榨干的肺泡忽然开始剧烈震颤起来,相互摩擦拍打。 乙二只感觉自己的胸腔已经被撕扯成了碎片,碎片间的缝隙还在不停翕张,痛感沿着脊髓一路上冲入脑。 余气吐尽,大脑本也是最缺氧的时候,让乙二微有些昏沉。 恰在此时,疼痛上涌,识海剧震,乙二只感觉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便要向后仰倒。 可是他的意志力极强,虽然已经几近昏厥,五指却扣得更紧,死死握着干尝断的剑身不放松。 庆云的左手一直拢在广袖内, 他料定今日会无好会,便早早将青魔手戴了起来。 庆云昨夜已经反复试验过次声波的传递能力,发现这青魔手竟然妙用无穷。 自己以青魔手抵地倒立,将脚搁在侧墙上,那种波动依然能够沿着地板和墙壁传入他的脚底。 此刻他只是依样牛刀小试,方才见乙二的五指抓了过来,庆云便悄悄将青魔手抵在自己的臀上。 庆云已经知道如何运气保护自己,可是乙二却哪里分得清状况? 这位可怜的老人还以为庆云是吃了什么秘药仙果,修行了某种太上功法,竟然能隔着一柄剑将自己震到内伤。 好在庆云远来是客,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否则等会儿自己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他只是按照方才的约定,淡淡地数着, “十,九,八,七……” 倒数至一时,他轻叹一声,左手拢袖收回,右手一振,抽回铁剑。 乙二感觉手中一空,重心不稳,蓬地一声跌坐在地上,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檀宗五子事先已经得了庆云的示警,向左右急闪,这才没有惹一身红豆。 青魔手的威力虽强,但十数之内还是无法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的。 若不是乙二恰好在吐呐之间忽受冲击,以他这几十年的修为,也未必会受如此重伤。 老者颓然站起,红白相间的长须如浮萍般在风中飘摆。 庆云也看得于心不忍,向他施以一臂之援。 “好,很好! 真是英雄出少年! 不知庆宗主修习的是何等内功,竟然如此霸道!” 老人此时气焰全无,大概也只是想输个明白,故有此问。 盖坤虽然不知道青魔手为何物,但他方才已将庆云背后的动作尽数看在眼里,又想起了早上刁冲那番神秘兮兮的暗示,大概已猜到些端倪。 他怕庆云胸无城府,说漏了嘴,忙将话头接过, “檀君所修习的自然是鄙宗秘传心法,紫霞神功。” “哦!那就难怪了。 只是老朽听说此功修行到一定境界,凶险异常。 当世除了王紫霞那个怪胎,修习者均免不了走火入魔的命数, 其中大多英年早逝,偶有奇遇者也只能苟延残喘避世不出。 没想到庆宗主小小年纪,竟然能将此功发挥到如此境界。 檀宗日后,看来真的是大有可为了。” 乙二连叹几声,一一望过檀宗五子,猛一跺脚,转身向山上行去。 有乙二带路,一路上明桩暗哨,便在无人留难。 众人一直登上半山,来到斩蛇山庄的正门。 整座山庄依山而建,错落有致,但规模难免受到些许限制,虽然比不得报德寺那般大气,却也比洛京里大多数王爷的住处要气派许多了。 庄园后方的山壁上,一尊石佛肃然孑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这唯我独尊的隐喻与眼下斩蛇山庄的江湖地位倒也算是般配。 顺着石佛下指的方向,一块闪闪发光的金字牌匾提有“万剑朝宗”四个大字,高挂正门。 庄门其实不大,并没有依照王爵的府门金环朱漆,而是做成类似江湖坞堡的风格,未设门扉。 从这庄门的设置便可看出宋王城府,低调,不不越矩,但是却通过巧妙的设计,利用对比,以及情景的融合,将那块金字招牌衬托得格外醒目。 王侯将相来此,不会觉得太过张扬; 江湖豪客见之,却往往别生一股朝圣般的景仰。 门外侯有两名剑奴,虽然大半面目都隐在面具之下,但眼中精光难藏。 左首剑奴远远迎了上来,他并没有向庆云等人瞧上一眼,只是抱拳向乙二问道, “乙二前辈看上去似乎有些委顿,可要……” 乙二摆了摆手,将他打断, “去通报一下吧。 檀宗宗主庆云带剑拜山。” *重要信息——》推书《 尸者工厂,还魂乡,血疗之地,妖鬼…… 陆玖自域外降临,看这时代的浪潮滚滚向前。 卖盘的狐狸新作《神秘时代的蒸汽王朝》等待您的阅读! 第九十二章 自古拳头是真理 而今邪魔岂横行(中) “带剑拜山?” 那名剑奴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才将庆云等人仔细打量了一番, “好,我这就去。” 那名剑奴转身欲走,却见两道人影已自庄中迎了出来。 “不必了,不必了。 里面已经准备停当。 乙二,你直接带他们进去吧。” 庆云早已认出说话之人正是四凶之穷奇,忙上前见礼。 穷奇微笑还礼,并拉过身边的无面人介绍道, “这位是你混沌前辈, 我们二人另有要务,此番便不做陪了。” 庆云与那混沌对望一眼,后者的面部由一块鹅卵形面具罩住,只留下两只眼孔。 但是那道灼灼目光……却还是勾起了庆云的回忆, “混沌前辈,又见面了!” 穷奇不禁噫了一声, “你们,此前见过?” 混沌笑了笑,虽然难窥其表情,但自声音中却也听得出几分尴尬, “嗯,嗯。 算是有过一面之缘吧。 没想到檀君的眼力如此犀利, 一眼便将老夫认了出来。” 庆云见混沌也要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混沌前辈今日可否留下? 晚辈有些事情还要向混沌前辈请教。” “不必,不必。 我若是不在场,檀君岂非更好发挥? 言尽于此,老夫去也。” 混沌甩下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脚下步法加快,翩然远去。 穷奇喊了声等等,见混沌并没有回头的意思,便也匆匆向众人告辞,追了下去。 盖坤望着混沌远去的背影,脑海中一直在搜索着檀宗那些顶级高手的样貌,然后又一一否绝。 他究竟是谁? “有眉目吗?” 庆云小声问道。 盖坤摇了摇头, “这人我应该没见过,也实在想不出他会是谁。 奇怪……修为达到如此境界的宗门好手, 我怎么会不认识呢?”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以乙二耳力之强,自然不会错过。 乙二方才大受挫败,此时心头郁气未散,也是没好气地回怼了一句, “哪个门派还没几个不为天下知的怪物呢? 此番拜庄,却要祝你们好运,千万不要真的触动什么禁忌,引动那些天王老子都挡不住的老怪物。 那样可就不好看咯。” 庆云始终与他并肩而行,闻言淡然一笑, “怎么?前辈是认为这一庄豪客还镇压不住我等五人么?” “哼!” 乙二自知口舌无法胜过庆云,便不再多言,直接将众人引入正厅。 想是宋王还没有出关,居中而坐的,仍然是病恹恹的宋王世子刘承武。 凶奴梼杌默默的坐在角落里,面前立着一方木板,应是记载斩蛇江湖录的行头。 tsxsw.la 刘承武身边两人,左手是凶奴饕餮,右手是一名未戴面具的长者。 厅中其余六人想来都是天字辈的剑奴,沿左首一字排开。 除了已死的甲一,作陪的乙二,檀宗的癸十,似乎还有一人因故未到。 庆云向刘承武随意的一拱手, “檀宗檀君庆云,携鄙派盖坤师叔,萨摩耶折袖,瓠采亭,殷色可见过少庄主。” 刘承武一边咳嗽,一边起身,一边招手道, “庆兄弟莫要多礼,莫要多礼。 都是熟人了。 这位瓠姑娘,我们也是见过的吧? 甚好,甚好。 哎,诸位英雄,请坐,请坐!” 庆云淡定入座,刘承武这才介绍起厅中诸人。 右手那名长者是刚刚自齐地北投的旧宋皇族,刘承武的族叔,刘武英。 而天奴中另一名缺席者,也来自檀宗,排行戊五。 两宗相争,此时自当避嫌。 庆云兴味索然地听过唱名,免去不必要的寒暄,直接便把谈话拉入了正题, “鄙宗的拜帖,少庄主想必已经过目了吧。” “哎~书面上那些套话,有什么好看的。 不是扣高帽子,就是扣大帽子。 若真是有什么误会, 还是你我当面交流,容易说开些。” “那好!少庄主就先说说为何纵容庚七与张远游里外勾结搅乱我檀宗宗门大会吧。” 刘承武故作惊讶, “哦?有这事儿? 庚七,你来向庆宗主解释解释。” 庚七出班应道, “少庄主,庆宗主。 檀宗虎牢大会前,癸十确实曾经来找过我。 他说檀宗张氏一脉与苏氏一脉素来不睦, 他想借宗门大会裹挟新檀君打压苏家, 如不可行,便以票选相胁, 若是再生出什么变故,希望我可以照应一下。 我与癸十在庄中素来交好,一时受了他的蛊惑,冲撞了檀宗,实是庚七一人的责任。 庆宗主,少庄主,庚七对不住檀宗,也对不住斩蛇山庄,影响了檀剑两宗之谊。 庚七,认罚。” 刘承武也不等庆云有任何表示,抬手指着庚七,对身边刘武英道, “叔叔,你初来山庄,本来我也很难安排你的位置。 不过现下倒是有个机会。 斩了这罪人的左臂,叔叔便是新任天奴庚七。” 庚七闻言,吃惊的抬起了头,张开嘴像是要发出惊讶的声音。 但是声音还未出口,便有一道寒光如毒蛇般啮来,唰地带走了他的一条左臂。 那道寒光之快,在庚七没有产生感觉,甚至连血液都没有开始渗出的电光石火之间便已一闪即灭。 刘武英对此事似乎早有准备,左手一卷绷带同时抛出,自庚七的右肋下穿过连着左肩紧紧匝了数圈。 当绷带表面渐渐渗出几点花瓣样的殷红时,庚七的叫声才堪堪从嗓子里发出,只是那声音已经变形,只余了三分惊讶还有三分痛苦三分恐惧和一分无法置信, 就像……那日吕府惨案时釜中鸡头所发出的锐啸。 “这厮此后便自天奴除名,永禁佛足窟!” 庚七听到佛足窟这三个字,叫声愈发凄厉,连续的喘息在喉管间堵作一团,拧成了如猪叫般绝望的干齁。 瓠采亭听得不停皱眉,借口内急,先行避开。 刘承武却面色不改,抬颐示意女剑奴壬九带瓠采亭下去,便转向庆云道, “庆宗主。如此处置,可算给了檀宗一个交待?” 庆云也没想到刘承武居然如此果决。 在他的认知当中,庚七已经是剑宗顶尖儿的人物了,刘承武理应不敢对他随意处置才是。 只有逼迫这样的重要人物,剑宗才无法断尾求生,必须正面应对。 哪料到刘承武竟然对其毫不在意,命人当场斩去庚七一臂。 而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刘武英,一出手便是宗师水准。 若是凭实力而论,这刘武英莫说可补庚七之缺,就算是补了原本天王甲一的位置,怕也是无可非议的。 哪个门派还没几个不为天下知的怪物呢? 方才乙二之言犹在耳,这时庆云便已见了剑宗底蕴。 第九十二章 自古拳头是真理 而今邪魔岂横行(下) 刘承武笑眯眯地望着庆云, 可是庆云却无法从他的脸上却读到丝毫善意。 他非常明白,自己如此高调拜庄,如果无法抢占到道德制高点,最后一定会遭到反清算。 刘承武现在越友善忍让,反扑的时候就越凶戾无情。 从他对庚七的处置就看得出来,这是个狠人! 庆云方才借庚七发难,现在眼见他哭嚎着被人拖了下去,就像是一拳打在了空处, 看来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只有正面出击了。 他把广袖一拂,忽然站了起来, “近年来,有一个名叫天宗的神秘组织迅速崛起。 半月前,在嵩山兰若,他们设陷阱企图将我檀宗精英一网打尽。 天宗如此行径,我宗已难与之共戴一天。 我知斩蛇山庄与天宗的关系,很是暧昧……” “且慢,庆宗主,你可不能血口喷人! 我知道鄙庄甲一亦是天宗天王一事容易惹人猜想, 可是甲一已然伏诛, 他投靠天宗叛离斩蛇山庄,也只是他个人的行为。 庆宗主若是没有其他证据,如此说法有欠妥当。” 刘承武打断庆云的时候,神情中隐隐已有怒意,仿佛一眼不合就要送客一般。 庆云冷冷地看着他把话说完,又继续说道, “贵庄菁英别属天宗者何止甲一一人而已。 当日参与报德寺刺魏王,随封魔奴袭嵩山的许多凶徒,身上都有斩蛇山庄剑奴刺青。 而位列四大凶奴之首的混沌,更曾对我直言,劝我带檀宗并入天宗。 斩蛇山庄上上下下,都在为天宗耳目爪牙, 这些事情难道都可以用个人行为一言以蔽之的吗?” “你,你口说无凭……” “那你将混沌叫出来与我对峙!” 乙二这时候听不下去了,用颤抖的手指指着庆云提醒道, “庆宗主,方才明明在庄门……” “明明什么? 明明是你们知道会发生什么,因此特意将混沌支走! 如果你们不心虚,何防将混沌的身份直言相告。 我也好作为檀宗宗主去找他问个明白,自行清理门户, 此间事便与斩蛇山庄再无关系。” 庆云唇枪舌剑步步紧逼,刘承武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黑, “庆宗主,你来我剑宗结社问天宗之罪,这是不是有些不合江湖规矩。” “不合规矩? 吾之亚父陈道巨与天宗夜叉王鏖战,其后不知所踪。 眼下所有能验明正身确定行踪的天宗弟子都是斩蛇山庄的剑奴, 比如混沌,比如甲一,再比如——谢梵境, 论起辈分她还是少庄主的嫂嫂……” “谢梵境!你还好意思提谢梵境!她都已经……” 提到谢梵境这个名字,一直一言不发侍立在刘承武右手的凶奴饕餮忽然按捺不住破口咆哮起来,那声音听来竟似是一名老妪。 刘承武连忙做手势将她的话头截断。 他的心思毕竟缜密,杀谢梵境的,乃是魏王侍卫, 庆云眼下只提三名剑奴与天宗的联系,并没有因刺驾一事向斩蛇山庄发难,那就是已把江湖事与朝争分割开来。 这个时候再论刺驾的细节不但毫无意义,还会将他们卷入一个更加理亏的话题中去。 凶奴饕餮一开口,便被盖坤认出了身份, “哈哈,这位想来就是神剑山庄庄主谢王孙的胞姐宜笑仙子谢娥眉吧? 江湖上许久没有听闻仙子仙迹,岂料仙子竟在斩蛇山庄隐修。” 武学修为到了四凶奴这能境界,在江湖上都是凤毛麟角的人物, 本来就应该如马喆先,谢娥眉一样,稍有不慎便被旁人看破身份。 反倒是那神秘到底的混沌,才真正耐人寻味。 此番庆云理直气壮就是要向斩蛇山庄讨要天宗线索,刘承武想推说全然不知那也是不可能的, ahzww.org 但如果他将内部清查的结果与混沌的身份和盘托出,那斩蛇山庄日后便要在江湖上威信扫地。 就在他内心激烈斗争,是应继续断尾认怂还是翻脸反击的时候,山庄深处忽然警铃大作,喧哗骤起。 刘承武霍地将眉一扬, “是佛足窟! 庆宗主,你,你居然还有后手! 此来果然别有用心!” 庆云被他问得也是一懵,但马上又想起了什么,惊叫道, “瓠师姐,瓠师姐呢?” 他抢身便要向外走,斩蛇山庄诸奴一齐拔剑拦住。 盖坤,折袖,殷色可也急忙手按剑柄站了起来。 “庆宗主,在事情未查明之前,你怕是走不了了。” 刘承武的反击,终于开始了。 屋外哗声渐近,方才将庚七拖走的那名剑奴又拖了一名浑身是血的人上来, 众人看时,赫然竟是刚刚陪瓠采亭出门如厕的任九。 一剑穿心! 好毒的一剑。 “庆宗主!你可有什么话说?” 刘承武的语音都在颤抖,眼前的情况显然也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已经动了真怒。 “我瓠师姐呢?” 庆云不理刘承武,只是追问那名抱任九进门的剑奴。 “我发现任九尸体的时候,没见有旁人。” “不可能,以瓠师姐的身手,不可能胜过任九。 这当中一定别有蹊跷。 少庄主,这是有敌袭。” “敌袭?对斩蛇山庄发动袭击? 这徐州城下江湖人物的风吹草动,可能瞒过斩蛇山庄? 建庄几十年来,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偏偏是你庆宗主一到,就有人来了。 庆宗主,按照你刚才污我山庄与天宗暗通款曲的神逻辑, 你此刻又要如何洗清嫌疑?” 刘承武一旦开始反击,口舌之利竟然也丝毫不在庆云之下。 二人毕竟都是一宗宗主,一旦站上对立面,就会卷入数以千计的江湖儿女, 所以能动口解决的事情,尽量还是避免舞刀弄剑地伤了和气。 在真相没有大白之前,刘承武也不会贸然动手。 虞及此节,庆云也是将脖子一颈据理力争, “斩蛇山庄的耳目真的很灵通吗? 昨日我檀宗五人入城时怎么没有惊动贵庄的暗哨? 若不是你们在石佛山下才将我们认出,乙二先生又何至于赶得如此狼狈? 斩蛇山庄想是太平久了,防范疏忽,偶遇敌袭,便乱了阵脚,却想归咎到我们的头上! 我瓠师姐眼下安危不明, 若是她真的在山庄中有什么闪失,我也必会向少庄主讨个说法!” 》》》》》敲黑板时间《《《《《 前文有提到一篇叫做《物理论》的文章,这本书在历史上是真实存在的。作者晋处士杨泉,又是道门高人。他不但作《物理论》十六卷,还增补《杨子太玄经》十四卷(均出《隋书·艺文志》)。这里要注意的是,杨泉的《杨子太玄经》与杨雄的《太玄经》不是一本书,前者十四卷,后者十二卷(出《新唐书·艺文志》,至元时《文献通考》仅余十卷)。杨泉的这两套著作,现在都已经佚失了。现存司马光注《太玄经》年代上只可能是杨雄版。因为杨雄本人为儒者,所以《太玄》常被列为儒家经典。其实《太玄》是《周易》的衍生作品,实为道说。这里提到杨子,只是想说明古代道家先贤其实一直在为推动科技进步作贡献,道家的正典很多都是蕴藏大智慧的百科书。后世却总将那些江湖骗子的伎俩与道家正说混淆,这是舆论的无知。事实上正是因为儒,释两家的学术地位大多数时间都在道,墨两家之上,中国的科技发展因此受到许多限制。如果有人要问证据,那这我们就在这里复习一下盖天三说——盖天,浑天,宣夜。儒家都是传统的盖天拥趸,所以其余二说逐渐式微,浑天说由于被应用于天文仪器制造,还得到了适当传承,而最接近宇宙真相的宣夜说反而绝迹。杨泉的《物理论》虽然通篇亡佚,但是曾经被许多书籍引用,在中国古代学术界影响极大。从其说天的部分判断,杨泉本人是浑天,宣夜二说的支持者,对于支持盖天说的杨雄颇有微词。杨泉对于机械制造和匠艺也十分钟爱,《太平御览》,《艺文类聚》都曾引其言褒扬巧工与机械,这些都是和反对“奇技淫巧”的儒家主流思想相悖的。这里并非笔者攻击儒学,儒学作为一个学派是有历史优越性的,但是古代的知识体系并无法支撑一个真正严谨的现代学派,所以儒,道,墨皆有所长,皆有所失。但是在中国历史上儒家长期一家独大,让学术失去多样性,遏制了其他学派的发展,这并不是儒家学派本身的过错,绝大部分原因是历代统治者主动选择了这门治事学。文中为了纪念有物理精神和机械崇拜的杨子,特意将青魔手的创意嫁接给了他。 接下来我们继续回到印度历史的尾段,来讲一下印度南部历史。 在孔雀王朝时期,印度南部存在一个大国潘地亚(Pandya),在孔雀王朝的石柱上明确地提到那里不属于孔雀王朝的领地。这个Pandya和我们之前提到的熊猫人(Pandava)有什么关系?必然的联系虽然没有,但是我们知道Pandya人是泰米尔族前身,印度南部以及斯里兰卡的泰米尔人里,Pandara是常用名(如潘达拉?万年Pandara Vanniyan),并且也有大量地名与Pandara有关(主要集中在泰米尔纳德邦)。所以这两者之间在文化上存在者某种微妙传承。 这个国家还曾经在中国历史当中出现过。为了精确考证,我们首先需要对古籍里西南夷地区一些国名进行辨伪。因为由路史专家维护的某百科所犯的错误影响深远,我已经不止一次看到网络小说照搬百科设定而犯下常识错误了,憾甚。 盘越国:《魏略?西戎传》,《三国志?魏书?卷三十?倭人传》盘越国,一名汉越王,在天竺东南数千里,与益部相近,其人小与中国人等。 磐起国:《后汉书?西域传》,天竺国一名身毒,在月氏之东南数千里。俗与月氏同,而卑湿暑热。其国临大水。乘象而战。其人弱于月氏,修浮图道,不杀伐,遂以成俗。从月氏、高附国以西,南至西海,东至磐起国,皆身毒之地。 车离国:《三国志?魏书?卷三十?倭人传》车离国一名礼惟特,一名沛隶王,在天竺东南三千余里,其地卑湿暑热。其王治沙奇城,有别城数十,人民怯弱,月氏、天竺击服之。其地东西南北数千里,人民男女皆长一丈八尺,乘象、橐駞以战,今月氏役税之。 东辉国:Kamarupa,迦摩缕波国,此国引《大唐西域记》已有考古考证。 滇越国:《史记?大宛列传》:天子欣然以骞言为然。乃令骞因蜀、犍为,发间使,四道并出:出駹,出冉,出徙,出邛、僰,各行一二千里。其北方闭氐、筰,南方闭嶲、昆明。昆明之属无君长,善寇盗,辄杀略汉使,终莫得通。然闻其西可千馀里有乘象国,名曰滇越。 某百科无法分清以上这些国家,竟公然混为一谈,全凭拍脑袋,甚至连记录文字都不读。这种毫无逻辑的解读也能过审,就是某百科的悲哀。事实上以上所有国家都是不同的概念,没有任何两个可以等同代换。 滇越国的地理位置没有跨出现在的中国国境,就在今日云南。三国时期长江以南均有象,这个我们前文已经提过。书中清清楚楚写着南至昆明的国家其位置应该无可辩驳。 东辉国,与车离,盘起均非一国,已有考古考证,在今印度阿萨姆邦。 车离国,实为我们前文提到过的建立幼龙王朝的离车族(Licchavi)误,从其别名礼惟特可知,其本名离音在前,后为文字误传。幼龙王朝覆灭之史实既三国志所云“月氏,天竺共击服之”。天竺指的是替代幼龙王朝的大红莲王。月氏说得便是东迁的剑浮沙。月氏在古代的活动范围自现在的南疆迁徙到了阿富汗地区(天竺西北数千里)。只有本作中关于剑浮沙属月氏,其部翻越兴都(莘渡)库什再东迁的这个设定才能解释为什么与云南比邻的车离国会向远在万里之外的月氏人纳贡。 磐起国,既Pundra,今云孟加拉,“其国临大水”,“南至西海,东至磐起国,皆身毒之地。”都说明了磐起国在天竺极东的位置。 以上诸国虽然都在今印度东北,孟加拉及北方邦一代,但均非一国,不可混淆。 写到这里知识点有些长了,关于盘越国的辨伪便留到下一章,届时有关天竺知识点解说便全部结束。 第九十三章 冲冠只为红颜怒 垂泪安得子衿怜(上) “报少庄主。 庄中初步清点,发现七名尸体,都是庄中剑奴, 确有敌袭!” “报少庄主。 庄中发现一处地道出口。 敌人应是从地道潜入,直奔佛足窟去了。” 随着报告一条一条传来,刘承武终于坐不住了, “庆宗主,请移尊驾随我一行吧。” 庆云此时的心情也很糟糕。 瓠采亭身为保义秘谍,此事他已经确认过了,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保义军借了今天这个时间点发动, 这不是在把自己当棋子利用吗? 虽然自他离开了骤雨染铜绿的江畔小镇涉足江湖, 一直以来他都只是局中的一枚棋子。 但此时非彼时,经过一路风风雨雨,他已经能够看清了很多东西,并且已经成为檀宗这样江湖百足虫的掌舵人。 他如果再甘为他人摆布,受影响的就不是他一人,而是整个檀宗。 因此,他不愿意再被这样裹挟利用,哪怕对方可能是位极至尊。 他此时比刘承武更想知道事件的整个真相,于是便很爽快地应道, “好!少庄主,有劳引路。” 刘承武,梼杌,饕鬄和新任庚七刘武英走在前面,其余六名天奴坠在最后,将庆云等人夹在当中。 庄中的明桩暗哨都已经发动,戒备森严。 墙头,屋顶,纵横要道都有剑奴把守,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少庄主,这佛足窟中怕是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才会让少庄主如此紧张吧?” 庆云信步而行,还不忘揶揄。 刘承武闻言,忽然转身,一脸狰狞地逼视着庆云, “不知轻重! 庆云,我告诉你, 万一佛足窟真的出了问题,今天你们都得给我留在这里!” 一声惊呼直冲云霄,尖利高亢,显然是女子的声线。 庆云立即分辨出那是瓠采亭的声音。 采亭在女子中已算得是有胆有识, 之前兰若连番恶战,她都不曾发出如此失态的尖啸。 此时她定是遇到了极为凶险的状况。 庆云忽然就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般,完全无视刘承武的警告,便向声音发起的方向蹿了出去。 刘武英伸手便要去拦,但庆云先动,脚下的步法又奇妙至极,刘武英这一下竟然拦了个空。 “小殷,躲在我身后!” 盖坤没料到向来沉稳的庆云竟然忽然如此冲动,率先破局,一场恶战估计已经是无可避免之事。 盖坤和折袖一时自保尚可无虞,可是在这天奴以上级别的战斗中,殷色可就显得有些弱了。 “不,师傅,我要去追庆师兄。” 殷色可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仿佛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导致喉头充血。 “胡闹!回来!” 盖坤伸左手扣住殷色可的手腕,强行将她拢在身后, “别做傻事。” 盖坤还是不放心,小声又叮嘱了一句。 “他不傻吗?” 殷色可望着数十步外被刘武英截下来的那道背影,咬唇哽咽, “我只是想像他一样傻而已。” 剑宗天奴已将他们团团围住,盖坤又将殷色可向背后掩了掩,轻声安慰道, “还不到时候,看清状况再做决断不迟。 今日若是棋错一招,我们可能便真的走不出山门了。” 庆云神法虽奇,但这里毕竟是斩蛇山庄。 路边戍守的两名剑奴各出一剑,将庆云略缓了缓,刘武英便重又追了上来。 刘武英的剑法经过沙场历练,又经过南宋亡国后没落王族夹缝求生杯弓蛇影的生活熏陶,他的剑法别有一股暴戾诡谲的味道。 如果说剑宗剑意如风如蛇,他的剑意便是空穴阴风,暗处蛰伏的毒蛇,每每从人所不备的角度发动,传播着致命的气息。 庆云并不愿与他多做纠缠,可是对手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一旦被缠住,着实难以脱身。 可是庆云更清楚,这一仗只是开胃菜,绝不能亮出全部的底牌。 越是胜得神秘,让对方猜不出虚实,越容易达到震慑的作用。 当然,这里是斩蛇山庄的主场,震慑也不能太过, 若真是闹出人名激起对方的杀意,以己方这区区五人,必然无法幸免。 所以他索性不去拔剑,左手拢在袖中,右臂则已撸起了长袖,将肉掌展开,大开大阖,舞得是虎虎生风。 他的掌法主要出自檀宗残谱,又得了小龙王口授大手印的真诀,而今俨然已成章法, 配合着竹马凌波步,面对眼前准凶奴级别的对手也可勉强支撑一时。 但只是支撑一时显然不够, 他必须赢,而且要赢得干净利落。 掌剑错落已过十招, 这十招之间双方都在不断试探,而庆云更是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对方的微表情。 他大概已经可以确认一些事实: 对方招式风格阴毒狠辣,喜好投机取巧; 对方急于建功以提高在斩蛇山庄的地位; 对方不敢真的取自己性命,每当自己卖出多处破绽时,对方一定会避开致命处,而挑选那些最可能造成痛感的软弱处进攻。 siluke.com 庆云又花了三招的时间去设计整套制敌方案, 他的目标是以三招为限,再斗三招便要结束战斗。 由于实力的差距,庆云一直被压在下风,他的掌法主要目的是牵制对手,全靠腾挪躲闪勉强坚持了十三招。 此时他心中已有定计,忽然打法陡变,脚下抢了方位陡然反击。 在这样的逆境下陡然反击与作死无异,这个变化大出刘武英所料,故而没有防范,竟然被庆云一步抢在身前以一个庄家把式般的铁山靠合身撞了过来。 “啊!” 殷色可见庆云如此变招,不禁惊叫出声。 “哼,找死!” 刘承武嚼齿冷笑。 庆云这一变招虽然出奇不易,赢得了近身的机会, 但是刘武英的状态极好,重心稳定,剑意圆转,随时可生后招。 只要他不死要面子,肯在此时退避两步,那么庆云便等于将整个背心卖给了对手,胜负一招可分。 刘承武对这位族叔非常了解。 他在南朝伏地舔靴数十年,乖戾好杀如萧鸾这般人物都被他的演技骗过, 面子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一文不值! 他绝对不可能因此放弃一个胜机。 果然,他猜对了。 刘武英桀桀怪笑,向后让了两步,卸去庆云这一撞的力道,整个人便闪在了庆云的侧后方。 他手中有剑,庆云后背却已是空门大露! 长剑便如锁定了猎物的毒蛇之信, 照着庆云左琵琶骨的下缘直刺了下去。 第九十三章 冲冠只为红颜怒 垂泪安得子衿怜(中) 庆云这一靠其实并未使足全力, 他非常明白如此“鲁莽”抢功的结果, 他脚下的步法未老,见刘武英已经绕向身后,立刻向前踉跄了几步。 这几步看上去狼狈不堪,实则落点讲究, 上半身随着蹒跚的步子三摇两晃,刚好将致命处避开了势在必得的蛇啮。 只是刘武英出手的位置实在太舒服,发力充分,剑意畅达,要想通过步法将这一剑完全避开,那也是不可能的。 只听嚓的一声,庆云的外袍被齐肩撕开一道的裂口,血痕隐现。 殷色可的指尖正咬在双唇之间,纤长的手指因为紧张与长时间的弯曲,微微有些充血,平时玉白的颜色也被抹上了一层绛红,竟比此时的唇色更深几分。 “没用的。 就算他步法高明,侥幸避开这一剑, 如此一追一逃,背门大露, 莫说是刘武英,随便换一个庄中剑奴都不会失手!” 刘承武用冷冰冰的声音在殷色可心坎上又戳了一刀。 殷色可知道他说得对,盖坤也知道。 他不能再等了,若是不出手,庆云马上便有重伤之虞。 “照顾好自己!” 盖坤匆匆向殷色可交待了一句,便要拔剑,身边一道身影却已先他而动,怒喝着冲了出去,正是萨摩耶折袖。 迎住折袖的是两名剑奴, 丙三,辛八。 张远游以檀宗祭酒之尊,在天奴中只能排到第十, 折袖的身手虽然在檀宗是个未解之谜,但想来也至多与一名天奴匹敌。 现在一动手便是以一敌二,一时间他又哪里能够破局? 盖坤叹了口气,沧浪一声,也拔出了配剑。 不出他所料,丁四,己六立刻便围拢上来。 六道人影斗在一处,四名绝顶高手环伺在侧, 殷色可玲珑娇俏的身形被这股气场压迫得更显单薄。 她的手也紧紧扣住了剑柄,五指发力紧绷如鹤爪,几乎要沁出血来。 “冷静!记住我刚才说的话!” 盖坤怕她冲动,虽然自己被两人夹攻,占尽下风,还是不忘稳定殷色可的情绪。 对于热血少年,长者的劝说大多苍白无力,起不到什么效果。 也许只有庆云,才能制止她的冲动。 但是刘武英却不会让出这个机会,他的第二剑又来了! 正如庆云料想的一样,刘武英并不想取他性命,这一剑阴毒地刺向了庆云的软肋! 剑若从软肋处刺入胸腹之间,会受到软骨隔膜的阻挡,不至挫伤内脏,甚至不会流太多的血。 但是这种伤害所造成的痛苦却不是常人能够忍受, 通常都会让伤者蜷伏在地上,在剧痛与酸麻中抽搐成一团,口鼻流涎,干嚎不止。 能够让这位新任檀君颜面扫地,才是斩蛇山庄最大的胜利。 在这样的机会面前,刘武英这等级别的宗师,绝无可能失手。 剑尖准确地自庆云肋下刺入! 带有强烈羞辱意味的蔑笑已经自刘武英的口中发出,但忽又戛然而止。 长剑刺破了长袍,又从庆云左腹的袍间穿出, 剑身明如霜雪,没有挂上一丝血迹。 刘武英只觉这一剑仿佛是刺在了一根大理石柱上,混不着力,噌地滑向了一旁。 他力已用老,身体仍然随惯性向前冲出几步,剑尖自庆云的深衣里探出三寸有奇。 庆云的左肩果露了一大片,袖子半挂在手臂上,将左掌完全包裹。 但庆云并不以为意,左手裹着袖子与右手相合,啪地拍住了刘武英的长剑。 这一手像极了当日吉白尼的无刀取技。 吉白尼想以次技夺下阿吉的剑,却遭阿吉反杀。 庆云那天也照猫画虎,用掌将阿吉的剑偏了一偏,配合弥勒明光镜接下了修罗王的那一剑。 不过无刀取是一项非常复杂的技巧,在拍剑前后都有许多准备动作和发力要点, 这些庆云都没有学过, 所以哪怕他今日故技重施比当时模拟得更加神似几分,却仍是银样镴枪头的空架子。 只是刘武英的面色忽然变得非常精彩, 他双腮抖动,脖子也在随着抖动的频率微微扭曲,双目如铜铃般圆瞪,暴起一根根血丝。 那些血丝越织越密,渐如蛛网…… 殷色可的十指略松了松,她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战局却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转机。 斩蛇山庄诸人也是一脸疑惑,本来刘武英已经占尽了上风,怎么忽然装疯卖傻起来? 乙二一拍大腿,像似被触动了某些记忆,向刘承武禀道, “这小子的炁功有些门道,似乎已将檀宗的紫霞神功练至化境,修为犹在王紫霞之上。 方才我在挂剑亭想夺他手中长剑,却被他的炁功反噬,几乎受伤。” “哦?” 乙二的内家功在剑宗已是顶尖, 他早年也曾与号称檀宗第一内家好手的王紫霞有过交手, 他既如此说,那必然无误。 庆云还未及冠年,内功竟然已有如此成就,刘承武也不得不对其另眼相看了, “这小子似乎用某种硬炁功硬接了刘武英一剑,紫霞神功难道有此功效?” 他话音未落,刘武英已经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弃剑倒退! 剑宗诸人面上一齐变色。 他们知道刘武英的实力,从来没有人想象过他会输,所以一直无人出手干预。 即便乙二说他炁功了得,但是按照正常理解,庆云使用硬炁功护体在先,根本无法立刻将真气从四肢百骸迅速聚拢注入长剑重伤对手。 1200ksw.net 这硬炁功说来霸道,其实凝气散气都有先兆,及易防范,单凭硬炁功跻身江湖顶尖高手之人稀如凤毛麟角。 庆云应该是借了那一靠的架势屏住了气息,但是他散功的动作却没有任何人瞧见。 这少年居然强到如此地步! 刘承武能打的牌也不多了。 他转身望向两名凶奴,只见梼杌早就端个架子坐在那里认真地记起了笔记。 他向少庄主捋须一笑, “陶弘景那老牛鼻子曾经指点过这孩子武艺, 我多少还是要留给他一些面子,不方便出手。 不如……” “我去!” 凶奴饕餮,也就是谢梵境的姑姑宜笑仙子谢娥眉抢先跃出,拔剑便去接替刘武英。 她一届女流,快意半生,从不为江湖规矩束缚。 若非庆云曾经参与围杀谢梵境,她也懒得出手, 但既然这梁子已经结下,她才不管是否会被人嘲笑以大欺小,或是车轮战之类。 她没有刘武英那样阴暗的心思, 什么要让檀宗宗主颜面扫地这种不痛不痒的目标,绝对不会是她的追求。 她既然出手,那就打定了主意要让庆云留下些什么。 命不能取,那就摘一条腿或者手臂。 若是因此惹了事,斩蛇山庄不敢扛下来,神剑山庄也会为她死撑到底! 这小子,今天栽定了! 第九十三章 冲冠只为红颜怒 垂泪安得子衿怜(下) 庆云自己心中清楚,他的玄门炁功,入门不过数日,而且功法尚存缺陷,不敢擅用。 方才他战胜刘武英,全凭了一身法宝。 自从菩提明光镜助他自阿吉剑下捡回性命,庆云已经学乖, 早知今日必有大战,怎少得奇宝护心? 但是他刚才又忽然悟到,碍于自己身份,其实并无人敢取自己性命,这护心的明光镜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于是他佯卖破绽,借刘武英的一剑挑开明光镜的缚带,趁着脚下蹒跚将颇黎镜滑到了左侧软肋处。 然后他又故意卖出些许侧身, 刘武英果然如他所料,选择了软肋与横隔的交界处下手。 接下来事情就更简单了,吉白尼的无刀取靠的是技术,庆氏无刀取靠的是黑科技。 戴着青魔手的左掌与右掌一合,气波传入刘武英的脏腑。 按道理说,如果刘武英立刻弃剑,倒也不至于重伤。 但是作为剑客,剑所象征已经远超胜负。 手足可断,情丝能斩,佩剑不可轻弃! 刘武英硬抗了一轮共振,胸腹间已经受到了强烈的冲击,终于承受不住,弃剑败退。 不过刘武英堪堪退开,便又补上来一头雌虎! 谢娥眉本就恨极了庆云,出手不留余力。 和凶奴级别的高手直面,放在半月前庆云连想都不敢想。 其实他现在也不敢想,只是方才脑袋一热,自此捅出来的篓子,也只能硬着头皮接着。 庆云的武学虽然在华阳先生指点下大有突破,炁功修位又因奇遇精进不少,但是和四凶奴比起来仍然存在着显然的差距。 只是他方才击退刘武英的这些手段玄妙离奇,谢娥眉心头也有颇多顾忌。 她一式玉女投梭没耍半点花枪,就是要逼迫庆云出手招架,探他虚实。 谢娥眉的剑着实是快,但毕竟是从数十步外冲来,庆云也侥幸获得了足够的反应时间。 他脚下步法倒踩,仍未拔剑,只是用斜搭着水袖的左掌轻轻一推。 铛地一声响,剑掌相交,发出了金属相击的声响。 谢娥眉只觉得剑身剧震,胸中气血微有所感,一阵翻涌。 她身体横翻退开数步,提剑横睨, “庆宗主的内家功法果然已入化境,之前老身倒是看走眼了。 不过庆宗主若以为凭借一身硬炁功就可以在斩蛇山庄横行,那便太过太天真了。” 她忽然拉开架势和庆云聊起了天,绝非出于礼貌。 她在仔细观察着庆云面部表情,尤其是鼻翼的翕动,想籍此找出庆云这套硬炁功凝炁的节奏。 武学自有理论,除非出现违背常理的新奇功法,否则向谢娥眉这样的老江湖都自有一番应对手段。 可是她用双眼直勾勾的盯了半天,眼睁睁看着庆云淡定地将刘武英的长剑捉在右手,缓缓拔出。 庆云的动作非常稳定,呼吸节奏丝毫不乱,并没有明显屏气散功的预兆。 怎么可能? 难道眼前小小少年内功修为已经到了如华阳先生一般的返璞归真境界? 庆云漠然地听完谢娥眉撂下狠话,故作轻松地把玩着缴获来的长剑,并不作答。 他其实也在观察谢娥眉的神态变化,估摸着对方忍耐渐到极限马上就要再此开口打破僵持的时候,他忽然抢先厉喝,把谢娥眉的说辞全都堵回了嗓子眼里, “呔!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何故?” 庆云这一句喊得是拿强做调,犹如唱曲儿一般,乃是他从广陵横吹艺人口中学来的。 艺人本姓虞,出自檀宗虞氏极遥远的旁支, 这一支的虞氏族人早已弃武从文玩起了说唱,与檀宗再无联系。 更何况当时庆云不识宗门,自然也摸不出这一层底细。 虞氏说唱压箱的段子便是《习氏汉晋春秋》,这是一套根据晋时名士习凿齿的小说体史话改编的长篇评话。 习凿齿是季汉丞相诸葛孔明的同乡,也是孔明的铁粉一枚。 他将汉末历史反风评地以季汉为正宗,重新整理解说。 茶馆酒肆最喜欢这些容易引起争论的段子,于是便有虞氏先贤将之扩充改编为横吹曲词,风靡江南, 流传度甚至压过了陈、裴两家的官修史论。 以至于许多后人都以为关云长奋威五关阵斩华雄跨赤兔追文丑,诸葛亮草船借箭曲唱空城初上任三把火这些桥段都是真有其事…… 谢娥眉本贯出自南渡的陈郡谢氏,生于江南,脍炙人口的虞氏横吹曲词她自然熟悉。 庆云一张口,她便听出了这是曲词中张翼德长坂坡前单扛九将喝死夏侯杰的桥段。 她心中默默一数, 少庄主,双凶奴,六天奴, 嗨,正好九个! 此子欺人太甚! 谢娥眉怎受得小辈如此挑衅! 她心中暗骂,就算你这小儿一身铁布衫收放自如,难道这双狗眼也能水火不侵? 我先毁了你这双招子,看你还如何猖狂! 谢娥眉揉身挺剑又与庆云杀在一处。 庆云手中提着刘武英的配剑,一边拆招一边还念念有词, “这青釭宝剑砍铁入泥,锋利无比!” 又是换了赵子龙独闯长坂七进七出的段子。 谢娥眉只气的是一佛出世二佛涅槃, 她的剑术虽高,但以庆云此时身手,若是只想将面门护住,倒也勉强可以支撑。 庆云虽然凭借急智争取了些许喘息,可是折袖与盖坤的战况却越来越不妙。 两人都是以一敌二,面对的也都是不亚于自己的对手。 几名天奴出手更无顾忌。 折袖与盖坤的身份不比庆云, 他们就算血溅此处,斩蛇山庄也定扛得下来。 殷色可看得着急,既担心庆云失手,又害怕师傅出事。 就在她心急如焚的当口,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正在津津有味观战的刘承武。 殷色可心头一跳,又故作不经意地瞄了一眼梼杌。 只见他密切注视着场间状况,偶尔沉思,但更多的是在那块记事板上奋剑疾书,似乎对旁的事情都不太在意。 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了殷色可的心头, 少庄主的身边已经没有护卫,我有没有可能偷袭成功,劫他为质? 他的年纪比我也大不了几岁, 虽然他是斩蛇山庄的少庄主,那也不保证他一定就是刘赢哥哥和庆云哥哥一样的练武奇才啊…… 我,要不要试试? 还是试试? 或者真地试试呢? 》》》》》敲黑板时间《《《《《 我们接着上一节讲西南夷的名词辨伪。和上节所辨诸国不同,盘越国地域记载与其余诸国存在明显偏差,“在天竺东南数千里”,白纸黑字指向的就是现在的泰米尔纳德邦,也就是当时的潘地亚。关于这一点英国学者John E. Hill在翻译《魏略》的时候也持相同看法。 8.1. The kingdom of Panyue 盤越[P’an-yüeh]= Pandya – is also yue wang 漢越王. “Pandian kingdom.– This āhernmost, and traditio, of the three Tamil states. Roughly it cided with the modern distrinevelly and Madurā; at the time of the Periplus it extended beyond [sic] the Ghāts aravaal, inally at Korkai had beeo Madurā( 9o 55’ N., 78o 7’ E.). 笔趣阁 以后讲到翻译对著作的影响的时候我们会再次回味这一段,英译魏略和魏略本文也是别有不同的风格。 而某些中国学者被“与益部相近”这一句误导,认为该国应临近四川。这是断章取义的结果。 首先,这句话大多数时候被错引为“与益都相近”,且不引其后“其人小与中国人等”一句。益都是地理概念,益部是族群概念,这两个概念不完全等价。这句话说得是那里的人和四川人体型相近,都比较矮小而已。史书的确也曾提起蜀商经常来到这个国家,但显然两地不相毗邻,“蜀人贾似至焉。南道而西极转东南尽矣。”又是极,又是尽的,这是走了很远的路,按照地图来看这个路线正好是沿着海岸线走的。如果盘越国在今孟加拉,那么出了五尺道就到了,拐那么多弯干嘛? 盘越国人多为南岛人,既越人民系,又名汉越王。从这两个名字可以推断出,他们在当时是与中国越民有联系的,至少通商存在实锤。中国古代有昆仑奴的概念,所谓昆仑奴指的便是南岛较为矮黑的人种。这个概念虽然有一定歧视,但却反映了越人也是来源于泛昆仑支系的事实,从扶南王族(古龙氏)到台岛原住民(昆仑族),都有昆仑崇拜,神山崇拜。这也是三山文化起源说的一个证据。越人在上古大洪荒也是通过避难昆仑挺过去的,后自川滇出山(有史前文化考古证据)。 本作中天竺数学家阿耶波多的故乡阿诗波,毗邻钻石产区歌箜答。本作称他为盘帝国人,其实就是指潘地亚,盘越国。北魏时期潘地亚已亡,只余下一个小邦。而阿诗波的地理位置在极盛时期的孔雀王朝与潘地亚的交界处,理论上两地还有些偏差。但作为串联知识点的素材,就这样处理了罢。所谓盘帝,不但是更近似潘地亚的对音,也是为了扣中之前关于帝盘古来自越人文化的命题。之前笔者否定了盘古天竺来源说,那么写到这里笔者又要说回来,如果将盘越国也作为越人文化延伸来看的话,那么盘古天竺说也有那么一点点道理。这就和我们某个邻国将孔子,七闽,齐鲁,鲜卑故地都算作自己曾经的“故土”一般,如果你能理解其后的文化背景,那么这些说法也不能算是全错。只是源头终究是源头,结论不能本末倒置。 说道这里,我们可以再回味一下神猴哈努曼的故事。作为熊猫人的盟友,征服了南印和斯里兰卡,这不就是昆仑越人支的扩张路线么?因为南岛人在体态上相对矮小,精瘦,有肤色,因生活习惯关系晚年多有佝偻……嗯,神猴……猿公……越女……哎?怎么又是一个一致性非常强的传说体系? 天竺说道这里,已经差不多了。笈多这一朝没什么可提的,本来不想说得太细。只是本文发生年代对应在天竺就是笈多朝时期,而且之前在正文里也提到过一些,所以我们只点出一些关键知识点。 关于笈多王朝世系,某百科的记录简直不能看。如果本文与某百科有出入,不用怀疑,本文至少是有考证过双语文献的。公元500年前后,笈多王朝的国王是幼日王(Narasimhagupta)。幼日王时期天竺遭到嚈哒的大族王(Mihirakula)入侵,将笈多王朝压缩到恒河流域,这段历史是记载于《大唐西域记》之中的。所以战斗双方国王都有中文的正式命名。本作中阿耶波多作为笈多使臣向大魏求援,所有的时间点都合拍,最重要的是,阿耶波多的著作《阿里亚哈塔历书》成书与497年,正是本书中该次出使的次年。阿耶波多的这一本历书在印度的天文,历法,术数等领域都做出了巨大突破。为什么年方二十的小伙子突然开窍引领了一国智商,会不会是他遇到好老师了呢?其实这本历书究竟什么水平,咱们之前也介绍过,中国古代科技文化,从来不怕横向比较。如果你觉得不以为然,请先确定你读过的本国经典是不是够多,确定你的主要知识点是来自原典还是公知自媒体。如果你连读古文原典和外文原典的能力都没有,那么你究竟是怎么比较的呢?还不是只能道听途说?在自媒体平台上,我能找到100篇A比B好的文章,就能同样找到100篇B比A好的文章。你究竟要怎么分辨真伪呢?不如跟着笔者的方法走,坚决不信没有原典的文章,对于引用的原典,也要查证这个原典靠不靠谱,引用者有没有全引原文观点,才能判定该说是否可信。 第九十四章 狐骑虎背胡可料 貊居魔影莫相惊(上) 试试吧! 总要试试的。 庆云心中银牙暗咬。 他将谢娥眉的火性激起,这其实是一把双刃剑。 他在鼓励对方行险,但那毕竟是凶奴级别的高手, 盛怒之下,天威凛凛,一柄剑使得如同烟花怒放,山洪初崩,一剑快似一剑,剑剑不离庆云面门。 庆云青锋铁掌左右呼应,仍然守得十分勉强。 他一直在等,等着谢娥眉积怒上头行险犯错, 那时,他总是要试试的。 谢娥眉战斗经验丰富,久攻不下便会尝试不同打法。 她的长剑与庆云的左掌碰撞过许多次,此时对庆云的“硬炁功”已无怀疑。 但是在传闻众,没有任何一种硬炁功可以全身加持,总会留有几处罩门。 在全身肌肉都高强度张紧的时候,必然会有些地方被拉出空当成为弱点。 硬炁功是一种内外兼修的法门,如果你不知道对方外炼筋骨的时候是如何锻炼的,就无法直接凭肉眼判断出罩门。 但是,是否可以通过试探进攻推断罩门的大致位置呢? 谢娥眉剑随心转,剑花忽然扩大,笼罩庆云全身。 庆云看得真切,这千条瑞彩不过都是虚招,谢娥眉仍然在按照对付硬炁功的路子寻找破法,这是在寻找罩门! 当日不灭僧曾经与刘赢结怨,后来经过宝念大师和魏王的先后调停,大家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交了个朋友。 不灭僧为了弥补当日鲁莽,曾经向龙王五子讲解过一些硬气功的基本常识。 这方面的功法,小龙王的悟性自然更强些,但庆云也听懂了个大概。 眼见谢娥眉是个懂行的,庆云便也放下了心。 这个世界上,永远是自作聪明的人最好骗。 他略缩了缩左肩,警惕地做了些细微的保护动作,似乎是不想被谢娥眉看穿。 但是谢娥眉何等“敏锐”,庆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一双凤眼。 只是她还需要进一步确认,进一步精确锁定罩门位置。 于是她在庆云面门虚晃一剑,流华轻转,又滑向了庆云的左肩。 庆云知她这一剑还是七分虚三分实,便把钢牙一咬,脑海中划过了折袖秒杀张远游的画面。 折袖在极端劣势的情况下将同级别的对手一招反制,那种瞬间越级的战斗技巧给庆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庆云如法炮制,见谢娥眉一剑刺来,忽然加速迎了上去! 长剑入肉如长弓中的,噗得一声,直入三分。 这一剑的结果大出谢娥眉意料, 她的思维也不由为之一滞, 就在这一滞之间,发生了很多事! 血光暴现! 折袖的左臂软软垂落,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几乎切断了上臂所有肌腱, 这条手臂日后也许再也无法完全恢复。 可是丙三也仆落在了地上, 他的伤似乎更重一些,由胸至腹一道凄惨的伤口汩汩地冒着鲜血和不知什么颜色的液体,眼见已是出气多入气少。 饭团探书 折袖虽然受了重伤,但是他斩倒一人,气势反而更长, 倒是与他对战的辛八已被折袖气势所摄,心神不守,剑法散乱。 乙二见状急忙补入战团,试图斩杀折袖为同伴抵命。 乙二前脚堪堪跃出,一道寒光便自他背后闪出。 细剑,凝眉, 那是殷色可的配剑! 啪,一滴鲜血落在地面上, 紧接着全场的局势便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 血是从殷色可的指尖处滴下的, 大概是因为紧张,她在出剑时竟然将手指都握出了血渍。 但是那柄凝眉剑却骄傲地顶在了刘承武的咽喉。 这一剑好快,好准。 也许是大家都受到了她颜值的误导,总认为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可人儿是需要大家全力保护的对象。 可是现在看来,所有人都低估了她的真正实力! “都给我住手!” 殷色可一声娇喝,斩蛇山庄众剑奴见到少庄主受制,急忙各自退开。 只有一剑刺在庆云肩头的谢娥眉全身战栗,怒目圆睁,似乎仍不肯退。 “撤剑!” 殷色可又发出了第二道命令。 只听当啷啷的声音不绝,四天奴纷纷弃剑举手。 梼杌此时也长叹一声,停止了记录,将剑抛在地上。 谢娥眉终于松手, 她用袖子拭了拭嘴角,踉跄着向后退去。 庆云这才缓缓地将右掌从左胯处移开。 他模仿折袖败中求胜的武道,硬生生挨了那一剑,随后肩部发力,用血肉之躯将剑身紧紧夹住,开启了青魔手的震动模式。 檀宗,折袖重伤,庆云也受了些外伤。 斩蛇山庄,少主被制,一人垂危,两人重伤,其中还包括一名凶奴。 这里是斩蛇山庄的主场! 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的战绩! 刘承武身为斩蛇山庄少庄主,怎么会如此容易便被制住? 无论是檀宗诸子还是斩蛇山庄众剑奴,他们心中都存了相同的疑惑。 嘀嗒,仿佛又有什么液体滴落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刘承武身上,赫然发现这名病怏怏的少庄主下裳竟已湿透! 刘承武不会武功,这是斩蛇山庄的最高机密。 他少时也是剑术奇才,天赋未必在刘赢之下, 只是冠年生过一场大病,此后全身乏力,不堪久站,再无体能练武。 但是刘昶重伤,嫡兄刘承绪早死,两名庶兄在洛京名为官实为质,不得自由。 只有暂由刘承武这个废物总摄庄中事务。 顾忌到山庄颜面,刘承武武功尽失一事,一直秘而不宣,甚至连四凶奴也不知情。 所有人对少庄主的印象还都停留在那个少年天才的阶段。 作为斩蛇山庄的少庄主,地位超然,左右强手如林, 他如果不主动提出切磋,没有任何人敢于对他发起挑战,更不会有人尝试向他出手! 因此这个秘密便一直被保留到了现在。 直到今天碰上了误打误撞的殷色可,众人这才发现睥睨武林的斩蛇山庄实际掌舵人竟然是大小便都管理不好的废物! 这样的废物少主,如此的不堪战绩, 今日一战过后,斩蛇山庄这个字号怕是在江湖上再也喊不响亮了。 在场的剑奴个个面有赧色,头压得更低了几分,恨不得寻条地缝捱将进去。 殷色可素有洁癖,见到刘承武这副模样,立即左手捏起鼻子一脸的嫌弃, 可是她手上的剑不敢落,连视线也不敢有片刻稍离。 今日闹到这个份上,自己这一行人能不能无恙地走出斩蛇山庄,就全着落在眼前这个病鬼身上了。 好在盖坤知她尴尬,横剑站到了刘承武身边,并对爱徒嘱咐了一声, “你且歇歇,一切有我。” 殷色可这才掩面退开。 第九十四章 狐骑虎背胡可料 貊居魔影莫相惊(中) 庆云扔下手中长剑,咬牙将谢娥眉的剑从肩头拔出。 那剑入肉甚深,方才庆云又发力夹紧,局部的肌肉充血大半潴留在伤处。 此时衔寒光而起,一道血箭激射而出,在青砖步道上划出一条尺许长的红线。 庆云浑身浴血,身体也因为瞬间的大量失血微有些颤抖,开口嗬嗬带喘,更显狰狞, “我瓠师姐在哪里? 交出我师姐,我们马上就走。 可你们若是伤了她一根汗毛, 我,我就烧了整个庄子!” 最后那一声怒吼牵动了伤处, 庆云痛得将背如龙虾般弓起,大口地喘着粗气。 殷色可表情复杂地走了过来,默默地为他包扎伤处。 刘承武颤抖地扶住了盖坤,伸出枯枝般的手指向乙二吩咐道, “世叔,去看看,看看吧。” 乙二听着远处的喧嚣声,双目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好,我去看看。 但愿佛足窟里的那个人,还没有被惊扰到。” 乙二举步方欲行,不远处忽然响起了夜枭般的笑声, 不知是巧合还是声浪所引发的共振,四周的瓦片都在厉笑与风声中哗哗轻响。 “他,他,他出来了! 啊,他出来了!” 乙二在剑宗也是数的着的实权人物,向来以道貌岸然沉稳笃定的形象示人。 但他甫闻笑声,便惊惶失矩,脚下一个踉跄,几乎将自己绊倒。 莫说客坐的檀宗诸子不明所以,就连大多数的山庄剑奴怕是也搞不明白状况。 乙二并不是唯一被那笑声吓破了胆的, 刘承武下身某处忽然发出一连串的爆响声, 仿佛是某种气体与固体液体纠缠在一处,从一个小孔中夺路崩出的声响。 这次连盖坤都不得不捏起了鼻子。 刘武英此时萎顿在地, 他承受青魔波的撞击时间最久,几乎已经达到了人体极限,此刻脏腑均伤,口中涌血不止。 当那笑声响起时,他却猛地睁开了压惊,挣扎着想要爬起。 他接连尝试了几次,终于始终无法直起身来, 于是便用指尖扒住青砖的缝隙,像蚯蚓一般匍匐着将身体缓慢地向外围拖动。 这些诡异的现象也感染了在场那些不知情的人, 他们至少已经明白,发出笑声的那个人一定是代表了某种终极恐怖! 殷色可花容失色,下意识的把身子靠在庆云的左肩上。 庆云肩上有伤,被她一压,便是一阵揪心的疼。 可是庆云知她害怕,便咬牙未曾出声,只是被那阵抽痛带动,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捉住了殷色可的小臂。 一道灰影冲天而起,笑声也随之清晰, 所有的恐惧都仿佛凝成了实体,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紧紧缚住,不敢稍动。 bqgxsydw.com 乙二的干嚎声兀自未止,率先引起了那道灰影的注意。 一道乌云压落,乙二的喉管发出了一阵怪响,就像是吕府羹中鸡头发出的尖叫声混合了核桃被敲碎时所发出的声响。 “刘琨! 当日伏击朕的人里,便有你一个! 朕做鬼也不会忘记!” 乙二的身体就像是被这一抓抽干了血肉,只余下一层皮囊,绵软地瘫落在地上。 “刘武英! 那天你似乎不在。 瞧你这鸟样子,被人揍得可不轻啊! 真是丢脸! 罢罢罢,朕可没有痛打落水狗的嗜好! 你现在给朕爬! 十息之内,如果能滚出朕的视野之外,那便算你命大!” 刘武英方才每挪动一下都要拼上全身力气, 可是闻听此言,却忽然如同打了鸡血一般, 手脚并用,甚至连头都拱在地上,一边喷血,一边拼命连滚带爬的向前猛进。 只是片刻功夫,青石路上便只余下一道血痕,再也不见刘武英的身影。 庆云目送刘武英爬远,这才仔细打量起那名灰袍人。 只见他蓬头垢面,衣不蔽体,一脸络腮胡子与茅草渣滓虬结成一片,掩去了大半面目,只露出一双充血的凶目射出如野兽般危险的幽光。 他究竟是谁? 似乎是某位遭到剑宗前辈高手联手镇压的魔头,但为何开口闭口不离一个朕字? 那人一脚踢开挡路的乙二尸身,咧着嘴向刘承武走了过来。 这人似乎与剑宗有不共戴天之仇,首先锁定的目标都是本属剑宗的强者。 当然,刘承武算不得是什么强者, 他已经心胆俱裂,体如筛糠, 若不是有盖坤搀扶,早就已经无法保持站立了。 扶着他的盖坤更是尴尬, 他心念急转,若是此人对刘承武出手,自己该作何反应。 刘承武是檀宗一行安全离开斩蛇山庄的倚仗,若是…… 他还未及考虑出定策,那怪人已经三步并两步地跨到了身前。 盖坤无奈,只有出言阻拦, “前辈……” 咔嚓! 那怪人扬手一记手刀,重重切在了盖坤颈部, 盖坤反应不及,脖子一软,几乎被拧成了麻花形状, 身体斜飞出去,重重的摔落在地上。 “师傅!” 殷色可此时尚在远处,等她反应过来,立刻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溅泪如落梨,推开庆云,便要拔足奔过去看个究竟。 庆云忍着左肩遭推搡所造成的剧痛,足踩凌波步,右手猿臂轻舒,将殷色可夺回怀里, “冷静! 盖叔已经不行了! 我们先要知道对方的来头,在做打算。 放心,我以檀君的身份发誓, 盖叔不会白死!” 他的声音不大,但又如何瞒得过高手耳目。 那怪人闻言转身向庆云望了一眼, “小子有种,此时居然还敢如此说话。 刚才重伤刘武英的人就是你吧? 有两把刷子! 可惜啊,我剑宗的人,朕可视若草芥,却还轮不到你檀宗! 朕还有些话没交待完,且留你多活片刻! 你,最好呆在哪儿老实些等死!”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重又转向刘承武, 在他的眼中,庆云的名字,便已经算是在生死簿上被朱笔勾绝了。 “你是小九的孩子? 怎么这么弱! 现在的剑宗都已经堕落成什么样子了? 难怪会被人家欺上门来。 小九对我有恩,若非有他,朕也活不到今天。 不过朕既然重见天日, 这剑宗就是朕的,这剑宗的基业便也是我朕的!” 刘承武本就体弱,今日站了这么长时间,体力已经透支。 那怪人见他摇摇欲坠,也不嫌弃那一身的混元香,上前一把将他搀住,随后环视全场, “朕的话已经说完了。 现在, 谁赞成, 谁反对?” 第九十四章 狐骑虎背胡可料 貊居魔影莫相惊(下) “霸气!不愧是元凶!” 梼杌不知什么时候重拾配剑,又在木板上刻画起来。 他这些年的心思都集中在斩蛇江湖录的记录上,对于江湖见闻的涉猎可谓天下独步。 那怪人并未通报姓名,梼杌便已从他的行事做派中窥破了端倪。 啪啪啪,拊掌声随着一阵咯咯娇笑自高处传来。 房顶站着两名老妪。 左边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彩衣霓裳,远望去就像是一只虎皮鹦鹉,若非那一头鹤发,还真难断其年纪。 右边一位相对朴素,着一身青布道袍,看上去年纪似乎更年长些。 她全身挂满了法器符纸,无论神态还是动作都是一副神叨叨的模样。 霓裳老妪俯视场中,向那怪人打趣道, “一出手就被人看破了,看来你这元凶的名头并未见忘于江湖啊。” “王鹦鹉,严道育。 江湖也未曾忘记你们呐~” 梼杌面无表情,腕走龙蛇,在木板上又刻下了两个名字。 这两名老妪的身份被连名带姓的叫破,在场众人终于确定了那怪人的来历。 自中华有史以来,至封建王朝终结,只有一位帝王每每史书提及,既不称以帝号,谥号,庙号,也不称字号,均讳为元凶而不名。 这等“殊荣”,就连夏桀商纣周厉赵武都不曾获之,唯有逆伦弑夫血洗宫廷的刘劭独享此名。 昔刘裕代晋,南宋国力日强, 宋武帝一代天骄,发明了“却月阵”这样的立体防御体系,使以步克骑成为可能,也让缺少马匹的江南正权第一次有了北上逆袭的机会。 只是刘裕死后,经少帝之乱,南朝传到文帝刘义隆的手里时,已经只剩了八成家底。 好在刘义隆也是励精图治之辈,虽然武功不及乃父,文治却犹有过之。 刘义隆也是一名高产的皇帝,有子十九人,各个强鸷壮猛,并称九天十地十九人魔。 而今的斩蛇山庄庄主刘昶排行老九,列天魔之末。 文帝长子刘劭,例为太子,只是他性格乖戾,不为文帝所喜。 刘劭自觉失宠,便联合女巫严道育,宫人王鹦鹉企图咒杀生父。 巫蛊向为皇室大忌,事败之后,刘义隆大怒。 好在刘劭精于诡辩,将锅全甩在严道育的身上并助其逃匿。 刘义隆明知刘劭并不清白,但终究不忍对亲生儿子下手。 哪知刘劭不知悔改,仍然暗里勾搭严道育,让刘义隆终究还是起了废太子的心思。 只是慈父之心作祟,文帝与群臣讨论连日,仍下不了决心。 刘劭得知此事,竟然抢先发难,血洗宫廷,唆使属下将刘义隆及一干近臣乱刀砍死,从此便被指为元凶。 刘劭称帝后,九天十地先反了二魔。 义军攻入建康城,据说元凶沉水,王鹦鹉,严道育火焚,总之就是没有一个见了全尸。 但是全国已经张榜大庆元凶伏诛,寻常百姓自然不会生疑。 其后南宋便陷入了长久内乱,国力积弱。 九天十地十九大魔头除了北逃的老九和最终胜出的孝武帝刘骏,其余无一善终。 而今元凶重新现世,看来当日他应是被本门中人联手制服,随后被刘昶救走,带到了北国。 但是刘昶显然也不敢轻易放这凶星出世,因此造了这尊石佛,将元凶囚于佛足窟中,期望能用经声香火感化此獠。 有元凶在剑宗,四大凶奴中未设剑宗席位便显得是一个合理设定了。 刘劭的凶名不仅稳压四凶,而且冠天下,绝古今,元凶之名再无二人。 王鹦鹉和严道育先后跃下房檐,前者向元凶歉然一笑, “实在是被关的太久,梳洗打扮花了些时间, 晚来一步,还请夫君见谅。” 她的声音依然甜美,语气也颇具少女心, 只要不细看她的面部,活脱脱仍是一个美人胚。 元凶看上去却很不开心,被别人叫破身份,等于是让他失去了做一个霸气开场白的机会。 这一腔怒火,自然只有发泄在梼杌这个多嘴的老头身上了, “你又是何人? 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梼杌双拳抱剑,且礼且答, “老夫斩蛇山庄庄主座下四凶奴之一,梼杌。” 这些年元凶一直被关在佛足窟中,对斩蛇山庄的组织架构一无所知, 但是他听到四凶二字,眉头猛地一扬, “你是什么人,居然也敢在朕面前提一个凶字?” 他自刘承武的腰间拔出配剑,抖手刺向梼杌面门! 剑招似乎出自剑宗腾蛇势,但气质却迥然不同, 那剑舍了蛇之阴鸷,大开大阖,蛮横无理,就像是一只吞天巨蟒,企图吞噬一切挡在身前的事物。 梼杌忙将记事的木架横推到丈许开外,生怕自己半生的心血遭到波及,随后双手握剑横斩,正面迎向那道罡风。 顶点小说 这一斩是心意合一的内家剑,也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号—— 斩蛇! 不错,斩蛇。 斩蛇江湖录的所谓斩蛇其实并非取自斩蛇山庄,而是以梼杌自己的成名技冠名的。 这一剑看似平淡无奇,却赌上了梼杌全部心,意,修为,斩向元凶剑意的最薄弱处。 所谓薄弱,都是相对而言的。 蛇有七寸,蟒无七寸, 蟒心有甲,蟒颈生鳞, 蛇可轻言斩,蟒虺岂堪欺? 两道罡风相交,一触即退。 梼杌发髻被削去一半,银发飘散, 一道血口自眉心划到唇角,汩汩地涌着血, 面具早已碎落在地,也不知被剑气斩成了几片。 元凶却依然毫发无伤。 他仰天狂笑,向梼杌赞道, “不错,不错。 甘战,甘伯武! 想不到西山十二真君,竟然还没有死绝! 斩蛇剑! 名不虚传! 不留退路,方全其身。 你能挡朕一剑,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走吧。” 西山十二真君是以许逊为首的道家净明道十二贤。 许逊在后世与张道陵齐名,并为道家四大天师。 甘战在东晋太和年间便已经拜在许逊门下,到北魏太和之世已经活了一百五十多岁。 熟知道家世系者大概已经了然,这名老神仙还有七十余年阳寿未尽。 甘氏自有夏以来就是著名的占星家, 商以甘盘为国师,周有甘德作星经。 秦汉时期甘氏一族定居甘陵,隐世观星,辟谷练炁,独得长寿之秘。 曹操亦曾宴甘始请教不老之方。 甘战这延年养寿的法门并非出自乃师许逊,而是家族秘传。 他早年曾斩八岐大蛇,悟斩蛇奥义, 自此淡看江湖云迹无寻, 原来竟是隐于斩蛇山庄致力于江湖编年史的创作。 》》》》》敲黑板时间《《《《《 先归纳一些本节出现的知识点。 本节提到了乙二的本名,刘琨。此刘琨非彼刘琨,不是赫赫有名的真?中山靖王之后,在晋人衣冠南渡后依然戍守并州传续华夏香火的晋司空刘琨。而是刘宋辅国将军刘义宾的次子,刘义宾出自刘裕弟弟长沙景王刘道怜一脉,因此也算是刘承武的世叔。 元凶刘劭,和封魔奴一样,也是一个没有被充分挖掘的宝藏素材。其实刘劭也是一个重情义的人,与手下的大头兵同桌饮酒,称兄道弟。对于同谋的王鹦鹉,严道育,也都舍不得灭口,甚至为了保护王鹦鹉将这位嫁过一次的小妇人娶回了王府。从这个角度说,叫他元凶也有些不太合理哈。 刘宋出了好几个特别有意思得皇帝,前文我们说道萧道成代宋时当朝天子手工达人刘准,生生世世不愿再入帝王家。刘宋的第二个皇帝少帝刘义符,喜欢角色扮演,在皇宫里造了一条模拟市集,自己短衣襟小打扮在那里吆喝生意。前废帝刘子业字法师,神叨叨地真像个法师,太后病了他非说那是鬼上身……后废帝刘昱是个旅行家,经常不辞而别离开皇宫拥抱自然放飞自我。总之这宋宫天子就是一窝奇葩。 甘战,西山十二天君之一,他的师傅许逊死于374年,他死于569年,这长寿之说可不是靠吹的。甘氏一门生平也都是真的,里面比较不出名的一位是汉末甘陵甘始,这个人在三国志左慈传里提到过一次,善养生房中术,以长寿闻名。甘战斩蛇出自道典传说,当然,道典可没有说他斩的是八岐大蛇。岐,歧也。也指植物所生分叉,动物的骨突。所以八岐大蛇,应该指背后或者两侧有肉膜,当中有骨枝撑开的蛇。对,就是类似美洲图腾的蝠翼蛇。不用怀疑语言的问题,日本历史就是用中文记录的。至于为什么日本会有与美洲类似的图腾崇拜,这是本系列后续作品分说越人东渡时才会call back的知识点,此处就不再展开了。 把本节的几个人物点过之后,下面特别为读者“万年的蛙”解一段语义。蛙蛙同学看书非常认真,在读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时候引用了我一直抨击的某百科观点。关于“三户”的正解,本来不该有什么争议。但是学术界的确有少数学者支持“三户”既楚地屈景昭三贵族的观点。在古代,仅为韦昭一家之说。但是因为近代有一名著名学者支持此观点,百科几乎所有相关词条也都选择指向了这一观点。这位著名学者就是中科院院士,“一代宗师”钱穆,钱老。 在这里我并不是要挑战钱老的观点,事实上钱老做学问的态度非常严谨,只是受限于当时的信息获取渠道,以及考古工作的进展,缺少更多有效证据而已。 但是某百科那些路史专家经常断章取义,并且喜欢自己加料,这种引典还不如不引。比如说,某百科自创了屈,景,昭为楚国立国三贵的说法。啪啪啪!参照我们之前对齐姓的讲解,楚姓也是一般,都是在立国后才逐渐自公族分家成氏的。屈氏出楚武王,武王封子熊瑕于屈,以封地为氏称屈瑕,屈氏出现于前720年。昭氏根据曾侯乙墓的考古结论,基本可以确定出于楚昭王之子熊良,属于以前辈帝号为氏,昭姓出现于前540年前后。景氏来源尚无定说,但是大多数的证据指向此氏出楚平王后代,约在前520年前后出现。事实上楚国还有许多大公族,比如孙叔敖的蒍氏,伍子胥的伍氏,靳尚的靳氏,地位和出现时间都亚屈景昭三族。楚庄王之后庄氏立族较晚,但也是大族。因此不但屈景昭是楚“立国”三贵一说是彻底的胡说八道,就算说他们是三贵,那也是要看年代的。 钱老的《屈原居汉北为三闾大夫考》观点其实比较中立,首先他抨击了学术“主流”将三闾大夫这个官职解析为管理屈景昭三氏公族的特派官员这一说法。他的考证结论是,三闾既三户,是地名。当时的大夫都有封地,是诸侯下分封的一个阶级,大约相当于公,候的概念(周王封公侯伯子男,诸侯下又分卿,大夫,士),所以大夫前加地名是正常称谓。陈国公,琅琊侯这些称呼常见,如果叫什么参谋公,逍遥侯那就不是什么正经爵位名了。而将管理公族的官称为三闾大夫,那要置其他大公族于何地啊(这句是笔者加的,应当标记清楚)? 但是钱老也犯了一个小错误,他在文中说三户这个地方本来属于“鄀”,既商密,密杨。在公元前504年,吴伐楚,楚去郢徙鄀。钱老认为“楚遂踞其故地,而更名三户。三户者,表楚昭屈景三族。”钱老在后文的《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辨》的短文中,便是顺着这个错误的论点说下去的。我们先纠正错误,再谈正伪。 三户这个名字的出现时间,比楚国迁都于鄀的时间早,自然便与三贵氏无关了。这个地方曾经出过一位显赫春秋的人物——范蠡。范蠡生于公元前536年,云其生于三户,时楚尚未迁都。户这个字,上古鲜用于代指门户,族人。《说文》曰,护也。《六书》云,一扉曰户,两扉曰门。三户这个地方是春秋秦,晋,楚三国之交,乃三国门户,故称三户。这里一直是秦楚主战场,而晋范武子的后代(范蠡)也在这里繁衍,三国在此交相拉锯。 依《左传》: 僖公二十五年,秋,秦晋伐鄀,楚斗克,屈御寇,以申息之师戍商密,秦人过析,隈入而系舆人,以围商密。 文公五年,秦人入鄀。 这些都是三国争鄀(三户)的实据。 了解了这一点,我们再看钱老的《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辨》。钱老说得很清楚,他列举了汉晋关于三户的解说,认为韦昭支持三户既三族说,最得他心。而苏林,臣瓒认为这是一种修辞手法,司马贞认为这是地名,这些说法都有偏颇。但这恰恰证明了韦昭说其实是小众观点,基于三户地名得名于三族无关的事实,就更显得站不住脚了。 事实上,现代也有许多支持三户出地名说的论文,在知网上一搜也是大把大把的,但是作者的名气都不如钱老。但是对比这些论文,传统文字史学者都忽略了一个最有利的证据。接下来就是笔者的个人表演,即将展示笔者首提的超越性证据。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句话出自楚南公(《史记》)。这楚南公何许人也?以前的学术研究挖掘不深,这一点怪不了钱老。因为那时候曾乙侯墓的发掘工作还在很初级的阶段。曾乙侯墓现阶段的文物整理结论告诉了我们几件事,曾国既随国,其先南宫适。曾,随,南,南宫这几个氏,都是出自这个小国的。随国为楚灭,楚善其族,楚南公就是随国贵族,在地位上和黄氏(黄歇),项氏(项燕)都是一样的。南,黄,项三氏都不是芈姓公族,但后来在楚国势力都很庞大。南姓曾为楚后,黄歇亦曾权倾楚国。鄀国覆灭的早,在春秋时期就只留下了地名,其国早已经不存在了,很有可能就是被随国吞并的,随后来又为楚灭,故楚得鄀地。所以楚去郢徙鄀也有楚昭奔随之说,两个典故说的是一件事。所以三户其实就在楚南公的封地。楚南公是在自己的封地上做了一个一语双关的表态,既表示自己永为楚人不臣于秦,又借用文学修辞表达出一种慨然气魄。依此来看,苏林,臣瓒,司马贞三说都有道理。钱老如果得知后世的这些考古结果,了解到鄀,随,楚南公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大概也会改变他对于“三户”一词的理解吧。 第九十五章 易容吞炭寻元罪 乘风破浪斩妖娥(上) 甘战哇地喷出一口血,骈指在佩剑上一弹,长剑应声而断, “哎,天羽斩,天羽斩! 而今你只是琢木刀,再也不是降龙剑喽。 百年不出手,出手即蒙羞。 留你复何用?” 元凶也已是暮年,虽然他性格乖戾,但总会有些东西能触动他的神经。 他见甘战叹老,也不免心有戚戚, “世界,终究是变了。 朕也暌违山河四十余年,不知道那些老朋友是否还在。 希望他们都还没有老透。 对了,道宗虫二那老家伙还在吧? 昔日朕为身份所累,不能与第一剑客一较短长,实是憾事。 而今穴居四十年,窟中冥思,又有精进, 朕已无江山所累,正可遍会天下高手。 甘老儿,朕见你在那些木片上记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对于江湖格局,你定是相当了解的吧?” 提起斩蛇江湖录,甘战还是愿意多花些唇舌的, “老朽笑看百年江湖, 后浪摧前浪,潮声何曾歇。 四十年,你离开的时间太久啦。 虫二早已不是天下第一剑,前些日子已殁于封魔奴及其党羽的围攻。 而今的天下第一人仍在我道门,便是上清华阳先生。 只是不知道这个位置他还能做多久。 呶,那边的黄口小子,先伤刘武英,又败谢娥眉,假以时日,必可领一代风骚。 虽然你的剑术又有突破,刚猛霸道罕有匹敌。 但以我所见,至少还有四人在你之上。” 元凶闻言大怒, “四人?你说哪四人? 朕这就去将他们斩了,再来找你这瞎眼匹夫。” “道宗华阳, 兰若觉法, 谢家三少, 蜀山神尼。” 随着四句唱名,梼杌已经收好了桌板,扬长而去。 元凶反复念叨着这四个名字,读到谢家三少的时候,又着重重复了几遍,然后就像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大步走向了谢娥眉, “谢娥眉,我听小九说起过你。 你是他的小姨,来自神剑山庄? 那个三少,也是你们神剑山庄的人?” 刘昶的娘亲出自谢氏,斩蛇山庄与神剑山庄一南一北,垄断江湖半壁,彼此竟然还是亲家。 光是这两庄势力,就足以撼动天下了。 庆云心中暗忖,那神秘的天宗与两庄定然有极深的渊源,否则何来这么大能量敢于直接捋魏王龙须? 谢娥眉忍痛向元凶还施一礼, “正是庄主的三公子。” “好,那便算是自己人。 朕只去寻其余三人晦气便是。 对了,还有这小子! 朕不想见他活得比朕久,那就先顺手料理掉吧。 来,来,来, 你先出手,莫说朕以大欺小。” 庆云知道元凶迟早会找上自己,早就默默缚好了明光铠,扯去左臂半吊的衣袖,将左手如包扎伤处一般层层裹起,遮去了青魔手的秘密。 他的心中一直在盘算着作战计划,此刻被点名,神色上并无半分惊慌,只是一声不吭地从背后掣出干尝断,连招呼都没有打,直接便是一剑递了出去。 直刺,非常朴素的一刺,配合了凌波微步的步法与紫霞神功激发的潜能, 这一剑刺出的速度疾如霹雳,竟然连元凶都看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敢直撄其锋。 “虫二是你什么人!” 庆云不答,眼见自己一剑被对手闪过,手底不停,一连十三剑一气呵成,毫无阻滞。 这一次连谢娥眉都看得呆了,失声叫道, “夺命十三剑!” 庆云曾于谢阿吉过招,几乎死于夺命十三剑之下,在如弥留般昏迷的那段时间里,脑海里反复回放的就是阿吉合十三剑为一击的那个霎那。 此时信手拈来,也有三分神髓,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那不过是些似是而非的花架子罢了。 可是元凶听谢娥眉叫破,却不敢不当真。 他也听说过许多关于夺命十三剑的传闻,据说剑势中藏着极其恐怖的后招,不餐人命,势不可止! 元凶再退! 他的剑道本就占一个凶字,对气势的掌控尤为重要, 在逆风的战斗中,他的实力甚至无法发挥顺风之五成。 庆云也是从他不留余地抢先出手的习惯中揣度出了些许端倪,因此上手抢攻,招招出奇,选用的都是对手最熟悉的杀招,更添威慑。 十三剑的剑势方尽,庆云将剑尖一挑。 重剑干尝断高高扬起又重重劈落。 三山几欲折,五岳亦为轻! 这样霸道刚猛的招式若非他手中一柄重剑还真难施展得开。 “赤斧?” 当年二魔诛凶一役,萧赤斧正是东军第六天魔刘诞的军主。 元凶赤斧的武功路数都是大开大阖宜取胜势, 而今庆云一鼓作气,元凶却连连退让, 此消彼长之下,檀宗少年竟然再次将元凶逼退。 严道育见势不妙,她不知道庆云这三板斧还能耍到几时,但她知道必须帮助元凶尽快抢回攻势。 她一届巫媪,哪里会在乎江湖规矩? 随着一阵桀桀怪笑,严道育从身上摘下一道符纸,哼哼唧唧地也不知道念动了些什么咒语。 殷色可心知不妙,急忙挺剑杀来,却被王鹦鹉挡住。 “兀那小子,吃本仙一记爆破符!” 庆云的这一套组合强攻虽然达到了预期的目的,但他也已是黔驴技穷,正在为后手犯愁,忽然耳中听到爆破符三个字,精神为之一振,立刻向严道育的方向疾掠了过去。 fantuantanshu.com 爆破符这东西,他曾经听祖暅之讲过,其实和烨鹄弹的原理大同小异,无外乎是用一些易于自燃的材料洒在符纸上,引燃土火药猛火油之类的东西罢了。 祖暅之的烨鹄弹平时靠蜡丸保护,不致无端自燃,而这些低端爆破符就需要临时对符纸进行附魔。 所谓附魔,说白了就是洒磷粉之类的鬼把戏,那些巫觋之徒要装神弄鬼地做法抖花样都是为此加以掩饰。 寻常人听到爆破符这种东西,肯定是有多远躲多远, 因此那些巫婆神棍通常都能不受打扰地从容地完成所有准备过程,屡试而不爽。 可是碰到庆云这样不信邪的,直接迎了上来,严道育就变成了真正没有底气的那一个。 她草草绑了弹体,慌忙将符纸掷了出去。 火药这种东西,当时配方还没有面向公众。 陶弘景试百硝才得出的改良配比自然不是严道育这类江湖骗子能够掌握的。 现在绑在爆破符上的,不过是加了矿粉的高奴脂燃烧弹而已。 所谓高奴脂,又名石脂,现在叫做石油, 因其易燃,早在汉晋时期就已经被引为燃料。 庆云也不管那符纸上绑的到底是燃烧弹还是爆破弹,反正只要冲得够快,它就来不及引爆。 他将紫霞神功催动到了极致,小腿在肾上腺素刺激和充盈的血流供应下疯狂弹跳,踩着凌波步瞬间就迎上了纸符。 庆云将重剑平举过肩,用宽大的剑腊横向拍出,将那弹丸带着符纸狠狠的击向元凶。 第九十五章 易容吞炭寻元罪 乘风破浪斩妖娥(中) 严道育平时用符向来只能抛掷,声势效果和眼下庆氏本垒打怎可同日而语? 在高速的运动下,符纸如旋桨一般高速转动,猛地燃烧了起来,弹丸拉着火凤般的拖尾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 蓬! 油脂弹忽然爆裂,里面的矿粉被一齐点燃,溅出七色火花,炫人耳目。 但是在这些美丽的烟花背后,隐藏着致命的威胁, 一团团火球随之洒落,在高速的运动中密织成网。 被烈焰包裹的高奴脂格外粘稠,如附骨之蛆般紧紧啮住所有触碰到的事物,直到将周围一切易燃物吞噬殆尽。 任那元凶再如何厉害,终究冲不出这天网恢恢。 他的须发,衣物多处被点燃。 他与严道育相识多年,如何不知这高奴脂的厉害? 这时候他也不再顾及形象,直接躺倒在青石地板上连续地翻滚。 这个法子虽然有效,只是现在地上也是处处隐火,说不得又要多惹几处灼伤。 他在石窟中幽禁了数十年,本来就衣不蔽体,再经这么一烧,全身焦痕斑驳,近乎果裎。 “朕要杀了你! 朕一定要杀了你! 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元凶气急败坏地嘶吼着。 他害怕庆云趁机进攻,咕噜噜地一口气向外滚出好远。 可是庆云此时也自顾不暇, 他方才三招抢攻,再高速折返,一直都在催动紫霞神功。 这也是他第一次高负荷长时间行功,悬在头上的裁决之剑终于落下,可怕的副作用终于还是发生了。 庆云感觉自己的面部如撕裂般的疼痛,滚烫的血液正在皮下暴走,几乎要将所有的毛细血管胀开。 在他脑海中生成的幻相里,自己的面目已经完全碎裂,血水如喷泉一般从密如蛛网般的缝隙里滋出,即便他双手掩面也无法堵住所有漏点。 他早已将剑抛去一边,跪坐在地下,模拟着自己幻境中的姿势,双手死死掩住面目,痛不欲生。 严道育见得了机会,桀桀一笑,又开始折腾起手中的符纸来。 折袖心知不妙,刚要出手,便已被丁四,己六逼住。 他此时断了一臂,伤口都没有处理妥当,战力大损,哪里还能冲破两名天奴的拦截? “辛八!你要干什么?” 丁四看到自己的同伴忽然拔剑走向了凶奴那边的战团,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对于斩蛇山庄的剑奴来说,元凶可还算不上是盟友。 等到他解决掉了檀宗那个小子,腾出手来,一定会再议斩蛇山庄归属,逼他们就范。 他们也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当初是冲着刘昶入了山庄,可并不想把自己的性命交到眼前这个疯子手里。 在他们心里,巴不得那元凶与檀宗拼个两败俱伤,而眼下他们只要装装样子,看住面前这个残废,不给元凶迁怒的口实便是上策。 可是辛八为什么要…… 剑光起,严道育惨叫着倒在血泊中。 丁四和己六都已经看傻了。 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王鹦鹉占尽上风,正要对殷色可痛下杀手,忽然回头,正见到严道育身手异处, 她也被吓懵了, “你,你究竟是何人?” 辛八将面具一摘,啪地摔在地上, “大宋忽律军密谍,宗罗云! 在斩蛇山庄埋伏多年,就是为了寻到元凶下落! 再将之擒拿,明正典刑!” 王鹦鹉听罢宗罗云的唱名,额头黑线又深了几分, “宋?大宋? 大宋早就亡啦!” “国虽亡,使命未达! 国贼犹在,死不瞑目!” 宗罗云慨然作答,垮入火场,一步步逼向元凶。 王鹦鹉忙舍了殷色可,衔尾追向宗罗云。 宗罗云回身一剑,剑气如挟长风破浪而出,气势如虹! 这哪里是普通天奴的剑术境界,分寸拿捏丝毫不逊于梼杌的斩蛇一剑。 王鹦鹉的武功若是碰上寻常天奴,怕是也有一战之力,所以她才敢来挑战宗罗云, 言情小说网 哪知道后者平日担心自己身份泄露,在庄中一直隐藏实力,方才与折袖向斗也是有意相让,才让折袖得了斩倒丙三的机会。 此时宗罗云无需隐忍,全力发动,技惊全场! 血光卷起一条手臂飞上天空,王鹦鹉惨嚎着跌坐在了地上。 宗罗云也不愿再为她浪费时间,翻身又向元凶走去。 元凶此时仍在不停滚动,但他神智未失,时时提防着庆云的追击。 哪知此刻风云突变,庆云掩面扑街,却杀出了一个什么南宋忽律? 严道育和王鹦鹉,这两名伴他走过浮华再一同落魄的女人,瞬间一死一伤。 元凶心头愤懑,恨不得将眼前的每一个人都撕碎泄愤! 他再顾不得身上星星余火,怪叫着跃了起来,剑风虎虎,直扑宗罗云! “乘风破浪! 宗悫是你什么人?” 宗罗云挺剑傲立,毫无惧色, “正是家父!” “哼,怪不得! 像条狗一样,紧紧咬着老子不放! 有其父必有其子!” 宗罗云的父亲宗悫,出身儒学世家却天性好武,少时曾向叔叔吐露心中志向——愿乘长风,破万里浪。 宗悫年少时曾受虫二指点,其后剑道果有大成,自拟乘风破浪的剑意,别具一格。 此后从军,在二魔诛凶一役中,他被日后登基的第三魔王刘休龙引为先锋,战功仅亚于主帅柳元景,犹在薛安都之上。 薛安都组建忽律,宗悫也是立军元老,专门负责监视王族宗门异动。 其后平刘义宣,诛第六魔王,都有他在幕后推手。 孝武帝得知元凶可能未死,以家中蓄牛不恭的藏牛罪将宗悫罢黜。 因牛入罪的重臣可谓亘古未有,如此荒唐事只不过是借个因头让他转换身份的幌子而已。 此后宗悫全权负责元凶一案, 一晃四十年,身死,国亡,子仍继父志。 宗罗云加入大宋忽律,领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北上调查第九魔王刘昶,卧底斩蛇山庄,找出元凶下落。 故国已亡,忽律易主,宗罗云早就是个失去组织的散人, 但是他如果连一个任务都无法完成,死后还有何面目与父亲黄泉相见? 更何况,诛杀元凶本就是替天行道, 为此事赌上一生,才不辱没宗氏遗风。 只是斩蛇山庄对佛足窟的秘密一直守的甚严,只有刘氏亲族中有数的高层才知道些内幕。 他卧底数十年,一直熬到今天才真正确定元凶的存在,这半生终究未曾错付,一时心花怒放,士气大振。 眼下面对如凶神恶煞一般扑来的元凶,宗罗云横刀立马,战意冲天! 他渴望这一战,已经太久了! 第九十五章 易容吞炭寻元罪 乘风破浪斩妖娥(下) 负伤的猛虎,落鳞的蛟龙, 一旦开始反扑必使风云动,鬼神惊! 连梼杌也挡不住元凶的全力一击,宗罗云真的可以吗? 乘风破浪,剑诀的关键就在于气势, 此刻的宗罗云士气正在巅峰,浑身的肌肉如弓弦般绷紧! 天发杀机,斗转星移;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人发杀机,天地翻覆; 天人合发,万化定基! 天地间的杀意迅速的向两人中间塌缩,造成的气旋和引力将二人猛地拉扯在了一起! 天地反复,万化定基,星球对撞般的真剑胜负似乎已经无可避免。 宗罗云已经闻到了元凶剑意所引发的腥甜,那是血饮的味道。 近在咫尺,剑光互照,元凶忽然将左掌向下一压,一抹邪魅的嘲弄笑容在宗罗云眼见一闪即逝。 下一刻,忽然浓烟四起,宗罗云眼前一黑,涕泪横流,忙舞剑护住周身要害,不住倒退。 元凶固然凶悍,但他绝不是只知豕突兕撞的莽夫。 眼前强敌环伺,自己又有伤在身,他才不会傻到去挑战状态正在巅峰的宗罗云。 他并不怕宗罗云,但他也承认占尽天时的宗罗云并不是三两下就能解决的软柿子,先打消他的气焰再做计较方为上策。 而今的当务之急仍然是除掉那个最麻烦的小子! 趁他病,要他命! 元凶身上恰好有一颗烟雾弹,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本来都是严道育的私藏,但是他树敌太多,被囚之前也时常遭遇围剿,因此身边也备了一颗救急。 方才他身上燃火,最担心的就是引爆怀中烟雾弹,所以他便趁着满地打滚的功夫将弹丸取出,握在手中。 眼下元凶衣衫尽毁,无处收纳,这烟雾弹也只能尽快用掉。 这一弹逼住宗罗云,也将他满满的斗志尽数卸去, 等到烟雾散去,再战之时,元凶便又多了几分胜算。 庆云扑地未起,这世间还能救他的人,都还远在天边; 元凶来势汹汹,能挡他的人,在场怕是已无一个…… 但这世间,偏偏总会有蠢人螳臂挡车。 让人变蠢的,可能是欲望,是权力…… 也有可能,只是简简单单的难以割舍。 殷色可望着元凶得意忘形的狰狞面容,缓缓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一片苍白,青筋却根根分明,虽然横瞧竖看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但似又凭添了三分妖冶气质。 血,嘀嗒嘀嗒地敲击着青石地面。 她没有受伤,这也不是她今天第一次见血了。 在她偷袭刘承武的时候,手腕就曾渗血。 但是此时的血流速度与那时明显不可同日而语, 鲜血自手腕汩汩涌出,沿着纤细的凝眉涓涓沥下。 凝眉的剑腊上竟然开有血槽,血洗之时,便会勾勒出一只朱红色的简笔凤凰图案。 “殷世妹是有秘密的人,千万不要让她陷入绝境。 否则,她可能会死。 为了别人自然不会。 但我似乎已经看出,若是为了庆宗主,她是很有可能去做这种蠢事的。” 刁冲曾经如此警告过庆云。 “别做傻事!” 盖坤也不止一次的劝过殷色可。 “我只是想像他一样傻而已。” 当殷色可这样回答的时候,盖坤便知道自己已经劝不住,于是只嘱咐了一句:时机未到。 后来时机终于到了,她出手偷袭刘承武,没想到对方竟然不会武功。 其实就算刘承武的武功可与天奴比肩,殷色可那一击得手的机会,也是在五成以上的。 她是一个有秘密的人,在她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被家族当做杀戮的工具来培养,无所不用其极。 她的柔美气质,清纯外表,也是杀人技的一个部分。 直到她遇见了盖坤,人生才出现了第一个转机。 盖坤对她的家族有恩,因此一直以来都被延为上宾。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见到了特训中的殷色可,以及她眼中对那些阴狠毒辣的杀人技所流露出的深深厌恶与无可奈何。 盖坤忽然向家主提出想将这个女孩带走。 殷色可的族人起先略感尴尬,大概是因为盖坤一直单身,他们难免想歪。 不过以盖坤对他们家族的恩情,开口讨要一两名偏房女眷是不会遭到拒绝的。 盖坤只是单纯地不希望这名内心如外表一般纯净的小丫头沦为杀人的工具, 他教授殷色可檀宗正宗的武学,又请苏七弦兄妹教她礼仪女红,将她儿时所受的那些极端教育逐渐抹去。 但毕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被轻易抹去的,有许多东西早就与殷色可融为了一体。 比如说细剑凝眉,会饮血的凶剑, 它是在殷色可出生的当天开始铸造,在她周岁时才完成的。 这柄剑就是殷色可最大的秘密。 盖坤对殷色可有如再生父母,可是元凶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招杀死了师傅, 现在,他又要杀死另外一个她所在乎的男人! 这不可以! 她的心中在呐喊: 就算拼了去死! 我!殷色可! 也不能让我在乎的人受到伤害! 我!只想做一个像他一样傻的人。 凝眉剑的剑镗如海棠花一般绽放, 海棠的茎是有刺的,几根花蕊样的刺从剑镗里伸了出来,刺破了凝脂皓腕。 殷色可手攥得越紧,便会有越多的尖刺探出。 在她偷袭刘承武的时候,就用到了十三根刺, 而现在,她已经将剑镗中的一百零八根刺全部解放。 越晚释放的尖刺行程越长,如触手一般沿着光洁如玉的小臂向上攀爬,找准自己的位置,准确地一口叮了下去。 一百零八根金属丝在她的小臂上缠出一个神秘的图腾, 随着血液的溢出,仿佛绘出了一幅跃动的火焰图案。 想要在短时间内获得力量与速度的提升,没有捷径,无外乎药物辅助,或激发内部分泌。 这一百零八根刺里,都涂抹有从麻黄中提炼出的精华,能让人快速兴奋。 而刺入的穴位也有加快心率,促进血液流动和肾上腺素的急速分泌之功效。 这种秘法如果控制在十三针以下,偶尔使用基本无害。 但若一旦将一百零八根刺一起唤醒,就会给机体带来巨大负担,持续时间过长的话,轻则造成不可逆的脏器损伤,重则有猝死之虞。 这种秘法传自上古祝融氏,有一个非常霸气的名字,叫做—— 天魔解体! 》》》》》敲黑板时间《《《《《 宗罗云这个人物呢,在原本的故事大纲里是没有的。只是最近在看某著名综艺,忽然就想起了乘风破浪的原典。主人公宗悫的生活年代和本书故事年代很接近,而且与本作中薛安都,元凶刘劭等等人物都有交集,于是笔者一时起意,就把他儿子拉进故事里来了。既然拉了进来,这个人物总要用尽才是,笔者也尽量不让他跑个龙套就走。 fantuankanshu.com 瓠采亭是有身份的人物,她的身份已经亮出一半了,但仍没有完全明牌。殷色可也是有身份的,关于她的身份暗示,其实已经相当充分了,书写到这里,大概已经铺垫过四五次了吧。只是现在想读懂她的身份,是需要许多历史常识帮助的。能破译者,皆达人。整个小说的架构不是单线爽文,从二女相遇开始,后面有许多情节都还没有完全破译,是遗留了疑点的。这篇文章里有很多前期没什么存在感的人物,在历史事实的支持下忽然蜕变为反派boss,但这些现象在前回章节都存有铺垫。我真心地希望有一小部分朋友,能够发掘出这些疑点,在全书完结以后,回过头来再品一遍。究竟是谁制造了吕府惨案,谁才是杀死木兰将军的凶手,兰若寺里的终极内鬼是谁……不行,不能再说了,否则就成剧透了……接下来我们要讲本节真正的知识点,关于镔铁。 镔铁在本作中随萨摩耶折袖出现,他的配剑为一把镔铁剑。之前有介绍过,突厥先祖本为铸剑人。镔铁这个词汇在《魏书》,《北史》中率先出现,指代了波斯,罽宾,康国这些西域地区的某种带花纹的精锻铁。同时,契丹的语源与辽国国宝也是镔铁。本作曾经暗示天下铸造第二人徐太太在东北搞镔铁。那么镔铁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各大百科(这次不只是国内了,包括维基),镔铁,花纹钢,坩埚钢,乌兹钢,大马士革钢,都傻傻分不清楚,语焉不详。想要讲清楚真的有那么难吗? 关于那些没有灵魂的讲解我就不重复了,既然今天各位读者来到这里,就可以听到专业的,深入浅出的解析,让你对这些名词再无疑惑。 首先,我们要知道一个基本概念,钢,是含炭的精练铁。炭含量越低越软,越容易塑性,炭含量越高硬度越高同时也越脆。碳含量一旦超过2%,那就变成了铸铁,硬度虽高,但很难锻形,很少用于金属兵器打制。除去其他稀有金属配比,含碳量1.5~2%的高碳钢,就属于兵器铸造的上好钢材。 大马士革刀(钢)闻名天下,这种工艺在18世纪已经彻底失传。现代的所谓“大马士革刀”仿制品采用生熟铁多层锻打生成花纹和高硬度,在1973年由William F. Moran重现此工艺,事实上采用的是中国汉朝出现,经南北朝时期綦毋怀文改良后广泛使用的灌钢法。 灌钢法的原理说得通俗一些就类似钢筋混凝土,利用生铁(铸铁)的硬度和熟铁的可塑性混合,提高综合性能。因为是将两种不同物性的钢料混合打造炼化,所以表面会呈现出斑驳的花纹。 古代大马士革钢的花纹产生原理也类似,中亚这种铸造技术是从古印度引进的,也就是乌兹钢技术。按照主流说法,乌兹钢出现于公元前六世纪,最早见于今印度南部泰米尔纳度邦。无论在时间还是地点上都与盘越国(潘地亚)高度重合。西方根据波斯史的记载,将乌兹钢的原始产地溯源于斯。根据前文知识点,我们知道公元前六世纪的南印度人属于泛越人文化圈。乌兹钢技术,既土法坩埚窑炼钢技术,这个技术在中国也是由越人率先掌握的。在公元前六世纪,也就是春秋时期,越人铸剑术已经相当发达了。土法坩埚能够达到的熔炼温度可以达到1200摄氏度左右。 当然,大马士革刀成名于十二世纪,那时候的冶铁比印度乌兹钢时期和越人铸剑肯定已经有了许多细处的改良。确实有一些实物大马士革刀流传了下来。经过现代微观分析,大马士革钢的微观结构是由白铸铁和奥氏体两部分混合而成的。奥氏体是高碳钢冷却时形成的结晶,有利塑性。说道这里我们就明白了,这种钢是土法炼制的夹生钢。其优良性能的产生原理和灌钢法相同,但是这需要在炼钢时利用土法炉温的不均匀性一次完成生熟铁炼化,对于火候的把握尤为重要,这通常只能靠工匠的经验了。 我们现代通常将工匠精神的内核归因为精益求精,这仅仅是现代工业的工匠精神。而在古代,工匠精神真正的体现就是缺陷管理。 我们经常听说一些古代工艺无法被现代工业复制,为什么?工匠精神根本理念的差异就是原因。现代工业不教你如何做“缺陷产品”,不教你如何控制“夹生饭”。而有些古代工艺偏偏就是缺陷产物,比如著名的曜变天目碗。 曾经有一名学者在大马士革刀的渗碳中找到了类似炭纳米管的结构,于是就开始了一波神吹。其实,炭纳米管,是气态烃在1200摄氏度左右沉积时产生的微观结构。古代坩埚钢的炉温就是1200摄氏度。相反,现代的高炉温度远远比这个高,自然不会残留这类结晶。这不是古代工艺神奇,懂得有目的的控制,而是客观条件恰好满足。 除了工艺的客观限制以及缺陷控制,原料也是制约古代工艺的重要方面。中国的冶铁业长期不能代替冶铜,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中国铁矿绝大多数都是贫矿。古代许多著名冶铁产区并不一定是领先在技术上,也有很多原因在矿石的品质上。比如说,被印度人捧上天的古印度铸造奇迹,不锈的阿育王柱,经过现代金相分析,只不过是含磷量较高而已。大马士革钢也含,磷,锰。磷在炼钢中有一个特性,它可以帮助形成更大的奥氏体晶体,有助提高韧性。 中国镔铁出东北,契丹龙兴之地。东北至今仍是中国四大铁矿矿区之一,虽然那里的铁矿比较贫,但是矿石中含有磷,锰,应该属于比较容易煮出夹生饭的矿脉。 所以,灌钢,花纹钢,现代仿制大马士革钢都属于生熟混拌饭。而古代大马士革钢,乌兹钢都是土法坩埚钢的一种,属于天然夹生饭,并不是什么高级工艺。要煮这样的夹生饭,矿石选择,工匠经验缺一不可,因此,这种工艺亡了。镔铁,指的就是这种夹生钢,这种钢在中国并非都是舶来品,在东北地区一直都有产出。 古代的那些名刀,无论你吹得如何天花乱坠,也比不过现代刀剑。硬度指标列出来,不需要你夸到天上去。只不过在缺乏客观评价标准的古代,一旦有某一地区的刀剑质量获得批量性提升,立刻就会产生鹤立鸡群的效果,所传佳话,难免言过其实。 第九十六章 天魔解体悲玉女 武魂复苏退凶徒(上) 在元凶的眼里,眼前这名娇滴滴的姑娘就像是山间的蒲草,哪怕风刮得大些,都会被卷到九霄云外。 她想挡住自己,若说是螳臂挡车…… 那简直就是在侮辱螳螂。 他左手随意一摆,便想把这只花里胡哨的螳螂拍在墙上。 哪料这只螳螂却忽然有了动作! 其速度之快,匪夷所思,元凶只觉眼前一花,剑光便已经闪在了自己眉心之间。 元凶心中咯噔一下,身随心转,原地倒翻了一个跟头,趁势架开殷色可的这一剑。 这变故来得突兀,元凶应得狼狈,一时竟失了先机, 虽然他经验老道很快就稳住阵脚,将那如巨蟒般的威压重又展开。 可是殷色可的剑招出奇的快,就像是一只上蹿下跳的獴犽,用一连串密如骤雨的进攻将巨蟒的行动完全压制。 随着细剑凝眉翻飞疾舞,鲜血也如落英般满庭飘落。 元凶虽然不知道殷色可为何忽然如脱胎换骨一般竟能发动如此攻势,但经验告诉他,眼前的女子不堪久战。 果然,只不过十来个照面,已是一地殷红。 殷色可面上的血色越来越淡,可是青筋却越发突出,整个人显得格外亢奋,仿佛不流尽最后一滴血,用尽最后一分力,这台上了发条的杀戮机器就绝对不会停下来。 元凶乖戾时如蛟,诡诈时如虺,他既然一眼看破了殷色可的短处,便选择避其锋芒,严守门户与她耗将起来。 元凶的剑术已是登峰造极之境,他若是打定了主意只守不攻,就算殷色可体能十倍于前,也是难有建树。 凝眉如玉女穿梭,剑气密织,越攻越快, 残影成网,倒卷天罗,将元凶死死锁住,却也对方的顽强防守下再难寸进。 数十照面转瞬即逝,殷色可的视线逐渐模糊, 眼前的元凶东歪西倒,似乎裂开成了两个。 她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长时间,知道自己阻止不了惨剧的发生, 但她,只想做一个和他一样傻的人。 他为了瓠采亭,拔剑一怒,搭上了所有人安然撤离的机会。 她,此刻可以为他而死,这样至少也算没输给那个女人。 血,仍在流,殷色可的步伐开始有些踉跄,剑网终于出现了松动。 元凶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狞笑。 他,猜对了。 她,尽力了! 就在元凶准备蓄势破局的时候,一道剑风从背后袭来,如劈波斩浪,一往而无前。 元凶顿时笑不出来了,他猛然想起在场的另一个人,宗罗云! 他只是被烟雾弹困了一时,并没有失去战力。 按照元凶本来的算计,只要将宗罗云缓得一缓,碾死眼前这些虫蚁小辈便应如摧枯拉朽一般。 可是殷色可搏命暴起,将他拖了这么久,宗罗云又岂会坐失良机? 殷色可的气势虽竭,却还没有立即崩溃, 宗罗云却恰好脱困,这是绞杀元凶的唯一机会! 如果被他安然渡过此节,殷色可故不能战,宗罗云士气亦衰,局面必将翻盘! 2k小说 元凶活到这把年纪,经历过战场厮杀,江湖恶斗,宫帏勾心,不知道面对过多少生死关头,越是到了最凶险的时候,他的心中便越是冷静。他仔细衡量过目前的局势,要想毫发无伤,全身而退,那是一定做不到的了。眼前殷色可力气将竭,宗罗云的一斩却是气势正盛,自己唯一的选择,就是避其刚者,躲开乘风破浪的必杀一击,硬挺殷色可剑势的最后一轮余波。于是他剑气护身,用尽全身力道向右侧撞去。殷色可在天魔解体的加持下,速度比他更快,这样直接迎上殷色可的剑招,元凶也不可能化解每一道刺击。他紧守要害,肩上腿上却嗤嗤声不绝。殷色可的手在颤抖,她身上被激发的力道正在消散,单薄的细剑在元凶身上划出了十几道伤口,却终究没有造成什么致命的损伤。宗罗云的剑气直斩过来,被元凶堪堪避开,余势未竭,仍向殷色可卷了过来。虽然宗罗云早就开始收力,但是残风余浪仍是向殷色可拍面而来。她脚步踉跄,如水中浮萍,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跌了几步,仰天便倒。她这一倒,剑网自然消散,元凶便如脱罠之虎,沾了血腥,杀意更盛,翻身便扑向宗罗云。宗罗云的剑法受士气的影响教大,盛时或可与梼杌一战,颓时大概至多与饕餮仿佛。他先为烟雾弹所困,方才又被迫强行收招,节奏已经被打乱,与方才怒斩严道育,横刀立马的那一刻相必,气势已经输了几分。此时再与元凶放对,他哪里讨得到半分好处?饶是他苦苦支撑,不过十来个照面,他的身上便也挂了彩。眼见着全场能和元凶一战的只剩下自己,宗罗云咬碎了银牙拼上宗家两代人所背负的使命继续苦战。复三招,左肩中剑。又复五招,肋下一道凄惨的创口,深可见骨。诛凶最后的希望,也要倒下了。殷色可已经失去了知觉,她失血过多,但是心跳仍然处于药物催动下的亢奋状态。她的识海已经变成一片冰洋,身后有一只大白鲨长着血盆大口向她冲来。她在肾上腺素的刺击下拼命的向前游动。她知道这里并非现实之境,但她更清楚,一旦自己的元神在识海里遭到吞噬,那就是真正的万劫不复。然而,又能如何?她的力量终有时穷,而身后的死神却绝不会懈怠。她,终究没有机会对心爱的人说一声再见,道一句我爱。她还未曾表白……也许,她早些表白的话,他今天便不会如此冲动吧?哎,谁知道呢。也许他会拒绝,或者,仍然这样不管不顾的去救瓠师姐。那样,她只会更伤心。就在她识海中的元神也感觉到了疲惫,感觉到了寒冷,速度开始渐渐慢下来的时候,她知道自己的大限终于降至。一切情仇爱恨,终将成空。她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笑望着白鲨的巨口。她不准备逃了,她打算让自己离开得更痛快一些。让那只凶兽先嚼碎自己的头颅,总比追逐时自小腿开始被一口口啃食干净受到的痛苦更少些。“云哥哥,我喜欢你,你知道吗?”她默默闭上了眼睛。虽然他听不到,但能够说出来,终究还是没有遗憾了。 第九十六章 天魔解体悲玉女 武魂复苏退凶徒(中) 天摇地动,殷色可的识海忽然剧烈震荡起来, 温度渐渐上升,冰山开始融化,似乎是海底火山即将喷发的前兆。 海面上忽然汩汩地有气泡冒出,涌出的气体见风即燃,在海面化作一团团飘浮的紫色火焰。 动物,终究都是怕火的, 尤其是那些惯来蛰伏在幽暗深海中的生物,忽然见到了这种传递光明的炽热气团,便仿佛是见到了什么天外异形一般,扭头便逃,遁入了波涛深处。 那些紫色的火焰渐渐地向殷色可围拢,周围海水的温度也因此骤升,她体内的热量似乎也停止了流逝。 是谁,在拯救这片天地? 会是他吗? 殷色可的身体并没有直接摔落在地下, 一只右臂牢牢地将她抄起,揽在怀中。 庆云走火入魔,下意识地去用双手掩面,可是他的左手还有青魔手甲未摘。 那些淤塞不通的血管忽然受到青魔手的振动,仿佛立即就要爆开, 初时的那种痛意几乎就要抹杀庆云所有的神智甚至理智。 就在他几欲晕厥的当口,忽然有一条血管在震荡下产生了变化,血流竟然将壅塞强行重开了! 庆云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个阻塞的位置,以及血管重开后血液向皮下末端毛细欢快流淌的整个过程! 他隐然明白了一件事, 王紫霞并非是什么天纵奇才,只是因为他从小就有供血问题,生而紫胎,血液携带阳气的能力弱于常人。 他的面部血管为了保证充足供氧,逐渐长得较常人粗大了一些,因而帮他规避了紫霞神功血郁的大劫。 庆云虽然在机缘巧合之下借助青魔手冲开了一条血管,同时也将血管堵塞处的痛楚放大了数十倍。 魔爪掀起的每一次波动都如碎心抽髓般冲击着他的识海。 他的本能抗拒着魔爪与身体的接触,但灵台仅存的一丝清明又一遍遍的告诫他, 忍住!不能放弃! 庆云紧咬牙关,用右腕擒住左臂,硬生生地将青魔手扣在面门,在他能感受到的气血拥瀦处反复熨压。 那种痛楚感令他完全失去了对身体和表情的支配,以至于当时剧斗中的三人都认为庆云已经在走火入魔的道路上越走越远,重蹈齐罗,七间的复辙,即便有机会在药石的作用下苟延残喘也必将功力大损。 在殷色可支持不住,向后软倒的那一刻,庆云面上还有两处血气未曾化开。 他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战局,殷色可的每一分努力他都看在了眼里。 他虽然不知道殷色可是用了什么法子,但他却依稀记得刁冲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殷世妹是有秘密的人,千万不要让她陷入绝境。否则,她可能会死! 会死!会死!会死! 看着一地殷红,庆云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祖暅之在为元太兴输血时曾经讲过一些关于失血的急救处理, 首先,是要保持伤者的体温。 因此庆云想也没想,直接将殷色可拉进了自己怀里,右手随手扯下一截衣襟。 在剧痛下,庆云也分不清那截布料究竟是从谁的衣服上撕下的,更无法仔细地为殷色可包扎,只能先将她的上臂缠住,用力勒紧,以减缓血液流出的速度。 好在宗罗云又帮二人拖了一些时间,庆云终于冲开了所有郁结。 他顾不得面部神经因为长时间刺激产生的痉挛回痛,先抢去帮殷色可重新包扎止血。 紫霞神功的气道已经全部贯通,庆云只觉得气力充盈,仿佛体能和感知一下子就进入了另外一重境界。 他尝试着将自己的内息从殷色可右手合谷度入对方体内,帮助她维持生机与体温。 随后又见宗罗云已是支持不住,忙将殷色可平放在地上,拾起干尝断一个箭步冲向了战团。 这一步是他下意识地跨出,并没有使用凌波微步这样的高级技巧,但是在紫霞神功的增幅下竟然倏地蹿出一丈有余,几乎便要触到元凶的背门。 这是庆云第一次感受到内功造成的机体嬗变,在他还没有完全适应和掌握这种变化时,一场恶战便已展开。 元凶刚刚一剑重创宗罗云,忽然便觉背后风声一紧。 他并没有料到会是庆云,只道是又有哪位天奴不长眼想要自找晦气。 他回身一剑,却迎上了庆云满目凶光,饶是他惯见大风大浪,此时不明觉厉,大脑的运转也因此停顿了片刻。 可是庆云却没有丝毫的停顿,他一出手便是本门至强杀手,雷天大壮, 三阳,小人用壮,君子用罔。 初出江湖的庆云,用这招挡下了吕文祖的垂死一击, 其后在兰若寺,他又用这一招击败了保义游击元悲。 而今在紫霞神功的加持下,乾雷落,风开浪破,比之宗罗云引以为傲的家传绝学气势犹胜三分。 元凶准备不足,又因见到庆云重入战团,心头略一恍惚,他便放弃了硬接这一剑的想法。 可是他转身应战已然耗去了先机,此时再要躲也已来不及。 慌乱中元凶只能斜里佯攻一剑,借势向侧面退开。 如果庆云手中是一把普通的钢剑,也许元凶还可全身渡劫。 可是他手中是重剑干尝断,干将大师的作品! 刘承武平时随身的佩剑想来也应该是一等一的宝剑,可是在如此巨大的势差之下,被干尝断自侧面斩中。 两剑相交,只发出铮的一声闷响,元凶手中的剑立刻断为两截。 庆云剑势犹自未衰,在元凶肋下划出一道血口,若非元凶避得决绝,便也要和此刻宗罗云一般战力尽失了。 元凶先遭火烧,后为殷色可所创,现在手中断刃,又添新伤,已是狼狈不堪。 他先前已被庆云的三板斧唬得难辨虚实,此时庆云蜕变之后,再次奋威,更让他不敢轻敌。 yyxs.la 庆云一双虎目紧紧地盯着元凶,也在暗自调匀自己的气息。 雷天大壮招式至刚,需要消耗大量气力,一般都是用来为战斗画上句号时才会行险使用,因此才有“雷天大壮,不可轻出”的说法。 庆云今日神功方成,但是使用尚不得法,这一剑劈出,气息的节奏便略微有些散乱。 气息一乱,紫霞神功的加持难免打了折扣,方才连番剧斗所拉伤的筋肉一起反噬,他这时其实也是动弹不得。 可是元凶此时也已消弭了斗志。 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没有信心再接方才那样一剑。 两人此时的对峙,看上去都是凶相毕露,互张爪牙, 其实暗自里都在琢磨着如何找机会带上自己受伤的同伴安全撤离。 第九十六章 天魔解体悲玉女 武魂复苏退凶徒(下) “道宗陶弘景求见斩蛇山庄主人,不知刘宗主可否拨冗一叙?” 一道清亮的声音如九天鹤唳盘旋在空中,久久不散。 元凶听得心头一震。 陶弘景? 方才梼杌口中的当代第一剑? 听闻这样的名头,元凶本应是斗志满满,每欲争锋。 可是几十年未出江湖,眼下他竟被一名后生小辈逼到如此田地,不免对自己一身技业在当今江湖的地位开始有些不太自信起来。 况且别人虽然分辨不出陶弘景发声处,可他元凶却还勉强能够办到, 来人应在山脚,声音已传入山庄,单凭这一份养气功夫,自己便远远不及。 元凶此时更不做多想,若再不遁走,怕是连机会都没有了。 一念及此,他忽然将手中断剑掷出,随后流星赶月般追在断刃后方一拳砸出。 元凶见庆云一直将左手紧紧裹住,以为他左手有伤,于是便用飞剑将庆云赶向左侧,再全力攻击他的左翼逼他以左掌向迎。 庆云气息还未完全恢复,一时提不起紫霞真气,只能顺着元凶摆布,闪开断剑,举左手去架对手的拳风。 蓬地一声,拳掌相交,发出金石相撞的声音。 那青魔手本是极精密的机关,但毕竟为精铁所铸,用来击打长剑侧腊自然不会有什么损伤。 但是如此实打实地与元凶的铁拳硬憾,只发出一声闷响,青魔手的外壳便塌缩出一个大坑,气道夹层瞬间阻塞,拳套的机械结构算是彻底报废了。 不过元凶也并没讨到什么好,毕竟这一拳是打在了铁板上,最初的一波震动也传入了元凶身体,将他全身的开放性伤口震得一齐血浆暴涌。 元凶只以为是庆云炁功大成,不敢与他久战,借这一拳反弹的力道倒射而出,一把抄起昏厥在血泊中的王鹦鹉,飞身跃上女墙,头也不回地去了。 陶弘景来得也快,也就是元凶挥拳借势逃遁这片刻里的工夫,这位道宗大能已经自山脚飘入了场中。 若问陶弘景如何来此? 这几日里他修习紫霞神功,发觉这功法的奥妙实不在道家胎息秘术之下。 陶弘景的内息固然早有根基,此时只是依照功法推血运炁,很快就触及了血郁的天花板。 不过陶先生经验丰富,初觉有异,便尝试用道家心法修正面部血行。 功法和功法间虽有差异,道家心法与紫霞神功气血冲入面门的部位和次序也完全不同,无法原样照搬。 但解决问题的思路却大同小异,陶弘景经过一日尝试,竟然真的找出一条可行的行气轨迹。 他确认了几次,没有发觉什么异常,便立即去找了苏七间,将自己的心得逐条传授。 随后他又担心起了庆云。 虽然按照他原本的预期,庆云应该还不会触及血郁这个层次,但那终究是个隐患,需要及早根除。 他赶到徐州的时候已经晚了庆云一日,他自刁府获悉庆云今日依约拜山,便马不停蹄赶到南郊。 陶弘景作为一宗之长,自然也不愿强行插入檀剑两宗的纷争。 如果他将态度摆得太明,整个道宗也会被一起拖下水。 依他料想,庆云此去自然会受到不少刁难,但性命终究无虞。 哪料到石佛山上此刻烟尘冲天,似乎已起了大乱。 陶弘景这才开始担心几位小辈的安危,忙发声示警,攀山而至。 道宗宗主一到,丁四,己六两名天奴自然不敢乱动。 折袖将目前的情况简单的讲了一遍。 陶弘景听说庆云连败刘武英,谢娥眉,引发紫霞神功血郁走火却又自行渡劫,最后竟然以一己之力惊走元凶刘劭。 虽然他也大感无法置信,但是当务之急还是救人。 盖坤颈部折断,早已没了气息, 殷色可的状况却也不容乐观。 在肾上腺素的长时间刺激下,殷色可的心脏已经不堪负荷,转而衰竭, 大量的失血更让局面雪上加霜。 庆云此刻脱力,连说话的声音都起了变化,嘶哑难辨, “华阳前辈,拜托您将殷师妹他们尽快带走。 救人要紧! 我留下来寻瓠师姐。 马上就跟过来。” “庆宗主不必再等了,瓠姑娘早已不在此处。” 庆云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山庄剑奴径直向他走来。 此时青魔手已毁,庆云的体力也大量透支,仅存的战力恐怕连二十八宿奴都应付不了。 他见来人着了山庄剑奴服饰,心生警惕,握剑的手不住颤抖。 哪知对方相貌服饰一步一变,根本来不及看清他做了什么动作,变化在哪里,但是几步过后,便幻化出了真身—— 百变拔拔? 他怎么会在这里? 百变拔拔知道庆云心中疑惑,但此时许多事情难以细说,他只能先挑紧要的提醒道, “其余的事情,路上详谈。 斩蛇山庄底蕴深厚, 此次探庄,保义虽然策划周详,可是还是小觑了佛足窟的警戒。 一行数十人,除了我和瓠姑娘,余人无一生还。 瓠姑娘被封魔奴生擒,那魔头似乎另有所图,已经挟持瓠姑娘北上了。 听他当时与元凶交谈的口气,瓠姑娘似乎还有大用,性命应是无虞。 只是檀君若是继续再此耽搁,反倒是浪费营救时间。 不如我们先撤回洛都,从长计议。” 庆云听说瓠采亭被擒,心中万分焦急,但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 此时他再无半分犹豫,抱起盖坤尸体,示意众人撤退。 元凶一退,斩蛇山庄在场已无强手,庆云一行得陶弘景压阵,自然无人留难。 众人退向习氏别院,百变拔拔这才讲起了此次保义行动的前因后果。 自兰若一役,百变拔拔被田护法救出。 他由此大彻大悟,知道自己这般人物一旦被卷入政争,也不过就是砂石瓦砾,没有人会关心他的死活。 于是他便起了改名换姓,潜心修佛的念头。 他被田护法所救,便依前汉丞相田千秋易氏的典故,改姓车氏,易名复殅以记田护法再造之恩。 他自以为藏得隐秘,可是不知保义军从哪里得了消息,他伤势初愈就已有人找上门来。 前来和他接头的,是同列三忍的不雨无歇。 不雨将长孙氏已降的消息告知车复殅, 长孙既降,接受了降爵的圣旨,那么长孙一门仍愿为魏王所用者,皆可免罪。 因此不雨便劝车复殅再次出山为保义效力。 车复殅自然不愿再趟浑水,可是不雨无歇却用田护法的安慰要挟于他。 既然保义军能找到他,那就必然找到了田护法私纵钦犯的证据。 他若就范,则大家相安无事; 他若不从,株连之下,焉有完卵? 车复殅不想将田护法牵连进来,只得同意参与此次行动。 》》》》》敲黑板时间《《《《《 百变拔拔改姓车氏,这是一个还梗。之前曾有介绍,孙悟空的原型车奉朝是北魏拓跋氏后人。车氏僧人为什么会是拓跋氏的后人,这是千古之谜啊,若不是此人有长传《悟空入竺记》记录他的生平以及西行求法事迹,这一条备注还真难另人信服。所以本文就有义务把这个史实圆回来,长孙出拓跋,车氏出长孙,所以拓跋后裔才有车奉朝其人。看,没有本作背书,真历史也难掰扯清楚。 之前曾经说了好久,我们要在文后小品谈一些古代音乐常识。结果三姝斗舞的章节都过去了那么久,这活还没排上。眼看不能再欠下去了,今天咱们就来还债。关于音乐大约要讲两章。 本章我们先说一下萧衍为莫愁配乐的时候使用的乐器,五十弦锦瑟。多弦乐器,有些像现在的扬琴,不过萧衍用得是弹,而今日扬琴主要靠敲。这只是小说情节安排,为了让萧衍辛苦一些,双手见血!其实锦瑟也是靠敲的,下面演出开始: 扬琴,作为我们的民族特有乐器,“主流学者”一直认为它是外来物种,这其中逻辑有些不通啊。我们先不谈扬琴与所谓的原型桑图尔气质上的区别,先从两者外观的文字记载聊起。 古波斯桑图尔,有十二组弦,二十三组弦,二十七组弦之分(来源维基百科英文版,部分出圣经,部分出图画,部分没有溯源,因此也只能暂信其说了),少数也有二十五弦的。请注意,我们这里用的是组,不是根。就像现在的402扬琴,144根弦,其实是分作47组。许多音位是用多根钢弦绞作一组模拟的。古代不用钢弦,只能调整丝竹粗细,因此我们不能参考弦的根数,而应以音位和弦组来作判断。 “专家”称,在明代以前,中国没有关于扬琴的记载,所以扬琴为外来。这说法多新鲜,古代不称多弦琴为扬琴,而称为锦瑟!瑟这个字,是一个常用汉字,但是现在很多人都已经不知道它的基础含义了。 《世本》曰:瑟,宓羲作,八尺一寸,四十五弦。 神农作琴,庖羲(宓羲,伏羲,一人也)作瑟,就是这个典故。 瑟这种乐器,本身就是一种多弦琴,最初的时候有四十五到五十弦,后来由素女改良为二十五弦(大概是因为五十弦用来弹奏很困难)。《史记》: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这一个悲字,就说明素女不会弹五十弦瑟,所以改为二十五弦。其后,瑟出现了十二弦,二十三弦,二十七弦的变种。 《礼图》:雅瑟八尺一寸,广一尺八寸,二十三弦,其常用者十九弦。颂瑟七尺二寸,广同二十五弦,尽用。 《尔雅·释乐》:大瑟谓之洒。注:长八尺一寸,广一尺八寸,二十七弦。 《太平御览》:太一,司马滔作。开元中进。十二弦六隔,合散声十二,隔声七十二弦,散声应律吕,以隔声旋相为宫,合八十四调。今入雅乐,宫悬内用之矣。 天哪!回头一看桑图尔琴,到底谁借鉴了谁?礼图,尔雅可都是初汉典籍,比圣经成书年代要早(巴比伦壁画证据我们不谈,古代灵魂画手你说他是几弦都对)。 某百科说,只有古瑟多弦,唐宋便已经没有多弦瑟了,因此瑟和现在的扬琴没有必然的溯源关系。错!被命名为锦瑟的变种就是五十弦,至少到宋朝还存在,最直接的证据就是李清照的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什么?你认为不够?那接着来: 辛弃疾有一首同等知名度的词: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又,李贺:三千宫女列金屋,五十弦瑟海上闻。 又,李商隐:逡巡又过潇湘雨,雨打湘灵五十弦。 又,吴融:遥知月落酒醒处,五十弦从波上来。 五十弦锦瑟是否存在,是否在唐宋有遗存,需要辩驳么? 这种锦瑟因为弦太多,音位太多,不便弹奏,就连当年黄帝乐官素女都玩不转,所以需要敲击。这时候又有人跳出来了,你说这话有证据吗?明明古书说瑟都是弹的,就你说是敲的,你以为你谁啊。对!素女对瑟进行降维改造后,二十五弦及以下的琴瑟都是弹的,但古瑟,锦瑟就必须用敲的,证据如下: 首先,中国有自己的敲击的弦乐,这种乐器叫筑。《尔雅·释名》:筑、以竹击之也。御览引乐书云。以竹尺击之。如击琴然。 biquge.name 由此可知古代也有击琴的演奏方法。琴瑟的概念到了唐代之后有些混淆,因此《通典》里就出现了这样的记述: 琴,世本云:神农所造。琴操曰:伏羲作琴。(这里已将琴瑟混,伏羲作的是瑟)……一弦琴十有二柱,柱如琵琶。击琴,柳恽所作。(十二弦瑟,也有用击打的,柳恽所作)……尔雅曰:“大琴谓之离。”二十七弦。今无其器。(实应为瑟的一种) 琴/瑟可以击打,而古瑟都是击打的,典出: 《晋书·四夷传·辰韩》:“(辰韩人)喜舞,善弹瑟,瑟形似筑。”这里明确的说明了古瑟和筑的演奏方式相同。 总结一下:瑟,就是指多弦琴,在弦(或者音位)过多时,只能使用敲击进行演奏。唐宋仍有五十弦锦瑟,但其时文字琴瑟逐渐混谈,单独使用瑟的叫法越来越少,锦瑟便逐渐改名扬琴。瑟瑟,形容水纹的细密反光(半江瑟瑟半江红),就是由多弦琴引申出的文化映射。 中国古代乐器的确有很多来自“西域”,但是西域难道不是中国国土吗?我们重申过无数次,庖羲炎黄西来,匈奴民族演变也是中华历史的一部分。许多以“胡”,“洋”为名的东西不一定就是舶来,比如胡椒既秦椒,当时西域的定居者并没有雅利安化;洋葱出葱岭,它就在华夏文化边界。因为扬琴的名称带一个“扬”字,就判定它是“洋”的谐音,是舶来品,这样的“专家”都是路史缔造者,完全不讲究对比和考证。言尽于此,知者自得之。 第九十七章 犹似螳螂开前路 早有黄雀在后头(上) 刘昶行事想来保守,如今斩蛇山庄与天宗的关系如此密切,保义高层一直怀疑幕后另有主使。 此时恰有南朝忽律卧底送来线报,当初南宋元凶可能未死,现蛰居于斩蛇山庄。 对于这元凶的名声,保义自然早有所闻,因此便有将佐做出判断,煽动斩蛇山庄呼应天宗反叛的,便是此獠。 甚至还有人怀疑,元凶便是元尊本尊。 因此保义军策划了探庄行动,由不雨无歇全权负责。 不雨联系到了瓠采亭,希望她可以在庆云拜庄时在言语上试探山庄隐秘处,而他则会打通一条地道将大部队送入。 一旦瓠采亭得了消息,便找机会发送信号,引大部队会合。 结果事情的发展比他们料想的更加顺利,庆云大展神威,无意间让刘承武吐露出佛足窟这个隐秘所在。 瓠采亭感知敏锐,立即会意遁走。 有了百变拔拔的加入,除掉那些落单的明桩暗哨便容易了许多。 车复殅出其不意,擒了一名宿奴,问明了佛足窟大概的位置,便带保义小队一路摸了过去。 初时一切顺利,可是越接近大佛,防守越是严密。 毕竟还是队伍太过庞大,众人行动时遭遇了一股由三四名地支剑奴领衔的小部队。 一番大战,各有损伤。 他们行藏暴露,只能趁着前庄有客,四处放火,分散庄中兵力,然后集中精英力量强攻佛足窟。 一行人杀到窟门处,只余下十二三人。 可是打开窟门的那一刹那,才是噩梦真正开始之时。 元凶三人见到有人来救,竟然不问敌友,不分青红皂白地大开杀戒,几乎将保义小队尽数诛灭。 车复殅依靠易容的技巧混在剑奴当中侥幸保得性命。 这时他才发现,盯着佛足窟的远不止他们一队人马。 似乎有很多人都在觊觎着这片禁地,只是等待一个浑水摸鱼的机会。 一支由剑奴带路的小队引着封魔奴来到这里, 封魔奴瞧见瓠采亭也在,立即出手擒住,随后摆开封家困龙大阵拖延元凶,尝试与之对话。 原来天宗这个组织在暗中已经蛰伏了很久,元凶早年也的确曾与他们有所联系, 但是他暌违江湖四十年,天尊也已经换了两任。 虽说是物是人非,但总有封魔奴这样的活化石,还是能与元凶找到些共同语言。 二人相认之后,封魔奴裹挟瓠采亭北上,元凶则如猛虎归山,想要讨回斩蛇山庄的控制权。 在两名魔头的夹击之下,不雨无歇所率领的保义小队早已全军覆没。 车复殅本曾动念跟踪封魔奴,伺机解救瓠采亭。 可是封魔奴手下的人似乎都是相熟的,就算易容也会露出马脚。 于是他只好尾随元凶来前院看热闹,这才与庆云等人相会。 庆云仔细问过不雨小队的情况,便断定此次行动并非经过魏王授意,而是保义某些将官私自发动的,因此才没有调动更多的高手。 不雨无歇和百变拔拔至多只能算是懂些旁门左道,武功都是稀松平常,他们闯入斩蛇山庄这等龙潭虎穴,一旦露出马脚,下场必是死路一条。 另外,元凶与天尊明显并非一人,斩蛇山庄与天宗的联系也与幽禁四十年的元凶无关。 今日之后,斩蛇山庄定然威信大损,许多中立的剑奴可能会因此离去,但是山庄内还是有很多未知的隐秘。 比如,刘昶究竟是生是死? 为什么长期以来将山庄交给一个不懂武功的废人管理? 为什么庄中闹到如此地步他却始终没有出面? 刘承武若是废人,斩蛇山庄真正的操盘人又是谁? 庆云虽然心中存了疑惑,但他此时并无心情多想。 如何救活殷色可,怎样救回瓠采亭,这两个问题已经将庆云的脑袋胀满,再也没有余暇去考虑其它问题。 顶点小说 这个局面很快便被打破,庆云马上又遇到了新的问题, 让他不得不去面对,思考的可怕现实。 刁氏别院的大门已被人撞开,满地狼藉,血仍未干,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腥甜味。 一些尸体虽然气绝,肌肉却偶尔还会间歇性地抽动。 这一切的发生应该不算太久,也不可能太久。 一个时辰前,陶弘景还曾在此间与主人寒暄,但眼前的刁宅却满门尽丧,无一活口。 司马弥陀的尸体立在正厅,怒目不暝,长剑拄地,犹自不倒,身上已被长剑洞穿十余处, 一剑自心口入,血已沥干。 刁冲的尸体虽未曾寻到,庆云却也没有时间在此地多做耽搁。 刁府出事,徐州对他们来说,已经再无一处安全。 折袖立即动身,用小龙王的信物在官驿讨了车驾, 陶弘景则去药店取了些童子溺与人中白, 众人马不停蹄撤出徐州城。 人中白里的钙盐是抑制兴奋的安神良药,以童子溺化服,总算可以在路上先吊住殷色可的性命。 “司马弥陀的武功,在江湖中已经算是一等一地好手。 就算老夫全力施为,也未必能将他伤到那副模样。” 陶弘景为殷色可做了些简单处理,随后便开口打破了车中沉寂。 庆云的目光望向北方,看似心不在焉,但显然心中已有思虑, “也许,这名凶手,我认识。 我差点便也死在他手里了。” “哦?愿闻其详。” “天宗修罗王,神剑山庄三少爷。 那天前辈没有直接与他碰面。 能将剑用到这个程度的,前辈之下,怕是也只有他了。” 陶弘景摇了摇头, “这样的剑术如何能说在我之下……” “单论剑术或许差相仿佛,那家伙也是一代鬼才。 但整体实力却是远远不及的, 否则,那天我早就死了。” “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毕竟以我这样的年纪,已经很难再有进境了。 而他,还有大把大把的机会。” “陶宗主,我怀疑我们从一开始就被算计了。” “哦?何以见得?” “天宗想对剑宗动手,借用了我们的刀。 他们故意将元凶的下落泄露给保义军, 让保义军生出了元凶既元尊,斩蛇山庄便是天宗总部的错觉。 于是保义军冒险策划了探庄行动。 天宗驱虎吞狼,他们的人却隐在暗处浑水摸鱼,全歼保义小队,重创斩蛇山庄。 他们若是有心支援斩蛇山庄,有封魔奴和谢三少在附近,根本不可能任保义军接近佛足窟。 削弱斩蛇山庄,放出元凶,掳走瓠师姐,本就是他们事先的谋划。 而我们,都只不过是这局中的棋子罢了。” *重要消息,推书——《柯南之总有人想谋害我》 一个有轻微被害妄想症的黑科技宅穿越到现充富二代的自救计划。 本书又名《开局就差点被柴刀的我》 第九十七章 犹似螳螂开前路 早有黄雀在后头(中) “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贫道不太擅长。 斩蛇山庄既然是天宗盟友,他们为什么要下这样的狠手? 而绑架瓠采亭那妮子又有会什么意义?” 庆云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心头将所有的证据重新捋过一遍,这才开口答道, “斩蛇山庄和神剑山庄遥相呼应,在江湖当中势力太大,天宗未必能将他们完全控制在手里。 所以,要先切成段,再逐一整合。 如果他们要想吞并道宗的话,应该也会采取类似手段。” “哦?庆宗主认为天宗还会对我道宗下手?” 庆云点了点头, “道宗已经有人投了天宗,不是吗? 其实不止道宗,他们对檀宗也动手了, 甚至曾经希望通过我控制整个檀宗。 不过这一次,他们选择了瓠师姐…… 最近我才了解到,瓠师姐的师傅就是高菩萨, 金镛城守,檀宗高氏当代家主。 高师叔的身份特殊,瓠师姐也一向谨慎,从不吐露师承来历。 想来天宗也是通过某条特殊渠道获悉此事,便想通过瓠师姐引出高师叔, 从而对魏王和檀宗施加影响。” 陶弘景听罢,也闭上眼睛认真考虑了片刻, “天宗渗透进道宗一事,贫道本也略知一二。 只是此前并未想到他们所图如此之大, 有一些事,看来需要重新衡量了。” 说道重新衡量这四个字的时候,陶弘景仍然捋须微笑,淡定从容。 但是他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双目怒张,啪的一声,一根胡须被他在不经意间拔断。 这位一向沉稳的道家大能失声喊了出来, “不好!龙王在京,二皇子有难!” “什么?” 庆云一时无法领会到华阳先生话中深意。 陶弘景匆忙补了一句, “张天师便是龙王。 若是天宗计划周密,他定然会同时发动,挟持二皇子。 我先赶去,你带这丫头上兰若,全神医必能保她周全。” 说完这句话,陶弘景破帘而出,如惊鸿般翩然而去。 庆云却还在反复琢磨着陶弘景留下的信息, 有人要对二皇子发难? 从逻辑上来说倒也说得通。 刚刚经过刺驾案和元凶案,保义的精力都投注于魏王和斩蛇山庄, 二皇子的安危暂时无人在意。 龙王在京,张天师…… 莫不是龙虎山的那位张天师? 若有这等人物要对二皇子下手,那还真是难以防范。 可是华阳先生又是如何将张天师与二皇子联系在一起的? 这两人之间有何因果? 庆云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却没有忘记吩咐折袖驾车直上嵩山。 重赴兰若,庆云遇见的第一个老朋友竟然是在天宗夜袭冯太后前夕神秘失踪的李神俊。 李神俊与庆云打招呼时神色自若,并不像是心中有鬼的样子。 庆云心中许多疑惑正需向此人印证明白,便出言邀其同车。 李神俊见庆云急着救人,也乐意打个下手,与他一路护送殷色可来到蜚驮堂。 全神医这几日正闲的无聊,见有了活计,真如止痒之搔,心中暗道爽快。 由于华阳先生处理的及时,殷色可的性命暂时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器官衰竭严重,究竟还能恢复几分,全神医也要检查过后才能定论。 神医施术之时,不便打扰,庆云便将李神俊拉到外室攀谈起来。 李神俊听说自己离开兰若后,有风月徒袭击皇后,神色一变,忙和自己撇清关系。 时人盛传皇后豢养花郎,致其避嫌出家,实是由于其妹冯昭仪的陷害。 冯昭仪风流成性,她与金镛留守内侍高菩萨通奸,但又不满足于这些假凤虚凰的把戏,经常托他物色面首,引为花郎。 此事虽然瞒了元宏,欺过世人,但自那夜李灼华刺杀皇后事败,终于还是露出些许马脚,惹得彭城长公主率先起疑。 李神俊也是新一代的花郎,曾在高菩萨的掩护下,做过冯昭仪的入幕之宾。 因此他一听庆云提起,就想清楚了其中的关节, 这冯昭仪是打算弑姐上位啊! 这些事情他虽然看破,但却是万万不能说破的, 只得避重就轻挑了些细枝末节展开,向庆云自证清白。 然而就是他讲出的这些细枝末节将庆云惊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当日李神俊离山,是得了四皇子的密信,托他南下请张天师进京为其母祝寿。 四皇子的母亲罗夫人出自大罗国正裔,乃是道学世家。 时之道门巨子,陶弘景之下,便当首推龙虎山护法第九代张天师张符张真人。 张真人地位崇高,想要请动他老人家,派去的使者可不能马虎。 四皇子的那一群狐朋狗友中,唯有出身陇西李氏的李神俊与道家渊源最深。 因此李神俊当仁不让,应命南下龙虎山,将张真人请入洛阳。 这些事情都不难查证,因他当日不辞而别所引发的阴谋论,可以休矣。 庆云听完这段因果,瞬间便厘清了陶弘景顿悟二皇子有难的背后逻辑。 张天师是四皇子延请入京师的,如果张天师便是天宗龙王,那么他与四皇子勾结对二皇子下手的确是一招杀手,足以弥补此前天宗一系列的失利。 于是庆云也将近日见闻与李神俊分享,将李神俊惊得是魂飞天外。 如果事情果如华阳先生的猜测,李神俊便是同谋主犯之一,日后定然是脱不得干系的。 xiaoshuting.la 他这时哪里还坐得住,恨不得插翅赶回京师。 庆云则将他一把拦住,晓以利害, “这时候你一个人回去容易引起误会。 万一某些不太好的事情已经发生,你无法自证清白,那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还不如暂且跟我在一起,让我帮你做个保。 等到殷师妹情况稳定,我们再一起回京。 如今局面,你只能选择相信华阳先生。 如果连他也无力回天,你去了也只不过是自投天牢而已。” 李神俊知他说的是实情,沮丧地颓坐在了地上。 吱呀一声,全神医从里间走了出来,一席话后,庆云也颓然软倒在李神俊的身边。 “殷姑娘的情况比我想象得更加严重, 她处于高度兴奋的时间过长,要想恢复也需要一些列综合治疗。 首先是要保证吐呐通畅,每天需要进行三组外力辅助吐呐,每组需要约莫一刻时间, 庆家小子气息浑厚,已有小成,以后这事儿就由你来完成。 今日做完第一次辅助吐呐后,我会去镇上抓药。 寻常药剂调理收效甚缓,我怕她的身体先撑不住。 听说当年有神僧司马惠御,善调大补之药能活人于濒死,其主药以菌、肉同糟,辅以参芝,最为对症。 当年司马惠御凭此方活人无数,大得民心,被举为圣王,揭竿而起。 只是事败之后此方便也随之失传,憾甚! 哎,此时说这些却也无用。 来来来,庆家小子,且先随我来学这相濡吐呐之法。” 第九十七章 犹似螳螂开前路 早有黄雀在后头(下) “双手交叠,垂直用力,不要分开。 按压的落点在膻中与天突之间。” “不要怕羞,殷姑娘这等樱桃小口,你还封不住么? 不要漏气。” “她的体内气息也需要引导,有助内脏功能尽快恢复。 所以你需要将自己的气息度入她的体内,过任、督。” “很好,任督二脉的上交点就在唇翼,人中,承浆。” “下交点,嗯下交点。 你,你也是练炁之士,自己感悟。 启廷孔之唇缓缓度入真气。” “收拢心神!不要心有旁骛!” “嗯,便是这样,很好。 一日三次,不可荒辍!” 这一刻钟下来,庆云浑身已经湿透。 累倒还在其次,只是他从来未与女子有过如此亲昵举动。 此时虽事出从权,对方也全无知觉, 但是他自己却难道心通明,心中鹿撞,不可自抑。 这,这真是要命,如果日后殷姑娘知道我曾对她做过这等事,我还有何面目见她…… 全神医下山抓药,李神俊则心情大坏,先回馆舍歇息去了。 庆云方才运功渡气,略有些疲惫,守在外间时,浑浑噩噩不觉堕入梦中。 朦胧间,他似乎步入一处山泉,拂波戏浪,触手温软,那感觉似乎颇是熟悉。 泉眼无声,绿荫照水,逐渐混淆了梦境与现实的界限。 树影幢幢,时似凝成人形。 时而半梦,时而半醒, 时在水中,时在雾里。 直到他的肩上被人一推,猛地打了一个冷战,这才醒转了过来。 “全,全神医…… 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全神医冷哼一声, “这么快? 整整一下午了,你居然睡得这么沉。 刚才有谁来过?” “没,没有啊……” 庆云刚刚醒转,还有些发懵,但他忽然警觉到了什么,一个箭步蹿进了内屋。 殷色可玉体横陈,仍然慵在榻上,呼吸却均匀有力,面色也似乎红润了许多。 “你也看到了? 奇怪啊! 不过小半日的功夫,居然恢复了这么多。 如果按照这种进度,七日以内,殷姑娘便可以醒了。” “神医怀疑有人做过手脚?” “这怎么能叫做手脚呢? 一定有人来过,但此人对殷姑娘绝无恶意。 这寺中还算安全,这几日我们也不必看得太紧。 总要给别人留一条路,你说呢?” “嗯,一切便依神医。” 庆云说完,刚要退走,便被全神医揪着耳朵拉了回来, “怎么说走就走,你难道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吗?” “啊?今天还要为殷姑娘渡气吗?” “你说呢?” 此后的数日,庆云每天都要为殷色可渡气三次。 每到下午,全神医便会去镇上补充些必需的药品,而庆云则守在屋外和李神俊闲聊。 等到全神医回来,约莫已在傍晚时分,这时殷色可的病情多半都会发生神奇的转机。 全神医和庆云都是无神论者,才不相信真的有什么神迹。 他们虽然知道有人在暗中匡护着殷姑娘,但又担心若是深入挖掘事情真相,拨云惊神,反而会耽搁殷色可的治疗。 也许是刁冲未死? 瞧那小子对殷色可一副紧张的模样,说不定就是他手眼通天,暗中找人投喂神药呢? 刁冲,司马弥陀,司马修之,司马惠御……哎? 说不定他们之间还真有些什么关系。 到了第六日的时候,奇迹仍在继续。 傍晚时分,庆云依例为殷色可渡气。 此时他已经驾轻就熟,先用锦帕替殷色可清洗面部, 当丝绢划过比绸缎更细腻的皮肤,庆云仿佛又被拉回梦中,撩波溪畔,一身惬意。 清理停当,收拢绮念,虎躯轻俯,压落青丝, 就在四瓣软红轻触的时候,庆云感觉到殷色可的身体似乎微微缩动了一下。 他忙停下动作仔细查看,对方似是仍无知觉,只是面带潮红,体温出奇的高。 庆云猜测是那神药药性使然,便不以为意,继续为殷色可引渡真气,恢复气血运行。 大概是体温过高的原因,那一身玉骨冰肌,此时也是香汗淋漓。 庆云周身紫气氤氲,也耗费了大量体力,汗液被内力蒸腾为雾气,在顶门两肩拢作花瓣样的形状,煞是好看。 右掌御气自任督天合之沟人中一路下探,将至地接之穴,庆云愈感不妥。 触手处汗津之盛远超常理,不但洇透下裳,甚至濡湿了床褥。 庆云忙偃气收功,去寻全神医诊断。 却不知全神医又去了哪里,前厅后院都寻不到人影。 于是庆云便想起了莫愁姑娘, 听说她前些日子已经回山,只是还未曾招呼, 此时先请她来先帮殷姑娘净净身子也是好的。 殷姑娘最是好洁,汗体久卧,宜生褥疮。 若是真地生了斑疹,待她醒来,必定会介意的。 莫愁听他说明情况,得知殷色可重伤未起,便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她略做查看,便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望向庆云,见后者焦虑之色发自内心,绝非作伪,这才念他平日人品,认为这毛头小子对于某些方面地事情当真是一窍不通。 但她还是不留情面,连推带搡地将庆云赶了出去。 祖暅之当日说医理,论及精神,魂魄,意志,心思,智虑, 其中最能唤醒人类生存本能的,唯至情一物耳。 莫愁曾以之感动刘赢,也算是有所经历,自然能够理解全神医坚持让庆云为殷姑娘渡气活血的目的。 可怜庆云虽然武道入宗师,高坐称宗主,唯独情之一窍,却始终未开。 他空自担心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往全神医处准备为殷色可渡气行功。 全神医见庆云来了,只嘱咐他将新煎的药带进去,喂殷色可服下, 然后便心不在焉地捧起一本医书自顾自读了起来。 庆云忙去拍里间的门。 只听莫愁姑娘应了一声,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门打开了。 “啊?庆宗主,早啊。” 莫愁显然没料到会是庆云,慌忙转头向屋里看了看。 床上的女子听到莫愁报出了庆宗主的名号,不自禁地发出了啊的一声低呼,随后嘭地躺倒,装作一动不动, 但还是自袖管中伸出了一根葱葱玉指,轻轻摇摆,似是在向莫愁示意。 “哦!庆宗主,您把药交给我就好了。 我会替她喂服的。” “刚才是什么声音?” 庆云努力地踮着脚尖,抻着脖子,想从高着他半个头的莫愁大姐姐肩上探出眼去,看个究竟。 “似乎是梦呓吧。 她昨晚有些燥热,梦呓了一夜。” 莫愁本就不太擅长撒谎,此时已经窘得满面通红, 谁知道庆云这个不开窍的愣头青还晃荡着脑袋在她颌下探来探去, “真的吗,那就是恢复知觉啦?” 》》》》》敲黑板时间《《《《《 关于脏器衰竭的治疗方法,现代医学也是以保证心肺功能,呼吸畅通为上。所以在ICU里,上呼吸机是必不可少的。古代没有这种先进武器,那么定期的人工心肺复苏,就已经是力所能及的最佳治疗方案了。 司马氏所谓神药,以菌与肉共同发酵,这是制备肌苷的方法。肌苷与肌酐读音相同,一字之差却是完全不同的两样东西。肌苷是一种营养质,可以强化免疫,重启肝脏,对心肺复苏,视力恢复也有很大帮助。对于虚弱患者来说,是现代常用恢复药物之一。而肌酐则是人体代谢废物,是用来检验人体代谢及肾过滤功能的指标之一。对于肌苷和肌酐的标注,在一些非医学类产品,比如功能饮料当中,经常被标错。含肌酐饮料……这能喝么?咋不直接喝尿素呢?这不是补水,是在炼肾结石呐。 言归正传,上一节我们讲到古代音乐的时候,先讲了一些乐器的知识。那么这一节我们就来聊一聊曲。 其实之前正文部分多少也有提过,古代的曲库是非常匮乏的。比如说雅乐,三皇五帝各创一首,至周方有十二律。传到晋朝,有二十二曲,二十八解。盛唐之时,前朝雅乐已经只余下四十四首还能报的出名了。 《通典?乐六》:先遭梁、陈亡乱,而所存盖垬。隋室以来,日益沦缺。大唐武太后之时,犹六十三曲。今其辞存者有:白雪、公莫、巴渝、明君、明之君、铎舞、白鸠、白紵、子夜、吴声四时歌、前溪、阿子欢闻、团扇、懊垄、长史变、督护、读曲、乌夜啼、石城、莫愁、襄阳、栖乌夜飞、估客、杨叛、雅歌、骁壶、常林欢、三洲采桑、春江花月夜、玉树后庭花、堂堂、泛龙舟等共三十二曲。明之君、雅歌各二首,四时歌四首,合三十七曲。其吴声四时歌、杂歌、春江花月夜并未详所起,馀具前歌舞杂曲之篇。又七曲有声无辞:上林、凤雏、平调、清调、瑟调、平折、命啸,通前为四十四曲存焉。 有唐一朝,曲调的词大多都是不变的。所以当时文人喜作诗,令,很少做词(很少这两个字不能去掉)。此处大家可以注意杨叛一曲,又名杨叛儿。划重点,后期要考,有关它的因果后文还有展开。不过这里既然提到,就顺着多讲两句。我们经常说唐诗宋词,其实唐人也添词,只是当时称诗不称词。比如《杨叛儿》,有萧衍,陈叔宝,李白先后填词,古皆云诗。其调上下阙共四十字,制同五律。萧衍之半阙,李白之摊破为变体。(这两句讲得有些深,听过便罢。笔者日后终会写一本关于诗词格律的书。发在网络可能有些不太适合,等到有实力发实体书的时候,这一本必然是逃不了的。) 无错小说网 当然,雅乐不是音乐的全部,唐朝将前朝雅乐称为“清乐”,与“伎乐”,民间舞者杂技配乐,如前文所提五方狮子舞(太平乐),破阵乐,长寿乐等;“四方乐”,外来曲目,主要分十部,龟兹、疏勒、安国、康国、高丽、西凉、高昌、宴乐、清乐伎、天竺,其余也有乞寒等小曲种,每部数曲而已;“散乐”,隋前曰百戏,就是杂耍艺人的民间乐曲,兰陵王破阵曲属此类,东渡日本为雅乐;“杂乐”,既世家私乐,军乐,包括了前文提到的横吹曲,西凉吕光,南朝庾氏的私藏,所传不多。 这些所有的曲子加起来,也就只有百来首。远远达不到宋代玩填词的曲库需求。 能作曲者,在唐朝以前那可是凤毛麟角。即便到了宋朝,敢作曲的也都是苏轼,周邦彦这样的大家。词牌,也就是可供填词的曲,终于还是在宋代得到了爆发式增长。词牌的背后既然都是曲,那么便也都有自己的灵魂,有的是哀乐,有的是喜乐,有的是军乐,有的是舞曲。不懂这背后的文化内涵,胡乱填词,那和放弃格律也没有区别,至多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比如说《贺新郎》这一词牌,名字听上去很是喜庆,但其词本名《贺新凉》又名《金缕曲》,多入仄韵,是苍凉的塞外曲。成词大多“共粉泪,两蔌蔌。”,“愁为倩,幺弦诉。”,“芳草碧,遮归路。”,春色元无主的咏叹调。若是用来填贺词,就难免不伦不类,贻笑大方了。 不过穷有宋一朝,词牌也不过两三百首。到了元朝,作曲的门槛才从根本上发生了变化,在正乐的基础上,穿插《山坡羊》,《叨叨令》这样的小令,引入新唱法,更加丰富了唱词的可塑性。可供连折戏曲生长的土壤终于形成。 诗词,曲艺其实是不分家的。诗词史,其实就是音乐史。唐诗宋词元曲的传承发展,是和音乐作曲的发展同步的。而接着元曲发展下去的,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所谓明清小说,而是现在遍地开花的地方戏曲。曲这个东西,最终走向了可以为一折故事,定制词曲的发展方向。 所以古诗词的文化核心是什么?是对吟与唱的理解,是对古代乐曲,唱法,发声的理解。现在有许多综艺号称是要重拾古诗词文化,结果除了背诵,也就是恢复一些教条的格律而已。这些节目对于古诗词的真正内涵,所谓抑扬顿挫节奏美感的核心理论并没有多做科普。对于字词的读音也缺乏统一的标准(前文谈过这个问题)。这样的“复兴”,没有意义。 真正静下心来研究古诗词,是可以对现代诗词写作,以及现代音乐填词提供指导和帮助的。但是显然,这个领域并没有人真正去触及,归纳。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第九十八章 鱼与熊掌今重问 狐挟虎威复再来(上) 全神医看见这些小儿女情状,仿佛也回到了自己的光辉年代。 他有心助庆云一臂之力,促狭的插嘴道, “殷姑娘此时依旧昏迷不醒, 怕是仍要劳烦庆宗主为她渡气活血……” “别,别,别! 我醒了,我已经醒了, 只是昨晚没睡好,不想见人。 莫愁姐姐,你,你帮我把药拿进来,我自己喝。” 殷色可听到渡气活血这事儿,立即忍不住弹了起来。 庆云心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殷色可如果在前些日子渡气活血的时候都是全然没有知觉,她现在又岂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呢? 庆云期期艾艾地将药碗递给了莫愁。 就在里屋的门将合未合之际,庆云的问话抓住了这最后的一丝缝隙,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神医!殷姑娘的情况是否已经稳定了? 我有些急事要赶去洛京,但只有这一事让我放心不下。 她若没事,我今日便要和李兄一起离开了。” 嘭,门堪堪关上,莫愁姑娘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向床边挨了过来,却瞧见殷色可两眼水汪汪的,泪滴在下眼睑来回打着转。 “好啦,庆兄弟不是那种登徒浪子,他是真的不懂。 我已经问过全神医了,渡气活血都是必要的治疗步骤, 当时除了庆兄弟,也再没有适合的人了。” 莫愁以为殷色可是少女羞涩,解不开心结,便柔声软语地为她开解。 那知道殷色可哇地一声扑了上来,抱着她的手臂大哭,将汤药都晃洒了一半, “他要走,他要走! 都没看到我醒过来,他就要走!” “啊?啊!那要不我去叫他?” 莫愁知道是自己想岔了,可是她也是抹不开面子的内敛女子,若是她碰到类似的事情,也是不知该如何取舍的,自然也没办法帮殷色可出谋划策。 “姐姐,你,你背我出去,好吗?” 殷色可昨夜刚刚醒来,现在虽然恢复了神志,但是长期卧床,下肢无力,一时还是无法站立的。 莫愁轻轻啊了一声,还没回过味儿来, 殷色可已经抓起那半碗药,一饮而尽,将空碗甩在床头柜上,挣扎着扶住莫愁的小臂,艰难地将上身完全坐起。 莫愁此时哪里还会有半分犹豫,立刻弓下身子,扶着她攀在背上,起身后微稳了稳,便踏着小碎步追了出去。 莫愁刚刚将门打开,殷色可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喊起来, “庆云,庆云,你,你要去哪里?” 庆云和全神医随意寒暄了几句,正要出门,猛地听见殷色可的声音,急忙转头望过来。 她平日总将自己打理得光鲜得体,此时却形容憔悴青丝披散,双目黯然但神采未失,那股灵秀之气仍然未改。 庆云见殷色可主动出来,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 “殷师妹,我们还是回房说话吧。 你身体还没大好,这样让莫愁姐姐背着,她也会累。” 殷色可摇了摇头, “躺了这么多时日,已经许久没晒过太阳了。 湿气入骨,有些难受,想出去转转。 只是,着实怕累到了莫愁姐姐。 要不~要不庆师兄背我去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细如纹呐,几不可闻。 莫愁只感觉背上似有一团火燃烧了起来,那股热流染红了殷色可双腮,倒让她看上去又精神了几分。 庆云闻言有些惊讶,略微犹豫了片刻,但很快便想到了自己曾做过的那许多更过分的事情,于是便顺从的俯下了身, “好,那就出去走走吧。” 他的口气像似在说着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心中却气血翻涌。 尤其是在殷色可的藕臂环住他脖子的刹那,背后仿佛被什么温温软软的东西压住,心与心便贴在了一起。 “这次洛京之行十分危险,本来早就该去了的。 天宗可能会通过一个身份超然的人对二皇子下手。 二皇子人挺好的,大家相识一场,总不能见死不救。 其实就算你醒来,也是不能带你同去的。 这几天任城王已经派人联系过我,他们在加紧打探瓠师姐的下落, 一旦有新发现,就会立即通知我。 上一次把你们带进虎穴,没有照顾好你们,是我不对。 以后,再也不会了。” 庆云很随意的说着,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能够如此坦然的面对那段因果。 殷色可也静静地听着,非常顺从地趴在他的背上, “瓠师姐有消息了,一定要告诉我。 我们一起去把她找回来,好吗?” “不,不行!” 庆云这一次拒绝的非常坚决。 殷色可哎了一声,将粉扑扑的小脸转向庆云,想要看清他的表情。 只是两人离得实在太近,她的唇几乎都要触在庆云的脸上,每一次呼吸都撩动着他的耳畔。 庆云被她看得好不自在,语气也终于软了下来, “除非,除非你不再用那把剑。” 殷色可摇着脑袋想了片刻,嘟起小嘴反驳道, “那怎么行! 我毕竟是女孩子,武功又不算有多么好。 总要有些防身的手段吧? 天魔解体虽然危险,但女孩子有时要面对的事情比死还可怕。 留些手段,总是没有坏处的。” 庆云笑了,笑的非常自信, “没关系,以后我便是你的保留手段。 何必需要那些劳什子。” 殷色可忽然沉默了,伏在庆云的背上好一会儿没有出声,似乎是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在庆云耳畔小声问道, “庆师兄心里,其实还是喜欢瓠师姐多一些吧?” 庆云忽然虎躯一震,愣了片刻。 在他的心里,其实已经不止一次地问过这个问题,但是似乎也从来没有过固定的答案。 小书亭 殷色可见她为难,并没有等他答话,只是嫣然一笑,自己吧话头接了回来, “类似的问题,其实我是问过的。 那时庆师兄敢答,但此刻却不敢答了,我很欢喜。 那时庆师兄敢答,是你我初见时, 我在你心里还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你回答这个问题,并没有压力。 但现在,师兄终究还是会犹豫的。 会犹豫,那便够了。 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立刻就能做出的选择? 况且,也未必需要选择。 我毕竟是后来的。 无论你怎样选择, 我,都是愿意的。” 她口中虽说是愿意的,但是说到这三个字时,语气中的沧桑,失落,就连庆云这样的榆木脑袋,也是听得出来的。 第九十八章 鱼与熊掌今重问 狐挟虎威复再来(中) “你为我拼过命。我不会忘!” 庆云正色回答道。 他自觉这一句说的是大义凌然,允情允理。 哪儿料的到殷色可听罢,竟然扑簌簌地落起泪来。 “谁要你记得那些! 你是在因此怜悯我吗? 我需要的不是怜悯,是,是……” 庆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又不知怎么解释才是正确答案。 但他至少还是懂得现在这情况是需要自己软语来哄的, 他憋了半天,终于揭开封印,释放出每个男人都具有的隐藏能力来, “不是,不是,其实,我一直也是喜欢你的。 第一次见你时,我便说是喜欢的。 那时你扮作是我娘子,我,我心中还是有些窃喜的。 虽然我知道这样不应该, 但当时,便是这样想的。” 殷色可颊上还沾着泪,听到这句话,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在哄我,我听得出来。” “不是,不是, 字字出自真心,我发誓……” 殷色可忙按下庆云的手臂, “好啦!别胡乱发誓,真会招雷劈的。 我信你就是啦! 我答应你,天魔解体呢,一定不会再用了。 其实,我的底牌还有很多呢。 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用出来罢了。” “还有啊?” “当然了,我小时候学的都是杀人技嘛。 你看,我现在虽然四肢无力,半点气力都没有, 但若是真想杀你,你现在已经个死人啦!” 殷色可的两截藕臂,有气无力地环在庆云身上,连那不满百斤的娇小身子都挂不住,好几次都险些滑下去,还要靠庆云托回来。 庆云知它并非作伪,故此不信, “你又吹……” 后面的牛字还没说出口,他便觉得颈项一凉。 殷色可的两瓣樱唇间衔了一截锋刃,刃口极锐,迫肤生寒。 红梅寒蕊,画面虽是极美,但却掩不住致命的香气。 那道光华一闪即逝,庆云根本没看出她是如何将利刃吞入口中的, “你!那是!” “这才是我真正的保命手段。 这样的薄刃,一共有三枚,我一直藏在口中。 它们也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唤作落红。 落红出,必落红。 一定是在最紧急的关头我才会使用的。 如果前两枚薄刃没有取掉对手性命,我就只有吞掉最后一枚,以免受人欺侮了。 庆师兄,现在我连自己最大的秘密也告诉了你。 你,你以后可不能用来欺负我。”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向殷师妹动手?” “不管,你要答应我,绝对不会因为一时气愤向我出手! 若是我真做了什么事惹你讨厌了,我自己会走的。 等到你想通了,愿意原谅我的时候,还可以到六合观来找我。 我一定会在你我初次相遇的地方一直等下去的。” 庆云又将殷色可向上托了托,让她骑得更舒服些,这才柔声安慰道, “不要乱想了,怎么可能呢? 等到这次从洛京回来,我们就不再分开了。 救瓠师姐时你若要同去那便同去,回时我们也要一起回来。 对了,你将那些刀片含在嘴里,不会弄伤自己么?” “专门训练过,自然是可以啦! 真正的高手,口中能藏七片锋刃呢。 现在你要担心的不是我。 你自己一切小心,一定要平安回来。” 殷色可顺从地伏在庆云的背上,不再劝他放弃上洛的想法。 她虽然从来没有提过儿时到底经历过什么,也没有讲当时练习这种稍微有闪失便有可能送命的功夫是一种怎样的辛苦,但庆云此时都已经了解了。 他,是真的不想再让她吃苦,是出于真心的,并不是礼貌的敷衍。 当日午后,庆云便与李神俊离了嵩山。 这几天里,任城王并没有送来关于几位皇子的消息,想来华阳先生一定是已经做过些什么,没有让大家都不想见到的事发生得那么快。 但是二人还是想早些确认二皇子的安危,因此便选择了从距离皇城最近的建春门入城。 这建春门,两汉时称上东门, 入城官道宽阔,却行人稀少,只因路北的邙山乃是平民的乱葬岗。 有诗云: 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 白扬何萧萧,松柏夹广路。 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 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寐。 五胡乱华之时,战乱不断,民不聊生, 洛阳人口锐减,邙山暴尸百里,臭气熏天, 传说有人曾在白日见鬼噬人。 北魏迁都于洛,元宏祈气象更新,便派人清理了邙山坟场,又请了僧伽做足七七四十九日法事超度亡灵。 上东门也因此改名为建春门,取意新建重春,启新朝气象,望往日冤魂早些转世投胎。 虽然今上大费苦心,但邙山乱葬岗的恶名昭昭,非一朝可改, 大多数行人还是对这里充满了敬畏,宁可绕行。 可是白日见鬼这种浑话,定是吓不住庆云庆少侠的。 他与李神俊一路驰来还不时相互打趣, “李兄!等一下若是真见到鬼, 我们是斗他一斗呢? 还是脚底抹油,走为上策?” “哎?那自然是要斗它一斗了! 难得见鬼,不斗上一斗,焉知它厉害到如何程度?” 二人相视大笑,却有一匹快马迎面向他们奔了过来。 这里的官道都是本朝重新翻修的,宽敞平坦, 原本就算是两驾车辇,都可以错身通过。 只是这一路实在人迹罕见,大家便都忘乎所以,在道路中央全速驰马。 对面的那名骑手似乎也是赶着投胎的急性,同样是跑在官道中央,不停催鞭。 这一来一往,相对速度极快, 大家相互注意到时,便只能一齐急刹,以防被撞一个人仰马翻。 在全力奔行中忽然勒缰,是非常危险的骑术, 三人都是双股一紧,夹紧马背,先向左右交替带几下缰绳,通过曲线奔跑略作减速,然后才敢用力收缰。 三匹骏马一齐人立长嘶,庆云和李神俊都是倒仰在空中。 李神俊可是花郎出身,那下盘功夫,套用一句现在的俗话便是——稳的一匹,却也是差点坠下马背。 庆云也被逼得使出了紫霞劲,这才堪堪渡过此劫。 只是对面那名骑手就没这么幸运了,他啪唧一声,四脚朝天摔在了地上。 想来那人也是习武的好手,这后背一沾地,便接势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 baimengshu.com 若是被不懂武功的人看去,可能还会觉得这一套操作娴熟流畅,似乎是有意为之。 也只有庆云和李神俊这样的练家子才能看清其中狼狈。 “呔,谁家小儿不开眼敢挡爷爷的路!” 嚯!这还是个暴脾气! 庆云二人仔细一瞧,更是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那人身穿一身月白道袍,戴一顶月白高冠, 在这一摔一跃之间,高冠竟然没有半分易位。 其人面目生得也是一片煞白,毫无血色,配着那丧眉耷眼的五官,还真让人感觉是撞见了丧门的恶鬼。 第九十八章 鱼与熊掌今重问 狐挟虎威复再来(下) 庆云与李神俊此时也下了马,正想上前打个招呼,道声抱歉。 哪知那白袍丧门星着实蛮横无理,不待庆云开口,便从马上扯下一杆孝棒般的兵器,一竿子戳了过来。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这一戳在旁人眼里或似随意,可是庆云却看得眉头一跳。 神剑山庄的剑法? 这汉子使得虽然不是夺命十三剑这样的究极武学,但是庆云遇过谢梵境,挡过谢阿吉,斗过谢娥眉,对谢家的剑意自然是十分熟悉的。 那白袍汉子甫一出手,他便已认了出来。 庆云有意卖弄,斜退一步伸左掌架过木棒,随后右手骈指如剑,将照虎画猫所得的夺命十三剑剑势肆意挥洒起来。 “啊?” 白袍汉子识得厉害,忙倒拖孝棒向后跃开。 棒梢扫过马腿,那马吃痛,希律律一声叫唤,掉头便走。 待那马从白袍汉子身侧冲过,他将孝棒在地上一点,腾身而起,跃上马背。 “小子有种别走,爷爷去去就来。” 庆云与李神俊对望一眼,这还真是白日撞了鬼,碰见这么个神叨叨的活宝。 等到二人重新上马的时候,那白衣汉子早已经连人带马溜得不见踪影,怕是追也追不上了。 “我还以为有机会好好打一架呢,就这?” 李神俊不屑地撇了撇嘴。 无故起了这番风波,两人总是稍微收敛了些,沿着官道右侧,微微放缓了些马速,并辔而驰。 远方洛阳城的轮廓逐渐清晰,庆云的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 他正要加鞭摧马,却见两骑飞驰自城门冲出。 为首一骑虽然尚看不清面目,但那顶白色高冠实在扎眼。 李神俊也瞧了个真切,冷哼了一声, “这是找帮手来寻我们晦气了?” “来就来吧。 刚才看那丧门星随意出手的一剑, 大概可以抵得上试剑山庄的地支剑奴。 他叫来的帮手可能会更强些,敢不敢打?” “笑话!我陇西李家会怕事? 走!打他良的! 打出事来有我李家兜底!” 庆云这还是第一次了解到跟大族阔少交朋友的好处。 他大哥虽然也是出身皇族,但究竟是江湖做派, 说到打架自然并肩子上,却不会扔这种官痞风格的榔头。 庆云与李神俊相视一笑,一起翻身下马,叉手待来骑。 对面二马奔到近前,见对方已经摆好了架势,也是一先一后甩鞍下马。 与白衣汉子同来的那人一身黑衣黑帽,两道浓黑的扫帚眉最是吸睛,几乎将其余五官细节尽数遮去。 嘿,这一丧还真丧了一门,这一对儿能凑在一起,也是奇迹。 “老八?你说的神剑山庄高手,就是这位?” 黑衣人见李神俊风姿不凡,眼见过了冠年,正是体力全盛的年纪,因此便以为那白衣人是吃了他的暗亏。 “不,老七,使出夺命十三剑的,是旁边这小子?” 黑衣人听他这么一说,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庆云一眼,抱拳道, “在下顺阳范无咎,这位是我的结拜兄弟陈郡谢必安。 敢问这位少侠可是神剑山庄三公子?” 虽然庆云看上去仍是少年,明显比传闻中的三少爷更年轻了些,但神剑山庄在冠年之前能够领悟夺命十三剑这种上乘武学的,近年来怕也只有三少谢阿吉一人了。 谢必安与神剑山庄同出一脉,所以他和庆云一搭手,便知道对手绝不简单。 他与谢氏本家有一段梁子,他自知难敌对手,却又不想放弃,这才风风火火地叫来范无疚帮他找场子。 庆云轻笑道, “谢阿吉?我倒是见过。 上次在他手上输过一招。 不过前些日子,我打赢了一个叫谢娥眉的, 算是把场子找回来了吧。” 范无疚把那两道浓密的粗眉蹙在了一团,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胜了谢娥眉? 她还活着?她在哪里?” “不错!谢娥眉现在客居斩蛇山庄,正是四大凶奴之一的饕餮。” 庆云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谢必安已经听出庆云并非神剑山庄的人,又见他提到斩蛇山庄,忽然警觉道, “你,莫不就是前些日子单挑斩蛇山庄的檀宗新任檀君,庆云?” “正是在下。 这位是陇西李氏,李神俊。” 庆云适时地报过名号,架势作足,明白了不想多言语,准备好开撕了。 对面那二人也是上道,范无咎抱拳一礼, “如此便有僭了! 我八弟曾因小过被逐出神剑山庄,和那边有些梁子。 我们迟早也要去寻他们晦气。 既然庆宗主与神剑山庄两位顶级高手都有交手, 那我们不妨就借两位兄台试试成色,印证一下我们兄弟二人近来琢磨出的花样。” 庆云对谢必安的身手大概已有了解,料想这范无咎也强不出太多,于是便把手一摆,故作大气, “无需劳烦李兄,就由我一个人来和二位切磋切磋。” 范无咎又拧了拧眉毛,把那两根粗线拧得犹如哭丧棒一般, “好叫庆宗主心里先有个数。 我兄弟知你艺高人胆大,但我等亦非等闲。 虽然我和八弟单打独斗本事确实稀松,但是近年来我们拜在龙虎山张真人门下,致力研究两仪相生的承辅法门, 以此合创了一套武功,合击使用,声势何止倍增。 庆宗主还是小心为上。” 庆云听到张天师这三个字,刚想出言相询。 哪儿知道范,谢这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还真光棍,说打就打。 范无咎手中是一根漆黑的扁棍,与那谢必安使的白色哭丧棒倒是登对儿。 二人一出手,白蟒黑蛟滚在一处,乌云盖顶,白浪拍根,那气势还真是遮天蔽日, 与谢必安方才那不痛不痒的一棒相比,判若天渊。 庆云瞳孔中倒映的画面已经被黑白两色分割, 他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自己方才那些话说得的确有些托大。 就冲这一招,眼前的黑白二鬼和谢家三少怕是真有的一打啊! 不过他现在可没有时间为谢阿吉担心,自己如何逃出这黑白光栅才是当务之急。 泾水清,渭水浊,两河相汇,声势虽增,但仍泾渭分明。 这黑与白,始终还未混为一色,便终究不能算是无懈可击。 乌云白浪间,隐隐还有一线空蒙, 只要自己的剑比对方的棍棒更快,那么胜负便有一搏! 》》》》》敲黑板时间《《《《《 上一章关于古代音乐已经讲完,但是笔者发现还漏了个尾巴。不知火舞在斗舞时的所选舞曲玉藻前庭华,华通花,其实是与玉树后庭花相对,杜撰出的曲目。不知火舞被魏王赐予玉藻前的世袭称号。玉藻前,在日本是九尾狐的化身。所谓玉藻,就是天子冠冕前的垂鎏,玉藻前其实就是帝王眼前的女人之意,用于指代祸国之妖姬。 在日本文化当中,玉藻前的形象基本就是按照妲己来构建的。之前有传玉藻前来自印度的说法,纯属无稽之谈。这一套转世说的原创便在日本,他们说九尾灵狐本来出生在中国,商朝的时候为妲己。妲己事败身死,转世在印度的十六雄国时期摩揭陀国化身太子妃华阳天。神灭之后又潜回中国,在唐朝跟随遣唐使吉备真备的船到了日本。这个九尾搬运的故事是日本原创。在故事中,商朝的年代比印度十六雄国早了好几百年,自然起源在中国。而且,中国的九尾起源最早并不在商朝,而是三皇五帝时期的青丘族。九尾印度起源说,可以休矣。 不过中国喜欢将许多古老传说归因印度,其事不止一桩。今天我们就要说说有关阎罗王的因果。阎罗文化到底是哪里来的?本节当中黑白无常出场,范无咎(黑)和谢必安(白)是二位无常的本名,这二位是中国原产神祗,应无疑问。 可是对于阎罗王,以及牛头马面,争议可就大了,我们需要慢慢分说。 首先地狱之主单阎罗的模式,出自《西游记》。这属于西游文化,并非中国本土信仰。众所周知,西游的初衷就是迎佛,所以将一些本土信仰与佛教ID进行了融合。本土信仰的阴司之主,最早是太山府君,从我们提到过的陶弘景《真灵位业图》到宋《云笈七签》都是如此记录。即便后来有了十殿阎罗的说法,阎罗王只是其中第五殿——东北方天尊化冥府五殿最脏耀灵其君阎罗大王。这十殿阎罗和阎罗王与印度文化到底有没有关系,那我们总要去找印度文化中寻找有没有合适的原型对吧? 关于阎罗王呢,哈印者一直认为,其起源是Yamaraja,音译阎魔罗社。果真如此吗?这个神出自印度教吠陀书,只在《梨俱吠陀》中提到过。这是一名天神,六欲天中第三天阎魔天的主人。而且他的本体是一对双胞胎,有一个妹妹阎幂。这个天神和地府之主有什么关系呢?没有。 印源佛教典籍也是承认六欲天的,在《长阿含经》里,阎魔天的天王曾经帮助帝释天与阿修罗战斗。但是同样在《长阿含经》里,又有一名同名的阴间厉鬼,也叫Yama。卷19“有大狱卒,捉阎罗王卧热铁上,以铁钩噼口使开,洋铜灌之,烧其唇舌,从咽至腹,通彻下过,无不焦烂。受罪迄已,复与诸采女共相娱乐。”这是个受惩戒的反派,并没有任何证据他曾经或者将要入主地府。 印度源的两个Yama概念和阴司阎罗毫无关系。印度本土文化的阴司之主是地藏王菩萨,中土佛教也延用这个概念,所以拎出单薄的一个名词Yama来作为中原阴司之主的文化源头是荒谬的。 这时候有人便会拿出《问地狱经》中的说法:阎摩王,云其本为毗沙国的国王。可是这本经书至今无全本,更无梵文溯源,只能在各种经文中找到其二次引用的片段。之前我们已经讲过一些佛教经典的来龙去脉,许多经文都是中国土生的。这本不知年代,不留残本的经书,是目前阎罗西来说的孤例。 也许并不是孤例,毕竟有一本详细介绍十殿阎罗的《十王经》在那里放着。阎罗王忽然以一化十,究竟是谁借鉴了谁的文化?对于Yama对应的身份,有的说,便是第五殿阎罗王,有的在注解中却认为是平等王化身。这种自洽不能的说法,恰恰证明了十王与Yama之间并无文化映射。十王说是在中国孵化出的新论。 这时候一定有人问啦,你只会说阎罗和印度没有关系,那你倒说说阎罗这个名字在中国本土文化中可有出典啊?如果没有本土源头,那你也没有立场反驳《十王经》呐。对,说的有道理,下面我们就来谈一谈阴司阎王爷和本土文化的关系。 阎,这个字,你会在古代字书中发现,它曾经是一个地名。出《左传?昭公二十年》战于鬼阎。【注】颍川长亭县西北有阎亭。《集韵》,鬼阎,地名,在颍川。 阎与鬼这两个字,早在公元前500年就联系在一起了。颍川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地方?答案就藏在一个家喻户晓的典故里。《左传》云,隐公时期,也就是公元前700余年,郑伯克段与鄢,抓了自己的亲弟弟,因此与自己的母亲闹僵。郑伯(庄公)赌气要与母亲断义,不到黄泉,誓不相见,并将母亲软禁在颍川。后来郑伯后悔,想见母亲,又不愿食言,就在颖地领主颖叔考的建议下在颍川掘地见泉,与母相见,是为黄泉会母。这个地方后来就成了鬼阎(阎者,门也)。黄泉信仰在中国早已有之,掘黄泉见鬼阎,那么黄泉之下,百鬼之王,是不是应该称阎王?所以说太山帝君是阎王,说得通。从佛家的角度,地藏王菩萨也当得,但Yama是什么身份,怎能随意称阎王? 十王在宋朝以后已有定论,第一王秦广王本作曾经介绍过他的渊源,其后还有诸如包拯,吕岱,陆游也都各领一殿。这是华夏自己的信仰,敬天地君亲贤。 所有的地名都是有寓意或者历史背景的,从来没有名字出自天赐,都是人赋。关于鬼阎这个地名的考证,上下五千年,前两千五百年无人解密,后两千五百年很多人就会抄这本书。这就是本书存在的价值,这样的首创提法比比皆是。 雅文吧 说完阎王,我们在略微提一下牛头马面。翻烂印度经典去找那些牛头马头的,就和硬把哈努曼扣在孙悟空头上一样,一点根据都没有。关于牛头马面出印度的说法一共只有两处。一处是前文提到的失传的《问地狱经》,我们不多展开了。还有一处便是《楞严经》。 这《楞严经》是唐代有一个天竺国的沙门般剌密底(无量)口授,乌苌国沙门弥伽铄佉口译,唐沙门怀迪口述整理(大概是因为口音问题),居士房融抄录的四手经文。这篇经文是不是伪经学术界一直有争议,但没有争议的是,此经已无梵文原本传世。又是仅有汉文的孤品经文。而且,是其行文非常地道公整的汉学文章:亡者神识。见大铁城。火蛇火狗。虎狼狮子。牛头狱卒。马头罗刹。手执枪槊。驱入城门。向无间狱。 这里的牛头马头显然并非有意所指,和火蛇火狗虎狼狮子并称一处,与现在的牛头马面没有逻辑上的关系。但是在中华文化中,牛头马面早就有其寓意,这段经文很可能也是借用了这种寓意转录成文的。 牛头,象征公正;马面,象征洞察。 这都是汉朝甚至以前就存在的文化象征。证据再此: 牛头:《三国志·蜀书·蒋琬传》琬见推之后,夜梦有一牛头在门前,流血滂沲,意甚恶之,呼问占梦赵直。直曰:“夫见血者,事分明也。牛角及鼻,‘公’字之象,君位必当至公,大吉之徵也。” 牛头形似公字,故象征公正。 马面:取意马王爷。马王爷崇拜,最早见于先周,应天上星辰。其有三目能洞察一切真相。这个信仰在晚期分裂为二郎和马面两个人物,而原本的出处,星官星日马也渐渐取消了三眼设定,只能在谚语里找到曾经三眼马王的存在。 佛教,尤其是中土佛教的文化,绝对不可等同于印度文化。我们有成熟的文字,人家却只有语言和记音的书写体。然而我天朝上邦整理出的文字记载还都要溯源于梵语的转录和口授?荒谬! 如果再有人说牛头马面阎罗王来自印度文化,那你就让他背一段梵文原典听听,也好让马王爷过过眼。 第九十九章 进势将退退为进 真人弄假假亦真(上) 自斩蛇一役之后,庆云对自己的身手非常自信。 他暗运紫霞真气,一剑递出,疾如豹突。 有凌波,紫霞两大奇功助阵,比快,他不会怂! 但有时对手却未必愿意与他比快。 乌云骤落,白浪怒翻,天地合! 白光黑影卷在一处,化作一片灰幕,就像似一张无边的大网。 天网恢恢天网灰, 庆云此时人剑合一冲了过来,便仿佛是在, 自投罗网! 庆云感觉不妙时,已经有些晚了, 招已用老,再做方向性的改变便会尽失先机。 当日郁闷大战彭城公主,公主的天罗将郁闷困在其中。 郁闷选择了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这不失为一种打法。 可是眼下庆云却不能如此。 对方是两个人,他就算挑准了其中一个拼个两败俱伤,另一人却也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但天网已结,除了拼个鱼死网破,还能有什么应对方法呢? 庆云脑中灵光一闪,前冲的姿势忽然向下一塌,将手中干尝断插入地面。 他的整个身子借这一插之势向后弹了出去,空出的双掌各捏一诀,已掌拟剑,取的都是风水涣的意境。 面对滔天洪水,不可力敌,那便成为洪流的一部分。 风水涣, 九二,涣奔其机; 六四,涣其丘,匪夷所思。 乌央乌央的棍影如惊涛拍浪直卷过来。 那柄重剑插在地面,就像是一座小丘,说它巍峨却也并不如何高大威猛,说它单薄却也自岿然不动。 洪流拍到小丘前,终于也只能分作两股, 一左一右,一黑一白,泾渭分明。 庆云的这个操作倒真让黑白二鬼匪夷所思, 他此时弃剑,是打算空手接兵刃吗? 说实话,以庆云眼前修为,若那黑白二鬼使的是刀剑,他还真不敢去迎接。 但是二人为了增加招式的范围,声势,弃刀剑而取棍棒, 既然是钝器,那庆云便也没什么虚的了。 涣奔其机,是以退为进的招式。 庆云左手顺着谢必安的棒风向后避开,只是在二人错身时,再次将掌探出,在那根哭丧棒上一压一带,虽然没给对方带来任何伤害,但是却成功的打破了对手的平衡。 谢必安脚下踉跄,忙撤回杆棒,尝试稳定身形。 庆云早已身随掌动,右掌的这一式匪夷所思堪堪发出。 在这一连串的动作里,其余的招式都只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瓦解对手的攻势,只有右掌这一击才是反击。 庆云也是赌上了浑身解数,凌波步,紫霞功,檀宗剑掌通,大手印心诀,在这一刻融会贯通。 他的身形滑若游鱼,贴着棍影溯流而上,一步跨在了范无疚的身后。 但他并未着急转身,直接一掌向背后拍出。 如此走位,如此角度,如此出掌,还真称得上是匪夷所思。 范无咎的反应也是极快,他感觉背后一股强大的推背力向自己压落,并没有鲁莽地回头去判断落点。 若是错付一个回眸的时间,手印加身之厄恐怕便无可避免。 范无咎将长棍在地上一戳,整个人借这一撑之力腾身而起,去势倍增,堪堪躲过了庆云这一掌。 待庆云转过身,黑白二鬼都已重新调整好了位置。 他们对方才那一击本来信心满满,没想到庆云主动弃剑,以双掌分别化解了二人攻势。 黑白二鬼对眼前这名少年更加不敢小觑,屈膝弓腰,斜握棍棒,仿佛随时又要再扑上来的模样。 庆云则比他们二人淡定许多, “你们这套合搏之法,声势上的确可以匹敌当世一流好手。 只是你们本身修为太弱,一旦被设法拆分,逐个击破,立即就会崩溃。 所以,若是真要拼命,这套武功怕是还要好好打磨打磨。 需在配合协防上多下些功夫。” 范无疚咬牙冷哼道, “胜负未分,你不要得意的太早。” 庆云缓缓拔起了肝肠断,轻拭剑锋,斜睨二鬼, “不如这样,我们做个约定。 三招之内,如果我能将你们二人缴械, 你们便替我传个话如何?” 李神俊在一边听得头皮一紧。 什么? 三招缴械两名地支剑奴级别的高手? 就算他们没有合搏之技傍身,这天下也没几人敢夸如此海口。 这檀宗宗主身份变化之后,还真地挺膨胀啊。 既然连李神俊都不信,那黑白二鬼自然更加不屑。 他们和庆云已经搭过了手,知道这小子武功确有可取之处,但若联手再与他斗下去,胜负也应在五五之间。 可是他居然夸下三招缴械的海口,范谢二人顿时怒气上涌,感觉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范无咎更具城府,那种报复的心理来得更加阴暗。 他心中暗想,不妨先顺着这小子的意思将他捧杀,立下一个对己方有利的赌约,然后再狠狠的将脸打回去,这样的现世报才让人心情舒泰。 于是他向谢必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冲动,这才转向庆云答道, “好,你要我们传什么话?” “我想让你们传话给张天师: 空山宁神,樊笼缚心, 莫让红尘事,坏了道行。” 庆云此言一出,二鬼面上一齐变色。 纵是范无咎提醒在先,谢必安此刻仍是按捺不住,怒喝道, “家师乃是张道陵天师一脉嫡传,那是何等身份修为, 也是你这等小辈可以指摘的? 你以为挂了檀君的招牌,便可以目中无人么?” 庆云摇头笑道, “非也,非也。 我并不是在以檀宗宗主的身份非议他人,更无意得罪道宗。 首先,这只是一个赌约, 成与不成,得看你们的实力。 其次,这句话是对张天师私人的劝诫, 入得他耳,他自知所指。” 范无咎的肤色本来就黑,此时再铁下脸来,那简直就是乌青一片,丧到了极点, 雅文吧 “好,那既然是赌约。 若是小哥你输了,却又该如何?” “看你们咯?二位有何建议?” 谢必安咬牙道, “你既然是檀宗宗主,我们也不难为你。 若是你三招之内没有打落我们的兵器,便随我们同回龙虎山,听天师论道三年。 你看如何?” 谢必安望了范无咎一眼,后者也跟着重重点了点头,显然觉得这个提议十分靠谱。 若是檀君真的向张天师低头,拜入龙虎山三年, 那张天师的地位不说定会超过当今的道宗宗主华阳先生,至少也可以并称无碍了。 “好!” 庆云怎会看不穿他们的小心思? 但是他并没有说破,答应得更是痛快,倒是让二鬼心下一虚。 难道他还有什么保留手段没有拿出来不成? 第九十九章 进势将退退为进 真人弄假假亦真(中) “请!” 庆云将架势拉开,赌约已成。 一旁有李神俊这等代品级的官员做公证,这场决斗就算按照魏律也是合理合法,没得反悔了。 范无疚与谢必安互成犄角,不断地调整着站位。 他们在等待时机,寻找最佳的出手位置。 虽然赌约只限定二人联手撑过三招,便算是胜了, 但他们心底的目标仍然是击败庆云,彻底将脸打还。 庆云此时显得格外轻松,双脚不丁不八,以静制动,并没有随着二人的移动频繁调整自己的姿势,甚至连目光都没有特别跟随某一人而游移, 只是略低着头,仿佛是在望着地面,右手持剑,左手捏着指诀,似乎是在计算着什么。 他的确是在计算, 他不是鲁莽之人,敢于立下这等赌约,自然是有所倚仗。 方才交手一招,他已经看出对方二人的合击主要是基于某种步法配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最佳距离。 那种步法似乎也是根据六十四卦的方位,循两仪互补的移动方式进行的。 他与祖暅之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心中有时也会生出算学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奇怪想法。 当然,只要不用于计算女人心或者天子意,大多数情况下事实都会证明他们是对的, 算学真的是可以用来解决一切问题的。 庆云的凌波步妙用之玄奇,远在黑白二鬼这套步法之上,再有紫霞功的加持,让他在速度上胜过黑白二鬼是毫无悬念的事情。 现在敌我双方速度已知,对方落点的变化可以预测,只需要求出哪个落点可以被他抢先占据,从而破坏对方的配合。 2k小说 移动脚步自然不算出招, 庆云根据计算结果,时不时地对自己的姿态、朝向做出微小的修正。 这些修正看起来非常不起眼,但是都有着繁琐的计算支撑。 然而那黑白二鬼却只能凭借经验判断,这样主观的结论就有可能因为认知盲区出现偏差。 果然,范无疚在发现庆云对自己的某次侧移没有做出反应的时候,以为已经找到了庆云的空门,发出一声怪叫,便合身扑了上去。 谢必安听到信号,随即发动,自另一侧扑来。 庆云并没有出手,他选择了退。 让出侧面空门,正是为了方便横向撤退。 庆云斜向里蹿了出去,凭借身法与范无疚逐渐拉开了距离,却向谢必安更靠近了些。 这一进一退之间,黑白二鬼根本找不到任何直接出手的机会,一招之限仍未用去。 庆云一边躲,大脑一边高速运转,计算不停。 范无疚虽然不知道庆云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但却也明白继续这样耗下去一定是对己方更加不利。 于是他的走位更加激进,直接跨向庆云侧后方的“小过”位。 小过的对位是“中孚”, 庆云眼见自己距离那个位置与谢必安差相仿佛, 立即抓住机会,第一招,出手! 时乘六龙! 剑气纵横护住周身,庆云身前三尺泼水难入。 他脚下同时发力,轻轻巧巧地一个转折就抢占了中孚的位置。 谢必安不如庆云迅捷,先发后至,先机尽失。 这套合搏技巧关键在步法, 若是步伐一乱,在三招之内想要再调整回来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谢必安心中犹豫,到底应该让开位置重整旗鼓,还是应改硬着头皮将它抢回来? 可是眼下电光石火,哪里容得他犹豫? 他和庆云的距离急速接近,自己就这样直接撞向了庆云时乘六龙的剑气。 范无疚离庆云也就差了半招的距离,但毕竟是差了半招,一时难施援手。 犹豫不决的谢必安被庆云的护身剑气逼得略显窘迫, 眼前良机稍纵即逝,庆云怎会错过? 他直接变招,用剑压住谢必安掌中哭丧棒,左掌一式震惊百里猛地拍出。 谢必安原本也不至于在一个照面间就被庆云逼退, 可是他与庆云共争一处位置,相互对冲,相对速度极快。 庆云可是经历过觉法大师亲自调教,体验过喷射飞行器械带来的极速快敢,在高速运动下的感知力和把控力与谢必安岂可同日而语。 还好庆云没有真心想要击伤对方的意思, 震惊百里的掌力在最后关头收了大半。 但是谢必安还是免不了呕血倒飞,松开了手中的哭丧棒。 庆云左手趁势将那木棒一把抄起,听着身后动静,猛地身向后掷了出去。 范无咎急于援救谢必安,冲刺的时候只图速度,并不曾讲究如何遮掩破绽。 一根长棍毒龙般劈面射来,速度奇快,攻击范围又大, 他再要躲闪时,全身也不知道露出了多少空门。 庆云左手擒住范无咎的扁棍,用剑腊狠狠得拍向对方背门,喝了声, “撒手!” 范无咎一声怪叫扑到在地,双鬼的棍棒便都已不在手中。 “漂亮!漂亮!” 李神俊看得是大声喝彩。 他万万没想到庆云居然能够胜得如此干脆,轻松,毫无侥幸。 范无咎干嚎了两声,向谢必安道, “老八,今日我们已将师傅他老人家的脸丢尽了! 你说该当如何!” 谢必安颤颤巍巍地想从地上爬起来,结果又是一个踉跄,重又跌倒, “老七!我怎会认怂。 只是,只是眼下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恐怕还要烦劳哥哥代劳。” “好,有骨气! 来生你我再做兄弟!” 范无咎忽然双掌在地面上一拍,腾身跃起,用头撞向谢必安。 谢必安微笑着摘下了头上的高冠,将头凑了上去。 “不好!” 李神俊怪叫一声,但终究是离得太远,来不及施救。 还好庆云反应神速,抄起范无疚的扁棍便捅了出去,将飞在空中的范无疚挑出老远,重重地摔在地上。 “胜负而已,何需这样寻思觅活的? 我敬二位都是义士,如果实在不方便,那赌约作罢便是。 犯不着为此赔上性命啊!” 谢必安啐了一口血沫, “老子承认技不如人,可是你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肆意羞辱我们。 既然谈好了赌约,反悔这种事我们是绝对做不出的。 但是会让师父蒙羞的事情,更是不可为。 既然左右都是为难,死了倒也清静。 我不知道你与我龙虎宗有何仇怨, 但若你真的敢去寻我们师父的晦气,我和老七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第九十九章 进势将退退为进 真人弄假假亦真(下) “不至于吧。” 庆云微蹙了蹙眉, 他在反思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做的太过分,竟然将对方逼到了寻死觅活的地步。 他仔细地整理了一下措辞,认真地解释道, “我绝对没有羞辱道宗,羞辱二位的意思。 如果我猜得不错,前几天道宗宗主陶弘景,应该求见过令师张天师吧?” 二鬼听闻此言,似乎情绪平复了许多,相互对望两眼,一齐向庆云点了点头。 “那一次他们聊得应该不会很开心吧?” 龙虎宗一直以天师正宗自居,什么南北天师,汉中五斗米,在他们看来都是邪魔外道。 尤其是陶弘景,《真灵位业图》引元始天尊为道家至高神,僭越太上, 这是龙虎天师传承最难以接受之事。 因此陶弘景与张天师的见面,从来都是有好聚无好散。 黑白二鬼又对望一眼,也只能继续点头。 “所以嘛!我与陶宗主也算是有些交情。 若非因门派之别,陶宗主与我也算是有半师之宜。 我让二位帮忙带传的话,的确事有所指,绝无轻侮之意。” 二鬼听得也是将信将疑,庆云只能再补充道, “一切全凭二位。 如果二位认为此话有何不妥,那赌约作罢便是。 条件既然是我提的,我主动撤回,并不算是两位不守誓言。 只是二位莫要会错了意,犯不着这般你死我活的。” 他的神色恳切,黑白二鬼似乎也有所感。 范无咎咬了咬牙,站起身来,抱拳道, “庆宗主光明磊落,我兄弟又岂是小人。 无论兄台话有何指,我兄弟必会带到。 只是日后,我兄弟怕是无颜面再与庆宗主相见了。 告辞!” 谢必安似乎还没回过味儿来,刚要说些什么,却被范无咎拖起来转身疾走。 二马远去,李神俊这才叹道, “没想到庆宗主武学进境一日千里,竟然到了这等地步。 以宗主如今身手,与其余四宗宗主并称,也是无可指摘的了。” 庆云连称不敢,重与李神俊并辔而行,讲解着这段时间以来让自己武学突飞猛进的种种奇遇。 小龙王得知庆云入城,亲自迎了过去,将二人引回吕府。 那里现在已是魏王赐于小龙王的别苑了。 “前几天华阳先生已经来过,魏王将几位皇子接入了金镛城统一看护。 在新太子册封之前,所有皇子都不得擅离金镛。 有檀宗高菩萨守在金镛城,天宗怕也没那么容易得手。” “哦。华阳先生他现在在哪里?” 小龙王的面色也变得有些古怪, “不知道。任城王的人手已经筛查过几遍了。 华阳先生却好像忽然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没了消息。” 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兆头,庆云急忙问道, “华阳先生有没有提醒任城王多注意清河王府?” “清河王?四皇子? 他现在人在宫里啊。 虽然是新封了王爷,有了自己的府邸,但事实上他还没有搬进去住过。 最近那里好像来了一批道士,似乎是龙虎山的, 前些天宫中罗夫人生辰,这些道士还曾经入过宫的。” “龙虎山的张天师也来了。 根据华阳先生的推测,张天师就是天宗龙王。” “什么?” 小龙王蒲扇大的手在光秃秃的脑壳上拍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在本王面前称龙王! 那我可得将他一锅端了去。” “也不能太急。 当日华阳先生丢下这样一句话就走了, 现在无凭无据的,我们如何能堂而皇之地与他们撕破脸呢?” “那五弟你说怎么办?” “等。我已经找人向张天师传话了。 我估计他是一定会主动来找我的。” 庆云,李神俊随小龙王入了吕府。 能够与二哥三哥重聚,又是好一阵寒暄。 刘赢听说庆云连败天奴,凶奴,一脸的难以置信,非要下场与庆云切磋。 小龙王与祖暅之轮番来劝,却仍然拉不住刘赢那股子拗劲儿。 恰在此时,庄中下人快步来报, 说是门外有一名老道,自称是龙虎山张符张天师,点名求见檀君。 众人听禀,均是一震。 “嚯,这个张天师还真是艺高人胆大, 只身前来?这是视我龙王府如酒肆茶馆一般么? 五弟,他是来找你的。 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庆云想了一想,望了一眼刘赢, “我和三哥去见见他吧。” “哎?为什么挑你三哥?看不起大哥吗?” “不是不是,毕竟三哥没有任何公职。 他是西宗马喆先的弟子,论辈分与马北真宗主也是同辈。 由他陪同,更合适些。” 暅之听得暗暗点头。 他是看着庆云长大的,最能够感受到他在气度方面的成长,于是也跟着帮了两句腔。 小龙王自然也是识得大体之人,干笑两声,便也不再强求,自去吩咐下人将正厅收拾出来。 张天师来的时候明显带着气, “请问哪位是庆宗主? 老道要多谢他帮我教训那几名不成材的弟子了。” 庆云忙上前施礼答话, “鄙人檀宗庆云,这位是我三哥,马喆先的高徒。” “哦?还有西宗的高人在这里。” 张天师血统纯粹,在道宗地位崇高, 可是放到江湖上,他毕竟还不是宗主。 而他身前的两位年轻人,一位是新任檀君,一位是西宗宗主的师弟,论及江湖地位,那可都不在自己之下。 这老道不得不略敛了敛气焰, “好,那庆宗主就先说说看,我的弟子是如何的罪了你? 我张某人又做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需要庆宗主留言教训?” 庆云笑道, “道长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对了,听说华阳先生前些日子曾经拜访道长, 大概是在六,七日之前?” “五日之前。” “哦,自那以后,张天师可曾再见过陶宗主?” “不曾。” 张天师似乎对有关陶弘景的话题并不怎么敢兴趣,不耐烦地抱怨道, “听说庆宗主与陶宗主甚是相熟, 关于他的行程为何还要问我?” “华阳先生已经失踪了数日,天师可能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 张天师闻言大惊, “什么?失踪了?” 庆云一直在推敲着张天师的微表情,看他吃惊的样子却也不似作伪。 可是张天师何等道行,若是诚心使诈,又岂会那么容易看穿? 》》》》》敲黑板时间《《《《《 上一节我们提到《楞严经》这部四首经文的时候提到了翻译再创作的问题,当时我们没有展开,那么在本节我们可以多讲几句。 之前我们就说过中文是一种高维语言,这不是随便说说的。之前曾经有一首英文诗在网上非常流行: You say that you love rain, but you open your umbrella when it rains. yawenba.net You say that you love the sun, but you find a shadow spot when the sun shines. You say that you love the wind, but you close your ind blows. This is why I am afraid, because you say that you love me too. 这首诗在写作技巧上,主要运用了You say that you love/but you的重复,音韵上除了利用英语第三人称单数动词加s来押韵,其他别无可称。学过一些英语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只是几句格式比较工整的大白话。关于其翻译,在这里我就不多举例了,网友们发挥才智,翻译出了十几个版本都美过原诗。这首诗的内容也特别简单:吾恐汝似叶公,好我如好龙。对于这篇诗作的翻译,尽显汉语升维的魅力。有人说,这是诗找的不行,你要找名诗来翻译。 好,我们找一首举世闻名的名诗: A Grain of Sand—William Black To see a wrain of sand, 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 Hold infinity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 Ay in an hour. 《一粒沙》这首诗先后出现过几十个译本,我们先来看一下原本。这首诗用了双叶韵,and/our。三四句还有一个音律小重复,~nity in。这首诗的原语言写作技巧比刚才那首爱雨诗要强出了好几个档次。 这首诗最准确的译本是梁宗岱先生的翻译: 一颗沙里看出一个世界, 一朵野花里一座天堂, 把无限放在你的手掌上, 永恒在一刹那里收藏。 然而最脍炙人口的一个版本,出自无名氏录于《疯狂英语阅读版》2004.11 一沙一世界, 一花一天堂; 双手握无限, 刹那是永恒。 从格式上来说,这个译本比原诗更加公整,用词更加精炼,几乎足可匹敌。唯一美中不足是失了韵脚,我们如果略作改动,就可以获得超出原诗的维度: 一沙一世界, 一花一天堂。 佛手称无量, 刹那留永殇。(原文:在一小时内的永恒不灭,是指野花凋谢前的短暂美丽) 这首诗的原文赞颂的是微小的伟大和短暂的美好,其实在译文和原文之间诗词的内味是有出入的。因此我一直主张,在引用到外语资料的时候,尽量亲自去读外语版,就是因为这种翻译带来的损耗。翻译,是一种再创作。一篇普通的小说可能被翻译成神作,相反的,神作也有可能因为译者的水平而蒙尘。诗词,史实亦如是。 房融翻译的牛头马头,已经是中文,是用中华文化,文字,重新凝炼过的舶来故事。我们听到过的很多诗句,其实反应的都是译者得光辉: 世间安得两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其实它的本意就是:现在还有谁能支个招,能让我抱着老婆当喇嘛。是有前人把这一句话翻译美了,他才美得出来。 泰戈尔的那一句:Let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h like autumn leaves.其实也都是普通的陈述句,但郑振铎的译文: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对原诗简直恩同再造。Beautiful译为绚烂,又补充了一个不存在的对应词“静美”,将这首诗的格式,遣词一下子拉高了一个维度,但泰戈尔原诗的深邃寓意仍然得到了原汁原味的保留。 相反的是,英文记录片《杜甫》中反向翻译的诗句,骈丽唐诗瞬间返璞归……砧,变成了live,death,beautiful这样的基础词语堆砌。当然,这也不能怪译者,他们的语言真的翻不出这么多花活。比如绚烂的同意词一排可以排出几十个,类似静美这样的搭配可以临时创造出成百上千的意境词,关键读者还能非常容易地理解。这些,英语,真的不能,也的确没有几种语言能。 从现在的世界语言教育情况现状来看,中国人阅读外国原语种文献阻力越来越小,但能够反过来阅读中国典籍,尤其中国古代典籍,更重要的是能够真正正确解读中国古代典籍的外国学者,可谓凤毛麟角。那么他们凭什么对我中国历史,科学史,物种考证等等方面说三道四?本文引用的海量原典,那些高鼻子是没有可能全部掌握的。中文,尤其是中文古文,是不可能自成年后开始学就可以达到融会贯通的。所以我们在这些领域盲目引进国外学者观点,比如关于夏朝历史,比如哥伦布大交换涉及的舶来物种,如果按照西方论调去全盘接收,那就和焚书坑儒没有区别,是对中华几千年文化留存的全面否定。 第一百章 妄语邪魔称正道 假托世系号天师(上) “听说那天张天师与陶宗主谈得并不是很愉快。 不欢而散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见过陶宗主。” 庆云是吃定了张天师天宗龙王的身份,认定陶弘景的无故消失必然与眼前人不无干系, 所以说话的语气便丝毫未留情面。 张天师就算再有涵养,听到这样直接的质疑面上也挂不住,厉声喝道, “庆宗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想反过来质问老夫不成?” 庆云的心思也很简单,自己如果无端去招惹这位龙虎宗嫡传天师,传扬出去,总是对自己名声不利,对檀宗的名声不利。 但是如果是对方杀上门来,忍不住发作,那情形就完全两样了。 既然对方是天宗的人,迟早要撕破脸, 捡日不如撞日,为什么就不能在小龙王的地头开撕呢? 庆云不以为然地瞟了张天师一眼, “难道张天师真的没有什么要说的? 还是天师对那日华阳先生所说不以为然?” 听到后面一个问题,张天师顿时便如尾巴被踩住一般,拍案而起。 红木做的茶几在他的掌力下顿时崩解,散作一堆碎木。 “小子欺人太甚!” 张天师将广袖一拂,愤然卷向庆云,用得乃是道家绝学破衲功。 这可是正宗内家功夫,要是真被这一袖子打在脸上,那还不得破相个把月? loubiqu.net 张天师这一拂递出,心中其实也有些许后悔。 庆云虽是一宗宗主,但看他的年纪,于内功一道应该不会有什么精深的修为。 若是他真被自己这一袖子将脸打得个把月见不得人,那便等于是在檀道两宗之间结了个梁子。 可是庆云此时修为远非以年龄可以估量。 他的内功已然登堂入室,虽然比起张天师这等宗师尚有不少差距, 但一来对方未尽全力, 二来自己还有许多可以依仗的绝学, 接这一拂还是绰绰有余的。 庆云袖里翻掌,捏了个掌诀, 正是萧锋所悟降龙卅八掌当中的一式或跃在渊。 这一招虽是掌法,但动作幅度不大,是降龙套路中为数不多的小巧招式。 此时他将手掌拢在袖中,看上去似是漫不经心的一带, 正宗内家心法紫霞真炁便在这一刻假降龙卅八掌的掌劲吐出, 自下而上,非常巧妙地一拨,张天师的破衲劲就这样被尽数化去,消弭于无形。 “咦?” 张天师被庆云这一手可是惊得不轻。 放眼整个龙虎一脉,能够接下他这一拂的固然不在少数, 但是要做到如此举重若轻,自他以下还找不出一人。 “怪不得庆宗主有如此底气羞辱老道,原来是真有不俗技业啊。 怎么? 是陶弘景不好意思和我直接翻脸,让你先来试试成色,寻我晦气的? 若是如此,不妨请便。” 老道此时气冲顶门,也不等庆云回话,纵身跃入院中,先摆好了架势。 院子里早已坐得有人, 小龙王,祖暅之,李神俊,好似早有预料一般,各自抢好了最佳观看位置。 张天师自视甚高,当然也不在乎只身赴这龙潭虎穴。 就眼前这些个小辈,想要在他身上讨晦气? 那便只有自取其辱的份儿! 张天师主动约战,正是遂了庆云的意愿。 对方可是天宗八王之一,自己先称称分量,才能再谋对策。 于是他也应得干脆,掣出干尝断,踏步出厅。 “你们几个,想上的就都一起来吧。 别讲那些个江湖规矩,否则老道我也不好意思和你们这些晚辈动手。” 张天师睨了一眼在场的众人,但却没一个人搭理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庆云身上,看他作何说法。 “天师是前辈,若是晚辈独自出手,确实与前辈名声有碍。 这样,就由我和三哥一起来陪前辈走几招吧。” “随你!” 老道懒得争辩,其实心中想得却是: 到时候那两个打不过,还不是要找些借口一齐上? “有僭了!” 庆云话音一止,随即腾身而起,长剑在空中一连五闪,迅如霹雳。 好! 祖暅之心中暗赞一声。 这招云龙五现本是道宗招式,乃是暅之最为得意的必杀技之一。 当日在观星阁下一战,他便是以这一招云龙五现逼出了庆云雷天大壮的剑意。 而今庆云信手拈来,竟也颇得其中三昧,浑然不似借来的剑招。 “云龙五现?” 张天师焉能不识道宗剑法? 他这几十年的老架儿,本门招式一搭,几乎不用过脑,便能随手拆解。 可是庆云并非一个人在战斗, 张天师刚要有动作,刘赢便动了。 刘赢学的是西宗出手法,讲究后发先至,所以他一直在等待张天师的动作。 张天师本来也没将这些小辈放在心上,只是随意拆招, 却不曾想刘赢的剑竟然能快到如此程度! 他的剑势方成,拦腰便是一道白虹横贯! 张天师岂是等闲之辈? 虽然夹击之势已成,但他依然可以从容变招,只向后退了半步。 老天师手中长剑附在了刘赢的剑光之上,顺势一牵一引, 白虹穿云,眼看就要将庆云与刘赢的攻势搅在一起。 好在初生牛犊不畏虎,何况这两只牛犊可都是万里挑一的犍者。 二人如同事先约好一般,同时变招。 云龙五现云雷乍止,化作一道寒光,正是这一剑的精髓,四虚一实,忽而嬗变,能够非常自然的接出任何后招。 气吞六合,苏子剑! 苏家兄妹的剑法可谓是檀道两宗杂交产物,兼闪电法之迅捷,起落法之磅礴,颇有些驱千乘以踏六国的气势。 而刘赢的剑则忽然化作疾雨,和着千乘铁蹄声,顾应佯攻。 所谓佯功,可虚可实。 敌虚则我实,敌实则我虚……与委蛇。 只是张天师根本不管你是实是虚,左袖青云漫卷,那铺天疾雨尽数被裹在了袖底乾坤之中。 那道袍看上去虽不是什么特别的材质,但在天师气劲加持之下,竟然真能倒卷百炼精钢! 他右手横转青锋,如封似闭,一剑锁千乘,将庆云的攻势也尽数挡在身前。 如此,又退半步。 千乘易锁,一箭难防! 忽有一箭自千乘杀阵中射出,稳定而决绝! 虫二? 张天师内心喊出一个名字,脚下却又因此退了一步。 刘赢的剑如蛇般腾起,自那团青云中挣了出来。 高昂的蛇头时左时右,时吐时收,在不停的试探中等待着最佳的机会,发出致命一击。 箭直,蛇曲, 又是一套完美的配合。 张天师一声叹息, 他挥剑,斩下一截左袖。 广袖套在剑上,仿佛臂长陡增三尺, 青锋托起青袖,光影缭绕,几可遮天! 第一百章 妄语邪魔称正道 假托世系号天师(中) 庆云一剑刺入青幕,可是张天师的本体还远在三尺开外。 纵然庆云取势至臻至纯,直线突刺! 但在那袖影剑光的束缚之下,张天师身前三尺的距离便仿佛鸿沟天堑,无法逾越。 刘赢其势成曲,更难及远,蛇影在青幕中迷失了方向,最终也没能闯入三尺禁地。 三招,退了两步,张天师怅然嗟叹,长剑归匣,将那截断袖斜搭在左臂上。 loubiqu.net “罢罢罢,实在是小看了现在的年轻人。 一个精通檀宗道宗两家剑法, 一个能自如切换西宗剑宗的剑意。 二人联手,竟然将我逼得只有后退求存,毫无反击之机。 无论以你们的身份还是修为,确实都有资格对老道说三道四了。 贫道只是尚有一事不明, 为何二位对我道宗内务如此感兴趣? 难道真得是陶弘景那个老家伙无法说动我, 竟然假手外人来向我施压吗?” 张天师的风度涵养毕竟不俗, 可是他的话一出口,庆云心里却觉得老大不乐意。 怎么?你自己做过什么,心里难道没点数吗? 还如此装模作样,故意推脱,不能打个痛快, 那好,我索性就把话挑明好了。 “道宗内务? 难道另投天宗,觊觎江湖,窥视朝堂,这也属于道宗内务吗? 天师您可是天宗龙王,今天可得把话交待清楚。 华阳先生眼下到底身在何处? 如何才能找到封魔奴? 这两个问题,我都需要答案!” “什么?天宗? 前些日子刺驾的天宗? 和老道我有什么关系? 你可得把话说清楚。” 张天师须发倒竖,点出的手指不住颤抖,可是他说话的语气却算不上狠戾,明显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庆云看在眼里,也是暗自纳罕, 难道,是我想岔了? “华阳先生先我上洛。 在他走的时候,曾经留下一句话: 张天师便是龙王。 难道先生寻你,谈的并非天宗之事?” “哎呀!” 张符一拍脑门,作恍然大悟状, “这恐怕是个天大的误会! 老道和陶弘景的恩怨,无非就是道门究竟应以太上为尊还是以元始为尊,与天宗并无关系。 拥有张天师名号者,那可不止老道一人。 龙虎山虽然血脉纯正,有谱系相佐,但却拦不住天下万千李鬼鱼目混珠。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汉中的五斗米道了。 这五斗米道上溯到后汉末年,贫道烈祖天师张鲁时期, 也算得是与当今南北天师,龙虎,正一一脉同源的道门正溯。 只是那时的五斗米道也是一方军阀,为充军费,需收信徒五斗米的份子粮。 这个规矩其后已经被各支天师道废止,唯有一些左道旁门仍用以敛财。 而今的汉中五斗米道,已然不是原侯一脉的嫡传了。 天师虽然也姓张,却是自编谱系强行攀扯的。 据说其人本是外道,自称是少昊之后,其神句芒。 后来因为道众莘莘,可为滚滚财源, 他便皈依太上,尊其为昊天上帝,奉为道主, 但所思所行仍非我道门正宗。 句芒本名重,该系外道掌门人便以张重为传名, 凡为天师者,皆袭此名。 天师以降,有护法二人,称天聋地哑。 天聋岳汉,地哑伊万,也是世袭的传名, 只是袭此名号者必经天残。 此宗既奉太上老君,自然当受道宗节制。 但是他们行事向来诡秘,不为旁人所知。 老道以为,华阳先生所指的张天师,想来应是此人。” 张符行事颇有分寸,不刻意抑止喜怒,却又能收发自如,正是道门所谓真人也。 庆云回想方才种种细节,似乎也觉得是自己太过莽撞,把事情想岔了。 他不分青红皂白,把张真人逼到下场动手,现在想来着实失礼,故此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 好在张天师知他尴尬,脸上露出了和蔼的微笑, “老道有些口渴…… 方才那茶汤不错,不知还可再饮一杯无?” 小龙王作为此间东道,非常适时的出面调解气氛,吩咐下人备茶添座,将众人重新引回正厅。 “方才听张天师说,华阳先生留言所指,可能便是五斗米道派。 他们现在可在洛京?” 小龙王将张天师请在上宾位,一路说了不少场面话。 待众人坐定时,交流总算已是无碍了。 “九日前张重,天聋地哑都来了洛京。 于五日前不知所踪。 这些都是道门教众的情报。道门弟子遍天下,一派天师的行踪,通常很难隐藏。 当然,华阳先生是个例外。 他经常独自云游,去的也都是人迹罕至的所在。 所以,你们说今日华阳先生不知所踪,老道其实倒并不怎么紧张的。” 庆云此时起身深施一礼,将礼数做足,这才开口道, “张天师,这次陶宗主的失踪颇有不同。 他离开嵩山上洛,说明是来劝退天宗龙王,护二皇子平安的。 现在看来,金镛城已得了华阳先生示警,防守甚严,龙王应该还未得手。 如此一来,他未尝不会迁怒于华阳先生,做出些什么对他不利的举动来。 方才天师有言,追踪一派天师对于道门来说并非难事。 那可否烦劳天师着力调查一下张重这几日的动向。 我们顺藤摸瓜,看看是否会有什么收获。” 张天师微微颔首, “嗯,虽然华阳特立独行,贫道也总是看他不顺眼。 但他乃是我道宗宗主,自然不能让他出了什么岔子。 我看这样,贫道先回去准备准备,明日此时再过府叨扰,诸位以为如何?” 庆云知张天师所说都是正理,于是再次为自己的鲁莽道歉,恭恭敬敬地将他送出了龙王别府。 张天师的效率果然迅速,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带了范无咎,谢必安二人登门。 谢必安也为当日的粗鲁再三致歉。 庆云也明白,自己的自以为是才是后续一系列误会的导火索。因此也向黑白二煞连赔不是。 檀道两宗素来友好, 所谓是不打不相识,张天师又得知庆云与陶弘景,虫二,寇冠云这些道宗重量级人物相交不浅,自然也乐得多这么一个忘年之交。 老天师开出的条件非常简单, 只要庆云在太上,元始道统正伪这件事上不轻易表态,那么龙虎山就永远向檀君敞开大门。 第一百章 妄语邪魔称正道 假托世系号天师(下) 攀扯完了感情,自然不能忘记正事。 张天师已经着人到洛阳城中所有的道场走访了一遍,收集线索。 范无咎和谢必安苦熬了一夜,才将所有碎片化的信息整理在一起。 按照他们的判断,五斗米道一行人应该在五日前西去,入了伏牛山。 依道家传说,伏牛山乃是太上坐骑青牛所化。 其主峰,名景室。 景者,光也。 所谓景室,就是光明之顶,传说是道家先圣老子化太上之前的修真之所,历来为道家圣地。 五斗米道既然皈依太上,崇光明,拜上帝,他们西去汉中很可能会挑选景室山落脚。 庆云谢过天师,与诸人话别后,又与众兄弟详议。 事涉华阳先生,寻师一事,祖暅之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李神俊出陇西李氏,对先贤故地十分熟悉,因此主动请缨作为向导。 有了前车之鉴,庆云行事明显更谨慎了些。 张重是否就是华阳先生所指认的龙王,此事仍有待考证。 庆云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此番西行,万一搭上了所有人手,却赌了一个错误答案,那局面就更加被动了。 于是小龙王刘赢二人此番便不与众人同行,留在京畿随时关注各方消息。 伏牛山是秦岭东向的延伸,与熊耳,外方两山呈扇形张开,探入豫东平原。 三山山体多石,深秋时节,白石,绿树与红枫互见,斑驳交错,怆然无声,颇有几分秋叶之静美。 零点看书 自洛阳入伏牛,需要延熊耳外方两山之间的伊河河谷溯流而行,直入栾川,在路程上比嵩山还远了半日。 伊水之神,是为伊尹,本是商王太乙(商汤)的良助,被后人尊为元圣。 伊水之甸,元圣肇始之地,帝所出焉。 昊天上帝的正溯究竟是元始还是太上,最早的争议就起于这三山一水之间。 庆云一行当然不是来考古求真的。 虽然李神俊出自陇西李氏宗支,是太上化身老子的嫡系后人, 这里的一石一木,一山一宇,在他口中都能说出个讲究。 但他也知道庆,祖二人无心细听,所以也只是拣紧要处略作分说。 他们自定计后的第二天清晨出发,快马到了伏牛山麓,已是午后时分。 几人在山脚的道观拴了马匹,又赶了些许山路。 行至半坡,大约已是傍晚。 远出重山间可以望见一株红枫,似是极有年头的古树,枝叶繁茂,势欲参天, 在这个季节,红得都仿佛能滴下血来。 果然,一蓬红叶坠入云海,染红了整片烟霞。 落日的余晖在枫冠的映照下也显得黯然失色。 “好一颗古枫! 树龄至少过了百年吧!” 庆云忍不住赞道。 “何止百年! 这里便是先公太上当年悟道的地方。 先公就是在这颗枫树之下顿悟天地至理,获得了贯通天地的力量,一剑开天门。 自古枫再向前一里,就能看到当年太上公一剑开天门的遗迹。” 李神俊提起先贤神迹,说得是绘声绘色,唾沫横飞, 但是庆云的面色却越听越凝重。 “怎么了?” 祖暅之似乎察觉到庆云表情有些异常,试探着问了一句。 “有打斗的声音。” 庆云凝眉细听, “就在那株古枫的方向。” 他随手一指,李神俊便也不再言语,随祖暅之一起扶耳仔细辨认。 “没有声音啊?” 祖暅之诧异地望着庆云。 “我也没听到什么动静。” 李神俊跟着附和道。 庆云挑了挑眉毛,心中暗道,难道只有我捕捉到了风中隐隐传来的呜咽声么? 是的。 若有上帝,一定会这样回答他。 自从庆云以次声波助力修行内功, 他的肌肉骨骼对于这个波段的振动已经变得非常敏感。 换句话说,他已经具有了感应到特定频段次声波的能力。 远方,也许正在经历一场无声的战斗, 没有呐喊,没有兵器碰撞的声音,但是却能引起周遭的气流波动。 这应该是一场内家炁功的终极比拼! 庆云虽然现在还没有办法领悟得如此确切,但他却可以真真切切的捕捉到那种恐怖力量的对抗。 他甚至,还可以感知出这种对抗发生的方向,地点。 “相信我,跟我来!” 庆云扶住背后的剑柄,弯腰疾走。 祖暅之与李神俊对望了一眼,也快步跟了上来。 红枫下,云海上, 视野尽赤,照得人睁不开双眼。 枫树下似乎有人,但却被强烈的红光裹挟着,无人能看清其中情状。 李神俊向前迈出一步,忽然觉得膻中一滞,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 暅之皱了皱眉, 他是陶弘景的弟子,耳濡目染,对于内家行炁法门总还是有些基础的。 可是他的呼吸也似乎受到了某种波动的影响,变得异常滞涩,每跨出一步都如举千钧之闸。 他们两人走到古枫三丈开外,便都无法再开口言语。 只有庆云,面上紫气缭绕,仍能凭借修为继续向前探入。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那赤红的颜色并非完全出于日光的反照,而是真正的血雾! 这层血雾里似乎蕴藏着某种力量,在受到挤压的时候便会凝成一种结界与之对抗。 雾气越结越绸,甚至会将人的呼吸完全封锁。 庆云又强行向内挤了数尺,便也感觉举步维艰。 他艰难地扭回了头,望向祖暅之。 后者向他眨了眨眼,开始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庆云会意,也屏气调息,小心翼翼地自血雾中退了出来。 三人寻了块高处,与古枫拉开了距离,祖暅之这才开口道, “这里的雾气有血液的性质。” “什么?” 庆云和李神俊同时问出了这个问题。 “血液不同于普通的液体,他们在受到外力冲击时会变得格外致密。 除了血液,杜仲的汁液、西域的高奴脂这类高度粘稠的液体也都有类似特性。 只是不知道眼前这是什么斜法,竟然能让雾气也具有这种性质。” 听完祖暅之的解释,庆云说道, “我所感知到的异样波动就是从树下血雾的中心发出的。 二哥可有什么破解的方法。” 暅之伸手探了探风向, “设局者选择此处布血雾阵,主要是由于这里的地势特殊,是山风的死角。 破解这血阵,就需要引风,稀释这里的空气。 血雾稀薄后,这种诡异性质就会被削弱, 然后再以快剑开路,便可入阵。” 》》》》》敲黑板时间《《《《《 血液,橡胶(或者杜仲胶之类的类橡胶),原油,这些都属于天然的非牛顿流体。非牛顿流体在遇到冲击时,比固体还要坚韧,它们通常都是一些高粘度液体或者悬浮液。有人说血液既然有这种性质,那不是比骨骼还强嘛?是的,只是血管太细,血液如果成池那就有效果了。水挡子弹需要一箱,血包挡子弹一大袋子就够。千真万确,世界就是这么奇妙,大家有兴趣可以自行了解“口香糖开椰子”,“液体防弹衣”,运用的都是类似原理。当然,目前还没有已知的自然界气体属于非牛顿流体,这个血雾的运用在小说里略微有些夸张。这里毕竟是小说,如果一定要究其严谨的物理学设定,后文还会展开,这是阵法(波动),炁功,与流体力学的叠加。质疑者如果也有足够能力的话,可以尝试还原一下这个诡异巧合哈。 伊甸在文章中第二次出现了,前文我们就已经提过,这确实是一个隐喻。伊万(Ivan),岳汉(John)以及重(Jon)这三个名字在西方语系(同时涉及到拉丁以及西里尔两个语系)里是同源的。很神奇,是吧。少昊的儿子重,是中国古籍中出现的人物。在本系列的后续作品中,会用东方视角讲述伊甸故事,绝对能像这本书一样重刷你的三观。你会惊讶于为何东西方的经典记载竟然有如此多的巧合?为什么以前没看出来?当然,因为以前鄙人还没有开始整理嘛……咳,咳,膨胀了,膨胀了……总之,信本僧,可以感知不一样的世界。万界归元哪家强?.asxs.扫叶可称王。 昊天上帝,其实是东方信仰。上帝这个词是西方文化传入中国的时候被借用来翻译指代最高神明的。我们在正文里讲过,道家至高神有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之争,本文不打这个官司,不做评判,只是阐述文化符号的源头。太上老君和老子的对应关系呢,已经不需要过多阐述了。尽管现代道教一再重申老子不等于太上老君,他只是太上的一个化身。对,他们说什么都对,教义没什么好争的。可是从文化本源上来说,没有老子,就没有后来的太上老君。 在佛教传入中国时,发生了释老之辩。道家说老子化胡,佛家说释迦转世还在先。关于老子释迦谁的年代更早,道教几次都辩输了。对吧,输就输在关于老子的记载更详细,更像个历史人物,佛祖就不一样了……这里不是攻击,前文已经讲过大概的年代考,老子的生活年代实实在在是要比释迦略早一些的。就是因为用老子比释迦在数面上比不过,道家掉粉,太上不够用了,所以从三国东吴时期开始,出现了元始大王(元始天尊)信仰。有人说元始天尊是盘古,这就又没有先后了对吧。前文关于盘古的事情也整理过,这个信仰诞生时间明显比元始要晚,都是后人附会。这就和将元始天尊与天竺须大拿太子附会起来一样,这都不是原生文化,完全是类似现代网络小说一样的乱弹琴,可惜还总有人拿出来当正事说。总之元始天尊作为道祖出现于晋代道家典籍《灵宝经》,在南北朝时期,寇谦之改良天师道,用元始天尊抢回了道家牌面,所以天师道在南北朝发生了分裂。陶弘景根据当时的时局总结《真灵位业图》的时候,元始天尊是上第一中位至高神,而太清太上老君只排在第四中位。这其中的根本原因是太上老君在当时是用来对标佛祖的存在,太上上面的神位越多,道家的地位就“显得”越高。当然太上的地位也不能太低,毕竟张道灵一脉仍然以太上为最高神,而且他确实也作为道家至高神存在了几百年。 元始天尊的文化元祖,真的可能和元圣伊尹有一定关系。首先,太乙(一)信仰在道家是存在的,太乙既商汤,这个也是比较明确的。太乙真人这个角色其实并非正经神位,只是《封神演义》里的小说人物。《封神》这是一个在佛,道,民间信仰见互拼乱凑成的古代玄幻小说,不能太较真。但是我们能分析其文化来源,比如太乙真人是元始天尊座下十二金仙之一,那么他的出典就是《真灵位业图》中第一中位诸神,元始天尊座下的太一(乙)玉君。元始大过太乙,太乙是商汤,那么元始的文化溯源怎么可能是太乙的臣?这就要从元圣伊尹说起。伊尹,帝舜后人(《世本》:伊氏,帝尧伊耆氏之胤,其后伊尹名挚,相汤。),故夏臣(《邹子》《说苑》《韩诗外传》:伊尹故有莘氏之媵臣也。有莘氏,故夏裔,详注见拙著《与天争秀看女丸》。),这是一个官职名(伊甸主人,伊川主人)。伊尹不但是商灭夏的第一功臣,后世伊尹更曾放逐商君于桐宫。所以伊尹与商君,真难分谁是君来谁是臣。追溯历史的话,伊尹(伊氏)一族的崛起要比商部落早许多。伊甸,伏牛是道门真正祖庭。 到了宋代,道教神系又有了一次大修改。也许是因为元始太上之争对道家发展造成了制约,也许是宋帝信仰回归本土宗教,出于巩固皇权的需要。在这次改革里太上老君和昊天上帝正式从神格上剥离。昊天上帝既玉皇大帝,昊天玄穹玉皇上帝,作为道家至高神,凌驾于三清之上。天界正式学习了人间制度,有朝会仙班。天帝无氏,出自宋帝所封。在《真灵位业图》里玉皇道君只氏第一中位元始天尊座下神,座次略高于太一玉君。另有左圣紫晨太微天帝道君是第二中位主神万道之主座下座次最高的二级神。这两个神位,应是宋版玉皇大帝的前身。 很多人觉得道家神系乱,其实并不复杂。首先,都是华夏先贤嘛,因为神具人格,所以反而缺少神秘感。其次,中国文字历史太久远,详细记录了道家神系自有以来的数次修订,这种感觉比较近似与印度教,百万神难分高低。不像佛教佛陀独大,西方三教一神独尊,神系特别清晰。因为本作是小说不是论文,就不再触及更深入更敏感的话题了,能够帮助到大家的理解便好。 第一零一章 邪阵六芒青帝印 剑神一笑阙天门(上) “引风?要怎样做?” 这种事情,庆云向来是为二哥马首是瞻, 如果连他这个科学宅都想不出办法,那自己当然就更是无能为力了。 祖暅之遥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山阙,那里应该有风来,可是为什么,山风却到不了这里? 1200ksw.net “到那边看看。” 暅之向山阙处指了指。 “我们只能从山脊上过去了。” 李神俊望着下面的形势,摇了摇头,带着两人沿山脊攀向天门高处。 “这里就是天门吗?” 三人站在天门一侧的崖壁上,俯瞰着当年老子一剑劈破九重天的神迹,庆云由衷感叹道。 “怪不得,我明白了!” 祖暅之望着天门山势,似乎已有所悟, “这道天门真地是被剑气劈开的么? 如果按照李兄所讲的传说,当年老子应该是在红枫树下斩出一剑,将这山体劈出一道天阙。 这道剑气的冲击力具有强烈发散性,初时只是一条狭缝,逐渐向外张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扇形喇叭口。 风从喇叭口的外侧吹进来,因为喇叭嘴太过狭窄,所以形成了涡流拥塞在这里, 让古枫坪成为了一块无风区域。” 李神俊啧了啧舌, “一剑破天门什么的,不过是传说而已。 倒不是自折老祖宗的面子,我倒宁可相信这山阙是出自昊天上帝的鬼斧神工。 只是其真正成因,自然已经无人能够举证了。 既然祖兄认为是神迹造成了风路的壅塞,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也许可以试试。” 暅之说到这里,望向了庆云, “五弟刚才怎么会感应到红枫下的战斗? 难道刁冲的青魔手对你的身体产生了些什么特别的影响么?” 庆云入洛以后,大家聊得都是陶弘景和瓠采亭的事情,并没有时间仔细分说过斩蛇山庄的战况。 青魔手的事,只要庆云不提,料来就算是百变拔拔这些在场的保义密谍都看不出什么名堂。 可是祖暅之如何能够在此一语道破? 庆云诧异道, “二哥怎么会知道青魔手的事情?” “我与刁冲年纪相若, 虽然素未谋面,但是神交已久,常有书信往来。 关于那只青魔手的设计,我也略知一二。 你带殷师妹上嵩山疗伤的时候,陆陆续续也有一些战报传到大哥手上。 按照我的推测,那只青魔手应该已经落在五弟手里了吧?” 庆云听罢祖暅之的解释,心下恍然。 不过青魔手此时已毁,他也只能讪讪道出实情。 暅之听说神器已然报废,心中不无惋惜,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他也只能一声叹息,又返回了正题, “我们现在必须破坏山体,将这个天门再阔大一些。 人力固然不可及,但是五弟你见识过青魔手的威力,应该知道这其中还是可能想写办法的。” “你是说,利用波动?” 庆云似乎也有所悟。 “不错,总有一个频次(应当频率解,但是用频率这个词会出戏)的震动能够引起山体的共鸣(同理,应当共振解)。只要找到这个频次,我们就可以憾山,再开天门!” 李神俊已经完全跟不上二人的节奏了,但却知道两个人讨论的都是极其重要的东西,因此也不敢出言打扰,只是通过两人的面部表情来揣测事情的难度。 庆云现在脸上挂的这副表情显然代表了非常高的难度系数,满是明明没有办法,但也只能硬淦的无奈, “可是怎么才能找到这个频次?靠蒙么?” “当然不,靠试验。 这就需要借用五弟的感知力了。 之前我和刁冲在函交中也曾经讨论过张平子的候风地动仪。 所谓候风,候的自然不是风,而是波动。 只不过感应万里之外的波动,就需要有对应频次的探子, 只有探子对地动的波动频次产生共鸣,才能触发机关。 所以张平子机关的真正核心,一定是他对比过各种地表震动的频次范围,并且按照这个范围选择了一组探子,以保证不同烈度的地动都可以与对应的探子产生共鸣。 刁冲一直都想复制当年张平子的设计,所以他对能够引起地表岩石震动的波动频次也做过比较详细的研究。 他曾经在给我的信函里提到过这部分内容,但那时候他的研究还没有结束。 虽然没有最终的结论,但是也摸索出了一个大概的频次范围。 等一下我会想办法制造一些震动, 五弟,你要仔细地感知山体的变化。 一旦反觉山体在某个震动频次下产生了共鸣,便请立即示意。 我们只要保持相同频次的震动,便有可能引发山崩。” 庆云其实并没有完全听明白暅之的讲解,但他至少听懂了自己要做的事,就是感知山体的共振。 于是他便点头应下。 暅之先带大伙儿斩了两颗碗口粗的树干,然后他便与李神俊约定了几种不同频率震动的自测方法。 好在李神俊出自名门陇西李氏,虽然对于物理没有暅之那样深刻的认识,但听明白自己的任务却还是可以做到的。 他与祖暅之拉开了五丈左右的距离,跟随祖暅之的手势号令,一齐用约定好的频率,以树干夯地。 祖暅之想出的这个办法,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笨办法,但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以树高频夯地? 这要没有个电动小马达,那还真是个费腰的活计。 好在祖暅之有内家功法基础, 李神俊也是花郎出身,腰马合一,这打桩的功夫绝不会输人一筹。 庆云的任务看似最是轻松,但却极度耗费精力。 他屏息凝神,只为不错过那些微弱的,比蚊蚋之声更细小,刚刚才被他的感官所接受的那种细微波动。 祖李两个人依照不同频率足足夯了半个时辰, 就算功夫深,这时也犯晕。 当他们一次次地把期冀的目光投向庆云的时候, 庆云的心理压力也不比他们小, 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浪费同伴投入的精力。 眼见夕阳见斜,红霞渐退,红枫树下那一团血雾却渐渐清晰,独立地浮现出来,不再与周遭环境融成一体。 那就像是一种嘲讽: 老子就算明跳反,你又能拿老子怎么样? 第一零一章 邪阵六芒青帝印 剑神一笑阙天门(中) 暅之朝着血阵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向李神俊招呼道, “来!再来!” 李神俊本来也有些泄气,这时见到了血阵的真面目,反倒被激起了斗志。 于是他撸了撸袖子,重新扎好了马步,应道, “好!再来!” 又是阵阵渐密的憾地之声,细沙碎石簌簌乱抖,可是这巍巍苍山却始终岿然不动。 156n.net 庆云闭着眼睛,双手捂耳,竭全部身心之力去感知山体的波动。 似乎在某一刻,他似乎觉得自己的脚下微微一麻, 是自己站得太久了吗? 还是,脚下的岩石在那一刻产生了共振? 他猛地睁开双眼,举手示意, “等一下,等一下! 重复刚才的节奏! 重复刚才的节奏!” “哎!” 祖暅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立刻按照方才的频率节奏重新敲了一遍。 李神俊依着祖暅之的拍子,也在远处与之相和。 “这里!就是这里! 就是这个节奏!” 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庆云的双腿直贯顶门, 这一次他无比确信,山体在震动! 在随着祖暅之与李神俊的敲击明显地共振! “就是这样! 我有感觉了! 不要停! 不要停!” 庆云喊得声嘶力竭,那种震动在也在协调均一的节奏中愈发强烈。 律动不断冲击着庆云的神经网络,这本是只有他才能感受到的律动, 但是渐渐地,渐渐地,转变成了真实的声音。 树木莎莎摇曳,土石奔走,岩石松动, 与惊鸟走兽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仿佛是苍山的悲鸣。 暅之和神俊夯土如飞,挥汗如雨,喀喀啦啦的响声也随之越织越密, 如雷云盘顶,如铁骑过境。 最后他们终于也和庆云一样,感受到了自脚底传来的震动,真实的震动。 “祖兄,这山好像真要塌了,我们怎么办?” 李神俊问出这个问题,暅之也是一愣。 其实在他提出这个方案的时候,也只是脑海中闪过的一缕火花,并没有非常缜密的推演和设计。 这时暅之也已经意识到,山崩的规模远远超过了自己的预计,他们三人已经是身处险境。 “向庆云集合!” 庆云与二人的距离本就相当,是最佳汇合坐标。 暅之扔掉手中的木桩,便朝庆云电射而去。 李神俊反应也不慢,但他是根据暅之的指示再有行动,终究还是晚了暅之半拍。 当暅之抱住庆云的时候,李神俊却还差了几个箭步的距离。 山崩就在这一刻无情的发生了! “跳!” 暅之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 好在庆云会意,紫霞功灌注双腿,借着凌波步御竹马的发力方式,猛地向斜前方跃出。 李神俊在最后一刻也是全力扑出,好在庆云有意向自己这边靠了靠,他才借着这最后的亡命一扑堪堪抓住了庆云的脚踝。 庆云背上负着一人,脚下坠着一人,就算他那一跃蓄力再足,终究也免不了急速下坠的局面。 “淞!” 忽然有一阵熟悉的声响自庆云背后传来, 三人头顶的天空,先霜天入夜。 “降落伞,你还带了这个?” 庆云此时无法回头,就算回头也无法在黑幕下看清暅之的表请, 但是他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在自己背后不断的扭动,双臂交替着搭在自己身上,上下其手。 “你,你干什么?” 庆云以前没感觉到二哥还有这种倾向啊, 今天,这是怎么了? “忍一忍,找东西。 李兄这样吊着不是办法, 我这儿有绳梯,拉他上来。 之前听说是要进山,我就做了些准备,以防不测。 没想到还都用上了。” 祖暅之骑在庆云背上稳定着绳梯, 李神俊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沿梯攀爬上来,与二人抱在了一起。 暅之又将绳梯翻了个花样,临时编成一只小兜栏,挂在降落伞的绑绳上, 三个人的活动空间这才舒坦了一些。 庆云伸手探了出去, 在与两个男人脱离了亲密接触以后,他似乎多了几分文青气息,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 “风,起风了!” 暅之也轻轻拢了拢鬓角,回应到, “嗯,我们,做到了。” “你们好娘!” 李神俊在黑暗中只看得清他们的动作,那优雅的剪影配着酸腐的对话,将他逗得忍不住大笑起来。 可是那绳网毕竟不是很稳定,他这一笑,坐篮便开始剧烈的颤动。 于是李神俊只能像小媳妇一样, 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紧紧地缩在匈前,企图控制抖动的幅度。 “你看起来更娘。” 庆云没好气地回怼到。 “你们快看!” 暅之指向古枫之下,那团血雾就像荷花绽放一般在风中逐渐扩散,打开,又如蒲公英一样化作团团粉絮飘入了空中。 “他们应该是使用了一些手段让空气变得更加粘稠。 但毕竟,我们做到了。 这个邪阵,很快就要崩解了。” 暅之进一步解释道。 庆云仔细望了片刻,仍看不清血雾深处的状况,只能喃喃问道, “华阳先生会被困在里面吗?” “我还看不真切。 不过,师傅他老人家…… 是那种在任何逆境下都不会轻易放弃的人啊。 他应该会没事的吧。” 暅之的语气虽然轻松,但是庆云还是从斜射的微光里捕捉到了他面颊微微的抽动。 暅之强撑到现在,都是凭着他对老师的绝对崇拜和信心, 但是只要稍微理智一些,便无法支撑这种淡定的心态了。 “嗯,没事的。 先生,他一定没问题。” 庆云应和着,却偷偷转过身去,轻拭眼眶。 眼看降落伞将要着陆,暅之又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随手砸向地面。 只听嘭得一声闷响,仿佛是在密闭空间里发出的爆炸声音, 暅之抛下的那件物什忽然快速地膨胀,展开成一个气垫。 “你还有这等宝贝,上次怎么不给我! 你知道么,那次我把腿都摔断了!” 听着庆云的抱怨,暅之挠头歉意笑道, “也是最近刚刚想到的。 这自开气囊原理还挺复杂的, 如何在密闭空间里制造释放大量气体的爆炸还是很有讲究的。 而且这东西只能用一次。 当时我还觉得挺鸡肋的。 没想到今天竟然用上了。” 三人跌坐在气垫上,都没有什么损伤, 只是也各自费了不少力气才从巨大的降落伞盖下爬了出来。 仰头再瞧,天阙的入口处竟然崩落了小半个山头,那天门比从前阔了何止一倍! “哎,如果以后再有人告诉我,人力可以劈开山阙。 我便会信了! 也许先祖太上公所悟的也是某种惊天妙术, 而不是什么所谓的绝世神通。” 和学霸相处久了,李神俊难免生出一种重新认知世界的感慨。 第一零一章 邪阵六芒青帝印 剑神一笑阙天门(下) 三人沿山路回返,再次尝试靠近古枫树下。 那血阵的雾气已经被山风撕裂了几层, 原本令人不适的赭赤也渐渐褪作了粉红,漫山弥漫的血气晕开来,在空气中留下些许腥甜。 “里面似乎有人影。” 李神俊在大阵十丈开外站定,仔细地打量着, “一,二,三……七个,里面有七个人!” 祖暅之也顺着李神俊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依稀有七道人影僵坐在阵中。 他认真观察着七个人的位置,忽然惊叫道, “青帝封印! 六合青龙? 这奇阵竟然真的存在?” “那是什么东西?” 青帝这个名词,庆云只听说过两次。 一次是在暅之说剑道天下五宗源流时,提到过青帝谪星剑是东宗之祖; 另一次则是先祖手札中记载的青帝之子哀牢山欲之东海的故事。 两则故事都是如此的玄奇久远,给青帝这个称号赋予了格外的神秘感。 “青帝是上古五部落轮值时期的东方盟长, 曾经与黄帝会盟,击败蚩尤。 其都青丘,其辖今日齐鲁之地。 他们是伏羲的后人,太昊的子嗣, 但是后来与少昊族一起遭到放逐,西出葱岭。 他们本是黄帝时期的司命,主祭祀,是最接近神的人, 是昊天上帝信仰的远古根源。 他们曾经归纳总结过许多神秘的符号, 比如河图,洛书,九宫,八卦,三才阵,阴阳鱼,北斗璇玑,大乘十字,五行生克图, yawenku.com 当然,还有这六合青龙。 这六合青龙的封印其实是由两个小三才阵组成的。 三才象征天,地,人,是万力的源泉, 一正一反的两个套阵象征阴阳并济。 如此合成的六芒星号称最强封印, 其生芒刺,以用阳,可斩魔破邪; 其形如盾,以用阴,可护身加持。 青帝的阵法,所用六人,原本也是正道,可是总有人另辟邪门。 我曾经听说有一种手段,需要献祭三才阴阵的阵眼,利用他们的气血封印阵法范围内所有人的生机。 眼前这座六合青龙阵,很可能就是用的这种邪法。” 祖暅之双目赤红,紧紧地盯着被困在阵中的第七人。 值得对方下这么大本钱对付的人,只有可能是当世第一剑神,他的师傅—— 华阳先生陶弘景。 “现在怎么办?” 庆云问道。 “快剑破阵! 或纵,或横, 尽量平行斩切,效果最佳。” “好!我先试试!” 庆云听完祖暅之的介绍,主动请缨打这个头阵。 他拔出背后干尝断,走到血阵三丈开外。 雾气仍在不断散开,化成丝絮如粉蝶般飞舞,但是庆云仍然能够感受到血雾的最后挣扎,在抗拒着他的深入。 他迎风一笑,手中剑倏忽来去,平行连斩。 第一剑斩入的时候,庆云便感觉是一剑斩入了参天古柏,剑入三分便难再进, 他将紫霞功的爆发力提到极致,强行拖剑在血雾中划开一道湍流。 湍流周围的空气粘度骤降,粉华四溢,状如飙血。 回头斩出第二剑时,青锋入阵已如裂竹, 再复如劈柴,如此数次如中败革,剑入粉瘴,再无阻滞。 庆云跨前一步,已被斩作败絮的云霾倏分。 庆云依法再次施为,又踏一步! 虽然他前行缓慢,但是一步一个脚印,格外稳健。 “我们也上!” 祖暅之招呼一声,也挺剑跃了上去。 他初时不如庆云顺利,但在撕开一道缝隙之后,动作便连贯了许多。 李神俊虽然也不甘人后,但他的功夫都在下盘,又没有修过内家吐呐之法,为了斩开第一道裂隙,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若非此时大阵早已虚弱不堪,以他的腕力,恐怕仍难入阵半步。 一龙一蛟一虺,搅动了整个大阵,阵中人似乎也有所察。 庆云推进的速度最快。 他直接奔向最近的那道人影,待到近前仔细看时,却只见一具干尸张口仰头,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已被抽离躯体,融入了这座大阵之中。 庆云用剑腊轻轻一拨,那干尸喀啦啦一阵响,直接坍作一堆骨碎。 庆云也不停留,忙劈波斩浪,又挤向另一道人影。 这次庆云和暅之两人一前一后抢的是同一位置。 坐在那里的人影似乎也有所警觉,转头向二人望了过来。 跃入二人眼帘的是一副诡异的面具,自口鼻的位置探出了一截如鼹鼠鼻般的装置, 那鼠鼻似是用芦草所扎,用以过滤阵中血腥杀气的。 庆云和暅之这一路杀来,虽然是搅动了阵中的气流,但依然免不了吸如残余的血雾, 就算他们用广袖掩了唇鼻,此时也是心中烦恶,几欲作呕。 当他们发觉结阵者全副武装,早有防备,便知道对手尽占天时地利,一场恶战难免。 但是华阳先生有难,二人就算拼上一切,也要试上一试。 庆云向暅之打了一个手势,二人正要不顾血瘴困扰全力出手,忽然听到一阵笑声冲天而起。 那笑声快意随性,仿佛撕破了红尘意,没有任何人间力量可以束缚! 周围的空气激荡,远处的山石竟然也在笑声中簌簌颤抖。 只听轰隆隆一声响,天门二次塌落,飓风猛然灌入。 血阵本来就已经被融去了大半,再被庆云等人一阵横冲猛撞,已经自内部开始松动,哪里禁得起这一阵罡风。 月黑,风高! 那血阵在风中便如初雪逢阳,加速蒸发! 哗啦!哗啦! 阵中的另外两具干尸受到笑声和山风的双重威压,也纷纷瘫落。 另外三名活阵眼也受到了惊吓,连忙弃阵起身,收兵一处。 而此时心灵震撼最大的,还是祖暅之。 那是华阳先生,是师傅,他没有死! 听着这阵笑声,他应该还有余力! 暅之立刻弃了与敌人纠缠的念头,快步奔向大阵中央,古枫之下那道单薄身影。 庆云则保持警戒,面朝着三名布阵人,亦步亦趋向古枫下靠了过去。 剑神一笑惊天地,哪容魑魅再猖狂! 雾霾散尽,陶弘景缓缓张开双眼,目光炯炯,瞪视对面三人。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气息,吐气发声,音色一如往常, “张重!今天你没困死我。 下次相见,恐怕就是你的死期。” 》》》》》敲黑板时间《《《《《 看过第一零一章(上)章节后彩蛋章的同学应该已经看过作者在文章开书前手绘的洛阳周边地理形图了。这本书的地理考可信到什么程度呢?一山一水,一城一关,每一所寺庙,每一座城门都有典有据。浮戏山与伏牛山的山景亦然。千年古枫,天门,都是真实地标。 之前在讲青魔手时我们说过一些关于共振的基本原理,事实上,共振可以引起桥梁倒塌,雪崩或者山崩。雪崩甚至可以被声波引发,这些都是常识。张衡(张平子)的候风地动仪,其实利用的也是同样的原理。我们国家有一位著名的地震专家中科学院士曾经说过一句话,说地动仪的模型还不如在房檐上吊一块肉……笔者在这里不是有意攻击谁,笔者只能说做研究和做设计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很多人认为做研究的人学历高,一定都是天纵奇才,其实接触的多了,就知道也不尽然。研究做的也是许多日常的,实质性的工作,伟大的学者不一定就是创意天才。所以这位老院士明显没有get到候风地动仪的点。候风地动仪现在还没有被成功复制,原因就是复制者都希望用一根铜轴对各种频率的地动起反应,产生共振,这是痴人说梦。候风地动仪在当时要做到准确,那么它的共振应激范围就需要是一个波段。也就是说这个地动仪的探测轴必须是一套组件,对地震的常见波段都会起反应,无论那一截震动,都会触发机关。这个设计并不难,就是一套简单的多点触发转换结构。原理的确就是这么简单一个原理,就和再牛的吊车用的都是杠杆原理,再强大的动力装置用的都是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原理,但是复杂机械的know how无外乎就是精度,效率,适应范围这些问题。所以类似这种地动仪不如房檐吊肉的理论呢,估计也是院士先生私下的一些打趣话,不宜由媒体断章取义,恶意散播。 在本节又出现了许多玄乎其玄的东西,我们先从青帝太昊和白帝少昊说起。笔者一再强调夏商周以上为盟长制,只有单于一样的盟主,没有真正封建制的帝王。就算开始分封建制的周朝,也只能算是封建的雏形模板,因为周王室对于诸侯国的影响力很小。不了解这一点,很难理解上古史的脉络。比如蚩尤,就是类似单于的盟主,不管他是九个还是八十一个,总之不是一个。他是许多部落联合推选的盟主。上古时期的所谓“帝”都是我们追尊的称呼,黄帝也只不过是一群部落的盟长,最核心的就是熊虎六部。五方帝王(不等同与五帝)就是受到这种文化影响遗留下来的设定。青帝太昊,其神青龙,君临齐鲁,所以在这片大地上才会产生青丘,雷泽,空桑这些地名。昊天司命,很多人不明白楚文化里的大司命少司命是谁,就是太昊少昊啊。楚人敬二司命,东皇太一(乙),这些都是上古齐鲁东夷部落的先人,后来被姜姓炎帝所逐,散诸南北。前一节我们说道太乙既商汤,既东皇太一。商部落的故地商丘与空桑毗邻,也属于这个文化圈。这些崇拜和祭祀的习惯都是姜姓部落入齐鲁以前的东夷文化存留。 少昊太昊是伏羲的后裔。有人急了,明明有些书上说他们是黄帝的后裔,你乱讲!再次call back,伏羲,少昊,太昊,黄帝其实都不是一个人,而是部落的名称。这几个部落里,明显伏羲氏出现得最早,其次是太昊少昊,黄帝才是弟弟。所以太昊少昊既不是伏羲的儿子也不是黄帝的儿子,而是由伏羲部落分裂繁衍出来的部落名字。这一部分我们在系列后续作品中会有逻辑地重新捋一遍。 伏羲是易之先祖,太昊少昊代表太阳崇拜,这些都毋庸置疑。在本节中提到的河图,八卦之类听上去都是东方信仰,怎么最后忽然一个转折就出现了十字和六芒星? 首先要纠正的是,十字在东方也具有神性,尤其是藏传和汉传佛教(包括渡海后的日本佛教)都以十字代表佛。什么?你没听说过?因为十字在佛教中最常见的用法是其左旋或右旋以后的符号“卍”和“*”。这两个符号佛教本来是都用的,代表了十字的旋转,代表了神性。只是后来因为某著名组织的缘故,现在相对使用“卍”字的人比较多些。 接下来就是六芒星了。我们知道六芒星在西方被称为大卫星,所罗门封印,是某远古宗教的标志。但事实上在十四世纪以前并没有多少犹太人崇拜六芒星的例证。目前只有罗马某处犹太墓葬的孤例。所以犹太教并不是六芒星文化的来源。这个标志最早的可信来源其实是印度湿婆信仰的分支,一个性力派(就是类似合欢派的教派)的徽记。他们认为对叠的双三角代表了阴阳结合。对于犹太人来说,六芒星其实也是一种外来文化。按照犹太教的说法,三角形代表了三位一体,两个对叠的三角形象征神性。对个解释,我们很难从印度文化里找到源头,但是按照三才X阴阳的理论,就能最佳的诠释这个符号在不同文化圈内的内涵。 东方文化当中的六合除了上下四方的具象意义,还有许多抽象应用,通常兼汇阴阳。比如武学的“内三合”精气神,与“外三合”手眼身。三才乘四象(太阴,太阳,少阴,少阳)得十二(地)支,也是六合的一种高级应用,因为六芒星阵其实有十二个交点。根据这个变化,我会在菜单章里我会放一副图,看得懂的人自然就会明白六芒星阵为什么最终演变成了某西方宗教的根本信仰。 *重要通知——推书《在柯学世界上高中》 本来想在柯学世界愉快的吃瓜看戏过平淡的生活,但生活总是事与愿违,为什么这个打工皇帝会出现在自己家里? 第一零二章 人参国老成神药 世家慕容有双姝(上) 红枫被震落一地,如血洒半山。 古树被华阳先生的笑声振曳,此时枝头已是光秃秃一片, 就像对面三名道装客,面具上用茅草扎出的猪鼻,实在是丑得一鼻。 对方为首一人,应该便是伪天师张重。 他发出一阵阴恻恻的冷笑,那声音经过草鼻的过滤,更令听者发指, “华阳老儿,你这时候应该已是油尽灯枯了吧。 难道你认为只凭眼前这三名娃娃便能挡住我?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焉能留你到下次。” 陶弘景一声冷哼, “你们又能好到哪里去? 如果你们真得尚有余力,刚为何不敢直接向我出手? 不要以为这几名晚辈好对付! 这位可是当今檀宗新任檀君, 一人单挑了试剑山庄,击败凶奴谢娥眉,惊走元凶。 咳,咳……你想尝试出手?” 庆云知道此时最要紧的便是尽快查看陶弘景的身体状况,为他疗伤, 若是能将敌人吓跑,就尽量不要出手。 况且他也从不缺少飙戏的天赋,当时就跨前一步,横剑傲立, “我们能找到这里,全靠庆某昨日赢来的彩头。 我去寻了龙虎山张天师的晦气,是他发动道门信众追踪到了这里。 看上去你们三个比张符仿佛强些,那就一起上吧!” 张重与张符的修为顶多也就是在伯仲之间, 可是他主持大阵困了陶弘景三天,自己的状态也是非常虚弱。 虎牢一战的时候,张重本也在场。 他知道庆云曾经接过谢阿吉一剑,却也因此重伤垂死。 所以后来又听说庆云勇闯试剑山庄一事,他便颇有些不以为然,认为那必然是陶弘景援手及时,才闹得出这么大风浪。 156n.net 直到此时庆云自曝挑了张符的场子,张重这才心中开始有些惴惴起来。 他知道对方既然能找到这里,必然有高人指路,因此对于庆云的说法心中便又多信了几分。 按照他本来的计议,对方如果是软柿子,他便随手捏了; 可是如果碰到了硬点子…… 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三道黑影便趁着夜色不知钻入了哪处阴影角落里。 “师傅,你怎么样?” 暅之焦急询问道。 “不妨事!你身边可有紫君固元丹?” “有!有!” 暅之一边应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瓷瓶。 陶弘景对徒弟自然不用客气,接过瓶子,将里面的丸药一股脑全吞入腹中。 “水!” 陶弘景再次伸手,庆云解下水囊递了过去。 老道谢过,仰头咕咚咕咚将一整袋水鲸吸而罄,随后便闭目养神,不再言语。 这紫君固元丹本是陶弘景独创的方子。 按照陶氏药理,甘草为百药之君,可解七十二种乳石毒,千二百种草木毒,可调和白药,是为国老。 甘草之中,药性最佳者为紫甘草; 紫甘草中产地最佳在枹罕。 枹罕紫甘,是为紫君。 我们现在公认包治百病,能活死人的万能中药——人参,在陶氏理论中只能算是“与甘草同功”,但君臣有别。长白人参,枹罕紫甘,临海干姜,犍为附子,四药混合,名紫君固元,收与陶氏《肘后备急百一方》,乃是其得意之作。 后世李时珍作《本草》亦藏此方。 上次陶弘景在虎牢与暅之相见,百忙之中传下此方,嘱咐他配制一些傍身,以备不时之需。 庆云也没想到第一个因此受益的人,竟然是自己。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华阳先生吐出一口浊气,终于再度睁开眼来。 “贫道已经没有大碍了。” 这位道家大能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先给大家吃一粒定心丸,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难道真和张符起了摩擦?” 庆云索性便将自己与张符的误会大大方方讲了出来。 陶弘景赧然一笑, “哎,这还是贫道自己造的孽, 是当初我没把话说清楚。 那日我自嵩山入洛,先托小龙王行个方便,示警魏王,加强金镛防卫,然后便去寻张重。 哪知这厮滑如泥鳅,也不知躲去了哪里,竟然避而不见。 贫道听说张符也在洛阳,知他交游广阔,应该有所消息,便上门拜访。 结果没聊几句,便又因为道家正溯的事情吵了起来,连正事儿没都来得及问,便不欢而散了。 于是贫道只有自己出面联络洛阳的诸观主,得知张重已经做好准备西出洛阳。 这一路追来,贫道在终于在栾川截住了张重,还有天聋地哑和三名五斗米教的祭酒。 大战一日之后,他们且战且退,入了伏牛山。 随后他们便在此处结阵,合六人之力将我困住。 又斗了大约半日,那三名五斗米祭酒忽然将自己血祭,血雾顿起。 张重三人纷纷带上面具,并抛出了许多烟球为四周空气增稠。 贫道初时还曾经动念,想要尝试奋起搏杀一人, 但对方有血雾障目,阵法加持,终究未可全功。 这血雾性燥,不可过多吸入, 兼之阵法当中阳气稀薄,贫道也只有龟息入定,凝神自守。 他们尝试进攻了几次,反而险些被我所乘,于是便改变战术,企图将我耗死在这绝阵之中。 彼此对峙已有三日,他们尚有面具和饮水傍身,贫道我却只凭着一身气节。 哈哈,虽然再耗一两日也不是问题, 但是若是你们没有赶来,贫道说不定便真的要随道祖登天而去咯!” 陶弘景眼下说得虽然轻松, 可是听者自然知道其中艰辛,无不动容。 尤其是祖暅之,满含热泪跪在师傅膝前泣道, “徒儿不孝!未能早一步赶来,让师傅受苦了。” 陶弘景摸着他的头安慰道, “说的是什么傻话。 这荒山野岭的,你们能将我找到,已经是奇迹了。 对了,你们是如何感知到我的位置的?” 庆云因青魔手所得机缘,陶弘景已然知晓, 但是对于庆云因此获得的特殊能力却还是头一次听闻。 庆云细说体内怪现状,陶弘景听得不住点头, “原来如此。 其实对于波动的感应,贫道也只是略窥门径。 方才你们在远处制造山崩,贫道略有所感,这才能以笑声二阙天门。 此法所用得当,可有移山填海之能。 庆小友得此造化,他日或有超凡入圣的机缘亦未可知。” 华阳先生指着不远处崩落的天门道, “贫道一笑阙天门,靠的是庆小友的指引。 等到庆小友的内息修为到达贫道这个境界,就可以独自一剑开山了。 或许当年太上神迹,便是如此呢?” 第一零二章 人参国老成神药 世家慕容有双姝(中) 李神俊不住点头,华阳先生的观点与自己独有戚戚。 谁说人力有时穷? 只要对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律有足够的了解, 上天入海,揽月探星, 焉知凡人不可事成? 四人在山脚道观将养了半宿,又去栾川镇上换了车,同乘赶回洛阳。 凶险已逝,庆云便对放走张重一事分外懊恼, 没有从他们口中问到封魔奴的据点,是此行最大的遗憾。 车到龙王府前,门口格外热闹。 许多人进进出出,像似在搬运着大件的家什物品。 一名穿着鹅黄罗裙的苗条少女正在指挥着短衣帮闲有序搬运。 车驾被堵在了门口,庆云掀帘探看,却被那少女用素手指着教训道, “看什么看啊! 没看过别人搬家? 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点绕道过去? 别耽误别人干活。” 庆云面皮薄,平时最怕和女孩子说话, 要不是瓠师姐和殷师妹都是非常随和主动的性子,他还真不知道怎么接姑娘家的话茬。 156n.net 这时候被一位小姐姐抢白,偏偏又是生得这么精致,他的舌头立刻就不利索了, “这位姐姐,你,你也要搬来住吗?” 这句话有些没头没尾,惹得那小姑娘上上下下将他仔细打量了一番, “你是谁?和我姐夫什么关系?” 姐夫? 庆云猛地想起大哥曾经聊起过家中情况, 大嫂是慕容世家双姝里的姐姐,慕容嫦露, 而他的小姨子,就是那位被称为幽燕第一美人的慕容秋荻? 庆云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幽燕之地在汉代人口统计的时候称“其民男一女三”,男女比例严重失调。 又因其背靠高丽,有高丽婢的补给, 因此州郡属地绿云扰扰, 北国风光,一片妖娆。 这幽燕第一美女的含金量,那可是相当的重啊。 眼前的美人的确具有北国佳丽的标准气质, 身材修长,眉目晏晏,无一处不透着可人。 那女子本就有些气恼,又见庆云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转,立刻便要发作, “看你就不像好人! 装亲戚吃本姑娘豆腐!看剑!” 慕容秋荻人长得漂亮,脾气却格外火爆, 说打就打,剑光如春雷乍动,章法规矩竟是俨然大家。 如果她这一剑刺的不是庆云,可能对方当场就要被对穿了琵琶骨。 可惜当今世上能在一招里伤到庆云的人,屈指便可尽数, 慕容丫头明显还到不了这个层级。 庆云双肩微晃,人便在剑光到来前从狭窄的车门里挤了出来。 可是马车的门就这么大,慕容秋荻逆势上冲,庆云寻隙溜出,却改变不了二人相向而动的事实。 慕容秋荻变招迅捷,直刺倏转横斩,企图将庆云截住。 庆云避无可避,脚下步伐一转,低头避过长剑,向黄衫少女的怀中扎了进去。 怀中芳泽一阵翻涌,黄衫少女也被冲得倒退了几步。 她的脸已经憋得涨红,一时气急,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你,你,你这登徒子!” 她挺剑又要杀来,却被一只大手将她的玉腕捉住, “秋荻,别打了,自己人。” “大哥!” 庆云认出来人,急忙上前招呼。 慕容秋荻也听说过小龙王结拜的故事,见庆云喊出大哥,就知道来人是小龙王的某位义弟。 但是她堂堂世家千金,岂能如此平白受辱? 她撅着嘴怒哼一声,甩掉手中长剑,头也不回地奔入了内宅。 小龙王见那丫头走远了,这才向庆云挤着眼睛说道, “小心那丫头,可是个不好惹的主。 比你那师姐师妹加在一起还要难缠。” 华阳先生一行此时也都下了车。 小龙王找了个车把式将车赶走,方便那些雇工继续搬运行李,随后便引一行人回府叙话。 小龙王早就料到伏牛之行必有凶险,但却没想到邪门到这一步, 什么阙天门,破血阵的,这些只有《搜神记》里才能看到的桥段竟然真的被自家兄弟给碰到了。 “可惜没有机会逼问封魔奴的下落。” 庆云不无遗憾的说道。 小龙王摆了摆手, “嗨,你知道我为什么急急忙忙地把你嫂子接了过来?” “我咋知道呀?” 庆云瞠目摊手,一头雾水的样子。 “慕容世家虎步幽燕之地百余年,根深叶茂, 与新晋的北平王长孙氏,以及渤海冯高两家汉姓并称幽燕四大世家。 封家的基业旁人一时难以摸透,可要是有慕容世家的人相助,那便容易许多了。 慕容世家的情报网,都掌握在姐妹俩手里。 你大嫂这些年的精力主要集中在收集武学典籍,以及为慕容世家开辟南方基业上了。 檀宗王紫霞早年曾来往高丽经商,与慕容世家熟识。 现在他已是南朝镇东将军,会稽军政第一大员。 于是你大嫂便从他那里讨了一处水寨坞堡,在姑苏城外,号曰燕子坞。 他们慕容家的人,总是对燕字有种特别的情结。 哦,说远了,愚兄是说幽燕各大世家,包括封家的情报,现在主要都由我那个小姨子收集整理。 就是,那个,你知道的,不太好惹。 她们今天刚到,我着急了些,问了一大堆问题,结果就被秋荻那妮子怼了个狗血喷头。 所以,五弟,全靠你了。 四妹的事情应该是你最急。 秋荻那妮子,你去哄哄! 看好你呦!” 庆云条件反射般地弹了起来, “我?大哥你有没有搞错。她刚才被我……” 庆云话说到一半,忽然感觉芒刺在背,猛地回头。 只见厅门口一名黄裙少女叉腰而立,恶狠狠地盯向自己, 不是慕容秋荻,又是哪个? “姐夫,我姐找你过去有事。” 慕容秋荻的目光始终盯着庆云,根本没向元法僧瞄过一眼。 元法僧倒是如蒙大赦一般诺诺后退, “兄弟,我先去看看,你自己小心,小心!” 这大老粗见了小姨子,居然如老鼠一般,滋溜一下从她身边侧身挨出了门去。 “还有你! 庆云,是吧? 走,我们继续打过!” 庆云心想,嘿呦,这女人有手段! 她刚才向我出手的时候被大哥拦住,她便寻大嫂先将大哥收了去,这才找我来算账。 打?我倒不怕。 怕得是把她打急眼了,她不肯帮我们去找四姐。 嗯,不如这样…… 第一零二章 人参国老成神药 世家慕容有双姝(下) 庆云嘴角一歪,露出了战神般的邪魅笑容, “要打也不是不可以,那总得赌点什么吧?” “你找死!” 黄裙少女从牙缝里挤出来三个字。 她以美貌冠绝幽燕,自然有不少的纨绔公子想要打她的主意。 那些公子哥儿知他好武,便时有投其所好,以比武为由,要求赌些“彩头”的愣头青。 慕容秋荻对此一概来者不拒, 只是因此被她刺伤致残着不计其数, 甚至有人言语轻薄将她惹恼,被就地一剑斩了的。 因为说好了是比武,刀剑无眼,生死有命,就算当场死了人,也不违反大魏律例, 更何况慕容世家又是雄霸一方的巨擘。 事后虽然没有人敢找她的麻烦,可是慕容家二小姐刁蛮不羁的凶名却是传扬开了。 只是秋荻的魅力实在太大,找上门来挑战的人仍然络绎不绝。 秋荻索性便放出了话,非天下第一剑客不嫁。 有了这堵高高的门槛,上门来挑战的人,终于少了许多。 可是慕容二小姐被那些登徒子困扰了多年,赌约试剑就是她的逆鳞! 她哪里有耐心听完庆云的诉求,只甩下冷冰冰的一句, “好!陪你玩! 赢了姐姐,随你怎样!” 一道黄影如鸾鸟回翔,倒翻在厅前。 庆云心中纳闷,我还没说赌什么呢,怎么就发这么大脾气? 他不紧不慢地踱步出门,走了还没到五步,忽然寒风扑面,慕容秋荻的第一剑已经来了。 庆云有心赢得漂亮一些,也不去取剑,双掌一拍,拼着紫霞功玩起了山寨版的无刀取。 当日他曾借青魔手,用同样的一式山寨无刀取重伤刘武英。 今日依法施为,他自然不信眼前少女的剑还会快过那个实力在天奴之上的男人。 但是他双掌尚未合拢,少女的剑势便已经生了变化,由直刺改为下劈,唰的斩向了庆云小腹。 妈呀!要不要这么毒? 庆云踩着凌波步向侧方一连滑出七步,这才敢将脚步站定,往慕容秋荻那里望去。 “这是什么步法? 逃起来还挺快嘛! 我可警告你,挑战姐姐的男人可是多了去了。 可姐姐我斩过的烦恼根,串起来怕是也能绕这小龙王府一圈。 你跟姐姐托大?找死!” 一直被挑战,至今未尝一败,这就是慕容秋荻的实力, 只是庆云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罢了。 不过这第二剑来的时候,庆云已然不敢卖狂, 方才她那一剑所呈现的剑道修为,隐隐已经在刘武英这等强手之上, 他就算尽全力也未必可胜,又岂是可以儿戏视之的? 庆云一甩身,长剑出鞘,剑随风起。 风地观,初六,童观无咎。 所谓童观,就是以孩童的角度观察世界。 这一剑看似笨拙,毫无章法,其实是风地观七式中的剑魂, 观敌而知进退,后招妙用无穷。 庆云在初得盖氏剑谱时,还没有办法很好地领悟这一式的精髓, 但是到了如今这番修为,他对于本门武学已经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信手拈来,游刃有余。 “不错!” 慕容秋荻也不免赞了一句,转锋撤剑,没有选择直撄其锋,明显是在等待庆云的后手。 她护住全身破绽,而庆云却是剑势已出不得不发。 无奈之下,庆云只有选择了反朴归真的虫二刺,也不管对方漏洞弱点,就是靠绝对的速度和准确度硬怼。 二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庆云自然不能向喉咙,眼睛,小腹这些要害部位招呼, 他这一剑刺得是慕容秋荻右手手腕。 “来得好!” 慕容秋荻赞了一声,长剑忽然划出了一道诡异的弧线,像似符咒,又像似一套非常繁琐的蓄力招式。 庆云只觉得自己手中长剑不断地受到对方的牵引,化劲, 最为诡异的是,自己那一剑的剑气竟然并没有在这种反复牵引中消弭无形,而是鬼使神差般的掉头折返! 那一刻庆云便仿佛回到了兰若后山白鹿峰上,虫二一剑向自己咽喉刺来,那道剑光在他的瞳孔里越来越清晰, 他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那一剑,他记忆犹新。 只是今日的庆云已经不是当日的毛头小子, 他脚下倒踩凌波,一声虎吼,左掌拍出,龙战于野! 掌风与剑气相交,一齐震得粉碎, 整个空间仿佛受到了剧烈的挤压又忽然爆裂,蓬勃的气浪将庆云与慕容秋荻各自推后了三四步。 “这是什么功夫?” 两人异口同声,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檀宗古谱,降龙卅八掌。” 庆云比较豁达,率先报出了武功来历。 慕容秋荻对自己的武学也是颇为自傲,朗声和道, “慕容绝学,斗转星移!” 庆云打得兴起,不免豪气顿生,赞了一声, “好!再来打过!” 慕容秋荻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忽然语带媚态地调侃道, “你就这么想吃掉姐姐?” “什么?” 庆云一时没反应过来状况。 “你不就是想打赢姐姐,然后来撩姐姐嘛? 怎么?敢抢食,不敢认?” 庆云心叫是天大的冤枉,赶忙辩解, “不,不,秋荻姐姐, 这当中怕是有误会。” 他这不解释还好,一说是误会,那位慕容家二小姐当时就动怒了, “怎么?你得了便宜,还要数落姐姐配不上你?找打!” 一言不合,又是一剑递出。 庆云发现这是个误会,自然不愿意再打下去,但那也要得个喘息再说。 于是他剑取守势,剑气密织,没有一剑是向着慕容秋荻招呼的,便是为了防着那斗转星移的奇技。 可是慕容秋荻咄咄逼人,追着他在府中游斗, 从前院打到回廊,从回廊打到跨院, 府里的人都被预先知会过慕容家二小姐的作派, 遇见两人厮杀过来,纷纷走避,无一人敢来劝阻。 慕容秋荻剑术精湛,庆云一昧取守势哪得长远? 眼见庆云就要被逼在假山死角,避无可避,可是却因顾忌斗转星移的绝学,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反击之法。 恰在此时,秋荻一剑剁了下来, 庆云忙一缩头,假山的山石被剑气扫落了一大片。 咕,咕,咕,呃~ 咕,咕,咕,呃~ 一阵阵诡异的啼鸣响起,将慕容秋荻惊得倒退数丈,把长剑舞得风雨不透,门户紧守, 生怕是引出了什么洪荒凶兽。 》》》》》敲黑板时间《《《《《 这一节里并没有带出什么新的知识点,我们便籍此对以往遗漏的一些问题进行补疑。 在前回书我们说道莫愁曾用紫菜做羹,然后又曾以昆布成汤。昆布晒干可得咸苦之精,入汤为美。有识之士这时应该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这咸苦之精不就是现代的味精么?按照正统观点,味精这个东西的商业化和注册出现在日本。号称是一位池田先生家有贤妻,常以昆布熬汤,发现了调味精的奥秘。划重点,原版的故事中日本池田先生一家熬制的是昆布,不是海带。昆布,海带,紫菜这是三种不同的东西。味精的工业化虽然是日本率先推动,因为日本追随近代工业体系比中国早,这个专利也是属于日本的,但这不代表昆布结晶是日本率先发现的。 昆布,《尔雅》曰纶(纶似纶),生东海(《尔雅》)及朝鲜海(《本草纲目》引陶弘景)。(云生南海者,实与紫菜,海带混谈,稍后再辨)对于昆布的料理开发,久以有之,云:海岛之人爱食之,为无好菜,只食此物。熬制昆布,亦有其法,《纲目》曰:凡使昆布,每一斤,用甑箅大小十个,同锉细,以东流水煮之,从巳至亥,待咸味去,乃晒焙用。捣碎昆布熬制,是中国古法,使用这种方法产生的甑底垢就是土法味精。当然,当时还没有为味精定名。 前文我们讲紫菜时曾经提到,《吴都赋》云:纶组紫菜。这其实说的是三种海菜。《尔雅》曰:纶似纶,组似组,东海有之。纶与组是两种海菜,紫菜又是一种。《纲目》曰:昆布生登、莱者,搓如绳索之状。出闽、浙者,大叶似菜。盖海中诸菜性味相近,主疗一致。虽稍有不同,亦无大异也。这里指出昆布有大小叶之分,药理一致,没有大区别。但事实上,在中医里,小叶的称昆布,大叶的称海带(同见《纲目》:海带,出东海水中石上,似海藻而粗,柔韧而长。)。二者皆出东海(古东海包括黄海),山东,朝鲜一代多昆布;浙江福建一代多海带。 《纲目》又:紫菜生南海中,附石。正青色,取而乾之则紫色。 紫菜就是我们现在用来做海苔的南海海菜,和海带别有不同。煎紫菜为海苔;腌制海苔不用加任何佐料,用冷水泡开,保留汤汁,将味锁在汤汁里(味精的另类制法,直接得水解体)。这两种料理方法在南北朝时期得《齐民要术》已有记载: 1200ksw.net 膏煎紫菜:以燥菜(紫菜沥干)下油中煎之,可食则止。擘奠如脯(用大拇指压成片,和现在的海苔片大同)。 紫菜,冷水渍,少久自解。但洗时勿用汤,汤洗则失味矣。 还是那句话,不用担心古人的饭桌问题。古人饭桌上真正的问题,就是西部的人吃不到海苔;江北的人吃不到吴椒;荔枝出岭南,到了长安坏一半;而岭南少牛羊,狗肉就不能不吃,不吃荒年真会饿死人啊!地域间的保鲜和运输,才是美食壁垒。 这一段篇幅有些短,那我们就接着讲另外一个补充知识点,关于小说中风月徒的武学——太极跟。 花郎,又称国仙,风月徒,后来在半岛形成风俗,专门在贵族后裔里挑一些俊男共内廷要人狎乐。当然,这些花郎同时也要充当保镖等与武力有关的角色,后世有花郎金庾信武功无两。不过在半岛史书中最早出现的花郎应推斯多含,号称五代风月主,曾经带五千死士先登破伽耶,别有勇名。斯多含既然是五代风月主,那么前面几代风月主又是谁呢?其实关于这方面的考证大多都是裨史传说,但也有些并非蒲风捉影。斯多含,是奈勿尼师今的七代孙。本作出场的智大路王子,也就是未来的智证王,是奈勿尼师今的孙子。斯多含出身皇族,家谱是可以考证的。他的外公就叫做魏花郎。这名魏花郎因其名字,常在一些文学作品里被上溯为初代风月主。 但是如果仔细读斯多含的家谱(资料来源,维基韩文页),祖父:魏花郎,祖母:悟道夫人。这两个名字都像是虚名,是某种指代。因此这魏花郎会不会是魏国的某位花郎呢?从时间上看,魏花郎的生活年代正好处于中原东魏时期。毕竟在皇族以及其他贵族中豢养男宠这事儿,确实自冯氏而兴,在本文里也为花郎这个名字做了溯源。 今日友邦国术跆拳道,前身称作跆跟,是花郎道的必修技能之一。跆跟的发音音译就是太极跟。北部友邦号称有壁画可证,在公元三世纪,朝鲜三国时期的高句丽就有人玩太极跟。之前我们曾经反复解说,公元三世纪,那里叫做乐浪郡,古高句丽的族群于汉郡县羁縻弗绝,总之和现在的友邦人士关系不大。另外,就算是李氏朝鲜时期,跆跟已经成型,但在画作里仍然表达得相当抽象。如果这些画都能成为证据,在天朝随随便便就能找出几十幅差不多的来……说到底,这都是角抵文化在我国东北地区的一个支派而已。 第一零三章 拨云见雾谁指点 谈山论水吾擅长(上) 当日吕府宴上的夺命鸡? 怎么会藏在这里? 想来必是有人预先将鸡偶藏在此处,然后再另有人寻机会将之放入汤羹,当天席上内鬼不止一人! 金重见还有共犯? 或者这层设计根本就与金重见无关? 庆云仔细思考着往事里的种种蹊跷,呆若木鸡。 慕容秋荻则是真的被吓到,根本不敢再逼上前来。 本是不可开交的恶斗,因为这一个小小插曲,戏剧性地戛然而止。 庆云俯身捡起一块碎石,上面某个中指指天的印记引起了他的注意。 根据这段时间保义军的发现,天宗的印记就是以手指天,根据左右手的十指可以判断出留下暗记的人出自哪位王级头领的麾下。 天尊八门暗中发展,各自为战,彼此间的联络并不多,所以如虎牢屠龙那样八王尽出的的大计划至今也只有一次。 但也就是因为那一次计划,八王的联络符号已经被保义军全部掌握。 但是,左手中指,这并非出自八王里的任何一个派系, 是巧合,还是说…… 当年吕府血案竟然和天宗有渊源?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那是出自废太子的谋划。 “你,你在看什么呢?” 慕容秋荻的声音仍有些颤抖, 毕竟,再强势的女孩子,也都有脆弱柔软的那一面。 庆云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 “不用怕,这只是些不值一提的小机关,并非活物。 对了,你在幽燕消息灵通,可有见过这个标志?” 庆云将手中那块碎石轻轻一抛,慕容秋荻稳稳接过,待她看清了上面的记号,忽然全身一阵剧震, “你,你在哪里发现的?” “就是你方才斩下的碎石啊……” 庆云还没说完,慕容秋荻便飞也似的跃了过来,将庆云轻轻一推,仔细查看现场,方才对那些尖叫鸡的恐惧似乎已在瞬间被驱散。 似乎是没有什么更多的发现,慕容秋荻转头向庆云问道, “这座府邸本来是何人所有? 可曾发生过什么事情? 为何会转手赐予我姐夫?” 庆云将当年吕府之事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 慕容秋荻轻蹙眉头,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 “秋荻姐姐可是认得这标记?” 慕容秋荻轻顿螓首, “嗯,这是天宗的标记。 天宗在幽燕一代活动频繁,我们慕容世家已经留意了很久。 天宗隐世,分为八部潜诸三教九流。 八部各有一王,所用的记号,便是十指指天。 因为只有八王,故实用八指,左右中指并不在其列。 相传右手中指是天尊独用标志, 而左手中指所代表的,则是天宗里比天尊更为神秘的一个组织。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首脑是谁,在哪一带活动。” 庆云虽然对天尊的组织架构很感兴趣,但是明显慕容秋荻也是一知半解, 好不容易和这位美丽的小姐姐搭上了话,当然要尽快引入自己真正关心的主题, “在幽燕活动的,应该是夜叉王的势力吧? 秋荻姐姐对他们的日常据点可有了解?” “哼,幽燕的风吹草动,哪里能瞒得过我? 晓得自然是晓得的。 怎么?你想知道你那师姐的下落? 姐夫刚刚见我的时候就问过同样的问题。 她比我漂亮么?” 慕容秋荻双目如刀,锁定庆云。 庆云知道接下来的回答非常重要, 稍有差池,那就又是一场恶斗啊。 于是他正衣襟,肃面容,双手抱拳遥拜北国, “瓠师姐并非只是普通同门。 更是大哥与我的结拜姐妹,行四,是我四姐。 我等月下歃血,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今义姐有难,岂可苟安? 若存一息在,必迎手足还!” 他句句不离结义之谊,言辞铿锵,让慕容秋荻挑不出半点毛病。 “义~姐啊~ 难怪! 好了,看在你那么在意的份上,就说些让你知晓吧。 庆兄弟可知道白马易京?” 庆云点了点头, “略知一二, 当年白马将军公孙瓒鹰扬幽燕,定渤海,望乌桓,在汉末群雄中也是一支庞大的势力。 后来公孙将军与袁绍逐鹿四州,其所凭借便是易京十重大寨。 大寨四面环水,背靠祖泽,东临易水,易守难攻。 袁绍久攻不下,无计可施。 后来他得知公孙重义,便采用了围城打援之法,引蛇出洞,这才阵陷公孙氏。 公孙瓒一死,易京寨便被废弃。 至五胡入寇,此地已是铁壁锈迹斑斑,城寨杂草丛生, 成为了乞活流民的避难所。” “呦,你知道的还不算少嘛。 这白马易京现在已经被天宗征用,因在幽燕地界,便由渤海封家的人接手管理。 如你所知,而今天宗夜叉王就是封氏封魔奴。 此处易守难攻,只要在各处要道建立盘查岗哨,很难被其他势力渗透。 我觉得,如果你的义姐真是被封魔奴虏了去,多半会囚在此间。” 庆云听罢,激动不已, 事情只要是问对了人,盏茶功夫,所得便超过了保义军瞎忙乎十余日。 当然,这其实也怪不得保义军, 洛阳到幽燕,一来一往,也非数日可及, 消息传递哪里有那么容易? 庆云道了声谢,翻身便走。 身后慕容秋荻哎哎的唤了数声,却不见她回头,便狠狠的啐了一声, “哼!得到自己想要的,拍拍屁股就走! 男人!看我下次碰面时如何整治你!” 庆云先将消息知会了祖暅之和刘赢,等到小龙王神色萎靡的从慕容家大小姐手里逃脱的时候,又将他新得的情报复述了一遍。 小龙王听罢立马来了精神,急备车驾带庆云入宫,准备面君告假,陪庆云北上救人。 beqege.cc 魏王听了小龙王的请求,神色缓和, “小龙王,孤待你不同外人。 最近京畿防务吃进,孤还是希望你可以留在孤的身边照应一二。 至于庆兄弟北上一行,孤已经物色好了人选陪他同路。” 小龙王虽然有些失望,但上意不可违,只是心中究竟放心不下,替兄弟问出了这个问题, “不知谁将赴此一行?” 魏王拊掌大笑,向左右内侍略作吩咐, 不过盏茶功夫,就带上了三人。 庆云一见,不禁噫了一声。 这三人他认识两位,但却万万想不到他们会和魏王有所瓜葛。 右首那位正是前些天与他合斗元凶的前宋忽律宗罗云。 居中之人英气勃勃,赫然正是南齐江夏王萧锋。 左首那汉子虽是初见,但他生得魁梧高大,虎步龙行,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物。 萧锋与宗罗云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武功均不在小龙王之下。 若他们真地答应同往,小龙王倒是可以略微宽心了。 第一零三章 拨云见雾谁指点 谈山论水吾擅长(中) “这三位英雄,有两位皆是庆小友的熟人了。 齐江夏王萧锋, 他随萧竟陵北来,除了匡护其安全,一直以来还有寻找萧氏先祖孟亏埋骨地的愿望。 昔孟亏为夏王驯百禽,有凤来仪, 其之所去,凤凰随焉, 故萧氏以火凤为吉。 孟亏陨落之处,号长白山。 所谓长白之山,有白鹿,大白两说。 萧竟陵因此在白鹿结庐多年,始终不曾寻得先祖故穴。 可惜竟陵已老,不能亲履北国, 所以,大白一行便有萧锋代劳了。 宗罗云,长风破浪宗悫的儿子。 虎父无犬子! 他此番北上,只为了结与元凶的恩怨。 这两位都不是我保义军的人, 孤能请到他们,都是因为孤帮他们请到了最好的北国向导。” 魏王伸手向庆云初见的那名魁梧汉子指去, “郦道元,世家公子,袭永宁伯。 可惜他仕途并不算顺利,错跟了李彪李平章那个强项。 前些日子李彪贬官,他受了些牵连,目前也是白身。 但他少时曾游学神州,对南北两朝山川地理知之甚详,乃是不可多得的勘舆奇才。 孤有意用他,便需要送他一份功劳。 这话,孤对庆卿也曾说过。 檀宗若想在北朝开辟武庄,总要有正当的理由才行。 所以此番北去,除了你们各自的诉求,也要顺便帮朕做一样事情—— 就是去大白山迎接镇国神剑。 铸剑大师徐太太在大白山中整整守了十年, 十年成一剑! 是我大魏国运之锋。 你们此番自北国迎神剑归返,朕自然各有封赏。” 元宏对于称呼的使用始终非常得体,毫无压迫感,在孤和朕之间可以自由转换。 一般来说,他一旦开始自称朕,那谈的就是公事,有关国体,听着闻之,无不肃然。 诸人之中,除了小龙王身为宗室,就只有郦道元这一名魏臣了。 他听完上谕,硕大的身躯噗通一声跪倒,推金山,倒玉住,纳头便是三拜, “罪臣郦道元谢吾主鸿恩, 吾必不负所托!” 庆云去意甚急,魏王钦点的三人也没一个慢性子。 庆云返回小龙王府知会过二哥三哥,便带着华阳先生一起连夜出发, 第一站便是嵩山。 庆云答应好了殷色可,洛阳之行过后要带她一同北上,自然不可食言。 殷色可经过几日调理,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可是陶弘景的情况却恶化了起来。 那血雾当中恐怕还有许多布置,需要一一排查。 好在全神医就在嵩山,陶弘景正好留下养伤。 于是众人力劝祖暅之留下照顾师傅, 孝道大过兄妹之谊,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众人在嵩山修正半日,复又向东,入了梁国地界。 梁国本由准国舅厉威将军高飏坐镇,可是高贵人明面上已经遇刺身亡,实际是被不雨无歇暗中搭救,送到了高飏身边。 所以在上一次五路叛乱中,高飏临阵倒戈逼退了北平长孙氏。 事后魏王对其大加封赏,封渤海郡公,供奉数倍于前, 但终究还是为了遵循鲜卑削弱嗣子母系的传统,削去了他的军职,将高氏一门引入洛阳养老。 而今坐镇梁国的,是来自外渤海的一员骁将,丘氏,名大千,出生在大白山畔。 由于庆云等人通关文牒上的说辞是要去大白山迎还护国神剑,必然会经过丘大千的家乡, 因此丘将军便少不得设宴款待诸人,顺便嘱些家乡事。 丘大千英雄出少年,是军中的后起之秀,与安丰小王爷元延明往来甚密。 三五杯白堕下肚,大家也都热络了许多。 丘大千谈起故乡事,却发现此行唯一的大魏官身郦侯爷才是真正的狠角色, 对环渤海地理如数家珍,竟然比他这个渤海人还要熟稔。 “丘将军是扶余府人士? 那里已经是高句丽的势力范围了吧。” “嗯,早两年中原式微, 渤海故地有慕容,高,冯几大世家轮流坐庄。 高句丽趁机北侵,逐扶余王,占了扶余府。 高句丽,北扶余,原本与淮吴一脉,都是天朝子民。 扶余王累世称臣,因此在扶余府境,黔首均以天朝子民自居,到也和境内并无分别。” 郦道元听了丘大千的对答,有意卖弄,开始细数扶余的渊源, “扶余府可是龙兴之地啊。 上古禹王曾经亲自勘定几道龙脉, 秦岭如龙盘,长安为其首。 今上开龙门,延龙气于洛阳。 此龙为华夏脊梁,佑中原国祚。 除此而外又有四水为龙,最北的一支便是大白畔的黑水,黑龙出焉。 其龙气之源,乃是大白山顶天池,有天津自天池出,蜿蜒汇入黑水。 当年禹王担心黑龙龙脉早成,祸乱华表,便在天津河腰筑塔,引黄河水灌入塔基,以镇未成形的地头虫。 bidige.com 这就是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腰的典故。 天津流域其后出了不少英雄豪杰, 诸如高朱蒙,檀石槐,拓跋,慕容世家,都应拜这道龙气所赐。 不过据说黑龙尚未真正甦醒。当它真正醒来的时候,地龙翻身,白山泣血,风云异色,黄龙塔倒。 禹王为了防范这一天的到来,将四岳的后人移居此处,建黄龙城以固孤塔。 只要这黄龙塔一日不倒,黑龙便翻不了身。 昔日的黄龙城就是今日扶余府,其实是座千年的古城啊。” 丘大千听了郦道元的说法大为诧异, “郦侯爷果然学贯古今,没想到黄龙城的旧事居然在中原还有流传。 不瞒郦侯爷,在下便是当年四岳族裔。 所谓四岳,指的是姜姓东夷山,丘,崇,岳四支部落。 由于中原本有姒姓崇氏,四岳之崇便改称宗氏。 四部之中以岳氏为长,故称四岳。 当年岳氏族长曾立有誓言,黄龙不倒,黑龙不起,岳氏不可入中原。 而其余三部则不受此限,先后已有族人南下,为他日四岳重归准备些基业。 大千不才,也是大魏这一朝才随父辈南下打拼的。” 郦道元大喜, 上一次他造访大白山,因为恰逢深冬,大雪阻行,他与黄龙府缘悭一面。 此番既然结识了四岳后人,这次说不得要攀上些关系, 这次是一定要亲眼见识见识那传说中的禹王镇龙塔了。 第一零三章 拨云见雾谁指点 谈山论水吾擅长(下) 丘大千见郦道元对黄龙故地果然有兴趣,便索性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末将府上恰好有一位故人,可为郦侯爷先导。 有他同往,行走燕北十番,会少去许多麻烦。” 扶余为高句丽所逐,余部并入勿吉。 所谓塞北十番,便是先后入北朝朝贡的高句丽,百济,新罗,勿吉,室韦,豆莫娄,地豆于,库莫奚,契丹,乌洛侯十部。 丘大千引上来的这人正是三年前入贡的勿吉使节,宗婆非。 宗婆非见过诸人,他听说庆云一行将出燕北,不禁大喜。 他在天朝游学三年,同行五百族人或早已回返,或在中原定居。 等到他打算返回勿吉的时候,幽燕时局便开始有些不太平起来。 不知是长孙家私蓄武力有意纵容,还是别有势力作怪, 总之眼下若是没有一支像样的队伍,想要安全北返,无异痴人说梦。 又是几轮酒水寒暄,话题自然而然地回到了四岳族裔在燕北的历史。 宗婆非显然是族中较有学问的长者,侃侃而谈,竟能说出不少郦道元此前未闻的典故。 话说四岳部落以大鹏为图腾,自黄龙府南入关者亦称华人,北入千林者号肃慎,既今之勿吉。 肃慎有大海(湖)号月琴(今兴凯湖),海东产神鹰,名曰鹧应,为万鹰之王。 因其形与大鹏酷似,肃慎引为神物。 而今四岳诸部之共主,黄龙府主人,岳氏家主便以鹧应为名,字东鹏。 勿吉国语言与其余九番疏异,乃上古先夏之音,故又有东夏之说。 室韦,库莫奚,契丹,豆莫娄诸部亦是先肃慎旁支,与獩,貊杂处,其音渐有不同,但亦尊岳氏为长。 燕北十族,四岳所辖有五,握黑土半壁,因此就算强如高句丽者亦不敢轻捋岳帅虎须。 扶余府,也就是黄龙府,名为高句丽北屏,实是由岳帅一手遮天。 宗罗云还是第一次听闻四岳部落种种奇说,又知宗婆非与自己同氏,便随意聊了些家族谱系。 没想到宗悫一脉果然也是早年南下的四岳裔民,同宗相认,倾盖如故,立刻便找到了许多共同话题。 萧锋看着眼热,他听说四岳部落在燕北历千年不倒,便也出于试试看的心理向宗婆非问道, “在下兰陵萧氏,萧锋。 依族中遗训,先祖孟亏葬于太白之山。 或曰嵩岳,或曰大白,无可定论。 四岳部落在燕北经营多年, 可有听说过什么有关上古孟亏部落的传说?” 宗婆非听萧锋报出了孟亏的名字,一拍大腿,笑道, “萧壮士这可算是问对人了! 这么算起来,我们也不算是外人啊。 孟亏部落乃大费之后,自虞舜时期便与四岳同班为臣。 孟亏部嬴姓以凤凰为图腾,四岳部姜姓以大鹏为图腾,都出自西方玄鸟诸部。 四岳于夏时出燕,而孟亏部历夏商两代,随箕子北来。 商人东去浿水(今鸭绿江),难免会在黄龙府停留。 曾听老辈说起,孟亏的部落似乎入了千里白山。 白山莽莽,为獩,貊杂居之地。 这许多年月下来,他们究竟融入了哪支部落,实在是不好说啊。” 虽然宗婆非并没有给出非常明确的答案,但是对于萧锋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中原的典籍对于孟亏一族的去向已经无法细考,宗婆非这一番话无外乎给了萧锋一颗定心丸,注定了他此行必然不虚, 就算找不到先祖遗迹,也一定可以为族谱题记增广注释。 梁国郡这一顿晚宴,众人吃得是皆大欢喜, 路上又多了一名多知健谈的同行伙伴,何乐而不为哉? 翌日众人再次上路,直入齐鲁地界,在济阴打尖歇息。 庆云一行人有魏王文牒,入驻的都是官驿, 除了会有当地要员设宴“叨扰”,其余时间最是清净,既不虞有人打扰,更不用担心有小鬼觊觎。 如今在济阴坐镇的是元氏宗室济阴王元抚。 这个荒唐王爷在众人进城前就已经喝的烂醉,不知软倒在哪位美人的芳草溪间,这顿接风宴自然是泡了汤。 不过庆云等人倒是乐得自在,在馆驿中用了便饭,闲聊片刻,各自歇息去了。 哪知入夜时分,忽然杀声大哗,整个济阴城仿佛都沸腾了起来。 庆云被强行从胎息中唤醒,气血受了些阻滞,心中烦恶,便推开窗棂想要透透气, 却瞧见城中灯笼火把照得通明,显然是每家每户都被折腾醒了。 什么事情能有这么大阵仗? 庆云略整了整衣冠,便出门询问驿吏,却被告知今夜有暴民夜入王府,把元抚的人头割了下来! 眼下全城已经戒严,由军方全权接管,所有人皆不得随意走动。 没过多时,便有兵卒来了官驿,向众人仔细盘问一番。 庆云等人虽有文牒,但是他们毕竟是外来人,一入城中便出了此等大事,自然是严查的对象。 来人将他们身世,来历,近几日的行踪问了个底掉。 当他们听说庆云,宗罗云,萧锋都来自南朝,而宗婆非又是燕北番人,便更是警惕。 那为首的将官当场便告知诸人,在他们与洛阳方面查证清楚之前,庆云一行人概不得离开济阴。 雅文库 盘查结束以后,官驿门口已留了重兵把守。 虽然无人再做滋扰,但众人也已无睡意。 庆云象征性地打坐代寐,大概也就过了两个时辰的时间,天还没有蒙蒙亮,第二批问审的人又到了。 这一次领队的是济阴总捕头贾仁, 他能在元抚这样不可理喻,喜怒无常的昏聩王爷手下混到眼下这个位置,自然也是个惯常见风使舵的官油子。 庆云虎牢救驾的事情,在北国早已传开。 贾仁懂得如何拿捏分寸礼数,不敢刻意刁难。 但他还是在一大早就造访官驿,专门请来庆云,萧锋,宗罗云三名南人,想来必是有特别发现。 贾仁的面色并不太好,并不是因为他在端架子,显然是一夜未睡,精神有些萎靡。 可以想见过去的一夜对他是一种怎样的煎熬。 “庆宗主此行是魏王亲自安排,下官对几位自然没有怀疑。 只是眼下全城戒严,为了防止凶手趁机逃窜,暂时还不能打开城门。 这次特别请几位过来,是因为我们掌握了一些凶手的线索。 这场刺杀的策划者似乎是来自南朝的忽律。 下官知道三位或多或少都曾与忽律军有些接触,不知是否可以为下官提供一些建议? 现在这种局面,早日破案对大家都有好处。 三位以为如何?” 》》》》》敲黑板时间《《《《《 天空一声巨响,郦侯爷闪亮登场。许多人对于郦道元的印象大概只有那一本《水经注》(可能还没有看过)。对于他的生平甚至生活朝代都非常模糊。所以本作就有义务推广一下,郦道远,北魏世袭士族,他父亲去世的早,所以郦小侯爷在出仕前就已经袭爵了,是标准的寄情山水的官二代。不过郦道远文采非常好,他的《水经注》开创了游记的新写法,画面感极强,影响了其后数代文人。包括柳宗元的《永州八记》,苏轼的《石钟山记》都有水经学的烙印。只是郦小侯爷的性子耿直,不太会做人为官,运气也不太好。跟的上司要么犯事(比如李彪),要么相处不好,最后在魏国动荡时期被南朝降将萧宝夤趁乱做掉了。 本节引出了岳姓,萧姓和黄龙府的一些渊源。估计许多读者已经要跳脚了,把岳姓归因为关外人是几个意思,是想黑岳飞吗? 不,不是的,岳飞,将是本系列第四部小说的主角,笔者将重新梳理那段历史,细说英雄末路和他不得不死的一百个理由。一百个都不嫌多,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时事如此啊。岳飞,他也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神。中华文化善于造神,当然,这是敬天地君师贤的本源文化使然。但是一旦一个人被神格化,就有很多真正的历史细节会被忽略,比如最重要的——岳飞之前,中原从来没有岳这个姓氏。这件事有多不正常呢,因为中国的姓氏(今姓既古氏)有一些是上古部落遗留,一些是《周官》所命,一些是两周分封产生,再往后基本就是各族归化姓氏,以南北朝最为集中。到了南北朝中原还没有的姓氏,结论我不讲了,大家自己估摸。这个事情也是岳飞一百个必死理由之一,虽然我在这里提前讲出来了,等到笔者动手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怕也要十年以后了,但我也不怕别人借用这个因果。因为如果作者讲不出一个立体的体系,贸然这么写是会被“有(wu)识(nao)”之士怼死的。 岳氏,宋代以前不曾有,宋代之后的姓氏书籍都将之溯源四岳。四岳是上古五帝时期的臣,后来转变为四夷的祖先。共工出姜姓,生四岳是比较正统的世袭。四岳究竟是一人还是四人,一直有争议。这种争议莫名其妙,上古的人物都是部落的代称,四岳是四支部落,因此《史记》记载,尧在挑选继承人的时候,四岳“咸”荐虞舜。咸,就是都的意思。至于四岳是不是山,丘,崇(宗),岳这四姓部落。笔者只能说,宗,岳两支出四岳是受《元和姓纂》等姓氏书支持的。山,丘两家至少都出姜姓,这个也都有据可靠。无论从单独的意思还是合并的意思来看,山丘崇岳并称四岳这个设定并无不妥。宗悫,宗泽,都是四岳宗氏的本支,见宗氏族谱考,不展开。有人问笔者这是不是在影射岳氏不是汉族姓氏?当然不是,笔者曾经说过无数次,汉族是近代名词,凡从华夏文化者皆汉。现在姓慕容,姓元的难道民族栏还会填鲜卑女真不成?哪怕是在宋朝,岳飞的履历也属宋人无疑,只是我们不要再用狭隘民族观去解剖岳飞抗金的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黄龙府,就是南北朝时期的扶余府。这个地方明明临松花江,远望白山黑水,没有一处黄土,为何叫做黄龙?本作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书中关于黑水龙脉,以及大白(长白)翻身的事情,都是在系列作品中会回用的梗。我们在谈及东北历史的时候,很少有人谈及一个事件,就是长白山在古代是一座活动频繁的活火山。他曾经最猛烈的一次喷发,达到了罕见的火山喷发指数7级,留下了长白山天池。7级爆发,基本上是人类出现以来的顶级爆发!引起的气象变化可以辐射到日本。要知道,7万年前印尼发生的一次8级火山爆发,几乎毁灭了当时世界上所有人类(科学家预测人类族群因此<3000)。这才是现在大多数人类留有非洲基因的最重要原因,当时东亚智人遭到了毁灭打击。长白山的火山活动对东亚,尤其是东北亚的历史走向都产生了深远影响,可是居然没有人重视……期待本系列的后续吧。 长白山古称不咸(出《山海经》,意味咸州的最远处),就和葱岭古称不周一样。如果结合本作中大九州的描述一起对比,就会发现大九州的说法是有古人精确考证过的。 燕北十番,是根据《魏书》九番传原样搬运的。九番与十番,差的是新罗,所以笔者说新罗在北魏时期还未统一,从其君王名号和魏书的记录当中都可见端倪。《魏书》对十番按照语言归类,认为勿吉(古肃慎)语言独特,在极北但对中原朝贡却非常的勤。室韦,库莫奚,契丹,豆莫娄的语言又相近。其中室韦又是传说中蒙古部落的先祖。东亚民族史在中国史书里,门清。理不过来的参照本书讲解就完了。东北夷(东胡),无非吴夷(扶余,舶来越),殷夷,獩貊(上古蚩尤之战败出),肃慎四个群体及其后杂合产生的群体。蒙古,鲜卑,都是东北夷和西北夷(匈奴)杂合成的部落。 兰陵萧氏祖上是孟亏(孟戏),这也是按照各类姓氏典籍的记载。孟亏历虞舜,夏,商三朝,都得分封,因为古代的人名都代表了一个部落,再三call back。现在再回想彭祖寿八百的问题是不是很小儿科?真相在正确的认知上就是这么简单。本作将兰陵萧氏和东北夷联系在一起,并不是强行在为以后的辽国萧氏找根源。在大结局的时候,笔者将会揭开在南北朝当代,萧家人与东北的羁绊。在长白,白鹿两山之间奔波亡命的,是本书中已经出场的另一位萧姓人物。现在能猜到谜底的,绝对是南北朝史的骨灰粉,称得上是半个专家了。 第一零四章 委蛇虚与难上下 黄雀后发弄虚实(上) 萧锋和宗罗云此时面色都不太好看。 按说萧锋乃是宗室斗争的牺牲品,宗罗云是亡国之人, 他们对于现在萧鸾治下的齐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但他们终究是南人,南朝的隐秘他们从心理上不愿示人。 他们虽然因为种种原因,背井离乡,但是亲族尚在南方。 就算他们对那名高高在上的君王多怨少怜,但南朝的时局稳定,国力富强终究是他们心中的期望。 向北朝官员出卖南朝秘部的情报,对他们来说自然无法做到心无芥蒂。 贾仁的眼珠子在三人面上滴溜溜乱转,一看就知道萧锋和宗罗云的肚子里有货,于是难免一番谄媚利诱。 可惜二人丝毫不为所动,贾仁将牙一咬,索性直接甩出了底牌, “如果几位能分享一些有用的情报, 下官自会竭尽所能,上下疏通,争取先将诸位送出城去。 虽然城门开不得,但是用吊篮放出个把人,还是可以办到的。” 宗罗云与萧锋对望了一眼, 萧锋一声叹息,转身走向窗边,仰首凝望天边的启明星。 宗罗云似乎明白了晓锋的意思, 他毕竟是南齐王室,本朝之事他是无论如何难以出口的。 宗罗云摇了摇头,望了贾仁一眼,开口说道, “我虽然曾经投身忽律,但毕竟是前朝大宋的编制。 虽然萧规曹随,据说齐人并没有修改多少章制,但我所知所述最多也只能供总捕头做个参考。 南朝在北朝养谍,分为三种。 第一种隐于朝堂,号天机。 这些人行踪诡秘,保密级别非常高, 我也不知道他们的行事方式和联络手段。 第二种就是像我这样,为了执行特定的任务北上卧底的,号连环。 主要是依靠单线联系,定期向线人汇报任务进度。 第三种称作飞刀,专门负责在北朝民怨较盛的州郡煽动叛乱。 按照贾捕头所言,现在济阴潜伏的,很可能就是第三种。 如果是飞刀的话,他们平日的身份多半都是一些草莽汉子。 贾捕头对济阴周围的惯盗自然了解, 只要在城内客栈青楼摸查一番,着重注意哪些有前科的惯盗,总能抓到一些有用的证据。” 贾仁听罢,略有所思。 宗罗云言尽于此,他也不能再做勉强。 双方相互试探了几句,贾仁又说了些体面的官话,什么会和长史大人研究如何放众人出城之类的,便告辞离去。 他前脚刚踏出官驿,立即换了副狰狞阴鸷的面孔,一口啐在地上, “马的!居然敢消遣老子! 以为老子是白吃这口公门饭吗? 排查车船店脚牙,寻找前科。 马的老子不懂吗? 还需要你教! 要是他马的能查出什么线索,老子需要低三下四的来求你们? 哼!看老子明天如何整治你们! 跟老子玩!呸! 你们还嫩着呢。” 庆云与宗罗云,萧锋走在官驿的小径里聊着方才的那场审讯。 “他不相信我们。 尤其是宗兄,他在提防你。” 庆云如是说道。 宗罗云一脸的不以为然, “哦?庆宗主又是如何知道? 难不成是在他肚里养了蛔虫?” “不,不! 我曾经读过华阳先生的相学秘笈——《心理导论》。 里面有一段章节是教人如何从细微的表情变化中甄别对方的心理活动。 对于华阳先生的相术,我还是很佩服的。” 那自然是很佩服的, 不单单庆云,普天之下提到术数相学,第一个想起的人物又怎会不是华阳先生陶弘景呢? 宗罗云听到这个名字,自然无法辩驳,打了个哈哈,只说自己自会小心。 不过庆云看得真切,宗罗云其实根本没把自己的论断当一回事, 他也只好一笑了之。 驿馆之外怒喝喧哗一日未停,驿馆之内虽然还算得清净,可是他们外出的请求却被一概回绝,显然是遭了软禁。 如此吃吃睡睡,到了第二日的傍晚,终于又有人想起了他们,派人来递话,说是贾总捕头邀众人到东门门楼一叙。 2kxs.la 宗罗云拍了拍庆云的肩膀, “怎样,人家老贾说话还是算话的嘛。” 庆云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捕风捉影背后说人不是,并非他的性格, 他也只能在暗地里留了小心。 贾仁手扶城垛,望着远处苍茫暮色,听见身后脚步声起,却没有回头, “几位贵客到了?” 庆云等人一一向贾仁打过招呼,后者这才转过身来。 就在转身的那个刹那,笑容在贾仁面上渐渐张开,就像昙花到了午夜,浴月光而盛放。 “多谢昨日诸位的配合。 下官既然有言在先,那就算砸了饭碗也要硬着头皮求长史大人通融,先将诸位放出城去,以免耽误了魏王的大事。 吊篮下官已经备好,只是篮子体积有限,一次只得载两人。 庆宗主,您是陛下亲封的主使,请先行!” 庆云既然被点名,也不好推脱, 他上前试了试筐体,绳索以及绞盘,见均无异状,便委身蹲了进去。 贾仁又叫道,“谁愿与庆宗主同行?” 萧锋知道庆云对那贾仁一直放心不下,便自告奋勇作陪以换其安心。 贾仁倒也并无异议,大大方方请萧锋入篮,然后便命人将篮筐抬起,放到城外,缓缓转动绞盘。 吊篮贴着城墙下落,城墙上的人影渐渐隐去,唯见坚壁与苍天。 “倒是我多虑了。” 庆云打了个哈哈。 “宗主说得哪里话来? 在外小心些,总无坏处。 若是那……” 萧锋的话音戛然而止,在几下剧烈的颤抖后,他们乘坐的篮筐却忽然不动了。 城头火把攒动,照得一片通明, 几十名弓箭手露出头来,张弓搭弦瞄准了吊篮。 萧锋与庆云不上不下,本来以他们的功夫,强要借绳索上攀,或者自城墙半腰跃下也未必没有活路。 只是若同时有弓弩齐发,那便绝难幸免。 “贾仁!你这是做什么?” 郦侯爷的厉喝声自城头响起。 随后便是铮铮錝錝刀剑出鞘的声音,显然双方已经对峙在了一起。 贾仁的冷笑声自夜空飘落, “郦侯爷,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一届白身,被魏王派出与一干南国武人迎还大魏护国神剑? 这事情你编得出,却未必有人肯信。” “你,你什么意思! 难道你是怀疑今上的手谕不成?” 第一零四章 委蛇虚与难上下 黄雀后发弄虚实(中) “手谕,下官倒是不敢怀疑。 但是今上的用意,下官倒也能揣度到一些。 济阴今蒙此乱,死了一名王爷,朝廷不可能毫不追究。 亏得有长史大人提醒,眼下正好有一份功劳可以捡来抵过。 三名南人,一名遭贬黜的侯爷, 或有救驾之功,或有累世之爵, 今上就算有心除去,终究不能放在明面上,必须假手于人。 就算本官不动手,前路也必然早有保义军的安排。 眼下我济阴大乱,有间谍作祟,愚民暴起,不小心伤了圣使也是免不了的。 这个借口想来比今上之前的算计还要自然得体。 我贾仁恪尽职守,当场狙杀暴民,与刺王案并案了断, 再另派人迎回神剑,岂不是尽揽全功? 哈哈哈哈……” 贾仁的干笑声自城头飘来,仿佛是夜枭饱食后的梦呓,令人不寒而栗。 “贾仁,你妄窥上意,其心可诛!” 郦侯爷是个火爆性子,这一声吼堪比了那季汉的张桓侯。 随即一阵金属撞击声响起,似乎是有人按捺不住先动上了手。 贾仁的笑声犹未止歇, “妄窥上意? 只要今上见到神剑无恙入洛,又怎会对功臣有所降罪? 本官劝诸位莫做无谓抵抗,速速弃剑投降! 济阴虽然不是什么大地方,但找出几条地头蛇缠住强龙,勉强还是可以的。 宗罗云,你昨日的建议提得很好。 本官已经依言将车船店脚牙统统扫了一遍, 那些能打的,都已被我请在了这里。 他们平日里都是向本官纳份子的良民,怎么可能混有什么南朝飞刀? 笑话! 哎,若是你们六人齐在,本官还未必有把握将你们制住。 不过那两名最扎手的点子已经被我制住, 凭你们眼下这四人,还能掀起什么风雨?” 打斗声持续了许久仍未停息,庆云心中暗暗着急。 城头上的四人,只有宗罗云可算是真正的一流高手,区区济阴还真未必能有地头蛇将他缠住。 可是好汉终究难敌人多, 一旦被大队人马团团围住,刚砍倒几名敌人,立刻便有几人补上。 如此消耗,终不是办法。 尤其是殷色可,她大病初愈,若是真被逼急了,谁知道又做出什么傻事? 庆云心中焦急,却也苦无办法。 忽然间城头仿佛有火影摇动,似乎是又生了什么变数。 “长史大人,您怎么来了? 恶贼凶顽,此处危险,一切交给下官便好。” 长史是王府幕僚之长。 济阴城由王府节制,元抚死,则世子继。 然而世子尚幼,这几日的闭城海捕实际上都是由这位王府长史总督协调的。 但是从官制上讲,长史只能直辖王府属官, 他虽然可以代表王府的意见,却无权直接调度城内兵马。 而掌符的济阴尉贾义又是贾仁的族弟, 这两兄弟手中控制了济阴城中所有兵勇捕快皂吏,实权通天。 尤其是在危局乱世之中,握枪杆子的人终究难甘人下。 贾仁贾义对这济阴长史是恭敬有加,阳奉而阴违。 昨日长史向贾氏兄弟分析过城中局势,说到庆云这一行六人身份蹊跷, 贾仁深受启发,便与兄弟合谋,定下这绝户之计,企图独揽媚天之功。 贾仁心中存有私心,此时见到长史忽然到场,心中难免惴惴。 哪知长史大人满脸堆笑,夸奖道, “贾大人当机立断,谋划巧妙,将凶徒一网打尽,真是大功一件啊!” 贾仁是何等人物? 对方一张口,他心里就有数了, 这是怕自己独吞了功劳,想要分一杯羹啊…… 小事小事,本来这等邀天之功也是吃不得独食的。 既然办法是自己想的,出人出力的也都是自己,那么这份功劳便只有他能吞的下大头。 零点看书 长史大人嘛,如果他愿意上表为自己请功,这个润笔之资也是要给足的。 贾仁故意做低姿态,媚相顿生, “长史大人说得这是哪里话来? 此时的济阴城,长史代行王事, 这些谋划,自然是出……” 这个出字还没说完,贾仁只感觉胸口一凉。 低头看时,只间一截剑尖从他的胸前穿了出来, 握剑的人正是出自长史身边的黑衣剑客。 “贾大人! 你们兄弟平时小心谨慎,身边扈从如云。 若不是你们贪功冒进,将好手都派到了这城头之上, 我想要另寻机会除掉你们,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放心,黄泉路上,你并不孤单。 你的好兄弟贾义,已经先上路了。 若是走快些,你还干得上!” 扑通! 贾仁的尸体栽倒在城头,场面顿时一片大哗! 那些士兵群龙无首,面对济阴王长史,若是无人挑头,一时也不敢有人动手。 只听那名长史朗声说道, “贾氏兄弟勾结贼人,行刺济阴王。 尔等若非同党,立刻弃械住手!” 这些大头兵哪里分得清真假?一时间尽皆手足无措。 有的弃械退走,有的还在与宗罗云等人缠斗, 也有一些零星的贾氏兄弟死党向那名长史扑了过去。 长史大人一声冷哼,长剑出鞘,和身边的几名黑衣人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了这群不开眼的鱼虾。 “浣花剑法!” 此时宗罗云的压力骤减,抽空向那边战团望了一眼,便认出了长史的武功家数。 浣花剑法,南国萧氏的家传绝学,宗罗云又岂会认错? 长史向宗罗云诡异一笑,带着几名手下转身离去。 庆云望见城头的箭手已经撤去了大半,便对萧锋说道, “萧前辈,借我一掌!” 萧锋会意,双掌上翻,一式潜龙腾渊在庆云掌下一托。 庆云同时发力,飞龙在天,借势弹起! 双龙际会是何等威力! 篮筐的吊索禁受不住,顿时崩断! 萧锋连人带筐跌下城头, 而庆云则单手握绳,双脚在城墙的侧壁轻点,如灵猿攀树一般飞速上蹿。 零星有几支飞矢破空袭来,都被他右手持剑拨开。 庆云跃上城头,忽若白鲨入海,杀入六神无主的人流之中, 如应龙魔化,草蕛无双! 那些乌合之众本就忌惮宗罗云的武勇, 领头的贾仁既然已经死了,哪里还有心再战? 此时眼看又杀来一名活阎罗, 也不知是谁先发了一声喊,几百名济阴好汉一齐夺路鼠窜,四散溃逃。 庆云挤到近前,抢先护住殷色可。 后者早已力竭,见是庆云到了,终于舒了一口气, 身子也跟着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软倒,倚入庆郎怀中。 第一零四章 委蛇虚与难上下 黄雀后发弄虚实(下) “萧叔已经先下城去了。 城门还没开,我们也沿绳索滑下去吧。 你们先走,我殿后。” 庆云自持轻功了得,就算无人替他守住绞盘,只要能先借助绳索溜下去一小截,便也应可保无恙。 宗罗云应了一声,冲到绞盘处,却发现贾仁准备的绳索只够半个城墙的高度, “兀那贼子,忒也歹毒!” 宗罗云暗骂一声,转头向庆云道, “绳索只有这么长,你我加上郦侯爷都应该没问题。 可是宗婆非不谙武艺,殷姑娘现在的状态也不是很好,怕是无法下去啊。” 众人挤在城边研究逃离方案,郦侯爷却退开了几步。 他被城中渐涨的杀声吸引,奔向内城方向,扶垛观望, “快看,城里乱了!” 庆云等人赶到郦道元身边,望见城中四处火气,杀声震天,似乎起了内讧。 士兵,流民,还有许多穿着牢衣的壮汉在街上横行隳突。 “我明白了!” 宗罗云一拍城垛,恍然大悟, “那名长史是忽律! 他是天机! 策划济阴叛乱的,不是普通的飞刀,而是天机! 我见到浣花剑法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的!” 诸人之中大概只有宗罗云与萧锋对忽律军编制比较熟悉,可萧锋此时跌落在城下,宗罗云的感叹自然没有引起什么同感。 庆云出于礼貌的问了一句, “天机,听上去很厉害啊?” 宗罗云嘿了一声, “何止厉害。 我大宋朝末代天机就是斩蛇山庄主人刘昶,否则他哪里来的能量将元凶捎带到北国。 天机必须有绝对的忠诚,所以一般都是从宗氏子孙里挑选。 宗室子孙成器者能有几人? 他们再通过层层选拔,培养,还要有适当的机会按插入敌国。 最终能够成功登入敌国庙堂者风毛菱角, 不到关键时刻,如何能够轻动! 天机一旦发动,他们所图谋的,便不可能只是济阴这种无关紧要的小地方。 他们必然还有下一步行动。 这济阴城,怕是要变天了。 我们下去,走城门。” “城门?” 庆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城门必开! 天机夺城,定有后手。 济阴在大魏腹心,他们守不住,必然会拉走精锐人马出城另作图谋。 按照我的预计,他们应该会南下徐州,与南齐呼应,以谋下邳,东海。” 听了宗罗云的分说,庆云不再犹豫。 他相信专业,宗罗云可是为了一个任务能够隐忍三十余年的前朝忽律连环。 济阴城中一片沸腾,早已杀得不分敌我。 可是庆云这一行五人哪儿是普通杂鱼能够阻挡的? 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杀开一条路,下了城头。 城门的争夺战正在进行,争斗的双方却都是同样的服色。 守城门的一方只能全部龟缩在门洞里不住后退。 宗罗云说得没错,城门内侧无险可守,破门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庆云惦念萧锋安危,没时间等眼前的狗斗分出胜负。 于是他将殷色可托给宗罗云照应,再借郦道元一掌之力,踩着那些杂兵的头顶,窜入了门洞。 ahzww.org 重剑厉啸声中,城门应声而破! 暴民如洪,齐涌出城。 萧锋早已在一座土丘上点燃了篝火,倒是不难寻得。 “我们一进济阴城,济阴就发生民变。 济阴王,济阴尉,济阴总捕头皆死。 恐怕魏王的文牒真得是要不管用咯。” 六人复见,萧锋打招呼的方式却如当头泼下一盆冷水。 可惜这盆冷水是避不开的,也许他们早就是忽律天机算计中的一环。 “恐怕从得知我们的行程开始,那名忽律天机就把诈城的所有细节全都敲定了。 将我们甩在明处吸引官方的注意力,他们的下一步行动压力也会小些。” 庆云望着丘下奔散的流民,一声叹息,送给未卜的前途。 在他们身后更高的山坡上,也有几名黑衣人,正俯视着他们,以及那滚滚人潮。 “下面那几个人,是今上派出的使团么?” “从人数和特征上来看,应该是的。” “他们一进城就生了变数,难道也与济阴叛乱有关?” “按情理来说不能。 在洛京的同僚对庆宗主的评价都很高,任城王尤其不吝溢美之词。 也许,他们只是被当做烟雾弹利用了。” “济阴王长史的情报收集得如何了。” “有些仓促。 之前并没有怀疑到他的头上。 据说这名长史是前南宋刀笔小吏,名叫何金虎,国破北来,投在亲戚家中。 他不但确有些真才实学,吃喝玩乐也样样内行, 因此被济阴王看中,纳入府中做了长史。” “投亲戚?哪家亲戚?可查清楚了?” “回大人,自然查过。 那人所投的亲戚还是关外内迁的人家,本属鲜卑。 是连氏,是连库瓦。” “鲜卑人?怎么可能。” “下官继续查了下去,发现那是连库瓦平时和三名兄弟走的极近,时人并称四虎。 是连本是老大,还有老二是贲青,老三是娄阿暑以及老幺是云宝。 这几人都是鲜卑人,早年好勇斗狠,欺压华人。 岂知华人中藏龙卧虎,还真让他们碰上了个硬点子,将这四虎收拾成了四虫。 巧的是这名华人单姓是,名大戈。 四虎便将这位大戈推为大哥,凑作济阴五虎。” “所以,可能是那名叫是大戈的大哥出了问题?” “是,是氏本氏氏。 因为孔融所嘲,有是仪者易氏南仕东吴,渐成望族。 是氏多出南国。” “嗯,看来他们倒是下了不少功夫。 可惜,千不该,万不该,竟然撞到我呼保义的地盘来! 走!回郓城! 我要让他们知道知道,这齐鲁之地, 真正镇场的是我山东呼保义!” “需要派个人跟着那几名特使吗?” “哼,些许小事,也要问我的意思?” “是!大人。” 几道黑影悄悄隐于夜色,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萧锋身边的火堆略微摇曳了几下, 他皱了皱眉头,似乎略有所感,抬头望向高处灰蒙的山色, “也许不该生火的。 现在,我们被照在了明处。” 宗罗云大笑, “你生不生火,我们都已经被照在了明处。 走吧!该走的路,还是要走。 今晚,只能在郓城过夜了。” 》》》》》敲黑板时间《《《《《 下一节我们将会讲解古代河口地理。中国的水文在过去的两千年中,变动是非常大的。有许多的大湖,河流消失,改道。然而绝大部分写手没有意识去校对水文,所以这一块就是情节bug的重灾区。重到什么程度,咱们下一节就知道了。 为什么要在这一节提到了下一节的内容呢,因为毕竟本节里就提到了郓城。许多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在北魏的时候郓城没有置县,但这座古城一直是在的。郓城为鲁国所筑,与廪丘互为姐妹城。廪丘踞小丘,郓城临大泽,相聚不过二十余里,在历史上互为治所。南北朝时期治所放在了廪丘,因此郓城不设县治。郓城的地理标志是春秋故城,置县于斯时也叫郓城县而不叫郓县。在大的地理概念上,郓城,廪丘属济阴,也就是今日菏泽,古代此地水网发达,有四泽十水之说,其中最大的一处湖泊就是郓城所临的巨野泽。巨野泽之大,不在今日太湖之下。南北朝时期南宋御史中丞何承天曾有言“巨野湖泽广大,南通洙、泗,北连清、济。”。其北浅处就是宋时梁山泊,而今只余下了东平湖一个尾巴。今日的梁山,巨野两县,曾经都是泡在湖里的。水泊梁山这路匪寇由来已久,汉代的时候称作青州兵,泰山寇。对,青州兵和泰山寇其实是一回事,泰山四寇就是随青州兵降曹的将领代表。当年青州兵的下落并不是迷,这是题外话,扯远了,日后笔者有暇写三国的时候,我们再细说。 本章的章节名用了委蛇二字。委蛇,音伟移,是传说中楚国大泽中的一种神奇生物,类似螣蛇,似蛇而能立,朱顶紫神,善翻滚(完全是玛雅蛇的形象)。最早见于楚辞: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也就是说,委蛇能够像腾云一样翻滚。但是将这个传说发扬光大的,乃是楚公族庄周。庄氏出楚庄王,所以庄周虽是宋人,祖籍在楚。他婉拒楚威王的延揽,显然是因为家族故事。《庄子》中有六篇都提到了委蛇这种生物,虚与委蛇的成语也出自《应帝王》。然而唯一对委蛇有外貌描写的在《达生》篇,桓公见鬼一节。桓公见鬼这个故事,是说桓公在田间见鬼,于是捉着管仲的手问他有没有见鬼。管仲说没有。皇子告敖说这个纯粹是心里作用。桓公问世间真的有鬼吗?管仲说有,有一种叫委蛇的生物,见之者霸。桓公一听,觉得这是个吉兆,他说我见的就是这个,心病就好了。这个故事呢,说明道家早期都是无神论者。其中管仲云:委蛇,其大如毂,其长如辕,紫衣而朱冠。其为物也恶,闻雷车之声,则捧其首而立。委蛇闻雷声就会捂脑袋,可见它还有前肢或翼,百分百蛇神还原体。不过最重要的是皇子告敖说心病的这段:夫忿滀之气,散而不反,则为不足。上而不下,则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则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当心,则为病。也就是说这心病啊,是忿懑之气憋出来的,不上不下就见鬼。所谓委蛇虚与难上下,就是指心中有鬼。也可指被虚与委蛇的庆宗主被吊在城墙腰上不上不下的窘境。 在这一章里,出现了好多虚构人物……哎,这篇小说里得挑虚构人物来解说,其余诸如齐罗,元抚,丘大千,婆非,刘武英,张远游……这些龙套人物他也都是在正史上留下过字号的。贾仁贾义,这名字实在太假,除了他们性格形象的原因,其出处是《郁离子》中济阴之贾人的典故。说济阴有贾人落水,许白金求救。结果被救上传不肯兑现承诺,与船老大讨价还价。结果遭了现世报,返程的时候再次落水,没人施救,GG了。恰巧说得也是食言而肥的伪君子形象。有人说这都是什么偏门典故,这郁离子又是谁啊……这人也不太出名,姓刘名基字伯温的那位便是。没想到他还有子集传世是吧?泱泱华夏五千年,有趣的灵魂多了,深入进去,好故事一辈子都读不完。 济阴五虎,是大戈,是连库瓦,是贲青,是娄阿暑,是云宝……这里面倒是有一个史实人物,是云宝啊。这氏氏是氏的都玩起了鼠来宝,其实就是为了引入是云宝这个人物。顺便说一说是这个姓氏。是氏的正根为氏姓,是仪遭孔融嘲笑改姓这都是真实典故,出《姓氏志》,《江苏是氏宗谱》。又《广韵》:是,……又虏复姓四氏,西魏有开府是云宝。后魏书又有是连,是娄,是贲三氏。可见是连,是娄,是贲,是云这四个鲜卑姓氏,都有后来改姓是氏的。 北国之行这一章的意义,可能要到小说的结尾才能显现出来。对于主线而言,这一个分卷情节推进得比较慢,但是里面也会有意想不到的爆点哦。总之,请读者们多担待啦!感谢你们的陪伴! 第一零五章 山东巨擘呼保义 江左豪侠掌天机(上) 顾名思义,济阴城在济水之南。 由此向东约莫十余里,就是古菏泽。 过了菏泽,便是人间路的尽头, 东向既是巨野之泽,齐鲁崇山,山水险恶之地,历来是龙蛇混杂,匪寇盘踞的所在。 如果想要重蹈人寰,唯一的选择便是北渡济水。 菏泽下游成泊,水深较浅,有孔氏的后人在济水南北都建了村寨,于河中下桩以便路人渡水。 菏泽孔集的孔氏分家,在族中分量极重,后世还曾经有孔氏家主特意落葬于此,多半是因为孔集贯通南北的特殊地理位置,为这千年不倒的大家族提供了一道可观的财源。 济水天下至清,水中的木桩在月色下一样清晰可见,对于庆云这一行人自然不在话下。 过孔集复行半个时辰,路旁便可见滔天大泽。 一处城寨临水而立,便应是郓城了。 郓城虽然不大,却五脏俱全。 由济阴至济南,如果不想渡巨野穿崇山,挑战梁山寇景山虎, 那就只能借道郓城,两渡济水了。 虽然这处小城寨与匪巢隔湖相望,但附近的盗匪似乎都存在着某种默契,绝不会在郓城的地界生事滋扰。 因此郓城的住宿条件和治安始终是郡内仅次于济阴城的所在。 庆云一行人入城之后,没有去投官驿,而是挑选了当地最大的客栈住了下来。 “你注意到了么? 那个老板是个练家子。 精光内蕴,双臂稳定有力,似乎不是庸手。” 宗罗云和萧锋小声交流着。 “何止老板,就连那几名伙计也不一般。 这里不是普通的客栈。” 萧锋补充道。 庆云皱了皱眉, “那我们还要住吗?” 郦侯爷笑道, “庆宗主还怕小贼不成? 郓城的治安风评一向极佳,想来不会有人堂而皇之的开设黑店。 只是附近匪寇横行,没些家底,怕是也镇不住场子。 别想太多了。 明日还要赶路去济南换官引,早些歇息。” “我们还要去换官引吗?” 眼下他们这一行人已经是济阴民乱的嫌疑人之一了,庆云对投官这件事毫无底气。 ddxs.com “否则如何?做一路氓流? 其实也不用太过担心,家父与济南相鹿生有旧。 今夜我会就济阴之乱写一份详细的奏报,明日依例投贴,想来还是能解释清楚的。” 庆云被郦侯爷教育了一番,喏喏应是,然后似乎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开口问道, “那殷姑娘怎么办啊? 此地若是不太平, 以她现在的状况,我,我有些不放心。” 郦侯爷白了他一眼, “你不放心你陪啊。 自家问题自家解决,老哥哥可帮不了你。” 殷色可方才体力有些透支,又强撑着走了这么久的路,气息极弱,此时也是半靠在庆云肩上,无力多言。 只是她听到郦道远拿自己和庆云打趣,顿时又羞又窘,急忙分辨道, “我,我没事,我可以的,庆师兄。” “没事,我不占床,在一旁打坐练功就好。 殷师妹你放心睡便是,我还是亲自守着比较安心。” 庆云这么一说,殷色可越发窘了,可是偏偏身体不争气,怎么也提不起力气,象征性的挣了几下,却像是要撒娇一般。 宗罗云和萧锋见状,急忙先遁进了房里。 郦道元的房间就在隔壁,他夸张地蒙起眼睛,大步疾走, “我没看见啊,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房间就在前面,你们慢慢走。” 庆云叹了口气,安慰殷色可道, “不要管他们,你知我的。” 殷色可若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嗯了一声,便又顺从地伏在了庆云肩上。 她的确是有些累了,回到房中,不过多时便入了梦乡。 庆云守在厅中打坐,也不知为何,总是心猿意马,难以入定, 脑海中时而涌出殷师妹的睡颜,时而闪过瓠师姐满眼含泪的模样。 房顶上有瓦片摩擦发出一声轻响,将他彻底从幻境中拔出。 房上有人,而且是名高手。 他轻轻推开窗棂,穿窗倒跃而出。 房顶那道身影也颇为警觉,略听到些响动,便拔足而走。 庆云担心殷色可,并没有追下去。 不多时,萧锋也上了房檐,似是被那人逃遁的动静惊扰。 “果然是被盯上了吗?” 萧锋眯着眼睛望着远处,已经无法判定那人逃遁的方向了。 “没被盯上才是不正常的吧。 哎,萧前辈,你看这夜下的郓城,多么安静。” 庆云一向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萧锋知道他言必有所指, “你想说什么?” “都说济水多盗,自春秋盗跖始,据山霸泽,虽诸侯不敢与敌。 郓城就在贼窝之侧,却可独善其身,自有他的道理。” “什么道理?” “此地有强龙!” 与此同时,城中某处。 一名黑衣人正在向另外两名夜行客汇报着情况, “他们果然住进了隆昙客栈。 我想要探听他们的谈话,谁知那名叫庆云的小子最是警觉,竟然被他发觉了。 于是便只能先回来待命。” “嗯,没有被他们跟梢吧。” “大人,三弟的轻功豫东独步。 他若想走,是没人留得住,也没人追得上的。” “行了,行了。 少吹吹牛! 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呐。 我曾经听任城王说起过,新任檀君不但五识敏锐过人,而且修习有一套步法,神妙异常,凭之可与天下一流高手争锋。 下次宋三郎若是遇上,可千万不能大意。” 那名宋家三郎抱拳应是。 为首的黑衣人,又向宋家长兄问道,“何金虎的下落查得如何了?” “有人接应他们走水陆入了巨野泽。” “吩咐徐州,将泗水断流!” “断,断流?” “不错,南齐与我在淮水拉锯。 他们若有意经泗水入济接应何金虎, 将泗泽,巨野泽化为水战战场, 那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可是泗水断流,济水必患……” “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脑子不大好! 被敌国奇袭负心和水患哪个重要? 嗯,虽然都重要,但是老子不管水利啊! 到时候自然有户部的人擦屁股,你去管那种劳什子作甚?” “明白了!下官明白了!” 重要消息——推书《我只想自力更生》 十年不断更产量三千余万字,日均万更,骨折也不请假的勤劳作者——中秋月明——最新力作! 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只是想--自立更生。 第一零五章 山东巨擘呼保义 江左豪侠掌天机(中) 月光洒在百里水泊,湖水与湖面升腾的雾气都被染作一片银灰色。 一艘画舫穿破重重雾障,正行驶在巨野泽的深处。 在这朦胧的混沌里,上不见天光,下不见清波,掌舵人想必是对这附近的水路驾轻就熟,才敢雾里操舟。 “阮七贤,没想到你会亲自来接应我们。” 说话之人,正是方才趁乱出逃的济阴长史。 被他成为阮七贤的,也并非七人,其实只有一位。 他身披一袭月白道袍,伫立船头,仿佛已与湖面的雾气融为一体。 此人本名阮孝绪,在南朝道家的地位仅次于陶弘景。 他曾著书详说儒,佛,道,术,兵,传,文七科要义,名曰《七录》, 一人学贯七法,故称七贤, 以一人之才气,碾压当年狷介狂放不知自爱的竹林七贤。 这等仙风道骨的隐逸本不应该介入乱世兵刀之争,可是阮七贤与江南王氏沾了些姻亲。 萧鸾窃位后,始终难得民心,内乱不息,时局动荡。 他深知得位不正,若是做不出什么超越宋武齐高的功绩,恐怕这龙椅也就没几年坐头了。 皇帝这个位置,上阶容易下阶难, 以他的风评,若是真丢了江山,又岂会善终? 于是他在前不久册封王紫霞为大司马,大司马在司马之上与丞相齐制,这在南齐已是一人之下的位置。 萧鸾自然希望王大司马可以为他柱国承天。 王敬则本与萧鸾不睦,但得此隆恩,终究公事要公办,于是他便一手策划了此次东线反击。 他先派阮七贤入沂,蒙,泰,东,梁,景,鲁中诸岳串联,然后又发动了天机伏子,篡了济阴城。 此时王敬则的长子王元迁已经带了一支船队沿泗水溯流而上,直插齐鲁腹心。 而王敬则自己则亲率大军抵近徐州。 王敬则的这次发动毫无征兆,徐州的腹背便已被釜底抽薪之计掏空。 “小心驶得万年船。 济阴这一手棋,我们可能走得太急了。 建安王,恐怕我们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阮七贤一边操舵,一边与济阴长史交流。 化身济阴长史潜伏的天机秘谍,竟是当今南齐皇帝萧鸾的亲子,六王爷萧宝夤, cxzww.com 所谓的何金虎不过只是对字的化名而已。 萧宝夤是故刘皇后亲出,虽然行六,在继承顺位上却是排在第二位的。 他的同母兄长太子萧宝卷品行孟浪, 萧鸾虽然不喜,但长幼之序亦不敢擅悖。 萧宝夤也懂得道理,他不直接与兄长相争,而是选择投身忽律卧底北朝,就是盼着有朝一日成不世之功,让父亲有足够的理由将自己扶正。 因此当王紫霞得到檀宗内部消息,檀宗宗主将要作为特使北上的时候,他便派人联系了萧宝夤。 萧宝夤当时便一口答应,不惜直接跳反也要搏一搏这逆袭青,扬,徐,兖四州的大功。 他已经赌上了全部身家,自然听不得旁人说丧气话。 他当时就青了一张脸,没好气地道, “我谋划的济阴城,已经被掏空了。 接下来我们纠集三山豪杰围攻济南, 王紫霞水陆并进挥师北上,你认为哪一路会出问题?” “单是我们这里,就没有那么容易。 你们一直被人盯到了湖边,难道没有察觉么?” 萧宝夤闻言顿时色变,不过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 “阮先师多心了。 那多半是你的错觉吧。 再说,就算他们跟我到了湖边,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们就能猜到我们的下一步行动,提前做出应对。 比如,断流泗水,调动军队入山扫荡…… 将后方的动荡扼杀于摇篮,便可以专心对付王紫霞的主力。” “什么?就凭济阴王之流? 那个元抚满门上下被我轻松诛灭。 这些个二三代的王爷,自小优渥惯了,哪里还有斗志! 看破大司马的布置?不可能的。” “建安王,您真是贵人多忘事。 难道在山东地界,最可怕的是这些明面上的官军吗?” 萧宝夤是自父亲登基以后才加入忽律军的,前后不过三年,入北国潜伏也就只有两年半的时间。 他能如此轻易地走上济阴长史这个位置,都离不开是大戈二十年来的经营。 所以萧宝夤对齐鲁之地往日的传说并没有多少了解。 此时被阮七贤反呛,他也只能认怂。 嘴上却还是犟道, “那你说,还有什么人需要注意。” “当然是保义军。 昔保义,保惠,两河慕义。 这齐鲁大地,是这两支秘部诞生的地方。 山东呼保义,当年南燕立国居功至伟的部队番号, 据说当今魏国仍然予以保留。 而且主事之人,也仍由呼延氏继承。 如今保义的大档头,听说名叫呼延蛇鞭,传闻善耍一对子母钢鞭,勇不可当。 三山匪寇对这个名号都讳不敢言。 因为每一个见过呼延蛇鞭本尊的草莽,无论他是无名小卒,还是连山巨寇,都无一人生还。 没有一支盗匪见过他的真实面目。 据说这名呼保义就隐居在泽畔的郓城寨里, 那里已是沂蒙群寇的禁地,无人敢踏足!” “传闻而已,有没有这么夸张!” “有没有这么夸张,马上便知道了。 他没有直接参与济阴的行动,但绝对不可能再错过济南的攻略。 沂,蒙,梁三山头目都已经为利所诱,愿与我等联手。 但是他们当中会不会有呼保义的卧底,也很难说。 我们现在的战力,并不可靠啊。” “那又如何!阮师莫不是怕了?” 阮七贤一阵衣袖, “怕? 怕倒是不怕,只是先把困难说在了前面。 既然来了,就要抱着必死的觉悟。 战阵,无儿戏。” 嘭的一声,浓雾之中,船入了码头,抵上了船坞。 济水在齐鲁群山前潴留成泽,也有一些原本的险峰被没去了底,变成了巨野泽中的孤屿。 梁山便是这样一座四面环水的小丘。 齐鲁群山北部呈扇形打开,泰山就在山冠的中点。 而北山所环者,号徂徕,有丘梁父。 所谓帝王历代封禅,其实说得是两件事,封泰山,禅梁父。 梁父象征着东夷先贤,梁山便是他的幼子, 俏皮的梁山躲入了山冠西麓的巨野湖中,与老父玩起了捉迷藏。 却也因此,梁山尽得齐鲁地气,自成一方。 在梁山称王便有如傲然世外。 巨野泽外疏离山海,管他外面天王老子姓什么,此间自有逍遥王! 第一零五章 山东巨擘呼保义 江左豪侠掌天机 “来,来,来。 我来介绍一下。” 聚义厅里阮七贤轻摇羽扇,向厅中诸人唱了个圆喏, “这一位,是泰山总瓢把子,梁山水寨主人,刀塔天王晁讽。 右手九环斩鬼刀,左手六楞打神鞭,扫遍华东无敌手。” 正中间头把交椅上的粗豪汉子将双手微搭,向萧宝夤随意拱了拱,并未发一言,甚至连正眼都没有往这边多瞧一眼。 “这一位,是沂山总瓢把子,摩霸天杜子腾。 一手通臂拳隔山打死牛,乃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右手交椅上这位身材颀长,手能过膝。 萧宝夤离那三把交椅还有丈许距离,可是杜子腾只是伸手打了个招呼,萧宝夤便下意识地向侧边躲了躲,生怕被那一巴掌撩到。 坐在第三把交椅的黑瘦汉子见萧宝夤如此狼狈,不禁嘿嘿笑出声来。 阮七贤依例介绍道, “这一位,是蒙山总瓢把子,赛韩信宋野王。 一杆长枪出则如龙,动则如虎,也是响当当的英雄豪杰。” 宋野王撇了撇嘴,似乎是觉得阮七贤对他的介绍不够给力,连打招呼都省去了。 阮七贤又摊手朝向萧宝夤, “这一位是南齐六皇子,建安王萧宝夤,曾作为南朝忽律密谍潜伏在济阴。 昨日偶一发动,便破了济阴城,焚了济阴王府,带出五百精兵。 这才风风火火赶来与诸位当家会盟,共谋济南。” 晁讽这时才把头缓缓转了过来,左腿在交椅上一踏,一手搭住左膝,身体右倾,眯着眼睛向阮七贤和萧宝夤问道, “区区五百人? 我泰山大寨中精兵一万,梁山还屯有水兵三千。 杜,宋两位头领也各引了三千兄弟。 你们区区五百人,就想与我等分利?” 萧宝夤早知会有此节故而神色不变,侃侃以对, “兵,贵精不贵多。 我带来的,都是数年来由忽律精锐暗中操练的强兵。 另外,南齐还有几支精锐部队,正在北上。 不过各位寨主最关心的事情,我可以先做一个承诺。 此次取济南,萧某除了本部的军粮,其余分文不取。 城中那些金银美女,就全当是几位寨主的辛苦费。 诸位意下如何?” 晁讽明显有些动容,将腿从椅子上收了下来,人也挺直了几分, “当真?” “哼,恐怕他是胡吹大气,故意画饼诱我等出力。 萧壮士,你说有南朝天军助我。 此来有多少兵马? 如何直插北国腹心?” 那宋野王为人颇为机警,显然对萧宝夤的说辞存了怀疑。 萧六少在忽律锤炼多年,想把自己的大话圆回来,那也是张口就来, “南齐今上亲封王敬则为大司马,作为此次行动的总协调。 第一路由其长子王元迁率领,溯泗水北上; 第二路由其次子王世雄率领,延海路自琅琊登陆; 第三路由三子王季则率领轻兵入射阳。 射阳为淮,济,山,海所环,南北均不曾驻兵,但经射阳却可直入沂蒙,登丘望鲁。 三路精兵各有五千,再加上众寨主的兵马, 莫说取济南,就算尽夺齐州也是绰绰有余了。” “如此甚好,甚好!” 晁讽咧嘴大笑。 “恐怕今夜,郓城就要有一番风雨。” 萧宝夤谈兴未尽,有意炫耀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早些谈定会盟细则, 谁为主使,谁为先锋, 早些散局,各自回寨中筹备吧。” 宋野王显然对萧宝夤的实力颇为满意,不再纠结。 杜子腾环视众人一眼,终于发声, “那好,我们就在此选议盟主吧。 萧王爷远来是客,我们也不欺负你等。 阮师和萧王爷,就算做两人。 由我们五人共同提名表决吧。 得票多者为主。” 晁讽也点头道, “不错,此法甚为公平,就这么定了。” 萧宝夤和阮七贤面面相觑, 这不明摆着是三吃二的结果嘛,有什么好投的? 可是他们目前只有区区五百人,在这些大佬面前也翻不出什么花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晁天王命人取来纸笔,五人分别在纸上各书一名,仔细折好,再由阮七贤收集在一处,最后交与杜子腾唱票。 杜子腾面上一副成竹在胸的蔑笑,将五张字条一一打开,依次诵道, “晁天王,一票。” “晁天王,两票。” “萧王爷,一票。” “萧王爷,两票。” “嘿,看起来,还真是势均力敌啊。” 杜子腾将那最后一张字条慢慢打开,面上的笑容渐渐僵住。 晁讽感觉事情有些不太妙,难道最终的结果还会出什么岔子? 于是他也忍不住离座,向肚子腾这边凑了过来。 两人相视无语,一连惊骇,随后一起望向了宋野王。 宋野王耸了耸肩, “人家有一万五千精兵在路上,到时候自然便有说话的权力。 何不顺水推舟,做这个人情呢?” 晁讽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兄弟的内部出了问题。 可是票议之事是杜子腾提出,自己首肯的,这个时候若是抵赖,那要传扬出去,自己的字号也算是砸了。 事到如今,他晁天王也只有哑巴吃黄连,自己吞了这苦果。 “萧王爷,三票。萧王爷胜出。” 杜子腾口中艰难地挤出了这几个字。 “好!如今既然大事已定,便当由萧王爷总领全局。 那小弟便先行告退,回寨子里做好点兵的准备。” 宋野王向众位一抱拳,转身便走。 就在他经过萧宝夤身侧的时候,后者忽然掣剑, 一道青光如霹雳横空,将四周烛火惊得俱是一黯。 宋野王的强项本是枪术。 枪法讲究大开大阖,在近身的缠斗上本就是短板。 而萧宝夤的这一剑快得是宋野王生平仅见,他根本无从反应,便被利刃架在了颈上。 fqxsw.org “宋寨主,还有些话没有说完,何必急着走呢?” 晁讽和杜子腾也是吃了一惊, 萧宝夤的那一手快剑,若换做是他们,却也未必接得下来。 不过惊异于对方实力尚在其次,那宋野王明明是将票投给了萧宝夤,他们两个人怎么先打起来了? 晁杜二人相互对视,他们的第一反应都是相同的: 这两个鸟人,早就暗通款曲,还偏偏要逢场作戏。 罢罢罢,你们演戏,我们吃瓜。 我们就看着尔等还怎么把这出大戏演下去! 》》》》》敲黑板时间《《《《《 上一章我们已经说到,本章的知识点是河口水文史。之前笔者从来没有看到过比较清晰,直观的河口水文史的简史,那么今天就由笔者尝试来梳理一下。首先,我们先看一下本节的彩蛋章,这副图是笔者见过的,对黄河中下游地行最直观的一副图,他反应了我国的整个华东地区,其实都是上古黄河的冲击平原这一事实。 首先我们先回归上古史频道。上古的大洪荒,根据现代科学的研究结果,属于间冰期地球温度回暖,融雪加速造成的。当时的洪荒远超我们想象。水体极盛期,在中国有西海(精卫填海并不是传说,这个故事最初的版本填得就是西海而不是渤海。西海真的被填平了,虽然那不是精卫的杰作,但古人对这一现象的理解只能归咎于神迹),罗布泊曾经比今日青海湖还要广阔;当时青海湖的面积与今日更是不可同日而语;现在的乌海和巴彦淖尔(淖尔既蒙语湖)以西有黑海;大半湖北均归为云梦泽;江西为彭蠡泽;黄河从河南的山阙中暴涌冲出,在华东泛滥,于今日山东形成四泽十三河网。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相信当时的青藏高原,雪山融水的来源之处,也必是河网密织,按照《水经注》的说法,黄河源可以上溯到玛旁雍措,也并不一定是无稽之谈。 后来大禹治水,主要方法是什么?是疏浚河道。他亲手清理出了九泽的河道,让河流尽量可以按照既定的轨道行进,不要泛滥成灾。所以我们曾经讲过,大禹生于夏,那么为何禹城在山东?因为那里是河口分叉的地方,也是黄河出山区以后,没有了天然河道,疏浚工作最困难的地方,大禹在禹城待得时间最长。大禹疏浚后的河路,被详细的记录在《尚书?禹贡》,《史记?夏本纪》。在这里我们可以清楚的知道,河,济,淮,是一个整体水系,他们是相连的。黄河的入海口在碣石(曹操做赋处),也就是今日大沽,海河入海口。济河的走向大约于今日黄河下游同。淮河也大约是今日淮河。 提到济水时,书云:导沇水,东流为济,入于河,溢为荥。为什么《水经注》为济水另指了源头?因为济水的理论源头是大禹疏通了黄河的一个支流——沇水形成的,济水的源头,是古沇水的源头。沇水注入黄河,河、济又从荥分叉,黄河北流,济水东流。这里特别要注释的是,黄河曾经在荥地改道流入淮河,前文提到的鸿沟,就是对这段废河道的人工疏通。荥,曾经也是河,济,淮三河交汇的河口。如果我们通过彩蛋章的地形图来看得话,黄河河道在荥,萦绕成一团,也许这就是荥地得名的本意吧。 淮济之间,另有泗水相通,后来被挖成了京杭运河。因为地形的阻挡形,成了今日的微山湖。 所谓天下四渎,是四条入海干流,由北至南依次为河,济,淮,江。但其实前三者在上古曾经是同一水系。淮河与长江虽然也曾有河道相连,但是从地理来看,应属完全独立的水系。 禹贡九州都是用山河分野的。今日所谓兖州的定义是河济之间,也就是黄河为北界,济水为南界。所以曹操攻略兖州的时候,曾经到访碣石(黄河河口)。 但其实在东汉时期,黄河干流发生了分叉。黄河南支在入海口处夺济,与济并流。其后黄河的水量便逐渐向济水分流。这个趋势一直延续到了宋朝。在1128年,发生了一件人祸。当时宋金相争,宋国节节败退,著名投降派官员杜允为了抵挡金人,在滑县和汲县间掘开了大禹开凿的古河道堤防,黄河下游重新变成无定河。大量黄河水直冲入淮,留下了现在的安徽废黄河。 自此之后黄河开始了接近七百年的夺淮历史。由于金人疏于治水,在1194年的一次黄河决堤中,北黄河几乎断流,黄河主干正式夺淮。这一现象一直持续到大清咸丰年间(1855年),黄河下游一直是与淮河并流的。这一段河道由于没有经过大禹的加固,黄河夺淮期间水患增多,因此在明朝时,朝廷为了防止黄河串流回山东,还特意修建了一道太行堤,将黄河河道锁在菏泽以南。1855年后,黄河复夺济,济河因此消失,并入黄河下游。禹时废黄河,形成了海河。与淮河一起脱离于黄河干流,成为独立水系。现在海河,淮河的所谓源头,和济河一样,都是当年大黄河水系的支流。咸丰后清廷开始疏浚河道,让黄河流向渐渐稳定下来。直到著名的花园口事件发生,黄河再此短暂夺淮,长达十年。有许多自媒体经尝讨论济河到底是哪条河,什么当时河道和黄河平行之类的……那都是扯淡,济河就是现在的黄河下游河道,看济阴,济南,济阳的位置就一目了然了。 这段历史告诉我们一个惊人的事实,黄河下游流经山东,其实只有短短一百六十多年的历史,其中也曾经短暂夺淮。而黄河与淮河并流的历史长达七百年。也就是说,自南宋以降,整个山东地区除菏泽以外,和黄河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在起奌的历史板块里有大量设定于明代的小说,其中提到黄河水患的时候,有多少地点引用正确的呢?几乎没有。 还有,我们在读宋史的时候,提到绍兴和议一节,宋史说和议前金人许的条件是以黄河为界,所以高宗才会金牌急召岳飞不可渡黄河。可是为什么最后金史上的史料(宋史讳和议内容,因此只有金史版全文)却说两国最终以淮河为界呢?其实这只是一个概念游戏。当时掘黄河的杜允已经降金,他对于黄河改流的事情再清楚不过。所以有他在当中斡旋,玩一些文字游戏,混淆当时还不甚分明的黄河夺淮水道问题,让宋,金两国都有一个各自满意的官方说法,也算是弄臣的本分。 关于黄河的问题,罗本《三国演义》就有很多错处。这个不知虎牢汜水是一关的老秀才其实地理真的不咋地。三国历史要好好说,那就需要重新,仔细分说,出现一本史观中正的新演义。关于这一点啊,希望老汉还能再写二十年吧…… 第一零六章 尔方虞来我又诈 守此株兮待彼兔(上) “萧,萧王爷为何挡我?” 宋野王见了萧宝夤一剑之威,便知他的武功非自己可当,语气立即便怂了下来。 “首先要感谢野王兄的厚爱。 不过野王兄这么急着要走,是想去哪里啊?” “自然是回……” 萧宝夤不等他说完,手腕一抖,剑如游蛟,在宋野王胸前刷刷刷地划了几道,用力精准,堪堪只是割破了外裳,剑又回到了后者颈间。 外裳之下,竟然是一身夜行衣靠。 宋野王显然是受了惊吓,体若筛糠,一时失语。 萧宝夤一声冷哼,接道, “你方才去过哪里,现在又要去何处? 还是老实些交待的好。 今夜雾浓,你偷偷出寨或许旁人难以查知,但髻边的露水却瞒不了人。 你曾经出寨与人私会,我本来也只是有些怀疑, 但你不关心分赃,却对齐军的兵力动向格外上心,这并非绿林豪杰的作派,我便因此留了小心。 最后我干脆点出齐军在今夜就会对郓城有所行动,你果然就坐不住了,立即动议投票。 你非常明白投票的结果,却故意制造了争议,然后借故遁走去给线人报信,留我等在厅上争执。 果然是好手段呐。” 宋野王面上的表情先是惊疑不定,双目圆睁,滴溜溜地打着颤, 但是渐渐里绝望开始占据了上风。 他的眼睑渐渐垂下,瞳色黯淡。 他知道,自己已经完了, “你,你从一开始,就是在设计我?” “这是秘部最基本的素养,没什么了不起的。” 萧宝夤说得很平静,但那种平静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傲气。 “在齐州地头混活路并不容易。 我寨子里的兄弟终究是无辜的。” 宋野王长叹一声,他知道自己已无可幸免,不再作侥幸之想,只是也要将后事处理妥帖。 fantuankanshu.com “宋寨主既然如此仗义,何不再配合一些? 只要你将保义的线人供出,并且带兵回寨退出此次行动,两不相帮。 他日相见,也许大家还能兄弟相称。” 宋野王的脸上阴一阵,晴一阵,显然内心有一番极烈的思想斗争。 但好汉终究不吃眼前亏,萧宝夤开出的条件又实在不差, 他长叹一声,还是说道, “我乐陵宋氏,本是广平宋氏的分家, 由相州迁入不过数十年,因此与广平宗支尚未出五服,还算得上是一脉相连。 广平宋氏现在势力最大的固然是宋弁那一房,其次就要算是宋翻宋飞鸟了。 宋翻及其三弟黑三郎宋世景现在都在呼保义做事。 算来还都是我的族中晚辈。 我今夜的确曾与他们相见,但会盟之前,我所知也并不算太多, 能说的,便也只有这些啦。” 话说道这里,懂的人都懂, 若要再讲下去,利益牵扯太大,说了对任何人都没有什么好处。 萧宝夤并没有过多为难宋野王。 他将宋寨主的随从尽数遣回,回寨安抚部众,但却将宋野王本人“留”在了山上,交由是娄阿属看管。 随后萧宝夤又礼貌地对晁讽,杜子腾两位头领道, “方才的票选实是有内贼作祟,做不得数。 公平起见,我们重议盟主,如何?” 晁,杜二人面面相觑, 现在是两票对两票,分明票不出结果。 如果票不出怎么办? 武斗? 刚才萧宝夤露的那一手,瞬间便能制住宋野王,显然要比他们两个高明许多。 更何况那南齐三路兵马须臾便至的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 如若果真如此,那还真就应了宋野王的话—— 迟早也是交权,还不如爽快些。 所以两位寨主倒也光棍,连忙澄清方才票选的合法性及有效性,纷纷起身向盟主见礼。 这一夜之间,北保义南忽律隔空对弈。 双方主事王未见王,保义军便定下绝户计断了忽律的援军, 而忽律军则拔除了保义安插在三山内部最大的暗桩,成功夺权上位。 这一夜,庆云未眠,彻夜守在熟睡的殷师妹身边,仔细衡量着眼下齐州的局面。 这一夜,郦小侯爷奋笔疾书,一封骈丽详实的奏报墨香未散。 这一夜,济阴乱战不休,火光四起。 这一夜,济南仍旧歌舞升平,一片人间祥和景象。 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 有多少人,多少事,还能如旧? 破局,总要有人率先破局。 每个人都希望由自己来破局。 呼保义和萧宝夤昨夜交换了一手棋,不分胜负, 今日首先尝试破局的人轮到了庆云。 “今天我们不走了,在郓城再留一日。” “什么?” 众人听说了庆云的这个决定,反应都是一样的吃惊。 庆云又肯定地重复了一遍。 郦侯爷的脾气暴躁,当时就跳了起来, “庆宗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魏王曾经说过此行由你主事, 但你也不能如此任性吧!” 庆云微微一笑, “郦侯爷稍安, 我昨夜苦思一晚,思索着济阴事发后的齐州局势。 那南朝的忽律发动以后,会去哪里? 下一个目标又是何处?” 宗罗云点了点头, “按照常理来判断, 忽律这路兵马多半会躲入巨野泽,三山范围之内伺机对济南或者琅琊下手。” “对哪里下手利益更大?” 庆云反问道。 “当然是济南。 济南城富粮足,背靠大山,前临济水,易守不易攻。 若是有心固守的话,在孤城内拖个一年怕是也没有问题。” 萧衍又补充道。 “嗯,我也认为忽律军的选择不多。 昨天宗大侠曾经说过,天机发动必然所图甚大,不可能空手而回, 所以他们既然动了这颗暗棋,就一定会有进一步的行动。 呼保义也一定会这么想, 他们分析出的结果,理应与我们出入不大。 所以呼保义此时的心思,应该都已经飞去了济南,他需要尽快赶到济南协助当地防务。 此时如果我们忽然高调宣布不走了,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什么?” 郦侯爷听了庆云的分析,好奇心马上也被勾了起来。 毕竟同行数人卧虎藏龙,总会有人知道分寸。 宗罗云仔细听过庆云的讲解,似乎也明白了几分, “庆宗主是要逼呼保义主动现身?”“不错!” 第一零六章 尔方虞来我又诈 守彼兔兮在此株(中) “那呼保义为什么会主动现身?” 郦侯爷显然还没有把逻辑捋清楚。 萧锋应道, “庆宗主目前也是大鱼, 他要留,呼保义自然舍不得走。 那呼保义急于脱身,可是庆宗主却偏偏选择让他脱身不得。 两难之下,那就只好摊牌咯。” “哎呦!妙啊!妙! 这个计划真是绝了。 以退为进,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不走了,那就不走了。 只是,他们真得会来吗?” 郦侯爷说着说着,渐渐地心理又没了底。 庆云嘿了一声,笑道, “不如这样,劳烦郦侯爷下去和掌柜的说一声, 就说我们在此续住一天。 我猜那掌柜的马上就会告诉你, 有客人想要见我们。” “真有那么神?” “一试便知!” “好!” 郦道元屁颠屁颠地下楼去了。 庆云见他走远,这才向宗,萧二人道, “若是坏了南国大事,二位会不会因此心存芥蒂?” 宗罗云耸了耸肩, “我早就无所谓了。 除了诛杀元凶献头先父坟前, 我现在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念想。” 萧锋也笑道, “南朝根本就没有实力吃下齐州。 如果他们真的得到了徐,青,齐甚至兖州,对他们来说也未必是好事。 要守住这些地方,齐国的付出必将巨大到不可承受。 不过,萧鸾的日子现在应该是着实不好过,否则也不会如此饮鸩止渴。 我猜他是想先建一个大功勋坐稳龙椅,等到将朝政彻底掌握的时候,再做战略性的放弃。 赌对了他或许会成,赌错了齐国必亡。 不亡于内,便亡于魏。 所以,说实在的,我还真不太希望这次齐人能够大获全胜。” 他们这边还没聊几句,就听见郦道元的狂笑声自楼下响起。 郦侯爷三阶一步跃上了楼梯,隔着老远就向庆云吆喝道, “宗主你果然好算计。 掌柜的说今儿一早就便有客人到访,见我们熟睡就没有打扰。 说是等会儿再来。 去踏马的一早来访,这瞎话编的。” 眼见对方上钩,庆云显然也很开心,便向郦侯爷打趣道, “掌柜倒也没编瞎话。 早些时候他们确实曾来拜访过。” “哦?真的?” 郦侯爷还在较真,庆云却和萧锋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萧锋在庆云肩膀上拍了拍, “对方过来还有段时间,去看看殷姑娘吧。 她的身子没有大好,你就把她带了出来…… 哎,年轻人。” 成年人看待年轻人的作为,有的时候总是会想得过于复杂。 其实庆云带殷色可北上的初衷,只是为了完成一个承诺。 此时殷色可斜倚在床头,面上毫无血色。 她见到庆云进来,努力地想要挺直身体,却被庆云一把按住, “多休息休息。 这次带你出来,确实有些草率了。” “你又这样说! 如果你不带我出来,我才不依呢。” 殷色可嗔怪了几句,便又咳了起来。 庆云看着着实着急,忽然想起了临走时暅之塞给他的包裹。 当时华阳先生的状况非常差,暅之并没有对他多做交待,可是二哥身边的东西,件件是宝,何不碰碰运气呢? 庆云捧过二哥给他的匣子,叹了口气。 他对匣子里的东西自然早有觊觎,可惜那匣子的锁止装置是一组木楔组成的机括, 他这笨手笨脚的,试了很多次都没有成功打开。 殷色可咳过一轮,气色又好了些许, 她见庆云在摆弄那个木匣,忍不住插话道, “鲁班锁?这匣子似乎很精巧啊。” “嗯,二哥塞给我的。 当时他心忧师傅病情,都没告诉我如何开锁。 我琢磨着,这里面肯定有宝贝,兴许对你有帮助的。” “那你拿来我看看。 一些基本的鲁班锁结构,我幼时是学过些的。 毕竟……” 殷色可说道这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轻咳了几声,不再言语。 156n.net 是啊,毕竟,她曾经是被家族当做杀戮机器来培养的。 庆云知道触动了她的心事,便不再多言,默默地将木匣递了过去。 “哎,这是用四个联动的六柱蒲元锁将匣盖扣住了。 单个的蒲元锁,我倒是勉强解得,可是这四联锁之间应该另有拆法。 我,我只能试试。” 殷色可反复搬弄着木匣的机括, 庆云怕她太耗心神,有意分散她的注意力,便在一旁搭讪, “蒲元锁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蒲元是诸葛孔明当年的幕僚,府中御用技师。 善铸刀剑,精通榫机。 木牛流马的原图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损益连弩的主体榫机也是由他设计。 这种榫接的机关锁正是他所擅长, 古有鲁班锁,后有蒲元锁,都是一般精妙。 只是蒲元本人名声不显,很多人也将这个结构称为孔明锁。 只有行家里手才知道蒲元锁的本名。” 庆云见殷色可拆了许久,那锁仍没动静,便不想见她再为此费心,哄着骗着将木匣拿了回来,推说有客,退出门去。 倒是也巧,他这刚一出门,就被郦侯爷捉个正着,说是贵客已经到了,将庆云推推搡搡地请进了廊道尽头的上房。 房中已有四人,三人神色恭谨,侍立在侧,一名黑衣人窗前负手,显然身份非凡。 庆云手中的木匣还未收起,便被郦侯爷强行推进了屋里,他索性便用那大家伙做了先声夺人的道具。 尺许见方的木匣被他在案上一拍,嘭得一声,将那三名下属惊得纷纷抬头。 黑衣人倒是淡定,不曾有什么过激的表示。 “呼延将军,召草民前来,却是为了何事?” “哦?你竟知我身份?” 黑衣人终于动容,缓缓转过身来。 阳光自窗外洒落,将眼前服饰考究的中年汉子又镀上了几分贵气。 “山东呼保义! 能在齐州地头不着痕迹掌握我等行踪的, 除了保义军的人,还能是谁呢? 我之前见过不少保义保惠的豪杰, 对他们的手段,自是了解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 庆云这也算是入圈随俗。 “好贫的一张嘴。 看来,你是有意在等我? 哎?这是什么?” 黑衣人望着桌上的木匣,还以为是庆云带来的什么见面礼。 “哎,这个。 这个其实是我临行前二哥塞给我的, 可是盒上有机关,我怎么也打不开。 方才我正在研究,就被郦侯爷请了过来。 其实这本与此间事无关的。” 庆云挠着头发,颇有些赧然。 “不妨,小事一桩。 蒲留仙,帮庆宗主看看。” 第一零六章 尔方虞来我又诈 守彼兔兮在此株(下) “是!” 那名叫蒲留仙的汉子应了一声, 其实他方才一直瞄着桌上的这方木匣,眼睛里仿佛生出两团火焰,就像是猎豹看见猎物时眼中的光辉。 他听到呼保义的召唤,立刻走上前来,抚摸着木匣四角的机关, “四联蒲元锁,真的是四联蒲元锁。 我,我终于见到实物了!” “哦?蒲元锁? 怎么,和你祖上有关么?” “不错! 齐郡蒲氏,出晋将军蒲洪, 原是氐王姓氏,苻氏之先,与川氐蒲氏同属有扈之裔。 下官这些微末之技,其实都是得了祖上的遗荫。 普通的机关榫机,自然不在话下。 包括族中秘传的蒲元锁,双联蒲元锁,也都能随手拆解。 但是做到四联…… 属下也只是听说,未曾见过实物。 这四锁联动,本身就能做很多文章,属下也需要仔细摸索。 只是不知,此锁为何人所设?” 庆云微笑应道, “是我二哥,南齐长水校尉祖冲之家的公子,祖暅之。” “哦,难怪。 江山代有人才出。 当今之世,若说起榫机一道, 自然唯有祖家配持牛耳。” 蒲留仙也不再矫情,他认真地扳动那道机括,逐一试探每根榫头的反应。 他的手脚极快,但动作却出奇稳定,轻轻抖动一下榫头,附耳一听,心中便大概有了底。 “原来是这样!很巧妙啊。” 蒲元锁毕竟用到的木料不多,蒲留仙摆弄了片刻已略窥门径。 那黑衣人则趁着这片刻尿点时间与庆云互做介绍。 山东呼保义一方四人, 龙头呼延双鞭, 鬼手蒲留仙, 神行太保宋翻宋飞鸟, 黑三郎宋世景。 昨夜夜探客栈的,便是以轻功见长的宋飞鸟。 几人随意打了几个哈哈,鬼手便有了突破, 只听卡嗒一声,第一快榫头松动了。 那锁盘很快便被拆解成长长短短的一堆木条。 周围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究竟是何等奇珍值得用这样设计精巧的机关盒保存? 盒盖打开,里面放着一面圆盾样的东西,以及一个小瓷瓶。 庆云抢先拾起那个瓷瓶,见上面果然写着“紫君固元丹”五个大字,不禁大喜过望。 “呼延将军,不好意思。 我有些急事,去去就来。” 庆云说罢,便如风一样奔了出去。 呼保义向匣子里瞄了两眼,见那面圆盾配有臂箍,虽然造型奇特些,但仍是普通的臂盾,倒是颇有几分失望。 有郦侯爷在一旁,他自然不好意思将小辈的东西拿出来仔细翻看,于是只好和侯爷闲聊一些官场轶事。 庆云果如所约,很快便赶了回来, 这一次他似乎是心情大好,开门见山地给呼保义吃了颗定心丸。 “呼延将军,我们在济阴城其实是被利用了。 济阴长史何金虎是南朝卧底,忽律天机。 我们这支队伍有许多好手,身份复杂,若是一进城便出了乱子,定会引起怀疑。 于是便被选做了背锅侠。 我们本来以被济阴总捕头贾仁困住,但是何金虎却忽然出现杀了贾仁有意将我们放走。 我看到他们的人马出城向东,应是在水路另有接应,入鲁中山区以慑济南。 呼延将军手下定然广布眼线,只要稍作察知,便知真伪。” 这正是呼延蛇鞭所等待的答案, 虽然他心中大抵有数,但在他这个位置,若不加查证,偏信偏听,那便是失职。 庆云所述与保义预先所得情报并无冲突,加之他神色坦然,不似有诈, 呼延蛇鞭便对此再无怀疑。 “嗯,按照我们的预计,济南城也当有一难。 既然如此,庆宗主还要入城么?” 庆云望了郦侯爷一眼,后者忙自怀中取出一份信笺,向呼延蛇鞭说道, “去还是要去的。 因为忽律强行发动,我们尚未在济阴换过文书。 所以还要入济南城找鹿生说明原委,换置齐州文牒。” “嗯,也是正理。 此去鲜卑故地,山高水远,后面路还长着呢。 是要有个正式公文才是。 这样,文牒的事情,非我保义职责所在, 但是我可以给你一道令牌, 入了济南,若遇了什么刁难,出示此牌多半便不再会有人留难。 入城的舟马已经备好,本官就先众位一步了。 有缘的话,我们济南城见。” “好!” 庆云知道对方去心似箭,也不再废话,送客道别。 眼见呼延一行走远,庆云抱了匣子,忙去见殷色可。 殷姑娘刚刚服用过华阳先生的仙丹,面色红润,气色大好,正在调息归元,加强药力的吸收。 baimengshu.com 她的病征本就是体力透支后的脏器衰竭,紫君固元丹最是对症。 庆云见状,知是无碍,便拿起了那面臂盾研究起来。 那臂盾的盾面平整,并不符合传统力学,盾体格外厚重,分有四层,两层金属板,夹了两层透明的颇黎。 从手臂固定的那一侧结构来看,这臂盾似乎还藏有特别的机关。 盾外侧的金属护板镌有金文, “雷,切?” 庆云对于释诂一道略窥门径,倒还认得。 只是这雷切是什么意思? 他略微转动了一下护板,终于恍然大悟, 那护板是可旋转的圆盘,那两个金文本意应是“切雷”。 不过好像是雷切这个名字更霸气些吧,庆云心道。 他知道二哥做的东西绝对不简单,光凭他自己研究,那是断然无法窥知其秘。 于是他又望向匣中,果然见到方才臂盾遮住的盒底还留有一封书笺。 书笺上已将诸宝一一做了介绍。 首先详细解说的便是四联蒲元锁的解法。 庆云看得心中暗自腹诽, 哥哥你是忙糊涂了吧,把开锁的方法锁在盒子里…… 我…… 不过回想当日华阳先生的状况,以及二哥心乱如麻的样子,庆云很快便也释然了。 紫君固元丹的材料收集不易,前些日子祖暅之在洛阳无事,这才在小龙王的帮助下配制了一些。 华阳先生目前的主要病因是血毒侵体,固元丹虽然能帮助华阳先生恢复数日不食的体力,却无法洗髓疗毒。 这丹药对先生已无大用,但是对殷姑娘的恢复却是大有裨益, 所以二哥将大多数丹药都留给了殷姑娘。 庆云感二哥之高义,又叹其大意,直到今日才得机开匣取药。 笺末所附简图,便是那不知名为雷切还是切雷的臂盾说明书。 庆云看了一遍,竟仍无法解读其意。 于是便一遍又一遍,逐字研究。 读到第七遍的时候,似乎终于有所领悟, 他这才拾起雷切,再次摆弄起来。 》》》》》敲黑板时间《《《《《 在最近两章新登场的人物里,刀塔三兄弟,DOTA天王嘲讽,MOBA天肚子疼,赛韩信送野王均为杜撰名,由托塔天王晁盖,摸着天杜千,云里金刚宋万演化而来。蒲留仙本是山东淄博蒲氏名人蒲松龄的字。除此而外,出场者均为真名。宋,蒲两世源流亦为信考。 宋翻与宋世景都将是兼资文武的北朝名臣,宋氏子姓,与关外箕子国均为先商后人。后秦国姓苻氏出蒲氏,以及山东四川两支蒲氏都是当年氐秦后裔。古之夷狄蛮胡,就算不是炎黄的后人,也是伏羲女娲蚩尤的苗裔。 如今的汉族,是无数次民族融合的结果,这一点是本作再三强调过的。过了北魏这一朝,就连刘,王,李,卢,周,陆等等经典汉姓,都有了鲜卑支脉。这些改汉姓的鲜卑人都是贵族,大多历隋唐五代不倒,金人南下时出现的所谓“南自南,北自北”的论调并非空穴来风。至元时,其国以江北人为汉人(包括金人),江南人为南人。 有人说科举南北分卷是明朝人的发明,其实不是,辽金元都是分卷科举的。其中元分四卷,据《元史?选举一》:天下选合格者三百人赴会试,于内取中选者一百人,内蒙古、色目、汉人、南人分卷考试,各二十五人,蒙古人取合格者七十五人:大都十五人,上都六人,河东五人,真定等五人,东平等五人。山东四人,辽阳五人,河南五人,陕西五人,甘肃三人,岭北三人,江浙五人,江西三人,湖广三人,四川一人,云南一人,征东一人。色目人取合格者七十五人:大都十人,上都四人,河东四人,东平等四人,山东五人,真定等五人,河南五人,四川三人,甘肃二人,陜西三人,岭北二人,辽阳二人,云南二人,征东一人,湖广七人,江浙一十人,江西六人。汉人取合格者七十五人:大都一十人,上都四人,真定等十一人,东平等九人,山东七人,河东七人,河南九人,四川五人,云南二人,甘肃二人,岭北一人,陜西五人,辽阳二人,征东一人。南人取合格者七十五人:湖广一十八人,江浙二十八人,江西二十二人,河南七人。 由是可见,元代选举分四榜,配名额,主观优劣我们不评判,但条文其实比明代分榜更加细致。我们知道明代科举江西霸榜事件震惊全国,故有其后的南北分卷。而在元朝的时候,江西考区就拥有最多配额,有三名蒙人名额,六名色目名额以及二十二名南人名额。江浙两地并作一个考区,方可与江西媲美。所以明代所遇的科举问题,在元朝已经如是,而且他们一定是做过相关的调查,才能给出大概合理的分配预案,既保证基本公平,又照顾了落后地域。哎?这套制度是不是有点熟悉? 许多人鼓吹什么元代四等人制度,这完全是捕风捉影。其实当时的政策只是定义了四类人,法律也有两套。所以蒙人,色目人犯法与汉人,南人的裁决机构不同。这个制度也不是元朝独创,最早出自辽国。据《辽史?百官志一》:辽国官制,分北、南院。北面治宫帐、部族、属国之政,南面治汉人州县、租赋、军马之事。因俗而治,得其宜矣。 因俗而治,得其宜矣,这个初衷没有问题。而在越来越多的辽,金,元人贵族接受了中原文化的洗礼和教育,其俗渐近,这其实是一个良性的过程。当我们用敌视,用看待异类的眼光看待辽,金,元这样的非中原主体民族政权时,我们往往会失去一些客观性。事实上统治也是一个博弈的过程,这些关外民族入主中原,他们想要坐稳江山,就要付出更多的代价,花更大的心思,让出更多的利益,才能找到一个平衡点。而这个平衡最后都会走向同一个终点——统治阶级的汉化。 这是什么原因?这就是中原文明数千年积累的文化软实力。故文化不亡则国不亡,文化不亡则民族不亡。 说道这里,很多人可能会“义愤填膺”的认为作者在为外部族群的入侵开脱,为投降主义开脱。No!在时代里看问题,和回头看问题的角度不应相同。话说得难听一点,站在今时今日的角度,也许你还能分辨清楚大清朝的时候你的家族属于哪一族群,可是再向前回溯呢?何为汉人?晋代皇家司马氏不但曾娶胡女,还有皇帝是昆仑奴所生。南北朝,隋唐,鲜卑贵族和七宗五姓广泛通婚,你是凭什么选择了自己的族群立场? 你只能选择自己的文化立场。 所处时代漩涡当中为民族之兴衰尽力自然义不容辞。可是在历史的车轮无情碾过的事实下,我们不但要铭记那些保家卫国热血奋战的英雄,我们也要看到那些为保护中华民族的文化做出贡献的卫道英雄,比如崔伯渊,比如赵周臣。他们对中华文明的存续起到的作用一样不容忽视。 中华民族存亡之危机,从来不曾出现于历史,无论是五胡乱华,蒙古南下,还是清军入关。中华文化都以渊渟岳峙的姿态迎接新的朝拜者。而我们真正的危机,出现在西方的工业革命之后,西方基督文明凭借强大的生产力优势超越了自黄金时代走出的伊诗兰文明,成为了世界上最具竞争力的文化之一。在东亚,他们首先在日本的文化战场取得了胜利,与传统的东方文明发生了剧烈碰撞。在枪炮军舰的碾压下,中华文明第一次受到全面的整体性的冲击和撼动。 真正的危机,其实就在今天,在这个时代,国人对自己的文化最缺乏自信的时刻。在以引西方名言为荣,言必称希腊,不知有经典,以西方习惯性称呼法为高级,以西方视角和文化筛(shuang)选(g)标准为科学信条,连那些神本论产生的社会科学推论也照单全收,不加思辨,盲目崇拜,这才是令人最为痛心疾首的文化现状。 第一零七章 神盾切雷画霹雳 涌泉贯日引螮蝀(上) 庆云按照图纸,将这复杂的机械在左臂上装好,拉出机关引发装置握在手中, 随后手腕发力,微微一带。 啪! 似乎是某处的锁止装置被打开,自盾体下方探出两支尖端为球形的金属杆,如巨蚁的獠牙般微微向内侧弯曲。 同时,盾体两侧金属盖板内的绞盘迅速松脱, 夹在金属盖板当中的两块颇黎片在绞盘的带动下反向高速转动。 庆云似乎能够感受到颇黎摩擦时产生的细密波动, 那种波动初时还算平静,规则, 但是不知从哪一刻起忽然迸发出了火花,波动瞬间躁动起来。 一连串噼噼啪啪的声音响起,那对探出的金属白牙间忽然划出诡异的光弧,就像是滂沱之霹雳,那是真正的电光! 有道是,电光石火,稍纵即逝, 闪电是只有天公才能创造的神迹, 但即便是天公,也难持久,电光划过苍穹,一闪即消。 可是眼前的电光却没有马上消失, 绞盘还在运转,颇黎继续摩擦,白牙间的电光霹雳便不曾停歇。 在这个时代,几乎没有人见过如此奇景,没有人了解什么是电击, 庆云只觉得电击的厉啸仿佛是来自空间的撕裂,爆豆般的响声似乎可以摧毁一切接触到的事物。 殷色可早已从坐忘中惊醒,出神地望着那诡异臂盾击出的光弧,一脸惊惧。 言情小说网 庆云右手拔出干尝断,钉在桌上,将那电弧凑近剑柄,噼啪地脆响声顿时暴躁起来, 白色电光翻卷如虬龙,张牙舞爪,枝蔓横生,偶尔还会崩出几点赤色的火星。 “不要!” 殷色可完全受不了这种刺激,尖叫着躲在一边,扶着床栏不住咳嗽。 庆云知她病体未愈,不敢多做惊扰,忙将雷切收回, 只是那电光良久不绝,直到绞盘的力道彻底泄尽了,才落得消停。 这东西用时声势骇人,用完以后的收场工作也不简单。 庆云依稀记得刚才草图指示,先要将白牙收回,于是便探手去推那对金属杆。 哪知他的手刚刚触到金属杆的球头,就是啪地一声脆响, 庆云全身僵直,两眼一黑,好悬没晕厥过去。 “你,你干嘛呀! 这东西肯定是有办法收回去的,你别乱来!” 殷色可见庆云遭白牙反噬,惧意顿消,忙去抢暅之的书信。 “这里,只要将握持杆这样扭一下,呶。” 殷色可扳动机关,炫耀着她的发现, 恐怖的白牙果然慢慢缩回了圆盾背后。 庆云随后找到绞紧装置重新上好绞盘,扣上了锁止机关。 “放回去,快放回去。 这东西太吓人了。 二哥也真是,怎么会拿这么危险的东西给小孩子玩。” 殷色可不停嘟囔着,似乎对祖暅之颇有腹诽。 庆云连忙抗议, “殷师妹,你年纪可比我小。 怎能用这种口气,好像老妈子似的。” 殷色可闻言,仿佛是被方才的白牙用电弧击中了软肋,瘫坐在床边,瞬间泪崩, “你,你嫌弃我。 你就是觉得我看上去比瓠师姐老。 你居然嫌弃我~嘤嘤嘤~” 庆云万万没料到对女孩子使用年龄梗竟然会产生比电击、点穴更恐怖的效果, 他忙将雷切卸去,蹲下身来为殷色可拭泪, “我,我哪里会嫌弃你。 殷师妹生得这般水灵,怎么会比瓠师姐老相呢?” “你是说瓠师姐生得比我老相?” 殷色可的啜泣声忽然止了,可是泪水仍在眼眶里打转,水汪汪的,衬得那对剪水双眸格外大且有神。 “我……” 庆云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和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难以拆解的逻辑死循环中。 士师不能治士,则如之何?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 在齐宣王面对这一系列的刁难时,王顾左右而言他。 庆云于是也随机应变, “我们该走了。今晚要赶去济南。” “所以我和瓠师姐到底哪个看上去比较老嘛!” 殷色可犹自不依。 “庆兄弟!兄弟几个行李都备好了,你们好没好啊!” 萧锋扯着嗓门在门外喊道,也不知已在外面偷听了多久。 不过,看在这救驾及时的份上,大度的庆宗主应该是不会计较的吧。 河水自浊济自清, 由巨野泽入海的这段济水,深虽数米,可行楼船,但却清可见底。 若赶上无风的天气,舟行其上,宛若凌空渡虚。 呼延双鞭安排庆云一行由水路入济南,主要是防止他们被人盯梢,或者再被利用来做什么文章。 济河南岸便是鲁中丘陵,沿岸皆山。 某处山坡上,几人拨开枝叶,望着庆云等人所乘的巨舟顺水缓缓东向。 “这是齐州水师的战舰。” 晁讽喃喃道。 “呼延双鞭是想警告我们,别再打这几人的主意了, 他们已经见过面,误会相必是解了。” 萧宝夤狠狠道。 杜子腾一时没了主意,口中只会喃喃重复, “这可怎生是好?” “阮师,王元迁的人马可以有了消息?” 面对萧宝夤的问询,阮七贤的面色似乎有些为难, “按理说应有快船先到,在今晨便可与我们会合。 可是不知为何,直到此时仍未有消息。” 萧宝夤眉头暗蹙,捕捉到了其中不详的意味, 但这些事情自然不能向两位绿林大当家详细分说。 “赶不上便罢了,那就由我们先动手。 晁龙头,这鲁中山区,曾经走出过威名赫赫的赤眉军。 可以说后汉天下,一大半都是由他们打下来的。 成大事者,所需不过天时地利人和, 而今魏齐相斗,便是天时; 由泰山俯瞰济南,便是地利; 所差唯人和而已。 若是龙头愿依萧某的计策行事,我们未必不能在淮济之间打出一片天来。 届时你这总瓢把子,就是正儿八经的齐王了。” 这饼不但画得大,而且尤其让人受用。 自东汉以降,泰山寇均已赤眉为荣, 许多落草的好汉,至今仍有染赤眉赤发的习俗。 晁讽哈哈大笑,拍着胸脯应道, “既然事先约定尊萧王爷为盟主,那自然是以王爷马首是瞻。 反正这一票的战利分配均已谈好,我等也是在为自己出力。 小王爷不必客气,尽管吩咐便是。” “哼!想要敲山震虎? 我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山崩虎反噬!” 萧宝夤将大袖一甩,穿山而去。 第一零七章 神盾切雷画霹雳 涌泉贯日引螮蝀(中) 济南城,秋冬之交。 济南北临济水,南依群山,位置得天独厚, 由于地势低洼,泉眼密布,十步一小泉,百步一大泉。 北魏时期济南的治所,就在湖东历城。 湖无名,由历水与千泉汇成,故称历水陂,但是济南人多以西湖称之。 西湖之盛景,首推湖西的爆流泉。 庆云等人乘坐的战舰一入西湖,郦侯爷便要求操舟的将官略微改变一下路线,不要急着靠向湖东码头,而是绕往大湖西侧,让这些初来泉城的客人能够一睹爆流奇观。 爆流泉时消时涨,静时出水不过一米,如一蓬无色的雏菊; 而爆涌之时,清涟乍分,水柱冲天,斜向而起,画出一道水轮,生虹引霓,其声隆隆。 萧锋拍着船舷感慨道, “我曾在庐山观瀑布,悟掌法之大道,见清泓落九天,以为神迹。 哪知地涌也能生出这等威势,真让人叹为观止。” 庆云似乎听到了重点,连忙追问道, “江夏王在庐山领悟的是何等绝学?” “谈不上什么绝学。 只是当时我的掌法未臻大成,降龙卅八掌威风难具,缺少龙霸之气, 于是便想借助自然界水体磅礴的力量有所领悟。 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真的有所收获。 当时我在瀑布下苦练霸王举鼎与水势对抗,以锻掌力,将这一招练得最为纯熟。 xiaoshuting.org 霸王举鼎虽然只是练功的基础把式,与降龙卅八掌的绝学不可同日而语, 可若是被赋予了龙翔与渊的气势,便也能脱胎换骨,一样不可小觑。 你看……” 萧锋左掌一按船舷飞身跃向湖中。 他身悬半空,忽然一个翻身,探掌由下向上一翻, 在爆流泉隆隆的轰鸣声里,一道龙吟低和, 萧锋身前的湖水受他掌力所激,也是一柱问天,斜射而起,与爆流相映。 一出天公,一出人力, 倒映在湖面上,恰如四龙齐滚,蔚为大观。 眼看萧锋就要落入湖中,他又是一个倒翻,再次依法施为。 只是这次头下脚上,并非举鼎,而是径直拍落湖面。 只听蓬地一声巨响,水面被激出一个巨大的环形波, 连庆云等人乘坐的巨型楼船都随之左右乱晃,吓得那些不谙武艺的船夫纷纷找了依靠扶稳抱紧。 而萧锋也借这一掌之力,重新跃回甲板。 “如何?” 萧锋见众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不免也有几分得意。 “厉害啊! 普普通通一招霸王举鼎,竟然能打出如此威势。 这样的感觉,我只在一人身上见时过……” “虫二!对不对? 当时我也在场啊。哈哈……” 庆云这才恍然,虫二调教自己封喉一剑的时候,在场目击的萧子良可不就是眼前的江夏王易容改扮的吗? 当时庆云心有所感,已经察觉到“萧子良”是一名深藏不露的高手。 “这等掌法,若是仍用霸王举鼎这类庸俗名称呼之,实在有些可惜。 实在是可惜…… 哎,郦侯爷,你文采风流,定能想出个霸气些的名字来。” 庆云拍了拍郦道元的肩膀,后者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拊掌和道, “对,对!的确不合适。 我也曾过诧庐山,对庐山瀑布藏龙吞蛟的气势依然念念不忘。 既然萧王爷这一掌是在庐山顿悟的,举…升…嗯! 我看就叫做庐山升龙霸吧!” “好名字!与掌法的气质,庐山瀑布的气势都很搭调。” 宗罗云也是由衷称赞。 他生于南朝,对庐山天河倒悬的奇景自然也是见识过的。 被几人这么一闹,船上那些呼保义的兄弟倒是担起了心思,生怕这几位狠人太过高调,招惹出什么大祸事来,便也不再兜圈子,直接将船驶向了湖东西门码头。 西门码头的辖官自然姓西门,名广大, 他们家祖上打春秋时起就在这历城西门安家,也算是济南的老土著了。 他远远望见又有军船要靠岸,骂骂咧咧地走上了码头,隔了十几丈远就对着船上开喷, “我说花无忧,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有船靠岸? 等到交接清点完,天色便不早了, 你这是要误我大事,乃乃的! 知道我西门就好一口,还耽误兄弟正事。 妨人好事如夺人妻妾,这梁子你算是与我结下了。” 花无忧像是习惯了那浪荡公子的脾气,微笑应道, “得嘞,这几位爷可是呼延将军亲自下令护送的。 有京城来的侯爷,也有武林大宗巨擘。 你呀,得罪不起。” 西门广大啐了一口, 他是官场老混子,轻重多少还是分得清,只是口中不干不净地仍是叨叨个没完, “今儿城里热闹。 老爷子过寿,小娘子招亲。 大家都赶着进城去看好戏,你却把我栓在这里, 他乃乃的,真是倒霉。” “哦?哪家老爷子过寿,又是哪户的小娘子招亲啊?” “你他马的少在这里装。 好像你花无忧才到济南一样。 现在城里能称得上老爷子的,当然就是曾经的临淮君王,元提,元老爷子了。 今天是他的八十大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去参加他老人家的寿宴。 结果说来巧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哪里来的江湖卖艺人,竟然搭起了擂台为女儿比武招亲。 那小娘子生的水灵! 真他乃乃的馋人。 你说这两样我能舍了哪一样? 你他马的还来拖爷爷的后腿。” 西门广大好色轻义,远近皆知, 有俊俏的小娘子招亲,他自然是不会缺席。 至于那位元提元老爷子,那就更不得了。 他本名拓跋步洛提,是世袭的临淮郡王, 但是年轻是行为孟浪,不知节制,犯事坐官被削了爵位。 但是此人知耻后勇,削爵后反而发愤图强,一直想要再有一番作为。 今上号召易俗迁都,他第一个站出来响应,改名元提,将家小南迁。 但是他本人年事以高,元宏不忍复用。 这元提倒也知趣,也不提复爵之事,只是低调地想办法为儿子讨个出路。 其时济南国还没有封王,他便带着儿孙奔济南来了,在当地济民治水,干得都是实事,也搏出了一方好名声。 济南相鹿生是当时口碑极好的清官雅士。 按照元提的估计,若是自己就这样老死在济南,由鹿生为他上表陈情,追封复爵那定是跑不了的。 他虽然无法再复王侯,可是儿子的前程总算有了着落。 更何况,他还有一位名满天下的好孙儿, 在元氏年轻一代里,可与洛都安丰王元延明并提的天才, 元彧元文若。 第一零七章 神盾切雷画霹雳 涌泉贯日引螮蝀(下) “哎呦,那还真是热闹。 等到公事交接完,我们同去。” 楼船靠岸,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花无忧第一个跳下船来,拍了拍好友西门广大的肩膀。 “哎?屏儿,你怎么在这里。” 花无忧在码头穿梭的人流里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自己的爱妻李屏儿。 “哦,我!” 屏儿似乎也没料到竟然在这里碰到相公, 她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角,向花无忧行了一礼, “妾身正准备去鱼市挑几条鱼,晚上炖汤给相公补补身子。” 花无忧见老婆如此体己,颇为感动, 只是今朝不同往日,城中有局,定是无暇在家里吃饭了, “哎,不用了,不用了! 今晚,我和西门兄弟在城里吃酒,回来晚些。 你就不必等我了。” “哦,那,那我明天再买鲜鱼吧。 今日时候不早,妾身便先回家候着了。 官人记得早些回来。” 屏儿隔了几丈远,向码头这边抛了个媚眼,便拎着篮子一扭一扭地进城去了。 西门广大望着那妖娆的背影,拍了拍花无忧的肩膀, “哎,嫂子真够味儿,难得还知道疼你。兄弟,有福气。” 花无忧闻言赧然一笑,猛地瞧见庆云等人也都依次下了船,忙向诸位一一施礼作别, 西门也再一旁陪礼,目送一行贵客入城。 “郦侯爷,今日已经不早了。 刚才听花校尉他们说起,今夜城里还有重要人物做寿,估计那些要员都腾不开身。 要不我们先找家商栈住下,明日再去投贴?” 郦侯爷也是名事理的人,不住点头应是。 于是众人便寻到了城中最大的千泉客栈入住。 晚饭的时候,周围的人说得不是元提老王爷的喜宴,便是街口卖艺人的招亲。 庆云毕竟还是少年,总有几分好奇心思, “那个,我说。 那个什么比武招亲的,要不我们几个也去看看?” 殷色可的眼睛瞪了个溜圆, “怎么?庆师兄要去,招亲?” “不,不,不,当然不是。 我只是没见过,纯属好奇而已。 好奇。” “哼,什么好奇。 好奇心一起,再上擂台打一通? 以你檀宗宗主的身份和修为,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轻而易举地就俘获了人家姑娘芳心?” 殷色可醋意横生,那些无关者一个个都噤若寒蝉,不敢插话。 宗罗云拼命地扒着碗里的米饭, 郦侯爷仔细数着碟子里的蚕豆, 宗婆非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塞满了馍馍, 萧锋一遍遍地吹着眼前那碗骨头汤,将上面的油花都吹得结起了厚厚一层黄膜,脸上却还是一副难以下口的模样。 aiyueshuxiang.com 庆云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连忙改口, “也没有那么好奇。 不,不去便是了,不去了。” 殷色可环视了一周,似乎是察觉到自己方才的小狰狞有失大家闺秀的人设,于是气焰顿时偃了下去,将双眼眯成两弯倒月,微笑着说, “那怎么成。 去,去,我陪你去。 我也想看看招亲的小姐姐生得如何俊俏呢。 大家一起去啊。 你看萧王爷正值壮年,却还单着呢, 不该抢个媳妇回去吗?” 噗! 萧锋本以为僵局已解,刚刚捧起碗汤尝了一口,冷不丁听到殷色可的提议,便又将吸进嘴的汤汁全都喷了出来。 对萧锋来说,成亲娶妻的话题实乃禁忌。 他在南朝为江夏王时,自然结有发妻。 王妃本是琅琊王氏南宗王导的后人,名唤王韶涵。 名门闺秀,大气雍容,与江夏王夫妻恩爱,相敬如宾,一时传为佳话。 可是萧锋能力出众,引起萧鸾忌惮,后者竟然暗中设伏下了黑手,将萧锋打落江心。 说来也巧,小王爷大难不死,恰好被王书仙北上的马队救起。 王书仙打算将自己几十年的藏书都搬上嵩山,他的家当岂是简简单单一句汗牛充栋可以形容? 如此庞大的搬运马队,暗中捎带一两个人,倒不是什么难事。 王书仙自然认得江夏王,他不动声色,派出心腹收集江夏王府的情报。 当时萧锋新婚不久,尚无子嗣,他的府邸被萧鸾彻底查抄,家里却没个男人照应,惨状可想而知。 等到萧锋醒来问及发妻,王书仙只敢以“惨不忍睹”四字告知,便讳而不答。 萧锋安能不知皇家事? 八尺男儿,当场泪崩,心亦因之死。 后来他随王书仙入嵩山保护萧子良,萧锋虽未正式出家,但是日日扮做萧子良的模样潜心礼佛,耳濡目染,时日久了,早已变成了一名虔诚的居士。 虽然他的确正当壮年,却再未起过续弦的心思。 所以殷色可用招亲之事与他调笑,恰是戳中了痛处,萧锋的反应难免有些过激。 殷色可难得见萧锋失态,却不知自己的话是哪里出了问题, 伶牙俐齿如她,竟也一时失语。 萧锋擦过了嘴,摆了摆手, “没事。 殷姑娘以后把我当出家人便好, 什么卿卿我我,情情爱爱的,怕是已经与我没关系咯。” 宗罗云虽然不知萧锋往昔之事,但料来必有一番情伤,于是忙圆场道, “我宗罗云也是单身啊, 虽然年纪大了些,可身手还算过得去。 人家只说比武招亲,也没嫌弃年纪, 要是你们都抹不下面子,那我可就要上去碰碰运气啦。” 郦侯爷身份崇高,自然是不会在意江湖女子的。 所以宗罗云主动将这话题拉到了自己身上,既帮了庆云,又解了萧锋的尴尬,可谓是极讲究分寸了。 殷色可顺势下了台阶,答应随众人同去。 看热闹的心思,其实她也是有的, 只是她紧紧地坠着庆云,寸步不离,仿佛真怕他一个冲动便跃上了擂台。 擂台就搭在闹事的路口,台高一丈, 在齐腰处扯有横幅,用醒目的字体介绍了比武招亲的原因。 说这一对父女本是淮阴人,王氏。 前两年淮水泛滥冲垮了村庄,辗转流离来到齐州讨生活。 老父年事以高,久病不愈,却无钱医治, 女儿只得考虑找个良人嫁了。 但是王家小姐也不愿意随随便便就将自己赋予了庸人,于是便设下了这处擂台。 凡是武功能胜过赵家小娘子,且愿意出钱为赵老汉治病的,便可得了这场姻缘。 》》》》》敲黑板时间《《《《《 关于上古水文,下一节我们会专门讲一节版块学说与上古大洪荒之间的关系。不过这一章出现了许多需要分说的知识点,我们就先关注一下本节的内容。 济南大明湖在历山东麓,本为历水潴留所成。尽管现在我们在文化上将今日济南千佛山标定为舜弟躬耕的上古历山,但是大洪水前后的地理概念是截然不同的。舜地活动区域在山东,也是现代文人的美好想象,这一点前文已有分说。不过千佛山在两汉南北朝时期,确实叫作历山,历水出其东麓。在郦侯爷所著《水经注》当中,大明湖就被成为历水陂。那么笔者为什么说它又叫西湖呢?前两节里我们曾经说过,古代的水体体量明显比现在庞大,所以现在的济南历下区,大半都被大明湖吞了。当时济南的治所放在历城,也就是现在的历城区,多半也是地理使然。历下在历城以西,所以当时的大明湖就是历城的西湖,古代起名其实就这么简单。在宋代大儒曾巩的文赋里,大明湖就被称为西湖。而大明湖这个名字,最早在金代才出现。 天下第一泉趵突泉,就在大明湖公园内。但是由于水体萎缩,现在的大明湖面积小得可怜,趵突泉也已经不在湖水范围内了。不过南北朝时期必然不是这般景象,此泉本名暴流,趵突应是后代文人改之,意同。《水经注》中曾提到此泉:泉源上奋,水涌若轮。《历城县志》曰:平地泉源觱沸,三窟突起,雪涛数尺,声如殷雷。本作中关于暴流泉的描写,便是参考了古籍实景文献得来。 在上两节的末尾,我们提到了河浊济清的概念。济水,在古代是清流的代言词,它的两个分支又被称为大清河和小清河。河水自浊济自清,出自《全唐诗》。今日由于黄河夺济,泥沙水大量填入,清河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是古代黄河与济水也有很长的一段共用河道,为什么济水的下游还会保持澄清呢?只听说过清泾浊渭并入更加混浊的黄河,没听说过浑水之中分出一直清流,这事儿与理不通对吧。其实这道理还是通的,道理就在我们曾经讲过的的古代水文里,济河流经鲁中山区的时候地势渐高,它要爬坡。所以才形成了当时辽阔的巨野泽和梁山泊。鲁中山区可是杠杠的岩石地壳,在济水爬坡的这段过程中,泥沙都沉在了巨野泽里,向下游溢出的部分河床多石少泥沙,因此形成了清河。在本文当中特意提到,由巨野泽入海的这一段济水是最清的。我们以现代知识去笑话古代记载的时候,就要做到不但得其然,还要得其所以然,这样才能尽量生动真实的还原历史的真实面貌。 这一章里,我们又是提到了庐山升龙霸,又是什么雷切,木叶白牙的,日漫二次元乱入严重。您别急,这些都是小料,用来窜起情节的。关注过本书简介的人应该还记得,我们要探讨木叶文化的起源,木叶章节不远了,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慢慢加料了。 但是本书的基本原则是,加料都要合情合理对不对。怎么忽然就弄出带电的玩意儿了呢?古人玩电吗?《说文》电:阴阳激耀也。《北堂书抄》说:电阴击辉耀。总之阴阳势差产生击电现象这种大概念,古人也是有的。而且古人的哲学逻辑本来就是万物分阴阳,本书在前文以霹雳解正负电荷,阐阴阳击耀,也非空穴来风。 在中国的考古史上有许多奇迹般的文物,比如带镀铬层的秦剑和勾践剑,比如周处墓里出现的铝制腰带饰片。镀铬,制铝,这两样东西为什么不能做,有什么关键问题无法解决?当然是电化学了。制铝其实特别简单,就是铝土矿碱溶过滤,脱水,最后电解。然而就是因为电解这一道工艺,直到十九世纪中叶,西方都无法成功提炼铝。 笔者曾经说过,考古实物为大。既然有实物存在,那就一定有制法。是否有古人可行的生电方法存在,答案是肯定的。很多专家都说古代无法取电研究电化学,那笔者只能说这些专家太“专业”了,其实多了解一些其他专业的知识也是有必要的。 在本作当中会提供一些取电思路,具体古人用的是哪一种完成的那些传奇工艺品,由于缺乏记载,我们已经不得而知。 本节的雷切装置,其实有一个通俗的名称叫做圆盘式.asxs.机。是一种利用摩擦发电产生正负电荷的简单设备。不要看它只利用了玻璃摩擦的原理,只要转速快,就能产生瞬间的强电。为了带动玻璃盘的转动,我们之前已经在书中引入了我来也的连动绞盘自走设计。这就和我们在介绍侯风地动仪之前引入青魔手一样。定义最终的复杂的机械设计,我们就要从原理开始,从零件开始慢慢拆解。 最终的电镀装置会是怎样的,祖冲之和陶弘景联合设计的弩机最终状态将会是什么模样。这本书还有很长的内容,让我们一起拭目以待。(对,作者自己心里也还没谱呢,2333~) 第一零八章 足踏白莲身不坏 梦回王府人复殅(上) 擂台之上静悄悄地,空无一人。 庆云等人也是听了吃瓜群众的议论,才弄清楚了状况。 众人都在说这济南绿林道的人物吃相难看, 打了一天的车轮战,把人家招亲的姑娘累得挂起了免战牌,却仍然没有一个人能取胜。 于是有的便开始骂那些平日里欺行霸市的拳痞却原来如此不中用, 有的又开始赞那小娘子长得如何俊俏,武功却又这般了得。 “啧啧,看来今日是看不到小姐姐了。 庆宗主心中有没有些许小失望呢?” 殷色可促狭问道。 庆云刚要回答,身边人声忽然嘈杂起来。 原来终是有人忍不住,要去擂台后面将王家小娘子抓出来打擂,但终究有怜香惜玉的正义人士不忘良知,两下里起了冲突。 庆云见有人如此跋扈,实在看不过去,正打算出头,却被宗罗云一把拉住,提醒他不要冲动。 他们之前过济阴而无通文,随后济阴便出了那么大的乱子, 在把这个问题说开前,还是不要卷入治安问题才好。 就在庆云犹豫不决的功夫,忽然有人飞身窜上了擂台。 庆云抬头望去,只见那人三十许岁年纪,一派儒生打扮,衣着讲究,显然是大户人家子弟。 xiaoshuting.org 那人对台下围观群众打了个罗圈揖, “众位江湖上的朋友,且听我一言。 在下姓崔,名彧字文若, 檀宗崔阀子弟,江湖人称‘阎王催不动’。 无论在黑道白道,也算都积累了一些虚名。 今天下午在下曾经登擂与王姑娘比试,在拳脚上输了一招。 愿赌服输,崔某本不该再度登台。 只是王姑娘斗了一日,终需歇息, 崔某便斗胆借这方擂台再说两句话。 王姑娘连战连捷,实力毋庸置疑。 此时还敢上台挑战的壮士,平日里必然也都是有头有脸的豪杰。 如此对一名女儿家展开车轮战,终究不成体统。 所以作为败阵之将,崔某在这里愿做一名公人, 胜我者,方有资格挑战王姑娘。 济南城终究是王化之地,在擂台下约私拳,若是没有备案公证,那可是要吃牢饭的。 言尽于此,若是有愿意挑战的,一切照常, 崔某在这里都接下了。” 崔彧话音未落,在刚才卷入冲突的那堆壮汉里已有人按捺不住,跃上了擂台。 “你这被娘们掀翻的还在这里充大瓣蒜,还不给我下去!” 这大汉也不通名,挥拳便打,他拳风沉稳,规矩森严,显然也非庸手。 这时吃瓜群众的力量就开始显现了, 两人的资料口口相衔,迅速传开。 崔彧的来头不小,本出崔氏宗支,是崔休的小叔。 虽然崔彧长了一辈,但二人年纪却没差出太多。 崔彧不曾出仕,但他精通医道,乃是清河郡屈指可数的名医,因此才得了“阎王催不动”的诨号。 这次他本是陪同常山王拓跋陪斤,世子元昭一同来赴提老寿宴的, 顺便还要帮老爷子望望气色把把脉。 这崔彧生于世家,眼高于顶,哪知见到王姑娘后,竟也动了心思。 早些时候他上台打擂,生怕伤到姑娘,弃剑不用,只比拳脚,他舍了长处,这才输了半招。 而现在与他放对的乃是西城有名的恶霸“黑旋风”李癸,自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究竟还是檀宗的人出了手,你这个宗主可以欣慰了。” 殷色可向庆云挑了挑眉。 所谓内行看门道,虽然李癸的拳架虎虎生威看似占尽上风,可是庆云殷色可之流却瞧得真真切切, 崔彧的底子扎实,武学造诣显然要高出李癸一个档次,这场比试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果然没过多久,那李癸便被甩下擂台,摔得四仰八叉。 李癸在道上颇有些人脉,他这一倒,顿时惹毛了一片。 五六名好手依次上台,有的使拳脚,有的亮兵器。 崔彧也不含糊,你拳来我掌往,你亮刀我出剑,将那些以往济南城里横着走的土霸王一个个掀下了场。 庆云见这架势,估摸王家小姐今日是不会再出来了,心头便生了去意。 恰在此时,一声长啸自擂台下响起,一名身穿居士服的带发道人(南北朝佛道皆称道人,见前注)背负双手,双足蹈虚,平步踏上台来。 “这人是谁?好俊的轻功。” 庆云看到有高手上场,去意顿消,还不忘感慨一番。 不过这人似乎不是济南本地人,他一出场,台下一片鸦雀无声,那些个江湖包打听也都没了主意。 崔彧倒似乎与他熟识,铁青了一张脸问道, “莲足居士,你来凑什么热闹? 难道你也动了凡心不成?” 崔彧这一叫破,台下终于有人明白过来了。 这莲足居士也出自清河有名的医武双修世家,俗名姓张。 他的祖上就是赫赫有名的白脚师惠始。 白脚师好跣足而行,双足入泥而不染垢,始终如清香白莲,色白泽润。 当年宋夏之战,赫连勃勃大破刘义真,追戮宋军三十里,血流成河。 惠始道人为保刘义真,单枪匹马为其殿后。 惠始在阵前身被千创而不见血,犹如闪婆再世。 赫连勃勃其人笃佛,以为神迹,故不敢加害之。 惠始的金刚不坏身是中土练气士的发明,比毗骞国的舶来功法还要玄奥神奇, 但其功传内不传外,仅在清河张氏内部有限流传,故而不显于天下。 自惠始圆寂,还从未听说有清河张氏的门人天下行走, 今日莲足居士居然来了济南,倒是让人颇感意外。 莲足居士被崔彧追问,并没有立即答话, 他虔诚的除去缁履放在擂台一角,露出一双莹白如玉的双足,这才起身应话, “好久不曾脱去束缚,今日真是快意。 我张氏一门虽然历代礼佛,但终须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既然王家小姐对打擂者没有设什么限制,那贫道便是来得。 往日在清河郡,贫道医术输你一筹,便也认了。 可是论起武道,崔家是朱门大户,你我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切磋。 不过路人终究先入为主,总是将贫道的名字放在崔兄之后。 今日贫道来到济南,适逢其会,正可与崔兄分个高下。 领教崔公子的绝学尚在其次, 顺便抱得美人归,也是极好的。 崔兄以为然否?” 崔彧哂然一笑, “看来,你是早就想找我崔某人的晦气了。” “哎!崔兄可不能这么说。 贫道的名号屈居下品二十余载,今日也只为正名而已。” “好,请!” 第一零八章 足踏白莲身不坏 梦回王府人复殅(中) “不,应是崔兄先请。 请崔兄亮剑。” 莲足居士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在礼数上始终未曾有失。 “居士打算用何兵器?” 崔彧究竟不愿意占人便宜, 若是对方空手,哪怕他拳脚上的功夫只是寻常,却也不愿掣剑应敌。 莲足居士知她心思,朗声笑道, “家传功法,难登大雅。 白莲护体神通,需采天地之气,不假外物。 贫道除履,便已等于亮了兵器。 所以崔兄用剑并不算占贫道的便宜。” 崔彧打量着莲足居士莹白如玉的双足,想起当年白脚师的传说,心中也信了几分。 他虽讲规矩,却不迂腐, 如果莲足居士真得了白脚师的真传,那么他就算手中有剑也未必便能伤到对方。 “如此便有僭了。 我方才已经打过几阵,现在抢个先手,也不算占居士便宜。” 崔彧长剑在手,先挽了个剑花以示行礼。 “好,请!” 随着莲足居士一声回应,崔彧剑如飞梭,织出一片光幕。 “好剑法!” 庆云看得频频拊掌。 崔氏宗支子弟果然不俗, 一手檀宗剑法,起落之间尽得精髓,瞬间便将莲足居士的反击尽数压制。 殷色可冷哼道, “那道士胡吹大气,我还以为有多大能耐。 就这?! 明显不是崔师叔的对手啊。” “恐怕没那么简单。 当年的白脚僧可不是吃素的。” 宗罗云毕竟年纪长些,对昔年江湖传奇的印象也更为深刻。 面对崔彧的一轮狂风暴雨,莲足居士始终面带微笑,淡然躲闪。 一十七剑。 一十七剑后,崔彧的动作终于慢了下来。 这所谓的慢,也只是猎豹与羚羊间的细微差别, 但那细小的差别,却足以判生死,定输赢。 莲足居士忽然抬起了脚, 他的脚精致,细滑,毫无缺陷,宛若天足。 这一脚轻轻弹出,竟然别有一种勾人摄魄的味道, 如若踢出这一脚的人不是一名男子,不是如此一名缁衣居士, 可能还真无这般男子能抵御这一抬足见的风情。 崔彧不知是否也因此受了影响,那柄宛若游龙的长剑,在这一脚面前竟犹如静止。 xiaoshuting.org 擂台下所有人都瞧得轻轻楚楚,明明白白, 那玉足的最长的两趾,就像似拈花一般拈向了剑锋。 崔彧的额头已经见汗,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剑并没有停止运动,只是速度比对方这一脚慢了许多。 莲足居士连让十七剑,守得便是这一个破绽, 一旦发动,便快过弹指,胜于刹那,只可以生灭计。 (注:刹那,佛家语。一弹指为六十刹那,一刹那有九百生灭。生灭短暂,万相皆空。) 可是崔彧岂是受人以柄任人摆布之辈? 他虽然来不及抽剑,但却做出了更快速更便捷的应对,将手腕一拧,剑锋横转,看你那蹄子能有多灵活,难道真能如臂使指? 是的,真能! 莲足居士脚踝一翻,足趾姿势不变,竟仍是啄向了崔彧手中剑。 崔彧心说来的正好,将剑柄抵在腰上,双手交握,用力横斩! 这一斩借了杠杆的作用,有夷山平越之威势。 崔家人的配剑自然也不会是凡铁劣钢,这要是被一剑削中了,恐怕金石都难保无恙。 莲足居士就算再快,此时要躲,也已来不及。 台下许多人都发出了惊呼, 这样一对如工艺品般完美的天足,哪怕出现一点点疤痕都会另人惋惜,更何况这一剑下去…… 剑光破入白玉足,无声,也无血。 剑刃抵在两根脚趾之间,再进不得半分。 崔彧明明感觉这一剑已经劈中了,但却如击败革,宝剑锋芒尽被卸去。 他想要收剑,可那剑似乎是被铁钳夹住,动不得分毫。 莲足居士右足夹住了剑锋,便只有一只左脚站立。 崔彧心念一动,也不急着抽剑,脚下运力,一记扫堂腿,直扫对方左脚脚踝。 莲足居士避无可避,干脆不避,硬生生抗下了这一脚。 崔彧只感觉自己一脚踢在了石柱上,力用的越大,那故劲儿就越是酸爽。 他方才这一脚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这时候整只右脚已被震得如涨乃一般又闷又痛,手上不自觉地松了松。 莲足居士将右脚脚尖轻轻一挑,崔彧的剑便被他夺在趾间。 他一把抄起剑身,将剑柄重新递向崔彧,道了声, “承让。” 崔彧是名极懂分寸的人,输了便是输了。 他接过配剑躬身一礼,飞身跃下擂台,便挤入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殷色可仿佛还没看明白莲足居士的翻盘的全过程, 方才还是崔彧一十七剑气势如虹压得对手毫无还手之力, 怎么一下子就画风急转,被人家用脚将剑夺了去? “这,这,他怎么做到的?” 庆云虽然每一个动作都看得真切,但你要让他解说这场打斗的因果,他此时也必然和殷色可一样的懵。 “白莲护体神通, 是比什么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都要玄奥的内家护体神功, 全身刀剑难加身。最为神奇的还是那一双白莲足, 据说能避水火,防刀剑,如坚玉,似金刚。 以前还只是听说,没想到今天竟然真的碰到了。 得此奇技传世,却还一直如此低调。 这清河张氏,不简单呐。” 宗罗云在一旁感叹道。 庆云随意应和了几声。 其实他现在的心思并不在此战胜负, 他只想知道崔彧败北后,那名王家小姐是否还会上台。 打败崔彧就可以挑战王姑娘,这毕竟是崔彧一厢情愿订下的规矩,显然他当时并没有考虑到自己会输。 王姑娘若有心以此为借口抵赖,其实并不会落人口实。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一朵彩云不知自何处飞来,恰落在台上, “哎呦,这位道士哥哥端的好身手。 方才那位崔兄的剑法已算得上是登堂入室,在一方州郡恐怕难觅敌手。 哪知道士哥哥随意一脚便分了胜负。 只是不知道士哥哥只是有意要和崔文若分个高下, 还是想找我……” “既然上了擂台,那必然是要向姑娘讨教一番的。 只是不知道我这带发的居士,有没有资格参与招亲?” 重要信息——推书——《忘川茶栈》 网文圈七十二连环坞总瓢把子,柚氏集团总裁柚柚见心血之作。作品分类和这本《兰若蝉声》一样,都是.asxs.男频短篇。本周短篇热推中,有兴趣的同学可以收藏品鉴。 第一零八章 足踏白莲身不坏 梦回王府人复殅(下) “资格,不是你想有就能有。 既然本姑娘已经恢复,这里便容不得你这等明里清规戒律,暗里贪嗔痴念一应俱全的小人放肆!” tsxsw.la 这王姑娘居然是个火爆性子,重回擂台还不曾正式亮相,直接就出了手,绿影闪处,挥掌切向莲足居士。 莲足悠哉游哉甩出一脚。 有他刚才一脚退崔彧的神乎奇迹,谁还敢小瞧这一对如女子般秀气的莲足? 可是偏偏王姑娘不管不顾,这一掌没有丝毫收力,径直拍向莲足居士。 “不对,这不对劲!” 庆云忽然惊呼出声, 王姑娘这一掌赫然竟是降龙卅八掌中的杀手—— 震惊百里! 手足相交,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那莲足居士便如断线的风筝从擂台上倒飞了出去。 一招,胜负分。 王姑娘一掌落定,娉娉婷婷,大大方方向众人一揖,眉目如画,风姿绰约,仿佛刚刚自画中走出来,根本不像是与人动过手的样子。 这不对劲! 庆云已经捕捉到了许多危险的讯息, 他四下去寻萧锋,后者果然双眸噙泪,分开人流正向擂台走去。 “萧兄莫急,我们……” 庆云口中静观其变四字未出,萧锋已然一个旱地拔葱,飞上了台去, “韶涵!韶涵是你吗?” 殷色可见庆云有意劝阻萧锋,不免奇道, “王姑娘方才那一掌便是萧王爷独创的降龙卅八掌吧? 难道她真是萧王爷讳而不谈的江夏王妃? 你又为何想要拦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其中有诈!” 庆云如此说,连一向持重的宗罗云都看不过去了, “庆宗主,你这话说得就有些主观了……” 他们几人还在斗嘴,擂台上的王姑娘已然看清了来人,发出一声惊呼,拔腿就走。 萧锋心系爱妻多年,此时重见,哪里容她走脱,立刻衔踵追去。 庆云忙吩咐殷色可, “你速去寻郦侯爷和宗婆非,带他们到西门等侯。 宗大侠,我们追下去。” 殷色可与宗罗云虽不知这其中有何蹊跷,但见庆云说得慎重,便分头依计行事。 一女三男飞檐走壁,蹈叶踏瓦,几乎窜过了半个济南城。 王姑娘的轻功固然不比萧锋更胜,但她却对城中道路特别熟悉,每每依靠暗巷幽径与身后人拉开了距离。 日色渐暮,火光渐明,王姑娘在这暧昧的天色中跃入一处高墙朱户的大院。 萧锋,庆云,宗罗云先后跟了进去, 深院曲廊,伊人一时寻不见。 “那房中似乎有人。” 宗罗云见前方小阁烛光摇影,似有佳人。 “去看看。” 萧锋现在明显已经处于一种非理智的状态,但凡有一点线索,他必不弃,旁人再劝也是徒劳。 尽管庆云心中已生了提防,却苦于无能为力,只能一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一边随二人追了进去。 萧锋用力在门上一推,阁门并未上栓,哐地一声便向两侧撞开。 一蓬鲜血扑面洒来,萧锋躲避不及,被溅了满头满脸,连身后的宗罗云也未能幸免。 门上似乎是连着什么机关,开门的一霎便带动了绞丝将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齐颈枭首。 那女子明显是刚死不久,或羁于弥留,血仍未凝。 “不好!中计了!” 萧锋此时似乎也明白过来,返身欲走。 四下里喊声乍起, “不好啦,不好啦! 提老爷子遇刺啦! 有三名凶徒冲入后宅杀了提老爷子和陪斤老爷子!” 灯火骤明,瞬间将四面照得如同白昼。 这个局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吃准了萧锋会因为王韶涵的出现不顾一切, 一旦愿者上钩,便将被引入死局。 最先围住现场的似乎都是王府的家丁护院,簇拥着元提的公子元昌,孙儿元彧以及拓跋陪斤的公子元昭,元诞先到了现场。 元昌,元昭不敢近前,他们早已听过下人禀报,透过敞开的阁楼正门,望着一地血迹呛地哀嚎。 元诞生来佛性,喜怒不行与色,到了此时也还知静观其变。 最难得的是那小元彧,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忽逢剧变却并未有半分惊慌。 他冷冷地望着庆云三人,面无表情地问道, “我的人可以先进去看看吗?” 庆云向元彧抱拳道, “公子请便! 这里恐怕是有些误会。 我们也是遭人设局陷害,误入此处。 我等并非凶手,来时便已如此了。” 元彧一边招呼家丁进屋验尸,一边望着萧锋和宗罗云身上的血迹问道, “这两位朋友满身鲜血,又作何解释?” 庆云指着那具无头女尸, “门上有机关,一推门便会将这位姐姐齐颈绞断,鲜血四溅。 机关仍有残余,一查便知。” “公人应该马上就到, 你们是否清白,不是我们说得算,总要断案之后才能定论。 只是几位壮士怕是要委屈一下,不能离开了。” 两人说话间,陆陆续续又有人到。 第一批都是暂住在元提府上的元氏族人,诸如济阴王的堂叔元弼,齐郡王元简与世子元祐。 他们本都是为元提祝寿而来,没想到却目击了一桩血案! 济南相鹿生和呼延双鞭很快也到了现场。 呼延双鞭一见三人,不由面色一沉,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庆云见总算等到了一个明事理的,就将他们如何去围观打擂,萧锋又是如何追逐亡妻落入圈套的前因后果仔细讲了一遍。 今日呼延双鞭是来赴寿宴的,身边只带了士族出身的宋氏兄弟。 不过二人都不是庸手,对现场一番侦察,核实死者三人。 死者元提, 死因:剑创。为重剑所伤,剑创宽大,创口周边骨骼断裂。 死者拓跋陪斤, 死因:重手法造成的内伤,似是某种霸道掌法所致。 死者云蝉, 府上丫鬟,颈部被绞丝拉断,阁楼门枢上残留有断裂的绞丝。 呼延双鞭逐一查验过每一处证据,凶手将证据引向庆云一行的痕迹明显,便对庆云的说辞又信了几分。 于是呼保义便向几位王爷介绍了庆云等人的身份,以及他们在济阴城被南朝忽律下套利用之事。 南朝密谍正在觊觎济南城,所以很有可能再次利用他们制造一些混乱。 鹿生在呼保义派人勘察现场的时候,也找到了自称是第一批目击者的证人录过口供,其中有好几人一口咬定庆云三人便是凶手。 鹿生和呼延双鞭耳语了几句,交换了一下情报。 虽然两人对案情的判断依然存在分歧,但庆云毕竟是今上亲自选定的特使。 鹿生也觉得在案情查清之前,不宜将他们直接下狱。 》》》》》敲黑板时间《《《《《 本文中关于白脚师惠始极其金刚不坏体的描述见于正史《魏书·释老传》:惠始身被白刃,而体不伤。众大怪异,言于屈丐。屈丐(既赫连勃勃)大怒,召惠始于前,以所持宝剑击之,又不能害,乃惧而谢罪。这时正史中描写最详细目击最广的关于金刚不坏体记载。也是金刚不坏出佛家这一文化现象的根本来源。 江夏王萧锋的王妃是王慈的女儿,王慈是王导的来孙。王妃史上无名。但是本作为什么非要附会一个天后的名字——韶涵呢?因为萧锋还有一个小姨子叫王韶明,嫁入宫中为妃留了本名,本作以韶字论辈为萧锋排了一位夫人。 齐州这一段经历,所种恩怨很长,而且提到了许多元氏宗亲的名字。究竟为什么,可能到了大结局的时候各位看官才能知道端倪。这本书前半段有很多设计确实比较迷,不到结局完全扣不出细节,就是这个样子。不过这里多说几句,因为本人曾经夸口作品是历史全贴合,但是对元氏旁支的一些处理上是有细微改动的。 比如说济阴王,496年在位济阴王应为元抚的父亲元诞。这件事情我不说,能捋出来的网友也不多,真有的话那也必然是准专家的级别了,但未雨绸缪,咱还得把话说清楚,省得日后招黑。唯一可以证明此事的证据是元诞的女儿元阿耶墓志,阿耶生于500年。496年元诞在世。那么为什么本作舍元诞而取元抚呢?这当中引出了一件因元宏易俗太过仓促而造成的乱象,当时拓跋王族在短时间内扎堆改名,重名率太高。正史所记,同时期叫元诞的就有两位(百科里查出三个,其实有两名是同一人。处士元诞与拓跋陪斤之子是一人。),另外一名本章出场,为了避免不知情的读者混淆,影响阅读,只能在情节中将济阴王设定为元诞之子元抚。在历史上元抚父子都死于元恪称帝时期,接替济阴王位置的就是本章出场的元弼。同时期叫元弼的,正史中又有三位。估计当时除了元宏的几位兄弟和几位王子的名字还有人刻意避讳,其余大多是没时间串通了,只能各起各名,用名出现爆款也属寻常。 说到爆款,元彧字文若和崔彧字文若又是这么肥四?当时名彧字文若和鲜卑名叫钟葵一样,还真的都是爆款,足见荀令香在后世的影响力。元彧和崔彧同时代。元彧,元延明,元熙,是当时元氏青年三杰。按照崔休点评,以元彧为冠。 好了,到这里有许多朋友要问起,本节说好是讲板块学与上古水文,怎么呜哩嘛哩讲了这么多废话。好,正餐来了。 有一些高中地理基础的人大概都对板块漂移学说有一定了解。这个学说迄今为止都只是“假说”。但是其证据链远比人类走出非洲说充分,在地质学,岩石构造,生物比较学,矿物勘探学等方面都有较具信服力的证据。因此我们认为这个“假说”确实有资格被看作证据链完整的研究成果,其假说性质主要是由于我们目前无法真正“目睹”地球历史变迁而已。 按照板块漂移学说,中国西藏地区本来是——海洋。在南亚次大陆漂移到欧亚大陆边缘产生碰撞后,发生造山运动,原本的海洋逐渐被抬高,变成湖泊,沼泽,高山冰川。在本节的菜单章里,我们可以看到,今日的西藏地区仍然是千山万泊,在地壳不断的隆起,分割之前,这个空中海洋将是一个多么庞大的上古水体。虽然绝大部分的水或蒸发,或被吸入岩层,但也有很大一部分被锁在了冰川里。因此,第四季大冰期中西藏地区形成的冰川是一个不同于世界上其他任何一处冰川的存在,应该被单独研究分析。两个板块自两侧造山将一处海洋整体托起,这样的冰川成因在世界其他地区是没有的,最终形成了世界海拔最高,体量最大的高原冰川。这个巨大的冰川水体,是上古大洪荒的原罪。在前文的彩蛋章里,我们看到了恐怖的黄河中下游大洪荒冲击平原的真面貌,其实这并不是唯一。本章的菜单章内容里还可以看到另一个规模有过之而无不及上古洪荒冲击地形。这个地理事实从目前的卫星科技以及地理知识来看,非常的清晰明显,但是为什么没有人敢于提出。因为这个世界的科学话语权掌握在西方基督世界手中。地理告诉我们大洪荒确实曾经发生,但是方向和圣经所讲不同。伊甸固有伊甸,出埃及的埃及究竟是不是今日埃及,这当中的文化逻辑其实是莫须有的。圣经文献与考古学发现间的对应通常缺乏实质性证据链,但一旦出现任何与圣经或者所谓主流圣经学相悖的观点,西方主流学术一定是默契的缄口。这个世界在中国之外,依然是神学的。 这话说得有点狠,但是我们耐心思考一下。上古大洪荒的传说主要存在于中华文明(黄河冲击流域),苏美尔文明(彩蛋章所示中亚冲击流域),玛雅文明(东渡蒙古人种文明),希腊文明(地中海边缘)以及圣经。中华文明和苏美尔文明在地理上处于大洪荒的中心区域,这两个文明的历史或者史诗,也对大洪荒做了深刻的直击视角灾难性描述。希腊文明对于大洪荒的定义是,宙斯通过大洪荒终结了青铜时代,人们需要避到高山上躲过浩劫,可见他们只是这次洪荒被波及的远方。而圣经中诺亚方舟的停靠处,亚美尼亚,可以清晰的为我们标定西向大洪荒的走向。在最近一个间冰期,上古最大规模冰川开始融化时,西向涌出的洪水向南冲击形成了阿富汗南部平原及印度河平原(今巴基斯坦)由此入海;北支所面一马平川,经土库曼斯坦灌入里海,溢流黑海,直入地中海,造成了地中海海水上涨,在希腊形成灾害。亚美尼亚正好处于高加索山脉南麓,地势高于北麓,有幸成为了洪荒时期的孤岛。 如今东亚南亚中亚的主要水体,无论是东流的江,河,淮,济(河淮济上古同水系),恒河,还是西流的印度河,阿姆河,锡尔河,赫尔曼德河,它们上古的发源都是古冰川水体。这是我们之前曾经提道过,在佛经,苯教,禹贡,水经注中都出现过的,万水出昆仑文化概念的精神源头。 第一零九章 月下牡丹真国色 湖畔升龙更绝学(上) 就在鹿生与呼延双鞭犹豫不决的当口,又有一名保义头领上前,附在呼延双鞭耳边低语了几句。 呼延将军面色顿时大变,忙将那小校拉到一边仔细问询。 庆云一直在察言观色,此时窥见呼延双鞭的变化,便知不妥,低声对萧宗二人说道, “情况可能有变。 等会儿听我号令, 一旦我喊出任城王的名号,就将你们的杀手全甩出来, 随后伺机夺路冲向西门。” 萧锋和宗罗云知道事态非常,纷纷应是。 庆云趁这机会,从怀中取出了雷切臂盾,固定在左臂之上。 “将四周要冲守好,万万不能让这三名贼子逃脱!” 呼延双鞭怒喝声中,保义军和捕快迅速行动,占据各处有利地势和那些元府护院一起,将这小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biquge.name 庆云警惕地问道, “呼延将军这是何意?” “何意? 还在这里跟老子装! 可惜老夫眼瞎,两番错信你们这群贼子。 而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做何狡辩?” “物证?什么物证?” “什么物证! 这块令牌是老夫在郓城赠予你的。 每一块保义令牌上都有独一无二的编号,以花纹暗语表记,非保义匠作不可能模仿的一般无二。 你这无知小儿竟然用老夫赐予你的令牌骗过守卫潜入府中。 今日寿宴安保是由我保义军负责。 你们来时,负责登记的小校便留了小心,将令牌压下以代请柬。 而今令牌再此,铁证如山,你如何抵赖?” 呼延双鞭仰手举着一块令牌,虽然相隔较远,那样式庆云却也分辨的出。 他心下大骇,忙在怀中一探,脸色骤变。 庆云知道眼前的证据对己方非常不利,没有可能在一时半刻之间辨个明白,于是忽然向阁中喊道, “任城王,您要为庆某做主啊!” 周围的无论是元氏族人,官员显贵还是保义密谍, 听到任城王元澄的名头,皆是一怔。 这位今上最信任的亲王秘密来了这里,是要搞什么不为人知的大动作? 就在大家都把目光投向阁内的那么一个刹那, 罡风倒卷,将满院的枯枝黄叶撩起。 庆云和萧锋四掌齐出,震惊何如百里! 长风破浪的剑气在掌风中激荡,将初冬的枯槁绞作齑粉。 狂风粉尘,一时蛰得人睁不开眼来。 三人趁着这个间隙,猛冲向一侧。 这三人何等身手,乍动之下,所向披靡。 只听哎呦呦几声惨叫,院墙上便跌落了一片。 “竖子敢尔!飞鸟,追!” 呼延双鞭长髯怒张,双足连顿。 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往往是温文尔雅,其实却是霹雳火的性子。 宋翻跟他多年自然省得,哪里敢怠慢,急忙向庆云等人消失的方向追了下去。 “黑三郎,去,去! 调集呼保义全部精锐。 就算把这济南城掘地三尺,我也要将这几只老鼠挖出来, 挫骨扬灰!” “是!” 宋世景领命退下。 “鹿相,封城!” 呼延双鞭并不是鹿生的上司,但是他的身份特殊,通过保义军的渠道随便送道折子上达天听,那可是连元姓的王爷都消受不起的待遇。 鹿生只能唯唯诺诺下去照办。 呼延双鞭一声冷哼,身手捉住一片兀自飘零的枯叶,感受着叶片在他手中逐渐碎裂崩解的过程,心中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庆云三人脚力虽快,对这济南城的道路终究还不是很熟,而官府传讯用得是灯语,四门须臾之间便得了封城的消息。 “跟着灯火传讯的方向走!” 君子性非异也,善假周边之变化, 庆云在檐高处急行,望着灯语传递的方向,一路向西。 西门是水门,城墙不高,是出城最佳的路径。 郦侯爷与殷色可,宗婆非此时就在西门。 这位郦侯爷走南闯北,是个有见识的人物。 城中火光闪动,他便认出那是封城的指令,于是立刻向同伴说道, “庆宗主让我们在西门等候,多半是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现在城中果然出事,马上要封闭城门,会不会针对的就是庆宗主他们?” 殷色可顿时急道, “这可如何是好?” “我先试试能不能拖个一时片刻。” 郦侯爷见西门的守军正在张罗着关门,便故作姿态,挺胸跨步走了过去, “你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那几名守军被他骂得一楞, 从人群中挤出一名小校,像是有几分眼力价的,一看郦侯爷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忙上前唱了歌肥喏, “这位爷是何方神圣? 城中眼下生了变故,济南相下令闭城。 爷您这时候若是想出去,怕是有些不方便了。” “怎么就不方便了? 家父范阳公郦范。 在下郦道元,本侯已与友人约定夜观爆流泉。 我那朋友马上便到了,还请这位军爷行个方便,略侯片刻。” 郦道元的父亲郦范,曾经在隔壁青州当了十余年刺史,在整个山东地界都是如雷贯耳。 郦道元这位公子哥好游山玩水的品性也是天下皆闻。 眼前这位正是郦道元本尊,那风姿气度自然不是装出来的。 那小校上下打量了郦侯爷几眼,观其器宇谈吐,对方虽然只是随口一说,他也已信了三分,于是就开始套起了场面话, “原来是郦侯爷,失敬失敬。 此事若放在平时也并无不可。 只是今日城中有变,我等执行的是军令,不容更改。 还请郦侯爷莫要为难小的。” 小校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无论这侯爷是真是假,自己都是不会松口放对方出城的,那又何必伤了和气呢? 这小校油盐不进,反倒让郦侯爷颇为尴尬,不知该如何出招了。 最佳影后殷色可早就在后面候场了,她对群演宗婆非暗受一番机宜,随后便趾高气扬地走向了城门。 “呦,郦侯爷, 您可是答应带人家夜游西湖的。 人家还等着见识见识那个什么月下潮涌莺细啼的奇景呢。 这是怎么了? 堂堂一个侯爷连城门都出不去?” 什么月下潮涌莺细啼,定是侯爷酒席上戏野鸳攒出的梗,可怜这女子竟不知羞…… 那小校心中这般嘀咕,可是抬眼一瞧,眼睛顿时就直了。 月下的殷色可聘婷袅娜,便是在济南这样的大城里都难得一见的真国色。 她身后还跟了一名五大三粗的壮汉护院,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姐。 眼下这济南城里,因为提老爷的寿宴聚拢了不少皇亲贵胄,这位小姐莫不也是…… 第一零九章 月下牡丹真国色 湖畔升龙更绝学(中) “谁说出不去。 你!还不快去开门! 是要试试本侯的剑吗?” 郦道元立刻就领会了殷色可的用意,顺竿往上爬,直接发作。 那小校也被唬得打了一个激灵,男人泡妞的时候这面子能丢得起吗? 这事儿若处理不好,说不得那郦家的纨绔子还真就会急眼。 他尚不知城中戒严所谓何事,是军务,还是提老爷得私事。 自己这身份,要是和一位侯爷硬刚起来,怕是难以善了。 殷色可偏偏又在旁边煽风点火,激得那郦侯爷额上青筋一条条暴起。 小校僵持了片刻,终于崩溃,回头吩咐道, “留一个什长在门前。 其他人,列阵!守在门洞前。 等一下要是有人接近, 杀无赦! 留下得快去开门,先放郦侯爷出去。” 封城信号还没有亮起的时候,郦道元一行人就已经在附近等了很久, 作为城防将官,这些细节可逃不过他的眼睛。 因此他笃定城中状况与郦侯爷并无关系, 况且他做事谨慎,在外面留了兵阵,只放出去这三人,应该问题不大。 “可是我还在等……” 郦道元还要分辨,那小校冷脸应道, “郦侯爷也当是知轻重的人。 能见月下潮涌莺细啼已经足够,难道还想待冬来双燕铩羽飞吗? 不吉利啊!” 殷色可秋波款款,螓首轻顿,向郦道元递了个颜色。 旁人看来只不过是秋波暗送的郎情妾意, 但二人并无私情,郦侯爷马上便领悟了其中意思。 殷色可点头,暗示诈门为上,不要过多纠缠反露马脚。 于是他故作不平,口气却软了下来, “你,你坏侯爷好事…… 你,罢了罢了,快去开门!” “开门!” 那小校回头吼了一声,便让在一侧,退在城墙根下,示意郦侯爷通过。 门洞里的士兵只剩了一个十人队, 他们面面相觑,望了望长官,又望了望城门口排开的枪阵,终于有人带头开始动手了。 殷色可藕臂轻抬,将右手手心向下平伸出来,浑身慵若无骨。 郦道元哈哈大笑,一把将她的小手捉住,二人并肩向门洞里走去。 一根纤纤玉指在他的手心里轻划了一个交叉, 郦道元神色不变依然谈笑自若,可是心里却在犯着嘀咕。 他的身手虽然不如萧锋,宗罗云,但显然也是登堂入室的高手,解决掉眼前这十数人当不成什么问题。 只是若是想要不动声色,瞒过外面枪林盾阵,那就力有不逮了。 外面的大部队一旦被惊动,必然会杀退三人,重新掩门,前功尽弃。 就在他脑中拼命转圈,苦无良策的时候,忽然感觉腮帮一凉,仿佛是被什么液体溅到。 郦道元伸手轻轻一揩,粘稠滑腻,还有一股腥甜的气味,举在眼前一看,果然是血! 他惊愕的回头看去,只见方才那名小校依旧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动作姿势仍与两人擦肩而过时一般无二。 转头再去瞧殷色可。 她依旧笑颜如花,只是那微微上翘的嘴角似乎多了几分邪气。 这是他第一次见识殷色可的手段。 殷色可的武功固然不能与此时的庆云相比,但若因她柔弱的外表就误以为是好捏的柿子,那无疑是犯了致命的错误。 她自幼便被当作杀人机器来培养,虽然她的武功不是顶尖,但杀人的手法绝对一流。 ahzww.org 等到她再次将手中的银针甩出时,郦道元才开始意识到身边这名“弱女子”的恐怖之处。 凝眉的秘密,便是藏针。 金属针在当时都是如金银般珍贵的物什,自然不能如后世一般,当作消耗品一把把地洒出去。 殷色可在每一根针的末端都穿有麻线,甩出之后,还可收回。 去时银,归时绯,带起几点猩红。 城门缓缓开启,撕开一线星空,渐向两边扩散。 远处的星芒似乎眨动了几下,几名门卒便如同被石化般,呆立不动,目光无神地守在门洞两侧。 知人知面不知心呐,这妮子,面若桃李,内有蛇蝎……惹不起,惹不起。 郦道元的笑容已经僵住,还好他们此时背对枪阵,不虞露出马脚。 三人将脚步放到最慢,如同迟暮的老者。 守门的小校和门卒,面染星光,苍白如雪,再也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组成枪阵的健卒训练有素,双目精芒直射,警惕地望向城中,没有一人回头。 在这样诡异的气氛里,夜阑静得令人发指。 夜风自门洞吹入,直吹得那些布阵健儿后颈发凉。 怎么这么久? 怎么这么静? 可是只要没有军令,他们便不能回头。 再强的精兵也是人,人总有懈怠的时候。 不知何时,枪阵中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转回头去,望着郦侯爷一行三人亦踟亦蹰施施前行,以及那些呆若木鸡的同僚。 那名小卒心中涌起一股不详之感,却也窥不出任何端倪。 他拍了拍身边的同僚,更多的人放松了手中武器,回头来看。 阵型逐渐散乱,终于变成一群合众之乌,嗡嗡地交头接耳起来。 率先回头的那名小卒最是大胆,他违命脱阵,走向了守城小校, “头,我们,我们就这样等着他们过……啊!敌情!” 等到他看清了小校眉心的血迹和灰败的眼眶,他终于惊呼出声。 那校官的尸体也不知是受了风的摇摆还是尖啸声的震荡,沿着墙根软软地滑落,瘫在地上。 一群士兵呼啦啦乱作一团,有几名胆大果决的抢先蹿了出去要将郦道元三人留下。 殷色可,郦道元两人奋身拔剑,将领头的数人尽数斩倒。 方才雍容娴雅的贵妇人,忽然披发怒吼,血染娥眉,化作了啖人的妖妇, 吓退了好几名准备冲上前来的壮汉。 这百来精兵若是结阵抗敌,就算是陶弘景,觉法联手怕也无力抗衡。 只是他们眼下群龙无首,进退失矩,战力便大打折扣。 恰在此时,三道旋风自他们背后卷起,却是庆云等人赶到了。 庆云远远望见城门有一队兵马,看上去怎么也该有百来人,若己方不先声夺人,很难全员杀出城去。 于是他左手一拉机括,雷切起手,耀眼的电弧在夜空中格外夺目。 被雷光扫到的倒霉鬼一个个哀嚎倒地,身体僵直。 两名重甲武士自持铜盔铁胄密不透风,便想以身为墙掩护队友, 结果只是被电弧轻轻一触便轰然倒地。 在庆云身后,降龙卅八掌劲捭阖,长风破浪剑气纵横,都是惹不起的温柔。 前有女魃,后有雷公,这些个大头兵哪里见过如此阵仗? 顿时溃如涌泉,哄然四散。 第一零九章 月下牡丹真国色 湖畔升龙更绝学(下) 不过那究竟是百来人的队伍, 就算是百来只鸭子,也不是一时间就能赶光的。 总还是有些热血的汉子易上头,想要螳臂当车试上一试。 待得里外六人杀到一处,城内官道上火炬成龙,马蹄沓沓,却是追兵到了。 “码头夺船!” 庆云率先冲出城门,脚下踩着凌波步,不断躲闪着溃逃的残兵,手中却不提剑,而是摆弄着雷切机关,想要尽快将之回位,上紧绞盘。 西门旁的茶寮里,有三人一直注意着这里的异动。 “控雷?天雷ㄣ吗? 似乎又有不同,这时候的天气并无法引天雷啊, 这小子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阮七贤自认是道门仅次于陶弘景的万法皆通,可是他竟无法看破庆云引雷的手法,心中不禁暗自纳罕。 “怎么?阮仙师竟然无法窥破其中法门?” 坐在他对面的黄裳道士佛门打扮,不被缁而被黄,一看就有不俗的身份。 萧宝夤有意替阮七贤解围,于是反问道, “哦?达摩杀魔爪大师可是看出了些什么?” “阿弥陀佛,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晨露飞电皆梦幻泡影, 看破又如何,看不破又如何?” 这位名叫达摩杀魔爪的大师是本地金光寺的住持,在泉城颇有名望。 他的汉风法号上法下海(如前文注,北魏汉梵法号通用,达摩为法,杀魔爪,Samudra,海也。),因为没有梵号读起来霸气,所以为他所嫌,弃汉号而用洋名,乐此不疲。 北魏尚佛,那些地方大员诸如提老爷,鹿生,呼延双鞭这样的人物,见了达摩杀魔爪都要客客气气的。 此番阮七贤和萧宝夤能够混进城来,便是打典了他的渠道。 “佛家只知打机锋,一点干货都没有。 炼丹比之禅修养心,最起码能学到不少真东西。” 阮七贤可不是好捏的软柿子,他听完达摩杀魔爪的鬼扯,便忍不住怼了两句。 “好好好!贫道确实看不出来。 不过,我们现在不该跟出去看看吗?” 萧宝夤望着官道上马队奋蹄疾走,队列如龙,苦笑道, “和他们抢道吗?” “哎,跟我来,跟我来。” 达摩杀魔爪不愧是本地通,左右拐过几道暗巷,便带着二人登上了一处废弃的城墙角楼。 济南久不经城战,除了四个正门城楼,城墙上有许多荒弃所在, 垃圾四散,满地黄白,横生了许多苔藓和藤萝。 “瞧,这里视角不错吧?” 萧宝夤和阮七贤探头望去,此处视野果然开阔,整个西门码头一览无余。 庆云一行拔足疾走,挑了坞中最快的艨艟,直奔而去。 呼延双鞭一马当先,挥舞一对钢鞭口中大声呼喝, “休要走了贼子。” 眼见敌人越来越近,庆云与萧锋出手将队友一个个抛掷向船头。 武艺稀松的宗婆非和俏罗刹殷色可先后被抛上了船,随后宗罗云也飞身而走。 “萧王爷先走,我有脱身手段!” 庆云送了萧锋一掌,仅仅是这片刻停滞,呼延双鞭的快马已到了面前。 山东呼保义,累世的英名,岂是易与之辈? 那一对钢鞭借着骏马前冲的力道砸将下来,犹如山崩天阙,惊神骇圣。 殷色可在船头惊呼出声, 可是她人在舰上,如何快得过奔马之捷?眼见着是来不及救援了。 萧宝夤手掌一拍城垛,叹了声, “可惜了!” 在他眼中,庆云无异已是死人。 阮七贤见过庆云如神迹般的雷切电影,期待显然更高些, “却也未必。” 他几乎将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垛口,就是想仔细看清庆云的应对。 雷光乍起! 一股强横的气劲如潜龙腾渊冲天而起,那威能争如星辰对撞,小宇宙爆发,恐怖如斯! 呼延双鞭的钢鞭虽然岿然如山岳,但他胯下的马匹毕竟没有成精。 在电弧划出的那一刹那,健马溜圆黝黑的双眼里闪过两抹兽类对于强光本能的惊骇。 那马儿希律一声,人立而起,瞬间将千钧的重鞭托起。 庆云不退反进,圆盾蓬地一声抵在马脖与腹部交接的最柔软处,雷切探出的两颗白牙戳在战马的喉头,噼噼啪啪地作响,就像是一只巨蚁啮住了马喉疯狂的撕咬。 “庐山…升龙霸!” 在那炫目的雷光渲染下,庆云右掌上翻,蓬地一声向上托起。 这平平无奇的一式霸王举鼎得了降龙卅八掌气势加持,果然有了气质上的的变化, 一时间惊涛骇浪,卷起千堆雪! 那艨艟受到掌力的激荡,船尾翘起,轰地一声崩断了绳缆。 船上的人哪里还战立得住,呼啦啦仰倒一片,无一幸免。 同样无法幸免的还有那匹可怜的战马,已经被电得僵直的身体,被一掌掀飞了出去。 马上的呼延双鞭空有降魔力,却只能随着那不争气的畜生腾空飞起一丈有余,复又重重砸落。 一人,一马,两截钢鞭, 码头铺地的石板被硬生生砸碎了数块。 饶是呼延双鞭反应神速,先用钢鞭击地缓了坠落的势头,再翻身将那可怜的马儿当做了肉垫,这一摔仍摔得是五脏翻涌,眼前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那匹马…… 早在落地之前五脏就已被掌力震碎,再经这一摔,已经不能看了。 身后赶来的骑兵哪里还顾得上庆云,纷纷止缰勒马,抢着去救呼延双鞭。 后队的骑兵有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疾走之中忽又急停,总有些反应慢刹不住的,一时人仰马翻撞成一团,有些还滑落到了水里。 yqxsw.org 下了马的士兵有得抢着救人,有得抢着捞人,有得抢着去控制无主乱撞的马匹,整个码头已是乱作了一锅粥。 庆云则趁着这个机会飞身去追那离岸的艨艟。 他按照当日萧锋霸王倒举鼎依法施为,一个起落便上了船。 船身刚刚稳定,船上五人挣扎着爬起,并没有看到那一战的结局,庆云便已如天神降临一般,啪得一声单膝点地落在甲板。 “他竟然真的全身而退!” 萧宝夤惊叫道。 达摩杀魔爪看得更是兴奋,模仿着方才庆云那帅气的架势, “喔,喔,喔,了不得。 这招叫什么龙来着? 管他呢, 大威天龙,世尊地藏,唵嘛呢叭咪吽, 就是淦! 哎呦!” 他在得意忘形之际,大约是惊到了藤蔓里藏匿的青蛇,被那蛇儿在屁股上狠狠叼了一口, “哎呦!你这畜生! 你,这梁子咱们算是结下了。 待贫道道法有成,必诛尽天下青蛇! 哼!” 》》》》》敲黑板时间《《《《《 本节我们讲两则与小说无关的知识点吧,因为是最近在自媒体推送中频繁遇到,就随缘分说一二。 前回我们分辨过莘莘学子一词中“莘”的发音,笔者曾对现在的发音继承规律有所疑问。其实这类发音问题是很多的。最近在一些公众号上经常讨论的一首古诗,唐代杜牧的《山行》: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关于这首诗一般有两个问题:第一,斜字的发音,第二,二句第三字究竟是生还是深。 我们先来讲第一个问题,斜字的发音。笔者又要得瑟了,此前我在网络上从来没看到过正确答案,真的。讨论这个问题的“专家”们,根本就不知道讨论古代发音应该找哪几本工具书作为证据。大多空谈而无证。其实答案很简单,但你不知道方法,就是找不到。 通常这类专家都在xié和xiá这两个发音中纠结。但这两个读音都是错误的。 首先要说目前网络上通行的一个观点,斜这个字,从来就不读xiá。OK,这个看法是正确的,我们无论看《说文解字》,《康熙字典》还是《广韵》。斜都没有xiá的注音。这种读法毫无依据。那么不读xiá,xié就一定对吗?这也毫无逻辑。我们拆这首诗的平仄可以发现,这是一首十分工整的七言绝句,仄起。那么首句要么仄收,要么平收入韵。可是斜字偏偏平收不入韵,这样的出格很不寻常。当然,仅凭这一点就否定xié这个读音太过草率,我们还需要找证据。我们会发现,在《平水韵》里,斜被归入了下平六麻,和家,花同韵。说明杜牧这个字是用对韵脚了。 那么这个现象就很奇怪了,北宋的《广韵》说斜压邪的音,南宋的《平水韵》说斜压开心“麻”“花”的音,而诗又是唐人写的,到底谁对?扫叶僧经典名句又来了——都对!我们读古代字书要仔细,每一条都不能放过。《康熙字典》:斜,最后一句是这样写的——(《集韵》)又直加切,音秅(茶),意同。直加切按照直观理解读zhā,但是我们知道中古zh/ch/sh混用严重。秅茶同音,其后都读chá。而且茶这个音在《广韵》《平水韵》当中都与麻,花,家通押。 《康熙字典》毕竟是清代的抄录作品,所以我们要和宋代韵书比较就要回溯原典,这是求是的必要步骤。我们找到宋代韵书《集韵》,发现斜果然有秅的这个发音。《集韵》兼有了《广韵》和《平水韵》的结论。那么问题来了,这本书成色几何,够不够权威,能不能干掉《广韵》?答案是肯定的。《广韵》这本书虽然是北宋官修韵书,但成色比《集韵》,《平水韵》都低。一是收录的字少,二是错漏多,多取旧文。关于这一点,在正史上,大学士宋祁等人就公开声讨过这本韵书。所以宋仁宗才另找了丁度等人重修当时的两本韵书《广韵》和《韵略》,这才有了其后的《集韵》。这是什么概念呢?《广韵》大概相当于36年《辞海》初版,错漏比比,最后连伟大的开国主席都看不过去,下令重修。《集韵》大概相当于中华书局版《辞海》。其实《辞海》的错到现在也没纠完,笔者之前就已经讲过。制作工具书是不容易的,我们要求是,就需要比较,要验其出处,是否与历史源流一致。 所以答案是不是很惊悚?这里杜牧没有押错韵,但入韵应读chá。这时候有许多南方人站出来啦,笔者不是一直强调南方语言近中古读音吗?我们那里斜就读xiá正好入韵。 醒醒,朋友,醒醒。xiá只是从xié生硬的改韵脚造出的读音,标准吴语斜字读ch(i)á,或者cha,虽然和茶这个音还有一点点不同,但也和xiá完全不一样。xiá只存在于今日洋泾浜吴地普通话,也是典型的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发音产物。 远上寒山石径茶,你,读对了么? 好,下面我们进入第二个问题,白云()处有人家?此处无正确答案,生与深,应是抄本不同引发的血案。我们只能试图揣摩作者的创作意境,因为没有所谓标准答案,所以不可做绝对评判。 白云“生”出有人家,占了两个权威出处,一是胡氏藏书版《全唐诗》,而是天一版《樊川集》,此处都做生。这两套书虽然在学术上都很有地位,但是我们必须要认抄版,因为同书不同抄版的内容也存在差异。 其实有关深字的记载权威性也不差。明代御用百科全书《永乐大典》散佚太多,但是《文渊阁书目》还有存世,其中收录《唐诗品汇》作“深处”。另外《全唐诗》在《四库全书》中正式收录的版本《钦定全唐诗》也做深处。坊间流传乾隆喜欢改诗,就说这诗也是乾隆改的。不,康熙的时候就是这个版本,而且明朝诗抄多次出现了这个版本。其实关于改诗的事,多半也都是不同抄本间的乌龙。我们长话短说,明清两代官定诗集收藏的记载都是“深”处。 接下来意境说支持者登场。说白云生处意境更佳。这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笔者勉强能算得上是喜欢填些格律诗聊以自嗨的,所以只谈一谈关于选字的个人意见。 云生处,意境虽佳,但一般指代人力不可至之远方,如《全唐诗》:断崖云生处,是向峰顶道。主要塑造的意境是无人处,有仙气,超人力。 而杜牧的《山行》基本整首诗都敲在了人气的点上,石径,人家,坐爱……哎呀,歪了。笔者要讲的意思是,山行这本书的主基调是暖的,是没有离开人气的,用词体现的都是凡人身边触手可及的事物。在这样的意境下,似乎深字更符合全诗的主基调。更何况,还有前辈贾岛“云深不知处”珠玉在前,此处有典,云深处隐贤。 此处,接受所有反驳。我们最终的结论仍然是,推敲之间,无标准答案。 第一一零章 条理分明捉暗鬼 机关算尽布奇局(上) “你没事吧?” 殷色可上前仔细查看,见庆云身上并无伤痕,这才放心。 “没事!只是接下来我们必会被海捕通缉,恐怕是要躲一段时间了。” 庆云叹息道。 艨艟破浪,一路向西,没想到宗罗云的家传技艺竟然真的包括抄舟。 路过爆涌泉时,又遇泉涌,几只路过的夜莺似乎受了惊吓,啁啾不停。 “哎?这就是所谓月下潮涌莺细啼吧?” 宗婆非本出关外勿吉,虽然华语流利,但终究是后天所学,对于潜台词的理解就差了许多火候。 方才他在西门听过郦侯爷殷色可戏弄小校的对话,便把殷色可所说月下潮涌莺细啼的奇景当了真。 此刻见到眼前景象,宗婆非随口便问了出来。 “月下潮涌莺细啼?倒真是贴切啊!” 庆云年纪尚浅,完全无法领悟到那些莺莺燕燕的潜台词。 他只是觉得宗婆非所言意境颇佳,便也跟着起哄。 萧锋和宗罗云却已经琢磨出不妥,宗婆非怎么能说得出如此风月令口的话来? 他们的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见郦道元与殷色可抬头望天故作未闻,心中便猜了个大概。 郦道元是亲眼见过殷色可手段的,此时心中也最为感慨。 论年纪这殷姑娘还小了庆云半岁,可是演起戏来老道自然,翻脸杀人更是决绝果断,着实是个深藏不露的狠角色。 经过这一夜,郦道元再看殷色可那天真无邪的笑容,心中总是会泛起一丝寒意来。 舟行转向湖南撞岸,庆云在船底凿出一道缝隙,随后与萧锋联手,以掌力再将艨艟送回湖中。 缝隙的漏水并不严重,足以支持船行到水深处。 沉船湖底,便能断去敌人的追踪线索,这自然出自宗罗云这名老忽律的反侦察经验。 借着夜色,一行六人直入历山。 有郦道元的指引,山川险处无迷途。 历山南麓峭壁有一处不起眼的山洞, 洞中有水源,生两孔,山风灌入,时如龙吟,时如凤唳,绝壁一侧称龙泉,樊笼一侧称极乐。 这一段文字出于郦道元的私人游记。 龙泉洞与极乐洞的命名也是因郦侯爷的一时兴起。 其时此地荒僻不毛,根本没有人在意这样的绝壁石穴。 因此只要用岩石封住极乐洞,便再无人能寻到此间。 郦道元,宗罗云以及宗婆非都是野外生存的好手。 一夜之间,这天然石洞便也被收拾出了几分家居模样,连沐浴出恭的区域都已划分妥帖。 yawenba.net 其实这多半还是出自天公鬼斧,清泉自可沐浴,绝壁堪以出恭。 历山本属鲁中丘陵北廓,和泰山一脉相连,本应是晁天王的势力范围。 可是庆云一行各具神通,竟然在毫无准备的前提下找到最适合蛰伏的所在一夜搭窝, 无论是手眼通天的山东呼保义,还是草头山神晁天王都不曾料到。 三日来呼延双鞭和晁天王的人手几乎翻遍了官道沿线以及山中村舍各种可能的据点,却始终没能查到有关庆云一行的任何蛛丝马迹。 山洞之中,六人在苦熬一夜之后,便分为两两一组轮番休息,值勤,觅食。 第一天大家基本都是在休整恢复,调整状态。 到了第二日,这才得空开了个小会。 “庆哥哥,你是怎么看出王姑娘有问题的? 我见那日你急急忙忙要去拦萧王爷,难道是未卜先知?” 殷色可快人快语,先挑了紧要处发问。 “你们没有看出来?” 庆云挠头道。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接话,庆云只好自揭谜底, “那崔文若的武功不弱,在檀宗也算是数得上的好手了。”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但目光之中仍是一片迷茫,齐望着庆云等他继续把话说下去。 “莲足居士与崔文若那一战,崔师叔并没有放水。 可是莲足却胜得如此轻松。 我觉得就算是萧王爷登台与莲足一战,怕也未必能在十招内取胜。” “何止十招,至多打个平手。” 萧锋不是妄自菲薄之人,但他见识了莲足居士的功法古怪,自知没有绝对胜算。 “但是王家姑娘却能一掌将他击退,这等功力莫不是要直追华阳觉法?” 郦侯爷对招亲没有兴趣,当日拉了宗婆非在集市上胡吃海喝,并未亲眼目击擂台之战, 此刻听庆云解说,自然就受其逻辑牵引,故而反应最快。 “不错!若是能一掌击退萧王爷这样的高手,相必只有华阳觉法这样的人物了。” 萧锋双眉紧锁,似乎懂了,但又有许多关键处想不通。 庆云继续说道, “崔文若和莲足是真打,那么王姑娘与莲足就是在演戏。 一掌之间,要演得像模像样倒也并非难事。 前天那个局,明显是有人针对我们所布。 他们熟悉萧王爷的往事,利用人假扮王妃引萧王爷上钩,所以必有线人来自南朝。” “也就是说,应是济阴那批忽律军做的手脚?” 萧锋试探着问道。 “不!别忘了,这个局最关键的部分是另有一批人利用呼延双鞭给我的令牌混入元提府刺杀了元提与拓跋陪斤。忽律的人不可能拿得到这块令牌。” “我们当中有奸细?” 宗罗云当日一同陷在王府,他听呼延双鞭说得明明白白,保义的令牌各有编号不可复制。 既然呼延双鞭赐予庆云的令牌被盗走,那么一定是身边这几人做的手脚。 他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发现其他人似乎也和自己存了一样的心思,目光中都带着惊疑和恐惧。 好在庆云马上做出了澄清, “不!关键就在这里。 呼延双鞭给我的令牌,还在我身上。” 他从怀中取出了那面保义令牌,向众人展示道。 “那,难道是呼延双鞭说谎?他要陷害我们?” 呼延双鞭当时的言语,萧锋也是听得真切,此时庆云出示的种种证据,彻底把他搞蒙了,只能做出了这个最不可能的假定。 “不可能,也没有必要。 呼延双鞭如果真要对我们不利,何须使用这样的手段?”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庆哥哥你别卖关子了。” “设这个局的人既不是忽律,也不是保义,而是第三股势力。” 郦侯爷已经被庆云天马星空的逻辑整崩溃了, “第三股势力?哪里还有第三股势力?” “有!天宗! 他们在南北两朝都有潜伏,他们才是这此事变的真正推手。 真正想夺山东,裂土而王的,不是忽律, 是天宗! 有实力做这样一个完美陷阱将我们拉进来的,也只有他们。 天宗!” 第一一零章 条理分明捉暗鬼 机关算尽布奇局(中) 庆云这一行人北上,本就打算一探天宗在燕地的巢穴,伺机救回瓠采亭。 没想到在齐州就先与敌人交上了火。 萧锋以拳捶地,恨恨道, “天宗? 他们反倒先算计起我们来了? 只可惜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 无法光明正大一战,实在窝囊。” “不,现在是我们在暗处,他们在明处。” 庆云纠正道。 萧锋大惑不解, “他们在明处?你知道谁是天宗?” “至少有一个人肯定是的。” “庆哥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鬼手蒲留仙,他是天宗的人。 呼延将军给我的令牌,就是被他换走的。” “所以,你手里这块是假货?” 宗罗云夺过令牌,反复查看,却也瞧不出什么端倪。 “假货却也未必。 蒲留仙无法预知呼延将军会赐我令牌,他便不可能提前准备一块假令牌与我调换。 但是他在呼延将军身边位置不低,一定有自己的令牌。 他当时定时临时起意,用他的令牌调换了本应赐予我的令牌,这便是济南陷阱的开始。” “王姑娘她,她也是天宗的人?” 萧锋喃喃自语,他虽然已经猜到了答案,但似乎仍是一厢情愿地不想从梦中醒来。 “不只是她,那莲足居士多半也是托。 萧王爷,我看王姑娘的年纪……” “我知道,我知道。 其实她见到我转身便走的那一刻,我便已经知道她不是韶涵了。 韶涵,她是绝对不会这样的。” 眼见萧锋的情绪有些低落,庆云便故意岔开了话题,问起郦道元当日是如何诈开城门的。 郦道元对那日发生之事印象极深, 他咽了咽口水,便将殷色可配合自己演戏翻脸杀人的全过程娓娓道来。 郦道元本就以文见长,将那段恶斗重新梳理,讲得是有起有伏,动人心魄。 庆云听到殷色可飞针杀人一节,眉毛不经意地扬了扬。 飞针! 这在当时是极少数土豪才能使用的暗器。 曾经,在吕府故园里,孙长老,吕挹尘莫名暴毙。 最后的验尸结果显示,凶器正是毒针! 魏王事后曾经分析,太子的背后是天宗,吕府血案与天宗脱离不了干系。 难道…… 不,这不可能! 庆云望向殷色可,一触及她那对善睐明眸,心中的疑虑立刻就被推翻。 不可能是她的,一定不是她。 他略微收拢心神,将入山东以来所有事情仔细捋过一遍,隐于其中的脉络似乎逐渐清晰起来, “好!我们再休息一天,然后杀回济南?” 郦侯爷毕竟是魏人,对于大魏的王法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敬畏。 他听说庆云的提议,失声叫道, “杀回济南?去送死吗?” “不然呢?在这山里做一辈子逃犯? 前路漫漫,我们总要洗白了才好上路啊。” “当从何处突破?” 连宗罗云这样的职业秘谍也没有想出反击的良策,满脸疑惑地望向庆云。 “从跌倒的地方爬起来。 从原本开始的地方重新开始!” 西门码头已经回归了往日秩序,除了这几日盘查更紧了些,却也没有多少变化。 ahzww.org 码头旁有一个兵站,那是水门守军的栖所。 在兵站的尽头处,有一间独栋的木屋,此刻烛火摇曳,窗棂照影也被撩拨得时卷时舒。 屋中一男一女,哼哧哼哧地伏在案头,卖力地例行着公事。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花将军!来来来,我请你看一场好戏!” 啪! 案头男女被这句花将军惊得是魂飞天外,不小心将案上的瓷瓶扒拉了一地。 瓶中似乎是燕北独有的牛乳酒,黏糊糊地沾了一地,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那男子拔开身子转身便要逃走,却被一道寒光逼住。 女子兀自在案头抖动不停,不知是出于惊吓,抑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她对肢体的控制仿佛出现了些许的障碍。 棒打野鸳鸯的不速之客倒还懂得礼节,随手甩了一件袍子将那女子身体遮住。 “你,你们是谁?想要干什么?” 男子慌张地哀叫着。 “西门大官人,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这才几日不见,您就不认得我了?” 庆云缓缓拉下遮面的黑纱。 西门广大揉了揉眼睛,仔细瞧了瞧,心中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们,怎么会是你们?” 虽然那日在码头匆匆一晤,西门广大只记住了殷色可的模样。 可是元提遇刺那夜,西门广大和他的好友花无忧也在元提府上吃酒, 他们挤在人群里目睹三人被定罪认凶,对庆云自然也有了印象。 逃犯找上门,自然没好事, 西门心中暗暗叫苦,却也暗自庆幸。 既然来的是一干逃犯,那花无忧就不可能与他们同路。 他望了一眼披着长袍蜷缩在案上的花夫人,心中的大石反而落了地。 庆云找上自己还能有什么事儿? 无非是借官船手令出逃呗, 只要虚与委蛇一番,虽然要担不少干系,性命总是无忧。 哪儿知道庆云接下来说的话却将他吓得魂飞魄散! “我们想请你派人把花校尉约来一叙。” “你!你们!” “放心,花家小娘子我们会帮你藏好。 只要你老实些,这灯笼里的火苗便烧不起来。” 西门自知是被人家抓住了把柄,无力反抗, 只好问道, “庆宗主,想要怎样? 桌上有笔墨,写啊。” 殷色可早已上前一把抄起了花家小娘子, 不料手上却沾了黏糊糊的一片,也不知是方才打翻的牛乳酒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她素有洁癖,哪里容得脏手? 哎呦一声,殷色可松手,忙去找水冲洗。 可怜那李屏儿噗通一声摔落桌下,就像是开了花的棉桃一般散在地上,春光乍现。 等到西门广大在剑锋所指之下颤颤巍巍写完一张字条,已是费了好大周折。 西门悄悄开了房门,小声唤来一名巡逻的兵卒。 那人见惯了长官鬼鬼祟祟的的模样,傻笑着凑过身来听他吩咐,随后便开开心心地拿着几钱散银和一封书信跑了出去。 西门广大这才小心翼翼的将房门关好,回头说道, “庆宗主大可不必一直用剑比着我, 以我这点儿微末道行,怎能翻出你的五指山去? 您先上座歇歇,歇歇。 用不了半个时辰,花校尉准到。” 第一一零章 条理分明捉暗鬼 机关算尽布奇局(下) 花校尉隶属保义军,今日本在北门执勤,设卡盘查路人,此时得了西门书信便匆匆赶来码头兵站。 西门办公的两层小阁楼下早已被收拾干净。 花校尉刚刚进门,萧锋与宗罗云就犹如两尊门神,自左右将门挤住。 花无忧倒也沉稳,他横眉立目,望向厅中,想要先看清形势再做计较。 “果然是将门无鼠辈,花校尉好胆识。 却不知花校尉与那木兰将军当如何称呼?” 花这个姓氏承后汉何苗一脉,是个偏门。 当今之世除了大名鼎鼎的木兰将军,也不曾听说有何人物以此为姓氏。 士庶之别有如天壤,花无忧在这个年纪能做到保义军的中层,断无可能出自白身, 那么他与木兰将军便绝不可能毫无瓜葛。 庆云开门见山,首先点出了这层关系,却引来了花无忧一声冷笑, “不错,家父正是花将军的义子,花无缺。 但我这校尉之职却不是靠花家的关系挣来的。 你身为逃犯,若是想要胁迫我助你逃走,那纯属痴人说梦,打错了主意!” 庆云眉目含笑,和颜迎向花无忧, “花校尉说哪里话来。 我们并不想逃,我们只想自证清白,这才邀花校尉相助。” “自证清白?” 花无忧目睹了眼前三人在元提府如何被抓了现行,这等说辞他如何肯信? 庆云也不谎不忙,挽了他的手,请他上座。 花无忧见过萧锋在西湖霸王倒举鼎的神功,也听说了庆云湖畔升龙御电倒双鞭的威风,自知在这三人面前耍不得手段,索性静观其变,大喇喇的在正位坐下,听庆云能吹出什么样的牛皮。 庆云从怀中掏出两块令牌,放在案上,请花无忧过目。 花无忧接过其中一面,脸色骤变,那正是木兰将军所赐的风月主令牌。 “你…庆宗主见过先祖母?” “我们曾在嵩山兰若有过数面之缘。 孝烈将军出事的那天晚上,我是第一个赶到事发现场的,很遗憾没能留下凶手。” 花无忧盯着庆云的眼睛,看了半晌。 少年的双眸如星光般闪动,空灵而纯粹,没有一丝市侩的气息。 花无忧的眼神终于柔和了些许, “祖母在世时曾经说起,她最后执行的任务乃是绝密。 若庆宗主真得曾与先祖母并肩而战,相必也是今上极为宠信的心腹了。 祖母能将这块令牌给你,就代表了她老人家对你的认可。 虽然我还不曾信了庆宗主的清白,不过宗主若有话要说,不妨直言。” “不急,花校尉再请看看这块令牌。” 庆云将桌面上另一块令牌缓缓推到了花无忧面前,却是一块保义内部的通行令牌。 花无忧记得真切,当日呼延双鞭便是以通行令牌为据断定庆云就是真凶。 那块令牌既然已经回到了呼延将军手里,庆云却如何另藏了一块? 他在保义军中也是有身份的人,只是略加验看,立即省道, “这一块牌子是假的! 不,不对,是真的!” “此话怎讲?” “令牌的材质制式均是真的。 只是保义令牌都有编号以别身份, 这块牌子所对应的编号有问题。” 花无忧懂得分寸,并不会掏心掏肺地将保义所有隐秘如实相告, 但对于庆云,这些信息已是足够了。 “在山东负责保义令牌制作的,应该就是鬼手蒲留仙了吧。” “不错!” “就是他用这块令牌换走了呼延将军赐给我的令牌。” 花无忧闻言一惊,仔细想了想,又点头道, “他那双鬼手,确实有这样的本事。” “他是天宗的人。” “天宗!” 花无忧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几乎是要扶案而起, “就是策划刺杀今上的那个天宗?” “就是他们。” 花无忧这时终于开始认真琢磨起庆云的话来,耐下性子听庆云从济阴忽律起事讲到假王妃设擂作饵。 庆云讲得口渴,宗罗云便趁机送上了缴获来的牛乳酒。 庆云递了一杯给花无忧。 后者接过,一口饮下,皱着眉头骂道, “一股腥臊气,好好的酒加了些什么劳什子。” 等他再砸吧了几下嘴,又将评价修正了些个, “嗯,后劲儿还行。” 三杯一过,花校尉的话明显就多了起来,和庆云称兄道弟,大倒苦水。 原来这花校尉也是个苦逼命。 木兰将军收有两名义子,一名是朝廷指定继承官赐魏氏的。 可是老花家的血脉也要有人继承,木兰将军当时恰好听说有人家生了双胞胎,于是便过继了一名到膝下,就是花无忧的老爹花无缺。 魏氏出自御赐,所以魏氏子自然成了嫡子,而花氏子只能以庶出零.asxs.打拼。 他也是拼了性命在北方与蠕蠕作战,这才论功升为校尉的。 两人聊到嗨出,撞杯声疾,桌上洒了不少酒水。 庆云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布条,就要去擦,却被花校尉拦住了。 “等等,这是一条头巾吧。让我看看。” 花无忧觉得那块绿色的头巾很是眼熟,不免心中起疑,扯过来一看,酒意顿时就醒了。 在那绿色头巾的一角,一朵红色杏花图案还未绣完。 这正是前些天自家娘子为他买的,说是要绣朵花儿做个表记,再赠予夫君。 娘子为此很是上心,天天出门要找城西的王婆学艺。 这头巾忽然出现在此处,那自家娘子…… 庆云见花无忧愣在那里,便轻咳了两声, “作为兄弟,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莫要讲!只要告诉我那对狗男女在哪里!” 花无忧怎会不知西门广大平日为人? 只是未想到这厮经会对友妻下手! 平日里的种种此刻再回想起来,什么在西门买鱼,去城西学习绣花,其实就是在绣这顶绿头巾给自己戴啊! 庆云举杯指了指楼上,花无忧拎着头巾噔噔蹬蹬就上了二楼。 殷色可,郦侯爷和宗婆非正守着西门与花夫人。 为了防止他们喊出声音,二人的口中都塞了锦帕。 花无忧见二人狼狈模样,焉能不知就里?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向郦道元施了一礼, “郦侯爷,有劳您几位暂时回避一下。” 》》》》》敲黑板时间《《《《《 绿帽子这个梗,在这本小说里已经出现两次了。第一次是秦王政被庆轲赠了冠,第二次就轮到我们西门大官人了。 官人这个词在两晋南北朝时期解释为当官的。我们找本时期离南北朝比较近的书做例子,晋代《抱朴子?君道》:官人则以顺志者为贤,擢才则以近习者为前。此处官人指当官的人。所以西门大官人的说法在南北朝成立。 然后我们再来谈绿帽子这个事,绿帽子典故出处在哪里?有人说自《元典章》始,《明史?舆服志》,清《陔余从考》都记载官技,教坊司,伶人戴青头巾。青于绿近,故有绿帽子一说。这纯属胡诌,古时候冠带的确是关系身份的。按照蔡邕《独断》,只有士族可冠,天子,诸侯,公,卿,普通官员的冠都是不同的。而没有资格戴冠的人,可以戴头巾,头巾的颜色代表了身份。古代青帻便是青帻,绿帻便是绿帻,那是万万不可戴错的! 证据在此:《通典?韦弁》:帻……制,绀帻以斋,青帻以耕,缃帻以猎。绿帻,汉董偃召见服之。我们看到,绀,青,缃这三种颜色的头巾分别代表了一种身份,而绿头巾代表了一个人,这人是谁,有多出名? 巧了,这个人就是我们绿帽子典故的正主,他叫董偃。董偃有多出名?在古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将绿帽子的典故顶了两千多年。在古书中,无论是史书(《汉书》),还是小说体《太平广记》,《世说新语》,《拾遗记》等等等等,都记载了董偃与馆陶公主的故事。这些书都是古人茶余饭后的主要谈资,稍微读过几年书的对于其中故事都应是耳熟能详。可怜到了今日,这个原典却被人遗忘了,反而要绿帽子的出处张冠李戴在什么青头巾的戏子身上,可惜,可叹啊! 绿帻典故最早出于《汉书》,颜师古做注时说:绿帻,贱人之服也。这大概是后世青帻绿帻混谈的源头。其实绿帻是宫中疱人的装束,同见《通典》:平巾绿帻,青布葱褶,尚食局主膳、典膳局典食、太官署食官署供膳、良酝署奉觯服之。而当时董偃见汉武帝,就也以疱人的身份参见的,《汉书》:武帝从馆陶公主饮,董偃绿帻傅鞲伏殿下,乃赞曰:“馆陶公主庖人臣偃昧死再拜谒。”只是自董偃出名后,疱人便不带绿帻而改绀帻,将绿帻这一项让给董偃一人,足见其影响力。也足以证明这绿帽子的典故,自汉代就已经定型了。 董偃此人到底怎么回事呢?这就要从金屋藏娇的主人公陈阿娇的娘亲说起。为什么一定要提陈阿娇?因为历史上有好几个出名的馆陶公主,汉代就有数人。总之我们要说的就是汉武帝的丈母娘,又被称为窦太主的这位。窦太主丧夫以后,都五十多岁了,却和不及冠年的小白脸董偃勾搭在了一起。这董偃是一名商人,但是精于厨艺,远近闻名。他和窦太主的事情传开了,最终惊动了汉武帝。有一天汉武帝就借着探病来到窦太主府上,窦太主忙穿起厨人的衣服为汉武帝做饭。汉武帝多聪明啊,窦太主是会做饭的人吗?他就说“我想见见主人翁。”划重点,又一个典故,主人翁,就这么来的。窦太主吓坏了,赶忙去了钗环谢罪,并且把带着绿帽子的董偃拉出来一起见礼。不过汉武帝并没有为难董偃,反而对他厚赐不断。直到大臣东方朔持戟上殿,武谏武帝,认为董偃破坏人伦,影响极坏。至此董偃才逐渐失宠。等到窦太主死后,不愿与前夫陈午合葬,汉武帝居然将董偃和窦太主一起合葬入了霸陵!董偃真正是翻身做了主人翁。 按照绿帽子现在的寓意来看,董偃并不是真的被人戴了绿帽子。但是他打破了皇族与平民,男长女幼婚姻制度的伦理纲常。这个故事在过去两千年里反复被引用。乱纲常,僭主次,便因此与绿帽子划上了等号。 其实故事的主人公董偃真的不是普通人物,由他身上产生的典故,远不止绿帽子和主人翁这么几个。之前我们曾经在文后小品中讨论过玻璃引入中国的时间,还提到南北朝有玻璃制品的铁证。其实董偃就是一名高度可疑的玻璃商人,研究他,就可以研究玻璃器皿在汉代的使用情况。 《汉书》:董偃与母卖珠为业,偃年十三,随母入馆陶公主家,左右言其夭好。 《太平御览》,《拾遗记》:董偃常卧延清之室,画石为床。石文如画,体甚轻,出郅支国。上设紫琉璃帐、火齐屏风。 又:董偃尝卧延清之室,设紫琉璃屏风,列麻油灯,于户外视屏风,若无屏风矣。侍人惟见灯明,以言无碍,乃于屏风外扇。偃曰:“玉石岂须扇而后清凉也?”侍者乃屏风扇,以手摸之,方知有屏风之碍矣。 又:《王子年拾遗记》曰:董偃以玉精为盘,承冰而进,则冰玉等色。侍者谓冰无柈必融湿席,上乃拂之,玉盘落于阶上,冰玉皆碎,偃更以为乐。玉精,干涂国献也。 我们可以看到,董偃是珠宝商人,他有透明之屋(延清),以画石(大理石)为床,紫琉璃,红宝石(火齐)为屏风。屏风透明度之高,若无屏风矣,以手摸之,方知有。红宝石如何做屏风?所谓红紫琉璃,明明是彩色玻璃。屏风的透明度也证明了这一点。同样的,那个侍者以为冰的玉精盘,明显也是玻璃制品。 前回我们说到,中国古代不产玻璃,玻璃舶来。董偃的这些东西,也是自国外盘来的,如干涂国,如郅支国。干涂国在哪里现在已不可靠,这个郅支国倒是经常向汉上贡,曾经贡入何首乌王,上古曾贡重明鸟。重明鸟,既大红鹳,火烈鸟,出葱岭以西。郅支,很可能与蟜极,格鲁吉亚对音。 汉代绿帽王,竟是豪商公主斩,翻身能做主人翁。请问,女频的诸位小说家们,为什么没人愿意写这个呢? lingdiankanshu.com 第一一一章 累世忠良赚鬼手 满堂魑魅斗邪功(上) 郦侯爷等人陆续从楼上走了下来。 殷色可眯着眼睛睨向庆云, “是你告诉他的?” “不,我可没有食言。 是花将军自己发现的。 大家都是朋友了,送条线索总是应该。” 庆云促狭的眨了眨眼。 “还以为你老实,其实也是蔫坏蔫坏的。 对了,你到底是怎么看出西门和花家娘子有问题的啊?” “掐算啊,华阳先生留下来的秘笈。” “得了吧……” 这对儿小男女正在下面斗嘴,却听到楼上西门广大发出一声闷哼。 他的嘴里仍然塞着锦帕,不能言语,但那惨呼声还是如乳猪濒死时最后的挣扎,不争气地传了出来。 “不会搞出人命吧!” 殷色可变色道。 你还怕搞出人命? 庆云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 “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还怕多背一条人命?” 这时花无忧已从楼上下来,手中的布巾已被染成黑色,仍在滴血。 他目光呆滞,一言不发地走到案前,随手扯过一张纸,用手中布巾蘸着鲜血龙飞凤舞地写下十个大字: 花无忧休妻花李氏于此。 他将那张纸推到庆云面前, “等会儿替兄弟我跟那贱人解释一下。 顺便去帮那奸夫处理一下伤口,别闹出了人命,怪晦气的。” 庆云伸手朝楼上指了指, “你到底把他怎么了?” “啐,拇指粗细的东西用头巾勒断还挺费劲!” 花无忧将染血的头巾向地上一甩,在场诸人都感觉腰眼一凉,浑身的不自在。 花无忧提起酒壶,将剩余的牛奶酒一口气全干了,大喊一声痛快, “怪不得一股尿骚味! 带了骚才有人喝。” 他又将那酒壶砸碎在地下,长叹一声,似乎终于镇定了下来, “抱歉,这里交给你们收拾了。 我这就去将那鬼手诓来。” 望着花无忧踉踉跄跄走出去的样子,郦侯爷忍不住问道, “这小子可信么?” 庆云一脸苦笑,反问道, “我们还有其他牌可以打么?” 花无忧乃将门之后,岂是庸人? 他甫一出门,气质立刻不同。 他先去营房里打过招呼,这两日西门大官人有要紧客人要见,不要随意打扰。 西门大官人的脾性这些水兵自然知道,花校尉的绿帽也瞒不过众人耳目, 只是西门广大与花校尉在人前都是一副生死之交的模样,这些等闲大头兵哪会自找没趣多嘴戳破? 这时候再被花校尉一提点,众兵士顿时秒懂, 原来这二位都是喜好多人运动的主子,岂会在意一花一木的得失? 他们心领神会的干笑了几声,以示明白。 花无忧却还不放心,将码头的值班又重新排过一遍。 他常走水路,与码头的驻防水兵也很是熟悉, 哪些是品性忠厚不大会乱嚼舌根的,总还是略知一二。 一切安排停当,他便直入城中去寻鬼手蒲留仙。 大家都是一个系统的将官,找起来却也不难。 只是花无忧没想到事情比他想象中还要顺利许多, 当他说起西门广大在码头兵站里做好些准备,请鬼手前去赴约时, 蒲留仙顿时眉飞色舞,想来是素知这池中深浅的。 花无忧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他之前并未听说西门广大与蒲留仙之间曾有过什么交集, 如果蒲留仙真是天宗的人,二人如此私相授受,想必西门也脱不了嫌疑。 这两人虽然官职都不算太高,负责的却都是与济南城安全有极大干系的要职。 天宗对济南城渗透至此,相必是经过了许久的经营。 他们究竟想要干些什么呢? 蒲留仙被请进西门小筑,已是深夜,屋中却没有半点灯光。 花无忧将门一关,顺势就照着蒲留仙的屁股踹了一脚。 蒲留仙没有防备,哎呦一声向前跌出。 这道人声一出,暗处里立刻就有人招呼。 出手的人手脚极重,这第一拳就挥在了他的腹部, 鬼手噗得喷出一口浓涎,痛到弯腰痉挛,发不出声来。 他兀自张口呻吟,一只硕大的手掌劈头罩面地将一团布条不分口鼻地硬塞了上来。 又是咔吧两声脆响,蒲留仙的双肩一沉,活生生被人卸落。 他痛得呜呜地喘个不停,却苦于嘴被捂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灯光忽地亮起,案牍已经撤去, 西门广大被绑在正座上,满身血污,面无人色,头脑歪斜,显然仍在昏厥。 庆云的声音依旧柔和,并没有任何的压迫感与攻击性, “夜叉王对你们有什么指示? 最好乖乖的招出来,不要像他一样。” 庆云轻轻掀起了西门广大的袍子,那团血肉模糊的伤口,看得蒲留仙心惊肉跳,脊背发凉。 方才在收拾小阁的时候,庆云等人发现了许多证物,上面带有左手小指指天的天宗印记,正是夜叉王封魔奴的标志。 原来西门广大也是天宗的人,这真是意外之喜! 庆云正好可以用他来敲打敲打蒲留仙。 郦道元将封口的布条移开,萧锋的掌又轻轻贴在了蒲留仙背心。 如果蒲留仙拒不配合,胡乱叫嚷,恐怕还没发出些许声音,就会死在萧锋的掌下。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背后是夜叉王的主使? 你又怎么会知道我和西门是天宗的人?” “笑话!只有你们天宗能渗透入保义军,难道保义就没有人能渗透进天宗?” “怎么可能?你们以前根本不知道!” “不要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天宗八王齐出,都未能刺驾成功,反而折了天王。 龙王张重也因此露了行藏,被逐出了关外。 八王最顶尖儿的两位都是如此下场,余人何足道哉?” 天王殒命之事,在天宗里固然早已传开,可是龙王吃瘪的事情蒲留仙倒是头次听说。 庆云一开口便叫破了龙王的名号,他自然也不会怀疑。 难道组织里真的出了奸细? 他还在失神盘算着内鬼的人选,萧锋的手掌却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几下。 蒲留仙浑身一个冷战,顿时将腰板停直,望向庆云。 “没想到西门这小子嘴还挺牢,上刑上成这样,也没说出些什么有用的东西。 哎,宗前辈,去帮我把刑具拿来。” “好嘞!” 宗罗云应了一声,就把方才花无忧处分西门广大,后来又被庆云借去为奸夫止血的头巾递了过来。 头巾已经被血浸透,血渍正在凝结,结成一块块的,就像蛆虫一般蠕动着,反射着烛光。 燃文 绿色和暗红色混合成了令人发指的黑色。 蒲留仙看得腹部又是一阵翻涌,险些要把晚饭都一股脑的呕出来。 第一一一章 累世忠良赚鬼手 满堂魑魅斗邪功(中) “我说!我说!我都说! 不过,不过要想改变结果,现在不一定来得及啊!” “何出此言?” 鬼手蒲留仙似乎是真得怕死,他知道事态紧急,讲起来也是简明扼要。 庆云等人闻言,脸色立刻就变了。 他们将鬼手绑起,与西门广大一起扔在二楼,然后便从小阁的密道中退走。 这密道也是庆云清理阁楼时发现的,出口就在兵营外西门鱼市的一条暗巷里。 花无忧知道这里定是李屏儿那贱人平日与西门广大幽会所走的通道,出门后还不忘回头再啐上几口。 城中的气氛果然有些不同,该有守军处没有,不该有盘查的地方却有人当道,似乎真的出了大问题。 庆云等人遮了面目,他们有花无忧引路,还有刚才从鬼手身上搜出的保义令牌。 这块令牌拿出来,无论是保义军的人还是天宗的倒钩见之自然都会乖乖让道。 众人一路来到元提府前,并未有什么阻挡。 元提遇刺还未过头七,府中仍设灵堂,本应是一片缟素。 可是此时屋中杀声震天,白绢上已经染满了血迹。 蒲留仙果然没有说谎。 淮济之间,有天堑别与中原,自古便有东夷割而据之, 进可图青,徐二州,退可守鲁中崇山。 观天下时局,天宗早就觊觎此地,想以之为立身之本。 于是他们便挑动了南北两朝的力量,在这里博弈,搅出一片乱局。 无论忽律还是保义,此时都已是他们彀中之物。 只要吃掉这两支部队的精英,淮济之际,弹指可定矣。 天宗在济南城的龙头,正是金光寺的主持达摩杀魔爪。 他暗中将忽律的精锐放入城中,并且指点他们去攻元提府。 这几日附近州郡的大员都在元提府上, 只要将这些人控制在手里,莫说是济南城,这山东岂不是也任那萧宝夤来去纵横? 萧宝夤自觉是得了个天大的机会,于是就挑在头七的第三天动上了手。 可是谁知达摩杀魔爪转手又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呼延双鞭, 保义因此早有布置,暗中设下层层埋伏。 此时的忽律和保义内部,都有天宗的眼线。 他们的任务就是大搞平衡,在忽律与保义的火拼中,谁弱便暗中放水,谁强便下黑手使绊子。 直到两只老虎都斗成了病猫,最后这渔翁之利自然是天宗独得。 就在庆云在码头审问鬼手的时候,这一场修罗无间在子夜悄然发动。 庆云等人赶到的时候,双方其实才刚刚动手,但伤亡已是极为惨烈。 花无忧一路询问,一路带着众人冲杀进去。 现场是一片混乱,难分敌我。 终于到了人声密处,庆云抬头一看,自己竟又回到了三日前蒙冤的现场。 元氏子弟都被逼在元提殒命的小阁中, 好在有元彧,元诞这些处变不惊的族人协调调度,又有崔彧等亲友团的护持, 一群人且战且退,据险而守,暂作壁上观。 方才已厮杀过数轮,仍在院中对峙的双方, 一边是萧宝夤,阮七贤领衔的忽律与草莽, 一边是呼延双鞭,宋氏双雄所辖的保义与官兵。 忽律人数少些,又中了埋伏,因此已吃了些暗亏。 祁山总瓢把子杜子腾已经被一刀开膛昏死在一边,济阴五虎的老四是娄阿暑也送了性命。 但是呼延双鞭却也没有讨到什么便宜, 官兵的阵型总能被找到缺口,被萧宝夤趁势杀了个七进七出。 如果单论人员上的伤亡,保义的损失数倍于忽律。 “现在怎么办? 你们直接露脸的话,肯定会遭到围攻。 这种情况,没人会听你们解释的。” 花无忧担心地问道。 “没关系,我们先想办法和元氏的族人汇合。 他们一旦与我们和解,情势立刻不同。 花校尉先过去想办法说服元彧吧,我看他像是个懂道理的。” 花无忧认为庆云此言不错,于是拿起一包袱从西门处搜来的证物,直奔小阁而去。 外围仍在激斗,那些官兵见这几名蒙面人是跟着花校尉来的,便也不多干涉。 有那些不开眼的绿林小贼想上前找庆云等人麻烦,结果都被三拳两脚打散。 那些绿林汉子本就人少,眼见这几名蒙面人都是硬点子,又没有主动出手的意思,便也尽量不去招惹。 庆云等人索性捱在假山的后面,找了个视野开阔的位置,坐在山石上看起戏来。 萧宝夤没想到今日保义的准备如此充分。 他爱惜羽翼,不愿将弟兄们尽数拼光,于是便有意挑拨呼延双鞭单挑。 那呼延双鞭也是火爆性子,正想着擒贼先擒王。 两人一拍即合,就要动手。 这时候立刻便有人出来拆台了。 要是真的让保义或者忽律王见王,胜负立分。 无论哪一方得胜,双方实力均还未有大损,天宗的人自然也没有把握一口吞下两只骆驼。 “呼延将军莫要上当! 此人就是存着侥幸,想要以小博大。 您万金之体怎能只身犯险? 这一阵就让贫道接了吧。” 一人破众而出,正是前些日子登台相亲打擂的莲足居士。 “嘿,有狐狸跳出来了。” 庆云心中暗骂道。 萧宝夤这边见呼延双鞭怂了,自然也有人将盟主拉住。 阮七贤拍了拍萧宝夤的肩膀, “这人我前几日在招亲擂台上见过。 他的功夫很是邪门,旁人怕是很难取胜。 不过碰上我,他就算废了半个。 这一阵由我来吧。” 萧宝夤知阮七贤一向持重,不会无故出手,便点头允了。 莲足居士自然也是天宗在保义内部的卧底。 他虽然也隶属呼保义调配,但平日多在清河, 因天宗攻略济南,便借元提做寿的名头入了城。 他此时出头,只是单纯的想要架开呼延双鞭与萧宝夤。 一看对面派出了个棘手的,便就做好了打不过就溜的盘算。 莲足的祖传绝学有金刚不坏之能, 他若想全身而退,又有谁能留住?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还是要和对方打上几招,不能输得太假,露了马脚。 这两人一佛一道,上前唱过了礼,便搭起了架子相互瞪视,谁也不急着出招。 燃文 最后终究是真打的阮七贤按捺不住, 无量天尊一声道号响, 两朵青云卷乾坤,劈头盖脸地向莲足压落。 第一一一章 累世忠良赚鬼手 满堂魑魅斗邪功(下) 莲足向后跃开两步,大叫道, “等等,等等!”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他一边脱下布履,一边说道, “等我脱了鞋再打嘛。 光脚的,才不怕穿鞋的。” 阮七贤那日见过莲足与崔彧的一战, 他并不吃惊,只是冷冷答道, “我以前曾经收养过一名塞北流民,算来也有半子之谊了吧。 我当初遇见他时,他也是光脚的。 但他学成北归的时候,已经穿上了鞋子。 穿鞋的人,总还是手段多些。” “哦?那倒要见识见识了。” 莲足大师一旦足接地气,似乎整个人的神采也因此焕然一新。 他进而抢功,双足轮起,如白莲初绽,瓣瓣含香。 “好家伙! 这小子斗崔彧的时候果然未出全力。 我早说未必能胜他, 你看看,这架势。” 萧锋向场中指指点点,看得是眉飞色舞。 “不过我觉得一定是那道士赢。” 庆云留意着每一个人的微表情。 阮七贤成竹在胸,自然逃不过他的观察。 宗罗云喃喃道, “这道士有些眼熟,莫不是……” “阮七贤,道门第二人。 后面那个公子哥长得和萧鸾儿时仿佛,看年纪应是六皇子萧宝夤。 他是嫡出公子,我北上的时,他年纪还小, 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投身做了忽律的天机。” 萧锋离开南朝的时间要比宗罗云晚许多,对这些叱咤南朝的人物多少还都有些印象,竟然一一辨认了出来。 “既然那道士是阮七贤,又怎么可能输给这家伙?” 宗罗云嘟囔着。 “我又没说过阮七贤会输。 我只是说我不一定打得过那个光脚的而已。 至于阮先师,那就不是我能比的人。 我赌,十招!” 几人拌嘴的功夫,场中已经腿来袖往过了五招,莲足丝毫未露败相。 这次宗罗云又有些不大相信了, “十招?夸张了吧?” 话说间光脚的居士已经抓了破绽,莲足高举,一个凤点头,中宫直进,逼阮七贤与他硬碰。 青衣道人不负众望,也是水袖一卷搭在对方足上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那裂帛声微不可察,庆云这边距离较远,根本无法听到。 但是庆云还是从莲足居士的脸上读出了些许异样。 一股似松香,又似香樟的味道散发开来,冲得莲足居士鼻端一痒。 切!这是要卸我的硬炁功? 可惜莲花护体与那些低级的金钟罩铁布衫不同,主要是通过步法和脚型的变换刺激足底,改变内分泌和发力。 当然,在那个时代应该叫做“采气”。 故此莲足浑然不吝,依旧换步抢攻。 那阮七贤倒像是怂了,忽然飘身而退。 叭,青衣道人凭空打了一个响指。 随即便是轰的一声响,一团烈焰如龙王吞象般一口便将莲足囫囵裹了进去。 莲足惨叫连连,扑地滚倒, 虽然只是一次爆燃,但是他身上衣物多处都已经起火,果露的肌肤也有不同程度的烧伤, 最要命的是,那一双招子已经一片焦黑,眼见是废了! “火遁!豪火球之术!” 阮七贤右手结印,口中唱名,潇洒自如, 让眼前奇幻景象更具神秘的气息和厚重的仪式感。 “看!那就是五行遁术,道家的绝学。 据说华阳先生的五行遁术修为远在阮七贤之上,只是先生一向不屑为之。” 阮七贤顺利提前取胜,萧锋说话的时候自然也气壮起来。 “这东西威力还不如二哥的烨鹄弹呢。” 庆云倒是颇不以为然。 莫说祖暅之的那些发明,就算是刁冲的青魔手,只要在使用的时候装些腔势,效果应该都不会比眼前的旁门左道要差。 若单论气势,阮七贤的火遁更无法与当日龙王张重的血遁六芒星相提。 “什么野狐谈?” 萧锋的反应和当年祖暅之一般无二。 庆云笑了笑, “没什么。总之,这种遁术应该都是借助道具完成的,只要明白其中道理,便没有什么神秘可言。” “庆哥哥不是也会雷遁?” “嗯,有理! 下次用雷切的时候,我也给自己加个口诀。 雷遁·雷切! 是不是很酷?” “不好,不好,太俗气了, 我觉得雷切拉出的电弧有如千鸦比翼,叫千鸦讲究些。” “乌鸦的鸦吗? 那也太不吉利了。我看应该叫……” “千鸟?” 庆云与殷色可含笑对望,同时吐出了一个答案。 莲足的金刚不坏毕竟还没有到水火不侵的地步,阮七贤使用了非物理属性攻击,轻松破防。 他本来只是打算随便应付几个回合便佯败而走,怎料到对手如此强悍,竟然直接将自己点燃。 对于天宗来说,这可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意外折了一员大将。 呼延双鞭阵中立即便有几人冲出,将莲足抢了回去。 庆云望着场中众人的微表情,将可疑的天宗卧底一一指出。 蒲留仙招认将有大变故发生,庆云等人急于赶来善后,并没有时间一一拷问天宗卧底的姓名。 再说,就算整理出一张清单,和眼前这些人也对不起来。 所以这慧眼识魑魅的任务还是要落在庆云的这一双火眼金睛上。 他虽然不敢吹自己是百试百灵,但有华阳先生的科学总结在先,他的判定准确率还是非常高的。 花无忧这时也带来了好消息,元彧居然愿意为庆云背书。 这位元氏娇子还想邀庆云细谈,共同商量如何让各方暂且罢手。 庆云一听,大喜过望,立刻跃下假山,向小阁行去。 “风向有变!风向有变! 断腕!断腕!” 一阵声嘶力竭的喊声忽然响起。 庆云闻声眉头微蹙, “蒲留仙?” 萧锋也跟着撅了撅嘴, “好一个鬼手! 两个肩膀都卸掉了,居然还能脱困。” “速去支援元彧!” 庆云并不知道蒲留仙的黑话究竟是何用意,但他能感觉出来一定会有变化发声。 忽律和保义实力未失,各有自保的手段, 眼下最不容有失但是防御力量最薄弱的就是元氏族人了。 因此庆云加快脚步,向小阁冲去。 可是正如庆云所料,变局骤起! 呼延双鞭和萧宝夤的阵中忽然大乱,相继有人出手,向身边毫无防备的同僚疯狂砍杀! 小阁里也有惨呼声起,元氏的护院友人当中也有卧底! 局面彻底乱了! 外围许多正在厮杀的忽律和保义忽然停下手,一齐转身向庆云等人围了过来。 我去! 原来天宗还雇了群演? 》》》》》敲黑板时间《《《《《 五行遁术,脱胎于奇门遁甲,结合了阴阳家五行说后形成的新产物,盛于汉代(《后汉书》有专门方术列传)。 传说黄帝曾用奇门遁甲之术大败蚩尤。关于此术比较早期的专著有《遁甲开山图》,这是一本至少在汉代就已成形的纬书,原书已佚,但在《后汉书》注,《路史》以及南北朝《水经注》中多有引用。尤其是北宋小说体《太平御览》引用了大量《遁甲开山图》资料,成为了这部佚书研究的重要参照。由此可见,《遁甲开山图》至少成书于汉,在北宋仍有抄本,所述皆三皇五帝之事,可见遁甲确出上古。 关于奇门遁甲的详解将在本系列小说涉及上古的作品中另行展开,这里仅作简述。所谓奇,门,遁,甲,各有意义。奇,指的就是术数中的三奇:乙,丙,丁。门为八门,八卦派生的阵术。遁就是隐。换句话说,奇门遁甲并不是玄学,而是策略学,博弈学,是一种开拓性的思维方式。设目的为甲,我们要将之拆分为乙,丙,丁,三个看似与甲无关的小目标,或者先决条件,是为遁甲。然后通过利益或则策略的交换诱导对手在局部做出错误选择(八门分三吉门生、开、休,三凶门死、惊、伤,两平门杜、景。),累积致胜,最终达到目的甲。三,是道家常用概念,画策时可以以天时,地利,人和为乙丙丁,也可以以正,反,奇为乙丙丁,所以道家兵书名为《三略》,上溯黄、老。这些东西现在成为了玄学,是因为你不了解。奇门遁甲现实的用法有很多,可以体现在《孙子兵法》中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也可以体现在心术相学中的诱导性提问。三国时候有位鬼谋之士叫郭嘉,他为什么能那么厉害,点评天下豪杰,无所不中?这里面有学问,家传绝学,打两汉之交郭宪的时候就有这能耐了。郭宪,郭亮,郭嘉这个家族,封于宋,在颍川汝南之间,秦时属颍川,西汉属汝南,东汉为宋侯国,在颖水(川)之阴(南)。 和奇门遁甲一样,阴阳五行也是一门老学问,自有夏以来已具雏形,盛于邹子。其核心是辩证(阴阳)更替(五行)。物急必反,不平衡、存在长期偏向,就会催生质的改变。这其中的逻辑精华,后来渗透入了儒,道,释(中土佛教)三教的核心学说,也为中国医药理论均衡调理这一核心哲学的奠定打下理论基础。中医不是玄学,任何现代科学都有哲学基础。比如西医的哲学基础就是减缓外在症状,人工干预病原,内外结合。中西医可以结合,也需要结合,尤其是在减缓症状方面,当化学物质无法直接起效或者副作用太明显的时候,西医也开始广泛接受了中医的各种传统手段。现在按摩理疗,针灸艾灸,甚至火罐在国外也是很有市场的。 用这些作为引子,笔者想重复一个旧话题。就是中国科学发展在过去的几千年里,为什么走过弯路,为什么明明似乎已经达到了某个高度,却忽然又出现落差?领先时代太多的学术在没有得到国家的重视与推广的前提下确实是会消亡的,这也需要机遇,需要人才的机遇,需要政策的机遇。笔者曾经说过,中国历史上出现过四次重大的科技倒退,其中三次其实我们之前都已经有过分说。 第一次就是秦始皇焚百金,坑术士。这里我们不是要彻底批判秦始皇。在他的位置,每一个决定都具有进步性和副作用两个方面。他当时要解决的问题其实就是如何将大华夏统一为一个民族。夏人,商人,周人,夷狄蛮戎,匈奴,其实都是部落,方国,不是一个统一的整体。秦王在推行书同文,车同轨的时候对百家争鸣时代也做了彻底的终结。先秦诸子有很多很多人的研究成果就此失传,民间冶金大幅倒退。有人说方术之士,邪魔外道。不,不能以偏概全,这其中也包括了墨家,鲁班,偃师这些技术大鳄,包括了为丹道(化学)作理论的一批先驱。奇巧神技,终成绝响。 第二次发生在汉末,中医外科理论之死。随着《黄帝外经》,《扁鹊外篇》,《青囊书》这些史书中实名点出的外科理论书籍消亡,以及儒学对外科手术在伦理上的抨击,让中国医学从此瘸腿走路。手术变成了西医的专利和代名词,中医和西医的区别也因此被妖魔化为现代医疗手段和原始医疗手段之间的区别,令人无语。 第三次是之前我们着重讲过的,隋唐以来数学大倒退。数学从南北朝祖氏最高峰直接回档几百年,回到了刘徽时期甚至更早的水平。《缀术》因此失传。 第四次则是明末清初,火药技术与航海技术遭到的限制与打击,让中国错失了地理大发现红利。这一次科技倒退与西方工业革命同时发生,火药武器与造船术在此消彼长之下被西方一举超越,从而埋下了中华百年屈辱的种子。 与这四次大幅度的科技倒退相比,哪怕是科学氛围至暗的元代,也只能用停滞来形容。这样冷静的分析后,我们发现中国科技发展出现的问题,根源似乎并不来源于关外较落后民族的入侵,而恰恰都是因为大一统王朝的某些政策失误。以史为鉴,具有开放性,进步性的国策才是推动科学技术持续向前的动力和保障。 *p.s.雷切,又名千鸟。在日本文化中的溯源出自战国名将立花道雪。传说他曾以佩刀千鸟切雷,故雷切千鸟同。这个出典其实是有问题的,千鸟与雷的关系是因为雷光之动如万粼波转,千鸥翔集。应是先有此意境,再由人编了故事附会在立花道雪身上的。千鸟,实在不像是刀名。日本刀名都是用汉语起的,其实很好懂,要么叫XX切,要么叫XX丸(丸之释义见上古倭皇族武氏说),要么叫虎彻(刺穿老虎)等等。千鸟?这不应该是暗器的命名吗?所以雷切同千鸟的文化溯源应该更早,远在立花道雪之前。 yawenba.net 第一一二章 任性总戗亲朋痛 疏忽常予蛇鼠机(上) 蒲留仙脱困,天宗提前发动。 庆云再不存侥幸,摊牌的时候到了。 他扯下面巾,丹田聚力,运起紫霞神功将声音清晰地送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鼓, “呼保义,建安王, 我们都被算计了! 背后的推手是天宗! 它们引鹬蚌相争,欲夺山东!” 呼延双鞭阵中反了好几名将校, 苦于服色一致,难辨敌友,保义军吃了不小的暗亏。 萧宝夤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做梦都没想到,带头作乱的竟然是与自己相熟已久,济阴五虎中的老三是贲青。 他一出手就结果了是大戈,在忽律阵中砍翻了一片。 庆云这边人少,敌我反而分明。 他打倒了几人,仔细辨认,又送出一条重要消息, “扎绿绶的是天宗!扎绿绶的是天宗!” 眼前挡路的天宗,有的绿帻包头,有得绿带围腰,也有的在手腕上扎了绿巾, 彼时张牙舞爪客,身上总归带点绿。 保义和忽律终究不是省油的灯,只要能分清敌我,立即便可做出调整,收拢阵脚。 庆云脚步不停,直接杀到阁楼门口,只见崔彧已经浑身浴血,却仍在尽量护持着元氏族人。 元氏以武立国,虽然这些王爷皇子武功算不得多么高强,但也都纷纷拔剑死战。 阁中的天宗人数不多,却有两名硬点子。 萧锋一眼就认出了扮作他亡妻的江湖卖艺女。 今日她扮了男装混在元氏护院里。 方才蒲留仙号令一发,她便立刻跳反。 萧锋眼中无它,一声虎吼便向那女子扑了过去。 几十人在阁中乱斗,无处躲藏,那女子只能硬着头皮应战。 她能在济南城守擂一整天,连崔彧也曾败在她的手下,就算和莲足那场戏注了些水,其真功夫还是不容小觑的。 这妮子的家学甚杂,掌中长剑既有檀宗手法也带了些萧氏浣花剑的影子。 萧锋越战越奇,最后仿佛终于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 “你是海陵王妃?你是韶明?” 那女子横眉立目, “要打便打,套什么交情!” 海陵王妃王韶明,是萧锋的小姨子。 在萧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那段时间里,曾经两立幼帝。 他杀萧昭业改立萧昭文时,萧昭文只有十四岁。 但国不能无后,于是王韶明就以聘后礼与萧昭文大婚。 这皇后只做了不到三个月,萧鸾便将萧昭文废为海陵郡王,自己称了帝。 又过了一个月,萧昭文被秘密处死,海陵王妃王韶明自此下落不明。 当时萧锋尚在南国,受妻子所托,着实为这个小姨子奔走过一段时间,只是一直未得消息。 友人大多劝他,萧鸾手段狠辣,怕是留不下活口。 后来萧鸾又对萧锋下了手,江夏王府满门尽诛。 江夏王妃也在暴乱中遭狎戏至死,后来萧锋虽被救起,却也绝了活着再见小姨的心思。 他见王韶明武功大进,满眼戾气,知道她这些年必然是吃过不少苦头。 作为长者,他总是不忍见其堕落,眼看自己占了上风,便开始了一番说教, “你竟未死?却又何苦要助纣为虐?” 王韶明却明显不领他的情,冷哼一声,攻势更急, “哼!助纣为虐?谁是纣? 当今世上,只有萧鸾才配得上这个称呼! 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你却说我助纣? 萧锋!你别自以为是了! 你能除掉萧鸾吗? 如果你能,你说什么我都照做, 要我杀人,要我身子,皆无不可。 可是你能吗? 你连我的姐姐都保护不了! 你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 你又什么资格说我助纣为虐? 谁能帮我杀萧鸾,我就助谁!” 王韶明这一番话字字诛心,萧锋只听得胸口阵阵隐痛。 是啊,自己只是一个逃兵,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只知躲在嵩山苟且偷安,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教训王韶明呢? bqgxsydw.com 高手相争哪容半刻分神? 何况萧锋心痛旧事,六神无主,手上拳脚已然全无掌法,完全靠着练拳时自生的反应又拆了数着,便被王韶明窝心一脚踢在胸口。 萧锋哇得一声,口喷鲜血,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 庆云这时正截着一名檀宗好手杀得正酣,却没想到萧锋竟先败了。 宗罗云同是一怔,忙弃了那些小喽啰去挡王韶明。 萧锋大口地喷着鲜血,他从未有过如此的颓败,从未如现在一般的无助和自卑。 他的肋骨似乎已有折断,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因为心中的绞痛远远胜过了皮肉。 他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根根地褪色,渐灰,渐白,心渐死。 不行!心若死,人就真的死了!庆云忙去唤殷色可, “快,快去陪萧王爷说说话。” 殷色可连忙应是。 阁中的敌人都被庆云等人接了过来,崔彧已经腾出了手。 他本就是清河神医,这时刚刚为几名受伤的元氏族人做过包扎,眼见萧锋这副模样,也立刻靠了过来。 王韶明眼角余光瞧见萧锋这副模样,心中亦是不忍。 姐姐大婚的时候,她只有十二岁, 她与所有的少女一般,对于姐夫这类介于同龄人与长辈之间的成熟男子,总留有些许别样情感。 她方才根本没有料到萧锋会伤在她的脚下,所以出招没有收力。 待得她看到萧锋身体飞出的那一刹那,其实心头便已经有些后悔了。 她又亲眼见证萧锋青丝染雪, 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萧锋对她姐姐至死不渝的爱。 姐姐,就是萧锋心底最脆弱处,是他一直在逃避的心结, 而她,方才便对着那处罩门狠狠地捅出了一刀! 宗罗云眼见过王韶明一掌震飞了莲足,此刻又看到萧锋被她一脚踢到垂死, 此女强悍如斯! 他自认修为始终还差了萧锋一线,对上如此强敌,哪儿敢不谨慎? 因此一上手便用剑光将自己护了个风雨不透。 可是他越战越觉蹊跷, 那姑娘如梨花带雨,双肩抖动,泪如泉涌,竟然已经哭崩。 他将长剑护在胸前,向后退开一步,诧异地问道,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要不,咱不打了?” 他这一退,王韶明哭得更凶,声若嚎啕。 小阁里所有的人,无论是天宗还是元氏子都搞不清楚状况,不过打斗声却是渐渐缓了下来。 与庆云相斗的小哥趁这机会虚晃了一个剑花,逃出门去。 庆云自然也没有兴趣去追。 阁中天宗弟子要么已被击倒,要么也趁这机会灰溜溜的走了, 只留下王韶明一个人瘫坐在地上,兀自抽噎。 第一一二章 任性总戗亲朋痛 疏忽常予蛇鼠机(中) “姐夫他会不会死?” 王韶明抬头望向萧锋,也不知是在向谁发问。 离他最近的自然是宗罗云,他还没有琢磨过味儿来, “姐,姐夫?他?你姐夫?” 庆云望了望萧锋,又望了望王韶明。 他方才离二人最近,虽然四周嘈杂,隐约中还是听到了王韶明咄咄逼人的一连串反问。 他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如果你还在意你姐夫,那就最好重新整理一下措辞,好好劝劝他。” 王韶明出嫁的时候只有十三岁,萧昭文那年十四岁, 两个小屁孩儿能懂什么? 直到萧昭文被秘密处死的时候,王韶明还是清清白白。 王韶明与萧昭文之间并没有感情,她也并不是因为那个短命的夫君才恨萧鸾的。 她的恨来自那夜以后发生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肮脏兽行。 乱世军如痞,他们在执行过那些见不得光的任务以后,从来不会放过金珠美女这些顺带的福利,也许那本身就是任务报酬的一部分。 她的姐姐,就是这样被折磨至死的。 她当时已经昏迷,也不知道是谁,如何将她救了出来。 当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带到了一处荒僻的山村。 这里聚集了许多孤儿罪女,有教官统一教授武艺,教授杀人技,以及一些让人难以启齿的技能。 她默默忍受,并无抗拒,就是幻想着有一日能将千倍的痛苦还施于萧鸾! 仇恨,让她忘记了短暂而快乐的童年。 甚至忘记了短暂快乐里那些曾经最让她心动的人, 比如,她的姐夫。 细想起来,姐夫也许是自己记忆里唯一能让她找到些许宽慰的片段了。 她,竟然亲手将他毁了。 有些情绪忽然盖过了仇恨,让王韶明不顾一切地向萧锋冲了过去,她跪在他的面前,哽噎着,疯狂的喊道, “姐夫,姐夫! 你不能死! 我刚才说得都是疯话,当不得真! 姐姐她不是你害死的, 是萧鸾,是萧鸾! 他现在是一国之君,你自然是斗不过的。 不过,只要活着,就会有机会。 你不要死! 只要你不死,我听你的,我都听姐夫的。 我现在已经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 姐夫,你不要死!” 崔彧已经封住了萧锋几处穴道,做好了包扎与固定,体内的出血应该会因此减缓些。 但是萧锋所受的最大创伤,明显不在皮肉。 他听到了王韶明的呼喊,这才缓缓睁开眼来,口中含着粘稠的血水,勉强吐字, “不,你,没有说错。 我,是,逃兵。 我,没有保护好你姐姐,也没有保护好你。 昭文出事的时候,我本有可能做更多。 我,其实就是个懦夫。咳,咳。” 萧锋强咳出两口血,重振了一下精神,又拾起长者应有的态度,劝王韶明道, “韶明,姐夫可能不成了, 你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不要再回天宗了,他们不是什么好人。 萧鸾,他注定不会长久。 我知道一个秘……” 萧锋强自支撑说了这么多话,心神消耗过巨,忽然喉头又是一甜,哇地喷出一口血,昏厥过去。 庆云向崔彧和殷色可道, “崔师叔,殷姑娘,麻烦你们照料一下萧王爷。我先出去看看情形。” 他特意留下殷色可,主要是不太放心王韶明。 殷色可心领神会,浅浅一笑,示意庆云放心。 崔彧在辈份上虽然是庆云师叔,可两人年龄差距并不算大。 眼下庆云又贵为宗主,宗主有所交代,崔彧自然连声应诺,不敢违拗。 宗罗云和郦小侯爷随着庆云一起走出小阁,却见已是人去院空,只留下一地不能动的死弱伤残。 庆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还能说话的,这才知道城外泰山寇攻城,城中大乱,四处杀声。 呼延双鞭和鹿生已经赶回府衙调度。 而忽律军似乎并没有发出攻城的指令,萧宝夤也赶去城南欲看个究竟。 刀塔天王横刀提锏,向南门涌入的泰山群寇问道, “是谁让你们在今夜发动攻势的? 官军实力未损,现在发动无异……呃!” 他语音未落,一支狼牙箭便插入了他的胸口。 “你以为自己几斤几两? 当这数万泰山豪杰是你晁某人的私兵? 我呸!兄弟们,走,从他尸体上踏过去!” “邢神灭!原来是你……” 晁讽吐出了最后一句话,双目圆睁,仰天倒地。 他至死也没料到自己一手带大的二当家居然就是天宗卧底,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掏空了他的根基。 思路客 天宗的布局竟然如此之早,如此之深! 萧宝夤察觉泰山寇已经脱离控制,拉着阮七贤和济阴五虎中仅存的是云宝便走。 官兵没有及时封锁城门,战斗最初的对峙已经在街巷之间。 达摩杀魔爪带着金光寺的道士们作为内应,四处放火, 整个济南城,没有一处不是战场。 鹿生与呼延双鞭迅速做出反应,大队的官兵被长官从睡梦中摇醒,临时集结,再重编成小队,逐区清理排查。 但是在一时间扑灭这满城风雨,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任务。 “报!西门码头守军反了!” “报!聂捕头带了一路捕快打开牢房,将牢里犯人都放了出来,四处隳突。” “报!城北王大户带着护院与那些金光寺的贼道士合兵一处啦。” “报!……” 随着探子的奏报越来越多,鹿生与呼延双鞭心头也越来越沉重。 今日如若不是庆云等人事先窥破了天宗的计划,迫使他们提前发动多费了一番周折。 真要等到他们按原计划行事,保义和忽律已拼个你死我活,指挥核心也必然损员折将, 那时不但济南城保不住,还会送给天宗几十名重量级俘虏,用以与洛阳讨价还价。 “元提府上的人还好吧?” 呼延双鞭随口问了一句。 “还好,庆宗主的人一直护着那里,没有离开。” 庆云的确没有离开元提府,他得知外面的情况,又在元府四周转了一圈,便决定原地固守。 一来是要确保元氏诸贵的安全,二来是为了抢在保义军之前清点一遍伤兵,看看能不能抓到几条大鱼。 有计划,有思路的人,通常也有好运气, 当他发现死人堆里的是贲青时,发觉后者体温仍未尽失。 经过崔彧一番急救,是贲青的性命也算是保住了。 是贲青能够在魏国土地上先保义一步摸清忽律的布置,卧底其中,想来也不会是天宗底层的鱼虾。 只是庆云此时并没有料到,眼前此人竟会是叩开白马易京的敲门砖。 第一一二章 任性总戗亲朋痛 疏忽常予蛇鼠机(下) 是贲青甚识时务, 他身受重伤,眼前若要保命,只能乖乖吐些东西来作交换。 于是他便从那些有的没的和济南形势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开始“招认”。 元宏易俗,鲜卑从汉,是贲氏本是鲜卑官氏,按例改为汉氏封氏, 盖因是贲氏出渤海蛮,与封氏本是世交。 易俗之后,是贲氏提出与封氏并谱,拜封父为宗蜡,两宗亲如一家, 是贲青因此得了汉名封不平。 封魔奴与是贲青都是蛰伏的老天宗,又有了同宗这层关系,走得自然更近了些。 因此是贲一族也直接参与了白马易京的翻修改造工程,对那里非常熟悉。 无论是封魔奴入天宗,还是白马易京的据点,此时早已不是秘密。 是贲青以为自己说了一堆废话,可庆云却暗自窃喜,如获至宝。 他表面神色不变,并没有趁是贲青病弱严刑逼供,只是劝他好生养伤,勿念其他。 这一场恶战已经洗得庆云一身清白,元府不但为之前的误会道歉,还要感谢他们今番救命之恩。 元彧安排了上号的房间,让众人将养, 因为得了特别关照,元府上下对王韶明与是贲青也没有刻意怠慢。 济南城的战斗,约莫持续了三日。 附近清河,北海,琅琊国的救兵先后赶到,终于杀退了邢神灭。 天宗余部在邢神灭的带领下遁入山中。 这一战后,天宗在齐州潜伏的势力全都浮在了明面上,虽然没能夺取州县,却篡得了泰山寇的武装。 忽律在济阴的经营毁于一旦,虽然他们在徐州后院点起一把大火,让王紫霞的北伐得了小胜,但结果显然不如预期。 至于魏国,虽然未失一城,但是齐州、济阴折损的兵马物资难以数计,又折了元提和拓跋培斤两位宗室宿老以及济阴王满门,损失却也不小。 这一番落子,结果是三败俱伤。 外面局势混乱,元提府中人倒是偷得几日闲。 萧锋的伤势本来不太稳定,可是王韶明衣不解带,不舍昼夜地照顾着,却也渐有些好转。 庆云本来还不太放心王韶明,常叫殷色可去作陪。 但殷色可性子跳脱,挤在两人中间,总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庆云于是不再强求,且留那两位伤心人相濡以沫。 是贲青的伤势好转得明显比萧锋快些, 可是随着伤情渐好,是贲青的心情却越来越糟。 庆云每日都要来与他聊天,暗中一直在观察对方的表情。 他将是贲青几日来的气质变化仔细梳理了一遍,觉得是贲青是在担心自己回天宗以后的前途。 天宗的势力虽然已经暴露,可是难免在这济南城内还留有暗探。 是贲青受到善待,在元提府中养伤的事情迟早会传得沸沸扬扬。 他若是毫发无伤地回了去,未见得是什么好事。 可是他得罪了南朝忽律,若是离了天宗庇护,更是死路一条。 他心中焦虑,又不敢对人言,火气渐盛,伤口竟因此生了痈疮。 痈疮于今日自然是小事,但在那个年代却是致死率极高的重症, 细菌的感染一旦控制不住,这条性命那便算是交待了。 巧在碰到了庆云,他虽然不懂医,但却被人医过, 什么熘酒,黑奴丸,寡妇床头尘土之类的偏方见过不少。 听讲的崔彧虽然比不得全元起,却也是华东首屈一指的名医。 庆云虽然只记得五五六六,崔彧却猜出了七七八八, 他依法施为,竟然真的将痈疮控制住了。 崔彧对这些治疗方法格外感兴趣,庆云自然也不介意告之原委。 此刻嵩山上,有当世两大名医,全元起与陶弘景, 任得了谁得指点,皆可受益一生。 料来此间事了,崔彧必有嵩山一行。 是贲青染了痈疮,本以为自己是活不成了,结果他再一次被庆云和崔彧从鬼门关上拉回来,人的心态便已不同。 况且庆云早已看破了他的心思,只是稍作诱导,便攻破了是贲青的心理防线。 庆云愿意想办法帮是贲青彻底改头换面,从此远离天宗与忽律, 开出的条件只是一张白马易京的详图。 是贲青其实并没有太多的选择,但是他对庆云的承诺颇有些顾虑。 为自己改头换面避开天宗与忽律这两大密谍组织,除了保义军也许勉强可以办到,庆云这少年,怎么可能? 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鹿生与呼延双鞭刚刚收拾完了城里的烂摊子,便抽空来元府探视。 一来他们要清点元氏宗族的伤亡,奏报太常卿,二来他们也要亲自向庆云表达歉意与谢意。 鹿生现场办公,为庆云置换官牒,压上官印。 不过庆云的心思却不在鹿生身上,他留郦侯爷陪鹿生闲话,自己拉了呼延双鞭去见是贲青。 庆云开门见山,直陈此次北上另有目的,一探白马易京是势在必行,所以希望呼延双鞭能够帮是贲青换一个清白身份,以得地图。 呼延双鞭早就料到庆云北上动机不会那么简单,既然欠下了人情,那边顺水推舟把它还了,何乐而不为? 有了呼延双鞭的保证,是贲青再无疑虑。 易京图成之日,世上再无是贲青。 与齐州毗邻的东海郡,却多了一门大户,号称是自南齐避祸而来,齐国名士封延伯的子嗣。 ranwena.net 在这几日里,萧锋的伤势也有了好转。 他不愿耽误大家行程,强撑着想要上路。 萧锋一说要走,王韶明的眸子立刻便黯了下来。 这几日她从是贲青的口中已经听说,庆云北上欲对易京不利。 她自己眼下这身份,出于避嫌,肯定是没办法跟随的了。 可是她一来无处可去,二来又放心不下萧锋,那可怜巴巴却又无颜启齿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疼。 殷色可多情善感,最看不惯这等虐心的别离,她指着萧锋道, “萧王爷伤还没好,总还需要个人伺候。 你们男人粗手粗脚, 我,我又不是很方便。 庆哥哥,你便带上王姑娘同行可好?” 萧锋自知以大事为重,不愿众人将就自己, 他正要推脱,却被庆云看在眼里,抢先说道, “却也是极好的。 王姑娘,这可要委屈你了。” 这下反倒是王韶明不好意思了, “你们,放心我?” “我想,你现在心中应该已经有了答案。 亲人和那个天宗,究竟哪个更重要。” 王韶明内心五味杂陈,情绪早已控制不住。 她瞬间泪如泉涌,喉头哽咽, 除了拼命点头,哪里还吐得出一个字来? 》》》》》敲黑板时间《《《《《 笔者曾经提过多次,士族族谱也是历史,而且可以补充许多正史的盲区。这一节里提到了许多北魏时期赫赫有名的士族。北朝士族墓葬保存的完整性是一个历史奇迹。今凡言士族史,必谈魏碑。 是贲氏改封氏,这是《魏书?官氏》的记载。很多人以为北魏只有几支皇族改了汉姓,这是误解,官氏中记载了几百个鲜卑改姓。本文提道是贲氏改封氏以后与渤海封氏合谱,其实是总结了一种现象。隋唐之后的士族,鲜卑近半,但很少有大族祠堂将宗支溯源鲜卑。李世民带头给自己找身份,无论他是鲜卑还是汉,反正陇西李那个谱系是靠不住的,我们前文已有分说。 南北朝封氏之中也有这么一支比较奇特的,就是本文提到的封延伯,他本贯渤海封氏,在南齐为官,可是辞官隐于东海,最后子孙又迁徙到了广陵。当时大家族对本贯的概念都是非常尊重的,没有什么大的变故很少会这样南南北北的折腾,举族迁徙。隋唐以前,在青史留名的所有封氏族人都出渤海封氏,而第一处例外便是收复我国门户克什米尔的大将封常清。封常清是山西猗氏人,属鲜卑故地(代),活跃于西疆,而且与哥舒天,高仙芝两位异族大将同传。封固封也,此封已非彼封。这种现象在当时普遍存在,经过南北朝和隋唐,士族逐渐没落,正溯难考,各种伪造嫁接严重,恐怕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崔彧,之前已经说过,出清河崔氏。他是前文龙套崔相如的亲弟弟,与崔宗伯,崔祖虬平辈,是南北朝名医。传说他在青州之行中认识了一名和尚,受传《素问》,故而医道大进。《素问》这本书是黄帝内经残篇之一,历代多有散失。而在南北朝为《素问》做注,研究最深的正是前文登场的神医全元起。所以本文才设计了这一出崔彧走山东,遇庆云指点结识全元起。 河间邢氏,也是一支大士族,与崔家是姻亲。崔休的妹妹嫁给了邢家邢晏(墓志有存)。邢氏大都是北魏忠臣,但是也出过一名分量极重的反贼祸乱泰山,名唤邢杲。邢杲起义与六镇起义呼应,是北魏传衰的标志性事件。六镇起义的主要头目本文已经登场,就是报德寺兽苑的那几个小家伙,所以邢杲也应该是这一辈的人物。因此本节引入的邢神灭就应是邢杲长辈。《魏书》中说邢晏是邢杲的棠兄,邢晏的父亲邢修年字神念。邢神念还有两个入传的族弟,邢产字神宝,邢虬字神彪,所以这一辈的字是以神论辈的。故有邢神灭窃位泰山寇的伏笔。邢杲称汉而王,定年号天统,也是庆云九龙绕柱命相中小龙环一纹。 本节在写到两个封氏合谱的时候,曾经提到过拜封父为宗腊。这宗腊究竟是什么意思? 腊字的本意在现代已经几乎丢失了,腊是祖神,是大祭,《独断》:腊者,岁终大祭,纵吏民宴饮,非迎气,故但送不迎。正月岁首,亦如腊仪。又:四代称腊之别名:夏曰嘉平,殷曰清祀,周曰大蜡,汉曰腊。十二月叫腊月,就是这么来的。由汉至宋,大多执行一年五腊,曰正,四,七,十,腊或春夏秋冬腊,四时加一月,祭祖。 在华夏信仰中的地位,祖先是仅次于天地君的存在,所以腊也指祖神。腊神的级别很高,有多高?在北宋有一名义军首领叫方十三,他自称真神起事,便改名叫了方腊。他的两个同乡方五相公,方七佛也跟风改了名。这个腊就代表了真神,尤在佛之上。其实他如果保留了排行字号,叫方十三腊,也许喊起来更拉风些,有萧十一郎的既视感。 南方有佛国,曰真腊,这个词是意译,与暹粒,吉蔑,音译不同。 腊八节,源于北魏,本是本师释迦摩尼佛诞日,恰在腊月,因此佛“祖”曰真腊。腊八食素粥,以八宝为材,这些都是北朝崇佛引入的习俗,在南方客家就没有这一传统。 另外还有一个意思案例,就与我们今人关联更大了。众说周知,地中海有国希腊,这个国家的英语为Greek,希腊语发音埃拉达活着埃拉斯(即便是拉丁化Hellas的拼写,H也是不发音的)。但是这个国家的汉语译名却叫希腊(最早见于《清史稿》)。说道“la”这个发音,在西方语言里是很常见的,但是所有国家的标准译名里只有希腊这一个国家使用了腊字。这就不由让人联想到希腊在西方得别号——神之国度。而希腊国在古汉语中的意思应为——神见之国。希,望也(《说文》)。希腊这个翻译文本肯定是在清朝产生的,而且源自大清(日文用假名表示希腊,而且明确说明希字简写来源于中国表记)。在明朝著名的世界地图《坤舆万国全图》中,并没有“希腊”的对音标注。按康熙的科学教师之一,法国传教士白晋(Joachim Bouvet)所著《中国皇帝史鉴》(《Portrait historique de l’Empereur de la e》又译《康熙皇帝》),康熙本人略知希腊语,想来自西方传教士口中详细了解过这个国家。此名是否来自康熙金口御赐?按风格来看,多半不远。网上关于这个话题的探讨其实也有很多,但是几乎无一能够深入,几乎没有人去找明清记载对比以及传教士书籍,如何能得到关于早期翻译问题的答案呢? 言归正传,不理解腊这个字,会对许多历史名词理解产生偏差。那么为什么如此神圣的腊字后来又和腊肉这种食材处理方法发生联系了呢?查字书就知道了呀。腊,昔也,久也,极也。《周礼》中专门有一个官职——腊人,主要管理田猎多余出来的肉,将之风干,变成千年老肉。腊肉之说也因此而生。 第一一三章 木叶火影冠八色 土蛛水鬼溃七伤(上) 离济南北上,经临邑,入平原, 大河滔天,横亘于前。 东汉年间,黄河连年泛滥,冀州,兖州频受其苦, 有能臣王景修堤治水,终于将河道稳定在平原,临邑以北。 河道永定,是为宁津, 又名王景河,厌次河,东汉河, 其实都是指东汉以降维持了千年的黄河河道。 临邑既临河之邑,属济南,是当年王景治河的行在。 平原县与临邑县毗邻,属平原郡, 此处是黄河频繁改道冲击形成的平原,土地肥沃。 王景治水后,平原郡因此成为东汉粮仓,是整个华东人口最多的郡国。 济南附近最大的官渡就设在平原郡,平原县,县北五里所君滩。 由临邑到所君滩,需要经过一片长坂,名曰好汉坡。 这两处地名都是为了纪念东汉义士所辅而得名的。 季汉昭烈帝刘备的祖父刘雄曾为平原县令, 其时有大盗毕豪入寇,刘雄带领乡勇追至望江渡与山贼决战,结果事败被俘。 毕豪欲处死刘雄,义士所辅主动要求以身相替,最终遭贼人长矛贯心而死。 不过那毕豪倒也守诺,并未加害刘雄。 后来毕雄为东郡太守捕获,太守知所辅义举,嘉为烈士,赏钱二十万,聘其父所奉为员外郎。 loubiqu.net 萧氏望出兰陵,齐鲁英豪轶事在族中代代相传。 每到一处,萧锋常能讲出些人文典故。 郦道元对地理所知甚详,但对于方志人物考究并不算太深。 有了萧锋的讲解,也许他的地括专著《水经注》便可以写得更生动一些。 所以郦侯爷听得最是津津有味,有时甚至忍不住炭笔在马上做起了记录。 几人一路有说有笑,言谈正欢,眼看就要翻过好汉坡, 庆云忽然双眉一挑,勒住了缰绳, “等等,前方有埋伏!” 他的感应最为敏锐,率先察觉到了山坂另一侧有人潜伏收息。 几人纷纷下马,将马匹系在林畔,随后小心翼翼地爬到山坂最高处,寻了块巨石掩住身形,探头望了出去。 山坂坡度不大,视野一片开阔,三道人影被着夕阳,拖着长长的照影徒步行走在官道上。 为首的一人身披白色镶红长袍,戴一顶黄藤斗笠。 长袍的留白处被晚照染成作浓郁的橙色,闪动着金光。 斗笠正前方硕大的一个“火”字,在百余米开外望去,仍然醒目。 乱世行走,居然敢如此高调张扬,一看便知非是寻常人物。 “埋伏不是针对我们的,应该是有人想找那三个人的麻烦。” 庆云仔细观察了片刻,做出了结论。 “怎么会是他们?” 宗婆非用力揉了揉眼睛,仔细辨认了片刻。 宗婆非本是勿吉,在中原应该不会撞见熟人,可是听这口气…… 庆云不免疑问道, “宗兄认得他们?” “嗯,他们也来自燕北木叶山,木叶八色,橙色闪光。” 庆云并不知道木叶山在哪里,木叶八色又是什么东西,但是这些名词被宗婆非像似憋足了全身力气一样从牙缝里挤了出来,感觉那一定应是头上长角的魔王级角色。 “竟然有不开眼的敢去招惹他们! 嗯,有好戏看了。” 宗婆非一脸坏笑,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样子,想来这些木叶山人和勿吉之间的关系不会太好。 橙色闪光的头人似乎也有着极强的感知力,他刚刚踏上山坂,便停下了脚步,朗声喊道, “遮遮掩掩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若是冲我一乐名人来的,何不现身一叙?” 随着一阵桀桀怪笑,官道旁的树林里跨出五人。 为首的矮瘦老者也是一袭白袍,滚了黄边。 只是那袍子长大,披在矮瘦老者身上着实有些滑稽。 只是他并不知羞,还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借着地势的高差,叉腰戟指,口喷白沫嚣张地叫嚷道, “木叶山的一乐名人! 嘿嘿,最初听说你南下的消息我还不信。 一入中原,人生地不熟的,你能来做什么? 若不是消息的来源可靠,我也不会特意跑这一趟。 没想到还真被我逮着了。 哎,就算是天亡木叶一族吧。 只要除掉你,其余七部便失了主心骨。 不堪一击,不堪一击,哈哈!” 一乐名人冷哼一声, “就凭区区五人,想要拿下我? 驱度寐土蜘蛛,你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吧?” “五人?看来橙色闪光也不像传闻中那般厉害嘛,竟然未曾留意身后。” “身后?” 一乐名人蓦然回首,身后涛涛黄河水中竟然悠悠然升起五个人头,对着他龇牙冷笑。 “呵,水影! 驱度寐族最精锐的部队。 土蜘蛛,你的准备还挺充分啊。” 土蜘蛛面对一乐名人的指责,丝毫不觉羞愧, “欲成大事,自然要想得周全些。 并掉木叶山的力量,我驱度寐一族便可与勿吉,室韦争雄黑水了。” 宗婆非捱在石后,重重地啐了一口, “呸!想得美! 驱度寐的这群水鬼,竟然也生出此等野心!” 驱度寐与木叶山这些名字,庆云等人此前都未曾听闻,难免有所问询。 宗婆非也取其简要大概分说了一下。 漠东潢、土两河交汇处有山名木叶,水草肥美, 有八支部落自称白马与青牛的后裔再此定居,成为燕北的一股新兴势力。 八部自白马,青牛以降,又有橙光,红目,苍狼,斑鹿,黑风,蓝牙六支,故号木叶八色。 每部番王各有姓氏,如白马部遥辇氏,奉千手观音,又称千手遥辇, 青牛部乙失格氏,或译宇智波氏尝为佐助。 不过近些年橙光部发展极快,后来居上成为八部中最强的部落。 部落族长一乐氏,或译耶律氏,族人尚武,果敢善战,世代以火为图腾。 今时闻名燕北的橙色闪光,正是眼前橙光部的族长一乐名人。 而驱度寐部也是两河流域的一支势力,他们至今穴居,族人皆通水性,可以在水中站立。 其头人由土蜘蛛与水影两部族长轮替。 木叶与驱度寐原本活跃区域有限,此前也都未曾表现出任何攻击性, 可是这一次却不知为何双双南下,竟然在黄河以南起了争执,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第一一三章 木叶火影冠八色 土蛛水鬼溃七伤(中) “十个?有意思。 那就打打看吧。 反正我们都是客场, 水土不服,就打到你服。” 土蜘蛛听到一乐名人如此挑衅,脸都快气歪了。 水与土正是驱度寐族所崇拜之力。 水土不服,就打到你服…… “呵呵,好!好! 那就让我来先压压你这团邪火! 土遁·蛛网崩!” 土蜘蛛的身形本就佝偻, 他举手拍向地面,动作滑稽,就像是一只屎壳郎从粪球上滚落下来。 但是没人敢嘲笑他, 确切的说,是没有功夫去嘲笑他。 随着他的手掌击在地面,尘土激扬, 一乐名人身边的地表,如蛛网般龟裂开来。 一道道拇指粗细的麻黄色绳索破土而出,将木叶三人组圈在当中。 “收!” 土蜘蛛又是一声喊,他身边的四名同伴以及水中的四名水鬼快速地调整起位置,那道绳网也随之倏然收拢。 一乐名人已成网中猎物,眼见就要被绳网缚住。 但他岂是凡人? 他是被称为橙色闪光的男人。 在这天下,就没有什么东西能缚住光! 无论是神罗,还是仙网,都不可能! “火遁·油炎弹! 风遁·螺旋纨!” 一乐名人显然是经过高人指点,不需要事先准备就能使用出更复杂的遁术,出手便是双术齐施。 几道浓绸的黑色膏体喷射而出,被火星一点,火势望风而长! 风行烈!沐光的长袍随风鼓起,袍底的扇叶在绞盘的带动下高速旋转。 风火交融,瞬间洒出一片火海。 那些预埋的绳网在烈火中瑟瑟发抖,触辄成灰。 土蜘蛛缓缓站了起来,望着坡下的火海,面上露出一丝我早知如此的得意笑容, loubiqu.net “哼!雕虫小技! 没点准备怎么敢来收你……” “水遁·梨花暴雨!” 水中的水影头目开声结印,几道水柱冲天而起,化作一蓬豪雨浇落下来。 烈炎受雨水一激,顿时气焰萎靡,但终究未灭。 雨霁,虹横,那片火苗在风中摇摆了几下,重又挺起了胸膛。 驱度寐土蜘蛛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 “石脂?不可能啊。不是只有西北高奴产石脂吗? 木叶火遁若以此物施术,如何才能获得稳定的供给? 难道燕北也有石脂产出?” 他虽然心中腹诽,但面色依旧笃定,因为他知道水影的手段远不止如此。 果然,水影头目见一招不成,立刻便开始发动第二重攻击, “水遁·水龙吟!” 在河中控制索阵的四名水鬼听到吟唱,似乎也有了新的动作。 四鬼不知是触动了何处机关,方才预埋绳索的壕沟忽然一齐塌陷,河水倒灌,瞬间就画出了一道水网。 名人用来御风的螺旋叶片渐渐停止了转动,想来绞盘已经彻底松脱。 火无风不旺。 石脂燃焰虽然避水,可星星之火又如何能与河水叫板? 暴雨又起! 大多数火源都随着地裂跌进了壕沟里,再被暴雨一阵冲刷,便只剩了几处摇曳不动的火苗,再无威力。 绳网虽然已经被火遁术烧出一个大洞,但依然在继续收紧。 “大贺萨尔图!猿飞日世里!” 眼见绳网逼到了眼前,一乐名人果断下令,邀同伴出手。 “秘术·黑风·三日月华斩!” “秘术·蓝牙·神威!” 一乐身旁两人掣出一长一短两柄利刃,一阵快刀乱麻。 那绳网毕竟已经有了漏洞,哪里经得起两道罡风撕扯? 几根主络一断,八名布网的驱度寐手上顿时一松,天罗已破。 庆云此前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玄幻的遁术大战, 没想到这些燕北人竟然喊着号子翘着兰花指,借用天时,地利,各种道具相互攻防,居然也能打得如此赏心悦目。 不过他可绝不仅仅是看热闹, 里面的门道,他也琢磨出了几分。 大多数的遁术都需要一些预制的埋伏或者道具,那些高级的遁术需要与队友相互配合才能发动。 所以唱名其实就是一种口令,而结印则是加密的暗语手势,两者都是用来传递讯息,建立战斗节奏的工具手法。 因此就算是他们在使用基本剑术时,也会喊话相互照应,多半是为了协调走位。 双方的手法大同小异,但高下还是有分别。 驱度寐部落所使用的基本上还是一些陷阱技术和捕猎装置。可是一乐名人就不同了,他所使用的更加接近祖暅之或者刁冲琢磨出来的那些机关发明。如果没有高人指点,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燕北部落都是这样打架的么?” 庆云忍不住向总婆非发问道。 “倒也不是。也就是木叶山,潢、土两河流域流行这一套。” “嗯,有点意思! 什么时候我也试试。” 他们还在坡顶调侃,坡下的战局又开始有了变化。 “土遁·滚石跃队!” “水遁·石雹水颤!” 那些驱度寐见绳网已破,腾出人手后又开始发动新一轮的进攻。 土蜘蛛的四名助手从林中拖出事先准备好的滚石,顺着山坡推将下来。 梨花暴雨又来,只是此时落下的不是雨点,而是一颗颗鹌鹑卵大小的石子。 几支土法喷水枪已被改装为吐石机,将河底的鹅卵石密集抛掷。 用饱和式远程打击对木叶众进行火力压制。 一乐名人自忖可以应付正面土蜘蛛的压力,可是背后就只能交给两名同伴处理了。于是他快速地向同伴透了底, “吾须佐,能乎?” “唯!” “诺!” 大贺与猿飞各自抱拳,然后迅速摘下护盾与刀鞘,迎向卵石疾雨。 水影的抛石装置毕竟还很原始,主要是依靠卵石抛高以后下落的势能造成伤害。 大贺与猿飞频频将手中的皮盾抛起,在空中与卵石发生碰撞, 旋转的皮盾就像是海中的鲸鲨,疯狂地猎食着小型的动物。 漏网的石子虽有十之二三,但也都被他们用手中刀鞘拨开。 大贺一边拍打,一边也不忘调侃对手, “啐!这射速,比名人捣鼓出的突石炮差太远了。 莫说四支,来十支也抗得住。” 猿飞似乎没有什么外出任务的经验,心中难免慌乱, “我们这里是还好。 可是那些滚石,一乐大人扛得住吗?” “放心!橙色闪光,岂是浪得虚名?” 橙色闪光,岂是浪得虚名? 一乐名人望着从坡上不断滚落的巨石,将长袍哗地甩开,双手各捏出几枚松果一样的物什,咬牙喝道, “秘术?橙光?飞雷神!” 第一一三章 木叶火影冠八色 土蛛水鬼溃七伤(下) 轰隆隆! 几道橙色光柱冲天而起。 宗婆非被吓得猛地一缩,脑袋嘭地撞在了巨石掩体上,当时就见了红。 “烨鹄弹,怎么会是烨鹄弹!” 庆云失声惊呼,但很快便发觉了两者间微妙的不同。 这东西虽然威力和烨鹄弹仿佛,燃烧时的焰色也差不多,但是刚才一乐名人攥在手里的东西明显个头更大。 这说明一乐名人的飞雷神爆炸效率比烨鹄弹差了许多,显然配方不如祖暅之当日调配精准。 但它们同样都使用了石膏作为安全封釉, 石膏浴火色为橙,这是祖暅之曾经告诉他的道理。 一乐名人的来历一定不简单,他绝不可能只是蛰居在白山黑水的化外之民。 “橙色闪光! 呃,橙色闪光! 原来木叶那些传说都是真的! 闪光过处,寸草不生! 都是真的,竟然都是真的……” 宗婆非喃喃自语,竟然对着天地跪拜了起来。 燕北民族多信萨满宗教, 除天地自然,以秘术,力量为终极崇拜。 他此时目睹橙色闪光的威力,由此惊为天人。 巨石的滚动在爆破中改变了方向。 一乐双手不停,先后掷出七八颗飞雷神,在地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陷坑。 那些巨石排着队在坑中跳进跳出,纷纷偏离了预定的路径。 土蜘蛛费劲心思设计的杀手,又被一乐轻松化解。 “晦气!结阵! 忍刀七人众,楛鹜飞苍蝇!” 土蜘蛛手段用尽,图穷匕现,眼看靠那些奇技淫巧兵不血刃地吃掉木叶三人组已不可能,便想仗着人数优势真剑胜负,砍出一个结果。 “什么,飞苍蝇? 这又是什么术法?” 庆云以为土蜘蛛又在唱名,却始终不见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神术再现,不免疑惑。 宗婆非这时也已恢复镇定,他在一旁解释道, “我塞外诸族奉《连山》为正易,用四,用八为吉。 所以各部落都有一些适合八人作战的小阵法。 据说驱度寐的八人阵就叫做‘忍刀七人众,楛鹜飞苍蝇’。 有七人持刀以七星位结阵,另有一名料阵者用弓箭或者暗器远程支援,调度。 xiaoshuting.org 楛既箭矢,楛鹜代指一切弓箭暗器,飞行道具。 这套阵法远近结合,还有统一调度,可用于对敌数倍于己的对手。 今天他们用来对付木叶三人,可谓是十分谨慎了。” 庆云皱了皱眉, “这么说,那个叫一乐名人的家伙凶多吉少咯?” “应该也能拼个两败俱伤吧,你刚才看到了橙色闪光的神通……” “一乐名人风评如何?可有恶举?” 庆云不想听宗婆非唠叨那些没营养的话题,主动打断带动话题。 宗婆非倒不以为忤,仍然耐心解释着, “那倒没有。 木叶八部的名声向来还算不错。 只是,只是听说前些年族中羽陵部与某支神秘组织勾结,叛出木叶,投奔了高丽。 当时一力驱逐羽陵部的,就是眼前的一乐名人。” “羽陵部?” 庆云觉得这个名字十分耳熟,仔细回忆了片刻,猛地想起当日虎牢刺王时的扑街仔羽陵仙人。 与神秘组织勾结,投奔高丽? 羽陵仙人就来自高丽,莫非…… 当时与羽陵部勾结的势力就是刺王主谋——天宗? 不行,我要将他救下来亲自问问。 庆云抬眼望去,木叶众以三敌十, 大贺与世里分别被土蜘蛛和水影头目缠住,而那个什么什么七刀飞苍蝇的大阵,将一乐名人团团围住。 八人结阵,竟然只是为了针对他一人的。 虽然看上去木叶一方暂时未露败相,可是人力终有时穷。 一乐名人以一敌八,不得喘息之机,料难持久。 是该我出场的时候了! 庆云取出圆盾雷切戴在小臂上,自巨石后面跨步走出。 “天尊无量!” 这是审讯蒲留仙时学到的天宗切口, 他这时喊出来,果然惊得驱度寐诸人回头来瞧。 只见一名少年傲立顶峰,高举左臂,臂上的盾铠反射着残阳。 强光下辨不清面目,但更嘉威势,望之宛若天人。 庆云又发了声喊,胸中顿觉畅快, 原来出招唱名竟有爽气提神的功效。 嗯,我来也! “秘术?雷遁?千鸟!” 他居高临下,向战团直冲下来。 宗罗云虽然也跟了出来,却不知道到庆云这是要帮哪边,一时不好动手。 坡下的驱渡寐也懵啦,那名手里抓着一把飞刀的料阵楛鹜莫名地望向土蜘蛛, “老大,要拦吗?” 土蜘蛛也不认识庆云,但见他喊出了天宗切口,便以为是自己人,于是应道, “留个心眼,等他过来再说。” 下坡的路,越冲越快, 庆云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被重力带飞, 就在他的双腿有些赶不上前冲速度的那一个刹那,他打开了雷切的机关。 青白色的电弧擦出噼啪的爆破声,几乎是向着战团破空飞了过来。 那名可怜的楛鹜此时就算想要阻挡庆云,也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了,更何况土蜘蛛吩咐他待命。 于是他便待掉了自己的命。 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模糊了他的五感,阖拢了他的眼睛。 “你!” 土蜘蛛方觉不对,电光已衔尾而至。 好在他身材五短,庆云又是自高处冲来, 土蜘蛛蜷缩了身体翻着元宝壳的跟头骨碌碌的向坡下滚去,大约是滚进了某处预先挖好的狗洞,竟然倏而不见。 其实庆云的目标本就不是那矮冬瓜,而是与猿飞日世里恶战的水影头目。 水影反应不如土蜘蛛快,但仍是一等一的好手。 他刚从水中爬出,长袖沾湿。 沾了水的袖子刀剑烈火不侵。 水影一族的水袖虽然没有内家心法的支撑,但也是一门货真价实的外家功,岂容小觑? 电光被水袖卷住,奇妙的一幕发生了。 那名水影头目就像是发了羊癫疯一般,原地抽起了风。 噼噼啪啪地一阵乱响过后,他便软倒在地,没了声息。 雷光切千鸟! 电光石火之间,五名水鬼全部中招,土蜘蛛逃。 其余几名驱度寐见势不妙,发一声喊,四下溃散,又被一乐名人逮到机会,再斩二人。 等到庆云的身形站定,雷切探出的白牙还带着几丝余电,偶尔嗑嗑作响,就像是饱食后猫科动物龇出的犬齿,以王者的姿态炫耀着自己的辉煌战绩。 》》》》》敲黑板时间《《《《《 在看完这一章以后,笔者知道读者们的兴趣并不在起底刘备的家世。如果不能在这一章把木叶八色融梗原委讲清楚的话,恐怕很多书友就要弃坑了。所以本着救急不救缓的原则,我们先讲木叶之源。 《辽史?地理志一》:东潢河,南土河,二水合流,故号永州。冬月牙帐多驻此,谓之冬捺钵。有木叶山,上建契丹始祖庙,奇首可汗在南庙,可敦在北庙,绘塑二圣并八子神像。相传有神人乘白马,自马盂山浮土河而东,有天女驾青牛车由平地松林泛潢河而下。至木叶山,二水合流,相遇为配偶,生八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八部。每行军及春秋时祭,必用白马青牛,示不忘本云。 木叶山是契丹祖庭,白马青牛生八子,这一点书中已有分说,不再赘述。塞北十番的大概因果在本作第一零三章宗婆非出场时也曾提到。《魏书》中既然有契丹,那么木叶祖庭部落圈就已经出现。契丹八部,是木叶八色的原型。书中说塞外民族喜用八,因三易(《连山》,《归藏》,《易》)本以八为大。所以上古羌是八部,到了党项羌还是八部,鲜卑有八贵族,蒙古黄金家族分八部,华夏上古也出八(古)姓,佛家有八部八宝(佛诞地贴临喜马拉雅山脉,属雪区文化,再次cue back),都是这个概念。契丹八部也不是固定的,从《魏书》八部(悉万丹部、何大何部、伏弗郁部、羽陵部、日连部、匹洁部、黎部、吐六于部),到《辽史》大贺氏八部(达稽部曰峭落,纥便部曰弹汗州,独活部曰无逢州,芬阿部曰羽陵州,突便部曰日连州,芮奚部曰徒河州,坠斤部曰万丹州,伏部曰匹黎、赤山二州。),遥辇氏八部(互利皆部、乙室活部、实活部、纳尾部、频没部、内会鸡部、集解部、奚嗢部),再到日后满州八牛录,八大姓,其实都是这一文化的延伸。用八之变,只是一个虚数。 在本作当中,笔者确实将不同时期的八部作为素材捏合在了一起,并没有只取《魏书》八部。自奇首可汗之后,契丹最贵姓为大贺氏(《魏书》何大何氏),本作有大贺萨尔图。萨尔图,地名,今名大庆,产石油,所以契丹也有石脂(石油),蒙语中萨尔图为月光照射的地方(故比定黑风/月光疾风),满语中萨尔图意为风起之地。后来遥辇氏(本作比定千手遥辇,一说遥辇氏出日连氏)夺权,皇族三贵氏变为大贺,遥辇,世里(本作比定猿飞日世里),乙失格/乙室活(本作比定宇智波)为当时八贵部之一。一乐氏,本作比定耶律氏,是遥辇部之后的新贵。笔者曾经讲过,大陆向日本有过数次“渡去”移民。在日本关于骑马民族征服本州说中,假象的征服者之一就是早期契丹。契丹语写法分大字小字两种,大约相当于日语平片假。耶律氏在契丹小字中的写法,见本作彩蛋章,其中偌大的汉字“火”,最为醒目。所以本作一乐名人才会在斗笠上写一个火字。 当一乐名人问“须佐,能乎?”(需要帮助,行不行?)的时候,大贺与猿飞一人答“唯”,一人答“诺”,唯在诺前。唯与诺在汉代礼仪中是不同的,《礼?玉藻》:父命唯而不诺,《注》,唯速而恭,诺缓而慢。又《投壶》,大师曰诺。就是说,恭敬快速的答应称唯,笃定悠哉的答应才能叫诺。子对父,下级对上级,弟子对师用唯,反之用诺。现代电影作品中许多对诺的用法都是错误的,经常出现与士兵对将军应诺的情况。事实上,军旅之应命多速而恭,应应唯。本书中世家崔休称诺于王表现的是气度,缓而慢。而大贺与猿飞,大贺为贵姓,故答诺,猿飞则答唯,唯急诺慢,先闻唯,后闻诺。 在讲到“忍刀七人众,楛鹜飞苍蝇”这个八人阵法时,称楛鹜为飞行道具。楛为矢,鹜为禽,同音苦无为日语箭矢形状的手里剑(暗器)。 所以总得来看,这一章虽然是碰瓷火影,乱七八糟,但其实是非常写实地讲述了契丹的发源地,八部来历,轮替史,以及韩日语言中阿尔泰语系元素的来源。 中国史上辽为金所灭,金国又从哪里来?按《金史》,他们的祖先就是宗婆非的母国勿吉。其部曾建大渤海国。虽然完颜氏起于生番,但金国祖先并非生番,其荣不亚契丹。宗婆非对于契丹部遇袭那种幸灾乐祸的态度,是对其后金人的影射。 关外民族其实也并非独立民族,主要以居住的地理位置划分,大多尊四岳为共祖。完颜部落也有青牛崇拜,和契丹先祖白马青牛中的一支其实是有些渊源的。案《金史》,始祖完颜函普六十岁出高丽,以青牛聘六十岁老處女,花甲尽欢,诞其后完颜部。其祖庭安出虎水,北魏称安车骨,属勿吉。明曰金水。今曰阿什河。在今金龙山麓,与四岳氏黄龙府毗邻。 又,驱度寐出典:《通典》驱度寐,隋时闻焉,在室韦之北。其人甚长而衣短,不索发,皆裹头。居土窟中。唯有猪,更无诸畜。人轻捷,一跳三丈馀,又能立浮,卧浮,履水没腰,与陆走不别。数乘大船,至北室韦抄掠。无甲胄,以石为矢镞。 这本身就是一个颇有童话色彩的部族,一跃三丈,立浮水中云云~仿佛族人个个是高手的亚子。 最后补充一个小贴士,见到橙色闪光爆炸的焰色,庆云立即判断一乐名人使用了石膏,因为石膏本为水合硫酸钙。钙盐的焰色为橙色。前文有述,最早对焰色做观察总结的化学家就是本作中华阳隐居陶弘景。庆云得祖暅之所传,故能有如此判断力。 第一一四章 河神一曲歌旧事 花郎并蒂话别情(上)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面对庆云的得意忘形,一乐名人并没有放松警惕。 木叶八部中的羽陵部曾经与一个名叫天宗的组织勾结,欲窃八部盟主之位,正是一乐名人及时发现并将之驱逐的。 因此名人对于天宗的切口并不陌生。 这名少年虽然救了自己,但是他喊出的切口却是出自天宗。 一乐名人可不想和这些蛰伏射影的虺蜮之辈建立什么联系,所以此刻的口气也并不如何友善。 可是庆云在喊号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他本就是想看一看驱度寐与木叶山对于天宗切口的反应。 而今果然如他所料,驱度寐以为来了友军,不做抵抗, 而一乐名人却因此心生提防。 为了让误会冰消,庆云又抛出了他的第二个推断, “阮仙师近来可好?” “你,认识我,和师父?” 一乐名人这一惊可不小。 他成名燕北,十余年不曾入中原,此时此地,怎么会被一名少年看破身份? tsxsw.la 少年身后陆陆续续走来男男女女的数人,可一乐名人依旧是看不出端倪。 “一乐兄此来,想是受阮仙师邀请,欲共成大事,为之佐助吧?” 庆云有这一猜,其实是因阮七贤与莲足单挑时的那段对话。 当时阮七贤说,他曾收养过一名塞北流民,来时光脚,去时穿鞋。 此刻庆云见到一乐名人的五行遁术以火,风为主,而且还会以道家秘术制作类似烨鹄弹的道具,于是便大胆猜测,他就是阮七贤口中的养徒,此番乃是受邀入关的。 事实与庆云的臆断出入不大,只是阮七贤并没有直接出言邀请。 月余前二人通信,阮七贤隐约提起他即将离开江南,北上齐州,图一番大事, 如果运气好还有缘再见,运气不好那便是今世缘悭。 一乐名人知道师父此行必不简单,或有性命之虞,于是立即带了两名兄弟南下探看究竟。 但怎料天宗对他的动向监视紧密,他南下这一路并不顺利,以致多花了许多时日,才渡过黄河。 庆云要取得一乐信任,也不瞒他,便将济南之事和盘托出。 一乐名人认定庆云与天宗无关,这才展颜微笑与众人一一相见。 尤其当他得知宗婆非来自勿吉,更是热情。 在这中原地界,勿吉木叶也都算是半个老乡,相见怎不泪汪汪? 庆云没想到天宗的咸猪手已经伸到了白山黑水之间,他们此行终究是要走进林海雪原,于是便有意与名人深谈,对天宗在燕北的部署略作些了解。 而名人得知阮七贤已经离开齐州,去向不明,也正苦于没有方向。 两下里一拍即合,便在郦道元的带领下,入平原找了一处客栈打尖。 十人围了一桌边吃边聊,一边还听着鼓角横吹艺人的评话,倒也别有一番情调。 那评话名曰《河神》,是平原地区独播的话本,讲的是当年刘玄德在平原的故事。 话说彼时刘备靠水吃水,与河北岸甘陵甘氏联姻,将所君渡两侧码头牢牢控制。 平原既是天下粮仓,又是联通大河南北的重要渡口,富贾粮商均要仰刘备鼻息。 在他的翻云覆雨手下,所有的资源都倾向了早年曾经资助过自己的涿郡粮商苏双,张世平。 不过天下粮秣的生意,毕竟不是一两家商号就能吃得下来的,总还是会有些新朋友搭上刘备这条大船。 徐州糜家是当地最大的豪贾,由夏,历商周秦汉,经营千年,家资巨亿。 自刘备入主平原,糜家的粮无法卖到江北,市场损失巨大。 于是糜竺献妹乞婚,赠刘备沛国千倾良田,终于打开了售粮的通道。 刘备年轻时便是弄潮儿,喜华服,声色,犬马。 而今他成为黄河渡王,奢靡更胜,风头甚至盖过豪门纨绔淮南袁术。 后来徐州陶谦为曹操所攻,不得归所。 大舅哥糜竺劝刘备入徐州,占鸠巢,得一州之地以立命。 刘备忙点齐私募的幽燕胡骑,信誓旦旦地离开了经营数载的根据地,开启了汉昭烈帝的传奇半生。 一乐名人以前没有听过评话,此刻就如庆云当日在缑氏一般,听得出神。 等到曲终歌罢,他还没有走出剧情,拉住庆云不停的询问, “那个刘玄德最后如何了?” “最后他自己称帝了,天下鼎足有一席。” “这人有点本事啊。 我契丹部也在水草肥美处,两河之间, 怎么就从来没想过交通贸易呢?” 庆云心道,平原郡乃天下粮仓,贯通南北,自然应当重视贸易,可是燕北那穷山恶水之地…… “一乐兄,就算在两河设渡铺路,又有什么东西可以用于交易呢?” “那可多啦, 马匹,皮草,参茸,镔铁,石脂…… 我在中原也待过些时日,这些东西运过来可都是宝。” 我去! 服料,药品,军工物资! 燕北原来是一块宝地! 中原纷乱,燕北无争, 若是有势力在那里蛰伏,闷头发展些时日,必然可以成长为实力恐怖的巨兽。 庆云对国事本是一窍不通,只是与元宏,元澄,萧衍,崔休这样的人物交往久了,耳濡目染,判断力自也与众不同。 若是让这样的地方沦为天宗后花园,中原恐怕难免一场血雨腥风。 庆云想到这里,正要将话题引向天宗,忽然双耳微动,仿佛是被某些声音触动了。 那声音不大,只是些悉悉索索的对话声,掩在食客的嘈杂里,若非五识敏锐如庆云,是决计无法捕捉到的。 声音的来处与大厅还隔了一层障壁,似是从柜台后掌柜的休息间里发出来的, “寻欢,等会儿我要出去一下。 交待你的事情,可千万别忘记。 见到人,一定要帮我留下来。” “哥,你放心。 都是本家,天大的事儿,一起担, 小弟可没有在怕的。” “对了,店里若还有其他客人,都要事先打法走才是。” “一些散客已经在处理了。 只是今天刚到了一个大团。 那时小弟不知道哥哥要来,就先容他们住下了。 不过哥哥莫急,等会儿小弟演场戏,把他们赶走便是。” “那便最好。” 一乐名人见庆云聊着聊着忽然失神,不知在想什么事情,正想拍拍他的肩膀把他的魂唤回来,庆云却先开了口, “竟然在这里碰到了老朋友…… 奇怪,他怎么会在这里? 名人兄,你等等我,我去去便来。” 第一一四章 河神一曲歌旧事 花郎并蒂话别情(中) “神俊兄,你可是要赶我们走么?” 庆云笑呵呵地朝掌柜房这边走了过来。 “咦?” 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内伸出一只手,一把拽住庆云将他拉进了房中。 “居然是你们? 我知道你们这些天在齐州附近,却不想这般巧堪堪撞见。” 来人果然便是李神俊, 他本就生得俊俏,此时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儒袍,更显妖娆。 红男绿女,男子穿红固无不可,但真正穿红招摇过市的,却也不多。 不过今儿穿红的并不只他一人,客栈的掌柜和李神俊也是一样打扮。 两人体型相仿,年纪相若,连长相也有几分神似, 被如此醒目的衣衫一罩,如若不是将两人脸碰脸的摆在一起,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 庆云心中了然,二人如此穿着,就是故意掩人耳目, 无论是谁去了街上,本地人都会认为看到的是客栈掌柜,绝对想不到另有一名叫李神俊的外乡人来过。 “我还想问问神俊兄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李掌柜这是?” 庆云的目光在那掌柜身上游移,李神俊会意,忙介绍到, “这位是我的族弟,李寻欢。 他当年与我一同上洛,但年轻人性子终究是放荡不羁爱自由。 于是便跳脱樊笼,来平原开了这家有间客栈。” 李神俊初到洛阳的时候被采为花郎, 以李寻欢的风姿仪态来看,估计那所谓的一同上洛,其实就是花开并蒂待采摘的讳称。 yyxs.la 不过庆云无心点破,他与李寻欢略作寒暄,又问李神俊道, “神俊兄还没有说过为何来到平原呢。” 李神俊又要顾左右而言它,庆云便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干脆讲话挑明了说, “李兄是在等萧宝夤吧? 看来他与阮七贤并没有南向,而折向北来?” 李神俊闻言面色大变,目光阴晴不定,相必脑海里也是一连变了几个主意。 李寻欢也惊愕莫名,他望向李神俊,等着后者给出暗示。 不过李神俊并非莽撞之人,他深知庆云底细,就算合眼前二人之力也不可能制服这位檀宗宗主。 更何况,人家外面还有九个帮手呢。 心中略作一番计较,李神俊便平复了心情。 他是北朝官员,四皇子的幕僚长, 萧宝夤则是翻了明牌的南朝忽律天机。 如果他们之间的交情传扬出去,那他李神俊的仕途便要如父辈一般,止步不前。 庆云将他掩在复杂表情下的心思猜了个大概,于是又补充道, “神俊兄恐怕误会了,你与任神通萧宝夤的交往细节,我并无兴趣。 只是有阮七贤的故人与我们同行。 他们交情匪浅,若是方便,还要拜托李兄安排他们见一面的为好。” “哦?” 李神俊认识庆云并非一日两日,自然信得过他的人品。 他听庆云如此解释,知道对方不是来找麻烦的,便耐着性子把话听完。 庆云将一乐名人的身份大概介绍了一番,李神俊终于舒了口气。 “阮七贤还有这么铁的关系在燕北? 这样也好,北遁辽东,自海南下,这个路线虽然折腾,但却最为稳妥。 嗯,那你们便在这里住下,我会安排的。 我听说这次郦道元也和你们一起出来了? 他是李彪的人,怼起人来不要命,我可不想和他照面。” 庆云听罢会心一笑, “明白!我们且在此住下。 有什么事,晚上再说。” “嗯,夜里再谈。” 庆云最大的优点就是有分寸。 他察觉李神俊鬼鬼祟祟到了平原,又要清空店里住客,便将真相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但他也理解对方有所顾忌,故而只身密会,并未惊动他人,果然轻易就钓到了大鱼。 他借口明日渡河,劝众人早歇,却单独拉了一乐名人,说是要聊聊燕北天宗动作。 名人为庆云所救,自然不愿拂了他的兴致,依言跟庆云回房。 初时庆云的话题,果然句句不离天宗, 比如燕北有哪些部落亲近天宗, 天宗又有什么人物在白山黑水间谋划,如此这般。 待到夜稍许深了,庆云忽然故作神秘地问道, “时候不早了,要不要出去活动活动?” “出去?” “嗯,去见你想见的人。” 一乐名人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见识过庆云的遁术,的确是出神入化的级别。 但同样作为遁术大师,他才不会相信真有什么仙术妖法能天眼通,瞬步达,更不会有什么召唤术直接将阮七贤拉到眼前。 “我南下中原只想见见仙师,并不愿节外生枝。 我在附近打探几天,若是还没有仙师的消息,便也是要返回燕北的。” “那走啊,我这就带你去见仙师。” “什么?” 庆云生怕惊动了旁人,花了好长时间才安抚了名人的情绪。 两人像做贼一样鬼鬼祟祟地自楼上客房抹黑下台阶去寻李神俊。 楼下也未举灯,本是漆黑一片,就在两人堪堪摸到楼梯口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真的是名人吗?” 没有回答。 名人初遇阮仙师的时候,只是一名刚刚记事的孤儿。 由孩童成人,启蒙发智,立德知矩,名人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十年都在对方的呵护和指引下。 那种感情,如父,如师。 但是阮仙师一直坚持,名人日后定成大器,他自己不配为其父师。 他始终没有用世俗的礼法束缚名人,但那舐犊以沫的旧日情谊又岂会轻失? 一团橙色的光芒亮起,一乐名人背靠墙板,两腮潸然, 他的手中攥着一团火焰,眼底反射着期冀的光芒。 应和他的,是一团红焰, 阮七贤长须飘摆,也已是老泪纵横。 “傻孩子,你竟然真的来了。 看来我本是不该告诉你的。” 噼啪,噼啪,噼噼啪啪。 庆云见二人动情,在这楼梯口烛光会谈,挪不动步子了。 他生怕再被旁人偷看了去,便用自己的方式提醒二人。 白色电光闪处,映出一张清秀的少年面庞。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还是进屋里谈吧。” 李神俊,李寻欢,萧宝夤,是云宝,再加上阮七贤,一乐名人和庆云三人,将这间供掌柜歇脚的小屋挤得颇有些局促。 在座的诸人更是五味杂陈。 阮七贤和一乐名人都在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避免重逢后的千言万语变成眼前主题,耽误了大事。 毕竟还是萧宝夤历练多谢,他见场面尴尬,轻咳了两声,率先打破了僵局。 周年祭 今天刚从外地出差回来,飙了几个小时车, 于是便以破纪录的速度写完了上一章……21分13秒,OMG。 本书是去年10月30日,查良镛老先生周年祭的时候开更的。 不知不觉也已经一年过去了,居然还没有养到一百万字,实在有些对不起读者朋友们。 这篇文章全书本来应该有两百万字,现在看看还要更长,最宏大的部分还没有开始……也就是塞外篇。 既然是北魏年间事,不写塞外,对不起这个朝代。 而且在主教神功开悟梦到自己本命龙柱的时候,我们可以看到许多西方国家的名字,最远的是——西哥德。 一本号称科普向的中国历史小说居然能写到西哥德?嗯,火影都行,哥德又怎样? 读者们应该已经逐渐熟悉了笔者的风格,虽然会借用一些现代文化元素的壳, 比如用“亲”打招呼,比如日漫,但是用来填满这些壳的用料都是经得起考证的史书记载。 tsxsw.la 这本书终将迎来两周年,甚至三周年还没有完本, 希望现在的读者朋友们一直都会在…… 嗯,最后,还是用一首小诗来祭奠查良镛先生吧。 他是对笔者小说观影响最大的前辈,是我心中永远的侠之大者—— 剑影刀光申正义, 金戈铁马换升平。 江湖儿女风流事, 开卷无声万籁鸣。 ——扫叶僧于2020.10.30祭 第一一四章 河神一曲歌旧事 花郎并蒂话别情(下) “庆宗主。 萧某理当先向庆宗主致歉。 那时萧某与庆宗主并不相识,在济阴济南两次利用庆宗主设局。 但宗主宽宏雅量,破天宗杀局,救我等与必死之境。 萧某每念及此,均感惭愧莫名。 今日李兄又说与庆宗主素来有旧,让萧某更加无地自容。 宗主既来,且受萧某人一拜。” 说道此处,萧宝夤当真离席而起,纳头便拜。 庆云急忙将他扶住,劝道, “小王爷不必多礼。 你只是选择了我们过境的时机,以我们做了掩护而已,其实也并没有真正对我等不利。 至于天宗,那本来就是我们北上的目的之一,也是随手为之。 大家不打不相识,便算是相互认识一下吧。” 萧宝夤率先表态,李神俊也陪了几句调和的说辞,气氛很快便融洽起来。 阮七贤对这个年轻后辈的脾气也是极为欣赏,又对他遁术的高妙大大赞赏了一番。 在那个年代,遁术被凡人引为神迹。 为了保持其神秘性,施术者都会把其中诀窍牢牢掌握在手里,不到垂死,绝不轻易外传,所以许多遁术都因此失了传承。 可是庆云并非是术士派系出身,他学习遁术的起点极高,所遇见的都是如陶弘景,祖氏父子这样的顶级人物。 这些人的学识到了一定境界,在乎的是术法背后的原理,而对手法细节反倒不太在意。 他们在向庆云做讲解时都是仔细耐心的,所以庆云对术法交流的态度也十分开放。 畅想中文网 他听到阮七贤夸自己雷遁了得,立刻便取下了雷切圆盾,一面收拾着绞盘机关,一面向阮七贤讲解其中原理。 把这复杂装置的精妙处摊开来说,对于李神俊,萧宝夤这些没有物理常识的人而言,依旧是如天书一般深奥。 他们所能理解到的程度无非也就是“此盾乃是件极厉害的法宝”而已。 不过这些听在阮七贤耳中却大不相同。 其实阮七贤作为道家第二人,也没有那种挟技私藏的小家子气,否则也不会那么早就把一身技业传给了一乐名人。 但是他对庆云这样完全开放知识产权的态度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他耐心听完讲解,捋须微笑道, “既然庆宗主如此坦诚,我也不妨送庆宗主一段机缘, 算是对前些时日冒犯的一种补偿吧。 只是不知道庆宗主是否放心贫道,将此法宝借用一晚?” “仙师客气了。 仙师若有指教,直管拿去便是。” 阮七贤微笑着收起了雷切,便又开始问起天宗之事。 天宗乃是江湖潜鳄,不知蛰伏了多少年月。 而今甫一发动,图的便是刺驾谋国这等大事。 虽然虎牢刺王一案后,天宗的名声天下皆知,但是对于这个组织的细节,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还是谜。 所以就算是忽律军中高层,对天宗在南北两朝,河西燕北的部署也并不十分了解。 此时听庆云说起天宗势力的盘根错节,无论是北朝的李神俊,还是南朝的萧宝夤,甚至是夷方来的一乐名人,无不为之动容,心存隐忧。 北朝的太子党,五番兵马,南朝的试剑山庄,关中五斗米,朔方驱度寐,这些势力各为一方豪强,若是同时发动,无论南朝北朝中原四夷那都难免一番动荡。 在未来的某些日子里,庆云还会时常回想起这个夜晚。 对于天宗真正的反击,便是从这一夜开始的; 许多若干年后影响天下格局的大事件,其实也与这一夜有着密切的关系。 只是这些事都还太遥远,当时众人皆惘然。 第二日庆云等人离开的时候,掌柜李寻欢悄悄送上一个包袱,里面装得正是那面雷切圆盾。 包袱里还有一页信笺,上面大概讲述了改装后的机关用法。 阮七贤的这次改装,其实只是加入了一个绳网的发射装置,类似于祖暅之当日困住寇观云所用的铁葫芦炮。 不过这个绳网必须与雷切的电牙联通才能发生最大功效, 若是被通电的绳网罩住,就算是华阳先生与觉法大师这样的绝世高手恐怕都无力逃脱。 这绳网的发射距离不远,并不需要使用烨鹄弹引发, 依靠简单的燧石板机和石脂就可以提供足够的抛射力了。 石脂虽然不多见,但在大城市里也都能买到。 许多酷爱户外的纨绔子,奉其为野外生存圣品,照明取暖烧烤食物均可用之。 阮七贤还为这个新结构起了个名字,叫做“乾坤艮止圈”。 虽然庆云对这个不伦不类的名称表示很无语, 但阮仙师终究是一番好意,他也只有笑而纳之。 由平原渡河,至蓨县,便是高氏,封氏的本贯所在。 庆云并没有顺路拜访当地檀宗高氏的势力, 因为他知道自此以北,封氏的眼线密织如网, 想要漫天过海,就需要低调行事尽量避免与大族接触。 过蓨县,入河间,北国初冬,有微雪。 这个时节的雪,多半落不到地面,便在空中融化了。 庆云一行七人似乎也融化在了这场初雪中,神秘地消失在河间国境内。 白马易京,坐落在河间极北, 东汉豪强公孙瓒所建的十重大寨三面环水,被燕王祖泽包围,设有水门。 唯一面向陆地的寨门东向可望易水河。 因地缘所限,大寨几乎无法被地面部队包围。 就算东门被重兵封锁,也可从水路保持补给。 袁绍当年为破易京大寨,挖地道,填祖泽,无所不用其极,依然取之不下。 最后还是靠降将扮作援军诈门,将公孙瓒引入埋伏,这才一举歼枭雄。 不过当年易京一役也破坏了大寨周围地理, 由于袁绍填湖以及水体的自然收缩,本来环绕易京的大泽已成泥沼,今名大埿淀。 沼泽地貌无法再成为物资补给的通道,所以只要大寨的东门被封锁,就会面临补给线被切断的窘境。 曾经的不陷之城白马易京就这样变成了毫无战略价值的死地。 当然,所谓战略价值都是相对的。 对于万人国战而言,易京故堡已不可守。 但是对于江湖势力,武林山庄,而今的易京寨仍旧是铁壁铜墙,固若金汤。 三面环沼,一面开门,坚垒十重,可供层层退守, 对于江湖上百十人的械斗规模,那就是不可逾越的存在。 莫说是一队七行人, 就算是流浪的猫狗,不慎溜进了寨子,也难逃哨岗的重重监视。 》》》》》敲黑板时间《《《《《 前文有分说,燕王祖泽就是今日白羊淀。这块水域在《水经注》中称为深泽,东部有大埿淀,小埿淀二陂。褪深泽为陂,这是自间冰期大洪荒后水体不断退化萎缩的个例,与西海,云梦,澎蠡,鲁中诸泽的萎缩是一个道理。只不过现在有一些学者用大埿淀,小埿淀比定大王淀,小王淀,不妥。大小王淀是千年来白洋淀水体不断萎缩到今日形成的两个小淀,上古他们与祖泽主体还是相连的。何况大小王淀在白洋淀西,南,而大小埿淀在淀东,北(王莽更名深泽也。易水又东,埿水注之,水上承二陂于容城县东南,谓之大埿淀、小埿淀。其水南流注易水)。同时,《水经注》又提供了一段《三国志》不曾记载的袁绍功易京的场景写实:“今者,城壁夷平,其楼基尚存,犹高一匹,馀基上有井,世名易京楼,即瓒所保也。故《瓒与子书》云:袁氏之攻,状若鬼神,冲梯舞于楼上,鼓角鸣于地中。即此楼也。”可以看出,北魏之时易京城已经被夷平了,可是本作中易京尚未平……不要急,时候未到。 说道《水经注》,我们前一回曾经讲过平原郡所君滩义士所辅的典故。在地理书里讲故事,这个所辅真得如此出众?当然不是。所辅入史主要是因其所救的,正是刘备的爷爷,刘雄。 刘雄与所辅的故事,是计入《后汉书》的,所以关于刘备的家世,其实没有那么难查。但是所有人都不愿意去打开这个盒子,实在是因为一本《三国演义》太深入人心,以至于中山靖王之后和皇叔的名头已经和刘备的人设完全嵌合在一起了。 族谱研究确实是历史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但是不能太教真。比如说,刘备的后人在五胡乱华时已经被诛绝了,但是今天的刘氏族谱,基本上都会上推刘备。西汉刘氏的正枝,也被王莽杀了个七七八八,今日刘氏多为刘交,刘秀后人。但是因为绝大部分刘氏认宗刘备,所以族谱多半也都能溯源到刘胜。而刘胜与刘备之间,各堂刘氏的族谱从十一代(平江谱)到十九代(台谱)不等。我们取比较有公信力的,整合过诸谱的相对权威版本,刘少卿著《刘氏新族谱》,刘胜至刘备十七代,刘备应是献帝的后辈:刘胜(中山靖王)→刘贞(陆城亭侯)→刘昂→刘禄(漳侯)→刘恋(沂水侯)→刘英(钦阳侯)→刘建(安国侯)→刘哀华(广陵侯)→刘宪(缪水侯)→刘舒(祈邑侯)→刘谊(祈阳侯)→刘必(原泽侯)→刘不疑(丰灵侯)→刘惠(济川侯)→刘雄→刘弘→刘备。其实这个族谱一看就是伪谱,封地轮流转的这个继承方法,反正肯定不是大汉朝那时候的规矩。总结一下,根据历史事实和刘氏诸谱的实际记录来看,这都是一种精神溯源,而非实际谱系。 这时候就有人问了,刘备是中山靖王之后,这事情是写进《三国志》的,有假么?好,我们就来仔细说道说道这个《三国志》,这一段带裴注是这样的: 先主姓刘,讳备,字玄德,涿郡涿县人,汉景帝子中山靖王胜之后也。胜子贞,元狩六年封涿县陆城亭侯。坐酎金失侯,因家焉。(裴:《典略》曰:备本临邑侯枝属也。)先主祖雄,父弘,世仕州郡。雄举孝廉,官至东郡范令。 刘备在三国志中任何其他地方都没有提起过中山郡王,能够记其出身的,仅此一处。《蜀书》与裴注《典略》有出入,此处本应存疑。为何不存疑?演义之功也。 有人说《典略》是魏史官撰,这是在贬低刘备。哎?这究竟是不是贬低呢?众所周知,刘胜是西汉王爷,而东汉刘秀出西汉诸刘旁支,与刘胜早出了五服。汉代关于皇族的计算是非常有规矩的,如果刘备是刘胜的后人,压根就没法自称帝胄。但是在隆中对里,诸葛亮还是认可刘备宗亲的身份,这其中便有些蹊跷。我们可以看到,《三国志》提刘胜的时候要加汉景帝子以别其西汉王爵的身份,但是《典略》却只称临邑侯,说明这是东汉的封爵。东汉确实曾经有过临邑侯的册封,虽然只是个侯爵,但确确实实是出自刘秀之后,按照此说,反而给刘备坐正了身份。东汉临邑侯的后代明显要比三百年前西汉那个生了一百多个儿子,后代又被王莽撸过一遍的刘胜血缘更加靠近汉献帝,而且靠得还不是一点儿。 这时候又有人说,临邑离涿州还有段距离,那么刘备出临邑又怎么会跑到涿州。好,那我们就拿刘雄来说说,刘雄曾任平原县令(《后汉书》),官至东郡范令(《三国志》),世仕州郡。如本作所述,东郡,平原,临邑,这三个地方是相邻的,都在黄河南岸,河济之间的狭长地带。很明显刘雄,刘弘世居此处,因为刘弘早死,刘备由寡母所携投了涿州。 以上两点都是在解释刘备望出临邑侯的合理性,但没有论证其必然性。只存在合理性我们不能用来排除《三国志》关于刘备出刘胜的记载,我们必须顺藤摸瓜找到真相。 刘胜,同名同姓,在汉代宗室里除了中山靖王外还有一人,就是东汉平原王。这个平原王刘胜可不简单,他是汉和帝的长子。刘胜因为身体不好没有继承帝位,被封在平原。但他本人也没有后代,过继了一个宗室刘得来继承平原国。结果这小子也无后,汉和帝只好再过继了一位来继承中山国。这一位就是河间王刘开的儿子刘翼。请注意,河间王刘开,当时辖乐成,渤海,涿郡。西汉诸王都被王莽杀得差不多了,东汉时期的涿郡刘氏,如刘德然等理应出刘开一支。汉代自汉顺帝后的所有皇帝,其实也都是刘开的后代。所以刘开的十二个儿子,不记名,均被汉顺帝封侯。所封侯国必然是在涿郡,清河,平原一代。东汉的临邑侯历两代而绝,临邑的侯国有空缺。刘开这十二个儿子和封国,史书没有写。但是自河间到平原,填空能填的地儿就那么几个,基本可以确定会有一个临邑侯。这十二侯是追尊,所以不可能传下去,这一代临邑侯的枝属也就没有爵位。 最关键的是,刘开生刘淑,淑生苌,苌生宏,宏生汉献帝刘协。 如果刘雄是刘开的孙子,他没有爵位,但却是货真价实的皇室宗亲,和帝脉未出五服。刘备和献帝恰好卡在五服内,而且是平辈。刘雄当官虽然“世仕”东郡平原临邑一代,但他本贯涿州(从刘开),继承关系上又上溯刘胜。 如此一来,刘备被传记多次称为宗室,却出身不高,仕官和祖上仕官的痕迹都在平原附近但望出涿州,这些所有的因果都被串联了起来。其中唯一的问题就在于为何此刘胜会混为彼刘胜? 其实答案也特别简单,蜀国无史官,刘备称帝不久便去世了,也没有专门黄门记录起居。当时可能仅存先主出刘胜一说,就被陈寿自然而然的与知名度更高的中山靖王联系在了一起。而魏国继承了汉宫文献,可以查询到族谱,故而鱼豢在《魏略》中给出了更真实的答案。如此错进错出,盖叹鱼豢之简,而笑陈寿之陋也。 在隆中对,汉中王劝进表,刘备称帝劝进表,以及诸葛说孙权的字里行间,我们可以看到刘备的宗师血统还是可以得到一定程度承认的。所以他必然与献帝不出五服。很多人说刘备起点很低,其实不然,这一章章节有限,我们下一节再讲。 第一一五章 古堡森森排内鬼 异兆频频闹邪妖(上) 自从封魔奴入主易京,便将之进行了彻底的改造, 让这个曾经可容十万精兵的大寨变成了江湖势力所蟠的坞堡。 十重大寨数历战火,墙面焦黑斑驳,气象森罗。 每入一重内寨地势都会拔高一节,从最高处的天守可以清楚地俯瞰十重寨内所有风吹草动。 大寨内有陶制传声管四通八达,以便据守天守者发号施令指挥全局。 自天宗刺王浮出水面,封氏亦感自危。 他猛生怕被朝廷军队盯上,表面上伪装成普通落草的江湖势力招兵买马, 但是那些临时招募来的乌合之众只负责把守外三层寨子, 到了中三层才有天宗头目活动, 至于核心的内三层,非天宗骨干不可进入。 虽然外三寨里已经收罗了数千亡命,可是入天守见过寨主的人,一个都没有。 古战场的肃杀阴郁,让人们对此间主人产生了诸多联想, 从食人的巨兽到吸魂的老妖,各种版本说得是天花乱坠。 方圆百里内,易京主人的名号,可止小儿夜啼。 这几天白马易京的气氛尤其邪门,外三寨和中三寨的人一批又一批地被请去内寨审问, yyxs.la 许多人再也没有回来,就算是回来的,也对所经之事缄口不言。 这一天被请进内寨的是两名世家子, 一位名叫孙腾字龙雀,檀宗外五门孙氏门人,就是当日曾与庆云在元提府小阁交手的檀宗剑客; 另一位名叫徐凤年字天狼,是孙腾青梅竹马的好友。 这两位都是当年北凉的武家出身。 北凉出匈奴,投魏的武家在元宏一朝有四贵并称, 指的便是孙腾的爷爷孙通, 徐凤年的父亲徐骁, 呼延笼达和桓诞,通骁达诞四匈神。 孙腾和徐凤年这俩公子哥,家中有钱有势,出有华车,入有娇娘,食有珍馐,饮有佳酿,那是好日子过得太多,吃饱了撑的想要闯荡一番江湖。 结果二人被江湖皮条客稀里糊涂地拐来了白马易京,还被派去济南跟随莲足居士执行任务。 济南一战,天宗损兵折将,两人兴冲冲而去,灰头土脸而归,歇了还没几日,就被召入内寨审问。 两人分别被关入两间暗室,有蒙面人强行将他们按在椅上缚紧,无论他们如何挣扎,皆是枉然。 当屋门被关上的那一刹那,所有的光线都被斩断,屋中伸手不见五指。 两位公子哥儿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他们也不知是犯了什么事儿才遭遇如此对待,恐惧地大声嘶号,可是绝对的黑暗仿佛可以吞噬一切,屏蔽一切。 他们仿佛被囚禁在了异度时空,无论如何呼救求饶,均不得丝毫回应。 他们就这样在这样恐惧中煎熬了小半个时辰,嗓音已有些嘶哑, 墙上忽然破开一个圆洞,强光射入,刺得久不见光的二人睁不开眼睛。 这时两人已经完全丧失了抵抗力,机械的回答者他们听到的每一个问题。 给到他们的问话几乎都是相同的,语气也是一样的冰冷。 “叫什么名字?” “啊?孙腾,孙腾字龙雀。” “徐,徐凤年字天狼。” “何方人士?” “北凉!” “北凉。” “家中可有人仕官?” “家父雍州天机棒孙机孙白发。” “家父北凉人屠徐骁徐铁拐。” “为何来此?” “是百晓生慕容包打听介绍来的。” “江湖百晓生收了我们银子,说是能帮我们介绍个好帮派,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占山为王。 我们就来了。” “你们前些日子去了济南?” “是。” “对。” “谁带你们去的。” “莲足居士。” “莲足大哥。” “你们是怎么认识他的?” “呃。” “……” “说!” “我和兄弟自从进了寨子,整日无所事事,挺无聊的。 有一天我们偷偷溜出去找乐子,看到易水上飘着一艘小船, 一人躺在船中,露出一对白白嫩嫩的果足在那里摇呀晃呀,好不撩人……” “我们兄弟以为里面是个美人儿,便动了心思,泅水过去想将船中人制住。 结果你也猜到了,那人便是莲足大哥。 他把我们打翻在地,羞辱一番,逼我们认他做了大哥。 就这么认识了。” “你们这次去济南都做了些什么?” …… 孙腾与徐凤年在黑暗中干嚎过许久,又被这些无聊的问题审了约莫有两个时辰,既没有水喝又无法去方便, 渐渐地身体也开始有些不适,精神变得难以集中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审问者忽然一声爆喝,将他们两个吓得分别一个激灵。 “这次去济南的人里有叛徒,出卖了我们的行动。你知道吗?” “不!不!不知道!” “没听说啊。” “如果我告诉你蒲留仙和达摩杀魔爪当中有一个人是叛徒,你认为会是谁?” “啊?这我怎么知道? 蒲……蒲留仙? 是那个混入呼保义的卧底吗?” “不,不清楚。 金光寺主持吗? 他好像一直神秘兮兮的。” “我们还查到你和你的兄弟当中至少有一个是卧底,是你吗?” “不,不,不是我! 一定是徐凤年,徐凤年!” “啊?那肯定是孙腾,不能是我啊。” …… “这两个小子真怂,问不出什么来。” 封回啐了一声, 那边路孨也转过头来, “你相信他们?” “怂成这样,能有什么出息? 连刑都没上,互相都把兄弟卖了, 这种世家子,废物!” “这里面可有一位是檀宗孙氏的。” “什么檀宗孙氏。 那个孙腾是匈奴种,归化鲜卑,入关后改称孙氏。 他们族中尚武,族长孙机听说中原有一支孙氏是五大剑派檀宗祭酒,在江湖上名气颇盛,就弃了自己的天机棒改学檀宗剑法,自称孙氏门人。 不过听说孙机此人倒真是个人才, 中年弃棒练剑,居然也成了一代名家。 可是眼前这个当儿子的,就差了些味道。” “大哥博闻强识,竟然知道如此详细。” “哎~我早年间也是随义父登过天阶的, 孙机和徐骁,也都见过。 故此知得详细。” “那我们还审不审?” “今天就到这里吧。 做好笔录,我们去找义父。” “好!” 孙腾和徐凤年这时候的感觉都非常不好,更准确地说,是处于极度的恐惧中。 在不能视物的黑暗里,他们感觉到身上有许多软软的毛茸茸的东西在爬行,也不知道是蛇是虫,抑或是些什么更恐怖的异兽。 “你们还想再来这里吗?” 那个冷冰冰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第一一五章 古堡森森排内鬼 异兆频频闹邪妖(中) “不,不要。 你们想知道什么,只管问便是, 我都说!我都说! 但是千万别让我再到这鬼地方来了。” 孙腾与徐凤年的回答几乎一般无二。 那个冰冷的声音立即警告道, “那就不要说出去! 这里的一切,一,个,字,都不准说出去。 对任,何,人,都不能说。 若是你敢吐露半句。 能回到这里,就已经算是最幸运的结局了。 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 “晓得,晓得。” “还有!近期无事不要离寨……” 两名纨绔子惶惶如丧家之犬,被分别自两个内寨门里踹了出去。 他们恐惧,他们想要逃离,但是却没有胆量。 在这重重森罗面前,他们弱小如蝼蚁,就算受了欺凌,也只能乖乖趴回自己的窝里,舔舐自己的伤口。 江湖,对他们这样的公子哥来说,是一个浪漫的词汇,但绝对不是一个浪漫的选择。 封魔奴,婆罗门,还有是贲青的父亲是贲子, 三人坐在一处,正在讨论着近些日子收集来的供词。 封魔奴长叹一声,问其余二人道, “内鬼之事,你们怎么看?” 婆罗门双手叉在肚腩上,瘪着一张嘴嘀咕道, “蒲留仙言之凿凿,说他因为内鬼出卖才被人俘虏,而且还带回一片写在僧衣上的示警信。 人证物证俱在,按说应该比较可信。” 是贲子嗓音粗豪,急忙打断道, “不可能! 我认识达摩杀魔爪多年,他对组织忠心不二。 再说,僧衣上写几个字谁不会造假? 我先不说那蒲留仙会不会有问题,是否有意栽赃。 也许那些证据就是人家刻意留下来让他看到的呢?” 封魔奴问道, “是贲兄的意思是,这可能是一个圈套, 是敌人有意引我们互相猜忌?” “不无可能。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把我儿子先救回来! 他才最有发言权。” 封魔奴点了点头, “不平的事情已经有人去处理了。 你放心,你我两家既然已经并谱,封不平便是我封氏门人。 我自然要保他个妥妥帖帖。” 婆罗门一边玩着自己的手指,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里的人,还要继续审下去吗?” “嗯,还是审一遍为好。 济南一战,我们暴露的兄弟太多,许多人都被生擒了去。 这个据点已经不是秘密。 以易京大寨之坚,只要魏王不出动军队,一时半会儿还奈何不了我们。 但是我们必须要保证寨内的人都和我们是一条心,不能出现里应外合的事情。 蒲留仙和达摩杀魔爪的层级已经太高,手下的部署也多。 他们当中如果有人心向外敌,对我们来说,是个大麻烦。 所以,这件事情必须搞清楚。” “那丫头现在怎么样?” 问到这句话的时候,婆罗门终于坐直了自己的身子,仿佛只有眼前这个问题,才是与自己有些关系的。 “一切安好。” 封魔奴拍了拍婆罗门的肩膀,示意他宽心。 “我们手里有这张王牌,若是檀宗那个孤儿找上门来,定能以此做局,陷之于死地。” “婆罗门,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 居然忌惮一名少年? 我已经说过了,官兵不至,你我皆可高枕。 然而元宏刚刚平息五番之乱,诸事待兴,正在和我们一样忙着排查内鬼,控制兵权, 同时还要盯着岛夷蠕蠕的一举一动,不敢有一丝松懈。 我觉得啊,至少一年之内,元宏应该不敢轻易兴兵,生怕连军队一起被我们天宗篡了去。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封魔奴得意的笑声传遍了整个易京。 当封魔奴听到窗外的回响声时,他腾地一下离席而起,气急败坏地道,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传声筒又出问题了,传声筒怎么又出问题了? 谁在控制传声线路!” 三人急急忙忙冲到传声筒控制室, 只见封回,路孨,封间三人正在忙里忙外查找原因。 “怎么回事?” 封魔奴怒斥道, “怎么把广播管路接到会议厅去了?” “不知道,我们也在查原因。 刚才守在这里的人没问题,我们来看时,管路都是对的。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封回跟随封魔奴的时间最长,因此也只有他敢在此时答话。 但封魔奴依然免不了一番发作,劈头盖脸将三位义子一阵毒打。 婆罗门任他打了片刻,估摸着这位老兄弟气也消了几分,轻叹一声,终于出手将他架住, “封兄,自己人,就莫要先乱了阵脚。 眼下最关键的,是解决问题。 你看,我们是不是把那些外人,先请出内寨?” “外人?你说谁? 那丫头,能请出去吗? 那疯子,能请出去吗? 还是那个病鬼?” 说道这里,封魔奴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对了,那个病鬼, 先吧那个病鬼赶到下面去。” 是贲子皱了皱眉, “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他日若是让他老子知道了……” 婆罗门说道, “那就留他一个,把他身边的人都赶出去吧。” 封魔奴长叹一声, “也只能如此啦。” “报,报,报! 不好了,出人命了!” 一个天宗小头目急匆匆地奔来禀报。 封魔奴把脸一沉,喝道, “慌什么慌! 出了什么事!快说!” 那头目被当头一声棒喝,总算镇定了些许,这才指着天守内的一处廊道道, loubiqu.net “斩蛇山庄的己六,死了! 被人一剑封喉!” “一剑封喉?” 斩蛇山庄的天奴,都是一派宗师的级别,被人一剑封喉…… 就算是婆罗门这般快剑手,也不敢自夸。 可是居然有这等人物在天守行凶! “会是那个疯子吗?” 婆罗门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个嫌疑人。 封魔奴脸色铁青, “那人并不是真疯,行事总还有些原因。 走吧,一起去看看。” 病鬼是斩蛇山庄的少庄主, 那他们所说的疯子,自然就是元凶刘劭。 斩蛇山庄被破,封魔奴“好心”地收拾残部,将山庄外逃的精英尽数网罗。 夜叉王与干大破王联手,足称是天宗诸脉最强的力量, 所以他们的目标就是陷州郡,得实地,抢先裂土封王。 有朝一日天宗成事,他们就算争不了帝位,也至少可保得一方逍遥王。 可是吃口越大,麻烦也越多。 顺风的时候往往看不出来, 只是一旦遭遇挫折,臃肿的机构便显得处处都是累赘, 终于让抱负远大的封氏枭雄也有了些危机感。 第一一五章 古堡森森排内鬼 异兆频频闹邪妖(下) “你们怀疑朕是凶手?” 元凶斜睨着封魔奴,一步步向他跨近。 封家三名义子正要拔剑,却被封魔奴示意阻止。 “不,宋帝误会了。 有客人在易京寨出了事情,总要例行调查一番, 届时也好给斩蛇山庄的少主人一个交待。 毕竟在这易京寨内,能够一剑戮天奴的高手并不多。 少庄主问起是,若是没有宋帝的供词,恐怕反而徒惹嫌疑。 大家话都说得清楚些,会少去许多麻烦。” “哼,不用与朕绕着弯子讲那些官话。 人不是朕杀的。 刘昶家的那个废物如果有意见,就让他自己来面朕。 朕还没有答应与你们合作, 夜叉王你如此做派,似乎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封魔奴悻悻地退出了元凶的房间,恨恨一甩袖,随后又去了刘承武所住的院落, 现场依旧一无所获。 在刺王之前,天宗一向是由各地龙头秘密发展, 元凶刘劭是四十年前天宗用来谋南国的重要布置, 虽然他被囚禁了数十年,但是他曾经贵为一帝,潜藏的能量不可估量。 封魔奴想与他合作整合出天宗最大派系,自然不想此时与他撕破脸,甚至不敢直接刺激他,说出将他请出内寨的重话来。 毕竟这个疯人,若是一语不合,很难想象他会做出什么疯事来。 至于斩蛇山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真正的核心人物刘昶一直都还没有露过面。 那名废物少庄主的安危必须要照顾好,否则他封魔奴就不是请佛入宅,而是惹火烧身了。 他转回头望向是贲子, “贲兄,天守格局有限,安排这么多贵客居住,的确有些局促。 贲兄是否可以在七重寨为斩蛇山庄诸人重觅一处宽敞些的住处, 顺便尽一下地主之谊,陪他们驻守七重寨呢?” 是贲子大嘴一咧, “嗨,多大个事儿,封兄何必说得这么客气。 成,这是个好办法。 虽说当年是刘昶救走了元凶,但是也将他囚禁了那么久, 谁知道那疯子心中会郁积怎样的怨气。 是该把他们分开,隔得越远越好。 七重寨也不够大, 五重寨那里有一整片区域现在正空着,我带他们去那里安顿如何?” “五重寨?人会不会太杂?” “不会,不会。 最近下面那批人都被审得差不多了, 有问题的大多数都已经清理掉了, 剩下来的一个个噤若寒蝉的,怎么会有事儿? 再说,我会多带些族人过去守着,加严五重寨的准入。 新面孔一律不许逾越外三寨。” 是贲子人虽粗豪,做事却极为稳健,封魔奴听得连连点头, “好,那就依贲兄的意思去办, 若人手不够,可以将封间一并调取听用。” “哎,不必了。 这事儿我扛下了。” 斩蛇山庄事发后,树倒猢狲散,选择留在刘承武身边的剑奴并不多。 四大凶奴均非池中物,自然趁机游回江湖。 天奴里也只剩了丁四,己六和被庆云用青魔手震碎经脉功力大损的补位庚七刘武英。 而今己六又被杀,刘承武身边已经没有什么真正的高手, 若不是仗着老子的名声和斩蛇山庄昔日的威风,他早就没有什么价值可言。 所以他对于封魔奴的安排并没有反抗的权力, 在己六被杀后的惊愕与木然中,他和身边十几名剑奴一起被重新安置在了五重寨。 是贲子对于搬入五重寨也十分满意, 他这段时间的精力,大部分都放在了营救爱子是贲青身上。 他才不相信封魔奴的承诺, 他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在大寨天守时,他处处受天宗二王的掣肘, 一旦到了五重寨,他就是天王老子,外三寨和中三寨的人手,任他调用,好不惬意。 是贲青自幼年便被送出去做为秘谍培养, 这二十余年来父子之间聚少离多,见一面也是匆匆, 有时是贲子思子心切却忽然记不起儿子的面容,忽而便潸然泪下。 济南行动中是贲青失手被擒,这些年来老父亲对孩子的愧疚之情齐涌心头。 儿子一定不能有事,否则就实在太对不起他了。 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必须活着回来! “我要的人,挑的怎么样了?” 是贲子找到了五重寨的负责人封苟,本名是贲苟的族人头目。 封苟点头哈腰地逢迎着, “找好了,都找好了,族长可要过目?” “嗯!我挑挑。 这次人不宜多,需要精简到十人以内。 我亲自过手看看。” 不一会儿,数十名男男女女被召集在了厅内。 是贲子点了点头,招手向众人道, “依次上前报名。” 走在队伍首位的白衣剑客迎上两步,捧剑施礼, “在下雄南第一剑,南郭……呃~” 是贲子斗大的拳头抡了过来, 白衣剑客猝不及防,一拳正中面门,鲜血长流,牙齿也不知被打落了几颗…… 那白衣剑客发出一声软绵绵的闷哼,被拳风带得转了一圈,噗通一声瘫倒在地上。 “啐!就这种反应速度能成什么事!下一个!” 左右自有人将不省人事的白衣剑客拖了下去。 排在白衣剑客后面的疤面大汉见了这等阵仗,双腿不停发抖,虽然已听见是贲子的召唤,却仍不敢迈出半步。 是贲子看得剑眉倒竖,大喝一声, “来人!把他给我打出去!” 几名是贲族的武士围将上来,不由分说,就是一顿拳脚, 直将那疤面大汉打到没有声息,便也如拖死猪一般将他甩出了房门。 “下一个,认真点!” 剑光一闪,第三人竟然直接出手! 这名黑面剑客高高跃起,身体在空中高速旋转,散发出的剑气让屋中每一个人都感觉皮肤张紧,隐隐作痛。 “冯氏密剑!你是冯家的人?” 那年轻剑客见是贲子认出了这一剑,便不再斩落,摄势收剑,翻身落地,气息依旧平稳如初。 厅中众人这才感觉胸口一轻,似乎呼吸又恢复了顺畅。 “在下冯铿,愿为大人效死。” 是贲子微笑点头, “好,好,好! 壮士且先去歇息。 来人,好生安排,带他先去支一个月的饷银。 下一个!” 》》》》》敲黑板时间《《《《《 笔者在这一章里又蹭了大神的仙气。徐骁,徐凤年的出场,实属无意。因为孙腾祖孙三人出北凉乃是史实,一提北凉,不由自主地便想到了徐氏父子。更何况通骁达诞这个口彩也不错,呼延笼达与桓诞二人也是史书留名的悍将。 好了,接下来我们回到正题。上一节有关刘备的世系我们蜻蜓点水地捋过一遍。我们讲到了东汉平原王刘胜,嗣子刘翼推恩临邑侯,其后有刘备。除了在地理上的校注,如果我们分析刘备的经历,其实也可以看出许多不寻常。 首先,我们前文已经讲到,刘备的“少”孤贫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他的学生时代就跟着大汉朝最好的老师,华服斗鹰溜狗了。刘备的第一个官是平原刘氏的子弟表的:平原刘子平知备有武勇,时张纯反叛,青州被诏,遣从事将兵讨纯,过平原,子平荐备于从事,遂与相随,遇贼于野,备中创阳死,贼去后,故人以车载之,得免。后以军功,为中山安喜尉。刘备的第一个公职是平原刘子平的从事,也就是副官,他的仕官起点就在平原!刘子平这人什么官职不太清楚,但既然参与讨贼,那么就应该是个县令或者县尉(武官)的角色。这时候我们就可以反回头来看张世平,苏双当年为什么要资助刘备。因为他们知道刘备并不是白身,是肯定要回平原当官的,事先交往对他们打通商道有莫大好处,这是一种投资。如果刘备是中山靖王的后人,这一点说不通,但如果他是平原哀王的后人,那便是顺理成章了。 刘备年轻时和袁绍一样,是江湖大哥,他得了资助就招兵买马,自立山头。所以在他当官的时候也是自带一股痞气。初在平原时大概上下都有族人打典,大事小情都罩得住。可是自从他累军功迁去安喜县领县尉,那暴脾气一下子就露了底。有督邮官,就是大概相当于今日纪检委的官员来到县上。刘备求见遭拒,便一怒冲进官驿,绑了督邮在光天化日之下杖责二十,差点就要闹出人命。这事儿当然是重罪,刘备也不得已弃官亡命。这一段是《三国演义》张飞抽督邮的原型,其实在正史里,真正莽的人是这位(江湖)大哥啊。明明是一段刘备理亏的事,在演义里变成了斗贪官的正面形象,这就是作者的春秋笔法。 后来刘备救援官军有功,被封为下密丞,县曰丞,国曰相,这是个县令之下的文职,在孔融的地盘里。刘备自然不想当文职,又弃官回了平原,当了高唐尉。高唐,属平原郡。这时候刘备学生时期与他情同手足的死党公孙瓒又帮了他一把,将他调到平原县当平原令,不久以后就加封为平原(国)相。再次重申,县曰丞,国曰相,平原令到平原相是直接跃升一级。 很多人说刘备的起点低,哪里低呢?当时是郡(国)县制,郡守与国相是同级的,都是地市级的官员。郡国可以封给王爷,但亲王都是不参与地方管理的,国相才是实际管理者。当时刘备的起点是和济北相鲍信,北海相孔融同级的。同年曹操也只是刚刚得了东郡太守的官职,袁绍以渤海太守的身份刚刚挤走自己的上司。 刘备的起点不但不低,而且很高。为什么这么说呢?郡国也分大郡小郡。袁术为什么那么牛,因为他得了南阳。东汉南阳人口统计,南阳郡,三十七城,二百四十三万九千六百一十八纳税人口,一郡甲天下。数字不够直观,我们可以对比一下。 fqxsw.org 平原国,九城,一百万两千六百五十八口。 北海国,十八城,八十五万三千六百零四口。 济北国:五城,二十三万五千八百九十七口。 东郡:十五城,六十万三千三百九十三口。 孔融加鲍信两个人辖地实力才顶一个刘平原,曹操的辖地也只有刘备所辖一半人口。有人说曹操家里有钱,他蓄私兵。刘备不蓄吗?刘备没攀上糜家的时候就未必输给曹家,攀上以后就更不要说了。曹操与陶谦开战,糜竺迎刘备入徐州,这时候刘备有私募幽州精骑千余,又募难民数千,并陶谦赠他的四千丹阳卒,合约万人。丹阳卒的战力是什么水平?孙策起家只有五百丹阳兵,李陵靠五千丹阳死士纵横漠北。所以刘备的起手万人,至少有一半是战斗力极强的精锐。曹操起手是私募乡勇,孙策是五百丹阳兵加三千借兵。 那为什么曹操孙策,包括袁绍都发展的很好呢?因为他们都在战斗中不断壮大自己,而刘备一直在等着投机,收陶谦的遗产,收刘表的遗产,从武功方面,这真得是没法比的。 最后我们介绍一下刘备的大舅哥糜竺,祖世货殖,僮客万人,赀产钜亿,是徐州首富。曹家其实也是徐州人,在徐州排不上号的。家资钜亿什么概念?我们再拿张世平,苏双来说,二人赀累千金,汉官方汇率一金万钱,就是说这两个人拼起来大概千万级别,整整小了糜家一个数量级。鲁肃在江东算牛的了吧,门客百余人,小了糜家两个数量级。糜竺陪嫁的嫁妆就是奴客两千,足以羞死鲁肃了。如此身家的糜氏,为什么上赶着要去巴结平原刘备?自然是生意上的往来。糜竺的糜,在史书中本写作麋,这是一个夏姓,治徐州麋子国,在汉代就已经是历数千年不倒的地主世家了。这样的一个大家族,招错了一个赘婿,从此就在历史上消失,憾甚。 所以,刘备在入徐州以前的仕官轨迹都不离平原,更印证了其平原支属的出身。他一,不穷,甚至富可敌国;二,仕官起点不低;三,起手兵马不弱;四,还有一个好老师,经学泰斗卢植,中国顶级世家之一范阳卢氏始祖,孔融刘表许靖这些老经学都要因此卖刘备面子;五,有一个好兄弟,公孙瓒,世家大族;六,是真国戚。这样一手王炸,天天被人家说成是织席卖履,靠奋斗打下天地,好像被免了官的曹操,庶子出身的袁绍,县中小吏孙坚都是吃老本的……那么就请仔细思考一下这位昭烈帝除了本家刘璋还凭真功夫拿下过谁?答案就一目了然了。 第一一六章 参天建木毁蠹薮 千里长堤溃蚁穴(上) 黑脸剑客露的这一手大大提振了应征者的士气, 一时之间耍刀的,雾枪的,弄棒的,秀硬炁功的…… 那是群魔乱舞,洋相百出, 在是贲子的老拳之下存者十之二三, 最后只留下来十一人—— 以冯宵庭领衔的三名东宗剑客,两名剑宗子弟,两名檀宗剑客, 道宗,西宗各一人,一名刀客,还有一位精通遁术的术士。 是贲子既然决定将人数控制在十人之内,便又从名单上去掉了两个名字。 檀宗剑客均被他排除在外。 这个有数百年历史的宗派在最近数十年间为南北两朝共弃,只能以世家的形式分散传承, 但是近日檀宗迎来新主人,老木逢春,有是一片蓬勃,崛起飞快,向心力极强,但倾向上却和天宗相反, 是贲子对他们始终存了顾忌。 剩下这一行九人,身手大约勉强可以够得上斩蛇山庄天奴的水准,在江湖上已经罕逢敌手了。 有这样一行人出手,区区济南大狱还不是任意出入? 站在五层寨的瞭望台,目送着九骑健马出易京,卷着滚滚烟尘消失在水天之间云生处,是贲子的心情大好。 可是封苟却不识时务地来打扰他的雅兴。 望着封苟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是贲子不悦道, “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 弄得好像出了人命一样。” 封苟急道, “确实是出了人命,又出人命啦!” “怎么回事?你说‘又’字又是什么意思?” “丁四也死了。斩蛇山庄的丁四,也死了。” “什么?” 又是斩蛇山庄的人? 是贲子这一惊可不小,少庄主一行迁来五层寨的布置是他一手安排的, 居所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 怎么可能? 就算斩蛇山庄有内鬼,丁四已经是一行人中身手最高,硕果仅存的天奴高手, 谁能杀他? 又是一剑封喉! 刘承武面对着丁四的尸体,浑身战栗,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伤感。 他身边的刘武英武功尽废,现在连举剑的力气都没有, 他眼神绝望,满脸死气,仿佛那把无形的血刃,下一次就会插在他的咽喉。 剩下十数名地奴宿奴,也是面面相觑,一脸彷徨的样子。 为什么对方下手的目标竟然不是少庄主,而是专门挑拣最强的天奴? 凶手是斩蛇山庄的剑奴还是易京大寨内部的人? 简单的现场,惊惶的第一现场证人,从目前的线索中几乎找不到任何的头绪。 但是贲子依然能做出冷静的判断, 他先将负责刘承武居所防卫的人手全部换了一遍,然后又将所有剑奴与刘承武,刘武英这两名废物分割开来,里里外外忙了几个时辰,刚想歇息,就听见传声筒里又传出警讯, “二重寨有人遇刺,一剑封喉。” 一剑封喉?二重寨? 是贲子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他对着传声筒大喊道, “接夜叉王!接夜叉王!给我接夜叉王!” 传声筒里发出一阵如野兽磨牙般喀喀拉拉的声音,似乎是管道在随着机关的推动进行着转接。 不一会儿,封魔奴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贲兄,五重寨是不是也出了状况?” 是贲子咬牙说道, “有内鬼!一定有内鬼! 丁四今天也被人一剑穿喉了!” “什么?丁四? 一剑杀了丁四? 怎么可能?是谁干得?” “暂时还查不出头绪,但我知道一定有内鬼! 蒲留仙和达摩杀魔爪他们当中,一定有人知道些什么?” 传声筒安静了片刻,封魔奴的声音才重新响起, “你的意思是?” “全都抓起来,审! 审不出,上刑!” “他们两人各有党羽,恐怕每那么容易。” “已经一连数起穿喉案了,岂容犹豫?” 传声筒又安静了片刻, “让我想想。 哎,总之先把他们都囚起来吧。 你那里也要小心, 这个凶手,看来不简单。” “封兄放心,不出三日,我必将他揪出来!” 封魔奴当然不放心。 他和是贲子都十分清楚,早在己六遇刺数日前,寨内便已有零星穿喉案发生了。 前两次都发生在外三寨,当时封魔奴以为是外三寨招募的那些江湖草莽桀骜不驯,大约是为了争寨妓缠头起了摩擦,便没有十分在意。 biquge.name 但是己六死于天守,丁四死于五重寨,以及外三寨的新命案让他不由不心生警惕。 是贲子说得对,寨中一定有内鬼! 而且这名内鬼的武功极高,可以自由出入十重大寨…… 封魔奴思绪混乱,随口问身旁的婆罗门道, “干王对此事怎么看?” 婆罗门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 “五重寨斩蛇山庄诸人防卫都是由是贲子一人安排。 这一次出了问题,说明凶手就在斩蛇山庄众或者是贲氏的族人当中。 在这两批人里,能胜天奴的人怕是不多啊。” 何止是不多? 斩蛇山庄被刺杀的两名天奴,是少庄主身边最强的存在。 而是贲族的势力里,有能力与天奴一争的,也不过只有一人而已。 封魔奴双目一凛,冷冷地盯着婆罗门, “你怀疑贲兄?” “我并不想怀疑他,只是事实如此。 在这个大寨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 我们不能因为熟悉就认为他清白。” 封魔奴又打量了一眼婆罗门,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了。 我有些累,想静一静。” 二重寨的朱柳营是寨中最大的娱乐中心。 诺大一座寨子,收罗了数千亡命之徒, 为了长期的稳定,总要有些去处能让他们释放一下平日里郁积的欲望。 封魔奴已经是一名阉人,自然不会有这方面的需求。 他方才说想要静静,却悄悄来了这里,当然也不只是饮酒贪欢那么简单。 朱柳营的负责人封三娘子,熟悉的人多叫她三娘,这时正小心翼翼地陪在封魔奴身边,隔着竹帘望着厅下的灯红酒绿。 封魔奴接过三娘倒来的酒,浅酌了一口,干啧一声,开口问道, “我听说外三寨这两天死了不少人?” 三娘正在为封魔奴添酒,听到这句,忽然双手一抖,酒洒了一桌。 她忙放下酒壶,陪着不是,解释道, “对不住!对不住! 夜叉王,莫非您今天是为查案而来?” “自然!寨中连续出了几起命案,连斩蛇山庄天奴也接连丧命。 若不寻出真凶,寨中上下,人人自危,难以安寝啊!” 第一一六章 参天建木毁蠹薮 千里长堤溃蚁穴(中) “夜叉王您想问什么,尽管开口。 妾身定知无不言。 只是妾身头脑愚笨,若是夜叉王让妾身就案情发表看法, 妾身却是不敢信口开河的。” 封魔奴一声冷哼, “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说明心中早已有数。 有能力做下这一连串案子的人,你是一个也得罪不起的。” 三娘深施一礼,并不多言。 封魔奴摇了摇头,问道, “最近天守里的人,谁经常下来?” “是贲族长兼顾外寨防务,自然是经常下来的。 今日他还从外寨里挑了好些人进五重寨, 说是为了救是贲家的公子组了一只敢死队,最后只选了九人,早些时候便已出寨了。 干大破王偶尔也会下来,但他是苦修婆罗门, 不会到妾身这种地方来,因此妾身对他的行止并不了解。” 封魔奴并没有指名道姓的问,甚至连范围也划得很大,只说是天守阁中人, 可是没想到三娘却能窥破他的心意,挑了最紧要的两人分说。 这女人的不简单啊。 封魔奴冷冷地盯着封三娘, “三娘,若不是我亲眼看着你长大, 就凭你刚才那些话,此刻便已经没命了。” 封三娘又是深深一礼, “夜叉王明察。 妾身之前已经说了, 王座若有所询,绝不藏私, 但结论是万万不敢做的。” “不,既然你能猜到我的心思,那就不妨多说几句。 说说看,这案子你究竟是怎么看的?” “那妾身就胡乱说几句,若是不对,还请王座不要怪罪。 妾身觉得,凶手不止一人。 外三寨的凶手和刺杀两位天奴的凶手应该并非一人。 但两凶之间互相串联以求乱人耳目,应互有从属关系,说明凶首党羽众多。 他的目的应是为了挑拨易京寨和斩蛇山庄之间的关系, 这是天宗别派嫉妒王座一家独大,有意搅局的。” “所以你也怀疑是贲子。” “王座,这话若是传出去, 三娘死一万次都是不够的。” “嗯,我明白。 这易京寨毕竟现在是封家的。 你,我,才是封家的人。 最近这段时间寨子里新招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龙蛇混杂,难免良莠不齐。 还要三娘多上些心啊。” “王座这是说得哪里话来。 三娘自当为族中事务尽些心力。” 封魔奴站起身来,跨前两步,将脸几乎贴在了竹帘之上? “朱柳营的姑娘平均一个时辰都接不到一个客人? 可是为什么东南那间厢房不停有人出出入入,似乎还排着队? 我到这里不过半个时辰,已经有三个人进去了? 这是哪家姑娘,有这么红吗?” 三娘跟过来,站在封魔奴身边瞟了一眼,笑道? “王座居然也对院子里的姑娘有兴趣? 这家呀,是前几日刚刚从济南送过来的娘子。 西门广大与这小娘子苟且? 事发后被人家相公发现? 取去了西门的家伙事儿? 人已经废了。 他去了清河郡莲足的医馆里养伤? 胸中一口恶气没地方撒? 就派人将小娘子送来了我这里? 特意嘱咐我好生整治。 这不? 这两天小娘子的画像我们放在了楼子里的大封推,限时半价。 小娘子又是个生得俊俏的,客人自然就排起了队。” “济南回来的? 我不是说过济南回来的那批人都要送进七重寨统一管理吗? 济南那批人里? 有鬼。” 三娘虽然已是半老徐娘? 但她听了封魔奴这话? 举起帕子向后者一甩? 媚眼儿抛过来的时候,却也是风韵不减当年, “哎呦,王座,你也忒过多疑了。 这小妮子除了吃饭,睡觉,便是没日没夜地陪着客人, 就算她是鬼,此时也被整治的差不多了。 你这是操得哪门子闲心。” 封魔奴干笑了两声,大约也是觉得自己太过敏感了, “哎,三娘,你也莫怪我多疑。 这两天我的眼皮一直在跳,怕是这寨子里,要出大事呦。” “得了,就天宗那几支势力,能把我们怎样? 最多就是挖走几个墙角,吓走几个人,还能真动了易京的根本? 当年白马将军凭三千精兵将袁本初数万大军挡在寨外束手无策。 而今夜叉王您已是天宗八王里最强的一支,还怕得谁来?” 封魔奴手托下颌,沉默半晌,叹了口气, “我怕得不是天宗,是保义。” “保义?那更不该怕了? 我们留在保义军里的王牌还没有暴露,若保义军真地对我们有所行动,夜叉王又岂忧事先得不到消息?” “消息是有的。消息上说,檀宗那小子此番北上,可能会对我们做一番窥伺。” “檀宗那小子? 就是大闹济南的那位? 虽然让他误打误撞破坏了王座的大计划, 可是听说他们一行不过区区数人,能做什么? 破了易京寨子?笑话! 给他三头六臂十万兵马,也未必……” 轰隆隆!忽然一声雷震,吓得封三娘将脖子一缩,把到了嘴边的话尽数咽了进去。 冬雷! 冬天的雷声十年不闻,震必有灾祸。 冰雹密密麻麻地砸落下来,声如爆豆,将那些在院中排队等着一探李屏儿深浅的登徒子们惊作猢狲散。 封魔奴冷冷地望着,良久无语。 “怕是要不太平了。 三娘,若是有什么发现,记得直接来找我。 不要通过传声筒。 传声筒似乎最近常会出些问题,易被内鬼利用。” “妾身记下了。” 封三娘子又是盈盈一拜。 封魔奴双手一错,撕开竹帘,破空而出,身体如魑魅般融入了狂风黑云之下,漫天雹雨之中。 ahzww.org 封三娘子轻轻吁了一口气, 今日这鬼天气,怕是再做不成生意了。 但她还是要将留朱柳营内的客官们再安抚一遍,骗些留宿的缠头赀。 自三层楼走下来,到了楼梯拐角的地方,雹雨里夹带的腥气似乎又重了几分。 三娘起初不以为意,可是走了几步,就发觉脚下又粘又滑,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她顿时警觉,举头环视, 只见一名紫衫剑客被一剑穿喉,钉在了侧廊的斜梁上, 血噼啪噼啪的滴落,但是却被屋外冰雹消了音,化作了一幅更具视觉冲击力的诡异场景—— 难瞑尸,无声瀑, 闪电涌,满目朱。 第一一六章 参天建木毁蠹薮 千里长堤溃蚁穴(下) 封三娘自幼学武,天赋上佳, 她之所以能得封魔奴看中,管理这晦暗之地, 就是因为她有足够的能力镇得住场子。 江湖中人买醉寻欢,自然不可能都是规规矩矩。 在这朱柳营里,拳脚械斗,屡见不鲜。 但是有封三娘在此坐镇,就从来没有人真能掀的了场子。 她此时目击凶案,心中也没有半分慌张。 死者的血还未干,说明凶手刚刚行凶不久,显然仍藏在左近。 她若是大声示警,一来在这陨雹飞霜的天气里,所及不远,二来她更怕引起混乱,反而让真凶趁隙逃脱。 于是她屏息凝神,透过嘈嘈切切,大珠小珠碎玉盘的杂音,仔细捕捉着周遭异动, 只要她不走,凶手也必不敢动! “出来吧,我已经听到了。” 三娘一声冷哼,作势就要拔剑。 黑暗中一道华光起, 相必是那凶手不知三娘所言虚实,也不想在这样僵持下去,于是率先发难,抢夺先机。 “好剑!” 封三娘这一句还没赞出口, 就在她目光锁定凶手的那一刹那,心中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会是……” 剑气逼人,哪儿容她多想? 在电光冰碎之中,两人斗了七八个照面。 封三娘心头越来越沉。 对方不是软柿子!并不是她想吃就能吃得下来的。 如果她吃不下来,在这外三寨里,也不会有人吃得下来! 这件事很棘手,必须要让王座知道! 剑,掌,轻功,是封氏三绝, 作为女子,封三娘自然对于轻功最为自傲。 她知剑上手段一时胜不过对方,便急于脱战,先去内寨传信。 于是她长啸示警,卖个破绽,转身冲向了满天雹雨。 朱柳营里的护院依稀间听得三娘声音, 待他们冲出来时,两道人影已经先后蹿上了房梁。 举头只见碎琼溅玉,哪里分辨的出二人去向? “示警!示警!传声筒示警!” 有人立即喊了起来。 也有人尝试冲入雹雨去寻封三娘。 可是这种天气的能见度实在太低? 如此漫无目的的寻人? 谈何容易? 封三娘此时的心思只有一个——面见王座! 封魔奴方才亲口告诉她? 重要的消息必须面禀? 不要使用传声筒。 只要王座知道这个消息? 知道真凶是谁,便只需紧锁寨门,逐处搜查,任你本领通天也无法逃出生天! 封三娘撞开琼幕? 分光破影,恶劣的天气并没有对她的速度产生任何影响。 她对自己的速度有绝对的自信? 只要冲到三重寨的寨门? 就会有守军帮她挡住身后的凶手! 背后那道身影追得也是极快,但始终落后了几步? 眼看就要被封三娘越拉越远,那人银牙暗咬? 忽然将手中长剑抛出,孤注一掷,直取三娘后心。 三娘听见背后剑破冰珠喀喀啦啦的响声? 知道对方已经黔驴技穷,使出了最后的手段。 她微微挑了挑嘴唇? 似乎是在嘲笑对手的愚蠢, 同时拧身让向一边,回首劈出一剑。 那人飞剑落空,自身空门大露, 若是继续全速前冲,必然要伤在三娘这一剑之下, 但若是停步躲闪,三娘转身势头未尽还可拧回身继续掣身向前狂奔, 那时再要追三娘,恐怕是封魔奴亲至,也难办到了。 身后那人见剑光劈来,也是把身一转,向斜前方冲去,速度却仍不减。 三娘此时手中有剑,势强气壮,正要再行压制,忽然眼角余光里有青芒一闪。 那是…… 闪电……? 不,怎么可能? 雷声没有跟着响起,闪电便不曾来, 如闪电般斜掠而至的,赫然竟是方才凶手掷出的飞剑! 剑在空中打了一个弯,斜斜斩了回来! 脱手的剑,竟能回斩?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御剑术? 不,这不可能! 封三娘身形悬空,剑招用老,就算她拼尽所有腰力向后猛地一个倒翻,左臂上还是被划开了一道血口。 没有血光溅出, 所有的声音都被天地间的轰鸣吞没, 所有的液涌都被密集的雹雨扑灭。 仓惶中的后翻让三娘失了重心, 钻心的痛楚分散了她的精力, 劈面打落的雹珠更是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已经无法判断对手的进攻,更无力躲闪, 她甚至没有看清那柄剑是如何回到凶手手中。 她只觉得喉头一甜,有火热的液体涌了出来,嘴便不自觉地张开。 热流似欲喷发,但是却遭到天公的无情镇压, 冰珠扑扑簌簌地灌了进来,她感觉有些微凉…… 这一杯冰镇的血腥玛丽,是她今生的送别酒。 为什么是这个人,怎么会是这个人, 我,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王座啊…… 朱柳营遇袭的消息经传声筒送遍了十重大寨。 封魔奴顶着一身冰屑刚刚回到天守,便听说了这个消息。 他立刻反身,再次冲回无边寒堕。 在这样的夜晚,能见度低得出奇, 当封魔奴寻到三娘的尸体时,她的眼窝已经被冰雹打烂,想是至死不曾瞑目。 冰屑填满了三娘的口腔,她的体温已经被这噬人的寒夜吸了个精光。 “封兄,这是出了什么事?” 第二个赶到现场的,是坐镇五重寨的是贲子。 “你怎么在这里? 你为什么在这里!” 封魔奴就像中了邪一般,一把拎住了是贲子的衣襟,将他揪在自己面前。 “你,你疯了! 你干什么!封兄! 我是接了朱柳营遇袭的示警, 特意下来看个究竟的。” 封魔奴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略微稳定了一下情绪,手上稍松了些,可目光依旧犀利, “你,你刚刚在哪里? 说!刚刚在哪里?” “我?自然是在五重寨设宴安抚斩蛇山庄少庄主啊。 封,封兄你什么意思? 你怀疑是我……?” “怀疑?你说,在这外三寨里,有谁杀得了封三娘?有谁?” 这句话的确将是贲子问住了。 他低头看了看封三娘的死状,心头也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虽然觉得寒心,但还是理解了些许封魔奴的逻辑, 于是他按住封魔奴的手,缓缓地自他襟口推了下去。 封魔奴并没有继续坚持,他将手收了回来,冷冷地瞪视着是贲子,等待着他的解释。 “封兄,你若不信我,可现在随我去五重寨。 席还未散,这种鬼天气,席间人晾来还未走光,你可提去一个个审过。 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细聊。” 》》》》》敲黑板时间《《《《《 在前几章里,原始起电机雷切被改装成了“乾坤艮止圈”,类似于电网枪的法宝。为什么要叫这么个奇怪的名字呢?它其实是有出处的。在这里,笔者要向大家安利一本清代小说,碧荷馆主人金作砺的《新纪元》。这本书啊,是白话爽文鼻祖。《西游记》,《封神演义》爽不爽?其实并不爽,这两本东方玄幻走得都是救兵流的路子,不是猴子去请救兵就是姜子牙去请救兵。而《新纪元》这本书,则是痛快淋漓的爽文。 此书堪称一代奇书,有许多可取的地方。成书的年代大约在1899年前后,因为小说开始的时间点是1999年,疑似作者展望百年。这是一本科幻历史题材爽文,描述当时中国称霸世界之路。 碧荷馆主人认为1999年的中国人口有一千兆!听着好吓人是吧?其实不然,清末至民国曾有一段时间,中国照搬了许多“西方经验”,其中也包括了三位记数法。当时的一兆其实就等于一个Million,也就是百万。那么千兆恰好是十亿,这个预估和实际误差竟然不大。书中1999年的中国是黄种人世界的老大,准备恢复黄帝纪年。这时候白人世界非常不爽,就开了一个会,主要内容都是在针对黄种人。会议宣布白种人结盟,对黄种人进行技术封锁,谢绝来访,并且要对黄种人国家进行监听控制。技术封锁?监听?等等,这剧本好像有点熟悉……难道又是预言? 直接与中国开战,白人联盟究竟还是有些怂,于是就挑了一个软柿子,耶律氏建立的匈国。这个软柿子有多软呢?也有十亿人口。和中国加起来,黄人世界二十亿,好家伙!面对人口基数如此大的国家那些高鼻子要怎样攻克呢?哎?居然和现代历史一样,人家想到的招是颜色革命,把匈王的国家搞乱,降低王室的威信度。匈王眼看国家要垮,只好来求助于宗主国中国。 国内对于是否增援匈王的事情专门召开了一次会议,最后还是主战派占了上风。世界大战因此拉开了帷幕。这里面又有两个巧合,在作者成书年代,一战还没有开打,世界大战仅仅只是一个不曾发生的概念词语。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又恰恰在当时的奥匈帝国/新纪元小说中匈国的原型引燃(所有说匈国就是匈牙利的书评人都该去重修历史)。这又是一段神奇的谶词。 xiaoshuting.cc 大战的过程,也是精彩迭出。首先是海战,中国的船体大,火力猛,但是却吃了西方潜水艇的哑巴亏。潜水艇在成书年代是刚刚出现的战略武器,尚无天地,但是碧荷馆主人却已经想到了水面探测器(20世纪初才被发明的声纳)这种东西来克制。后来中国更是发明了泅水衣,派蛙人直接潜水干掉所有潜水艇,制霸水域。 而在陆战当中,中国发明的秘密武器便是本作所引用的“乾坤艮止圈”,也就是电网枪。那几乎是不需要瞄准,打过去就罩住一片。这时候准确到可怕的预言又来了,美国拯救西方,避电衣在纽约被研制出来,为白人联军稳住了阵脚。事实上,一战前的美国还是一个存在感不高的国家,在十九世纪末正处于疯狂吸收移民,人口扩张的阶段。但是碧荷馆主人居然把美国推上救星位可见其眼光老辣。 除了海战和陆战,当然还少不了空战。但是在新纪元成书年代飞机还没有被发明(1903),所以空战是以非常奇葩的气球大作战的形势进行的!只要打爆对方的气球就获胜……这难度是不是有点太低?小说中著名战役孟买上空的梦琪——有美女飞行员金凌霄带了三十球从中国飘到孟买碾压诸球。 三栖大战之后碧荷馆主人在次超前提出了放射性武器的概念。白人部队使用了一种技术能让空气带电,比乾坤艮止圈的功效更强,直接将中国军队围困在苏伊士运河。这时候金夫人又献上法宝唤作“追魂砂”……名字虽然很娄,但想法却很高级。这是一种和X光一样可以穿透物质的光线。它不是激光,因为激光出现于二十世纪且无穿透效果,所以碧荷馆主人当时想到的是放射性物质镭的射线。镭在1898年被发现,正好是成书的时间,可见碧荷馆主人非常关心当时西方的科技新闻。书中提道这种光线是“五金质内坚光”是因为放射性射线最早是从金属(镭)原子衰变时产生的。被这种光线照射过的小老鼠,三日既死,所以叫追魂砂。有了这样的大杀器,中国军队自然所向披靡。 这篇小说最有趣的是在结尾部分,中国大胜白人联军逼迫对方签订城下之盟。一看这个盟约,嘿,这作者还真有点东西。这次签约的地点在斯里兰卡,签约人任其艰是坐火车过去得,由京汉转川汉转川藏又转藏印铁路……19世纪末,京汉铁路在建,川汉铁路只有议题没有规划,入藏的铁路更是不存在,这个预言就超前了。合约的内容写了些什么呢?一,自匈国撤兵,承认中国为耶律匈国之宗主国。二、白人撤军。三、黄种人世界采用黄帝纪年。四、赔款。五、中国可以在外设置租界。六、新加坡(马六甲),斯里兰卡,苏伊士,孟买,阿德利亚基克海峡都要有中国驻兵。合约有英语,中文两种语言版本,如有意义模糊,以中文版本为准……好霸气,而且这些条款不就和今日美军干的事儿一样么?控制海峡,海外驻军…… 这本书是早期白话文小说的瑰宝,千古一奇书。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知名度实在有限……笔者愿尽己所能,安利这本小说。各位看官,要不要一起? 第一一七章 借刀杀人虽妙计 搬石砸脚反痴拙(上) 冷冷的冰粒在脸上胡乱的拍, 封魔奴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 他现在没有任何证据指证是贲子,断然决裂必会引起寨内极大的恐慌。 于是他抱起封三娘的尸体,一语不发,转身向通往三层寨的寨门走去。 是贲子望着封魔奴的背影,抬起右手,几次想说些什么将他唤住,却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说辞,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视野中。 封魔奴回到天守,立即找到婆罗门闭门秘议。 是贲子是参与白马易京重建的元老人物,如非眼下情势特殊,种种证据又都指向他一人,封魔奴还真不愿意怀疑到这位老朋友身上。 “干王对此事怎么看?” “莫非真如封三娘所说,是天宗其他派系想要整我们? 老贲他平时和谁走得近?龙王?” 封魔奴摇了摇头, “龙王在西,与老贲没有交集。” “那只老母猴?” 封魔奴再摇头, “刺王事败,那只老母猴已经没有什么力量了,她怎么敢来撩拨我白马易京?” “也许正是因为她担心失宠,甚至失去王座。 所以存心找些事情出来呢?” 封魔奴眉头紧锁,终于不再摇头。 他将所有可能在心中重新捋过一遍,这才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我觉得还是锦纳和大鹏的可能性比较大。 尤其是大鹏…… 毕竟,是我对不住他在先。” 婆罗门干笑了两声, “所以如果是大鹏王来这里捣鬼,你这哑巴亏也只能认不是?” “但我不想认。” “那就……” 婆罗门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封魔奴瞥了他一眼,说道, “是贲子对这易京寨的种种布置比我还熟, 要想不声不响的做掉他,不容易啊。” “哎,的确不简单。 当日我来寨中投靠你的时候,他为了交椅的位置想要给我脸色看。 我为此还与他动过手,一时竟也难占上风。 后来要不是你出面协调,用天宗规矩来压他,恐怕我连这天守都待不住。 来硬得未必啃得动, 若是来软的,又不如他熟悉寨子。 难啊,难!” 听着婆罗门的抱怨,封魔奴更是烦躁。 他在屋中来回踱了几圈,忽然拍手道, “对了!我们杀不得,何不借刀?” “借刀?借谁的……” 婆罗门话说了一半,猛地想起在这寨中还有一名狠角色,武功稳在是贲子之上, “你,你怎么借?” “容我想想。嘿嘿! 只要有方向,就不愁没有办法嘛。 容我想想。 好好睡上一觉,说不定办法就有了。” 元凶刘劭蛰居此地本是另有所图, 他想要东山再起,总要集结些许党羽。 斩蛇山庄已然溃为一片散沙,强手去了大半, 剩下来的那些乌合之众在刘昶没有出面、表态前也不会死心塌地的追随于他。 白马易京鱼龙混杂? 似乎是一块好肉。 元凶选择暂时与封魔奴合作? 也许可以从中网罗到一支真正听命于自己力量。 他对于近日来寨中的种种异象丝毫不以为意? 他甚至希望事情可以闹得更大一些? 局面再乱一些。 一旦封魔奴对寨中事务失去掌控? 那才是他得以大展拳脚的时刻。 此刻他还没有做好卷入纷争的准备,却没想到麻烦已经先一步找到了他。 这一日元凶心无旁骛,正在屋中练炁, 一道彩华忽然破窗而入? 直取其咽喉。 元凶是何等人物? 虽是有人猝然发难,他的应变速度仍是惊人。 眉不抬? 目不动? 元凶鹤手轻叼,便将那道华光收入手中。 “哎呦!” 手指忽然吃痛? 元凶忽地睁开眼睛,右手猛地一甩? 将那道彩华再次抛出,钉在墙上。 他的拇指侧缘淡淡渗出一道血痕。 那竟然是一只四周开刃的太极环,江湖上极为罕见的兵器。 元凶不慎着了道? 怒向胆边生, 他拔地而起? 破窗而出,就要去追真凶。 可惜他被环刃割破手指,略微耽搁了一下,而偷袭者的身法又是不凡, 等他冲出房间的时候,竟然已经无法捕捉到对方的气息。 元凶回房拔出环刃,先到隔壁确认了一下王鹦鹉与瓠采亭无恙,嘱咐几句后,便怒气冲冲地去寻封魔奴理论。 fantuantanshu.com 封魔奴此时不在天守,好在有婆罗门作镇。 元凶的气就全撒在了这名“老实”比丘身上。 他将环刃在婆罗门的眼前一扔,破口骂道, “居然有人在大寨天守偷袭朕! 你这贼道人今日若是不能给朕一个交待, 朕就拆了你们这狗窝!” 婆罗门陪笑道, “宋帝息怒!息怒! 近日来大寨内已连续发生多起命案, 斩蛇山庄的两名天奴和寨中朱柳营的当家封三娘都不幸罹难, 我们也在查……” 婆罗门假意拿起那太极环翻看片刻,笑容忽然凝住, “宋帝自何处得到此环?” “这便是刺客的凶器!” “此物……似乎江湖中并不多见啊……” “废话!所以朕才拿来问你。 你对这里熟,你说说看这寨中可有使飞环的高手!” 婆罗门几次欲言又止被元凶睨到,他气得一掌拍碎了面前几案, “你这贼道人,可是有意包庇凶手?” 婆罗门连忙摆手, “不,不,不,宋帝误会了。 这太极轮虽然罕见,却是最古老的三种金制武器之一。 (笔者按:上古金属通称金。金制,此处为金属制品意也。) 传说鸿蒙一气化三清,曰阴,曰阳,曰太极。 阴者为剑,以其柔。 阳者为刀,以其刚。 太极成环,意为均衡。 故曰,刀走白,剑走黑,双环左右飞。 刀,剑,环,是上古金神少昊的族徽。 一年刀,十年剑,百年难成一对环。 刀剑易学,因此在民间流传甚广, 但最难使用的太极环,却只在少昊崇拜的隐士武者宗派内部才有传承……” “谁他娘的要听你讲故事,说正经的!” 婆罗门虽然点头应是,但仍然不紧不慢地说道, “崇拜少昊的古羌人,是禹夏,匈奴,鲜卑的共祖。 今世以环为武器的好手多出鲜卑…… 嗯,在这易京寨里,倒还真有人……” 元凶已被婆罗门将胃口吊足,几乎已经到了他耐性的极限。 婆罗门观风望色,眼看元凶就要发作,他立刻切入重点, “是贲子! 太极环,正是是贲一族的秘传武器!” 元凶霍地站起了身, “是贲子?他在哪儿! 快去给朕把他带过来!” 婆罗门为难道, “是贲兄前些日子便因己六的命案搬离了天守,与斩蛇山庄一行人入住了五重寨。” “好,那就去五重寨与他对质! 贼道人,为朕引路!” 第一一七章 借刀杀人虽妙计 搬石砸脚反痴拙(中) 婆罗门满面春风,带着元凶出了天守。 哪知才走到七重寨,忽然间警铃大作, 寨中各处的传音筒同时发出了喀拉喀拉的枢纽转动声。 全频广播开启! “五重寨遇袭! 五重寨遇袭! 是贲寨主重伤!” 婆罗门听说是五重寨出了事,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拔足便奔了起来。 他身形方动,远处还有一道灰影比他更快,自内寨冲出,直接扑向了五重寨。 元凶看在眼里,嘴角微微一撇,也快步跟了下去。 这哪里是重伤? 一剑穿喉! 又是一剑穿喉! 好快好毒的一剑,堪堪自是贲子双环间的缝隙里插了进去,直接钉在他的咽喉。 事发的时候是贲子正在与斩蛇山庄少庄主用膳, 刘承武与刘武英这对废人被双双用重手法击晕, 似乎那名神秘刺客对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对手毫无兴趣。 斩敌斩强,擒贼擒王,余者皆不入眼, 好傲气的手段,好强横的气场! 封魔奴先婆罗门一步到了现场,他已经被眼前的局面惊呆了! 是贲子死了! 连环案的凶手竟然不是是贲子! 更可怕的是,凶案发生的时候婆罗门和元凶都不在场。 在这易京寨里,有实力杀死是贲子的人都不在场! 可是是贲子竟然被杀了? 一剑封喉?! 易京大寨寨门开,一行五骑入寨门, 五重寨门守兵不加阻拦,一路放行,任他们直冲五寨。 “是贲家少主,是贲青到!” “少主回来了,是少主人回来了吗?” “十多年了,少主人终于回来啦!可惜……哎!” 随着传令报信声,是贲家的族人纷纷议论起来。 “让开,让开!让我进去!” 一名青年高举是贲家的信物一路推搡着人群,人们自觉地向两边避让,无人阻拦。 “爹,爹爹! 这是真么了? 是谁杀了爹爹?” 那青年抱起是贲子的尸体嚎啕大哭, 封魔奴,婆罗门面有愧色,均不敢与那青年对视。 封魔奴长叹起身,吩咐道, “是贲族的长老安在?” 几名老者分开人群,挤了过来。 “贲兄此番出事,本王实感惋惜。 对于真凶,本王必追查到底。 现在既然少主已经回来,那么族中事务以及是贲子原本负责的寨内事务便全权交由少族长继承。 贤侄初来乍到,对这里不太熟悉? 诸事还需诸位辅佐。” 是贲家这些长老最担心的是是贲子一死,是贲家便失了分量, 眼见封魔奴许诺一切如常? 自然感激涕零,一齐应是。 封魔奴顿了顿? 忽然想起了什么? 又补充道, “少族长不能再出事了。 中三寨究竟还是人流混杂? 不如天守安全。 我看,你们还是一齐搬回去吧。” 是贲子暴毙? 对这些是贲族的老不死震撼尤大? 谁人不惜命呢?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从头至尾也没有人询问过那位真正“继承”实权的少族长。 封魔奴刚刚处理完是贲家的事情,就感觉背后似有寒气逼人。 他转头一看? 只见元凶嚼齿冷笑? 正望着自己, “夜叉王? 你好快的身法啊! 朕遇袭的时候? 你明明就在天守,为何不露面? 你们想将这事儿栽到是贲家的头上? 结果嫌凶眼下已经死了。 这事儿? 谁来给朕一个交待?” 封魔奴的脑袋嗡地一声? 涨大十围。 这真是碰到鬼了,借刀杀人变成了搬石砸脚? 自己反而落了嫌疑。 他急忙用小话儿哄着元凶,推说这几日寨疑中有内鬼,自己早些时候正在处理封三娘的案情。 他假意问了元凶遇袭的细节,便以是贲族中多士或有隐藏高手云云搪塞元凶,并且告知元凶是贲一族即将搬回天守,届时他也将配合全力调查袭击元凶的凶手。 元凶刘劭虽然脾气暴戾,但为人不傻,心中自有乾坤。 他对封魔奴的说词不置可否,只是冷哼一声,丢了一句,“望夜叉王守诺,且行且观之。”便振袖离开了。 fantuankanshu.com 是贲子一死,最忙碌的还是是贲一族,上上下下诸多事情需要交接处理。 当日是贲子派出的九死士,经过一番恶战,自济南天牢救出是贲青,过程并不算十分顺利。 由于遭了埋伏,九死士折损大半,只回来了四人, 东宗三剑客冯宵庭,武蕾,张麟鹏以及江湖术士霍垓。 这四人吵吵嚷嚷地要领是贲子当日许下的重赏, 是贲家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不但未打折扣反而是双倍兑现了承诺。 哪知这重宝财帛,又引出了一桩分赃血案。 术士霍垓大骂东宗三人不仗义,在行动的时候只顾自己抱团,对同行其他队友见死不救,结果将东宗剑客惹毛,联手斩杀霍垓吞没了他的赏银。 在是贲子死,是贲青回归这等大事前面,是贲族人对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毫不在意,只是派人询问了霍垓的死因,确定与那神秘凶手并无干系,此事便不了了之。 少族长是贲青对营救自己出力最大的东宗三剑客很是看重,破格提拔他们成为是贲家的客卿,地位仅次于长老。 是贲子的灵堂被设在了大寨天守,少族长入天守服丧,由东宗三剑客轮流对少族长进行贴身护卫。 内寨里好戏连台,外寨其实也未曾消停。 外三寨的命案在最近的几日里有增无减,局面更是混乱。 在外养病的西门广大回寨第一日便被刺杀, 因为西门广大的姘妇便是朱柳营的红牌李屏儿,多少也算是寨中名人,此事所传甚广。 再加上前些天封三娘之死,也闹得是沸沸扬扬。 无论寨中舆论再如何低调处理,也改变不了人心惶惶。 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尝试逃离易京寨。 而封魔奴的应对则更为简单粗暴,他命封间带领封氏轻功健者组成的风魔小队将外逃者一一追杀,枭首示众。 并张榜告谕:凡不告而逃者一律视为嫌凶,当诛免审。 这才略微压制了些许事态。 如果说外寨的乱象还不足以动摇易京寨的根本,接下来在天守中蔓延的诡异气氛才真正让封魔奴头疼不已。 是贲氏的族人回到天守,似乎就被盯上,每日都有人离奇暴毙,一剑封喉。 针对少族长是贲青的刺杀也发生过两次, 一次多亏发现的早,惊走了刺客, 另一次则幸亏东宗三剑客的拼死护驾,冯宵庭重伤,武蕾挂彩,这才侥幸护得是贲青的周全。 第一一七章 借刀杀人虽妙计 搬石砸脚反痴拙(下) “干王,现在这局势,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封魔奴一声长叹,吁尽英雄气。 婆罗门乃是客居与此,比封魔奴自是释然许多,他微笑着劝解道, “其实,也不是很难懂。” “哦?愿闻其详。” “这前前后后,凶手至少有三人。 一名主要活动于外三寨,他的武功未必顶尖,其行动目的主要是混淆视听,将水搅浑。 这个人的活动轨迹似乎以朱柳营为中心。 那人很少一日双杀,唯一的一次涉及封三娘之死。 当夜封三娘可能目睹了第一场凶案,知悉凶手身份,想要上天守报信,结果被杀手二号截杀。 杀手二号是高手中的高手,两名天奴,封三娘,是贲子的死,都是由他动的手。 这人可能隐藏于斩蛇山庄那些败将残卒或是是贲族人之中。 按照我们之前的推论,很可能是大鹏王的伏子。 而这两日来天守的案件,死者都是是贲氏的族人。 我看多半是元凶遇刺后心有不甘,将气都撒在了是贲族人身上。 元凶被卷入其中,也是你我事先的谋划。 这事儿啊,就算我们查证清楚, 这个哑巴亏,你也只能吃! 否则难道还与他翻脸不成?” 封魔奴捋须思索了片刻,颔首附议, “干王所言不差。 现在的局势其实也并不算很糟, 那名神秘的二号杀手现在因为元凶的行动受到钳制, 我们只要静观其变,不难窥知端倪。 而要稳定寨中士气,首要任务是找出外寨潜伏的内鬼,戮之以儆效尤。” “当得如是!” 封魔奴将封间唤了进来,暗中做了一番吩咐,命他带领风魔小队去外三寨做好布置,守株待兔。 “你的三名义子还真是得力。 封间此子,天生异相, 发似金狮,瞳如雾豹,虎步龙行,日后必成大器。” 封魔奴打了个哈哈, “倒叫干王见笑了。 封间这孩子本是高车种,胡名唤做雅自达。 他的家人为蠕蠕所杀。 自己却因体格异于常人而侥幸保得性命? 被卖入关内为奴。 经过了诸般周折? 机缘巧合之下入了我封家。 我见他为人忠厚? 且身高腿长? 着实是习武的好料子? 便发了恻隐之心,将他收为义子,传他武艺。 你看看,现在他也算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了。” 婆罗门老于世故? 自然深谙商业胡吹之真谛,连忙应是? 顺杆再起? “嗯,此子虽然不弱。 但以我观之? 夜叉王诸义子中,当以路孨武功最高。 只是为何他未随夜叉王姓氏?” “嗨!我可没那些臭规矩。 封回本就是封氏族人? 故而姓封。 封间乃是胡人,没有汉姓,因此随了封氏。 这些不是我刻意要求的。 路孨出鲜卑没路真氏? 本名没路真类人。 后来元宏改制易汉姓路氏,又另起了路孨的名字。 当时天宗尚未发动? 封氏一族假意逢迎改制, 结果叫着叫着反倒成了习惯,两字名总是比之前上口些。” 婆罗门听到这里,忽然若有所思, “没路真,这个姓氏我好像再哪里听过。” “据说是一支没落的武家。” “唔~,没路真……” 封魔奴见婆罗门开起了小差,忙将他的七魂三魄唤将回来, “好啦,好啦,干王不要研究这些细枝末节了。 我们还有大事要商议。” “什么事?” “自然是如何盯住元凶的大事。 要想盯他的梢,也只有你我二人亲自出马了。 多少还是要相互协调一下。” 这一狼一狈闭门秘议,不远处的房间里一狐一貉也在暗做计较。 “鹦鹉儿,你的身体可好些了?” 元凶温柔的一面,世人生平难见,王鹦鹉却有幸独得。 她虽然年逾花甲,但举手投足间仍是少女风韵,有时连瓠采亭见了,也不免自叹弗如, 无怪乎一世元凶为之沦陷一生。 “好是好些了,平日里行止倒无甚大碍,只是武功退步得着实厉害。 身体的平衡总是拿捏不好,用剑难免会失了准头, 若是遇见高手,怕是不成的了。” “咄!什么狗屁高手。 有朕在,这天下还有谁人敢妄称高手? 哪个不开眼的敢加你一指,朕便将他碎尸万端!” “好了,好了!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说这些……” 王鹦鹉嘴上虽是如此说,可是双腮飞霞,忸怩之色更让人着魔。 “好了,说正经的。 这几日出门的时候,小心些。” “怎么?我是听说外面有些不太平,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倒也不是。 只是封魔奴,似乎这几日在刻意针对朕。 朕一直怀疑那日偷袭的凶手便是他本人,但是目前没有实据。 这几天他和婆罗门有意无意地在对这里加强监视, 怕是有些什么布置想冲着朕来。” 王鹦鹉究竟是个没主见的,竟似有几分慌乱, “那怎么办?我们,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元凶一声长叹,满目怆然, “天大地大,又哪里容得下一个朕? 眼下这白马易京还算是个好所在, 除了天宗之人,也聚拢了许多逐利而来的江湖散人。 待此间一乱,也许能收编一些为朕所用。 只要朕重新聚拢势力,何愁那小妮子不松口?” “瓠家那小妮子真能帮得上我们?” “只要她愿意,必然是能够的。” “夜叉王与干大破王似乎对我们裹胁那小妮子的目的一直很好奇。 我们寄人篱下,万一被人看破怎么办?” “你放心,他们只能猜,但永远猜不到答案。 就算他们趁乱将那小妮子虏了去,她也不会说实话的。 她的口风,紧得很。” “再过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迷迭香的药力就散了。 你要不要再和那小妮子聊聊?” “不,没有这个必要。 她想寻朕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的。 和她聊得多了,朕生怕压不住火气,将她生撕作两片。” 王鹦鹉咯咯娇笑道, “得了吧,你可不是那样不知怜香惜玉的人。 想当年你怕我将巫蛊之事曝露,也说是要审我, 结果审着审着,哼…… 压不住火气倒是真,可撕得却不是人, 倒是一身锦帛,两爿玉腿!” 》》》》》敲黑板时间《《《《《 刀,剑,环,不止是上古金神少昊的族徽,也是锡克教的标志。锡克教,起源于15世纪末,莫卧儿王朝吞并印度诸邦时期。锡克符号怎么会出现在本作当中呢?首先,在这一节中我们已经阐述了刀剑环,阴,阳,均衡的三位一体含义。这不单单是印度教三大神的根本含义,也是道家哲学一气化三清,三位一体的含义。作为年轻的宗教,锡克教的诞生对于我们理解宗教的本质意义,是一个非常好的样板。 皈依伊诗兰的莫卧尔王朝入侵印度,首要的问题就是信仰的碰撞。伊诗兰利用了印度教种姓制度造成的社会矛盾,起初发展得很快。为了对抗域内快速的伊诗兰化,第一代锡克教古鲁(上师)纳纳科(Guru Nanak)挺身而出,著书立说,开宗创教。他说神是唯一的,是转世轮回的,神曾经化身罗摩(印度史诗《罗摩衍那》中的民族英雄,也就是前文我们讲过的,和神猴哈努曼一起击败魔神蚩尤的观自在),也曾经化身伊诗兰先知,而今神选定了纳纳科作为古鲁,相信他的人都是神的门徒(锡克的意思就是门徒)。他搁置了伊诗兰,印度教,佛教等等宗教之间正伪的问题,其教义看似起到了一个润滑剂的作用保护了印度教不被吞没,但事实上也变相地在一定程度上拥抱了伊诗兰教。所以锡克教的教义是兼容了印度教梵天派和伊诗兰苏菲派(苦修派)思想的混成宗教。 ahzww.org 我们前文曾经讲到过,这种一神转世论并不是纳纳科的首创,其实这时摩尼教的教义。摩尼教是在拜火教和基督教发生信仰碰撞的时候诞生于波斯的混成宗教。其教义认为基督,佛陀,先知,马自达,都是神在不同阶段的转世。 这样的宗教可以得到快速的发展,就体现了教育欠发达地区的民众需要强烈的心理皈依感。而很多人厌倦了在那些固有宗教中作选择,故而转投了这些新兴混成宗教。宗教的形成并不是什么神秘的过程,二十历史和文化的沉淀。 如果我们仔细研究宗教经典的话,就能发现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语录体。耶稣的语录,先知的语录,佛陀的语录,琐罗亚斯德语录,摩尼语录,纳纳科(及后九代古鲁)语录,以及他们与弟子的对答,就是宗教元初的经典。 所有的这些语录体都有共性,都是在灌输心灵的鸡汤,内容其实大同小异。比如要感恩,要充满希望,善有善报,要节约,要专一,要忠诚,要克制欲望,等等等等。 在早期的宗教中,关于信仰有一定的排他性,越古老越严重。为了防止文章被和谐,我们不提细节。但是最古老的那些西方宗教教义里,对于埃及和迦太基地区的异教遭到清洗都是抱着漠视的态度。晚些时候的宗教则相对柔和一些,讲究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再到更晚些的混成宗教,则更倾向于去相互理解。这种认知的进步,代表了文明发展程度的不同。 现在我们把视角回到中国,为什么中国没有形成一个根深蒂固的形式教派呢?我们之前解释过很多原因,但是现在笔者可以给出一个更直接的。因为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智力的开化启蒙太早,圣人太多。正如古希腊文明没有成为一个统一的形式宗教一样,中国在公元前8世纪就开始了百家争鸣,语录体传记何止千百?且皆有文字传世,可供人阅读,辩论。而西方世界是没有那么多读物的,由于纸张和印刷术的限制,即便是圣经,抄本也不多,大多还是依靠口口相传。但是东方的情况则完全相反,一旦有了足够多的竞争思想,那么这些语录的作者就只能止于人,无法逾越为神。百家争鸣时期的大多数语录体都可以自成体系,派生宗教,什么智信仁勇,善恶两分,阴阳辩证,各种鸡汤管饱。这些诸子语录起初也有一定的排他性,比如惠子与庄子的龃龉,庄子对孔子的弱化,儒家对公孙龙的抨击,但是由于竞品太多,没有人能够也没有人敢于对所有异说进行群体攻击。这就是文明带来的制衡。其中影响力最大的儒,道,墨三教甚至相互融合相互吸收,成为华夏文化的主体框架。这些宗教雏形的语录体分歧因何而终呢?终于秦始皇的强权。所以在中国,宗教在雏形期就被集权击溃,教始终不曾胜权。所以中国人可以有信仰,可以读诸子,可以读经典,可以敬畏神明,但很难再有大面积的宗教土壤。因为我们华夏文化,从本质上就是多源的,是辩证的。 人们信教信的究竟是什么呢?宗教,宗教,这个名字在中文中被定义的时候就非常清晰的告诉你了。宗教的皈依,是你对于祖先本源的认定,宗族的自判。犹太人以教为族,皈依者皆为大卫王的子孙。你信耶稣,是上帝的子民。你信先知,就是对伊诗兰文化的拥抱和认同。你信锡克十古鲁,就是对那些在历史夹缝中存活下来的倔强的武者的皈依。你加入的是一种文化,你加入的是对某个远古祖先一言一行的神化与崇拜,而文化,与祖先,正是族群的真正内核。 所以在中国谈狭隘信仰是一个伪命题。我们是一个独立的文化体,是一个独立的民族,我们是否需要由身至心地将自己投入另外的一个归属?当然,回答这个问题时不能一概而论,因为客观存在还是需要正视。比如我们民族家庭里的回族,他们本来就是有所皈依的,他们有自己族群的繁衍史,这是客观存在。但是对于核心的华夏族来说,你想得到的精神给养,有怎么可能无法从有着几千年积累浩瀚如海中华经典里找到答案呢?百家争鸣之后,仍有公羊学天人合一,有程朱之理学,阳明之心学,这些都是可以撑起一个宗派的自成体系的思想。 所以属于中华民族的文化复兴,首先是应该找回自己得信仰。这种信仰不应该是一尊神,一本语录,而是海纳百川的文化底蕴和文化自信。 第一一八章 天罗不网投怀兔 重罠反陷待兔人(上) 封间坐在朱柳营的最高处,当日封魔奴拜访封三娘时俯瞰全局的那间竹窗简屋。 他的人全都安排在了朱柳营各处, 有的扮作龟奴,有的扮作侍女,有的扮作账房,还有的伴作了门口维护治安的打手。 天罗已成,静待狡兔入罠。 灯红酒绿,人影幢幢,朱柳营的气氛依旧如常。 李屏儿的生意,这几日却并不太好。 一来是封推时间已过,没有了半价的酬宾; 二来是西门广大的倒霉境遇,多少让人感觉有几分晦气,此女克姘。 不过总还是有些图新鲜不信邪的, 这几日才回大寨的东宗三剑客,自从食髓知味,便独恋这一支花。 那冯宵庭人生得瘦瘦弱弱,这几日又受了重伤,走路都需有人搀扶。 可是一入了珠帘,便仿佛换了个躯壳一般,一番鏖战便是小半日,有时房中传出的震动声能惊动整个朱柳营。 营里其他的姑娘望着身边开头虎,三板斧,一阵操作翻身卸甲,倒在一旁呼呼大睡的恩客,都忍不住嫉妒起大明湖畔,不,历城西湖畔的那位小妇人来。 今天那冯宵庭又被张麟鹏搀扶着进了李屏儿的屋子, 张麟鹏自己出来以后也去找了个红牌的姑娘消遣。 封间在楼上望得真切,李屏儿房里两三个时辰也未见有人出来,那砰,砰,砰,砰的声音几乎不曾停歇,传入楼上竹屋,依然是清晰可闻。 嗬,还真是好强的腰力, 怪不得能在空中旋舞,甩出那样的秘剑。 封间这几日了解案情,自然也听说了冯宵庭秘剑惊四座的壮举。 他也是正值壮年,在这满是莺声燕语,艳词骚句的朱柳营里难免会待出火气。 可是公事在身,终究不能如那东宗剑客一般跨马执缰,快意髀肉。 他此刻只能借酒消愁……愁更抬头…… 恰在此时,有一名黄脸汉子从另一位姑娘的房里出来,似乎是有些体力透支,只能扶着墙慢慢地挪着步子。 这些买欢的事情毕竟还是上不得台面,有些人对此还是比较避讳, 所以后院里少有侍者? 除了偶尔进进出出的恩客,大多数时间都是没什么人气的。 这汉子怕也是让别人撞见自己如此不中用的模样? 便将身子尽量靠着廊壁? 方便遇见熟人时躲藏身形。 在经过李屏儿房间门口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扶了扶门板。 哪知道那门却未栓紧? 竟然哗的一声被推开了。 那黄脸汉子倒栽了进去,封间隐约间瞥到房中银光一闪,似有剑光! 他暗道一声不好,于是破帘而出? 拔剑直扑向李屏儿的房里。 嘭? 又有一个房间的门被撞开,一人衣衫不整地被打了出来! 身后一名红衣女子追将出来, “你这穷酸! 没带钱也敢来混风月场! 想吃老娘的霸王豆腐! 你胆儿可真肥啊! 来人!来人!帮我拦住他!” 外面的护院打手听见里面有人召唤? 呼啦啦冲进来一群? 其中不乏封间带来的暗桩。 2k小说 难得有人敢在朱柳营里闹事,总有些不嫌事大的姑娘恩客也推门开窗? 探出头来看热闹。 就在这一刻? 一道人影自李屏儿房中倒飞了出来, 他肩头插着一口长剑? 似乎身上还有些其他伤, 这一跤摔在院里? 只有在地上哀嚎挣扎的份儿,却是无力爬起。 “杀人啦!杀人啦!封间队长杀人啦!” 紧接着一声凄厉的尖叫自屋中响起, 风魔队的几名老队员忙冲进房中, 只见地上倒着一名黄脸汉子,已被人一剑穿喉,而封间的手此时正扼在李屏儿的颈部。 那几名老队员也不明白长官为什么忽然对一名弱女子出手,正想置身事外,退出房去。 哪知张麟鹏却拔剑冲了进来, “你敢伤我兄弟,我与你拼啦!” 房中大多数人还未看明白状况,只有两名队员反应过来有人欲对长官不利,也拔剑迎了上来。 张麟鹏剑法神奇,随手便砍倒了两人。 封间手中无剑,知道此时不是张麟鹏对手,忙弃了李屏儿,施展身法,利用一名风魔队员为阻挡,绕开了那疯汉,逃到了院中。 趴在院里的冯宵庭在外面一直嚷个不停, “封间队长杀人啦! 封间队长杀人啦! 我和屏儿不小心撞见,他便要杀我们灭口!” 封间这时以从房中出来,见冯宵庭躺在地下,忙跨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去拔自己的配剑。 一注红泉,一声惨嚎,在场的人都看的是真真切切。 封间拔出了剑,便向着地上的冯宵庭一顿猛刺,后者翻来覆去地在地上打着滚儿,竟也侥幸避开了剑锋。 这时张麟鹏又杀将出来,封间不想正面撄其锋芒,一个翻身跃上屋瓦。 东宗剑客轻功不弱,衔尾疾追。 这时聚拢来的人越来越多,有风魔队的暗桩亮明身份询问事发经过。 冯宵庭和李屏儿的口供一致,都说是封间暴起行凶,在走廊里杀了黄脸汉子。 那汉子临死前撞断了李屏儿的门栓。 冯宵庭和李屏儿瞥见了封间的面貌,后者便要杀人灭口。 冯宵庭前些日子在天守保护是贲家少主时负了重伤,不是封间对手,被他剑刺左肩,拼了全身力气才躲开窝心一脚。 若不是众人赶到及时,此刻冯李二人便已经成封间手底亡魂。 所有人都是从冯宵庭被踢出房门那一刻开始围观的,推敲二人说辞,并未发觉不妥之处。 虽然风魔小队的队员都不相信封间会是连环案件的凶手,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也不敢随意处置冯李二人。 再说张麟鹏追了封间出去,正撞上一支仪仗经过二重寨。 这易京大寨为了加强防御,每一重的寨门都不是正对的。 这路仪仗声势浩大,竟然从二重寨的入口,一直延伸到三重寨的入口,人人身被重孝,满面悲戚,正是做过了头七刚刚将老族长安葬归来的是贲族人。 少族长见张麟鹏追着封间厮杀,忙命人拦下。 这行仪仗都是是贲家的亲族,在寨中分量不轻,封间也不得不停下来答话。 那张麟鹏情绪激动,抢先指证封间行凶,不但将路人穿喉,还差点杀了冯宵庭。 封间想要辩解,可是却又怎说得出理来? 张麟鹏底气十足的指认凶案现场就在隔壁朱柳营,一应人证俱在。 少族长和东宗三剑客那是过命的交情,此时听得是怒从心头起, 立即命人押了封间回朱柳营对峙。 第一一八章 天罗不网投怀兔 重罠反陷待兔人(中) 封魔奴很快也得了消息,飞降朱柳营。 此时风魔小队已经被是贲族人尽数拿下, 封间被人反绑起来口中衔枚,嗬嗬不平,却难成声。 封魔奴面带愠色,质问道, “世侄这是何意?” 是贲青以晚辈礼见过封魔奴,不卑不亢,昂然作答, “封世伯,您问小侄是何用意,未免就有些不分先后了。 封间暴起行凶,被小侄的人无意间看到,他便起意杀人灭口! 冯恩人被他所伤,生死不知,朱柳营上下均是亲眼所见。 而今死者,伤者,凶器,人证俱在, 世伯难道反要向小侄问罪不成?” 封魔奴大惊,忙询问两名被绑起的风魔小头目, 这两人将所见说过一遍,封魔奴犹自将信将疑, 再问过几名朱柳营的小厮,最后还专门询问当事人李屏儿,得到的答复都一般无二。 所有人都只见封间一人动手,几乎杀死冯,李二人。 那黄脸汉子名唤裴摧宰,江湖人送绰号金枪客,也算得是一方人物。 虽然除了李屏儿,并无人提及裴摧宰的死因,但是冯宵庭几日前便是身被重伤行动不便,而李屏儿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妇人,都不似有斩杀那等强手的能力。 封魔奴皱了皱眉,提出要验看冯宵庭伤势。 是贲子心头火起,竟也顾不得尊卑,当场发作。 他一把撕开了冯宵庭的前襟,鲜血立刻便涌了出来,可是后者依然毫无痛感,显然人事不省, “这样还需要验吗? 还需要再糟蹋他一遍吗? 前几日寨里最乱的时候,冯兄弟为营救我的事情奔波? 并不在寨中。 我回寨以后,冯兄弟又为我挡了恶人的剑锋,已经是去了半条命。 而今你还要怀疑他吗? 我知道封间是王座的义子? 而今查出来凶手是他,您面子上过不去? 但请不要再折腾我的人了!” 是贲青所言句句是实? 让封魔奴毫无反驳之力。 第一现场幸存的两名受害人? 一名是是贲子找来的死士,前些时日并不在寨中? 一名是身份明了的弱女子,封三娘曾亲口证其清白。 说他们是栽赃封间,或是说他们与前些日子里的凶案有关,于理皆不通。 可是反观封间…… 虽然是自己的义子? 也跟随了自己十余年,可他毕竟是来路不明的贩奴…… 天宗,保义? 忽律这些隐秘行动的组织都曾经培养过一些少年,控制了他们的双亲,再将他们包装成孤儿奴乞派去各处卧底。 难不成? 尽管封魔奴不愿意相信,但是铁证如山? 他也不得不将目光投向了封间。 一股血泉从封间口中涌出? 那颗衔枚的绑绳不知何时已经被他咬断。 不好,他要嚼舌自尽! 封魔奴急冲上前,是贲族人却未会意,齐刷刷挺剑拦住。 “他在嚼舌,他在嚼舌!” 封魔奴此时自觉理亏,没有硬来,只能大声提醒。 张麟鹏眼明手快,闻言一把便将封间扑倒,随意找了些布片塞在他嘴里,向四周招呼道, 156n.net “取炭,取炭,快取些炭来!” 北国已落了初雪,朱柳营这种销金之地自然是少不得在屋中供炭火的。 很快便有人取来了燃炭。 张麟鹏用剑戳起烧红的木炭,嚓地塞入了封间口中。 封间鼻腔里发出几声呜呜的悲鸣,全身一阵痉挛,便歪脖昏了过去。 封魔奴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偏偏还无法阻止。 封间嚼舌,要保他活命,只能立即止血防疮。 用燃炭烧毁血管,以灰止血,怕是眼下最直接有效的法子。 待封间的伤口都被处理好了,是贲青很大度地把风魔小队的人都交还了出去。 “世伯,小侄不想与你为敌。 今日之事,小侄只想先救下兄弟。 世伯手下的人,我原封不动,全还了回来。 至于封间的事情,刚才您也看到了。 我相信世伯自会秉公处理。 小侄族中事物繁多,冯兄弟也亟需医治。 侄儿便不耽误师伯时间了。 天守再会。” 封魔奴望着瘫软如泥的封间,也只有让人将他先架回去再说。 封间本是胡人贩奴,大字不识几个,一旦舌头被割掉,连段完整的意思都表达不出来。 更何况,桩桩铁证都指向于他。 封魔奴仔细思忖,自觉寨中人对封间多半没有防备, 他的剑法来自自己亲授,虽不及二哥路孨,但也绝对是江湖一流。 若是他猝起发难,说不定…… 难道真会是他? 一旦这样的猜忌种下了种子,封间的所有举动在他眼中都像是在认罪。 他狂怒,他暴走,他摔桌摔椅,他殴打审讯人员…… 他这就是在认罪! 封魔奴与封间情若父子,共处十余年,终还是不忍心取了他的性命。 黄昏下,古道,西风,瘦马, 一人一骑被逐出了易京寨。 易水寒,心更凉, 颀长的照影从路的远方一直拖到大寨下方,似是在表达着骑手的恋恋不舍。 封魔奴立于寨门之上,老泪纵横,但是心底里还是有一块大石落了地。 隐藏那么深的内鬼,终于还是被揪出来了。 路孨这时候心里也不太好受。 封间是与他并肩作战,共过患难的好兄弟。 两人之间的回忆,满满都是青春和热血。 他为了了解清楚事情原委,向风魔小队的队员反复求证,甚至还跑过几趟朱柳营。 然而他所听到的故事都大同小异。 封间杀人事件经过了一日一夜的酝酿,已经成了传奇话本般的故事, 那疯魔使用的剑招,搏杀的过程,事先的布置,对白,都被传得有鼻子有眼。 甚至连前些日子封三娘,西门广大的遇害也已经被脑补出了细节, 就差配上曲子,找个歌女唱成词儿了。 可他心中仍存了一丝侥幸,甚至想过去找是贲青,亲自问问冯宵庭, 只是是贲族人对他甚为警惕,最终只得作罢。 但他却万万没想到,是贲青居然会主动上门,提了壶酒反过来找他诉苦。 年轻人之间的交流本就没有隔阂,再加上酒精的刺激,二人很快便无话不谈。 是贲青虽然狠狠将封间吐槽了一番,但似乎还是顾虑到了路孨的感受,用词极为收敛。 路孨知他口下留德,心中不无感激。 二人喝到酣处,身上都有些燥热,路孨随手撕开了前襟,又去取酒。 是贲青咦了一声,指着路孨前胸问道, “路兄身上怎会有此刺青?” 第一一八章 天罗不网投怀兔 重罠反陷待兔人(下) 刀,剑,环! 三清武库, 这是老子蜚驮出函谷一气写三清所创的隐世宗派的标志。 在华夏之地,目前为人所知仍然信奉这一教派的,只有是贲一族。 这支宗派在百余年前曾遭到关外胡天教派的血洗, 是贲一族也因此甚为低调,仅仅在族内祭祀的时候才会祭出三清武库的标志。 然而路孨居然在身上纹有这个图腾! 路孨自觉失态,便要将前襟拉起。 是贲青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何必,都是一家人。 我们是贲家也是三清武库的守护者。” 路孨自然清楚是贲家的来路,他赧然一笑,便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他借着酒意,说起了族人的过往。 原来没路真一族也是世代侍奉三清武库的隐世宗派信奉者。 后来他们的土地被高车所践, 高车人来自胡天高加索,与三清隐宗有世仇。 没路真部落因此遭到血腥屠杀。 族中有勇士突围而出,入代地寻求拓跋氏帮助。 但是拓跋氏有意联合高车伐蠕蠕,为了不影响结盟大局,没路真屠族案就被压了下来。 幸存的没路真族人被迫移居关内。 他们将三清武库的标志刺在胸前,就是为了警告自己, 族不可亡,信仰不可亡,有朝一日,必将再次挥师出塞,复族人旧地。 是贲青也听得热血沸腾,嘭地将酒碗摔在地上, “对!当得如是!” 他顿了一顿,又问道, “路兄随夜叉王学剑已久,可还会用飞环?” “当然!” 路孨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一层层解开,当中赫然裹着一对飞环, “族中传承,不可或忘。 路某一直贴身收藏。 是贲兄你看!” 路孨唰地将飞环掷出,手法娴熟。 那飞环破窗而出,路孨面带微笑,右手仍然高举,显然是在等飞环回转。 飞环并没有出现,一道剑光却破窗而入,冷厉,迅捷。 路孨已经是江湖中一流强者,却被这一剑逼得手忙脚乱,忙举左手环去格挡。 谁知那剑光倏然变向,从环中穿过,径直钉在路孨喉头。 “小子,终于让我逮到了!” 一人随着剑光破窗而入,正是元凶! 他望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路孨,又扭头看见是贲青? 向他撇了撇嘴, “好算计!不过? 下不为例!” 元凶大笑着推门而出? 烛光下的是贲青,笑得虽然没有声音? 但表现出的快乐显然更为纯粹。 在他砸杯为号的时候,便有同谋人向元凶房中再掷飞环。 但这一次并不是为了刺激元凶,所以并没有使用什么致命的手法,只是软绵绵地将一只飞环抛进房中。 元凶见了飞环? 果然寻将出来? 虽然没见到抛环之人,却正好瞧见有高手施展飞环手法。 他想也不想,直接出手? 一剑杀了掷环人。 他接示警而来? 见死者是路孨,而与他对饮的乃是是贲青? 心中便已明了大半。 所以他才会向是贲青出言警告。 这次元凶甘愿被当枪使? 并不是他转了性子,实是有着自己的算计。 上次他便怀疑偷袭自己的人就是封魔奴本尊? 早惦着如何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 今日失手杀了路孨? 倒不失为敲山震虎的好法子。 反正那姓路的小子抛出的飞环是真,是贲青既然亲自挑事,必然愿意做这个人证。 人证不能死。 更何况,是贲青设计路孨,就证明是贲家和封家有了嫌隙, 易京寨要乱! 这本就是他最愿意看到的状况,可以借机浑水摸鱼,发展自己的势力。 所以无论是贲青想要怎样利用路孨之死做文章, 他都不发声,不解释,静观其变。 封魔奴得到消息的时候,人尚在一重寨,心情还没有从封间离去的失落中走出来, 猛然又听得路孨出了事,便如同当胸被擂了一记重锤。 他一路疾奔回到天守,却看见婆罗门与是贲青已在事发现场。 他屏退闲人问起事情经过。 是贲青避重就轻,只说二人正在吃酒,无意间聊到武功,路孨说自己也会飞环,并且取出来炫技,结果惊动了路过的元凶,引来杀身之祸。 只要元凶是自己引来的这一节没有人发现,他便是绝对的清白。 封魔奴拔剑就要去寻元凶晦气,却被婆罗门死命拦住。 “夜叉王息怒,息怒! 你忘了这恩怨的起因吗? 你不是说过,这哑巴亏只能吃得么? 逝者已矣,岂可坏了宗内大事?” 封魔奴是为了嫁祸是贲子惹上元凶的,而今是贲青就在眼前,话也无法说得太开。 但总而言之,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除非准备撕破脸皮与元凶硬刚,只是掰扯道理的话,封魔奴那是一点都占不上理。 老人长叹一声,缓缓推开了婆罗门, “我想静一静。 今夜就不待在天守了。 否知我怕控制不住与那人起了摩擦。” 他环视了一周,最后冰冷的目光停留在是贲青的身上, “如果今天夜里再出什么幺蛾子, 那么这寨中一定是有内鬼。 我就要好好清理一下了。” 是贲青面目不悦,直接回怼, “世伯这话冲小侄说是什么意思? 小侄刚刚回到寨中,在众目睽睽之下为家父守了七日重孝, 族中的事务还没有交接明白。 师伯你却威胁要清理小侄?” 封间和路孨接连出事,而是贲青恰好都是当事人, 封魔奴只是感觉出有些不对,但是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可是贲青的辩白字字属实,他总不能说对方在济南大牢里就策划了眼前这一切吧? aiyueshuxiang.com 封魔奴向婆罗门使了一个颜色,恨恨的一震袖,便大踏步走了出去。 是贲青冲着他的背影阴阳怪气地说道, “但愿今晚是个平安夜, 否则,小侄还真说不清楚了呢。” 十月十五,已过了小雪节气, 天干物燥,最忌火烛。 子时, 满月一轮,高卦中天, 在朱柳营最高的屋檐上照出一道清晰的人影。 长袍,斗笠,双手结印, “火遁?禁术?修罗炎上!” 也不知是否有事先布置, 随着他低沉的唱名声,营中数处烟尘渐聚,倏而火起, 晚风袭来,乘云直上! 朱柳营顷刻化作一片火海! 》》》》》敲黑板时间《《《《《 前文书笔者曾经讲过,罠这个字,是中文本字,并非日文所创。这一节在文中又用到了炎上这个词。那么索性笔者就说得更清楚一点,学好文言文,日文阅读理解包过N3。为什么到N3为止呢?因为JLPT N2以上比较注重听力。但是如果你再研究一些上古发音,那么N2也是妥妥了。炎上这个用词,在《易经》(同人卦),《尚书》中都有出现,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这是中文对于五行动态最古老的总结。 好,接下来我们进入正题,讲一些比中原史更古老的知识点,可能会有些争议。就是华夏西来根本之辩。 这个问题我们从哪里讲起呢?先从某教授的一片文章说起吧,该教授的观点在自媒体平台中被广泛转载,说人大禹治水治的是尼罗河,古中国人就是古埃及人。 其中引用的一个重要观点,出自《山海经》:河水出东北隅,以行其北,西南又入渤海,又出海外,即西而北,入禹所导积石山。 该教授认为这一条是大禹治尼罗河的铁证,因为黄河没有往西北,西南的流向。那尼罗河同样没有啊,尼罗河没有西南入海(湖),更没有出湖入山的走向。但是如果我们足够了解上古水文的话,在黄河恰恰是有这样的地貌的。这当中其实涉及到一个河源的问题。 关于黄河源,其实是非常难以界定的,因为黄河的上游有许多的支流,选取哪一支其实都不无道理。而我们现在所认定的黄河正源,自扎陵,鄂陵两湖以上,在远古时期是一片汪洋。笔者曾经一再强调,中国是有西海的,当时罗布泊是千里大泽,青海湖,高原水系在大禹时代之前都是汪洋。所以上古所认知的黄河源未必是现在勘定的这一条线路。但是《山海经》的记载中有一段描述是和现在河流的走向完全吻合的,也就是在入积石山之前,黄河经过了自西而北的一段,所以“即西而北,入禹所导积石山”是没有错误的。但是山海经说,即西而北的.asxs.是一处海(湖),也就是说在黄河第一个大拐弯玛曲弯在上古是一片湖泊。大拐弯的东面就是若尔盖,水体退化形成的大沼泽,说明当时这个大湖曾经覆盖到若尔盖的范围。确定了这一点,我们就会发现,确确实实有一条黄河的支流先向北流,再转向西南注入若尔盖,这条支流叫做热曲,在若尔盖与黑水,白水并流。但是山海经为什么会在河源描述中提到渤海呢?我们不能受到今日俗称的影响,古代所有地名的得名都是有原因的。找不出原因,一定是没有掌握关键知识点。渤海,《说文》解释的很清楚,就是忽然凹陷下去楔入陆地的海。如果我们仔细观察若儿盖地区的3D地貌,就可以非常明了的发现这里东南北三面环山,是一个楔入群山的半开放盆地。如果上古此处积水为湖,古湖海一,被称为渤海,是十分贴切的。 热曲的发源地是岷山,巧的是,岷山也是古人所认为的长江发源地。那么江河同出昆仑的说法在这里就统一了。这时看官会说,岷山不是昆仑啊。对,岷山属于白马羌,白马氐的生活区域。这时候我们就会发现,山海经中的绝大部分描述,都是以古羌人的生活环境为中心的。而其中昆仑这个词,曾经指代过西至帕米尔东至蜀山的多处有羌人活动的山脉,比如西王母玉女峰,昆仑山,昆仑墟以及河源。 禹出西羌,黄帝出昆仑,这样的语句反复出现于中国历代书籍,包括正统的经书子集。羌,西戎牧羊人也,在《说文》中特意给出了羌字的上古写法(见彩蛋章),是群山之中直立的三叉戟(象征王)。藏出于羌,月氏出于羌,禹出于羌,匈奴出于禹,鲜卑出于羌,姜姓炎帝部落亦出于羌(甲骨字源研究,羌姜同)。我们说炎黄出昆仑,而在上古昆仑山地的住民就是我们通常意义上所讲的古羌族,也就是本作人类起源两山说中的昆仑族,它是东亚诸民族比以农耕立族的华夏族更久远的祖先。 在早周时期,卫国王族是姬姓封国,华族苗裔。但是中华姓氏羌氏,却恰恰是卫人后裔,而非起于蛮夷。(《潜夫论?志氏姓》羌氏、羌宪氏、邃氏,皆卫姬姓也。)我们曾经讲过,古代的氏代表身份,或从封地或敬祖先之显,是不会任性为之的。卫与羌地相隔千里,自然没有封于羌者,只能代表上古的文化认同。事实上,秦,晋两国都大量吸收了羌戎势力。秦之血统自芈八子时代羌人已混入王族,而晋之重耳乃胡姬所生。所以上古羌夏一体,夏出帝禹,禹出西羌,入中原弃牧而从农者为华夏民。 当然,我们也要指出,现代羌族和古羌族并不能完全划等号。现代羌族是姜戎,三苗两个族群的后人,与夏,藏同为上古羌族的分支。《史记》注:羌,三苗,姜姓之别。舜徙于三危,今阿关(阿坝地区)之西南羌是也。 讲到这里我们回过头去看大禹治埃及说。既然大禹所导之水确实是黄河,那么是不是说华夏与埃及的关系是完全不存在的呢?哎?这却也未必。在前文笔者便有讲过,某教义经典中关于大洪水的方向理解是有问题的。所谓出埃及记所出的那个埃及是不是今日的埃及,我们是不能用现代语言刨析根本的,这一点其实是真的可以探讨的。 所谓伊爵之国(Egypt)是现代英语词汇,这个词呢本来出自《出路之书》(Book of Exodus,今译出埃及记),穷申(Joseph)一族因受迫害逃离伊爵国得故事。后来考古学家发现了一块古埃及石板,画出了疑似古埃及灾难画面。西方学者便很负责任的推定,这里就是当年的出路故事发生地。事实上,在故事发生年代,埃及王国的本名叫做孟菲斯(Memphis),其上古王朝各有国名,皆因某经隐而不表。关于从Memphis到Egypt的演变,现代语言学是有“严谨”推定的,大家有兴趣可以去了解一下,锻炼跳跃性思维。 这个话题我们写到这里,就先不接了。等到本系列后续作品写到上古史的时候再慢慢分说。 第一一九章 图到穷时终亮剑 虎落平阳陨凶星(上) “走火了!走火了!” 无数人梦中惊起,奋声疾呼。 封魔奴心中有事,夜不能眠,正在五重寨是贲子出事的废宅中独自喝着闷酒。 他听见外面哗声大起,走出来看时,红光已经映透了半边天空。 冬夜的风有些冷,比酒意更易上头, 他的瞳孔中红莲跃动,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灵魂仿佛已经出窍,魂游天外俯瞰脚下多事樊笼。 不对劲,这踏马德真不对劲! 不可能这么巧的! 一定是有人在算计易京寨,一定有! 会是谁?我到底漏过了谁? 漏过了什么细节? 是贲子的嫌疑本来最大,可是他已经死了! 是贲青刚刚入寨,不可能做出这许多谋划。 元凶?他和王鹦鹉一共只有两人,还不忘守着瓠采亭,生怕她落在别人手中。 斩蛇山庄?天奴都已经死绝,只剩下两个废物实在掀不起什么风浪。 在这易京寨中,真正有自己党羽且至今毫发未损的,那就只有—— 干大破王郁久闾婆罗门! 他网罗的柔然死士和高丽武者此时就在外三寨当中, 外三寨死了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是婆罗门的手下! 现在朱柳营又走了火…… “在这个大寨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 我们不能因为熟悉就认为他清白。” 这是当日婆罗门诬陷是贲子时的原话,言犹在耳。 好啊!好你个婆罗门! 你想鸠占鹊巢,玩得好阴呐! 封魔奴双目一凝,神识归壳,愤愤地一振袖,便冲下了二层寨。 封回正在组织抢险灭火。 封魔奴四名义子,如今只剩了这一支独苗。 老人叹息一声,将封回叫在一旁,低声密语。 “什么?放火?现在?” 封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封魔奴摆了摆手, “去吧!让你去,你就去。 原因,很快便可以知道了。” “好!爹放心!孩儿亲自去办。” 就在大家都在忙着为朱柳营救火的时候,三重寨的柔然,高丽武士行营也走了火。 好在寨中早就闹得不可开交,营中的人基本都醒着,所以并没有什么人员的伤亡。 只是这锦上添花,局面就更加混乱了。 婆罗门得知自己的人驻地着了火,也火急火燎地下了天守。 封魔奴早就在现场等他,见婆罗门果然到了,便故作深沉地叹息道, “干王,今日这火果然有些邪门啊。” 婆罗门不知封魔奴话中别有用意,早些时候封魔奴离开天守? 曾经暗示他盯紧是贲家的人。 他以为封魔奴在打探是贲家的情况,急忙应道? “是贲家的人,今夜似乎很早便去休息了? 没有什么异样。” 封魔奴点了点头? 做恍然大悟状, “噢~看来不会是是贲家的人在捣鬼咯? 那以干王所见,此事应是何人所为?” “先烧朱柳营,后烧我族住处。 这定是天宗内鬼!定是天宗内鬼在向你我二人示威。” 封魔奴对婆罗门已有成见,根本听不出话中本来的意思? 只是一直在按着自己的思路不断诱导提问, “对方既然如此欺人太甚? 我们是不是也要做出些反击?干王以为如何?” 156n.net 婆罗门族人遭难? 心中难免愤懑? 此时听封魔奴如此说,也是颇为激动? “不错!我们现在太被动了!是应该主动出击!” 天宗两王在这里勾心斗角? 各怀鬼胎。 然而真正主动出击的却已经准备好要动手了。 现在仍留在天守的好手,除了元凶,基本都是是贲家的族人。 是贲青已经召集族中精英? 正在开会。 “最近我们的族人频遭刺杀? 起先我并不知道凶手是谁。 可是今日路孨兄因为使用了太极飞环? 便被元凶一剑穿喉, 这个答案便已了然。 元凶!就是他在针对我们。 此人是夜叉王和干大破王请来的客人, 我们若要找他讨公道,二王必定出面平息事态。 但是现在夜叉王和干王都不在天守。 因为走火的事情,他们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所以,这是我们为自己讨还公道最好的机会。 我欲诛元凶,各位长老意下如何?” 最近才跟随少族长的东宗三剑客表态最快。 张麟鹏带头高呼:“张麟鹏愿追随少主!” 有伤在身的冯宵庭与武蕾也大声应和,屋中一时群情激昂。 “我等愿听少主人调遣!”,誓声不绝于耳。 “好,那我先说一下规则。 我们的目标是元凶,只为报血仇,只针对他一人,切莫伤了隔壁房中的女眷。 事情做得漂亮,到时候夜叉王问起,便也抓不到我们的把柄。” “好!” “少主英明!” “当得如是!” 元凶仍在房中打坐,浑然不觉大难临头。 按照他的预计,自入易京寨以来自己虽然桀骜不群,并未完全倒向封魔奴,但是也绝对不会有人敢随意来招惹他。 就算有……也只能是封魔奴,万万轮不到他人。 可万万没想到的事,终究还是来了! 屋外人生嘈杂,当元凶终于确定这一切都是针对自己而来的时候,他的住处已经被包围。 是贲家的好手破门窗而入,有的执刀,有的执剑,有的……执飞环! 对,飞环,他们是来报仇的! 自是贲子死,是贲家搬入天守以来,一直有人离奇暴毙。 这些人中不乏好手,不可能都是死于封间这种级别的人物而不露任何马脚的。 少主人说的没错,嫌疑人只有一个,就是眼前的元凶! 第一波攻击已经开始,十余只飞环自四面八方打来。 就算是元凶这样的顶级高手,也难在如此密集的进攻下全身而退。 他拔剑迎敌,拨打,闪避,在有限空间里,尽最大限度腾挪, 可是左臂还是被划了一道血口。 好在刃上无毒,并不会让自己损失太多战力。 鲜血激起了元凶的真火! 只有他欺人,岂容有人欺到他的头上? 一声虎吼起,剑光大炽,七彩流华, 最先冲进房中的是贲族好手,瞬间便倒了数人! 是贲一族自族长是贲子以降,也不过只有十数名家老武功勉强与天地剑奴比肩。 是贲族的生活圈相对闭塞,并未见过什么世面,那些所谓族中高手往日里也都自诩无敌,认为世间只有族长与夜叉王在己等之上。 哪知今日遇到了真正的强龙,甫一遭遇,便吃了大亏。 第一一九章 图到穷时终亮剑 虎落平阳陨凶星(中) 这次行动拼拼凑凑一共发动了二十余人,这些都是是贲家最顶尖的精英。 元凶一剑之威,便破其四之有一,虽然是给了这些鲜卑汉子一个下马威,但同样也激起了他们的战意。 立即有人发号施令调整战术,结阵自两翼配合攻击,留几名飞环好手,在外围伺机偷袭。 双拳究竟难敌四手, 只要有人调度,十数名地奴级别的好手也未必不能与元凶一战! 元凶是见过风浪之人,一见局面有变,立即盯上了那名负责指挥的是贲长老。 他自墙上挑下两只飞环,横剑抛出。 虽然他未曾学过飞环技巧,但此时只求掷出伤人,不求回手。 飞环在他罡力加持下,破碎虚空,嗡嗡低鸣,声势骇人。 是贲族人不敢正面撄其锋芒,纷纷走避,闪开了一条狭路。 元凶并没有用飞环杀敌的把握,这一击只为开路。 他身随环动,无视左右挟击,拼着受些小伤,一剑直取负责调度的是贲长老。 那人虽然指挥若定,但武学却难称上乘。 堪堪地奴级身手又岂能挡元凶全力一击? 剑光洞穿喉头,那人应声而倒。 群龙无首,是贲族人又变成了一盘散沙。 虽然元凶此时也是身被数创,但战力犹存。 元凶的剑法神髓便是乖戾二字。 痛感消磨去他的耐性,只会让他变得更强! 斗室方圆,墙面被鲜血一遍遍涂刷, 是贲族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浑身浴血的元凶颤抖着睨向是贲家最后的五名幸存者。 有四人发了声喊,一起逃走。 剩下的那人小腿已被洞穿,实在是跑不动了,只能在绝望的叫喊中,眼睁睁看着元凶手中的血剑破空而来,斩落了视野的帷幕。 这一战元凶也只是惨胜,浑身上下不知伤了多少处。 兔之将死,也能蹬鹰, 何况是贲家的死士并不是什么温驯的家兔。 他们在垂死之前的张牙舞爪,也在元凶身上刻下了不少伤痕。 元凶拖着一行血迹,一步步踱出了屋。 走廊静得出奇,隔壁王鹦鹉的屋子里也静得出奇。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元凶心头。 他一步一步捱向隔壁的房间,轻轻推门。 门是开的。 门内七人,四男三女。 瓠采亭在药力的作用下仍然昏睡,王鹦鹉却已经被制住反绑。 其余五人? 气定神闲,似乎正在等着他找过来。 “是贲青!你? 你这是要干什么?” 是贲青呵呵一笑? “我并不想找元凶的麻烦。 只是有几个朋友想会会元凶? 我顺手帮个小忙而已?” 元凶弹剑仰首? 傲然大笑? “你?就凭你?你这是找死!” “方才那些是贲家的人,才是我们送去找死的。 可是这几位?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元凶何不试试?” 元凶听到“那些是贲家”几字? 眉目忽然一凛, “你,你不是是贲家的人!你究竟是谁?” 答案很快明了。 张麟鹏率先出剑!乘风破浪! 能使出这一剑的,当世没有第二人。 张麟鹏竟是宗罗云! 武蕾随即也出了手? 出手,并没有出剑。 双手平推,宛有龙吟。 萧锋!那是萧锋! 剩下那一对男女一起拔剑。 这一次拔出的? 却不是前两日他们人前所使用的凡铁。 重剑干尝断! 细剑凝眉! 元凶当然认得这两把剑。 当日在斩蛇山庄,他先后被这两柄剑所伤,铩羽而逃。 今日再见? 可谓分外眼红! “原来是你们!檀宗的那小子!” 元凶闪过宗罗云的剑锋,拨开萧锋的一掌,双目横扫是贲青, “那你又是谁?” 是贲青微哂, “我不重要。重要的? 是你死定了。” 元凶闻言大怒? 不顾两大高手夹攻,径直向是贲青冲了过去。 他这一剑,一石二鸟。 一是要逼是贲青动手,看破他的身份, 二来,这一剑的真正意图是攻击四人中最弱的殷色可。 元凶与眼前四人不是第一次相斗,对各人所学早已了然。 根据上一次斩蛇山庄战斗经验,只要不让殷色可再次施展天魔解体,那么他还是有几分胜算的。 yyxs.la 所以他的第一目标,便是殷色可。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是贲青似乎吃准了他这一剑是虚,不但不躲不闪,反而当胸一刀劈来。 那声势虽然比庆云的剑气差了许多,但是在宗罗云,萧锋纷纷回身夹击之下,他终究没有机会全力搏杀殷色可。 庆云知是贲青并非元凶之敌,这一刀之功,全在胆气,于是劝道, “是兄,且帮忙照看一下瓠姑娘。 那老妖婆也不是省油的灯,莫让她借故挣脱了。” 是贲青应是退开。 庆,殷,宗,萧四人将元凶团团围住,在斗室之间一场恶战。 本来四人若出全力,也是稳占上风。 但是庆云和萧锋身上都受过一些轻伤,那是他们前几日演戏,不得以而为之。 庆云在朱柳营夺了封间的剑,自刺左肩, 虽然部位拿捏得巧,只伤经脉,未损筋骨,但终究是失了许多血。 与元凶这种等级的对手过招,任何一点小小的破绽都会被利用。 尤其在他盛怒之下,威力更增,四大高手竟然被元凶一人反碾压。 眼看战局不利,殷色可握剑的手又紧了几分。 庆云就在她的身边,那些小动作又如何能逃过他的眼睛? “别做傻事!” 庆云大喝道。 他的身体又向殷色可这边靠了几分,似乎生怕她忽然想不开,再解凝眉剑。 元凶趁两人方位调整的机会横挥一剑,逼退二人,转身又与萧锋对了一掌。 萧锋哇地喷出一口鲜血,退后几步。 但是他又岂是弱者? 元凶的状况恐怕也不会比他好多少。 只是元凶蓄意在先,借这一掌的反激之力向宗罗云撞了过来, 一蓬鲜血开道,劈头盖脸向宗罗云罩了下来。 四人之中,若说谁对元凶的执念最深,那无疑便是宗罗云。 他愿意随庆云一行北上就是为了有机会手刃此獠。 他见元凶抛开一切先向自己冲来,知道对方要下杀手以求将自己搏杀。 他的视野又被血幕涂得一片模糊,就算仓促闪避,也只有五成把握保自己无恙。 与其如此,那还不如趁他杀招尽出,拼个玉石俱焚! 第一一九章 图到穷时终亮剑 虎落平阳陨凶星(下) 宗罗云想到此处,凄然一笑, 哪管眼前血海滔天? 只尽全力,乘长风,破万里浪,迎着元凶的势头就冲了上去。 “庆兄弟!不可负我!” 这是宗罗云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元凶尽管已经察觉势头不对,但是他被萧锋掌力裹挟,力已用老,不可能再做转圜,也只有硬着头皮将剑气尽数吐出。 无数道剑气切入宗罗云的胸腹, 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只盛满了红醴果酿的皮囊,被霸道无匹的剑气激荡,瞬间爆碎。 方圆斗室中,仿佛有是存放葡萄酒的木桶忽然炸裂,带着果肉的浆汁四处飞溅。 一颗大好头颅,犹不瞑目,坠在地上,骨碌碌地翻滚个不停。 元凶斩杀如此强者,自然也不可能全无代价, 他的左翼连肩带臂被宗罗云一剑削去,恰如当日王鹦鹉,倒也算是凑了一对同命鸳鸯。 元凶几历生死,此时虽然断臂,却连哼也未哼一声,直接用剑挑破衣衫,以剑为针,如扇绣穿花一般用布料在左肩打了个死结,略微延缓了血液流出的速度。 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丝毫没有迟滞,在所有人做出反应之前,一脚将宗罗云的头颅抄起,踢向萧锋。 宗罗云一代豪杰,而今残骸完好处仅余首级。 元凶有意不发力将那头颅踢碎,就是笃定萧锋不会冒冒失失将它毁了。 萧锋果然收了架势,怀中抱月,小心翼翼地去接那飞来之物。 元凶一扭头,又朝庆云和殷色可杀来。 殷色可眼见宗罗云惨死,如何不急? 细剑凝眉剑柄已然打开,根根倒刺呼之欲出。 “你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么?” 庆云左手去按殷色可,口中怒喝。 殷色可被他一呼,犹豫了片刻。 二人这么一耽搁,也就是眨眼间的空档,元凶便欺近了身前。 庆云随手风地观,六三,观我生进退? 这一剑本是问手? 剑意拔地而起? 攻敌必救? 逼迫对手做出反应。 哪知元凶反其道而行? 根本不管你如何用剑? 来势不变? 硬向庆云身前挤了进来。 这一刻? 仿佛就是元凶搏杀宗罗云那一刹那的重演。 庆云虽然所学庞杂,判断力和洞察力都异于常人? 但若真说到在剑术上浸淫的真功夫? 又怎可与矢志诛凶,枕戈饮胆? 在险境中锤炼了数十年的宗罗云相提? 元凶此刻早已不顾生死? 与之搏命,庆云得以幸存的希望万里无一。 殷色可当然知道其中利害,千钧一发之间,他玉掌轻推? 啪地印在庆云左肩。 庆云没料到殷色可竟然对他出手,身子一轻? 侧向跌出几步, 元凶必杀之势,也因此化解。 可是殷色可却已经是空门大露,再无法挡住元凶的后手。 元凶本就有心先解决殷色可,此时又怎会放过大好机会? 两人近在咫尺,殷色可此时就算想要天魔解体,也来不及发挥效力。 可是元凶身形已转,径直向她压落。 逃,来不及。 挡,没可能。 周围的队友,无一能快过元凶的剑。 生死存亡之际,殷色可忽然开口, “十指不及一拳。”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平平无奇的六个字。 元凶的剑势,却因为这六字忽然一缓。 剑架在殷色可脖颈,堪堪印出一抹红痕,便不再向前送出。 “什么?你说什么?” “十指不及一拳,南北终究两分。” “你怎么会知道这句话?” 元凶一边与殷色可对话,一边也未曾放松警惕。 萧锋此时不敢妄动,生怕殷色可有所损伤。 而庆云则仔细盯着殷色可的面目, 他见殷色可虚与委蛇与元凶纠缠,心头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殷色可趁元凶睨向萧锋的那一刹那,口吐丁香,一线粉华倏然自两瓣樱唇间射出。 落红出,必落红, 这是殷色可鱼死网破的最后手段。 一旦藏锋无法杀掉对手,她必然会被愤怒的元凶斩于剑下。 可那毕竟是元凶, 虽然二人之间的距离吐息可闻,但是他仍然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威胁。 他猛然回头,一条蒙着淡灰色舌苔,挂满了黄垢的肉条从他嘴里弹了出来, 舌尖微微卷起,轻轻一夹,便将那道红光摄住。 元凶这舌头上的功夫竟也丝毫不含糊! 他虽然暂时口不能言,但双目之间凶光大盛,手腕也随之紧了一紧。 殷色可颈间的红痕顿时开始渗血,沿着玉颈一行行滑落下来。 恰在此时,一张弥天大网忽然张开。 那网弹出的速度已经超越了人力,在这斗室之间,根本无从趋避, 正是阮七贤为庆云留下的杀手——乾坤艮止圈。 这张网联通了激活状态的雷切,已经是一张电网! 元凶和殷色可被一齐罩住,两人同时脱力。 元凶手腕一软,手中剑垂落下来。 萧锋见来了机会,立即上前准备分开二人。 哪知草履刚刚踩住电网,便两眼一黑,跌坐了下去。 庆云不知这电网杀伤力几何,生怕殷色可与萧锋为其所害,匆忙按动机关,将千丝网与雷切脱钩。 那网上电力一失,三人身上痛苦骤减。 这其中唯有殷色可是见过庆云试用这宝物的, 所以她虽然全身麻痹,但是一直紧守灵台清明,就等着恢复神智的这一刻抢先出手…… 不,是出口! 两枚落红同时射出! 她的舌尖尚麻,动作有些不太灵活,施展杀手的时候不慎割破了唇舌,瓣瓣血点带着粉色利刃一同喷出,恰如漫天落红。 爱阅书香 这两道薄刃射出的方向也毫不讲究, 但是元凶距她如此之近,又怎会落空? 不可一世的元凶逆战一生不曾一败,此时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一枚薄刃从他颊畔划过,另一枚则正正好好射入他的口中。 他对身体的控制刚刚恢复,立即痛苦地握住喉咙,身体在网中弯成虾米状,剧咳不止。 每咳一下,都是落红点点。 咳声先是越来越剧烈,渐渐地便开始有些无力,最后终于轻不可闻,只有身体偶尔地几下抽动,带着血水流涎自嘴角淌出。 一代枭雄,卒! 》》》》》敲黑板时间《《《《《 前文我们讲到南北朝元氏宗族斗富事件的时候,曾经提到一句话:“卿欲作袁术之在淮南,不知世间复有刘备也!”当时笔者说这句话表明刘备富过袁术。其实关于这句话的解释在历史上确实是有争议的,也有读者私下向我提出。借着这一章我们就来做一个辨析,讲讲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首先,执异议者认为,这是一个典故,意为孤陋寡闻。这一段原文在史书中的确是有的:《后汉书?袁术传》记(194年)袁术与吕布书称“术生年以来,不闻天下有刘备,备乃举兵与术对战。”。很多人因此认为袁术不认识刘备。这个观点肯定是错误的。因为同样在《后汉书?袁术传》中还有这么一句:初平三年(192年),术遣孙坚击刘表于襄阳,坚战死。公孙瓒使刘备与术合谋共逼绍,绍与曹操会击,皆破之。所以我们先不谈二人之前是否有机会相识,刘备至少在192年就已经认识袁术并且曾经与他联合与袁绍曹操一战。那么为何袁术会说出这样的话呢?我们需要引入另一个例子一起理解。 《袁术传》:不闻天下有刘备。 《太史慈传》:孔北海知世间有刘备邪? 太史慈出北海向刘备求援。当时孔融为北海相,刘备为平原相,两个人是平级,而且同属青州,北海与平原之间只隔了一个乐安,相去不远,不可能不互知。那刘备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感叹,好像俩人毫无交集一样?综合袁术,孔融,刘备三人的情况,显然,“不闻天下有XX”与“知世间有XX”是当时的一个常用句式,并不是真地在表达认识不认识,知不知道的意思,而是有“入眼”这层意思在里面。袁术的话表达的是对刘备的轻视,自生年以来,这人我就没放在过眼里。而刘备表达的则是孔融对自己的重视,原来孔融眼里还有我刘备,出事了知道找哥哥来擦屁股。 我们回到元融的故事,当时元琛这句话说的是,你穷归你穷(袁术/元融),他富归他富(刘备/元琛),你也不必待见他(袁术鄙视刘备,不闻有刘备)。所以元融本来斗富失败,气得一病不起,在家里躺了三天,听到元继的宽慰立刻“乃蹶起,置酒作乐”(《洛阳伽蓝记》)。如果元继这里是在嘲笑元融孤陋寡闻,元融怎么会这么开心,转而病愈呢? 这一节分说完,篇幅还有很多,我们再讲两则上古小故事。本作正文中我们已经分析过望洋兴叹的故事,讲了河伯冯氏望海的历史背景,是冯氏自关西冯夷迁居到渤海冯夷的映射。其实许多上古故事都是有真实原型的,因为上古文学匮乏,没有人会讲小说,人类的语言非常纯粹。大禹导河的遗迹现在已经陆陆续续被考古工作者核实。这里我们就用考古工作者的态度,再来分析两则小故事:精卫填海和愚公移山。 精卫填海的原典在这里: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其鸣自詨。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漳水出焉,东流注于河。 这一段出自《山海经?北山经》,因为北山经中出现了许多现在仍然存在的河流源头,比如泌河,漳河,而且与现在山西地形高度吻合(见彩蛋章)。所以北山经群山特别容易标定。(谒戾山,泌河源头。少山,清漳河源头可以首先标定)精卫衔西山木填东海,导致漳水流出东注于(黄)河。这里面的东海,明显不是现在的东海,而是接近漳水源头处。上古湖海通,既然这个东海在漳源,那就必然是现在长治姊妹盆地的东部地区。 长治古代称潞州。潞,《说文》冀州浸也,可见这个地方古代是有大体量水系的。结合《山海经》描述,可以得知长治盆地在大洪水时期曾经被灌为湖,然后在其后漫长的过程中湖水渐竭,又成为盆地。这个蜕变的过程被古人记录下来。他们不知道原因,只看到湖水的萎缩和衔枝的燕雀,于是就将两者联想在了一起创造了精卫填海的传说。 同理,愚公移山虽然也是个神话故事,但不代表它就是虚构的。首先,太行王屋二山的山阙是存在的。两山同属大太行山脉。对晋地地理相对比较熟悉的人都知道,太行有八陉,西南起轵关陉(彩蛋章最左侧蓝线官道),其次太行陉(彩蛋章最右侧蓝线官道),一直到最东北已入河北境内的军都陉。这八条路是古代大军过太行的必经之路。而大太行的支脉,太行与王屋之间有一个山阙,这个山阙是泌河河谷,联通阳城(古濩泽)济源(古轵县)。阳城古代叫做濩泽,也从侧面反映了太行内部盆地的蓄水史,这些高原蓄水大概率是大洪水溢水褪去时形成的潴留。通过这一点,我们也可以对上古的大洪荒的灾难程度有所推断,也就能理解为什么人类族群会从山中走出来。 好,言归正传。阳城到济源之间的古步道现在已经被考古发现认定,这条步道的石板路,最起码有一千五百年的历史,上溯魏晋时期。这条路不是官道,不存记载,乃是民间所修。因此在历史上,就确实存在过这样一群人,用匹夫之力,世世代代为贯通太行王屋二山之间的山阙做出努力。这条愚公道的时间非常久远,从上古的泥土路,到魏晋时期翻修的石板路。几千年来不断翻修,守护这条古道的黎民黔首,就是世世代代,子子孙孙无穷尽焉的愚公。 愚公故事中的北山愚公,应该就生活在山北的濩泽附近。而河曲智叟,指的是蒲坂河曲,也就是现在山西永济人。渭河,汾河流域,水陆通达,水土肥沃,地理位置优渥。生活在这里的智叟自然不能理解吕梁太行之苦。事实上,就是因为阳城有愚公们的存在,所以古代阳城的发展一直比地理特性大致相同的吕梁地区要好。而所谓投土于渤海的说法,其实是因为当时黄河得入海口在渤海,土石入黄河,则奔流至海。言担泥入海,其实是一种文学加工。 有了彩蛋章的地图,重新来读上古故事,是不是感觉完全不一样了呢? 古人诚不我欺也。 第一二零章 昔日坚壁金汤寨 今朝焦瓦木蠹营(上) 王鹦鹉眼见战局急转直下,元凶蓦然伏诛, 竟不知如何挣断了绳索,扯去口布,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猛地向殷色可扑了过来。 siluke.com 殷色可先为元凶剑气所伤,又经电击,最后勉力吐出飞刃的一刻,已尽了全力。 王鹦鹉这一掌拍来,她浑然不觉,连闪躲的力气都没有。 还是萧锋眼明手快,将她一拉一带,才堪堪卸去了大半力道。 殷色可口中有伤,绯红色的血线本就挂在唇角, 这时背心中了一掌,内伤外伤一齐迸发,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便人事不知了。 王鹦鹉也仅仅拍出一掌,人便颓然不动。 一截粉色的剑刃从她的胸口贯穿而出。 “区鈊”果然能饮血! 剑刃上的血迹就像是被某只贪婪的凶兽吸食一般,敛入了剑腊的血槽,粉华更艳。 瓠采亭似乎也恢复了行动。 她的剑是天下至宝,好武之人都舍不得丢弃。 只是王鹦鹉存的那一丝私心,为自己划上了生命的终结。 庆云抢先去看殷色可,探过她的鼻息,知她无恙,这才转向瓠采亭, “四姐,你没事吧?” 瓠采亭被囚禁了这么久,满肚子委屈,结果庆云却先扑向殷色可。 她虽知那是人名关天,无可厚非,但鼻子却总觉得酸酸的,于是强忍着哽咽说道, “没事,我很好。殷师妹她怎样?” “受了些许伤,但主要还是耗损了太多精力,需要休息好一阵子。” 庆云一边说,一边去查看王鹦鹉的鼻息, “哎?就这样死了。 好可惜,我还有许多事想要问呢。” 此时的瓠采亭有些敏感,她以为庆云是在埋怨,急得一跺脚, “我,我是怕她伤了殷师妹才……” 庆云错愕转头, “四姐? 我没有在怪你啊。” 瓠采亭却是一肚子火气不知如何发泄? 手中长剑一阵乱斩,将方才被王鹦鹉挣断在墙角的绑绳横横竖竖斩得寸断。 “我们该走了,封魔奴很快就会过来。 还要将残局收拾一下? 应付那两个老鬼。” 萧锋匆忙提醒道。 庆云一拍脑袋,忽然想起了什么? “殷姑娘没醒过来,我们如何补妆?” 是贲青道, “不要紧? 你们都装伤? 由我一个来应付就好了。 画半死妆又不需要用什么易容技巧。” 庆云一行究竟是如何潜入易京寨的呢? 自平原一会? 庆云与萧宝夤一行便定下了反击天宗的策略。 只是萧宝夤与阮七贤挂记南朝? 不能直接参与行动, 便留下本就计划北归的一乐鸣人和魏人是云宝协助庆云。 对于庆云? 萧锋和宗罗云来说,他们的首要任务便是改换面目。 殷色可在嵩山休养的时候与百变拔拔混得很熟,闲来无事,便学了些易容手段。 她自幼学习杀人技,其实对于潜踪易容本就有些心得,再经名师指点,自然进步神速。 更何况,现在她并不需要刻意去扮作某人,而只是将本尊略微做些改变。 对于这种入门级难度的任务,殷色可自然可以信手捻来。 萧家剑法出东宗。 庆云和宗罗云都是剑术宗师,得他面授机宜,很快便掌握了一些东宗剑法的要诀,除非碰上绝顶高手,这临时抱佛教习来的东宗剑法也足以应付了。 东宗三人组正式诞生。 殷色可先带着一乐名人追上了西门广大与李屏儿。 在得知李屏儿要被送去朱柳营后,他们便悄悄尾随,趁队伍打尖的时候由一乐鸣人略做了些手脚,制住同行的人。 殷色可则趁机与李屏儿谈判。 殷色可直言自己有救走李屏儿的能力,但不会是现在。 李屏儿还是会被送入火坑,单凭她自己的力量,是永远不可能从坑中爬出来的。 可若是李屏儿愿意配合殷色可的行动,那么事成之后,她便能得一个自由身。 一边是无尽的永沦,一边是半个月的水深火热,李屏儿虽然不甘,却也没得选择。 毕竟她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自己水性杨花,咎由自取。 殷色可精通杀人技,自然也包括了缩骨功一类的绝活。 她混在队伍里随李屏儿一起进了朱柳营,平日外出走动便伴作她的样子,从未有人察觉。 与此同时,郦道元带着是云宝折返济南府找到了鹿生和呼延双鞭。 是云宝虽曾参与济阴之谋,但毕竟只是从犯。 在郦道元力保之下,为了拔除保义真正大敌天宗的据点,呼延双鞭也只能暂时不予追究。 他们将是贲青被囚的消息四处散播,其实却早已将之暗中处决,由是云宝替代。 而庆云则秘密拜访了河间信家。 河间信家本来就与魏庭关系密切,现在信都芳又得安丰王的照拂,自然是可信的助力。 信家是术数与工程世家,他们虽然没有参与过易京大寨的建设,但是有了当日是贲青供出的地图,自然就能揣摩出七七八八。 信家族长按图索骥,动员族中精锐,勘定地形,准备挖开入城地道。 当年袁绍围公孙的时候,已经在易京城下挖过许多暗道。 信家在大寨附近仔细勘察,找出故道入口并非难事, 有了这些故道,工程的量便也少去了许多。 是贲子收到了济南散布出的消息,果然开始广罗死士。 乔装的东宗三剑客便在这时被收入易京。 庆云曾经见安丰王妃使用冯氏秘剑,他照猫画虎用半招剑法成功获得是贲子的信任,加入救援小队。 几人杀回济南,“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救出了“是贲青”。 其实保义对此早有布置,真正是贲子的人手几乎都被擒杀。 若不是考虑只有东宗三剑无恙回归易惹嫌疑,那名“幸运”的江湖术士其实也无法走脱。 是云宝当时不知是贲青是卧底,与他做了近十年的兄弟,对其性格习惯都是非常了解的。 相比自幼便与是贲青分离的是贲族人,是云宝断不可能被他们抓住马脚。 是贲青身上的胎记隐痣都有军中医师在是云宝身上重新做了一份, 二人年纪相若,本来就有七八分神似,相互模仿,只要稍加留意,足以乱真。 庆云三人救了是贲家“少主”回来,自然彻底洗白,在寨中有了清白身份。 尤其是是贲子的死,给他们创造了更多的机会和可能。 殷色可在外寨的猎杀行动已经开始。 内寨里的连环凶案,虽然庆云现在也不知是何人所为,但想来也与殷色可不无关系。 庆云等人因此常去朱柳营,与殷色可串联尚在其次, 他们还要制造声音,为信家准确打通地道做出导向。 地道的出口就拟定在李屏儿的房间。 子夜破土日,便是一乐名人火烧朱柳营之时。 李屏儿被信家的人自地道转移, 她此番逃出,便又是清白身份,也算是圆了当日殷色可的承诺。 第一二零章 昔日坚壁金汤寨 今朝焦瓦木蠹营(中) 当年固若金汤,面对袁绍千军万马岿然不动的不破之城, 竟然在寥寥数人一连窜的操作下变成了朽木之寨,一点就着,一推就倒。 而这一切的主谋者尚是一名白衣少年…… 如果这样的人有机会执虎符,跨龙驹,争鼎逐鹿,那又是怎样一番局面? “日后可要好好和他说说,可不能真得让这小子完全倒向北朝。” 恶战方霁,这个念头在萧锋心中一闪而过,来的快,去的也快。 “罢了,罢了,看萧鸾与太子那般嘴脸, 保了这样的主子也着实没什么意思。 凭天由命吧, 老子已经是江湖亡命人, 这些腌臜事,和老子没关系咯!” 封魔奴还在五重寨与婆罗门纠缠,又接到消息说天守出了大事, 他的神经彻底崩溃,抓狂暴走,竟然将送信的人活活撕作两爿。 经过这么久的周旋,婆罗门也已看出些许端倪,脸色很不好看, “夜叉王这是对我也起了疑心吧。 那你说我如何才能让你安心? 是随你回天守,还是留在下面处理火情? 现在想要稳住寨子,信任是最重要的。” 可这话听在封魔奴的耳里却颇为刺耳。 信任,踏马德我还能信任谁? 自己的义子叛变,现在又听说是贲家的人大闹天守,这都是在搞些什么! 可是他终究没得选择,是贲家信任少主看来是个头铁的角色,狠起来连元凶都敢干, siluke.com 自己单枪匹马过去,怕也弹压不住。 他只能邀婆罗门与他一齐回返天守,看个究竟。 送消息的人只知道是贲家与元凶正在火并,是贲氏死伤惨重。 但是王鹦鹉房中最后的战斗结果,尚无几人知晓。 当封魔奴赶回来见到“是贲青”,确认了元凶死亡的消息,心头不由一震!以元凶的实力,可与之敌者不过一手,恐怕与天下第一人陶弘景也有一战之力。当时他对元凶百般忍让,也是自忖一旦翻脸,并没有十足把握将他留下。是贲青又是凭什么做到的?面对封魔奴的质疑,是贲青一声冷哼? 带着他与婆罗门来到是贲族新设的灵堂。二十三口棺材!封魔奴望着棺材上的名字,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是贲家的长老? 精英在这一役中几乎损失殆尽。最后一口棺材的主人并不姓是贲,但他对这个名字也有些印象。张麟鹏? 就是当日擒拿封间的东宗剑客。据说他的死状最为凄惨? 被元凶剑气爆体,只剩了一个头颅。封魔奴和婆罗门刚刚也曾查视过现场,在最后决战发生地,昔日王鹦鹉的房间,四壁上粘连的满是血肉模糊的不明组织。封魔奴可以想象到那一战会是如何惨烈? 尽管他对眼前这些人斩杀元凶的战斗结果仍然感到难以置信,但至少? 是贲家为此战付出的代价还是让他在情感上接受了事实。“贤侄为何执意如此?”封魔奴抚摸着棺椁不解问道。“为何如此?自我是贲一族入天守? 接连又数名族中长老遭人暗算。究竟是何人所为? 难道世伯不知?我刚回寨子不久,也只新交了路孨兄一个朋友。我与路兄对饮? 他却忽遭横祸? 元凶竟然当面行凶,视我入无物。世伯,路兄可是你的义子!他虽然没有改宗入了封氏? 可是情谊总还是有吧?世伯你可以忍? 但我忍不了!这事儿我既然已经做了? 世伯您想怎么处理?送我去见路孨兄弟,让我亲自告诉他大仇已报?”封魔奴没想到是贲青如此光棍,竟然毫不避讳全都认了下来。尤其是他提到路孨,这已是一桩铁案。作为路孨的义父自己毫无表示,却让一个外人出头,封魔奴自己老脸一红,这嗑终于是唠不下去了,“哎~我也并非不想为那孩子出头。实在是,实在是……哎,罢,罢,罢!就这样吧……哦,对了。王鹦鹉房间里那个女孩儿呢?”“死了!”是贲青冷冰冰的道。“死了?”封魔奴大惊。“不错,他认识庆云。就是在济南城坏我们好事的庆云,于是就被我做了。现场有些难看,世伯还是不要过问了吧。”是贲青已经将自己楞头青的人设坐实,元凶他都敢动,区区一个瓠采亭确实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他顾忌的。那妮子姿色不错,是贲青既然如此说,想来还有许多不便言明处,自己要是再问,反倒显得有些下作了。封魔奴谈了一口气,“那女人不简单。虽然我不知道元凶为何对她如此看中。但这丫头当日在斩蛇山庄是主动去找元凶联络的,而且元凶一直认定她背后的力量对自己有用,想来不会只是普通保义密谍那么简单。就这样死了,可惜啊。”是贲青冷哼一声,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可惜是可惜,但人已经死了。无论她背后有什么势力,她是我的仇人,撞在我手里就是她不走运。”封魔奴被这愣头青搞得还真没了脾气。他做事如此莽撞,几乎赔进了整个是贲家,还把自己一直想要拉拢的元凶也干掉了,但动机却偏偏挑不出毛病。封魔奴气得是直跺脚,自己辛辛苦苦经营了数十年的易京大寨,就在这样一次内部火并中将势力消耗过半。本来他自诩是八王当中实力最强的一股势力,现在经此一劫,就再没了底气。“贤侄今日心力消耗过大,先去休息吧!哎,日后,日后做事需先三思,不可再如此冲动!”“小侄的脾气便是这样的,怕是改不了了。如果世伯没有什么吩咐,小侄便先下去了。”封魔奴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也带着婆罗门一起离开了。“易京寨啊,易京寨!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婆罗门的表情也非常严肃,无论他和封魔奴是否貌合神离,这易京寨终究是天宗在华东最大的据点。此番受损,损的是整个天宗。“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清除内鬼。稳定住局势才是。”“究竟是谁在图谋我的易京寨,若是让我知道,我定叫他加倍奉还!”婆罗门点头应道,“嗯,不过好处也并非没有。之前我们吃亏就吃在敌人隐在暗处。现在我们弱了,必有人蠢蠢欲动,站到明处来打我们主意的。”夜色中一名传令喽啰迎了上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报!夜叉王,有人投帖拜寨!”“这么快!?”婆罗门感觉自己就是个乌鸦嘴,真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 第一二零章 昔日坚壁金汤寨 今朝焦瓦木蠹营(下) 封魔奴将脸一寒, “来了多少人?什么来路?” “只有一人,是一名蒙面女子,自称是天宗锦纳王。” “锦纳王? 这女人向来独来独往,与我等井水不犯河水。 她这是为何儿来?” 封魔奴望向婆罗门。 后者耸了耸肩,显然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来都来了,那就请进来聊聊吧。 她单枪匹马过来,总不见得能把我们吞了。” “嗯!” 封魔奴点了点头,向那探子道, “放她进来。把她直接带到天守议事厅。” “是!” 议事厅里响起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一名身材姣好的妙龄少女黑纱蒙面,飘然而至。 “锦衲王来得可真是巧啊! 是有心来看我封某笑话的吗?” 封魔奴阴阳怪气地问道。 “呦,这就是夜叉王的待客之道吗? 小女子只身前来,就是怕引起夜叉王误会。 我可不是来看你笑话的。 天宗八王虽然平日各霸一方,但终究是一体。 我是来帮你捉鬼的。” “哦?那倒愿闻其详了。 封回,看座,上茶,闭门警戒。” 封魔奴正式以迎客礼与锦衲王重新寒暄落座,随即追问道, “锦衲王如何得知我易京生变?” “我的探子告诉我,有人在易京堡使用圣女梭传信。 我对圣女的位置一直都有执念,你们也是知道的。 因此接到消息,我就立刻赶来了。” 封魔奴双眉一扬, “锦衲王在我的寨子里还放了探子?这是欲意何为?” 锦衲王的面纱遮住了表情,但从她声音里也不难分辨出狡黠的味道, “夜叉王你这就是误会了。 我的探子并不是针对易京寨的。 说来这人夜叉王也应该认识, 他是斩蛇山庄的天奴,排行丁四。 他这几天没有传讯出来,想来已遭不测了吧?” “丁四……?他,确实已经死了。” 锦衲王转头撩起一角薄纱,呷了一口茶水,动作优雅而从容, “他怀疑圣女此刻就在已经,并且遥控内寨某位重要人物行凶杀人。 这人很可能出自斩蛇山庄,因为丁四在住地附近的柱子上发现了圣女梭的痕迹。” bqgxsydw.com “圣女梭十余年不曾现于江湖,丁四如何知晓?” “丁四是刘昶的表弟。对圣女梭自然是了解的。” 天宗十指印记,分别对应的是教主,圣女,八王。 圣女是天宗入世伏子,一般都会被组织包装成名媛,负责消息集散,地位崇高。 上一任圣女出自神剑山庄支系,本谢氏女。 谢氏乃斩蛇山庄主人刘昶的母族。 丁四若是谢家人? 认识圣女梭便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了。 圣女传承一向极为隐秘,一旦圣女的身份暴露,就要让出信物玉女梭重新择选圣女。 当年谢氏圣女三十方嫁? 交出玉女梭。 天宗重新选拔圣女,最后入围者五人? 锦衲王便是五人之一。 只是锦衲王为人高调,入围一事不慎走了口风? 故而落选。 至于其余的四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就只有萍踪不定的天尊本人才知晓了。 据说后来圣女选拔时出了些变故,继承了圣女梭的新任圣女无端暴毙? 圣女梭失踪。 而圣女情报网则由天尊另外寻人继承。 而今圣女梭重现江湖? 究竟是当年圣女归来? 还是天尊另铸了一枚,暗中择选了圣女? 这个答案就连贵为天宗八王的三名大佬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圣女要对我易京寨下手?” “要对你下手的不是圣女,而是魏王。 他派檀君庆云先来探你们虚实。 这小子智计百出,定已对你们做了手脚。 而失踪的圣女很可能就潜伏在他的身边。 我安插在保义的探子送来消息? 吕府凶案现场出现最新证物,竟然刻有圣女印记。 说明圣女曾经参与吕府一案。 庆云和他身边檀宗双姝? 当时可也都在现场的哦! 现在既然圣女梭进了易京寨,显然是跟随庆云的人渗透了进来。 你我联手,我要圣女,你擒庆云? 岂不快哉?” 封魔奴撇嘴道, “锦衲王眼线遍天下,莫不是已经继承了圣女的情报网络?” “夜叉王,你这话问得便有些不太讲规矩。” 封魔奴仰首大笑, “我懂,我懂!是我不该问。” 沉默许久的婆罗门忽然插话道, “锦衲王想要如何捉鬼?” “我想先了解一下易京寨近日碰到过什么麻烦,越详细越好。 总要顺藤,才能摸瓜。” 封魔奴叹了口气, “哎,何止是麻烦!说来话长啊~” 说来话确实很长,三人整整聊了大半宿,这才将自己六莫名暴毙,到元凶伏诛的一系列怪异奇谭分说完毕。 “我想去看看元凶的尸体。” 锦衲王提议道。 三人来到停尸间,元凶的尸体已经被预先处理干净, 去除了衣物,擦洗过伤口,显然已经被验看过了几轮。 “致命伤是被暗器近距离射入了喉管。 喉部的这处开放伤是仵作验看伤势时切开的。” 锦衲王秀眉微蹙, “以元凶的修为,什么样的人才能近距离将暗器射入他的口中?” 封魔奴与婆罗门对望一眼,一齐摇头。 “这说明当时元凶已经受制。 我读过济南一战的战报。 据说檀宗那个庆云身怀一件奇异法宝,可以使用雷遁遁术令人浑身僵直。 他曾携此宝以一人之力击破西门守军。” 封魔奴捋须道, “也就是说,那小子已经混进了是贲家?” “尚未可知。那法宝毕竟是外物。 若是人人均可驱动,也未必就证明是本尊到了。” 锦衲王一边说,一边仔细查看着元凶左臂的切口, “这一剑,嗯,应该是这样子的。” 锦衲王忽然起身,拔出背后长剑,拉足架势, 人如满弓,青锋似箭,劲力一吐,便如海上风来潮自开! 这一剑,竟拟出了宗家剑法七八分神髓。 “这,这莫不是……长风破浪,宗悫的绝学?” 封魔奴早年为魏后花郎,也曾与南朝忽律宗悫有过数面之缘。 二人立场敌对,自然是刀剑招呼的多些,因此封魔奴对于宗家剑法并不陌生。 “是么?据说宗悫之子宗罗云在斩蛇山庄卧底数十年,就是为了斩杀元凶。 魏王以此为饵,召他北上。 此人现与庆云同行。” 》》》》》敲黑板时间《《《《《 笔者时常会在社交平台上挑战一些公知观点,最近又有一番大战。这次挑战的观点并非近来有之,谬说散播其实已经有段时间了。有公知说,中国人口在三国有一次锐减,这和连年的战乱与曹操在此期间的屠杀有关。《三国志》屡次记载曹操屠城,而刘备的记录极佳,所以曹操就是人口锐减的元凶。 对于这个说法,我们首先要澄清一点。屠这个字,在两汉之际和现在的字意有很大差别。《说文》屠,刳也。而刳,是剖的意思。《周礼》凡屠者,敛其皮角筋骨,入于玉府。这两个解释是汉代以前屠字的标准解释:1.破开,剖开。2.将狩猎所得去皮角筋骨的职业。在《汉书》《三国志》中,屠城的基本意思是攻坚破城(后附详解)。并不是屠杀。 三国官方统计人口锐减的原因有很多。首先笔者一再提醒过,两汉人口的统计数字不是所有的人口,而是纳税人口。古代食货的统计方式不是象现在一样挨家挨户去排摸,而是按照税收转化人口。这其中就不包括士族(吃俸禄食邑的),幕僚(吃主家供奉的),不分王田的散户。古代二十授田,六十还田,也就是只有在这个年龄段之间才是是要交税的,也只有在这段时间才有可能被纳入统计。所以雍凉二州在东汉的人口普查中,每郡竟然只有数千人口,却能派生出董卓,马腾,韩遂,边章,宋建等等虎踞一方的诸侯。官方统计人口出现离心化。 关于三国人口问题,笔者会在写三国的时候着重讨论。这里我们将重点放在屠字释义上。 许多人举出了关于屠字解释杀戮的反例,但这些例子无一例外都是唐代以后的说法。这个说法最早是释诂名家颜师古提出来的,原话如下:屠,谓破取城邑。诛杀其人,如六畜然。这句话首先就说,屠的意思就是破城。后面是解释,(因为)杀人如杀畜。(所以)有了这个类比。将本来用于杀畜的屠字,引申为杀人,用以指代破城。所以屠城之破,必是攻坚,是有重大伤亡的破城。 同样支持这一观点的是《史记索隐》也是唐代书籍,里面引用了一条孤证:按范晔云,克城多所诛杀,故云屠也。范晔的本句出于何处,无考。但其实这句话说得和颜师古是一个道理:攻克城池杀伤甚众,所以被称为屠。阅读理解高分的同学应该可以理清主干,这句话解释了为什么克城被称为屠,“故”字的逻辑承接非常重要。 所以颜氏与《索隐》的根本意思一致:屠就是破城的意思,但不是普通的破城,而是伤亡极大的攻坚破城。 有人说笔者强词夺理,在利用翻译玩文字游戏。非也。因为颜师古和《索引》引范晔的注解,都是注在同一处的。就是《汉书》中,高祖屠沛一节。原文如下: 高祖之众已数百人矣。……高祖乃书帛射城上,与沛父老曰:“天下同苦秦久矣。今父老虽为沛令守,诸侯并起,今屠沛。沛今共诛令,择可立立之,以应诸侯,即室家完。不然,父子俱屠,无为也。” 众所周知刘邦为沛人,刘邦起义,当时聚众数百人。沛令与其对峙。刘邦射书入城,说我今天要屠沛,父老乡亲们要么和我一齐反了,要么大家死伤都很难看。在这个语境里,颜师古和索隐的说法明显是对的,刘邦以不计代价破城为威胁,而不是以现代意义上的屠杀为威胁。杀戮家乡父老,感情上他做不到,凭他手下几百来人也没能力做到。这处典故恰恰说明了两汉的屠城,是指攻坚破城,而非今日屠杀云云。 如果看官还觉得模棱两可,今天我们可以做一个前所未有的极致解说。笔者数过了《三国志》中所有出现屠字的地方,共计58处,其中本传25处,裴注33处,我们用穷举法来探究当时屠字真正意思。 首先,笔者整理了这58处屠自不同的解释: A.屠X城的结构,也就是我们需要探讨的屠城释义,共18处。 B.明显解释为破坏城防(宾语为墙,壁等)或者攻克(屠陷)的用法。共9处。 C.职业,屠夫,或者宰杀牲畜。共4处 D.姓氏或专有名词(匈奴休屠,屠各部,浮屠,屠苏等)。共15处 E.与杀,戮对仗使用。屠城、杀吏分开表述。共2处 F.屠灭,败亡之意。屠戮连用,指杀个人。共10处 《武帝纪》 (曹操)征(吕)布,屠彭城。 A (夏侯渊)屠兴国。 A (夏侯渊)屠枹罕。 A (曹操)屠氐。 A (裴注献帝诏)屠其窟栖。 B (曹仁)屠宛。 A 《董卓传》 (裴注)进本屠家子。 C (裴注,张温与李傕书)然实屠陷王城,杀戮大臣。 B 《袁绍传》 (裴注,英雄记)皆屠其屯壁。 B (裴注,刘表遗谭书)屠城杀吏。E/然屠各其二三心。D 《张邈传》 (曹操)屠雍丘,斩(张)超及其家。 A (裴注,英雄记)(袁)术举兵关东,未能屠裂(董)卓。 B 《臧洪传》 (裴注,九州春秋)屠裂城邑。 B 何为拥众观人屠灭? F 《公孙瓒传》 (裴注,汉晋春秋)终卒屠灭,相为惜之。 F 《公孙度传》 (曹操)屠柳城。 A (裴注,魏略)屠戮津渚。 E 《夏侯渊传》 (夏侯渊,徐晃)屠太原。A 转击高平屠各。D 《曹爽传》 (裴注,魏末传)无状招祸,分受屠灭。 F (裴注,魏略)厅事前屠苏坏。 D 《荀彧传》 (裴注,曹瞒传)军从泗南攻取虑、睢陵、夏丘诸县,皆屠之;鸡犬亦尽,墟邑无复行人。 A (裴注,典略)卿欲使我从屠沽儿辈也。 C 《贾诩传》 (裴注,九州春秋,明显带有文学色彩的修饰)七州席卷,屠三十六万方。 A 《苏则传》 (裴注,文帝奏文)昔为韩遂所见屠剥,死丧流亡。 B 《郑浑传》引后汉书说匈奴,文略。 D 《曹植传》 以徇国家之难,身虽屠裂,而功铭著于鼎锺。类F 吕尚之处屠钓,至陋也。 C 《曹俨传》 (裴注,曹冏上书)而身已屠戮。 F 《王粲传》 (裴注,魏略)汝非屠机上肉 C 《陈群传》 举城屠裂,覆丧一州矣。 B 屠陇右。 A 《牵招传》 侮弄神器,方当屠戮。 F 《郭淮传》 凉州休屠胡梁元碧等 D 《毌丘俭传》 屠句骊所都 A 《诸葛诞传》 (诸葛)诞、(文)钦屠戮,(唐)咨亦生禽 F 《夷人传》皆出“浮屠” D 《费诗传》 (项羽)屠咸阳。 A 《谯周传》 屠王郎,吞铜马。(骈文表对仗用,意击破)类B 《费祎传》 (裴注,殷基通语)初无忠告侃尔之训,一朝屠戮 F 《宗预传》 (裴注,吴历)莫能相救,坐观屠覆。 F 《孙策传》 (孙策)屠东治。 A 《孙权传》 (裴注,江表传。)遂屠其城,枭(李)术首,徙其部曲三万馀人。 A (孙权)遂屠其城(江夏)。 A 《孙皓传》 (裴注,晋纪)(成阳都尉张乔闭栅自守)吴副军师诸葛靓欲屠之。 A (裴注,晋纪)已屠之(岑昏)也。 F (裴注,辨亡论)西屠庸蜀之郊,北裂淮汉之涘。 B 《黄盖传》 蹈刃屠城。 A 《孙綝传》 又坏浮屠祠,斩道人。D 综合来看,所有58处,只有A+E这20处属于古代屠城的概念范畴,其余38处与屠城屠杀无关。 而在这20处屠城的共同特点都是恶战,坚城,敌军人数众多,惨烈的城池攻防。 这里面有几处记载很说明问题,首先是《黄盖传》:坚薨,盖随策及权,擐甲周旋,蹈刃屠城。这一句是屠城解释力战破城的铁证,没有任何可能将之解释为屠杀。 其次是孙权破李术:遂屠其城,枭术首,徙其部曲三万馀人。李术势力有三千官兵(孙策传),数万流匪(刘馥传)。孙权破城以后还能收编三万人,那就是没有发生屠杀,数字不会说谎。 唯一与屠杀有关的,就是曹操著名黑点。但是这段记述出自裴注《曹瞒传》,望名知意,这篇文章是专门黑曹操的。裴注是否可信,我们要分析出典。曹瞒传是吴人无名氏所做,类似战斗传单,完全是诋毁敌军将领的戏作。里面说曹操少时游荡无形,假装中风逃避责难。喜欢与倡优为伍。出征牌面大,坐胡床。马超来截击,曹操还在胡床上坐着,被杀了个屁滚尿流。还有摸金发丘的名梗也出自这里,是集曹操黑料之大成者,也是所有攻击曹操的人当作《三国志》原典圣典宣扬的历史小说体。 徐州屠杀致泗水断流,也是这里流出来的梗。只是在原文里,曹操斩杀数万人泗水断流与屠诸县是分成两句说的,而且有明显的时间顺序。就是说,斩与屠,是两件事,虽然都有发生,但不可混为一谈。 综上,《三国志》中屠字的用法,几乎都与今日屠杀的概念无关。将屠这个动词的宾语由兽向人引申,是语言学长时间的发展形成的。唐代的解释,总体仍与汉代相差不大。我们不可以现代语文字意扣史书。 至于刘备为什么没有“屠城”?因为他确实没打过城池攻坚战啊。入川的时候围涪城,那时候刘备手下的兵主要都是张鲁送给他的兵,以及新降得吴懿军,李严军。他们可以围城造势,但是不可能跟这么多年的同僚真正撕破脸的。 第一二一章 斗奇智将计就计 拼武勇见招拆招(上) 婆罗门见锦衲王只是查验了伤口,就给出了结论,总觉得有些太过草率。 但他又怕直接戳破上了和气,绞尽脑汁,总算凑出了一句比较柔和的措辞, 1200ksw.net “这伤口里的信息量还挺大啊,刚才那个仵作怎么就没看出个名堂来?” 锦衲王冰雪聪明,怎会听不出婆罗门这是在挤兑自己? 她一声冷哼,也不分辨,接着将元凶身上的伤处一条条分说, 以剑作刀,取镯代环,竟然将是贲家的武学一招一式分析的头头是道。 是贲家的招法皆是秘传,若说锦衲王事先偷学过,封魔奴与婆罗门也是不信的。 只见她姿态翩翩,一招一式都还原得有模有样, 甚至还将伤处的顺序,元凶的应对也分说得有板有眼,几乎将整场打斗尽数复盘。 听到后来,封魔奴与婆罗门也都是连连点头,至少是愿意听进去了。 当然,偶尔也会发生一些探讨。 譬如锦衲王讲完是贲家对元凶的伏击,又回到了王鹦鹉房间里的激斗, 说到紧要处,婆罗门忽然举手问道, “王座说元凶断臂前曾经与人对过一掌,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锦衲王将元凶左半边托起,指着伤处认真解释道, “你看这里。 宗罗云的剑意有切金断玉之威,创口本应平滑整齐。 血管,肌腱都应随剑势略向一侧偏斜。 但这里几处却有明显的放射性弥散,显然是中剑前就受道了挤压性伤害。 对方在掌法上的造诣必然不在元凶之下,所以才能拼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封魔奴奇道, “你怎么知道对方也伤了?” “猜的。因为我不相信有人能轻易伤了元凶,却还可以全身而退。” 封魔奴哈哈大笑, “锦衲王说得是。 嗯,掌法造诣不在元凶之下,那一定是南齐江夏王了。 宗罗云和萧锋都在, 檀宗那小子,此时肯定也在易京寨内。” 婆罗门补充道, “就混在是贲族人中。” 一个念头自封魔奴脑海闪过,随即脱口而出, “会不会就是是贲青?” “易容吗?” 婆罗门皱了皱眉,接着说道, “不可能。 那个是贲青是真正在塞外生活过的鲜卑人。 口音,习惯,一些小的细节,这些东西在短时间内是学不出来的。 之前没听说檀宗那小子有这方面的背景。 就算有易容高手帮助他,他也没有办法将自己扮作鲜卑人而完全不露破绽。” 封魔奴点了点头,伸出右手,将五指勾成鹰爪? 旋转着手腕? 缓缓攥紧成拳? “管他的呢!这次一股脑全都端了,鸡犬不留!” “等等!夜叉王,发现女人,记得交给我。 我仰慕这位圣女大人许久了,这次可一定要幸会一下。” 陈尸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义父,义父,有客到。” 封魔奴小声嘟囔了一句, “封回这孩子向来沉稳。 知道我们在此有要事商议? 仍然拍门打断,想来是出了大变故。 我先去看看。” 随着他的话音,人已经飘在了门口。 婆罗门与锦衲王会心一笑,知道封魔奴这时已生了提防? 将二人都看做了外人? 所有重要情报都要由他自己先过滤一遍,不会百分百地向他们敞开。 两人不愿因这些细节惹上嫌疑? 便都留在房中不动。 片刻之后,封魔奴铁青着脸走进了房间,身后跟了一名獐头鼠目的瘦削中年。 “封苟发觉那个是贲青有问题,特来向我禀报。” 跟着封魔奴走进来的人,正是是贲家改姓了封氏的封苟。 他在是贲一族中本来也算是有数的高手,不过因为在外三寨有防务的兼职,正好错过了是贲一族于元凶的火并。 刚刚他回到族中的时候,发现是贲青正在指挥族人构建防御工事, 说是封魔奴有意除掉是贲一族,老族长是贲子就是被封魔奴暗算的。 现在族中精英尽丧,封魔奴必会动手, 如果不事先做好准备,那么是贲一族便有覆灭之虞。 是贲子死于五重寨,本来就是一件悬案。 寨中有能力杀死是贲子的高手屈指可数。 当时元凶在天守,而封魔奴却在外寨出没, 这个时间差经过是贲青的加工,说得是有鼻子有眼,煞有介事。 长老精英死伤大半,剩下来的族人本就以年轻人居多,最易受到煽动。 此时群情激愤,族中轻壮都已经开始为战斗做准备。 封苟见势不妙,急忙禀报封魔奴早做应对。 “看来他们知道要露陷,提前做好了准备!” 封魔奴恨恨道。 他正要吩咐封回点齐人马与是贲家火并,却被婆罗门拦住了, “是贲家还有数百青壮,队伍里更隐藏着庆云,萧锋,宗罗云这样的高手。 如果他们做好了布置,等我们来攻,恐怕短期内是个均势。 然而这一旦打起来,易京寨就彻底毁了呀。” “那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婆罗门一时语塞,好像确实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案。 锦衲王一声娇笑,取出一块金牌拍在桌上, “也许我倒有些办法。 不过,这一战的指挥,需要由我负责。” 桌上的东西是一面令牌。 封魔奴本是魏臣,自然是见过世面的,识得那正是小龙王元法僧的通行令牌。 他自然知道小龙王的令牌对于庆云等人意味着什么, 既然他自己一时没有方案,倒不如放手让这个疯女人试试。 反正她孤身一人,在这易京寨里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于是封魔奴故作爽快,吩咐封回封苟,剿灭是贲家的作战计划将由锦衲王全权负责,令出如他亲谕。 听着锦衲王向寨中头目讲解着作战计划,封魔奴的心中百感交集。 天尊行踪不定,圣女绝迹多年, 天宗群龙无首,八王难免各怀鬼胎,都起了更近一步的心思。 封魔奴本来以为自己的准备最为充分,势力最庞大, 在拉拢了干大破王婆罗门之后,诸王家底应以他为尊。 可是易京联番变故,再加上今日见识了锦衲王的诸般手段,这才知道强中更有强中手。 他心中暗叹,还是自己太耿直,藏得不够深啊。 封苟这时正隐在暗处。 他为人小心谨慎,过来的时候便仔细确认过身后无人跟踪。 除了三王与封回,想来还无人知他来过这里。 等到锦衲王把计划讲完,他才捂了捂怀中那块令牌,又向暗处贼兮兮地捱了几分。 第一二一章 斗奇智将计就计 拼武勇见招拆招(中) “苟哥,您可回来啦? 刚才跑哪儿去了,少族长正在开会组织应战呢。 族中现在这个状况,苟哥,你可要挑大梁的啊。 刚才少族长已经发过话了,伤兵以及后勤的保护就全都交给你了,可就是找不到你人。” 封苟咦了一声, “让我负责什么?伤患后勤?” 那名是贲家的青年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挠头歉然道, “苟哥,少族长说,这个任务很重的。 我们人少,不能无故减员……” 封苟察觉到自己刚才略微的失态,急忙打断道, “没,没有。 这个任务很好。 后勤,后勤很重要。” 他急忙去寻是贲青交接了工作,陪了顿笑, 便点齐了几名心腹,风风火火赶去了伤病营。 大战未启,伤兵营大厅十分空旷,只收留了参与元凶一战,侥幸存活的几名长老。 封苟的嫡亲六叔也参与了那场恶战,他虽然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却被活生生斩去一条左腿,腹部也开了一道大口子,此刻仍是昏迷不醒。 封苟先看望过六叔,叹了口气,管那个冲动的少族长是真是假,总之都要让他为此付出代价! 他注意到了大厅远端隐秘的角落处,专门辟开一处隔间,门扉紧闭,只留了一尺见方的小窗挂了帘幕,用来传递药品食物。 封苟私下询问,只听说是有人生了痈疮(笔者案,伤口感染为痈疮),需要保持一尘不染的环境,故而严禁无关人员出入。 假惺惺地视察完一圈,封苟便想要凑近那房间去瞧,立刻便有郎中模样的府上食客将他拦了下来。 他不想惹人嫌疑,只是唯唯诺诺的应了。 是贲一族出鲜卑,大多都是有勇无谋的莽夫,像封苟这样猥琐的苟头军师堪称异类,他也因此被是贲子格外倚重。 只是这样漫不经心地走过一遭,他的心头便已有定计。 封苟先唤进一名心腹,并没有将反水的事情合盘托出,只是让他将走得近的亲戚先聚在一处,若是战事起了,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aiyueshuxiang.com 随后他又挑了个平日里最机灵的,仔细叮嘱,教他如何择机溜出去传递消息。 苟头军师频频在外围落子,庆云的处境却被动许多。 他与萧锋,瓠采亭,殷色可,此时都困在暗室之中,生怕被熟人撞见? 露了马脚。 瓠采亭这段时间一直被药物控制? 精神有些恍惚,非常嗜睡,体力也弱。 而殷色可则已完全不醒人事。 如何将二女平安带出易京寨,着实绞尽了他的脑汁。 用脚指头也能猜到? 诛凶一役以后,封魔奴必然对是云宝起了疑心。 虽然短期内还可以通过散布谣言裹挟是贲一族与封魔奴对峙, 但是双方实力相差悬殊,想要凭借这区区几百人突围,无异痴人说梦。 若是瓠采亭和殷色可都还清醒,或许他们还能尝试在对峙中浑水摸鱼,依靠武力强行突破。 但是眼下这情况,显然已没有可能。 是云宝在外面撑着大局,庆云只能和萧锋在斗室中反复推演。 两人争了一天也无法得出个万全的结果,最终也都乏了,恍恍惚惚间,意识通冥。 以庆云现在的炁功修为,早就达到了打坐代眠的境界。 人在胎息入定的时候,五识非但不会衰减,反而更加灵敏,感知的范围也比清醒的时候要大很多。 因此庆云最先察觉到了屋外的躁动声,紧接着是烧焦的气味…… 不好,走火了! 昨夜一乐鸣人一场火乱了易京寨,今日封苟便引燃了是贲家的膳堂, 他一边在火堆中添着麻布柴草,一边愉快地哼着横吹曲儿, “眼还眼,牙还牙, 以暴易暴兮,方绝其非。 犯我者诛,以彼道,还彼身~” “走火了,走火了,膳堂走火了!快救火!” 是贲家终于有人发现了状况,立即示警。 封苟干笑两声,扔下火具,快步撤回伤病营。 他之所以选择膳堂下手, 一是不愿意将自己直接卷入嫌疑; 二是膳堂的柴炭充足,引火之物多; 三是可以籍此断了是贲家食物储备,瓦解其士气; 而最重要的,是膳堂的位置与伤兵营互成犄角, 一旦是贲家的人注意力被引开,便是夜袭的好机会。 与此同时,封魔奴,婆罗门,封回带领了十数人轻装简从,在封苟亲信的带领下,直接扑向伤兵营。 对于天守的地形,他们本就非常熟悉, 途中遇到是贲家临时搭建的防守据点,他们尽量绕行, 实在避不开的,便由封苟的人先去交涉,吸引住守军的注意力,双王闪电出手,这些是贲家的毛头小子又怎会是一合之敌? 就算有几处据点安排了强手,在抵抗时勉强示警, 但膳堂的火势已壮,梦中惊醒的是贲族人注意力都被吸去了那边, 谁还会留意此间软倒在黑暗里的绝望? 封魔奴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阻碍,便顺利突入伤病营。 庆云等人混入易京寨,明显通过易容改装, 封魔奴从来没有耐心去猜答案, 他的做法简单粗暴,见人就杀。 营中的郎中,使役,躺在胡床上的伤员,无一幸免。 当封魔奴一剑插入最后一名白发老者的身体时,封苟堪堪赶回。 他望着眼前景象,几乎被惊呆了。 “六叔!六叔! 夜叉王,你,你这是做什么? 他们,他们是无辜的啊!” 封魔奴一声冷哼,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谈什么有罪无辜的。 你休要聒噪! 若再敢发出半点声音,我就连你一起斩了!” 封苟瘫坐在地上,双眼空洞无神, 他仿佛看到了一场杀戮盛宴的开始, 猛地,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又翻身爬了起来,向外逃去。 他要通知那些至亲的族人,通知他们赶快逃离这是非之地! 螮,蝀! 剑光比他更快! 虹光起,血箭飞。 封苟如死狗一般再次瘫倒。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刹那,终于想清楚了华人经典中的道理—— 忘本诬祖,不亦谬哉!教人易姓,从人改族,岂有善终? 眼看封苟被婆罗门击杀,他的那些亲信根被来不及反应,便一齐遭了毒手。 封魔奴冷笑着在一具尸体上擦干了剑上的血,随后望向了密室的方向, “庆云那小子鬼门道很多。 小心些,劈两张床开道!” 几名打手应了声是,七手八脚地拆了两张胡床,托起靠背,脚垫当做攻城锤, 卯足了劲,向着紧闭的密室正门撞了过去! 第一二一章 斗奇智将计就计 拼武勇见招拆招(下) 嘭!门扉在剧烈的冲击下崩解! 门后预藏的粉包爆裂,麸粉与木屑向四周飞溅, 于此同时,一个简易的打火装置也被引发。 扬尘的范围瞬间被燃成一团火球,赤浪滔天, 瞬间将破门的小分队尽数吞噬了进去。 后排的几名打手还有机会惨叫着从火团里滚出来, 但是冲在前面的几人,早已化为熛烬,尸骨无存! 如果祖暅之在这里,一定能设计出更加精妙,威力更大的机关。 而庆云这个半吊子伪术士就只能利用一些粗浅的原理将就了。 他曾经见过祖暅之使用麸粉炸弹炸马蜂窝,知道那些看似无害的可燃粉末在浓度极高的情况下是不输烨鹄弹的大杀器,于是便牛刀小试,如法炮制,没想到居然收获奇效,让敌袭小队瞬间折损了三分有一。 爆炸的声势最容易触发人类心底本能的恐惧,就算是封魔奴,婆罗门这等高手也不例外。 所有人都被吓傻了,呆立在门口,在眼前滚滚烟尘散尽前,无人再敢踏前一步。 “怎么办?这么大的动静,估计很快就有人过来了。” 婆罗门向封魔奴询问道。 “不,他们现在首尾难以兼顾。 今天都到这个份上了,难道还撤回去另寻机会不成? 封回,发信号,总攻!” 封回应了声是,抬袖便是一支响箭射了出去。 这次行动的总策划乃是锦衲王,她带着寨中挑选出的千余精锐就侯在外围。 响箭声一起,锦衲王立刻展开了总攻部署。 一支百人队只负责放火,重点关注膳堂区域,牵引战局。 一支百人队去攻击是贲家的行营,对老,弱,妇,孺,无须留情,此战的结果就是要斩草除根,不留一点后顾之忧。 再一支百人队负责用弓箭对各据点进行火力压制。 剩下七八百人,则沿着夜叉王标记的路径,直接冲向伤兵营。 百人以上的战斗,指挥的艺术尤为重要。 虽然三王军的数量数倍于是贲家,但是是贲取的是守势,自有便利, 此消彼长,大约仍是个均势。 可是人手经过锦衲王的重新调配? 威势立刻便有不同。 两支独立部队,攻的都是敌方痒处,是贲族人救也不是? 不救也不是。 集中的火力压制,抵消了防御工事的优势? 在弓箭小队的支援下,两支小股部队的行动更为灵活。 而主力部队所走的路线已经先被封魔奴和婆罗门清扫过一次? 又在局部人员上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所以一路杀来,所向披靡。 而此刻的伤兵营伤病营中? 密室的门口的烟尘也散了个七七八八? 基本上可以看清室内的布局。 婆罗门望着空荡荡的房间? 心知不妙, “上当了!他们根本就不在这里。 这间密室,是……” 轰隆隆!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见了一连串的爆炸声。 他们来时的路? 也就是现在锦衲王主力行进的方向,已经化作了一片火海。 “火遁?秘术?飞雷神!” 一乐名人可不是庆云那样的半吊子术士? 他的五行遁术师出名门,他设计的爆破陷阱,威力自然不是庆云的粉尘炸弹可比。 “听到声音了吗?” “听到了!” “开始吧!” 河间信家的工程团队此刻也在地道里忙碌着。 上次一乐名人火烧朱柳营,为了掩盖作案真相? 他们暂时性地填埋了出口。 在有限的时间里,地道的极限也只能挖到三重寨的高度,而且坑道狭窄,不适合大队军马进入。 指望依靠地道突破天守,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们依然可以做许多事情。 数天前,他们便已经将大寨内的传声管道排摸清楚,并在总管道上打开了一个缺口。 开始的命令一经发出,所有人都自行囊里取出了鼹鼠鼻的面具,与当日六芒邪阵里龙王所戴之物大同小异。 其实这鼠首面具本就是信家的发明, 他们所做的工程,上可摘星,下见黄泉,自然免不得要研发一些特别的护具。 1200ksw.net 此时有族人架上来一根陶管,将陶管塞入了传声筒的主管道。 “所有人员撤出高危作业区域,防止被爆炸波及。通知二组加压!” 陶管另一端连在隧道内的一处通风口下面, 预先准备在这里的组员也都是人人佩戴鼠鼻,正在拼命挤压着风橐,将易京寨最大的金汤池上熏风通过陶管引入传声筒的主管道。 一乐名人埋伏的地方经过事先挑选,附近就有一处传声筒,以便飞雷神发动的时候能够将声音以最快的速度传到地下。 一种不可描述的味道自传声筒中散发出来,名人急忙捂住了鼻子,皱着眉头打了个响指。 一团橙色的火苗微微跃动了几下,在夜风中伸缩不定,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但就在下一个刹那,那截传声管道忽然化作龙头,烈焰随即喷涌而出! 不止是名人身边的这一处传声口,易京寨上上下下所有的传声管同时吐出烈焰! 夜空下的易京寨就像是一支巨大的千层烛台,瞬间被引燃。 这一次被照亮的,可不只半个天空! 整个大寨都在燃烧! 突袭敌人痒处,打乱对方阵脚, 这本是锦衲王的进攻策略,没想到对方竟同样如此反击, 而且一击,就令整个大寨浑身瘙痒! “火起了!王姑娘,带路!” 呼延双鞭带了济南府和河间府挑选来的保义精兵此时就侯在外面, 为他们引路的正是萧锋的俏小姨,曾经贵为南齐皇后的王韶明。 姐夫陷在寨中,不知尚安否? 她早已迫不及待想要确认姐夫无恙。 呼延双鞭的冲锋号令一出,她一骑当先,率先冲向了易京外寨防守最薄弱处。 寨中的精锐都被调去了天守, 余下的病弱被大火一激,纷纷蛇行鼠窜,哪里还有战力? 王韶明对易京寨的每一处哨卡都十分熟悉, 她挑的线路放在平日都是极为隐蔽,此时哪里还会有人察觉? 保义军更是精锐中的精锐,攀壁登垣,个个健如灵猿。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今夜一战究竟是谁落入了谁的算计,谁又在针对谁捕猎, 关键就在于时间! 》》》》》敲黑板时间《《《《《 为了保持更新的连续性,今天就不做长片大论了,象征性的补充几个知识点。 再此之前,先郑重做一个预告。在2020年底,辞旧迎新之际,笔者抽空双开了一本贺岁小短篇,大概刚刚好一个电影剧本的篇幅,赶的也是当下一个小热点——《传武大师,耗子为汁》。这本新书将在周末开更,希望读者朋友们多多支持。 首先,在这一章节里,我们提到了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两个在现代汉语中使用频率非常高的成语,其实出于《圣经》。和尘归尘,土归土是一个道理。这样的语言渗透,是一种相对正向的渗透,所以大家接受得也都比较快。本文在这里引用,一是因为《圣经》当时其实已经诞生,二是因为《圣经》也不是最早得出典,这两句话最早被发现于古巴比伦法典,古巴比伦人并不是经典意义的白种人。关于这一点,我们之后再详细展开。最后,在本节中我们其实将它和以暴易暴,犯我者虽远必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等等同类中文典故捏在了一起,变成了俚曲,仅供一哂。 接下来我们要着重讲一下胡床。古代睡觉的地方叫榻,不叫床。严格意义上来说,床这个字是没有的,古代写法是牀。这个字汉代就有了,也不能说就是塞外传过来的,只不过胡人卧牀而不卧榻是一种风俗。所以塞外制式称胡床。之前提到椅子的时候,我们其实也引入过胡床这个概念。但是当我们翻阅各种典籍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宋朝以后,人们对胡床的认识产生了很多偏差。有的人认为是座椅,有的认为是长榻,有的认为是马扎……到底哪个对呢? 《说文》注案:床,安身之几坐也。铉本作安身之坐者五字,非是。床之制略同几而庳于几,可坐,故曰安身之几坐。床制同几,故有足有桄。床可坐……此古人坐于床,而又不似今人垂足而坐之证也。床亦可卧。古人之卧,隐几而已。 根据这一段,我们还是能够比较清晰地看出来古代的床是个什么东西。首先澄清一点,古代的几是用来坐的。《说文》老本认为床就是用来正身坐的,注者认为漏字,这里应该是指几座。床和几差不多,但是更矮些,可以坐,可以卧,可以靠,有脚垫,有扶手,这其实就是现在的长椅,也就是现代沙发长椅的简款,椅面是平的,可以躺人。所以本节里封魔奴得打手拆了两只胡床,卸了椅背,脚垫当敲门锤,而不是使用床架。 接下来我们再说粉尘爆炸。只要是可燃粉尘,都有极限浓度易引发爆炸,所以粮仓救火,首先要将空气打湿,杜绝扬尘。麸就是小麦,小麦粉是最易燃的,此外木屑也有相似性质。 金汤池的熏风,自然就是沼气。很多人认为沼气生于秽水,沉积在地下,所以密度应该比空气重。其实不是的,沼气的主要组分是甲烷,比空气轻,可以上行。 本节就先讲这么多,去为新书赶存稿咯~ 第一二二章 塞翁失马福祸倚 金蝉脱壳天海瞒(上) 天守道路,都是室内的回廊转折。 虽然有些房间或者暗室可以互通两侧回廊, 作为防守的一方必然会封死绝大部分,让对方无法预先部署,有时甚至还会在屋中设置埋伏。 锦衲王虽然已经猜到对方阵中有术法高手,因此只挑正路,不敢随意在暗室中穿行。 但是如飞雷神这般霸道的术法显然出乎了锦衲王的意料,在第一轮攻击下折损了不少人手。 好在她指挥有方,迅速收拢部队, 先派小股部队探路,大部队随后推进。 虽然挺进的速度受到了一些影响,但风险可控。 先头部队是锦衲王临时挑选的好手,一队使鞭,一队用枪。 长鞭可以大面积扫荡路路面上隐藏的机关,而长枪队则会在经过每个房间门口时一顿乱戳,防止背后有人偷袭。 眼见对方势大,且已有了防备,一乐名人不敢贸然现身使用飞雷神。 就算他能炸死几个,究竟逃不过那么多人的围追堵截。 但总还是有些术式,是可以隐在暗处发动的。 一乐一族虽然以火遁闻名,但五行遁术,可不止有火遁。 “水遁?水龙弹!” 一声轻微的爆破声响起,前方巷子转角处的小屋门扉洞开。 十几只水桶被架在一块翻板上, 随着翻板倾斜,水泻如注,汇成一条水龙。 负责破门的长枪队连反应都不及做出,就被水势冲得七仰八歪, 手忙脚乱之下,长枪反倒成了误伤队友的赘器。 “结阵!” 锦衲王飞身跃起,双腿在空中开了个一字马,顶住了通道侧壁。 同行的精锐也都是习武之人,可是能做到锦衲王那种程度的寥寥无几,只能乖乖结阵相互支撑。 水的威力毕竟不同于火,一阵水龙冲过,虽然绝大多数人都湿了身,但除了立足不稳时相互践踏伤了几人,并没有什么实质损失。 搞这种华而不实的术法干嘛? 锦衲王心中升起这个念头的时候,一乐名人也在小声泛着嘀咕, “该到了吧?再不来,我可顶不住了!” “雷遁?千鸟!” 这一声术式唱名虽然声音稚嫩,显然出自少年之口, 但却也清晰洪亮,余韵悠长,显示了发声者不凡的吐呐修为。 锦衲王知是庆云到了,也不管胯下乌合为何同时惨叫痉挛,只顾在视野内搜寻庆云的踪迹。 然而后者根本没有想要掩饰行藏的意思,那划着诡异弧光的雷切圆盾也没有给他低调的机会。 在他身后? 已有两人站定。 “秘术?橙光?飞雷神!” “震惊百里!” 萧锋的降龙卅八掌本是不需唱名的? 可是他受到身边这一对儿活宝的感染,也玩起了术士这套把戏。 庆云用千鸟控住了人群,一乐名人再无忌惮? 双手连抛,将身上携带的飞雷神尽数丢了出去。 那些大杀器在降龙卅八掌的掌风裹胁之下如火雨流星? 在敌阵中砸起一圈圈血浪。 “没了,撤!” 这次一乐名人南下虽然做好了恶战准备? 存货带得也不算少, 可是面对数百人的部队,这点儿家当还是禁不住祸祸。 敌军遭受连番重创,军心大震,人人惶恐自危? 总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秩序。 而今最重要的? 就是带着瓠采婷,殷色可,赶快去和是云宝汇合,坚守待援。 信家? 王韶明,呼延双鞭? 这些伏子发动的时机,都是庆云二次返回易京寨以前交待好的。 饭团探书 他相信这些人的实力,相信他们的能力都被用在了最正确的地方。 所以,援军一定会来。 援军是会来,但意外也会发生。 庆云返回藏身处去接二女,却发现房间门口一片腥红! 猿飞日世里人,刀俱断,被斩在血泊之中。 与他一同守在这里的大贺萨尔图不知去向,只见一行血印延伸向远方,也不知是谁受了重伤。 房间里只有瓠采亭一人,她摔倒在胡床下,人事不省,手中紧紧攥着一角锦缎,显然是想阻止敌人,但是力有未逮。 殷色可,被人掳走了! “是锦衲王!” “锦衲王?天宗锦衲王? 她怎么会在这里。” 萧锋奇道。 庆云指着那块锦帛, “你记得方才敌军队伍里为首的女子了吗? 有人称它为王座。 天宗八王,年轻女子,唯有锦衲。 她身上穿的衣服就是这样的颜色。 她对这寨子很熟,其实一直就在等我们现身。 她的目标不是我们,她只想看破我们是从哪里出来的! 她要抢人!” “可她为什么挑……” “不知道,我们追下去!” 庆云返身沿着血迹追了下去,走出不远,便见到了奄奄一息,颓然坐倒在墙根下的大贺萨尔图。 大贺尽力调整着呼吸,憋着最后一口气,似乎就是在等庆云过来, “对不起……殷姑娘,抓走了,这边,我……” 他一连吐出十来个字,靠意念支撑着的生命气息也随之散尽,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他的手臂也之抬了一半,便泻了力,重又软垂了下去。 庆云叹了口气,招呼名人收敛兄弟,又和萧锋追了下去。 锦衲王虽然轻功了得,但是她那娇小的身躯又背着一个人,总还是受了些影响。 庆云顺着蛛丝马迹,追出天守阁,恰望见远处重叠的两道背影。 “别逃了,你跑不掉的。前面是我们的人。” 王韶明与呼延双鞭已经杀上了天守,庆云和萧锋衔尾紧追。 锦衲王被逼在一处矮墙下,进退不得。 她执剑架在殷色可的颈间,后者此刻神识未复,只能瘫软在锦衲王的臂弯里任其摆布。 此刻她虽然被团团围住,但有人质在手,却也无人敢造次。 “锦衲王若要杀庆某出气,冲我来便是,何苦为难殷姑娘?我愿代她……” 锦衲王冷哼一声将她打断, “你倒是冰雪聪明,竟然一眼就看破了我的身份。 可是聪明人往往都有个毛病,就是自负过头。 我虽然对你很感兴趣,但这一次却不想与你计较。 我想带走的人,就在我手上。” “你,要带走殷姑娘?” 庆云犹自不信,再次出言确认。 “哼,看来夸你聪明,是有些过了。” 锦衲王说这句话的时候颇有些得意, 人在得意的时候就难免随意。 她不经意见的一个随意举动却让庆云生出了一种错觉—— 这人他应是见过的。 无论是身形还是声音,都是似曾相识。 “你,你是……” 有个名字仿佛就要脱口而出,但在脑中却仅是一团模糊,难得真切。 第一二二章 塞翁失马福祸倚 金蝉脱壳天海瞒(中) 锦衲王警觉到自己方才太过放松,急忙又端起了腔调,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 “怎么?檀君之前见过本王?” 庆云指在半空,却说不出下文, 呼延双鞭圆场道, “庆宗主何必与之啰嗦, 大是大非面前,不可心慈手软。” 锦衲王发出一阵哂笑, “呼延将军的确手段了得,一向不知心慈手软。 济阴,济南两役虽然保义侥幸取胜,却也遭受了不少损失。 为了防止被今上问责,呼延将军抢先上书,用春秋笔法将责任全都推给了鹿生。 这份奏报我恰巧看过。 没想到呼延将军跨马勇不可当,这提起笔来也是罕有人及啊。” 呼延双鞭大惊, “此事你怎得知?” 锦衲王也不答他,只是环视众人, “就凭你们,也能困住我? 实在天真! 王韶明,你还记得在训练营里第一个教你学会报复, 怂恿你杀死侮辱过你的男学员的那名教官么?” “啊?” 王韶明花容失色,不自觉地向后一跃。 那个魔鬼女教官,同样是黑纱蒙面,身材姣好, 但是她所说所教都是些乖戾极端的手段, 那是王韶明心中永远地阴影。 “哼!你的本事是我教的。 你能来到易京寨,也是我一手安排的。 我若想毁你,便如反掌一样简单。” 锦衲王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庆云的小动作,美目流转,又向他望了过来, “庆宗主,我劝你将祖家小儿制作,阮七贤改造过的那件小玩意儿收起来。 你用它擒杀元凶,我已经知晓。 只要你敢把它戴在臂上,你的殷师妹,可就要玉殒香消啦。 哦,对了,我又想起一个人来。 陈,道,巨, 这个人你应该是认识的吧? 你若想再见到他,可不能对人家动粗哦~” “什么?你认识我陈叔?” 庆云委托元澄,小龙王和道门分头打听陈叔的消息,始终没有得到什么有效情报, baimengshu.com 可是此时锦衲王忽然提及此节,他焉能不惊。 “他着了夜叉王的算计, 若是我没有出手救他,你们可就真得是无缘再见了。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以后本王倚重庆兄弟的地方还有很多,何必闹得如此剑拔弩张的。” “那你放了殷姑娘,我们有话好说。” 锦衲王幽幽一叹, “天真!殷姑娘在我这里不会有性命危险的,你放心。” 萧锋见局面不对,这锦衲王气场太强,竟然将所有人都威胁了一遍。 好在他光棍一个,早就是死过一次的人,自然没有什么可被威胁的, 看来这个节奏,只能由他来带了。 他挪到庆云身边,低声说了两个字, “溺兲。” 溺兲,这本是封魔奴所创掌法的名字。 这套掌法的精要就是打乱对手的气息运行,阻滞对手呼吸,往往将对手耗至溺毙, 因其太过残忍,故名逆天。 萧锋是掌法名家,他与封魔奴也不止一次对阵,对于对方手段大概也知晓一二。 虽然他没有系统性,针对性地练习过溺兲掌法, 但是以他霸道的掌风,也能造成相仿的气流阻断效果。 萧锋想尝试偷袭,阻滞锦衲王气行,如果能将她的动作拖慢片刻,出现空当,那么眼前这许多高手就有机会救下殷色可。 庆云注意力不在萧锋身上,没有在第一时间领悟他的用意, 当他发觉不妙,再去阻拦,却已经晚了。 “萧兄不可!” 这一声呼唤追不上萧锋单掌拍出的劲风! 他聚全力于右掌,天地间的浊气似乎都被某种暗涌搅动,所有人都感觉身前的空气被骤然夺去,气息一滞。 而在萧锋的正前方,直面这惊天动地一掌威压的,正是锦衲王和她怀中的殷色可。 殷色可本就不醒人事,中断片刻呼吸倒也不至于因此丢了性命, 但是锦衲王如果因此有片刻迟滞,萧锋这一击便算是得手了。 锦衲王右手架着殷色可,左手持剑, 她似乎早就看破了萧锋的动作,在他动手的那一刹那,面纱下的嘴角轻轻一扬,右手也随之扬起。 “姐夫小心!” 虽然庆云的注意力不在萧锋身上,但是王韶明却一直在暗中注意着姐夫。 萧锋身形微动,她便自斜刺里冲了出来。 她入天宗苦修营之前,虽也有武功底子,但多半都是花架,较不得真的。 而真正的杀人技,都是学自那位与她年纪相仿的魔女老师。 她对老师的手段自然熟悉,因此一见姐夫出手,立刻不顾一切冲了出去。 她用尽全力,用肩膀撞向姐夫的肩膀。 萧锋此时全部的精力都在身前,根本没有注意斜刺里这一撞。 可王韶明却是毫无收力的意思,硬生生将萧锋壮硕的身躯撞得横跌数步。 唰! 血光飞溅! 一根长锥自王韶明左肩贯体而出。 这一锥的位置穿在心上三分,虽未立即致命,但显然已经伤及心脉。 “韶明!你可不像是我教出来的,怎么会这么傻。” 锦衲王的声音冷冰冰的,也不知道是在惋惜,还是嘲讽。 王韶明吐了一口血,强忍颤栗,咬牙站了起来。 只要不拔出那根飞锥,她勉强还不至于毙命当场, “你是在羡慕我有能够关心的人了吧? 其实我一直都有, 从我姐姐大婚那年起,我就一直在关注着姐夫。 但他是我姐姐的夫君,这种感觉,我不能说出口。 后来我嫁入了宫里,我以为这件事就要永远烂在肚子里了。 不想萧鸾贼胆包天,祸从天降。 我夫君被杀,我被人像死狗一样糟蹋,又被你们像捡流浪狗一样救了回来。 我知道,那不是因为你们心善,而是因为我有用。 我的身份对你们有用, 我学会了杀人,我的能力也对你们有用。 你说,有野心的女人不需要感情。 我也曾经为这句话感动过。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我听说姐夫也遭了毒手,我的心已死了。 但是当我再见到姐夫的时候,这一切就已经不同了。 我终于又找回了自己,找回了我的心。 感谢王座曾经的教诲,但那已经不再重要。 因为真正应该被可怜的人是你! 是你这样没有感情的东西, 咳,咳…… 现在我很开心, 因为我快死了, 我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说, 我喜欢姐夫。 我喜欢你,萧锋!” 王韶明已经哭成一个泪人,萧锋却只能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 所有在场的人都心情复杂,包括不可一世的锦衲王。 她此刻心潮澎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方才那种咄咄逼人,我是主宰般的气焰,被王韶明这一席话彻底浇灭。 她的一锥摧毁了王韶明的心脉, 但对方也是反手一锥扎在了自己心底最柔软处。 第一二二章 塞翁失马福祸倚 金蝉脱壳天海瞒(下) “韶明,你……” 萧锋见王韶明摇摇欲坠的样子,却又碍于对方刚刚那一通表白, 不知道自己若是上前搀扶,是否会引起歧义。 还是庆云抢先一步,扶稳了王韶明。 他多次目击顶级医道大家施术急救,自然也是有见识的。 此时见那锥伤,他便不由将眉头紧皱起来。 王韶明自嘲道, “没用的,这是破月锥,可破一切内家罡气,属上古傩术。 我知锦衲王一定会用它对付姐夫。 姐夫不知根底,若一时错判,尝试掌风震开此物,那就会与我现在一般。 庆宗主不必为我担心,我已经……” “你已经怎么了? 你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了! 我已经知道了! 我萧锋是死过一次的人,萧家人与我早就没了干系。 只有你姐姐,你…… 你好好活下去! 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萧锋像似终于想通了, 他一把将王韶明揽在怀中,向庆云道, “庆宗主,抱歉! 我要救韶明,先走一步!” 庆云点了点头, “去清河试试。 崔彧虽然不在,崔家懂医的人却还不少。” “多谢指点!” 萧锋单掌一礼,抱起王韶明,自保义阵中随便夺了匹马,扬长而去。 锦衲王叹了口气, “本座今天心情不好,也不想陪你们玩了。 丁丑之盟,还有再见之期!” 她说完这句话,身形向后一靠, 那里居然隐有一道暗门! 暗门后是一条幽深的滑梯直道。 锦衲王倒在了预先准备好的羊皮撬上,瞬间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这才是她最后的手段,原来她一直都是有恃无恐。 “这是什么?” 庆云望着那幽深不见底的洞口, 他也知道如果没有预先准备,是无法单凭人力从这样的通道里逃脱的。 长时间的滑行,会产生强热, 锦衲王的羊皮撬若不是注过水,便是有金属外框保护。 保义军阵中推上来两位降卒,正是自前寨擒获的活宝公子哥组合,孙腾,徐凤年。 “说,这通道通向哪里?” 呼延双鞭怒喝道。 徐凤年惊惶失措,求饶道, “我,我们无权进入天守, 这里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我知道。” 一旁的孙腾仿佛忽然换了一个人,神情淡然,语气坚定, “保义军西北部虎帅座下暗探孙腾见过呼延将军。” 虎帅,在北国是对某个人的专用称呼, 他便是自穆泰反叛以来仍然坚持向今上魏王效忠的西部王师最强力量,仇池镇将元英,小字虎儿,故名虎帅。 呼延双鞭一听是自己人,验过信物之后,立刻换了一脸笑容。 而徐凤年则仍是一脸懵逼的样子, 他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的发小居然是保义密谍,而自己竟对此全然不知。 孙腾先向庆云一抱拳, “庆宗主,得罪了。 我因另有要务在此卧底,所以在济南城的时候,人多眼杂,我便没有留手。 庆宗主剑术高超,远在我之上,这声宗主我是叫的是心服口服。 我本是天宗外人,没有资格进入天守。 为了监听天宗密谋,曾经仔细研究过易京寨的传声管道。 后来我发现整个传声体系的管道排布都刻意避开了一条通路。 按照这条通路的走向来看,堡内应该留有一条秘道可供天守人员快速撤离。 为此我曾经研究过易京寨周边地理。 现在寨后的泥沼荒地在汉末曾是大泽, 所以我认为设计者可能会留下一条滑道,由天守直入大泽。 这样就算外寨失守,也有机会经水路破围逃脱。 眼前这条滑道,应该就是我计算出的线路。 只要有合适的滑行工具,便可瞬间遁入寨后的芦苇沼。 如果对方有心,在沼泽里预留了人手接应布置, 那么此时就算去追,也已经是追不上的了。” 庆云闻言,如遭雷殛, “呼延将军,殷姑娘和我陈叔都在她手里, 请务必帮忙搜寻锦衲王的下落,莫要让她逃了。” 呼延双鞭知道这事儿棘手,又和自己关系不大,便有意推搪。 庆云现在已经不是初入江湖的雏儿了,呼延双鞭的弦外之音他是听了个明明白白。 不过这文劝不行,还可武劝。庆云冷哼一声, “方才锦衲王讲的故事,我已经听到了。 这种事情别人或许没有渠道上达天听,找出证据弹劾你。 但是魏王许了我任意面君之权,我只要将折子里的意思在魏王面前重复一遍, 他定能察知真伪!” 呼延双鞭闻言大急, “庆宗主,庆宗主莫慌。 我这就派人去找! 就算是将冀州翻个底朝天, 也要将那妖女寻出来。” 庆云一报拳, “好!那我在清河崔家敬候佳音!” 庆云说罢,便返回天守去寻瓠采亭。 呼延双鞭清点残局, 由于刚刚保义的高手都被锦衲王吸引, 封魔奴,婆罗门,封回等人率数十精锐趁隙破围而走。 此刻寨中火势四起,已是危城,呼延双鞭也只能收拢保义军迅速撤离。 易京寨四通八达的传声系统被灌成了灯芯,教这一把火烧了个通透,经日不熄。 无错小说网 曾经安如磐石,号称不破之城的易京大寨,至此以后彻底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清河,崔宅。 庆云与萧锋在院中焦急地来回踱步。 过得片刻,一间雅室的屋门被人推开, 清河崔氏宗人崔叡从里面走了出来,又轻轻将门掩上。 崔叡正值壮年,但因为上溯两代都是幼子,所以辈分很大,与崔休那一支的崔灵和崔老爷子是同辈。 由于他留守清河,祖上崔逞的产业现在都由他负责打理,因此在大家族中的地位其实比崔灵和还略高了些许。 崔叡的医术虽然比不上族侄崔彧,但也是族中翘楚。 崔彧不在的时候由他来亲自接诊,足以体现崔家对庆云委托的重视。 他掩好了门,刚刚回身,庆云和萧锋就已经围拢上来。 崔叡先报喜再报忧,第一句话就先给了庆云一颗定心丸, “瓠姑娘身体无恙, 只是这段时间迷药的摄入量过大,需要将养些时日,不易长途跋涉。 至于那位王姑娘吗……这……” 萧锋急道, “王姑娘她怎样?” 》》》》》敲黑板时间《《《《《 本作中易京寨的结构设定为十重大寨笼天守。天守,本为日式城塞最高处的望楼,并非汉语词汇。但事实上,天守这种结构,并不是日本独创。前面我们曾经讲过,日本的房屋建筑大量借鉴了中原殷商时期风格,尤其是神社。他们的建筑制式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晚商特征。天守形式建筑,在中国最为出名的遗迹就是帝辛所建的鹿台。 鹿台的基本结构就是层层递进,在最高处建有高阁,可以鸟瞰大寨。这样的建筑结构非常适合中小规模防守战,在外围出现突破点的时候,可以利用防守纵深层层收缩。但是在大型笼城战的时候,会因为自循环物资有限,难以持久。 日本天守防御战最出名的战例之一就是小田原之战。日本战国时期军神,“越后之龙”长尾景虎(也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上杉谦信)带领十一万五千余人对北条氏康所在的小田原城发动笼城,围城月余,仍没有陷城迹象。后来长尾景虎听说战国第一兵法家“甲斐之虎”武田信玄要袭击自己的后方,不得已而撤军。“相模之狮”北条氏康和他的小田原城便因此成了日本城战皇冠之珠。要知道,在几十人vs几十人就能称为战役的日本战国时代,抵挡十万人笼城是近乎神迹的概念。北条家(后北条氏)一代至三代目也因此成为了城防设计的鼻祖级人物。 这狮虎龙的战斗听得让人是热血沸腾。可是有没有人想过十万人笼城这样的规模放到中国历史上算是一个什么概念?恐怕在千余年前的真·战国时代就已经十分普遍了。比如秦军攻大梁,笼城三月,围城打援,灭魏国四十万大军于平阴。到了三国的时候,著名的合肥攻防战,孙十万第一次笼城四月不克。第二次从214年围合肥围到215年,在撤退过程中张辽奋威逍遥津突袭孙权也是千古名局。至于此后张巡守睢阳,朱元璋守洪都,以及改变世界格局的钓鱼城,十万级的笼城,在中国历史上也就是一条普通的小说素材罢了。天守式寨堡是在中国三千年前就已经淘汰掉的城寨结构,因为它只适合小寨寡民的攻防,不适合动辄数十万人的大战役。 讲完了天守,我们来讲一下锦衲王的杀手破月锥。长锥是中华傩戏中的经典道具,有百辟之功。我们之前讲过一些中华曲文化的渊源,与曲并列的是戏。百戏之祖,便是傩戏。我们现在看到的傩戏,是一种有着上古萨满文化残留的面具舞蹈,俗称跳神。 萨满文化,盛行于东亚,北亚,北美和北欧。在日,韩风俗中,都有深度存留。研究萨满文化传播,恰恰可以get到上古时期某个强大民族的迁徙史。有人说,萨满教和中华文化有关系吗?当然有,而且关联很紧密,只是这些关联被后来的儒教逐渐冲淡了。 所谓傩,通婀娜之娜,是一种祭祀的舞蹈,它是中华礼仪的一部分。周时一年两傩,春,冬成制。《后汉书》曰:先腊一日,大傩,谓之逐疫。我们先前讲过腊为祖祭,腊时有傩舞驱疫。后来历经唐,宋,明,都有专门的傩仪。傩戏,祭祀的神是上古方相氏,黄帝曾以嫫母为方相氏,傩神是黄帝的亲族。傩戏与萨满戏都是以面具跳神为核心的祭祀手法,其实一直就存在与我们的中原文化。 中原所谓的礼,就是冠、昏、丧、祭、乡、相见这六礼,古时又以祭祀最为重要(我们现在所说的礼,其实只是六礼中相见的这个部分)。在《周礼》当中,傩戏在礼仪中的比重已经很小了。其后历朝历代每减。这种巫术礼法的蜕化引申出的一个成语,我们其实都非常熟悉,叫做礼乐崩坏。这个词的原型本应唤作:礼坏乐崩,出《汉书?武帝记》:盖闻导民以礼,风之以乐。今礼坏乐崩,朕甚闵焉。自孔子,汉武两叹,逐渐丢失的中华古礼,就是傩戏之俗。 现代傩戏,在中国依然很有市场,中南,西南和东北都还有相关活动。其实这都是远古东亚民族遗留的风俗。随着东亚民族渡阿拉斯加,西征,逐渐将类似的文化传播开来。 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傩戏/萨满舞/跳大神,被作为封建糟粕全盘否定。其实这也是一种矫枉过正。我们不能只看到有人因为方相氏驱疫的这种信仰讳疾忌医就将傩戏整体盖棺定论,一竿子打死。 信仰本身没有错,信方相氏去病消灾与信药师佛,信上帝信先知没有什么高下的区别。 但是可信不可迷!因为迷信不相信医学,才是需要纠正的。 其实傩戏本身属于礼与仪的文化范畴。我们应当在理智的基础上,把这种文化符号看作远古民俗的活化石。正确的吸收和研究,其实能够帮助我们理解许多由之衍生的文化现象。 第一二三章 自古红颜多薄命 由来白目负痴情(上) “王姑娘的心脉尽损。 那只铅锥现在钉在她身体里,还能保她月余寿命。 一旦取出,恐怕生机立绝。 但是铅锥贯穿血脉,终将导致痈溃,亦非长久之道。 为今之际,只有用大补之方吊命。 以充沛的元气对抗痈疮的形成, 能拖得一日,算一日吧。” 萧锋虽然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但听崔叡亲口说出,还是怅然若失, “真的,就没有一点希望了吗?” “呃~如果非要寻些希望的话…… 久闻神医全元起,乃当世第一神医,有生机再造只能。 但人力终有时穷,要想与痈疽对抗, 首先要找到极寒之地减少脓血散播的速度, 其次要得天材地宝接续生机, 再请得全神医出手, 竟天时地利人和,或可一试。” 萧锋听说还有一线机会,急忙追问道, “何谓极寒之地? 何谓天材地宝?” 崔叡耐心解释道: “时已入冬,渤海之彼已是千里冰封。 听说其地有神山徒太,山顶四季积雪。 此时神山之巅,便可算是极寒之地了。 徒太山中产老参,有逾千年者采日月之精,近乎通灵,此之谓天材地宝。 这些都是杂书所记,事实是否如此,崔某也难以确定。” “徒太传说并非虚妄, 那正是我们此行迎回神剑的目的地,大白山。 我曾经在那里与采参人同住月余, 虽然未曾亲眼见过千年老参王, 但是五六百年参龄的却还见过一些。” 一人高冠博带,从院外踱了进来,正是郦道元,郦侯爷。 他顿了顿,又说道, “我刚从呼延双鞭那里过来, 他带人排摸过易京城外的沼地。 那锦衲王果然留了接应。 根据四周散落的一些证物来看, 协助锦衲王逃走的极有可能是高丽人。 虎牢刺驾案中,就有高丽人的参与,本来就想趁此行敲打他们一番。 现在他们又协助锦衲王脱困,想来高丽国中定有势力与天宗有染。 我看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北上吧。 刚才我听说要救王姑娘,还需全神医出手。 崔彧文若此时应该正和全神医在一起,不如就劳烦崔氏派人去打个招呼, 劝他们一同北上吧。” 宗罗云死,庆云和萧锋这几日魂不守舍,没有心思与各方联络。 这几日的安排,全赖郦侯爷一人。 他早已经叫齐宗婆非和一乐名人,备好车马,做好了北上准备。 崔叡随即点了点头, “郦侯爷说的是。 尽早北上对控制王姑娘的病情大有裨益。 至于瓠姑娘,如无必要的话,可以将他留在崔府。 等到庆宗主返程的时候,必定交还你一个生龙活虎的瓠姑娘。” 大家很快建立了一致, 可是就在萧锋,庆云去房中抬王姑娘的时候,又出了些小插曲。 瓠采亭虽然虚弱,但神智尚算清醒。 她听说庆云要去高丽,便执意要求同往。 虽然她的家乡盘瓠国还在高丽之南, 但是斯国已毁,高丽这两个字已经足以唤醒她的思乡之情了。 庆云几番劝慰,瓠采亭抵死不依,最后认怂的只能是庆云。 于是崔家又备来一辆大车,一行七人,分作两车北上。 萧锋,一乐名人,宗婆非与王韶明同车。 萧锋依着崔叡吩咐的法子,亲自挥剑将王韶明身上铅锥穿出身体的头尾部分斩去, 再由一乐名人施火遁将创面烧结,减少生疮化脓的可能。 略作处理之后,王韶明顿时感觉精神了许多,一路上一直拉着萧锋回忆南朝往事。 萧锋本不健谈,但他知道眼前花信少女时日无多,自然是百般迁就。 二人这一路撒着狗粮,倒让一乐名人与宗婆非老大不自在,只能一起挤在车头赶车。 xiaoshutingapp.com 庆云,瓠采亭与郦道元这边气氛就更为诡异了。 “锦衲王为什么会抓殷色可?” 庆云趁瓠采亭刚刚入睡,与郦道元开始复盘易京攻防。 哪知瓠采亭听到殷色可的名字,立刻睁开了眼睛,一秒入戏, “五弟,你有没有想过,殷姑娘可能也是天宗的人?而且她的身份还不低。” “四姐为什么会这么想?” “锦衲王捉了殷姑娘,又说过不会伤她。 以殷姑娘的身份,有什么值得锦衲王如此重视的? 我听郦侯爷之前提到孙腾的口供, 锦衲王入易京,似乎目标既不是元凶,也不是你, 而恰恰都是为了围绕殷姑娘做了一番布置。 你说这是为什么?” “这……”,庆云一时无语。 “还有!殷姑娘率先入易京卧底。 外寨的案子,应该都是她亲自做的。 可是内寨呢? 且不说她根本没有机会混入内寨, 就算有,她又怎么可能杀掉丁四,己六,是贲子这样的高手?” 庆云本来隐隐约约也有同样的感觉,只是他不愿意向这个方向深究,从来没有将所有的证据串联在一起。 此时仔细想来,元凶与殷色可一战时,殷色可一句奇怪的暗语就能让元凶停止杀手, 显然她的身份不可能只是普通檀宗弟子这么简单。 可惜盖师叔已经死了,他是最了解殷色可过往的人。 “如果殷师妹真的是天宗,你待怎地?” 瓠采亭追问道。 庆云吁了一口气, “四姐本也是保义秘谍。 那时我们一齐上斩蛇山庄,四姐其实是另有使命,专程去探听元凶消息的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四姐不要误会。 你的身份,我在嵩山时便已知晓。 是胡保义告诉我的。 后来在虎牢关,华阳先生也看出了些许端倪。 他曾经为此警告我。 当时我说,四姐虽然隐藏身份,但是对我是绝对没有恶意的。 如果你真有其他心思的话,我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现在想来,殷师妹的身份的确可疑。 但还是那句话,我不认为她对我们是怀有歹意的。 天宗是一个组织, 殷师妹是一个人, 是我们的同伴。 在一个庞大的组织里,不可能每个人的想法都是相同的。 比如说王姑娘,她不也是天宗的人吗? 但我觉得她更像是萧王爷的人。” 庆云随口开了一个不太高明的玩笑,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其中的逻辑问题。 可是作为女子,瓠采亭却非常敏感,她柳眉倒竖,怒道, “怎么,你的意思是殷姑娘更像是你的人?” 第一二三章 自古红颜多薄命 由来白目负痴情(中) “四姐,四姐,你误会了! 我可没这意思!” 庆云急忙辩解道。 “你啊!就是色迷了心窍! 看到人家殷师妹若不禁风的样子,就魂儿也没了! 哎,亏我……亏我……!” 瓠采亭的眼框忽然湿润。 她不是那种矫情女子,也不善伤春悲秋,哭竹泣雪, 但偏偏就是在庆云面前控制不好情绪。 这段时间发生的故事,若要分说起来,自然无法完全跳开殷色可。 可是每每提道殷姑娘,瓠采亭就是没来由的涌起一股醋意。 这似乎已经形成了一个死循环, 聊着聊着,瓠采亭和庆云便会因为殷姑娘相互龃龉,一齐来找郦道元评理。 郦道元本来性情爽直,可是碰到这一对儿活宝,也只能认怂,乖乖修起了闭口禅。 此时北上跨燕山的,不止这两辆车马。 有一支车队在他们之前便已经上路了。 锦衲王望着殷色可,戏谑道, “圣女大人,您没有抵赖的必要。 我的人亲眼见过圣女梭,不会出差错的。” 殷色可身子虚弱,有些畏寒,偏偏北国之冬风割肌肤,寒侵骨髓。 她蜷缩在皮裘里,牙齿冻得格格作响,此时强挤出的笑意,倒真的当算作是冷笑了。 “你真的压错宝了。 当日只有瓠师姐在天守,我却不在。 我也很奇怪,你在易京寨明明捉了我和瓠师姐一对儿, 为何最后选择的是我而不是她?” 锦衲王笑得花枝乱颤, “殷家妹子,你当我傻啊? 我既然出手,定然是做了周详的调查。 我知道吕府出现的圣女印记,见过送进易京天守的圣女梭…… 嗯,当然,你可以说仅从这两点来判断的话,你和瓠采亭都有嫌疑。 但是不巧的很……” 说道这里,锦衲王顿了一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认,识,你! 在你小时候,我就见过你, 我们一起参加了圣女的选拔。 圣女选拔的规矩很严, 我们不能互知,不能互相见面,虽然都住在天尊的行宫里,但只有天尊一个人知道所有候选者的身份来历。 当时我听说有一个小女孩,只有五岁,却已经懂得如何杀人,如何悄无声息的抹杀一个人。 而我已经九岁了,却还没有尝过杀人的滋味。 后来又听说她因为这一点成为了圣女第一顺位候选人。 虽然我也不知道当年圣女的选拔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但是你,一定知道。 我为了把你和那个小女孩的身份相互印证,特意抓了一个人证。 这个人你应该认识,他叫刁冲。 他显然也不知道你参加过圣女的秘密选拔,但他一直都在注意着你。 你只要有一段时间没有音信,他便会一直惦记着。 你在族中受到特训,五岁前便开始杀人。 在你五岁那年,刁冲十二岁, 你失踪了,失踪了大约半年的时间。 你说,你会不会就是当年在圣女选拔中胜过我的那个小丫头?” 殷色可看不到锦衲王的面色,只能盯着他的眼睛,想要从里面读出一些额外的信息。 但锦衲王始终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仿佛是吃定了殷色可。 殷色可长叹一声, “刁兄现在还好吧?” “你放心,我是图大事之人,最是爱才。 我自然不会为难他的。 听说那个新任檀君曾经使用过一件法器,在斩蛇山庄连败刘武英,谢娥眉,并一度和元凶打了个有来有回。 这件法器就出自刁冲之手。 我对它也很敢兴趣呢。 所以,你的刁兄,现在有吃有喝, 只要他想,珍玩女人,一样都不会少。 只不过出入不如以前那么自由罢了。” 殷色可避开了锦衲王的目光,双眼望向垂帘的车窗,仿佛能透过这扇窗看到远处的某人, 百盟书 “也罢。只要你不为难他便好。 我跟你走。 但是你要的东西我没有。 随你信不信。 你说的那个人的确是我。 但我,不是圣女。” 锦衲王阴阳怪气地威胁道, “妹妹,你好天真。 我要你做什么? 我要的是圣女, 是圣女梭,是圣女的情报网。 你若不是圣女,还想跟我走? 恐怕你只能跟着你师傅,去走那黄泉路了。” 殷色可忽然收回目光,紧紧盯着锦衲王,开始了她的反击, “怎么?锦衲王既然认得我,难道还认为我会怕死不成? 我说不是,自然不是。 我能成为圣女候选,难道在天宗内部,便会怕了你?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不要看你贵为天宗八王,这个组织,你不知道地东西还很多。 恐怕你至今为止,连天尊本尊的身份都还不知道。 你凭什么来威胁我?” 殷色可平时娇柔可人,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可是一旦气场全开,竟然自带一种咒怨之气。 锦衲王被她盯得寒毛倒竖,竟然一时失语。 是啊,她虽然贵为锦衲王,却还不知道天尊到底是何方神圣。 对于眼前这名曾经在选拔中战胜自己的对手, 自己虽然挖清了她的表面身份,但是对于她在天宗组织里的身份仍然全靠猜度。 若说她是地位崇高的圣女,又如何会被自己轻易算计? 若说她是可以任人揉捏的小角色,当日又如何能成为圣女候选? 她到底是谁? 锦衲王心存顾忌,还真的不敢对眼前的小丫头用强。 “你也别紧张。 我不会给你找麻烦的。 我正要找个地方养伤,你这里也挺好的。 最重要的,我也想知道那个愣头青会不会像冲进易京寨救瓠师姐一样,头脑发热,赶来寻我。 哎~作为女人, 最不愿意看到的,当然就是自己所爱的男人想方设法地躲着自己。 姐姐,你说是也不是?” 锦衲王闻言娇躯剧震,讶然道, “你,你居然知道我是谁?” 殷色可幽怨地叹了一口气, “本来呢,我是不知道的。 但是你既然摸清了我的底,又说了这么多你我之间的渊源,我还会猜不到么? 对了,我这么前前后后一琢磨呀。 我觉得姐姐你的目标不是圣女,而是—— 天尊! 我猜得对不对?” “你,你胡说!” 锦衲王老羞成怒,殷色可却还不依不饶, “姐姐你不要生气。 我们不是敌人。 如果是得话,你可能早就要有麻烦了。” 殷色可忽然笑了起来,放肆地大笑。 锦衲王的气场被她完全压制, 但却苦于不知对方虚实, 只能借着面巾的阻挡,暗中嚼碎银牙。 第一二三章 自古红颜多薄命 由来白目负痴情(下) 千载悠悠客,中原梦里乡音。 海东振翼鹏飞处,雪冷寞无垠。 安车骨水的水面刚刚开始结冰,仿佛是蒙了一层薄纱,将朦胧美诠释得恰到好处。 河畔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这曲《乌夜啼》是南朝乐府新曲,律从管乐,唱词经过了重填。 奏曲人是一名中年儒衫客,只用一支孤竹管便吹出了乐府和声般的复杂变化。 唱词的却是一名孩童,不过八九岁年纪。 “父亲,中原,离这里很远么?” 中年儒生放下孤竹管,轻抚男童后脑, “嗯,也不算很远。 鹧应一天一夜不间断的飞行,一日便可渡燕山。 我们的前辈曾有誓言, 黄龙不倒,黑龙不起,岳氏誓不入中原。 惊飞,你可记住了?” 男童点了点头, “父亲,孩儿记住了。 黄龙不倒,黑龙不起,岳氏誓不入中原!” 一阵蹄声打断了父子之间的谈话,一骑健马踏尘而来。 中年儒生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安车骨水,顺手捡起一块石子投入了水平如镜的冰面。 哗啦啦啦,薄冰被带跨了一片,河水逆涌。 中年儒生叹息道, “哎,这白山黑水之间,怕是再也不能如此太平咯。” 骑士滚鞍下马,单膝跪在地上, 一边喘息,一边禀报道, “见过族长,少族长。 今日黄龙府来了两批客人,不知族长将作何安排?” “哦?” 黄龙岳氏族长岳东鹏将孤竹管背在身后,右手捻须,完全是中原士族的气度, “两批人?都是何方神圣?” “头一批是高丽的使臣,由太子高兴安带队来与我们谈划界议和的事情。 另外一批……自称是北魏使节, 勿吉宗氏的人和木叶山的橙色闪光也与他们同路,来意不明。” 岳东鹏沉吟片刻,抬手吩咐道, “将他们的住处安排在一起,静观其变。 你告诉他们,我正在视察冰道,明日晚宴之前,不会回来。” “是!” 骑手再施一礼,上马扬鞭而去。 岳东鹏则回头向儿子笑道, “惊飞,怕是没时间再玩了。 我们要回去了。” 黄龙府,完颜雅居, 一位岳府幕僚正在指引庆云一行人入住。 完颜雅居是黄龙府用来接待贵客的产业, 整个府城都是由岳氏经营,这间雅居自然也不例外。 走进雅居前院,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座半龛半殿的建筑, 殿门半开,露出其中供奉的一尊雷公嘴脸的金漆神像。 从院门方向望去,城中最高的建筑,用来镇压黑龙龙腰的黄龙塔正好被当作了背景自神殿背后探出半身。 庆云奇道, “此处供奉的可是雷公? 在中原很少见到将雷公供在正殿的布局。” 那名岳府幕僚微笑道, “贵客有所不知, 这尊神像并非雷公,而是鹧应始祖神的神位。 我们生活在白山黑水的这些部落,以岳氏为尊。 岳氏以鹧应为图腾,所以诸部便以鹧应始祖萨满为主神, 神名汪谷截,本是故夏语言金仙的意思。 后来有一位岳氏家主认为这个名字不够儒化,就重新定了译名, 写作完颜,取其神颜完美之意。 这座完颜雅居也因此得名。 小人本是虎水安车骨土著, 后来跟了岳帅,也学着给自己起了个华风名字。 因我在此管理完颜雅居,便以完颜为氏,名鹏裔。 教诸位贵客见笑了。” 庆云笑应道, “完颜兄这是说哪里话,这名字可霸气得紧。 沾了金仙的灵气,日后子孙必定贵不可言呐。” 九龙绕柱的庆少侠还不知道自己随意一句恭维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 只是日后白山震,黑水泛, 黄龙塔倒,黑龙翻身,岳氏应谶移居中原, 再到完颜氏南下,逐鹿江河之间, 不知又引出多少英雄故事,豪杰传奇。 此乃后话,按下不表。 完颜鹏裔客套几句,便将众人引向西跨院。 这处完颜雅居坐北朝南,是典型的中原院落布局,以东跨为尊,西跨为次。 庆云心里倒不以为忤,可是郦道元郦侯爷心里就有那么几分不乐意了。 他是士族出身,最讲究礼仪尊卑。 如果这黄龙府是蛮夷之窟,浑不讲究,那也罢了。 可是自他们入城以来,所见所闻,莫非中原规矩,说明这里乃是教化之地。 若是对方有意怠慢,那就可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郦侯爷本就是心直口快的性子, 他踏前两步,恰好挤在完颜鹏裔身前,将队伍行进的速度缓了一缓, “完颜小哥,这雅居之中,是否还住了其他客人?” 完颜鹏裔面色微变,尴尬地挠了挠头, “这个,侯爷您是说东跨院吗? 此时确实是有客人先入住了。” “哦。”,郦道元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虽然客有尊卑,但对方既然占了先,也没有让人家随随便便挪位置的道理。 不过完颜小哥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在场众人都为之一震! “那边现在住的是高丽国太子殿下高兴安,及其扈从。” 宗婆非和一乐名人表情的变化最为明显。 宗婆非随庆云来到黄龙府,固然有当日梁国君子之约的因素。 他接受使团的保护,回到燕北,也应投桃报李,做好地陪向导。 但其实他心中还有另存了一个重要目的,和一乐名人心思仿佛。 这些年来,高丽部发展太快,向四周迅速扩张。 安车骨水周边部落或被击溃,或举部投降。 扶余灭国。 其北控制范围直抵黄龙府, 南跨汉江,挤压百济诸韩, 东至白山,西临辽水。 高丽从魏晋时期只能踞山而守,与中原册封的郡县杂居, 发展到现在坐拥百城,一隅独大, 已经成为了白山黑水部落共同的威胁。 四岳本是此地世居盟长,眼看新的霸主已经诞生,将爪牙伸到了卧榻之侧, 难道岳帅不应趁势登高而呼,号召白山黑水诸部联合在一齐共御强敌么? 怎么,这个时候反倒将对方的太子请作座上客, 难道岳帅要降? 岳帅要是真降了高丽, 那白山黑水就等于是彻底变天,面临重新洗牌。 届时受到影响最大的,一定是勿吉,木叶八部这样的中等部落, 要么死战至亡, 要么接受重新安置,被拆散成若干小部落,再也无力翻身。 》》》》》敲黑板时间《《《《《 前文大概笔者已经解说过,许多人认为王氏高丽以前的高丽地区叫高句丽,和高丽并非同一概念,这个讲法是错误的。高句丽与高丽语源完全相同,在魏书里所谓古高句丽就叫高丽,没有什么需要争辩的。 在本节当中又进一步深挖了东北诸族之间的关系,引出了完颜部。这个时候完颜在东北还未成势力,是不是出现的有些突兀?对,所以现在只能是个小跟班。 笔者前文说过,黄龙府(扶余府)临安车骨水(今阿什河),安车骨水周围的部落既安车骨部。汉代白山黑水部落的划分,其实是根据地理位置划分出来的。完颜氏起于安车骨水支流虎水畔,故有出安车骨一说,这主要还是地缘向的诠释。 完颜的意思是金色,所以后来完颜氏政权国号为金。此外,完颜语源确实出自海东青神,据说是世间第一位女萨满的尊号。完颜出女真,女真既肃慎,音译不同。南北朝时称勿吉,所以本作中的完颜鹏裔应该与宗婆非是同一个大族群。但是女真部落散居,靠山的称白部,靠水的称黑部,又有海东海西生熟之分,其实是由若干个大大小小的部落组成的,不可能相互都认识。 小书亭 本作当中完颜氏和岳氏之间的这段渊源也并非空穴来风,之前我们就有解说过岳氏的来历,以及猛禽图腾说。这个梗,是日后系列小说的重要铺垫。 在本章下节的开场,岳东鹏和岳惊飞合作唱奏了一曲《乌夜啼》。 《通典·乐五》乌夜啼,宋临川王义庆所作也。元嘉十七年,徙彭城王义康于章郡,义庆时为江州,至镇,相见而哭,为文帝所怪,徵还。义庆大惧,伎妾闻乌夜啼声,叩斋閤云:“明日应有赦。”其年更为兖州刺史,因作此歌。故其和云:“笼吓吓不开,乌夜啼,夜夜忆郎来。”今所传歌似非义庆本旨,辞曰:“歌舞诸年少,娉婷无种则。昌蒲花可怜,闻名不相识。” 所以《乌夜啼》是南朝新曲。在宋代以前的填词,很少有长短句。所以虽然有曲牌,但填出来的仍然是绝句格式。南朝宋时,诗词格律还没有形成,但是我们可以看到,第一首乌夜啼曲词居然除了最后一句都可以平仄合辙,与晚唐格律诗非常接近。这是为什么呢?这就是我们之前说过的,曲与音的结合,其实比格律开发得更早。曲词结合,能将词在不变声调的情况下唱清楚,才是格律的根本原理。 按曲填词,并不是宋代专利。有乐府以来,便有此游戏。郭茂倩《乐府诗集》载乌夜啼共五十五首。那么到了宋代以后,又有词牌《乌夜啼》。本文中岳惊飞5,6,7,5句式的填词是根据宋代词牌制式来的。这是为什么?其实这并不是因为曲子发生了多大变化,而是当时填词的花样多了,有人因为原曲节奏太慢,做了摊破,也就是把一个长音破开唱两个字。 笔者在有时间的情况下也会写一本词话类作品,总结这些词牌格律变化的规律,从而从根本上为填词的格律活用给出一些参考意见。届时可能会写得得更详细些。 有很多人认为词牌不易写,因为要先查格律,反正也背不出。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词牌的句式根本上和诗词的马蹄形结构是差不多的,都是以两字为单位平仄交替,有些上下句的关系是对(平仄波动互反),有些上下句的关系是粘(平仄波动相同)。这些大方向掌握了,略作分析,就能找出原曲的基本规律,根本不需要去死记硬背。格律从来不是死的,语感的抑扬顿挫以及与原曲的贴合才是格律的根本。 《乌夜啼》的原曲属清商乐,也称清乐,当时主要的演奏乐器是竖笛和琴。竖笛,也就是后来的箫,其前身就是孤竹管。孤竹管与早周东北地区的孤竹国,也就是伯夷叔齐的母国有没有关系?这个直接的证据并没有,但是《资治通鉴注》有云:空桑、孤竹之韵足以礼神。空桑是地名,孤竹也是地名,孤竹确实也曾经是上古音乐的摇篮之一。 因此本作中关外音乐家岳东鹏以孤竹管吹奏,暗合地理。 第一二四章 白山黑水鱼龙会 阴略阳谋酒肉谈(上) 郦道元在北魏官场混了那么多年,虽然脾气耿直,人也不算太会来事,但是见的多了,基本的直觉还是有的。 他瞄见宗婆非和一乐名人脸上神情,大概就已猜出了几分,于是便对完颜鹏裔道, “既然是高丽太子殿下,入住在我们之前入住,如此安排,道理上倒也不差。 我看这差不多也是晚饭时间了,不知完颜小哥能否将我们与那高丽王子引荐引荐, 大家一起办个接风宴,热闹热闹。小哥意下如何?” “这个嘛,容小的问过高丽太子,再给侯爷回话。” “如此甚好。” 一行人在完颜鹏裔指引下来到了住处,立即开了个碰头会。 “岳帅这是要降啊!” 宗婆非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不会!我觉得岳帅是故意演的空城计,让我们先和高丽人碰面。他显然还没有拿定主意。” 真地讨论起国事,这里大概也只有郦道元和萧锋能说上几句话,可是萧锋的心思现在都在王韶明的身上。 这时候能拿主意的,也就剩下郦侯爷了。 只听他继续分析道, “宗先生入中原也已经有段日子了,对眼下燕北形势所知未必准确。 我倒是想听一乐族长说说。 若是现在岳氏与高丽开战的话,胜算几何?” 一乐名人摇了摇头, “几乎没有胜算。 高丽雄城盈百,胜兵可以十万计。 而黑水附近的其他部落,大者千骑,小者数十人, 全拧到一起也只有几万人上下的战力。 何况这其中还有许多本就是亲高丽的, 比如驱度寐,就一直与高丽暗通款曲。 不过高丽也有自己的难处。 他们战线拉得过长,两面受敌, 南部的百济与新罗已经联盟,倭人渡海支援百济。 三国伐高丽,给高丽南部带来的不小的压力。 而岳氏在诸部当中的号召力犹在。 若是高丽想要吞掉岳氏,从战力的角度讲自然没有问题, 只是此后便要陷入长期两面作战的局面,劳民伤财怕是免不了的。” 郦道元点了点头, “我的猜测也大抵如此。 岳帅现在, 打,不能打,打不过。 降,不能降,因为燕北部落大多以他马首是瞻, 他如果降了,燕北就再也没有能够反制高丽的力量了。 高丽在这个时候派太子前来,是想逼岳帅速做决断, 能不拼个两败俱伤,总还是要尝试一下其他的方案。 可是岳帅这时候还不想谈, 弱势和谈,必然拿不到好的条件。” 宗婆非不解道, “那他把我们晾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庆云仿佛已经理解了郦道元的潜台词,于是接口道, “就是由我们去谈。 我们这批人的人员结构倒也足够巧妙, 既有大魏侯爷,又有燕北部落的代表。 如果我们能做出与岳帅亲近的姿态,那么岳帅手中的筹码就更重了。 最重要的是,我们不需要给高丽面子,不需要让步。” 郦道元点了点头, “不错,所以我们……” “等一下要好好敲打敲打那位太子殿下!” 众人一齐大笑道。 完颜鹏裔果然不负众望,竟然真地说动了高丽太子。 其实高丽太子听说有中原的使团到了,便也动了好奇之心。 恐怕就算完颜鹏裔不开口,他也会要求张罗这席晚宴的。 庆云虽然是此次使团的领头人, 可是晚宴之上,却按照官仪将郦道元推在了首位。 双方依例寒暄,介绍道庆云这里的时候,这位檀宗少主人长身而起,抱拳道, “太子殿下,请问高丽治下,可有羽陵一部?” 太子高兴安笑道, “不错,羽陵部本是潢河流域的一支部族,本与木叶山的部落毗邻。 前些年为柔然所伐,失了草场,头人便带领所有族人附我高丽。 怎么?庆宗主问及,不知有何见示?” 庆云冷笑道, “羽陵部一名仙人在虎牢关参与行刺大魏天子。 此外,还有多名高丽人在天宗夜叉王封魔奴的带领下参与了行动。 太子是否应对此事给一个交待?” 高兴安显然没料到有这一出, 古代消息闭塞,这些月余前的新闻,如果没有定向的传播渠道,自然是很难传进他的耳朵里。 百盟书 他初闻此言,用询问的眼神四下望了望, 使团中果然有人快步奔到太子身后,向他耳语了几句。 高兴安面色沉重,点了点头,示意那人下去,随后举杯向庆云道, “庆宗主所言之事,孤已经听说了。 羽陵部新附,其心难测。 若是他们真有对天朝不利的图谋,孤绝不姑息! 过得几日,孤必定亲去羽陵部讨个说法。 只是不知,那个天宗什么王又是什么意思?” 庆云话里有话,问责是虚,试探太子与天宗的关系是实。 谁料眼前的太子并不接招。 庆云精通微表情分析,看对方眼神口气,似乎并不似作伪。 他心中暗道,看来高丽皇族与天宗并无关联,也许天宗只是在某些部落卧底布局,还未成气候? 可是如此一来,打听殷姑娘的下落,可就更加困难了。 气氛就怕忽然的沉默,庆云一言不发,低头若有所思,倒让太子高兴安有些不自在起来。 “庆兄若是不满意,可以与孤一起走一趟羽陵部。” 庆云听到这里,忽然心中又有了光。 对啊,羽陵部既然有头目投靠天宗,那么跟着高丽太子去走一遭,说不定也能有些奇遇。 于是他连忙举杯答道, “好!难得太子如此爽快! 此间事了,便与太子共往羽陵部一行! 我先干为敬,谢过太子美意!” 庆云是北魏的使节, 高丽虽强,那也只是在这白山黑水之间还能算得上字号, 若是与大魏相提,何异夜郎问汉? 高兴安处事谨慎,虽然他贵为太子,对方只是普通使节, 但在这样的外交场面下,比拼的还是背后国与国之间的实力。 见庆云露出笑脸,高兴安的心也安了几分。 他自幼接受华夏礼仪教化,却很少有机会与中原人士交流, 今日难得盛会,他脸上的快乐可并不是装出来的。 但他身为王子,自然也不会全然忘了国事, 时不时地也会旁敲侧击,试探宗婆非与一乐名人的态度, 想从其口风中探知他们与魏使合流的原因。 第一二四章 白山黑水鱼龙会 阴略阳谋酒肉谈(中) 然而二人事先都得过指点,对于中原发生的那些因果一概略过不提。 只说魏使此来燕北,先去了木叶山和勿吉部,再下黄龙府。 宗婆非与一乐名人,都是各自部落里选拔出来,为天朝使节与岳帅牵线的特使。 高丽太子面上虽然没有露出不悦之色,但心中又怎能不暗自打鼓? 这是什么意思? 大魏想要介入燕北局势,却又不想投入兵力,所以派使者来串联大联盟制衡高丽? 其实太子此来,是真心要与岳帅求和。 冬季虽然寒冷,但却是北国最好的战机, 所有河流天堑,都变成了可以行走扒犁的运输快道。 高丽王高罗云正想趁着今冬,一举击溃百济,新罗以及倭国联军,稳固南疆。 但是安车骨水畔的岳氏部落,却是他们的心腹大患。 安车骨水纵贯南北,可由速末水(今松花江)直通马訾水(今鸭绿江)。 一旦岳氏与勿吉联合,他们可以乘犁车驰冰道,一日抵近高丽北都国内城。 高丽若想杜绝后顾之忧,全力南下,他们比岳氏荫下诸部更需要这次和谈。 但此时高丽已是泱泱百城之国,内部势力错综复杂, 总有主战,主和,主北伐,主西进,主南征的各种派系分别。 这时使团中就有一位主战老臣,看不惯一干北蛮借着大魏的国威各种冷嘲热讽,离席骂道, “尔等口口声声大魏何如,难道不知夷邦与中原历来也有亲疏远近之别么?” 这老者名叫高瑁,倒还真是个有见识的人。 他年轻时曾经出使南齐,南齐中书郎王融嫌其衣冠粗鄙,嘲其妆容。 高瑁不卑不亢,说高丽粗帽乃是古弁遗风,一时传为佳话。 自那以后,高丽意识到南朝僵腐,不足与谋,将外交的精力集中在了北地魏国。 在魏国四夷郊祭的站班中,以岛夷第一,也就是南朝,而高丽常居第二位。 这第二位的班次可没有那么好站,那都是频繁朝贡换来的荣耀。 当今的高丽王高罗云,年轻时曾在魏都为质子,与北魏许多权贵也有私交。 所以如果真是要比后台的话,高瑁自认不输底气,故而仗势执言。 庆云听罢当时一拍几案就跳了起来, “大胆!你是想说我家侯爷在朝中是无足轻重的人物吗?” 高瑁虽然对大魏官场有些了解,但是郦道元这号人物,他还真没印象。 他心中虽然已经暗骂千遍,不过就是个不入流的落魄纨绔而已, 但是人在眼前,这样的话他还真说不出口,只能开口道, “老朽所言与天朝上使无关。 上使此来辽东,自然还是要去高丽一行的,届时昭昭忠心,日月可表。 切不可此时听信了奸佞的挑拨之言。” 庆云若是有心辩驳,舌下怎有对手? 他冷然应道, “这么说我魏国使节来到燕北,行程必须向乐浪公通报,由贵公指定咯? 孰忠孰奸,难道需要乐浪公评判?” 乐浪公是魏王元宏加予高罗云的封号, 庆云此时抬出来,便是要让高瑁厘清君臣的关系。 他话中暗指魏使此来本就无意去高丽,更是把气氛推向了不欢而散的临界点。 高瑁此时已经被顶在了杠头,要么立即发作,要么只能认怂。 他老脸涨得通红,不住地咳嗽想要掩饰自己的窘态, 可是在座都是菁英,谁还看不明白个状况呢? “庆宗主说笑了。 高丽与大魏互为睦邻,世代友好。 父王曾经在北魏游学数年,所以太大兄以为魏使此来也会借此欣赏一番高丽风光。 是否入城客座并不重要,反正我们还有羽陵部之约。 羽陵之地,亦是高丽国土, 庆宗主有兴趣一行,也是好的。” 太子高兴安轻轻巧巧地将话头接了过来,为太大兄高瑁解围。 同去羽陵部的建议,本是庆云要求的, 太子以此推搪,庆云自然无法再追杀手。 这个高丽太子,看来并不简单。 会不会是他扮猪吃虎,微表情已经到了收放自如的地步,所以自己无法看透? 自学过华阳先生的相术以来,这还是庆云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不自信。 郦道元现在被推在了主位,自然不能随便跳出来做黑脸。 高兴安击退了庆云,魏使一方便告哑火。 但高丽太子也未乘胜追击,只是收官圆场, “按照中原礼节,酒到酣时,须有觞令助兴。 家父在中原游学时,曾经带回一曲《忆吹箫》,不如我们就以此曲行觞令如何? 太大兄,不如,由你起个头?” 高瑁曾在南朝舌战群儒,固然造诣不凡, 他欣然领命,击缶成歌,由太子亲自吹孤竹管伴奏。 词虽然算不得极美,但《忆吹箫》并非短令,这说来就来,还是很考校真功夫的。 高瑁一曲唱罢,轮到魏使这边。 郦道元是词赋高手,功力自然不容置疑。 但他今日乃是主宾,只要高兴安不下场,他先行令就有些坏了礼节。 宗婆非和一乐名人大眼瞪小眼,这倆哥们虽然对于中原礼仪文字也算了解,但要做到现场行令,那还是差了一大截。 庆云也没有被陈叔刻意往这个方向培养,这时候能救场的,大概只有昔日同样文采风流的南齐江夏王了。 可是萧锋今日沉默寡言,酒会上全无兴致,心中一直在惦念着王韶明。 他见众人的眼睛一齐望了过来,似乎才明白了些许状况。 事到临头,当仁不让,才是男儿的担当。 萧锋举起自己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 随手又抓去庆云的酒碗,也是一口闷掉。 两杯烈酒下肚,他面色泛红,长身而起,以碗为罄,引吭而歌: 明明。 凤凰枝暖、人境远,瑶池静待清声。 却错把,红尘滚滚,误作天城。 萧氏俗音靡靡,何苦来,尽毁仙行。 缘悭也,今生夙负,往世重逢。 这首《忆吹箫》本是叙事曲,讲得是凤凰台上,萧史萧声引凤,入赘皇家,与弄玉飞升之事。 yawenba.net 本是一曲悠扬的情歌。 乐府词多为五五或七七齐制断句, 然而此刻萧锋即兴发挥,句有长短,词曲铿锵,别有一番苦情风味。 第一二四章 白山黑水鱼龙会 阴略阳谋酒肉谈(下) 萧锋此曲,自然是有感而发。 他开篇一句“明明”,似乎是在表达对凤凰错下凡间的一种惋惜,其实是在暗指王韶明。 而他本就姓萧,所谓萧氏俗音所指也不单单是原典乐师萧史,而是在说他自己配不上王韶明的一往深情。 他一曲唱罢,双颊潸然。 郦侯爷与庆云自然都听出了词曲中的深意。 高丽太子虽然并不知道萧锋词中暗藏的许多玄妙,却亦为之感,吩咐身边的文员誊录下来, 以后《忆吹萧》的填法,也可按照这种长短句式来。 郦道元捋须总结道, “萧阇梨这一曲别具一格, 虽然不同时律,但寰转微妙之处,比原格增色不少。 本侯以为,勉强可与贵国太大兄的作品打个平手。 这局做平如何?” 高丽太子大笑, “哎~萧阇梨这首词填的极好,这阵我们认输了。 我可不想在诗赋画山川的郦侯爷面前献丑。” 方才众人对诗的时候,早有典籍官核对过郦道元的底细,报予高兴安。 这位高丽太子甚识时务,立刻放弃了再战一场的打算,省得到时候自己丢人。 这场晚宴低开高走,但最终的结果还是落在了在座诸人可接受的心理底线之内。 萧锋和庆云顾念着因为身体不适未曾出席的两位女伴,早早催郦侯爷散了席。 北风如刀,光秃秃的山杨树枝禁不起这等削磨,啪地断落了一枝。 庆云望着地下的枯枝,默然不语。 郦道元凑过来关切道, “怎么?可有什么不妥?” “今夜可能会有敌袭。” 庆云仍然低着头,仔细打量着那截断枝。 郦道元也跟着瞅了两眼,并未看出有什么不妥, “庆宗主最近似乎有些神叨叨的? 是受了陶弘景和阮七贤的感染?” “气运风水的真学问并非夸夸其谈,而是靠推理,溯源得出的结论。 比如这枝枯枝,为什么昨天不掉,前天不掉,恰在今日,齐根断掉?” 郦道元奇道, “这还有为啥?天命不可测呗。” “也许不是天命,而是今天有人上过树呢。” 庆云猛然抬头,望了望断枝的山杨,又回头望了望宴会的方向,继续补充道, “方才有人在监视我们。” 郦道元捡起枯枝,认真翻看了片刻,却还是瞧不出任何异样, “檀君,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庆云见与萧锋隔得远了,忙拉着郦侯爷紧赶了几步, “运势这个东西,不一定要看到十分准。 偷窥的人并不一定就是晚上动手的人, 但是,却说明了这锅汤里,不太平。 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岳惊飞方才在树上待得久了,手脚冻得有些僵,这时候正将一双小手揣在羊皮袍的袖管里拼命的搓, “爹,我们干嘛要偷看他们喝酒聊天呐。 他们吹得那曲子又不好听,比爹您吹得差远啦。” 岳东鹏在岳惊飞的毡帽上撸了撸,大笑道, “当然要看,当然要看。 真是精彩啊! 嗯,高丽太子,魏国来使,都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不过,对咱们来说,那可就容易多啦。” 岳惊飞挠了挠头,以他的年纪,还没有办法理解父亲言语中的深意。 岳东鹏心情大好,一路调侃着儿子,却不曾注意到林深处的一抹袍衾。 小小一个黄龙府,局中之局,波谲云诡。 也许庆云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 夜沉沉,月高悬。 庆云,萧锋,郦道元,一乐名人分配好了时间,轮流值守。 就在庆云与郦道元交班的时节, 气氛骤凝,风云陡变,刀兵之声响起! “果然来了,还真准呐。” 郦道元拍了拍庆云肩膀,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侯爷侧耳细听了片刻,又道, “似乎不是冲这边来的,是高丽使团。” “还是有人来了。人不多,听脚步声,应该是败逃过来的。” 庆云的洞察力郦道元自然不会怀疑。 二人侯在门口,未过多时,果然瞧见高兴安在几名死士的簇拥下狼狈奔来。 高兴安的左肩中了一箭,身边的侍卫也大多带伤。 “檀君救我!”,高兴安大呼。 庆云将他接入帐篷,包扎伤处。 萧锋与一乐名人相继醒来,岳帅的戍卫很快也有了行动,将完颜雅居的西厢围了个水泄不通。 “怎么回事?”,庆云问道。 高兴安抓过庆云递来的水碗猛灌了几口,这才喘着粗气说道, “使团里有内鬼,发动了夜袭…… 嗬,嗬,他们杀了太大兄,我趁乱逃了出来。” 庆云捅了捅炉火,房间里的暖意又增了几分, “太子怎么会向这边逃过来,也是好魄力啊。 我们这不解衣,不摘剑的架势,太子就不怕我们动手?” 高兴安休息了片刻,状态似乎也好了许多,面上似乎也出现了一丝笑意, “谁会对我下手,我还是心里有数的。 今天我们在席间貌合神离的样子,你们晚上做了准备,倒也不稀奇。 无论你们北来所求为何,直接对我动手,对你们都没有任何好处。 黄龙府其他地方我又不熟,我们这样挥舞刀剑四处乱蹿谁知道会不会撞入陷阱或者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再说,我们在这里也躲不了多长时间。” “哦?太子此言何意?” “岳帅很快就会过来解围的。 他一定会说,连夜赶回,竟然让太子受了惊吓云云, 然后趁我惊魂未定,连夜与我和谈。 这样他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庆云奇道,“哦?太子是怀疑岳帅策动袭击?” 高兴安摇了摇头, “不,岳帅现在只是渔翁。 他才不会犯傻直接和我们撕破脸。 内鬼,应该是我的二弟,高宝延安插进来的人。 他最近也不知勾结到了什么势力,竟然动起了夺嫡的念头。 此刻他作镇北都国内城,若是我死于黄龙府,他便可以问罪岳帅为由,趁机独揽北国兵权。 就算有人对他不利,也没有人聚的起足够的力量威胁到他。” 庆云奇道, “太子看得如此通透,为何不先下手为强?” “证据啊,关键当然是证据。 我虽然是太子,如果无故诬陷亲弟弟,也不会为父皇所容。 二皇子目前动作极为隐蔽, 他既没有广召党羽,也没有公开结交武将。 但是,他一定在某处秘密畜养了一批江湖人士, 我怀疑羽陵部的异动就和二皇子有关。 此间事了,你我羽陵一行,其实对我自己也很重要。” 》》》》》敲黑板时间《《《《《 本节当中我们提道了一名高丽官员高瑁。这个名字呢,是小说虚构的,但是高丽使节出使南朝,因为帽子鄙陋被南齐中书郎取笑,使者巧言辩护维护国家体面的事情确是史实,出《通典》。我们在章节中提道,他的官阶为太大兄。复习一下,这是高丽的第二级官吏,比正二品(《通典》)。 对于高丽,北朝南朝各有封赏。在多政权,公家幕府混杂的年代,我们讨论官制,一定要注意授予者是谁。比如说,关羽的前将军,只是汉中王(刘备)府制前将军,这个官阶最多也就相当与诰封的杂号,和曹操表的偏将军不相上下。 同理的还有周瑜和程普,一个右都督一个左都督也都是私官。因为孙权早期其实是没有资格开府的,换句话说,他不配有属官,所以手下只能用都督这样的非标头衔。这两个人有效的军衔也是偏将军和裨将军这一级,这是赤壁之战后孙权一次性表下来的,是经过汉帝认可的。东吴为什么官制特立独行?就是因为他们用不了正规的那一套,用了就是僭越,就是孔子所谓的“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大罪,放在当时,性质和袁术差不太多。 两汉官制,展开的话篇幅较大,我们下一节单独讲。这一节我们讲回高丽,在高罗云,也就是文咨王时期,北魏孝文帝对其封号为持节、都督辽海诸军事、征东将军、领护东夷中朗将、辽东郡开国公、高句丽王。南齐对其封号为持节、散骑常侍、都督营平二州诸军事、车骑将军、高句丽王、乐浪公。这里面都提道了持节,持节者代天巡狩,可以任免地方官吏,这也就是前文我们提到过为什么吕布可以合法任免州刺史的原因。南北两朝许夷王持节,其实就是承认其自治权。为什么笔者在文中称高罗云本名,不称文咨王,而称其父长寿王?没错,这是谥号。想来一路读到这里的小伙伴们都应该已经有了对这些关键词的解读能力。和高丽王情况相同的,还有当年三国时期公孙渊的册封情况。 西汉时期高丽(当时称高句丽)都城号称在纥升骨城(今属辽宁),东汉迁都国内城(今吉林集安),但其实都属扯淡。我们知道两汉的领土一直cover到汉江,幽州加汉四郡的人口普查显示,当地王化程度相当高(前文有数据)。公孙度,公孙渊,弓遵等人的控制范围都扩大到了朝鲜半岛。而高句丽才是毫无存在感的散居部落。 前文我们讲过,十六国时期因燕衰,而高丽起。在长寿王时期,高丽国选择向南扩展,瞄准了朝鲜半岛。当时长寿王一直打过汉江,定都平壤。但是国内城仍为陪都。从国内城到扶余城(黄龙府),水路是相通的,这条水路就是安车骨水,后来完颜氏发迹之地。 在本节酒宴当中,高丽太子提出行觞令,也就是酒令。酒令传统自周有之,到唐代花样就多了,比如因为现代综艺走红的飞花令,就是其中一种。飞花令典故出自唐诗,所以唐代之前,是绝对不可能出现飞花令这个名字的。酒令的规则形势越来越复杂,从诗,到长短句,发展到明清的时候,流行的是做诗钟。诗钟玩得远比飞花令苛刻,要在敲钟的规定时间内,完成对偶非常严谨的格律诗,并且还要在其中嵌套字谜。所以前文笔者曾经说,写诗的水平明清普遍好于唐宋,对于这一点是没有什么好争辩的,读书人的眼界和受到的训练是完全不同的。后起难成经典,不变难以突破,这在文学发展史上的轮回。 本文席上行觞令,用了一曲《忆吹箫》。这首曲子的完型是唐教坊曲《凤凰台上忆吹箫》,但他的本源,就是我们文中提道的萧史乘龙,弄玉乘凤的典故。所以凤凰台萧史的箫曲,就是原型。这首曲的早期变种在南北朝是存在的。 为什么笔者选了这首曲呢?因为《高丽史·乐志》里也曾经提及此曲,名《忆吹箫》。 许多宋代填词用的母曲,其实都是唐宋教坊曲,也有一些更早,比如《乌夜啼》。如上一节所说,古制都是四四,五五,七七的偶句。到了宋代,在创作上开始翻花样,摊破,偷声,才有了长短句。这才是词谱真正的来源。 回到本作萧锋填的词,其实套用了后来宋词《凤凰台上忆吹箫》下阙的填法。这首词的格律也很奇葩,词的上下阙曲是相同的,所以一般词的结构大同小异。但是《凤凰台上忆吹箫》上下阙基本就是瘸脚了,尤其是下阙开头惯用的“平平”短句过门是最大的特点。笔者知道读者们不爱看平平仄仄的格律原版,只上一词赏析。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ddxs.com ——李清照 下阙首句2444和萧锋词2536字数虽有不同,同为变种(萧锋体参曹勋体)。所以词的格律不是死的,如何活用,那要看你如何讲得出道道。你是怎么猜测新的格式律条放在旧曲里是可行的?是通过几个变种对比出来的,拼出了原曲最基本的平仄起伏形状,还是拍脑袋瓜子别出心裁?这里边性质可就不同了。 第一二五章 虎蟠鹏举成和议 蚁蠹鼠凿遂阴谋(上) 不明江湖势力介入高丽争嗣? 天宗! 庆云现在对有关天宗的线索高度敏感。 他正要细问,帐外又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庆云仔细辨认,听见门外岳家军行礼称呼,竟然真得是岳帅本人到了。 几人寒暄几句,相互通名。 事情的发展居然和高丽王子所料不差, 岳东鹏果然假托连夜赶回,刚刚进入黄龙府,就听见完颜雅居这里杀声震天,故而赶来。 高丽太子会心一笑, “好巧好巧,若非恰巧岳帅星夜赶回,本宫恐怕已经身遭不测了。 对了,这次岳帅抓到了多少凶手? 不知可否由本宫亲自提审?” 岳东鹏摇了摇头, “别提了,一个也没抓到。” “一个都没抓到?怎么可能!” 高丽太子情绪显然颇为激动。 这件事情如果真的是二王子策划,只要让他得了人证,就能公然和二王子撕破脸,解除后顾之忧了。 可是贼人在完颜雅居行凶,这里是黄龙府的腹地,被岳家军重重包围,怎么可能一个活口都抓不到? 岳东鹏为难地耸了耸肩, “完颜祖神显圣了。 你知道这里的规矩,祖神显圣,立罢干戈, 就算是我,也没有办法命令手下抓人。” 海东青女神座下第一祭司完颜祖神的号召力,岂是岳帅可比? 要想在这白山黑水之间谋一席之地,就不能践踏这里部落的根本信仰。 更何况,岳家祖训也是要敬海东青的。 “所以,岳帅是来请我一起去参圣的?” 高兴安狐疑道。 岳东鹏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又偏头向庆云道, “庆宗主若是有兴趣,也可以来看看。 今夜不会再有人闹事了。 而且,今日没有沐浴的士兵不可以接近圣迹, 他们都会守在这里,照顾两位女客周全。” 庆云四下望了一眼,宗婆非和一乐名人肯定是要一起参圣的,那么…… 还没等他开口,萧锋已经说道, “你们都去吧,我留下来照看瓠姑娘和王姑娘。” “嗯,拜托萧兄了。” 庆云四人恐岳帅走远,急匆匆跟了上去。 河岸边已经跪倒了一片人, 河对岸的一处半坡,月光与湖面的反射恰好聚成了一团光晕, 虽说只是比别处略微亮了一点点, 但就是这朦朦胧胧的一点点,织出了一种梦境般的神秘感。 一道披着羽装的曼妙身影,在光影中翩翩起舞, 完颜祖神的傩舞。 虽然相隔很远,月光也不足以照亮每一处细节, 可是那道身影还是在庆云心头留下了强烈的暗示。 会不会就是她? 就是锦衲王? 庆云几乎产生了立即冲过冰面一探究竟的冲动。 一乐名人大约是感觉到了庆云的异样,急忙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别做傻事! 你没有在薄冰上行走的经验,这不是单凭武功高就能解决的问题。 就算你能过去,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如果那人真的是锦衲王,你也不可能追上。 但你绝对会因此成为白山黑水所有部落的公敌。” 庆云闻言,略微平复了一下情绪,随即也单膝跪倒,让自己在人群中不会显得特别突兀。 他低声向一乐名人询问道, “你也觉得是她?” “事出反常必有妖,阮仙师教我的。 比起祖神,我更信仙师。 虽然我也看不真切,但那女子能够深夜出现在这种地方,必然是有功夫的,而且修为不低。 此人无巧不巧在此时出现,想来也是为了配合刺杀高丽太子的行动。 要想同时符合这么多条件,恐怕也只能是她了。” “那现在怎么办?” 这里究竟不是庆云的主场,他知道若是自己一味蛮干,也许会节外生枝闯出祸端,为此特意咨询一乐名人的意见。 “中原有句俗话, 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既然现在我们知道锦衲王可能与高丽二皇子有关, 那我们何不顺藤摸瓜呢?” 庆云点了点头,目光望向正在与众人一起俯身参拜神迹的高丽太子高兴安。 只要抱住眼前这跟粗藤,便不愁牵不出那只大瓜。 太子高兴安当夜并没有返回完颜雅居,而是被岳帅接去了府中。 在这黄龙府城里,恐怕是没有比岳帅府更安全的地方了。 第二日高丽太子依然未离岳府,显然是在与岳帅闭门和议。 在黄龙府里里外外一耽搁就是两天, 庆云等人倒是能等,可是萧锋却受不了了。 王韶明的生命日渐凋零,他要求独自离队,东去大白索求仙草。 郦道元和宗婆非一齐劝他, 这白山的道路千里同画,古松参天,白雪皑皑,就算是本地人入冬进山也难辨方向, 如果没有队伍分工和足够的补给,只身入山与送死无异。 只有等山里面每月来往的参商到了,才能委托他们带大家同路进山。 郦道元带着萧锋,先去了黄龙府的药店,扫光了所有百年以上的老参。 王韶明体内的铅锥的毒性已经开始随着血液向周身扩散, 周围的静脉如蛛网般曲张,呈现出骇人的紫黑色。 她的唇色铅灰,面目容光不在,整个半身已经完全失去了感觉和控制力。 他们一行北来,虽然轮值驾驭,整日飞驰, 但每过集镇换马时都不忘顺便扫空药店中的老参。 只是凡参终非神仙方,相对于韶明的病情,这些百年参娃的药力訾如杯水车薪。 不过这黄龙府的产业归根结蒂都是岳家的, 大魏使团一掷千金扫空药铺的“壮举”很快就传入了岳府。 岳帅分身乏术,别派长史过雅居拜访,探明情况。 长史得知使团中有病人急需老参吊命,立刻派人回府取了些岳府库藏。 这个年景,由于高丽在黄龙府以南连年征伐,导致匪寇横行,治安混乱,也就只有黄龙府这一条商道因为岳帅坐镇显得格外太平。 所以白山参商和中原的药材商人基本都会在黄龙府定期交易, 这么一来二去,黄龙府的老参库藏恐怕比起大魏的龙庭,柔然可汗帐都毫不逊色。 只是要达到千年的成色的仙参,已经可称的上是奇珍异宝,百年都未必能有一株产出。 岳帅竭尽所能,也只能挑出两株约么六百年寿的老参。 这等货色,如果放在中原,已经是价值连城,千金难易了, 可是岳帅随手便可送出,便可看出其乐善好施的品性。 晚宴时分,岳帅又邀请众人过府, 岳帅和高丽太子在席上联合公布了缔结和约的喜讯。 ———— 重要消息,推书: 在今年的第四季度,短篇板块举办了“非同凡响童心入梦”的童话小说征文。 这个征文基本是公益性质,不上架的,因此反而出现了一批难得的好书。 比如这一本——《奇妙凡心》,以诗词入梦,独具童心,大家可以关注一下哦。 笔趣阁 第一二五章 虎蟠鹏举成和议 蚁蠹鼠凿遂阴谋(中) 岳帅为黄龙府以北诸部争取到了最大利益, 十年之内,安车骨及速末(今松花江)诸部,免贡无役,与高丽商贸互通,大家可以在一种相对和平的氛围内共进共赢。 宗婆非与一乐名人相视一笑,自认是昨天那一场闹剧作得恰到好处,对谈判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可是又岂知高丽太子不是乐在其中? 高丽国自此可以全力南向,而太子也可因此将自己的威信拉满,把二皇弟逼到了再不动手就要完全丧失争嗣机会的窘境。 自古以来,所谓谈判,从来没有让步一说, 究其根本就是通过协商找到一种双方可以暂时接受的平衡状态而已。 若是找不出这样的状态,那其实算不得是什么谈判,只是强者笑里藏刀坐下来给弱者单方面做个规矩而已。 “檀君,我们明天就可以出发,去羽陵部瞧瞧。 顺便,也在沿途部落收刮些老参,延缓一下贵使团那位姑娘的病情。” 高丽太子日里一直和岳帅在一起,自然也听说了王姑娘的事情。 庆云和萧锋简短的交换了一下意见。 萧锋表示要留在黄龙府等参客,但他却劝庆云速去速回。 因为魏王有国书向岳帅托付了使团入山迎回神剑的事情,国事为大。 就算白山参客提前到了黄龙,必然也会被岳帅留下,等到庆云回转才会启程入山。 庆云知道萧锋的苦处,当即提议由自己一人前去, 若是有参客提前到来,可由郦道元暂领全队入白山。 萧锋自无不肯,郦道元也无异议,其谋遂定。 翌日庆云单骑来寻高兴安。 高丽太子对他很是热情,亲自捉了他的手,邀他同乘。 太子对庶人如此,已经是至高的礼节,庆云自然不好拒绝。 两人在舆辇中寒暄了片刻,庆云忽然问道, “太子殿下在岳帅身边安插的有眼线吧?” 高丽太子神情微微一变。 这个细微的变化还是被庆云捕捉到了。 他之前曾经怀疑高丽太子城府过深,难窥其心中波澜,所以才冷不丁地抛出一个比较生硬地话题看他反应。 只是现在看来,这位太子的表情管理并没有做到紧锁心扉的地步。 高兴安尴尬道, “檀君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庆云会心一笑, “放心,我和岳帅也没有什么特别深的交情,不会将闲话传来传去引是非的。 只是当日太子预判岳帅行踪,现在想来,若是太子从未见过岳帅,又怎会对其行事风格,行止动向了如指掌?” 高兴按摇了摇头, “哎,当日我也是得意忘形。 随意卖弄了一下,便被檀君抓住了把柄。 不错,岳帅势力是我高丽北域最大的势力。 我相信我们彼此之间都会安插不少细作。” 高兴安给出的理由也是合情合理, 高丽与岳帅势力之间关系微妙,就算已经缔结和约,也不可能相互完全信任。 “我只是有些好奇。 在太子遇袭的那个晚上,这名线人,他站哪边?” 高兴安被庆云这么一问,似乎也陷入了长考。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不失礼节地笑了笑, “燕北相比中原,虽然是小地方,但也自成江湖。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立场,并不是那么好分辨的。” “太子还记得之前我讲到羽陵部刺魏王的时候,曾经提道过一个叫天宗的组织吧? 我认为袭击太子的人,可能也与天宗有关。” 高兴安微微有些动容。 连大魏都敢算计的江湖组织,对小小高丽有怎会有所忌惮? “这,檀君又是如何得知?” “掩护凶手逃走的,并不是什么完颜祖神。 那人就是天宗的锦衲王,是名很危险的女人。 我们其实就是一路追着她来到了黄龙府。” “哦?这么说天朝使团此来的真正目的,是要扫灭燕北天宗?” 庆云颔首道, “算是吧,根据目前的信息来看, 天宗曾经参与过宋齐更替,齐国宗室之争,是有祸国之能的潜藏力量。 这次他们对敢对魏王下手,来而不往非礼也, 魏王自然也不会允许他们再如此肆意妄为!” “一个江湖帮派,怎么会有这么大能量。 庆宗主,不如你仔细说说?” 路上反正闲来无事,庆云就将天宗策划齐州兵变,反汝阴,聚群寇,设局引保义忽律相争,以及自己如何破了天宗据点易京寨的事情一一分说。 loubiqu.net 高兴安听得是眉飞色舞,津津有味。 不知不觉间,车队便入了羽陵部的驻扎地。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看书还可领现金! 高丽国现在的情况,是农牧混居。 所谓的城,都是大汉郡制时期留下的坚城,要塞。 高丽人没有自建大城的能力,只能对故城不断修葺。 有城的地方,附近会有一些农人。 高丽气候苦寒,一年最多只产一季粮食,所种多为芋,豆这些耐活高产的作物。 但有时年景不好,逢了风暴,凌汛,整年便颗粒无收。 所以牧,猎仍然是其国极重要的食物获取手段。 尤其是两汉时期,城守都是中原官派, 所谓高丽王帐也只能据林而猎,逐水草而居。 羽陵部本是契丹的部落,离开木叶山来到高丽,却仍然保持着以往游牧的生活方式, 住的是毡帐,食物主要是野菜和肉干。 但是主君的太子殿下莅临,他们自然还是要张罗些拿得出手的的东西。 新猎的獐子,久蓄的羔羊,香醇的美酒,还有,呃,可人的姑娘…… 除了这最后一样,庆云自然也都跟着沾了光。 部落的篝火盛会,对来自江南的他也算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羽陵大君,这位是我新交的朋友,魏人,庆云。 别看他小小年纪,却已经是一派宗主,手下的部众恐怕不是你这小小羽陵部能够比拟的。” 羽陵大君听说庆云是魏人,眼睛里忽然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 这个微表情自然逃不过庆云的观察, 呵呵,这名头人心中果然有鬼! 羽陵大君用大笑掩饰了自己的尴尬,举起酒碗向庆云敬道, “我们这样在冰雪中求活的部落,很少迎来上邦的天使。 庆头人今日来此,实是我族幸事。 中原人说,入乡随俗, 既然庆头人到了,那就要按照我们雪国的规矩,今夜,不醉不归!” 第一二五章 虎蟠鹏举成和议 蚁蠹鼠凿遂阴谋(下) 庆云年少,在酒桌上的城府不深。 当年五子结拜,他便大醉酩酊,闹了个大笑话。 后来凡有酒局,若是那些分席而坐客客气气文绉绉的饮宴还好,一旦真地碰到劝酒的老司机,哪里是他这种毛头小子应付得来的? 接风宴上这一顿酒把他灌的,直接喝断了片。 庆云扑倒的那一刻,高兴安急忙赶过来扶,关切地问道, “檀君,檀君,你可还好?” 连续唤了三次,庆云仍然未醒。 高兴安转过脸去瞧羽陵大君,双目当中忽然戾色一闪。 羽陵大君吩咐侍女扶住庆云,随后将唇凑在高兴安耳边小声嘀咕道, “稳妥吗?据说此人不但武学精深,又通有术数,万一作起妖来,你我降不住,如何?” 高兴安也皱了皱眉。 线报已经将身边之人吹得神乎其神, 什么雷切百人斩,升龙举怒涛。易容探虎穴,引火照天高。 几次濒与绝境而不死,多智负勇几近妖。 万一自己这一刀捅下去,发现对方是在演戏,真要闹起来,眼下好像根本没有人能降住此獠。 “让一个侍女扶他回帐,不小心滑倒…… 这冰天雪地的,我就不信他的妖法大得过天。 侍女直接处理掉,他若真是装的,也只能看到是场意外。” 高兴安小声吩咐道。 羽陵大君心领神会,立即派人去处理。 一名女奴奉命扛起庆云,向部落外围一处毡帐走去。 途径马道的时候,那里的雪都已被踩实,格外溜滑。 那名女奴扛着庆云,深一脚浅一脚的本就有些吃力, 哪知暗中又飞来一枚石子,力道劲疾,正打在女子的小腿上。 那名女奴再也立足不住,嘭地摔了出去, 庆云瞬间失去了支撑,整个人也随之软倒在了地上。 此时的庆云并没有一点知觉,但是人类的本能和感官是相互独立的。 在极度的严寒中,人类的本能会把能量聚集在心脉,让血液保持足够的温度,尝试利用循环系统,将整个人体的生机重新唤醒。 所以冻至将死的人,都会感觉体内血液沸腾,浑身燥热。 但是在这样的极寒回光的状态之下,也只有主血管还能够保持温度。 当血液流入毛细血管的时候,就会瞬间冷却,产生壅塞,形成一块块的紫瘢。 两名部落汉子一人持锤,一人持弹弓,刚刚用重手法解决掉那名女奴,造成失足滑倒误伤头部而死的假象。 他们事先接过命令,不要随意对庆云出手,只管监视他的状况是否属于真醉。 此时庆云的面部紫气莹然,两人只道那是冻出的暗疮,心知这家伙离死已经不远。 “要不要再补上一家伙?”,持锤的汉子问道。 持弹弓的摇了摇头, “大君说过不要轻易出手。 我们守足一个时辰。 现在这天景,我就不信他一个时辰不动还能有命。” “哎!好嘞。” 这哥俩裹紧了皮裘,在躲在毡帐后面,不停的搓手,跺脚,时不时还要起来走走,防止血液僵结。 可庆云还是如醉死一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的面部血管刚刚开始郁结,就触发了身体独特的反应。 这种反应是无数次郁结后形成的生理反射。 庆云和普通人不同,他修习的是紫霞神功。 他曾经因为此功走火入魔,面部血管壅塞苦不堪言。 而最后为他化去这种壅塞的,内有陶弘景改良后的功法,外有青魔手的次声波刺激。 由于在斩蛇山庄一战前频繁的练功刺激,这种应激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一旦毛细血管再次产生郁结,内有气息导引,张大局部血管,外则有皮肉产生了与青魔手同频的震动,刺激血液的流通。 青魔手所造成的次声波,本来就是模拟人体组织的内部震动频率以达成共振效果的,因此也能够由植物性神经系统简单的模拟。 向庆云这样的情况,亘古未有,当世不二,不知道在后世,是否还有人能遇这般机缘。 总之,他此刻全身血流如沸,沿着百脉猪突猛进。 血流决定携氧能力,携氧能力,能量与肌肉的强度共同决定了人类所谓“力量”。 也许不单单是肌肉,此时庆云的脑部也是血气充盈,虽然他没有感觉,但不代表没有思维。 他的大脑在高速的运转,织成一片片梦境。 天阴沉沉的,庆云在白山的深处飞奔,山顶聚集着奇怪的烟云。 忽然,一股火柱冲天而起,带起了蘑菇状的烟尘,瞬间遮蔽了天日。 周围的空气顿时炽热起来,石块如雨点般打在地上, 红色的岩浆自山顶冲落,就像是决堤的洪水, 刺鼻的气味在整个天地之间弥漫。 白山,活了! 岳东鹏皱了皱眉头,他似乎感觉到大地在轻微的震颤。 他急忙站起身来,仔细的感受, 大地并没有在动,那震颤是来自他的心里。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某种不吉的征兆? “父亲,父亲你怎么了?” 岳惊飞抓着他的衣袖问道。 “飞儿,你刚刚可有感觉到什么不妥?” 岳惊飞见父亲面有土色,以为是岳东鹏最近太过劳累,身体出了问题, “没,没有啊。父亲觉得有何不妥?” “白山动了,白山刚刚动了。 黑龙的龙脉定是感应到了什么,它就要苏醒了。” 就在此时,一名家将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报,岳帅! 刚才黄龙塔不知为何,忽然发出了一阵响动,崩落了不少土石。 现在,现在那塔看上去,似乎有些倾斜。” 岳东鹏将椅背一拍, “只要塔不倒,岳家人,死也要死在黄龙府!” 他来回踱了几步,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重新坐了下去,用平静的口气吩咐道, “有异徵,必有变故。 去,派人把大魏使臣接进府来,千万莫让他们有所闪失。” “遵命!” 那名小校领命,急匆匆而去。 高兴安与羽陵大君仍在对饮。 羽陵大君问道, “二皇子这次一搅和,给太子殿下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这和议反倒弄假成真了。” 高兴安微微一哂, “这也无妨。 我已经留了后手,今夜便会打出全部底牌,将魏使做掉。 魏使死在黄龙府,我看他岳帅如何向魏王交待。” “高!是在是……哦,妙!” 羽陵大君有意拍马屁,却差点冲撞了主君的姓氏讳,急忙改口。 》》》》》敲黑板时间《《《《《 今天正好看到作家助手app上,阅文起点大学有文章分析秦汉官制,笔者不禁心头一寒。 上一回笔者就曾经说过,这一节,我们要讲两汉官制。要是讲出与官方巨巨不太一样的版本,岂不是有些不太好?所以笔者只能临时改变讲法,我们啊就从词条,语源先来重新解析一下汉代官制。 我们在认识官制之前,首先要清楚两件事情。一,官与职是不同的,官的大小决定了你俸禄的大小,职的大小决定了你权的大小。二,上一回我们又说道,就算是官名相同,上级机构如果不同,可能官阶职权相差很大。比如说,“司”字头官,都是“掌管”某些事物的官员,司马这个称呼,既有可能大至三公,也有可能只是一支军队的临时统率。有了这些概念,我们就先从“宰”,“相”,“丞”讲起。 宰,其意是主宰,就是祭祀之主祭人。在祭祀文化占国家政务至高地位的夏商周,那指的就是一把手。而相与丞都是辅助的意思。 所谓宰相,意同宰辅,在历朝官制中都没有这个职位。但是他代表了君王之下最大权力的象征。 周代有太宰,天官冢宰。所谓宰职,祭祀之主,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君王。但是有秦以来,始有帝制。帝为万王之王,不像周王更近似于一种盟长。因此太宰这样僭越的官名就消失了。可用于官名的,就只剩下了丞与相。在有丞相制度的朝代,丞相都代表了帝之副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丞,相两字在地方官制里同样存在。国(等郡)称相,县称丞,均为副二。但是有汉以来封国的王已经没有实权,所以国相虽然名为副二,其职能却大致相当于太守。 有了这些注解,我们基本可以辨析所有涉及宰,相,丞的官职大小问题。 两汉不常设丞相,政务的核心,我们知道以三公九卿为主体。 三公九卿各有司职,尤其是东汉三公,司马,司徒,司空(后称太尉)各有所“司”,又称三司。 可与三公比肩的官、职还有没有呢?其实还有很多。 我们先说官的大小,比三公地位更尊的有三太三老。 太者大也,所谓三太就是太师,太傅,太保。这三个官职是周官三公,到汉代仍有使用,地位比汉代三“司”要高,属于上公。这其实很好理解,看名字,师傅,保(大概相当于武教头)。总之,这三个官都是帝“师”的辈分。东汉只保留了太傅。因此太傅理论上是比丞相更大的title,但是众所周知,丞相的职权比较大。 饭团看书 所谓三老,其实前文介绍过。君王父事之,这时等同帝“父”的辈分,虽然只是荣誉title,但他才是人臣的终极象征。就像前文我们举过的例子,四世三公不稀奇,为何袁家独大?因为他们家出了一个帝奉三老——袁逢。同时,乡官也有三老,参照本文知识点开头说的,就算官名一样还要看上属机关。三老这个称号的位置有多重,关键看是做谁的爸爸。 说完官的大小,我们再说职。前文提到荀彧的时候笔者曾经说过荀彧贵为三独坐,在曹操司空时期两人是可以分庭抗礼的。何谓三独坐?尚书令,司隶校尉,御史中丞。这三个官为什么特殊?他们是皇帝的私官,上朝有独座。尚书令(包括守尚书事)是皇帝之口,汉代的尚书台还兼了后世中书台的功能,起草文书,发布,都是他们一家,权力非常大。司隶校尉是皇帝之刃,相当于中央警备部,汉末赫赫有名的西园八校尉是再司隶校尉的基础上拓展出来的。御史中丞是皇帝之言,有监察弹劾百官之权。演义当中“进曹营一言不发”的徐庶就贵为三独座,看谁不顺眼就可以怼谁。 这三个官虽然品级比三公差很多,但除非是一手遮天的一时权臣,见三独坐气焰都要矮三分。 接下来我们讲一讲地方官吏,很多人都认为州刺史>太守,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错误。 太守在汉代官,职都非常大,几乎相当于一郡的土皇帝。拿的是汉代官制顶薪两千石。那些三公九卿是士族,除拿顶薪外(增秩两千石),他们还吃食邑。所谓丞相万石的说法子虚乌有。西汉时候有个人叫石奋,他和四个二子都位列公卿,拿顶薪两千石,加在一起是万石,就出了第一位万石君。在《汉书》传记里也取万石君而不名。万石代表了一门显贵,并非一人之俸禄。 州刺史只是个六百石的监察官,但是他职司可以监察太守。这是汉代官制里一个bug,典型的小官管大官。所以有一段时期汉代用两千石的州牧代替州刺史,这样相对就好管一些。东汉刺史,州牧混置,如何确定,看得是身份。刘姓的刘表,刘璋,刘虞,这都是州牧。刘备一直把刘豫州挂在嘴上,是因为他得的是个州牧,顶薪的大官。 州牧与太守之间有矛盾很常见,比如刘虞公孙瓒,比如韩馥袁绍。如果州牧没有支持者,很难和握有军权的太守相抗衡的。可以参考以上两对儿冤家的斗争结果。 至于刺史,那就更不会有人放在眼里了。 《三国志》中许多太守,都是割据一方的诸侯,其概念几乎与东周的封国等大。事实上汉代太守的辖郡,就是和诸侯王的封国平级的。 写到这里已经超长了,关于封国官职和幕府官制,我们下一章再讲。 第一二六章 金鹏折翼黄龙乱 奇迹回天神功成(上) “祭酒大人,岳帅不知道从哪里得了风声,忽然下令将魏使转移到岳府。现在我们怎么办?” 那名天宗祭酒身披皮袍,负手而立。 这皮袍的样式…… 等等,这不就是庆云初到黄龙府与高丽太子饮宴当日悄悄躲在林中监视岳家父子的那道鬼影所着之物么? “还能怎么办?提前发动,按照第二套行动计划!” 天宗祭酒将袍袖一挥,杀意凛然。 “是!” 几名心腹一齐应诺,快步奔了下去。 郦道元与萧锋刚刚将女眷扶上车辇,便闻一声厉啸破空,白日窜起一道焰火。 两人都是老江湖,立刻感觉出周围气氛的诡异,忙拉开架势环顾左右。 几名负责警戒的甲士忽然拔刀,砍向身边毫无准备的同僚。 马车的车夫也从怀中取出了匕首,还好萧锋眼明手快,一掌拍出,将那车夫胸口打塌了一片,眼见是没了出气。 一乐名人刚刚从屋中走出,左右各杀来一名刀客。 名人双手齐扬,“风遁·螺旋淦!” 两道黑光自他袖中蹿出,在空中不停旋转,带出呜呜的风声,划出两道诡异的弧线将两名刀客斩倒在地。 可是宗婆非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他的本事稀松平常,一无准备,二无兵刃,一道剑光穿胸过时,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cxzww.com “名人!快过来!”,郦道元急忙招呼道, “萧兄,我来赶车,你和名人协防。” 郦侯爷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使团现在能打的只剩下三人,以自己武功最弱。 事急从权,也别管什么身份不身份了,一定要保证两大高手可以全力应敌。 四周不断有暴徒涌来,他们事先有所调度,聚集得自然比岳家军更快一些。 最重要得是,岳家军内部难分敌我,乱作一团散沙,毫无战力。 郦道元当即立断也不管身边是友是敌,一扬马鞭,强行上路。 萧锋双掌连扬扫开一条狭路。 名人也使劲浑身解数,石脂弹,螺旋淦连扬,倒也吓阻了许多怂贼。 “可惜!我的飞雷神在易京就已用完。否则就简单多了。” 郦道元安抚道,“无需担心。看眼前的局面,应该是内乱,岳帅绝对不会希望我们出事的。这里毕竟是黄龙府,岳帅的实力是压倒性的,我们只要坚持到他来就好。” 岳东鹏听说城中大乱,早已点齐了最亲信的宗姓家将,向完颜雅居杀了过来。 完颜鹏裔率领雅居守军正在与暴徒奋战。 由于敌我难分,局面被动,他身边只剩了约莫二十余名勇士,被数百暴徒团团围住。 郦道元这边的情况也不大妙,虽然萧锋,名人勇不可当,可是毕竟暴徒人数占了绝对优势。 拉车的健马中了一只冷箭,带伤勉强奔到了雅居正厅的完颜祖神祠堂前,终于还是发出了最后一声悲鸣,软倒在地上。 车辇陷入了敌人重围之中,三条汉子只能竭力死战。 最后连瓠采亭都强撑着病弱的身子拔剑守在了辇外。 雅居门外帅旗飘动,似乎是岳帅的人马到了。 完颜鹏裔以及大魏使团顿时精神振奋。 萧锋双掌连扬,拼着自己受些小伤,也绝不让一名贼子有机会骚扰车中的王韶明。 那些暴徒都已在黄龙府卧底了多年,虽然他们不是真心归附岳帅,但是岳帅那种宛如战神不可冒犯的气质却也深深印在了他们脑海里。 岳帅的队伍一到,暴徒的军心便开始动摇,有人已经弃战逃生。 萧锋与名人顿觉压力大减,渐渐稳住了阵脚。 完颜鹏裔也趁机杀了过来,与他们合兵一处。 岳东鹏掌中枪舞银蛇,率先冲进了雅居。 那些暴徒情知事不可为,齐发了声喊,四下散去。 岳帅只分了小股兵马去追,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确认魏使的安全。 眼见岳东鹏提枪大步走来,完颜鹏裔长笑着跪倒在了地上。 他浑身上下也不知伤了多少处,早已被染成了血人。 但他终于等到了岳帅,他,胜利了。 岳东鹏先向郦侯爷抱拳行礼,随后便亲自去搀扶完颜鹏裔。 此人是条真汉子,果然是安车骨水畔的好男儿! 完颜鹏裔怎肯让主帅来扶?连忙抢先站起。 岳东鹏爽朗一笑,干脆弃了枪,伸臂去楼这名帐下勇士。 若非有他,今日大魏使团恐怕难逃一劫。 完颜鹏裔似乎已经力竭,身形摇摇欲坠,似乎就要瘫倒在岳帅怀中。 岳帅自然不以为忤,环臂将他接了过来,哪知胸口却猛得一热,视野便开始逐渐模糊起来。 “完颜,你……” 一把匕首插在岳帅的胸口,直没至柄! 周围所有的人都被惊呆了! 还是萧锋反应最快,他右臂一长,五指箕张,抓向完颜鹏裔的肩头。 完颜鹏裔桀桀怪笑,脚下步伐一转,竟然完美的躲开了萧锋这一抓。 这贼子居然还是一名高手! “哈哈哈!岳东鹏!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岳帅的神智已经开始恍惚,进入了弥留的状态,他凝聚了最后的气力,咬牙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哈哈哈! 为什么? 你居然问我为什么? 安车骨水最大的贸易集镇,最好的牧场都是你岳家的,凭什么? 中原人有句俗话说得好——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中原几度易主,唯有你们岳家在这里做了千年草头王! 凭什么? 凭什么就不能换我完颜氏的族人称王? 高丽不放心的只有你而已! 只有你死了,他们才能真正安心,全力南征。 和约?笑话! 哈哈哈!岳帅,你就是个笑话!” “爹爹!” 岳惊飞对眼前的一切毫无预料,他也是愣了好久这才反应过来,不顾一切的冲向了岳东鹏。 “不要过来!” 岳东鹏大喝! 晚了!完颜鹏裔也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了一把匕首,转身迎向岳惊飞。 “秘术·影子束缚术!” 方才完颜鹏裔与岳东鹏对话时,名人便已经开始结印,做完一连串复杂的动作,随着他口中唱名,紧缚的绑腿忽然散开,化作一道道黑色绳索弹向完颜鹏裔。 远看去,就像是名人脚下的影子猛然长出了一截,探向了对手。 第一二六章 金鹏折翼黄龙乱 奇迹回天神功成(中) 那些绳索极具弹性,平时紧缚在名人腿上,蓄势待发。 此时机关打开,绳索弹出的速度奇快,远非人力可及。 完颜鹏裔武功固然不弱,但对遁术一窍不通,此时又是背对名人, 应对稍有不慎,便被那些交错回扣的黑索将左腿缚了个正着。 “翼马纳吉霓!” 一乐名人一着急,竟喊出了部落土话。 契丹人自称白马与青牛的后代,翼马纳吉,就是正待其时的意思。 萧锋虽然听不懂,但却看得出若是再不趁此机会出手,就连岳家少主怕是也保不住了。 完颜鹏裔脚下踉跄,岳东鹏拼着最后一口气,一把抓住了他的右臂, 萧锋背后追来的一掌也在他后心印了个结实。 萧锋的掌力何等霸道,若是一掌印实了,就算是陶弘景这个级别的强者也不敢夸口接得下来。 完颜口中喷出的鲜血溅了岳惊飞一脸,但是少年此时根本无暇理会旁人,直扑在岳东鹏怀中,大声哭泣。 岳东鹏的意识逐渐模糊,他拉起岳惊飞的一只小手,送向萧锋,“求你,保他……去孙吴。” 庆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山火喷发这种景象,他之前只在易经的卦辞中有所听闻, 难道这世间,竟然真的有会喷火的山? 人类的本能让庆云感觉到恐惧,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劝他逃离。 可是少年的好奇心又在怂恿他爬到山顶去看一看。 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刺鼻的气味堵塞了鼻孔,庆云向山顶望了几眼,咬了咬牙,捂住口鼻向山顶走去。 fantuankanshu.com 越向上走,烟雾越浓,朦朦胧胧间,似乎可见高处的岩石上立着一道人影。 那人也注意到了庆云,转身瞧了过来, “不要再上去了,前面太危险。山灰太重,瀣气有毒。” 庆云紧走几步,来到那人五尺开外,这才能将他打量清楚。 对方一袭道袍,飘然若仙, 庆云看得咦了一声,这人,为何如此面熟? “我见过你!”,那道人呵呵笑道, “你竟然出现在这里,莫非是在梦中?” 梦中?庆云一惊,顿觉眼前景物不住晃动,整个视界似乎都在崩塌。 “守住心神!心入梦,境方能稳固。” 庆云随着那道士的指引,守心凝神,摒绝杂念,六识重又聚在这幻境之中。 “你叫庆云吧。 九龙绕柱的命格,千年难遇,我这一生也只碰见过你这么一个。 哎,上次见你时,应在是在五百年前…… 今番你神游来此,嗯,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吧?” 庆云想要答话,几次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道士似乎是察觉到了这个细节,捋须接着说道, “你无法发声? 恩,只是意识的灵体。 这种状况贫道也是第一次遇到啊。” 他忽然抬头望了望如黑龙般翻滚的冲天烟柱,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我懂了,我懂了! 九龙绕柱! 是沉睡的黑龙龙脉感应到了你的存在,知你有难,将你带到了这里。 现在龙眼开,黑龙醒,正是龙脉力量最强的时候。 它是想救你啊~ 嗯,那你上去吧,上面应该有你的造化。” 庆云点了点头,正要继续上山,忽然又被那道士喊住, “对了!你回到现世以后,若是有缘见到霸下负童子,记得为他再披一件衣服,他很冷。”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把庆云听得一愣,那道士却不再解释,只是摆了摆手,催他上山。 “应该是他吧。 哎,已经太久远了,我的记忆也有些模糊了。 哎,这就是所谓因果造化吧。” 道士望着庆云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 庆云血管中的血流急速涌动,自运紫霞功。 北国风霜下的这一个时辰,庆云气血运转周天的次数,几乎赶得上普通连炁者一个甲子的苦功。 连古稀之年的王紫霞都未曾参透的紫霞神功第二重死关,就被庆云在懵懵懂懂的梦境中冲破了。 紫霞乃日出之兆,日出之地谓九阳。 这层功法进阶后的名字,便唤九阳。 九阳神功成,寒暑自难侵。 莫说是在风雪中躺个把时辰,此时的庆云就算跳进结着薄冰的安车骨水,他的气血回环也能够提供足够的温度以保持生机。 两名负责监视的部落汉子苦侯了一个多时辰,见庆云始终一动不动,便也兴高采烈地回去交差了。 没有人能在这样地风雪中僵熬一个时辰,绝对没有…… 但庆云,他此时的修为似乎已经踏入了另一个次元。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他的手指竟然微微跳动了一下。 “你看,我没说错吧?他的手指在跳。”,殷色可得意道。 “哼,我看你是看花眼了。我知道你喜欢他,他在你心中就是……” 锦纳王正想将殷色可好好奚落一番,可是当他仔细望向风雪中的少年时,几乎要被惊掉了下巴。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定睛在看,那少年竟然真地动了, 他在尝试着抬头,在尝试着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难道真的有什么九龙绕柱?小丫头,你确定没有骗我?” “别小丫头,小丫头的叫,把自己都叫得老了。 我早就说过了,九龙绕柱的这个命相,是华阳先生亲批的。 锦纳王如果不信,大可直接去问华阳先生。 我相信锦纳王平日一定有一个非常体面的身份,向华阳先生求教,应该也是不难办到的。 你若是真有心问鼎天尊,为什么不尝试善待庆哥哥呢? 毕竟你我都知道天尊这个名字的真正的含义,它的价值可丝毫不比大魏的龙袍逊色多少。” 殷色可天生牙尖嘴利,什么事情从她嘴里说出来,自然增理三分。 她虽是被锦纳王所持,但却坚决不承认自己圣女的身份, 而且三天两头地劝说对方,千万不要站到庆云的的对立面,因为他有着九龙绕柱的真命格。 锦纳王带着殷色可尾随高丽太子,本是另有目的,却恰巧碰见庆云被人暗算。 殷色可苦苦哀求锦纳王去救,锦纳王却又如何肯出手? 她说如果那庆云真有贵不可言的命格,自然能够度过此厄, 如若不然,他就是个早夭折寿鬼,什么九龙绕柱,都是野狐怪谈。 殷色可无奈,她除了暗自啜泣,也只有期待奇迹的发生。 第一二六章 金鹏折翼黄龙乱 奇迹回天神功成(下) 奇迹竟然真的发生了! “之前我说的话都已经被证实了,你还不快去救他?” 殷色可急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锦衲王却微笑着帮殷色可擦拭了眼角, “这个时节落泪,伤皮肤。 若是真的把脸哭花了,你庆家哥哥可就不喜欢你了。 我看你那个瓠师姐的姿色也颇为不俗, 男人嘛,有食的时候,都是先尽眼前的捡起来囫囵吞了。 什么天长地久,寤寐思服,都是哄小姑娘的把戏。 你放心,他只要熬过今日这一劫,我一定会重新考虑和他之间的关系。 你这个小可人儿,也要千万保重,千万不要让他把你给忘记了。 那样的话,你在我手里,也就没有什么价值了哦。” 殷色可的双手被反缚,动弹不得,只能恨恨地回瞪着对方。 啁啾,啁啾,如鸟鸣般的声音在林间响起。 锦衲王仔细辨认了一阵,又向殷色可叹了口气, “走吧,傻丫头。不是我不想出手,是现在我们有正事要办了。” 完颜鹏裔是天宗潜伏在黄龙府中最大的棋子,在天宗是一方祭酒的身份。 监视岳帅,送信给高丽太子的人,都是他。 也是他临时修正计划,放弃刺杀魏使,反以之为饵,刺杀岳帅。 这主要是因为他见识过几名魏使的手段,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可是要想杀魏使嫁祸岳帅,就必须保证将使团一网打尽,不留一个活口。 只要有一个人逃出,都会将真凶上报魏庭。 而他没有这个把握。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只能行险刺杀岳帅。 少帅岳惊飞的年纪还小,难以驾驭一部。 岳东鹏若死,岳氏势力一时必难崛起。 他的选择没有错,错在因此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完颜鹏裔一死,天宗群龙无首,指挥失灵, 而岳家军挟哀兵之怨,在半日间就荡平了城中的蛇虫蝼蚁。 但大家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只是一个开始。 高丽的大队兵马已经包围了黄龙府,黑压压的,看上去规模超过万人。 岳家军忽逢大劫,元气已是大伤。 几位老将清点人马,将城中男丁全都算上,也只能凑出三千余人。 敌军兵临城下,此时就算派使节向各部落求援,也是远水不解近渴。 更何况,岳帅已经薨没,擎天柱倒, 还有多少部落会卖岳家面子,敢与高丽正面冲突,无人敢持乐观估计。 岳家军自知此战必败,便由几位元老出面,恳请萧锋保护少主逃往孙吴。 孙吴,是岳家军秘密扶植的一支部落。 当年孙权派出万人大军北联公孙渊,结果公孙渊降魏,斩了吴军主将。 这支部队的大部分人投靠了扶余部落百济,也有一小部分人跨江北上,在当时扶余人控制的黑水河畔艾浒平原安了家。 吴虞与扶余本就同源,这一支孙吴部落很快就被当地接纳。 岳氏部落被扶余奉为宗家,自然很快便得了消息。 孙吴通中原语言,与岳氏沟通无碍,两家遂约为死盟,世代通婚。 岳惊飞的母亲孙尚香,就出自孙吴部落。 孙吴在速末水以北,远离高丽控制区域,历来被岳氏视为最安全的后方,在那里也做了许多布置。 萧锋武力超群,精通兵法,在中原是指挥过大型战斗的良将,岳氏宿老一致认为岳帅这次是找对了人。 萧锋本来还想推托,但是听说孙吴比黄龙府更靠近白山,多有参客出没,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岳家点齐三百精兵为少主护航,顺便充当向导。 岳家老将岳孤鸿又聚拢一千死士趁高丽军队新到,营盘未稳,直接杀出黄龙府南门踹营。 而萧锋率领的三百人小队,簇拥着两辆华车,趁机从北门突围。 昔日阮嗣宗有诗曰: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 便如今日事,侠骨画丹心。 岳孤鸿的部队没有一个人存着生还的念头,在北国凛冬当中,人人轻装上阵,极限压榨着自己的体能。 只有不断的剧烈运动,才能保证他们足够的体温。 因此,他们在破入敌阵立刻时显露出极端的兴奋,见人就砍,见营就烧。 穿着棉猴皮裘,身形笨重的高丽士兵完全不是对手。 岳家的死士就算身中刀枪,也绝然不退,只要有一手一足可动,那么就还可以战斗! 那怕无手无足,也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趴在地上撕咬那些在绝望中哀嚎的高丽兵。 一时间尸积如山,野火四起,高丽的万人大阵就这样被撕开了一道裂口。 眼见军心不稳,高丽中军之中忽然杀出一名女子,青衣薄纱,笑傲寒风。 她用黑巾遮了面目,只露出一双凤眼,手中寒芒舞动如死神挥镰,岳家健儿当之必死。 岳孤鸿发了声喊,将银枪舞得如暴雨梨花,在风雪中逆战。 那名女子正是锦衲王,她深知溃军先斩首的道理,飞身直取岳孤鸿。 老将军自恃枪术了得,寻常江湖人物,他见得多了, 也许那些江湖人花拳绣腿打得是比自己好看,但是在战阵上搏生死,老将军这一辈子还未曾输过。 这种事情不能输,输,便是一辈子! 锦衲王用剑腊在老将军枪脖上一压,后者顿时感觉双手如握千钧! 没想到对方看上去是柔柔弱弱一名女子,却偏偏生有这等蛮力! 唰,一道乌光闪过,锦衲王左手轻扬,从袖中甩出一支钢锥,正插入老将军的眉心。 老将军双目一黯,忽得又是一明,这是濒死之回光! 他借着这股力量发了生喊,竟然硬生生又将枪头抬起,向锦衲王胸腹之间推了过来。 锦衲王也没料到对方如此悍勇,长剑向枪头几番拍打,都如蚍蜉撼树,丝毫无法改变对方枪势。 那枪来得极快,她躲闪已是不及,只能在踉跄中后退。 可是倒退的速度如何快得过前冲? 眼看那枪尖就要在锦衲王身上捅出一个窟窿! 老将军最后的那口气却还是泄了下去。 枪尖距离锦衲王只有半分,枪势已经划开了锦衲王的前襟,在玉白的碗底烙下一丝红痕。 噗! 一口鲜血从锦衲王口中涌出。 老将军的垂死一击,居然刚猛如斯! 》》》》》敲黑板时间《《《《《 孙吴,是黑龙江的一个县名。为什么这个地方叫做孙吴?按照中国现代地名的命名方法,大家很容易想到,这里可能住了孙姓和吴姓两个家族。事实上此地荒僻,民国为此地命名时,原住民多为满人,并无孙,吴汉家姓氏。附近传说有个吴家窝堡,考其所在,答案却莫衷一是。但根据瑷珲,孙吴两县县志及民国时期地图,吴家窝堡其实在瑷珲县(今为区)境内。又有人说孙吴是一个音译,本为“龙逊官道”第五站,以“逊五”传为孙吴。但是根据民国时期奇克特地区(包括今逊克县,孙吴县)方志《奇克特志略》,该地区向无驿站(见彩蛋章)。 那么孙吴这个县的定名就很迷了。本文因此将之上推三国孙吴,其证应与瑷珲同辨。 瑷珲这个地名也很有意思,汉,满,达斡尔语都以瑷珲称此地。然而该词在满语中没有意义。在达斡尔语中,瑷珲和“母貂”这个词的发音有相近处。但是在汉语中的写法更多,早期有艾浒,艾虎,爱浑之称。其中艾浒这个词,和当地的地理情况还是非常符合的。 浒,指河岸,水畔。而瑷珲临黑水。艾,指艾蒿,东北多产,今日所谓绥化市,就是从满语绥林阁(艾蒿)变化过来的。现在区名定字瑷珲,是为了铭记《瑷珲条约》之国耻。与瑷珲,孙吴隔江相望的,就是所谓“江东六十四屯”。那里世代有华夏族人定居,唐代盘踞此地的黑水靺鞨更是向中原称番。 所以瑷珲的名字本源应为艾浒,被其后少数民族转音为瑷珲。同理,孙吴的得名也应是走了上古华夏语言地名—少数民族语言音译—转译回汉语这样的路线。 至于本节中提到岳惊飞的母亲叫孙尚香,是否有三国乱入之嫌?不,孙尚香这个名字无论在《三国志》还是《三国演义》中都未出现,是传统戏曲《甘露寺》为孙夫人非常随意地定了个名。后来这个名字随戏曲,游戏流行,成为了家喻户晓的文化符号。这是一个杜撰名,因此,俺也用得。 那么接下来,我们还是沿着上一章讲东汉官制。 这一节我们主要讲一讲府制官。 讲到府制官,首先就要知道什么叫开府。这是汉代诸侯王,三公,四将军(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或经过特许的公卿所具有的待遇。他们可有有自己的私官,也就是幕僚官。 除诸侯王外,幕僚官最大的一般是长史,就是幕僚之长。此外,四将军还可以多设一个司马,这是府制司马,将军的私官,并非三公司马。(《后汉书·百官一》:(将军)长史、司马皆一人,千石。本注曰:司马主兵,如太尉。)如我们上一节所说,官名相同,未必官职相同,要考其上司。 长史和(将军)司马是幕僚天花板,俸禄千石,这个工资比太史令之类的朝廷官员俸禄都高。 对于不同的职位,府制私官的数量都是固定的。按照《后汉书》,太尉,可以聘用四十八人,长史一人,掾史属二十四人,令史及御属二十三人。司徒手下可以聘用六十八人,司空因为管的事情杂,还可以再多些,可招七十二人。 我们以曹操司空时期幕府为例。曹操的长史那可厉害了,本出皇族,姓刘名岱,是刘繇的亲哥哥,他曾经当过朝廷的侍中和兖州刺史。这么大来头再曹操的司空府当长史,那除非荀彧辞去朝堂三独坐回归曹操幕府,否则是没人能比了。 自长史以下,就是军师>谏议大夫、主簿>文学掾、仓曹、家将这些属官。后来曹操又给军师谏议大夫找了个头,也就是军师祭酒,专门为郭嘉设置。又仿效此制给主簿文学掾找了个头,叫军谋祭酒,陈琳就当过这个官,专门写文书的。 所以说曹操对郭嘉的重视,那是任何人无法比拟的。郭嘉死的时候曹操还是司空,就追封郭嘉两千石食邑,这是等公卿的待遇。大魏寒门文官第一人程昱,在曹丕称帝时才有这待遇;曹丕的亲信贾诩临了,也只不过是这个待遇。 诸侯王的府制与臣子府制不同,它是和天子齐制的。诸侯王可以有自己的三公九卿,四大将军,也有自己的长史处理府中内务。 YY小说 比如曹操称魏王(公),荀攸为尚书令,钟繇为相国,华歆为御史大夫,这都是魏诸侯国的官,不是天子的臣。 同理,我们经尝提道的“五虎上将”这个概念是根据刘备汉中王府制的前后左右四大将军加赵云捣鼓出来的。关羽就没有活到过蜀汉建国,所以他没有做过蜀汉前将军。 蜀汉建国后,马超升骠骑将军武官官阶最大,张飞车骑第二。这两个人的高低,其实刘备是分好了的。 刘备称王用的是劝进制度,《汉中王劝进表》是有署名的。我们可以看到:平西将军都亭侯臣马超、左将军领长史镇军将军臣许靖、营司马臣庞羲、议曹从事中郎军议中郎将臣射援、军师将军臣诸葛亮、荡寇将军汉寿亭侯臣关羽、征虏将军新亭侯臣张飞、征西将军臣黄忠、镇远将军臣赖恭、扬武将军臣法正、兴业将军臣李严等一百二十人。 这里面马超排第一,因为他是大汉亭侯。他的官都不是刘备封的,甚至可以说,以汉天子为正统的话,他的地位本就不低于刘备。 而许靖是以左将军(刘备)府长史的身份排在第二位的。 前面我们讲到将军开府可以配司马,司马身份等长史,所以第三位是营司马庞羲。 剩下来包括诸葛亮,都只能往后排。 这后面还有一个反常情况,就是黄忠的征西将军。这个将军号在杂号将军里是属于比较重的。四征四镇大于其他杂是个常识。那么为什么征西将军黄忠会排在军师将军诸葛亮的后面呢? 正确答案:因为府制将军不管名字多好听都是私将,都是杂号,和朝廷授予的将军号无关。既然都是杂号,那么排名就是按照远近亲疏了。 射援是故太尉皇甫嵩的女婿,他的哥哥是刘璋的长史,在益州的地位远在法正李严之上,所以射援第四。后来诸葛亮熬死了许靖,庞羲,射援投靠诸葛亮成了诸葛亮丞相府的长史,这才让诸葛成为蜀汉一人之下的角色。 真正读懂东汉官制,你将看到一个全新版本的历史。 这一点,笔者会在系列作品中做出引申。《兰若蝉声》作为先导作品,起到了树立基本史观的作用,有时跑题有些远,望担待。 第一二七章 羽陵诓语小施计 连池汤浴大会师(上) 老将军双目圆瞪,瞳孔散开,只留下一片死灰, 他的嘴型也保留在最后那一声呐喊的姿态, 血已冷,肉已僵,整个人如雕塑般跨步挺枪在风雪中屹立不倒。 “王座,二皇子送来消息,又有一支部队从北门破围。 为首的将领掌法刚猛,勇不可当,他想……” 这名传令的侍女本来想说想让锦衲王去北门照看一下,却只见锦衲王默默转身,嘴角残红,面无血色,胸襟大开,一片坦荡。 那名侍女大惊,急忙解下自己的大氅为锦衲王遮羞。 锦衲王摆了摆手,斩下一角裙摆在胸前随意打了个结,随后吩咐道, “先扶我回去。 等会儿去禀报二皇子,北门的人他挡不住的。 就算我身上没有伤,也未必能留下他。 让皇子别费力气了。” “是,王座,您,您没事吧?” 那侍女此前从未见过锦衲王受伤,心中对她的敬畏有若神明,此刻却见王座如此虚弱,急得都快要哭出声来。 “没事!哎,本以为来到这白山黑水的不毛之地,能够轻易打出一片天地。却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 老将军的尸体,终于还是倒了。 一千岳家死士,无一生还! 可是二皇子围城的一万五千兵马,却也折损了五千有余! 九阳贯体,冲向四肢百骸,庆云的体温正在迅速的回升。 他张开双眼,目光懵懂,全然不觉身处北域严寒,倒仿佛仍在江南初秋,邗沟柳岸, 他还是那个未出茅庐的小子,心头既没有家国大义,也没有师门恩仇,纯净得就像广陵西峰的甘泉。 这样的错觉只在他的脑海里存在了极短的一个刹那,他便陷入了哲思——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他的脑部气血过盈,还有些眩晕,不时伴有抽痛,往日的记忆被打散成一幕幕碎片化的场景,猛地回灌识海。 一阵剧烈的头痛后,庆云终于想起了断片以前发生的事情。 东方刚刚泛起一层鱼肚白,北国之冬,很少有人早起, 天气严寒,难离毡衾,更何况昨夜经了一宿酒席欢。 庆云跌跌撞撞地向主帐的方向走了过来,除了几名砍菜生火的奴婢,没有遇见一个熟人。 主帐的帘子被人掀开,太子的侍者正要出帐取水,抬头猛地瞧见庆云,顿时如见了鬼一般,扔掉了手中的铜盆,转身钻回了帐内。 庆云不知所以,将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用手将头发梳了梳直。 自己这身妆容,除了袍子上有些污渍,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妥啊,为什么刚才那侍者会…… 他正踌躇间,一阵尬笑声响起,高丽太子高兴安亲自迎了出来。 “你这人真是大惊小怪。 庆公子又不是外人,他清早过访特意看望本宫, 怎会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高兴安随口训斥着身边的侍者,大概是想把穿帮的场子找补回来, 其实他也是在故作镇定,一时都不知道该用什么礼节,激动地伸出双手握住了庆云右手。 这执手礼当时岂可乱用? 言执手者,思望之切也。 庆云被他一握,心中也是慌得一比。 难道魏王龙阳之事,就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接下来被高丽太子开口一问,他就更感觉不自在了, “庆贤弟昨夜睡得可好?北国风寒,孤枕薄衾,可还习惯?” 庆云将手轻轻抽了回来,尴尬赔笑道, “啊,太子勿需挂怀。 我昨夜大概是喝多了,不知怎地,竟然睡倒在了雪地里……” “什么?雪地? 那种地方怎么睡得? 昨夜本宫虽然也喝得有点高,但已为庆兄弟安排了寝帐,有侍女送你回去的啊。 高岙,去,把羽陵大君给我喊起来,问问他是怎么待客的!” “哎,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不过一会儿,羽陵一族的头脑人物全都到齐了。 九命的妖魔平日里只听过,没见过,原来还真有人能在北国冬夜露宿一晚不死! 这些人嘴里面都不肯说,但是一个个眼神中那种异样又怎能逃过庆云的眼睛? 庆云何许人也? 当代第一微表情心理分析师。 此间人不善! 他的脑海中立即生出了一个结论。 不一会儿,又有族人假意来报,昨夜那个搀扶庆云回帐的女侍在冰雪中意外滑倒已经冻毙。 这一出扣一出的戏码,让庆云心头疑虑更重了几分。 昨夜酒宴匆匆,还没有来得及探听天宗之事,既然如此,不如…… 庆云忽然计上心来,从怀中取出一枚信戒,高声喊道, “天宗夜叉王特使在此,凡天宗子弟,皆躬身聆谕!” 信戒之上果然刻有左手小指夜叉王图腾,近处的羽陵部众都看得真切。 这些个夷人蛮汉哪里会耍什么心机? 高丽太子和羽陵大君来不及出言劝阻,四下已经呼啦啦拜倒了一片。 哎呀妈呀!这是进了贼窝了! 这个结果甚至远远出乎庆云自己的预料。 他现在更关心的是高丽太子的态度,一双虎目紧盯高丽太子。 那高兴安也是人中龙凤,反应奇快, 他见羽陵族人已经爆狼,根本聊不下去了,急忙做惊讶状,后退几步跳在一旁,假装与羽陵族人划清了界限。 ranwen.la 庆云缓缓收回信戒,手按剑柄,场面一时极度尴尬,若不是恰有一匹健马自远方飞驰而来,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打破眼前僵局。 那马奔行的速度极快,一看便知是骑手在没命的催鞭。 马要是这样跑下去,奔行十数里便是极限,跑完这一程,多半也是没法活了。 塞外民族都爱马,没有十万火急的大事,万万不可能跑死一匹健马。 庆云此时虽然已经确定羽陵部与天宗定有关联,但是确定之后他能做什么,却也还没有想好。 上报魏王,请伐高丽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但那毕竟是日后的动作,并非一时之急。 所以他见了那匹健马也存了等等看的心思,马上儿郎带来的若是天宗密报,那他也算是白捡了个便宜。 那匹马入寨不停,直冲到众人面前,体力终究支撑不住,哀鸣一声,前蹄一软,瘫倒在地上。 第一二七章 羽陵诓语小施计 连池汤浴大会师(中) 马上的汉子翻身爬了起来,也来不及琢磨为何部落头人此刻都聚在一处,便嘶声喊道, “不好了,出大事了!二皇子买通了箕霸将军,带了一万多人马,直奔黄龙城去了!” “什么?!” 高丽太子高兴安一心想立个大功,彻底将弟弟争嗣的可能性挤掉,但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比他还狠啊! 竟然与岳氏正面开战! 若是不能速胜,便会将高丽拉入苦战,南向的战事也会受到影响,二皇子自然无法承担这个责任,必然也会因此被父王所弃。 但是倘若他一旦赢了,局面便就此不同,那可是不世的大功! 这是一场豪赌啊! 岳家不是易与之辈,本来这样的赌局,对二皇子是大大的不利。 可是高兴安刚刚与岳帅缔结了合约,如果二皇子这时候趁隙进攻,虽然在道义上落了下成,在兵法上却是最佳的机会。 况且二皇子若是真的顺利攻下黄龙城,这个背信弃义的骂名,还要由他这个当哥哥的来背。 此消彼长之下……自己这个太子位置可就岌岌可危了! 高兴安此时也是急病乱投医,他向羽陵大君吼了一声, “快备马,备最好的快马。” 随后他走到庆云身前,又是一把握住了后者的双手。 “庆少侠,黄龙府危在旦夕。 我知道你的朋友此时都在那里,我为君备好快马,请务必尽快驰援! 我二弟带了万余兵马,若是岳帅没有防范,黄龙将有大劫! 如今之计,只有擒贼擒王,只有斩了主帅,才能挽回这一场灾厄。 信义是大,骨肉是小,二弟虽然是我的至亲,可是在白山黑水的浩劫面前,也只有…… 哎!庆少侠,拜托!” 羽陵族人很快便牵出几匹良驹,供庆云挑选。 庆云自然识得利害,羽陵之事跑得了和尚报不了庙,但黄龙府之厄却是迫在眉睫。 兵戈无眼,纵然萧锋勇不可当,终不能护得所有人的周全。 更何况,瓠师姐此时身体还未大好…… 想到这里,庆云去心如箭,夺了匹马,双股一夹,绝尘而去。 黄龙府若是据城坚守,并非没有支撑十天半月的可能。 可是他们为了保证少主能够顺利出逃,放出了最精锐的部队出城搏杀。 南北城门一开,虽然出其不意狠狠打击了对手,但是同样耗尽了自己的所有。 高丽军队不停的骚扰南北两门,阻止城门合拢,同时自西门强攻。 城中只有千余能战的力量,多半还是老弱残兵,只是象征性的抵挡了半日,便告失手。 庆云赶到时,南门,西门已破,黄龙府中正在展开白刃巷战。 他绕开人群密处,飞檐遁壁,先去了完颜雅居,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只得再向岳府,自岳府的侧墙杀出一条血路,翻墙而入。 此时的岳府老弱妇孺全民皆兵,但也只剩下两百余人。 负责调度的老将岳泣竹见来的是庆云,忙劝他离开, 他将岳帅遇刺,萧锋保护少主自北门突围的事情简要节说,嘱咐他速出北门,莫以城中为念。 庆云深知自己一人不可能扭转大局,心中更念及使团安危,便不做停留,又翻身杀出府去,仗着一身绝世轻功,趁乱遁走。 又经过一日一夜的血战,黄龙城全境沦陷。 岳府上下两百余口,死战不降,高丽主帅箕霸防火烧府,红焰三日不息。 二皇子高宝延清点人马,带来的一万五千人,最后只剩下了不到六千残兵。 “锦衲王,这黄龙府虽是破了。 但是近万精兵的损失,我也很难向父王交待。 这一场豪赌,还是不算赢啊。” 锦衲王休息了一日,气色已经恢复了许多,她略点了点头,应道, “哎,我既然已经出手,就会帮你帮到底。 无论损失多少兵马,只要北境能够彻底稳固,那就无人敢对你有所微词。 毕竟岳帅,才是高丽国主真正的心腹之患。 至于那些漏网之鱼。容我三日将养,再去追来。” “一切有劳锦衲王了。” 高宝延邪魅一笑。 眼前这名神秘女子虽然一直纱巾遮面,不辨面目,但是看身材便知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儿。 他想要功盖太子,夺王位。 她也想要网罗乾坤,觊觎天尊。 两个人有太多的相似处,说不定以后还能…… “我警告你,少用这种色眯眯的眼神看着我。 上一个这样看我的男人,已经被我斩去双手双脚,埋在牡丹花下当花肥了!” 锦衲王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走。 高宝延脸上的笑容则完全僵住,他望向那道窈窕背影的目光,从轻薄渐转为恐惧。 这个女人太危险,自己若是想吃掉她,说不定会被反吞了去。 “九龙绕柱,哼哼。姐姐倒想尝尝这鲜肉龙柱是什么滋味。一个毛头小子,休想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xiaoshuting.la 锦衲王边走边想心事,面色飞红,犹自不觉。 身边的侍女急道,“王座,您面色好像不太对,是内伤复发了吗?” 啊?锦衲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双颊,不由大囧,快步甩开侍女,遁回了完颜雅居—— 她在黄龙府的新宅。 庆云跃出城头,夺了匹马,沿着车马留下的痕迹追了下去。 哪儿知萧锋素通兵法,他为了防止追兵,故步疑阵,时常想办法布置一些假线索,或者隐藏真旅迹。 庆云被耍得晕晕乎乎,直到第五日,才摸到了萧锋的营盘。 这时大部队已经走到了冰火连池,离孙吴不过一天路程。 冰火连池其实是一座活动频繁的活火山,在山顶留下了好几座相连的火山湖。 有几处沾了地热余温尚是温泉,但另有几处年代久远,已经成了冷泉,只是因为下有活水,就算是在北国之冬,也不会结冰。 队伍一连走了几日,人困马乏,到了有温泉的地方,自然少不得将养歇息。 萧锋刚刚带着一群同伴跳进温泉,却瞧见有另一支队伍也在不远处的池子里解衣撒欢儿。 双方此时虽是坦诚相见,却都心存警惕,各攥刀枪怒目而视。 第一二七章 羽陵诓语小施计 连池汤浴大会师(下) “噗通!”,又有入水声响起。 对峙的双方同时转头,却见低处的一片池塘里又来了十数名不速之客。 庆云此时已经与留守的郦道元汇合。 双方互相道过平安,未做细聊,重色轻友的庆家小哥就径直去看望师姐了。 师姐嗜睡的后遗症还没有大好,恰好正在补觉。 庆云悻悻退出帐子正好撞见一乐名人。 名人见庆云这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锤着他的胸口嫌弃道, “堂堂檀君,怎么会搞成这幅模样。 走,走,走,哥哥带你去松快松快。 这冰火连池的温泉啊,可是出了名的…… 尤其是男子,一定要去泡一泡。上古传闻,濯之弥坚。 快,一起去爬山!” 庆云被名人稀里糊涂的推上了山,眼前出现的名场面足以成为伴他一生的谈资。 三批人赤条条地在水中对峙,谁都不敢贸然有所行动,只能相互估摸着长短。 一乐名人站在高处,看得真切,他笑着招呼道, “别冲动,别冲动,自己人! 奚日红炎,你们来得好快! 萧兄,这是我木叶八色部落红色夕阳,奚日家的部队。 他们是接了我的飞鹰传书,赶来孙吴回合的。” 萧兄与奚日红炎刚才光着身子互瞪了半天,这时忽然听说是自己人,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彼此抱了个拳,以示歉意。 低处池中那十几个人听了一乐的说辞,也扯着嗓子喊道, “木叶山的兄弟,你们来我孙吴做什么?” 哎?莫非他们竟是孙吴的人? 萧锋使了个眼色,一名岳家家将上前答话, “下面是孙吴哪位朋友? 在下岳家岳撼山,这次是专程护送少主人来看望吴老太君的。” 毕竟敌我未明,岳撼山并未把黄龙府的近况和盘托出。 但对方为首的那名少年看上去却异常兴奋, “什么?惊飞来了? 我上次见他的时候,他还在襁褓里呢。 这么些年了,他应该长得比绵羊还高了吧!他在哪里?” 那少年兴奋地叫嚷着,发现岳撼山仍然施全礼等他的回答,这才醒悟, “哦!忘记自我介绍了。 我叫乞乞傲河鞑,是孙吴童子军的教头。 部落旧俗,先贤以水立国,所以年满十六岁的男丁都要沐浴洗礼。 此番我就是带这些孩子来连池洗礼的。” “哦,原来是乞乞小将军。” “哎,将军什么的,可折煞我了。 其实我也有汉风名字,乞乞为大,傲河鞑本是棒槌的意思, 你们叫我大棒槌就好了。” “好的,大小将军。”,岳撼山说完,感觉这称呼特别别扭,干脆称又改口称呼道,“好的,大兄弟!哦,不,大教头,大老师……” 大这个姓氏,无论称呼,都感觉有些别扭。 三批人马原来都是自己人,大家绷紧的神经,此时都已放松,见岳憾山的窘样,许多人不免戆笑出声。 百来人干脆挤在了一个池里,相互套起了近乎。 庆云和一乐名人自然也不能端着,双双解衣下场。 孙吴的部落从当年吴大帝孙权百舟济海派船队北上以来,已经在黑水畔这方遗世而独立的角落默默发展了百余年,也吸收了不少周边的部落。 大棒槌就是本来黑水部落的土著。 黑水诸部虽然与勿吉同源,但是条件弥艰,在孙吴部落到来前,土著普遍民智未开。 因此黑水勿吉,又称貊貉,后世所谓靺鞨是美化后的音译。 当地人则沿用了上古称呼,自谓朱里真(笔者按:上古肃慎,后世女真,皆同词不同音译)。 在孙吴的带动下,速末水北的这些部落发展非常迅速,从穴居转为室居,从迁徙专为定居,从渔猎转为农耕,织棉麻,缝皮裘,炼铜铁,造百兵,实力非凡。 因此以高丽之强,也不敢擅渡速末水。 而今的孙吴部落也沿袭了塞外民族对数字八的崇拜,自孙氏以降,又有周,裴,张,许,贺,虞,全,共计八部,名内八部,以八色旗作别。 另外由整编友好部落八部,号外八部,以八色镶边旗作别。 外八部当中以镶黄旗为标识的,便是早年自黄龙府迁徙来的岳氏族人,因为孙岳联姻的关系,得为外八部之长。 这次参加洗礼的小伙伴里,就有两名来自岳氏部落。 大棒槌十分健谈,是个自来熟的性子,把孙吴的现状介绍得是明明白白。 三部大会师,一起返回营盘修整一天,五百岳家军也是分批沐浴解乏。 大棒槌,奚日红炎等人,与郦道元,岳惊飞,瓠采亭也相互见过了面,共进晚餐。 到了第二日上路的时候,庆云这才得了机会与郦道元,萧锋交换情报。 庆云和萧锋两人都没有遭遇锦衲王,在他们的心目当中,天宗是在通过二皇子图谋高丽,一些部落,诸如羽陵氏已经为天宗所控。 天宗也许是想假手高丽将白山黑水转化为他们大后方的根据地,所以才会破坏和谈直捣黄龙。 所以当务之急,是由朝廷出面为高丽太子正名,保证太子即位的合法性,避免高丽完全陷入天宗掌控。 小书亭app 而在当地,则需要团结周边部落,建立大联盟,与高丽抗衡。 黄龙一破,能担此任的,唯有孙吴。 郦道元一向雷厉风行,立刻在车中拟函,拜托一乐名人以飞鹰传信,上书请求魏王册封高丽太子。 昨日大棒槌已经派人连夜赶回部落,将岳家少主来访的消息通知了族长孙大圣。 岳惊飞的母亲孙尚香,是老族长最喜爱的女儿。 之可惜惊飞生于冬月,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分娩是一道鬼门关,更何况是在北国冬月。 孙尚香没有熬过这一劫,让老族长悲痛不已。 他将对亡女的思念全部都转移到了外孙身上。 只可惜孙吴与黄龙路途遥远,除了惊飞周岁时岳东鹏曾经带着他来过部落一次,老族长的舐犊之情便无可寄托,只能时常委托商队捎些新奇玩意到黄龙府聊以慰怀。 这次他听说岳惊飞回来,欣喜若狂,忙通知亲友,出寨十里相接。 孙大圣能将孙吴一族在穷山恶水中带出今日局面,自然也非碌碌之辈,他见岳氏一干家将簇着岳惊飞和几名号称魏使的外人来奔,却独不见岳东鹏,他便已心知不妙。 借着打招呼的机会,他将岳撼山搂在怀里,悄悄在他耳边问道,“怎么回事?岳帅呢?” 》》》》》敲黑板时间《《《《《 肃慎,朱里真,女真的对音都是Jur,契丹语的读法是d?uuld?i,在东北民族史上,还算是一个相对比较稳定的民族体系。 靺鞨,既貊貉,其实是对他们的一种贬称。 对于这个族群的分类,一向是以地理来划分的。 比如唐代分黑水,白山,粟末(速末水/松花江),安车骨(安车骨水);辽代分北女直,南女直,长白山女直,鸭绿江女直,黄龙府女直等等;到了明代,有建州女真,海西女真,东海女真(野人女真)等。 其中有一个现象非常奇怪。就是松花江下游的女真部,在明代都属于生女真,未开化女真。但是早在公元八世纪的唐朝,就有一支粟末靺鞨的部落统一了松花江,黑龙江下游,乌苏里江及鸭绿江地区,建立了官制完整,五都完备的国家机构,在东北的势力甚至一度压制高丽成为千里大国。这个国家就是渤海国。 渤海国的存在,可谓是一个奇迹,就像是发现于非洲丛林里的高级文明。 当时的粟末靺鞨是受到了哪一个文明部落的影响,将这边不毛之地改造成城邦制的国土呢?这就是本作对于东吴部落设定的另一个历史溯源。 渤海国国主以大为氏,大祚荣,大武艺都是一代明君。据说这个大氏是大祚荣自己取的,他的父亲叫乞乞仲象,又称大仲象。叔叔叫大仲马(这句是输入错误,请无视)。本文中所谓乞乞称大,就是根据这个典故来的。棒槌,满语orhoda,既傲河鞑。很多人说棒槌这个词来自满语,是满清以后才有的称呼,这种说法是不正确的。 文中出现的冰火连池,大概可以比定为今日东北的五大连池。五大连池现在多冷泉,间或有几处温泉,不过因为是死火山泉,泉水温度还是较正常泉水为高,是冬日不冻泉。但是在当时,五大连池还是半休眠的火山,地热更加活跃,温泉比例也会更高些。大型连池也未必有五个,就像长白山的天池在当时还没有出现一样(天池是公元一千年前后,庆云梦中目睹的那场大爆发的产物)。 笔者之前讲过,古代的地理水文与今日有很大不同。而且着重讲解了黄河的河道变迁。其实除了江河淮济这四渎的说法,在更早以前,还有江河淮汉之说。 汉水,对于中华民族来说,是一条神话河流,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讲,比黄河更有资格称作华夏民族母亲河。汉水和黄河一样,上古都是无定河,所以湖北的水患尤其难测。三国时期魏国五子良将之一的于禁就曾经因为汉水暴溢,七军皆没,为其后关羽,荆州叛军,陆浑戎合力发动反曹包围网,逆袭许郊,威震华夏创造了条件。 现在国人对于汉水文化的关注非常少,这是令笔者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汉代蔡邕的《汉津赋》称:夫何大川之浩浩兮,洪流淼以玄清。配名位乎天汉,披厚土而载形。登源自乎嶓冢,引漾澧而东征。 汉水,在天文上的对标是银河。天汉与汉水是二而一的概念。汉水的源头在嶓冢,是中国古代地理重要分水岭。古人认为,嶓冢以东的河流万折必东,都是东流入海的;而以西的河流则千回无东,向啥方向走的都有。嶓冢属天水,天水得名便因天河倒泻,天河倒泻成的这条河就是汉水。 汉水,又称漾水,沔水,襄水,夏水。漾水是汉水上游,夏代称养水,也就是文明发生之地。划重点,划重点,划重点,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汉水的下游在禹贡称夏水,今汉水入长江口仍称夏口。可见汉水与夏文化的关系。现在蟠龙城考古大发现被定义为商之南下……其实有些草率,也缺乏证据。 沔通湎,指的是汉水在今十堰附近,河水最深的那一段。我们前文说过,汉水无定,在历代的记载上流域稍有出入,后文会举详证。许多不明所以的文人,经尝会有沔水与夏水之辨,其实通过字意来解决就可以了。 关于襄水,学术界历来也有些争议。《十道志》曰:涑水,亦名襄水。荆楚之地,水驾山而上者,皆呼为襄,襄上也。今土人呼为涑水,上流亦呼为襄。 由此可见,荆楚之地襄水是山中悬河的美称。荆楚之地最大的悬河就是武当山中流下来的汉水。襄阳也是枕于汉水之阳而得名,所以襄阳就是汉水。 至于有人引用中庐县有“涑水”,认为襄水是襄阳附近某条支流。其实这里的涑水,是从荆楚本意,指一条悬河,不应与襄水概念等同。至于应劭以西为阳,认为襄阳城西之水为襄水,也是禁不起考证的结论。 这里分说襄水,是为了有空的时候为大家分说一下诸葛故居的襄阳南阳之辨。这个问题的出现其实是由于汉水的改道和汉末行政区划的重新划分。我们暂且放一放。 这一节里,我们主要讲汉与夏的关系。 在汉中这个地方,有一个非常大的姒姓部落。大家应该都知道,夏王族姒姓,这个方国是夏王族,大禹将自己的一个儿子封在了这里,定名褒国。同时在上庸这个地方,又有一个大国庸国。因为庸国在春秋时期控制了汉水流域,所以很多人认为,庸国灭了褒国。其实不然,庸国很可能就是褒国。 首先,庸国,是武王灭商,牧誓八国之首,是实力非常强大的大国。这牧誓八国分别是: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见《尚书·牧誓》。八国均为西南大国。而褒国,作为占据西南最富庶之地的国度,居然没有出兵。但是褒国又是和周王朝通婚的,最出名的就是一笑倾国的褒姒。这是什么原因?难道褒国另有功劳?武王灭商后,蜀、羌等部爵不过子,唯有庸国是伯爵,也是唯一一个非姬姓伯爵。(庸国受封在周建立前,国君并非周王族,因此非姬姓)这又是为什么?会不会因为庸国属于外戚?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汉水(夏水)仍在姒姓方国的控制之下,以庸国的名义参加了武王伐商之战,受封伯爵管理汉江流域,直到被楚国所灭。 汉水流域部落,是夏朝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商代相对独立的方国;是周王灭商的重要盟友。后来,汉水又成为刘邦龙兴之地。 从夏水到汉水的演变,贯穿了中华整个上古史。汉水,无愧天河倒灌而成,有神佑之河的美名。 第一二八章 千秋万古英魂祭 三头六臂顽童心(上) 岳撼山知道到了此时,再无隐瞒的必要。 只是这一路来,他都要努力控制自己的心态,不能表现出过分悲伤的情绪。 此时心理防线一泻,久郁陈怆便如洪水决堤,再也控制不住。 岳帅之死,黄龙沦陷,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一念及此,岳撼山伏在孙大圣肩上哭得是泣不成声。 孙大圣一边拍着岳撼山的后背安抚,一边转头对身后大祭酒贺如蛟道, “先回去准备招魂,祭礼。接风宴免,按丧祭置席。” 贺如蛟应了声是,匆匆下去了。 岳撼山这一哭,原本欢愉的气氛顿转凝重,诸人均是默默拱手见礼,小声通名。 岳惊飞一路没有哭闹,此刻被大棒槌搀扶着走下车来,看到在场众生相,心中便也明白大半。 他第一次见孙大圣时,还是襁褓中不记事的婴儿。 但是亲情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人群熙熙,过客攘攘,可岳惊飞偏偏一眼便认出了外公孙大圣。 xiaoshuting.la 他一抖手挣开了大棒槌,嚎啕趔趄,张开双臂向外公奔了过去。 孙大圣怕自己的情绪会影响所有人,因此尽量端起,喜怒不行与色,可是见到外孙,又念及他父母双亡,今后便只有外公最亲了…… 他的泪水也忍不住淌落了下来,填满了腮边沟壑。 车队终究还有最后一段路要走,轮辇无精打采地吱呀呀地叫唤着,暮色渐沉,寒鸦悲泣, 这是一代豪雄的谢幕,也是白山黑水一个时代的终结。 高丽的势力彻底吞并了整个安车骨水流域,直抵速末之滨。 他们的野心却绝对不会望江而止。 遗世百年的部落,还能拥有多久的和平宁静? 也许从岳家军到来的那一刻,他们便已经无法选择置身事外了吧。 部落里按照习俗跳傩舞招魂。 岳东鹏的尸体远在千里之外,只能以衣冠代人,附魂其上,殓入空椁。 祭祀服紫,近亲服红,远亲服黄,余者皆皂, 孙吴部落完整的保留了东汉诸侯葬志礼仪。 灵堂布置妥帖,由岳惊飞守孝答礼,大棒槌在一旁照应。 而孙大圣则将贺如蛟,岳撼山,萧锋,郦道元,庆云等人请到宅中单独设宴。 宴会的气氛有些沉重,所谈主题也无外是黄龙府当日情境。 岳撼山,郦道元,庆云分别陈词,孙大圣听罢,将长髯一捋,问道, “几位的意思是,高丽的太子有意和谈,但是二皇子拆台带兵攻陷了黄龙府?” 岳撼山摇了摇头, “具体是哪位皇子,我可并不清楚。 不过前些日子与高丽太子的和谈,其实还是蛮愉快的。” 庆云又补充道, “当时高丽太子和我同在羽陵部。 我亲耳听到探马急报,是二皇子夺虎符攻城。” “这么说,这里面还牵扯到了高丽的内斗。 这二皇子倒是好手段,里应外合破黄龙,不知是谋划了多久?” 庆云答道, “据在下所知,二皇子的幕后有一个势力庞大的江湖组织。 这个组织的眼线遍布天下,因此才让二皇子有恃无恐。” “哦?什么组织这么厉害?” “天宗。” “天宗?!”,听到这个名字,孙大圣身旁的祭酒贺如蛟几乎惊叫出声。 庆云奇道,“贺祭酒听说过这个名字?” “早在我们孙吴部落定居艾浒之前,本地生番就有祭天的传统。 这本就是塞外习俗,倒也无可厚非。 但是,黑水以东,有部落识文字。 他们搭建的庙宇,就叫天宗祠。 只是不知道,这和庆宗主所说的天宗,是否有关。” 庆云曾经听魏王讲解塞外部落对天的崇拜, 所谓天,无外乎胡天马自达,长生天腾格里…… 这黑水的所谓天宗大抵也应如此。 只是凡是总要眼见为实,于是他便追问道, “附近可有类似的天宗祠?” 贺祭酒道, “有啊。最大的天宗祠就在艾浒对岸。 黑水在那里形成了一个潴潦,俗称黑池子。 那里本属白鹿室韦部落,因此本地人多以室韦语称之,名曰海兰淖。 后来室韦部落北迁,一支李姓鲜卑移居到了那里。 因为海兰的发音与贺兰相近,李氏便引以为福地建起了天宗祠。 这支李氏部落通中原文字,所书所讲均是汉典,对经典所知犹在我们东吴部这几个糟老头子之上。 所以,他们又为海兰淖重新起了一个汉风名字,叫做陈塘。 所为陈者,古旧意也。 他们的寨子,也因而得名陈塘关。 现在的寨主李靖,热情好客,倒是个值得交往的人物。 黑水这几日就要上冻了,到时候过江便容易些。 届时让大棒槌带庆宗主走一趟看看也好。” 这几日东吴部落忙着为岳帅治丧,安置岳氏部落,忙得不可开交,庆云一行倒也因此落了个清净。 瓠采亭的身体经过这段时间的将养,似乎有了明显的好转,可以算得上是出塞以来唯一的好消息了。 又是一阵北风欺人,一场大雪过后,黑水冰封。 庆云知道萧锋是要等参客消息的,便嘱咐他与郦侯爷留在孙吴,自己一人随大棒槌去探陈塘关便好。 但瓠采亭却非要缠着同去,庆云见采亭近日气色的确不错,也就半推半就,答应了下来。 大棒槌挑了几只族中健犬,拖来一只竹排架成的旱地皮筏,邀庆云乘筏上路。 这些充当苦力的狗子庆云并不觉面生,它们都和萨摩耶折袖家中养的那几只“狼崽子”长得非常相像。 只是这是这种北国特有的出行方式,倒让庆小哥又开了眼界。 瓠采亭祖上是三韩人士,对这狗拉皮筏倒并不陌生,又为此好好嘲笑了庆云一番, 然后便端出了长者的架子为他讲解狗在冬日冰面上相对于马的诸般优势。 等到瓠老师上完了课,健谈的大棒槌又开始为庆云科普起了陈塘关的传说。 “陈塘关处于黑水与惊奇水的交汇处。 传说这黑水当中啊,有一条黑龙, 惊奇水里却住了一只恶蛟。 这一龙一蛟时常相斗,每次斗法都会引起水患。 在李氏部落到来前,此地连年水患。 当年白鹿室韦便是因为不堪水患困扰,选择北迁苦寒处讨生活。 但是李氏族长来到黑水边这么一望,指了指河对岸的海兰淖道: 这里就是龙脉七寸,在此建庙,黑水永安。 果然,自从李氏建寨以来,水患的频率减少了许多,现在已是十年难得一遇。 于是就有传说啊,这李氏家主曾经与蛟、龙恶战, 逐了恶蛟,抽了龙筋,将黑龙王吓得不敢浮出水面…… 哈哈,从此啊,这一龙一蛟就再也闹腾不起来咯。” 第一二八章 千秋万古英魂祭 三头六臂顽童心(中) 犬群拉着皮筏沿着黑水江面一路北上,狂奔百里,过了惊奇河口,直上阳坡。 tsxsw.la 这里的土丘不似天然,不但高过河口,也可俯瞰平原。 群犬沿垄上奔行,隐约可以望见远处狭长的冰面。 若在夏天,那里便应是一处湖泊。 庆云曾经跟随祖冲之将军视察广陵水利,对水文工事并不算外行, 他见那湖泊的形状,便知并非完全出自天然。 黑水的上游两岸都是丘陵,河道狭窄,水流湍急。 河水顺着地势拐了一道弯,冲入平原,不远处的下游就是惊奇水的河口。 惊奇水虽然是黑水支流,但是流量却不逊黑水分毫,河道也更为宽阔。 两水汇聚,在陈塘形成一个冲击三角洲。 从地形上来看,这里的水患问题是必然的存在。 想是李氏部落利用了海兰淖的天然湖泊,加高了堤防,又带领族人挖开通往黑水,惊奇水的水道。 这样,在汛期的时候,湖泊就可以起到蓄水分流的作用。 若黑水的汛请汹涌,水流灌入海兰淖,便会向惊奇水一侧溢出,反之亦然。 除非二水上源同时暴涨,超过湖堤的防护能力,才会再次形成水患。 所以并非是李氏家主有斩蛟屠龙的异能,而是他精通风水之术,通晓导气疏流的法门。 眼前这处黑色湖泊,已是j经过人工重构的水利工事了。 瓠采亭也是第一次见到冰湖,一时兴起,便想去湖面上看看。 大棒槌口中轻呼,将鞭花抽得噼啪响,虽然并没有抽在拉纤的萨摩耶身上,但却将那几只憨犬吓得不轻,四蹄撒花儿向湖面俯冲下去。 湖水的流动比河水要慢许多,所以湖面早就结了数尺厚的冰层。 大约是水体冻结过快,水质澄明的关系,无数的水泡被困在了透明的冰层中。 冰深处色黑,冰浅处微蓝,冰层表面的龟裂却是乳白色,日光又薄薄地洒上一层金黄, 如镜般平整的湖面,透色着五彩的光芒,宛若梦境。 “这里太美了,我觉得应该叫做海兰泡才合适。”,庆云不免感叹道。 “海兰泡?这个名字好!”,瓠采亭望着冰湖中海兰色的困泡,雀跃着应和道。 大棒槌也跟着傻笑,“海兰淖,海兰泡!还别说,就改了这么一个音,听上去便舒服了许多。海兰泡,哎,海兰泡……” “呔!下方何人,敢在天佑陈塘喧闹!” 一声厉喝将三人从自我陶醉中震醒。 湖堤上一名少年髡发红袍,几根赤色缚带随风招展,如焰参天。 大棒槌好不扫兴,抬头嚷嚷道,“哪家的小子,不识礼数,打扰爷爷赏景。” 哎?庆云心道,这孩子多半就是陈塘关的人,等下他们还要去拜关,何苦交此恶缘? 但是大棒槌嘴快,庆云又如何拦得住? 红衣少年大怒,厉声高喝,“擅入圣地者,杀!” 唰!那少年身形一舒,振臂间竟化出六臂,双手持枪,双手持环,双手持软鞭, 他将头一甩又化作三头,打眼看去,三面眉目无二。 我勒个去!妖怪啊!大棒槌吓得拔腿就跑。 倒是庆云不信邪,转身对四姐说道,“助我一臂!” 瓠采亭会意,伸掌在庆云背心一送,庆云将重心拿住,沿着冰面贴地滑行。 这也是庆云这几日来总结出的经验,地面打滑,武功招式便难以发挥十成,必须学会把重心放低,稳住下盘,利用冰面特性移动,方为王道。 就在庆云前冲的过程当中,他自怀中取出雷切,上好臂盾,轻叩机簧。 电光闪烁,霹雳声疾! “雷遁·千鸟!” “哎,哎,哎!你这人怎么不讲武德?” 寻常人物看到红衣少年这三头六臂的造型早就如大棒槌一般逃之夭夭了, 哪儿知道今天碰上个愣的,不但不跑,还开了遁术加速往前冲。 “你,你再过来我就出手了哦!” 红衣少年将双环高高举起,作势欲投。 庆云一直仔细观察着三张面目。 那三张面孔始终只有一人发声,但三面各有表情,反应不同。 但是在自己前冲的过程当中,三张面孔都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惊慌,甚至恐惧。 他在心虚!这一定是某种装神弄鬼的法门! 庆云更加笃定,去势更急。 唰,唰! 两道白光直取面门,那红衣少年竟然真的出手了! 双环齐发,锁定庆云。 庆云从容应对,用臂盾拨开一只飞环,又拔剑斩落一只,前冲的势头却没有半分受阻,转眼便到了堤下。 “停!停!停!不打了,不打了! 你们到陈塘关来做什么,好生道来,免得误会!” 红衣少年这一怂,庆云更加确认自己判断无误,不过自己远来是客,不能咄咄逼人。 庆云在堤下站定,仰头道: “你若想让我好生道来,那就不要装神弄鬼。 还不快快现真身说话!” “哎?怎么?我们这配合哪里有破绽? 这位小哥哥怎么一眼就看了出来?” 红衣少年开始浑身蠕动,不一会儿就从红袍下又钻出两个人来。 所谓三头六臂,原来只是三个人套了一件特殊的外袍而已。 那三名少年眉目酷似,高矮也是一般,似是一胞所生。 “陈塘关渠帅大公子金吒!” “二公子木吒!” “三公子傩吒! 见过这位哥哥。 敢问这位小哥哥可是术士?” 庆云摆了摆手, “术士可不敢当。 不过江湖的术法倒是也见过一些。 在下庆云,忝为檀宗宗主。“ “什,什么宗?” 傩吒一脸难以置信地反问道。 “檀宗!坎坎伐檀兮的檀。” “哎呀!” 三名少年丢下手中兵器纳头便拜,朝着庆云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随后一起撒丫子向身后狂奔,边奔边喊着, “檀君驾临了! 出大事了! 檀君驾临了! 老爸,快来接驾!” 这?何至于如此前倨而后恭? 庆云也是被搞得一头雾水。 身后犬吠声响起,几只呆萌的萨摩耶吐着热气拖着皮筏跑了过来。 “快上来!” 大棒槌急忙招呼道。 刚才他率先逃走却也并非胆小,而是想去寻皮筏将同伴一齐救走。 没想到庆云大显神威,竟然逼得对方显出真身,伏地膜拜。 大棒槌虽然还没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却也看得出陈塘渠帅的三位公子对庆云是真心敬畏。 此刻拜关,正当其时。 第一二八章 千秋万古英魂祭 三头六臂顽童心(下) 狗拉皮筏虽然跑得快,但是需要绕一个大圈才能攀上湖堤。 等到大棒槌驱车登岸,傩吒三兄弟已经去得远了。 远处一座城寨,有栅无墙。 想来在这蛮荒之地,也不会有什么大规模的战事,几重栅栏,已经足够抗御流匪了。 忽闻一阵角号响,寨门大开,几十人如浪头般一齐涌出,迅速分列两旁,有的举大纛,有的擎画戟,一望便知,是迎客的仪仗。 又有四人踱方步迎了出来,走在傩吒三兄弟身前的,是一名魁梧大汉,披裘敞,戴貂蝉,手中托着一尊九层铁塔,威风凛凛。 庆云等人到了近前,见对方摆出如此阵仗,急忙跳下皮筏迎了上去。 大棒槌刚刚收拢狗绳,早有人抢步上前,点头哈腰地将犬车接了过去。 “哪一位是檀君,庆……庆宗主?” 显然是傩吒兄弟未曾将名字通报清楚,陈塘关主人也不敢乱报名讳,只得含糊带过。 庆云微笑着迎了上去, “在下庆云,忝为三十九代檀君。 阁下可是陈塘关主人李靖,李将军?” “哎呀,檀君竟然知晓李某名字,真是令某受宠若惊。 快快快,里面请!” 此时受宠若惊的本应是庆云才对。 在这塞外荒芜之地,自己这个檀君的名号居然成了金字招牌,让陈塘关主人亲自迎出寨来,其中究竟是何因果? 陈塘关的寨子并不大,所谓关,自然是雅称,其实不外乎就是一处村落,住了约莫百来户人家。 村中最醒目的建筑,是一座二层阁楼,飞檐斗拱,黑瓦朱漆,大概就是所谓天宗祠了。 除此而外,所有的房舍都是平层,除了地势略有高低,门面或有相差,制式均无不同。 几人路过一畦方塘,塘水早已结冰,但却有一名老者袒胸露背,仰卧冰上,一动不动。 庆云不免好奇,多望了几眼。 李靖知她心意,急忙解释道, “此人名叫北海操斗,是一名练炁士。 不过他的练炁法门与别家不同,不求活血强力, 而是反其道行之,追求减流低耗,降低血行速度。 因其血行过缓,体温异于常人,故而户外严寒,亦无须保暖。 如此练得的内息,独有一种阴煞之气,霸道异常。 他以内息运掌,取玄冥操斗的典故,名唤玄冥神掌。 被玄冥神掌击中者,局部冻伤黑死,血脉淤结, 若不得活血之法,轻则为之窘顿终生,重则因寒毒逆走攻心而丧命。 他收有两名徒弟,一名叫五鹿杖人,一名叫大贺秋毫,都是白山黑水间出了名的山匪。 以后若是你们遇见,可要千万小心。 报出北海大师的名号,也许可以消灾解厄啊,呵呵。” “我原以为练炁只有道家一途,没想到还有这许多门道。 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哎~檀君所说原本也不差,天下练炁之法,不离三清。 就连身毒所谓查克拉,也是昔年李氏先贤蜚驮所度。 中原养炁术,十有八九源出李氏先祖李逍遥, 其逍遥心诀在陇地以西,河源星宿海一代流传甚广, 后随道法内传,在中原开枝散叶。 逍遥心诀分阴,阳,太极三篇, 道家得其正宗,而诸派多取散篇。 这北海氏的法门就是由阴篇心诀改良而成的。 哦,这里就是鄙人寒舍,提前未知檀君莅临,准备仓促,实在是有些屈尊了。” 李靖家的宅子地势在寨中仅次于天宗祠,视野极佳,结构是标准的中原合院,虽然装饰十分朴素,却打理得格外整洁。 李夫人早已在厅中布置好筵席酒水,恭侯贵客光临。 宾主落座,庆云不免问道, “李将军,初次见面,为何对在下如此热情?” 李将军连忙摆手, “檀君切不可自称在下。 陈塘李氏辗转塞外,祖训敬天尊檀君, 望其麾下,不可悖命……” 庆云听到天尊两个字,条件反射式地抬高了声调, “李将军说什么?天尊? 莫非陈塘与天宗真有往来?” 李靖不明白为何庆云忽然如此紧张,微愣了一愣,随后便猜到庆云或与而今的天宗势力存在些许矛盾,于是说话也变得更小心了些, “额,这个,李氏蛰居苦寒,与现今的天宗檀宗早已断了往来。 但因为昔日的渊源,彼此总还是抱着几分敬畏之情。” 庆云皱眉道,“听李将军的意思,天宗与檀宗在上古还有几分渊源?” “确实有些渊源。额,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靖也不明白两宗现在究竟有怎样的矛盾,万一说错了话,惹恼了贵客,脸面上便不好看了。 庆云倒也大度,拱手道,“李将军但说无妨,小子在这里请教了。” “不敢,不敢。 天宗檀宗两宗渊源,还要从大汉朝说起。 彼时塞外,部落元首,均称天王, 我陈塘从其俗,今之族人亦称某为天王。 所谓天王,在匈奴曰单于,在鬼方曰可汗,各治一方。 然自夏商以降,诸部亦共举盟长,所谓大单于,天可汗,既是天尊。 因此可称天尊者,其地位至少是一方之长,其德行武功,也必为塞外诸部所服。” 庆云越听越是迷糊,这里提到的所谓天尊的概念和今之天宗有什么关系? 又和檀宗有何瓜葛? 但出于礼貌,他并没有打断,硬着头皮又听了下去。 “汉灵帝无上将军刘宏在位时期,塞北出了一位枭雄檀石槐, 他勇武无双,连续击破丁零,乌孙,扶余,一统匈奴鲜卑诸部,由漠至海,万里大国, 单以国土而论,比之当时东汉十三州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此檀石槐之为天尊,恐怕是有此称号以来最无可争议的一次。 檀石槐的父亲投鹿侯天王是漠北一支部落首领,其时属匈奴,尚未改称鲜卑。 但檀石槐本人既为檀氏,乃是随了母姓。 传说投鹿侯在外征战三年,归来时却发现大阏氏有孕,以为大辱,欲杀其子。 但是大阏氏拼死相护,将孩子送去了母族,才侥幸得免。 檀天尊的母族,正是檀宗檀氏后人。 乃是箕子国主延请檀宫师教时在其国所留后裔。” 》》》》》敲黑板时间《《《《《 所谓李靖,傩吒,陈塘关的这些因果,当然要细讲。但是在本节恐怕是放不下,我们下回分说。 这里先为本章作几个注解。 首先是一个冷知识,如果有人问汉代最大的将军衔是哪一个?有些历史基础的人都会回答你是大将军。这个答案他就错了。汉代最大的将军衔是无上将军,这时汉灵帝刘宏亲自挂帅所使用的军衔,和唐代天策上将一样,那是蝼蚁无法企及的称号。本文李靖以无上将军称刘宏,是取塞外人崇武重将军号的风俗。 塞外部族长称天王,这一点我们之前讲过。说冉闵武悼天王比帝号小一级,不是美谥。 而元首一词,可不是现代词汇。早在《尚书·虞书》就有使用:乃赓载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幼学琼林》所谓:天子尊崇,故称元首;臣邻辅翼,故日股肱。也是同样的道理。无上既为元首。 北海这个姓氏比较冷门,但却真实存在。春秋时期吴国有大夫名北海子高,但是《郑通志·氏族略》引《姓氏英贤传》云:“古有刘河者,处於北海,其后以为氏。”。北海也属于地名为氏在渤海北,这个姓氏的分布轨迹也是扶余,吴国同源的铁证之一。 五鹿氏本是中原姓氏,有汉代大儒五鹿充宗,同时,他也是半岛汉四郡玄菟郡的第一任太守。 biquge.name 海兰泡,处于黑龙江与精奇里江(书中惊奇水,今日俄罗斯结雅河)交汇处。很遗憾的是,现在已经不属于中国国土范围了。这个名字在满语中是有意义的,意为榆树屯,但是其真正语源是达斡尔语(与蒙古室韦上古同源)“哈喇淖尔”。淖尔是湖的意思,回译为泡子也是音意双得。东北的地名并不全来自与满汉两族语言,因为那里也是著名的多民族地区,蒙古语,鄂温克语音译地名也比比皆是。比如说,图们江的得名就来自蒙语,而精奇里江现在俄罗斯定名结雅,则是采用了鄂温克语。 海兰泡的俄罗斯名布拉戈维申斯克(Blagoveshsk),也是一个应该被国人铭记的名字。1958年中俄瑷珲条约签订后,中俄划(黑龙)江而治,此处划归俄国。时之俄国举国欢庆,所谓布拉戈维申斯克就是喜讯的意思。42年后,在这里发生了某起著名惨案,江东的华夏裔民遭到灭绝性的tu杀。1900年7月17日至21日,在暗无人道的几日杀戮过后,当时的沙俄阿穆尔州政府宣布,数以万计的大清侨民全部被“肃清”。斯是国耻,不可或忘。 在上一节里,我们提道孙吴部落八大姓,孙,周,裴,张,许,贺,虞,全。这八姓呢,是按照《三国志·吴主传》孙权两次派兵征北的将领名单来的。(嘉禾元年,232年)“三月,遣将军周贺、校尉裴潜乘海之辽东。”(嘉禾二年,233年)“三月,遣舒、综还,使太常张弥、执金吾许晏、将军贺达等将兵万人,金宝珍货,九锡备物,乘海授渊。”补虞氏(参考之前章节介绍弓月君的内容),孙氏姻亲全氏(后为某国大姓)。 我们看到孙权两次派兵走海路北上,出发时间都选择在了三月。这不只是巧合,这说明当时的东吴水师已经掌握了东部海域季风和洋流的规律,再次印证了三国时期东部海域吴,韩,倭航道成熟说。 好了,接下来我们入正题,要讲一讲上一节没有讲完的,诸葛亮隐居处卧龙岗襄阳南阳之辨。这个问题是接着上一节汉水之辨来的,因为襄阳南阳以汉水为界,所以这个问题是可以好好说道说道。 其实襄阳南阳的吵了几千年,仔细想想有什么好辨的呢?“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这一句有个中学文化水平的人应该都背过。这时诸葛亮自己写的,你说有什么可争辩? 那为什么有人提襄阳呢?这个说法出自习凿齿所撰《汉晋春秋》:亮家于南阳之邓县,在襄阳城西二十里,号曰隆中。 其实这句话也很清楚,诸葛亮家在南阳邓县,但是这后半句就出了点毛病……在襄阳城西二十里。后来的襄阳说拥趸,都是按照一句话去找,将诸葛旧居锁定在了中庐附近。 其实隆中这个地名我们大可不必听,所谓隆中,就是两山之中,这样的地形在汉水出武当处比比皆是。就和官渡,白马这样的称呼一样,各地均有,没有必要较真。 我们要较真的是什么呢?邓县究竟属南阳还是襄阳? 襄阳西北有县,曰邓城,就是于禁驻军,七军尽没处。可见当时的汉水还是无定河。 但邓城不是邓县。邓县是故邓国,与武当县隔汉水相望。《水经注》:汉水又东南迳武当县故城北,世祖封邓晨子棠为侯国。 此县南望武当,东接穰县。 有些观点引《晋书·地理志》说:襄阳郡(魏置。统县八,户二万二千七百。):宜城(故鄢也。),中庐,临沮(荆山在东北。),巳阝,襄阳(侯相。),山都,邓城,鄾。 这个邓城县不是邓县,另外,中庐与邓城是两县,所谓襄阳西二十里隆中说仍存矛盾。 就在晋书地理志襄阳郡条目下面,还有义阳郡的治所范围。义阳郡在汉水北,是三国魏文帝时期从南阳拆分出来的:义阳郡太康中置。统县十二,户一万九千。新野(侯相。),穰,邓(故邓侯国。),蔡阳,随(故随国。),安昌棘阳,厥西,平氏(桐柏山在南。),义阳,平林,朝阳。 此处的邓(县)才是三国所为南阳邓县。 邓县在汉水北,邓城县在汉水南。促使习凿齿犯这个错误的,一有可能是他弄混了邓县和邓城县,误以为邓县在襄阳西。二有可能是因为他本人是狂热的蜀汉粉,将三国历史以蜀汉主线重写了一遍,就是所谓《汉晋春秋》。他有意向将偶像拉向自己的故乡。 总之习凿齿的这个说法误导了很多人,包括郦道元。因为大家都认为他是襄阳人,难道还会搞错襄阳事吗?对,他明明是把南阳邓县拉到襄阳来了呀。 郦道元在《水经注》说:沔水又东迳乐山北,昔诸葛亮好为《梁甫吟》,每所登游,故俗以乐山为名。沔水又东迳隆中,历孔明旧宅北,亮语刘禅云:先帝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即此宅也。车骑沛国刘季和之镇襄阳也,与犍为人李安共观此宅,命安作《宅铭》云:天子命我于沔之阳,听鼓鞞而永思,庶先哲之遗光。后六十馀年,永平之五年,习凿齿又为其宅铭焉。 郦道元明显采用了习凿齿的说法,认为沔水(汉水)过孔明旧宅“北”。那就是孔明故居在汉南,隆中在襄阳的意思咯。但是后面的引用出了一个破绽,说刘季和守襄阳的时候,带李安拜访诸葛故居,让李安写《宅铭》。李安说天子让我在汉水以“北”(山南水北曰阳)如何如何,说明诸葛故居在汉水北。至于习凿齿又铭,那就不知道他指了哪出江南宅院,应该是有心附会的景点。 凡此种种,可见习凿齿的《汉晋春秋》水平真是不高。一手炮制的诸葛在襄阳说,完全站不住脚。自己文中写南阳邓县,结果随手在襄阳指了一处宅子,这手指鹿为马,已经不是春秋笔法四字可概括的了。 第一二九章 两宗溯源追国士 九阳出世斗玄冥(上) “檀宗子弟,曾经出任天尊?” 庆云喃喃道。 “不止如此。 檀天尊由檀氏部落抚养,对母族尤为敬重, 他主事时,奉檀宗为鲜卑十九部国术,鲜卑诸部均敬檀子。 故此在檀石槐大君宾天后,仍有许多鲜卑部落为天宗立祠, 祠堂最高处都供有三块牌位,檀石槐大君正位,左天尊,右檀君。 敬天尊,崇檀君,便称为了这些部落里世代传承的祖训。” “而今中原拓跋氏,也是鲜卑。 这等规矩,为何在中原不曾听闻?” 李靖冷哼一声, “嗨,拓跋部算得什么? 檀天尊在世时,十九部合纵,哪里有拓跋的字号。 他们也是混不下去,才入寇晋陇讨生活。 再说檀石槐天尊宾天后,又发生了很多故事。 其子以赫连为名,继承了天尊的位置。 赫连,就是华夏语言天的意思。 所以,檀赫连自出那一刻起就被认为会成为下一任天尊。 可是次前塞外天尊都是由各部天王推举,从未世袭。 檀石槐在时,诸部出于敬畏,自然不敢有半句怨言。 可是自大君宾天,立即便有人公开唱反调,讨伐檀赫连。 檀赫连威信远远不及乃父,众叛亲离,只能如拓跋氏一般,逃亡北地寇乱求生。 有乱党卖通奴人,在战场上用冷箭刺杀檀赫连。 赫连中箭几死,幸为檀宗死士所救,其后便下落不明。 但听说天宗因此分裂成了两派,一派坚决拥护赫连天尊,信其未死, 一派则另举新尊企图抹杀檀氏的影响。 我陈塘一部,就是保皇守旧的老派系。 自檀赫连失踪到现在也有三百余年了。 有多少部落还保留着立天宗祠,祭拜檀石槐君的老传统,那可就难说咯。 当时几支大的部族,宇文氏在檀石槐死后就站到了赫连天尊的对立面。 尚武的段氏自段御六剑入关,也渐渐断了祭祀檀石槐君的传承。 也许,也许只有慕容……哎,谁说得准呢…… 也好久不打交到啦。 天宗在塞外绝迹已久,听说随着鲜卑内迁,蛰伏中原。 具体是什么状况,我这偏居一隅的小部落,可是听不到半点风声咯。” “李天王可知而今天宗卷土重来,再现白山黑水? 前些日子,高丽二皇子在天宗支持下,撕毁了太子达成的和议,刺杀岳帅,率兵攻陷了黄龙府?” 李天王扶案道,“刺杀岳帅,哪个岳帅?” 庆云并没有回答。 燕北大地历来只有一位岳帅,这些年默默守护在安车骨水畔,守护着白山黑水千百个大小部落,防止他们被高速扩张的高丽蚕食鲸吞。 之前曾经听说岳氏少帅还未及冠年,岳帅一死,谁能挑得起大梁,维护现有的局面? bidige.com 也许这个问题是多余的。 岳帅既死,现有的局面便已经破了,哪里还轮得到有人维护? 李天王捋须不语,半晌以后,这才发声问道,“确实与天宗有关?” “不错。我与天宗从洛阳一路斗到这里,是断然不会搞错的。” “那而今的天尊是谁?我比较关心的是这个。 我想知道,天宗,究竟还是不是当年那个天宗。” 庆云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天尊是谁,据说天宗自己知道的也不太多。 连宗门里地位最高的八王都被一起蒙在了鼓里。” “这不应该啊。按照惯例,天尊不是一方王者,至少也该是万人之上的角色,不可能隐藏得这么深。” 万人之上吗?庆云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但他很快自嘲地笑了笑,怎么可能? 自己实在是太异想天开了,虎牢关前魏王差点被天宗刺杀,天尊本尊绝不可能与魏王有半点关系。 话题聊到天尊本尊,就等于把天聊死,大家都是两眼一抹黑,接不下去。 庆云目光扫到李天王案头铁塔,急忙转换话题: “李天王,你这尊铁塔倒是很别致。” 李天王大笑道, “这里没有外人,我也不妨明说。 檀君是从中原来的,见识不凡,刚才在陈塘可有发现什么蹊跷?” “那里似乎是利用了天然湖泊,人工开凿的通渠,用以平衡两河水流。” “不错,檀君果然慧眼。 此处自古水患不断,纵然是我们挖了通渠,本地的散户也不愿意在附近屯田落脚。 按本地讲法,一定要如黄龙府那般修塔镇河才压得住河中恶龙。 可是我族中人物,没有造塔的好手,画个两层楼的图纸,已经是极限了。 要想真正建一座九层高塔,殊非易事。 好在这一代产铁,筑范的师傅倒是不缺。 我便托人筑了这尊铁塔,以祀塔代建塔,安民定心。 那些后来投入部落的散户,都以为近年水患平息是连年祭祀九层铁塔的缘故。 天有九重,宝塔九层。 我其实是将它作为古天宗的象征,一年四腊,祐我部族,福祚永昌。” 李天王每每提及天宗,那种代代传承,从内心发出的景仰之情深入字里行间。 虽然庆云知道李天王口中的天宗,是檀石槐时期的文化符号, 但是今日天宗与之一脉相承,一旦天宗势力波及黑水之畔,李天王届时会作何选择,实在令人担忧。 庆云觉得李天王为人直率,是个可交的朋友,索性便打开天窗说亮话, “李天王,黄龙既没,天宗的势力很快就会蔓延到这里,届时天王想必是要奉天宗号令,响应高丽大军的咯?” 李靖的回应倒也爽快, “想来檀君的立场,此时必与天宗相左。” 庆云点了点头, “据我所知,天宗曾经在南朝策划过两次宫变,又在北朝数次刺驾。 他们西结五斗米,东谋齐鲁之地,此刻又插手高丽宫斗,所图甚大。 一旦发动,必是天地翻覆,一场浩劫。 百余年前,王纲不振,八方隳突,关外诸部逐鹿中原,九州四海沦为修罗炼狱,饿殍遍地,民不聊生,少有部族能独善其身。 就算如苻坚,刘渊,石虎,屈丐,冉闵,李雄,姚苌,慕容皝,此等人杰, 也只得昙花一现难久长。 自拓跋后魏一统江北,始有今日升平局面。 而今民生尚未复汉时景象,岂可再蹈覆辙? 不瞒李天王。 家父本是上代檀君,当年他为人所赚,冒险行刺魏王,不幸身殒。 细算起来,当今魏王与我有杀父之仇。 不过他得知我的身份,竟未动用权、力将我抹杀, 而是苦口婆心话天下事,晓我以理,并且承诺为檀宗平反,彻查当年旧案。 且不论当年真相如何,这份态度,我认同。 所以,我仍愿意为魏王奔走,除天下不平。 更何况,根据总总迹象看来,天宗很可能就是当年檀宗刺驾案的幕后推手。” 第一二九章 两宗溯源追国士 九阳出世斗玄冥(中) “檀君心直口快,倒是对李某的胃口。 既然要把话说开,那若有得罪之处,檀君也不要介意。 的确,我陈塘李氏部族依早年祖训,敬天尊崇檀君, 但那都是基于当年檀石槐大君的威名。 我们天宗祠的供主,也是檀石槐大君。 今日檀君远来,我李靖以礼相待,便是借了百年前这段渊源。 但你我今后是友是敌,我李靖认的是庆宗主你本人的行事作风。 你若向善,渊源便在。 你若欺我陈塘,我李靖自然也要护族人周全。 同理,对那天宗也是一般, 他们若如当年檀石槐大君,协调诸部,授礼传耕,将塞外整合成可与强汉等量齐观的大国,那我李靖便服。 但是他若真地只是四处兴风作浪,浑水摸鱼,挑动各大部落内斗以得渔利,那我李靖亦不齿为伍。 单是刺杀岳帅这一件事,如若是真,那便有些……” 李靖话未说完,房顶上忽然传来一阵桀桀怪笑, “如果是真,那便怎地? 好你个李靖,初时我还以为你是天宗死党, 他日天尊君临时,你必会奉号应麾,因此一直没有动你。 哪知道你却存的是这等两面三刀的心思! 你以为摘了天宗的金字招牌,你这个装神弄鬼的托塔天王还能在陈塘呼风唤雨? 做梦!” 随着这一声厉喝,李天王身后的两名亲卫猝起发难,拔出腰畔匕首,挺身便刺。 庆云察觉不妙,但二人分席而坐,离了老大的距离,根本来不及救援。 他只能将手中一对竹箸掷了出去,直取李靖左首刺客双目。 庆云的紫霞功刚刚有所突破,已经进化出了二段九阳真气,气血运行随念而生。 这一甩手间,两根竹箸便如弩箭一般,激射而出。 那名刺客眼前一花,竹箸劲风劈面而来。 他识得厉害,不敢大意,急忙一个侧身铁板桥闪开来物。 虽然他被缓得一缓,可是右首那名刺客却不为局面所扰,依旧决绝扑上。 “父亲!”,三太子傩吒一声大喊,高高跃起,疾扑救驾。 只是他的席位离李靖还有丈许,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没有人能救李靖,除了他自己。 可是他背对杀手,席地而坐,手中又无兵器…… 在场所有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李靖没有回头,他也来不及回头。 他伸手一掌拍在几案上,将实木的案板拍成两半! 李靖的大袖随手一扫,肉糜汤汁漫天飞起,向侧后方激扬。 刺客的视野一片斑斓,但他身为接受过专业训练的职业杀手,此时哪怕就是蒙上眼睛,也能准确的锁定目标。 他果然没有失手,刀入肉一寸有余,却再刺不进半分。 李靖干扰对方的视野只是为了避开要害, 他摒紧肌肉,用肩胛硬抗了这一刀,随后左手抄起铁塔向后一甩,直接砸中那名刺客的后脑。 只是如此一来,他左侧又露了空门,肋下又中一刀,入骨三分。 方才被庆云飞箸所阻的刺客也抢到了近前。 但是这一刀只递出一半,他就被庆云掷出的干尝断贯体而入! 匕首仍留在李靖肋间,可是他的人却经不住重剑的冲力,被带得倒飞出去,夺得一声钉在了墙上。 傩吒这时也赶到了父亲身边,一把将他扶住, “爹爹,你怎样。” 李靖摆了摆手,示意性命无忧,但是他脸色薄如金纸,显然吃痛。 肩头肋下中刀,虽然不足以致命,却也剥夺了他行动的能力。 “哈哈哈,李天王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你此刻就算能苟延残喘保得性命,也再无一战之力。 这里都被我的人包围了。 房间里的人,除了你们父子,都会死! 你们若是老老实实投降,助我掌控陈塘,那么,活罪便会少受些,否则……” 一人狂笑着自门口走了进来,正是方才卧冰练功的异人北海操斗。 庆云见正主现身,一声冷哼,长身而起,将他话头打断: “否则怎样? 莫非北海前辈认为此间已经尽在你的掌握?” 北海操斗在陈塘卧底了数十年,此处偏远,信息闭塞, 他对近年来中原江湖的事情并不如何了解,自然不会将眼前这位和李氏三兄弟年纪仿佛的少年放在眼里。 biquge.name 他向庆云翻了翻白眼,傲然道, “怎么?中原武居然已经堕落到如此程度, 号称五大剑派之一的檀宗竟会落在一名黄口稚子之手。 若是李天王尚有战力,你与他联手,老夫或许还忌惮几分。 而今这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莫非你还能插翅飞将出去?” 门外又陆陆续续走进十余名凶神恶煞的大汉,守住门窗。 李府招待庆云,本是家宴,因此除了李氏父子,便只留了几名侍者,都不是专门习武的练家子。 这边李靖一伤,席上便只剩下了六名少年, 其中年纪最大的大棒槌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上下。 双方气势强弱,那是一目了然。 庆云已经是见惯了事面,此时依然气定神闲,从容走到墙边,拔出自己的配剑,任那名刺客的尸体如泥般瘫落。 “何须插翅飞将出去? 为何我们就不能堂堂正正走出大门?” 哈哈,哈哈哈哈~ 北海操斗仰天长笑,他这辈子都熬在这苦寒之地,没经过什么乐子。 眼前景象,应该是他此生所见最有趣的事情了。 莫说放眼陈塘,就算是把白山黑水所有部落都算进来,能与自己一战的又有几人? 岳帅? 已为天宗所锄。 李天王? 身中两刀,战力全失。 木叶山的橙色闪光? 难道他还真能插翅飞到眼前? 况且就算是李天王能战,橙色闪光亲至,也未必就会是他的对手。 眼前这位少年居然说什么,要堂堂正正跨过他北海操斗,走出大门?! 莫说他不信,就连李靖心中也是没底。 他扶着傩吒,强忍着痛劝庆云道: “李某已知檀君高义,这份恩德,李某心领了。 但是此人难缠,檀君若得机会,可尝试破围而去,切莫以李某为念。 他既然图的是整个陈塘部落,就绝对不会轻易伤害我父子性命。 留得青山有柴烧,来日方长啊。” 第一二九章 两宗溯源追国士 九阳出世斗玄冥(下) 庆云淡然一笑, “能不能走,也要打过才知道。 若是打赢了,自然无须走。 若是打输了,自然也走不掉。 不过好在,他年纪这么大,应该是已经打不动了。” “你!”,北海操斗被庆云激得胸中无名火起,双手袍袖一抖,露出一对紫黑色枯枝般的手掌,合身扑了上来。 他双掌连环,闪电般劈出四掌! 庆云其实早有戒备,他借着凌波步法,躲掉了前两掌,随后袍袖翻卷,模仿道家破衲之法,用长袖去套那第三掌的掌风。 哪知道自己灌注真气的袍袖被紫黑色的鬼爪一触,忽然变得如败絮一般不堪一击,竟然凭空碎裂,飘飞了一地。 庆云不禁大骇,这是什么功夫? 就算是陶弘景的内家掌法,也无法做到在空中便将混不着力的布帛击得粉碎啊。 于是他不敢怠慢,掣剑来迎对方的第四掌。 北海操斗手腕一翻,这一掌轻轻扣在了重剑的剑腊上,旋即借力回退,拉开距离,重整旗鼓,相机而动。 庆云只感觉一股寒气沿着剑身扎入手心,浑身一颤,抖了个寒战! 好在九阳功本能地护住心脉,热血自运一个周天,将寒气尽数挤出体内。 怪不得那老怪物能生裂布帛! 原来是他掌力阴寒,能将织物脆化,随后再用罡力将之崩解。 好霸道的功夫,之前骇真是小看他了。 庆云心中如此念叨,其实北海操斗却比他更加吃惊。 老怪物击出一掌,没有追击,就是在等玄冥劲起效。 金属导热,亦能导寒,被他一掌拍在剑上通常对方都会受到暗伤,动作迟缓。 眼前这小子究竟是何来路? 他为何能够不为所动? 刚刚用的又是什么步法,竟然将我前两掌的攻势轻松化解。 他的剑柄上有隔温罩,还是……不,不可能是, 这小娃娃还未及冠年,怎可能有深厚的内力? 练炁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就算他打娘胎里开始修炼,也未必能如此从容地化解自己的成名绝技玄冥劲。 北海操斗没有想到的是,庆云所修习的功法由紫霞蜕变入九阳,此功放眼当世,也许算得上是活血热身的最强法门,是玄冥劲的最大克星。 虽然庆云连番奇遇,炁功进境神速,但若由此便说他的内力修为在北海操斗这等苦修了数十年的老妖精之上,那也未免是太他举他了。 只是九阳天生克玄冥,这种生克关系大幅缩短了两人内家炁功之间的修为差距。 二人再次斗到一处,双方都已经留了小心,不敢再小觑对手。 北海操斗掌法开阖将玄冥劲用到了极处,厅上的炉火奄奄欲熄,屋中所有人都感到阵阵阴寒刺骨,眉睫挂霜。 可是唯独身前距他最近的庆云丝毫未受影响,反倒是越斗越精神。 庆云颈后汗雾蒸腾,面上紫气氤氲,随着血脉扩张行功加速,道道紫霞颜色转赤,开始慢慢凝结,勾出九道云纹分绘三花。 yyxs.la 三花聚顶? 这可是传说中精气神合一才能达到的无我境界啊! 据说除了先圣老子,先贤李氏逍遥子,能够达到这层境界的练炁者寥寥无几…… 眼前这名十来岁的孩子,他是如何办到的? 庆云历经奇遇,炁功的境界已然超凡,但是境界只能决定对于体内各种潜力的利用率。 他年纪尚小,力量以及体能的储量都还没有到达巅峰,实际爆发出的伤害,仍然受到了身体条件的限制。 但若假以时日,此子前途岂可限量? 北海操斗越斗心中越是发毛,自己引以为傲的炁功不起作用,单比招式精妙,自己也讨不到半点便宜。 眼见着邻座的瓠采亭目光精芒内敛,显然也是个练家子,他带来的手下也未必吃得下来。 看来今日想要善了,怕真是有些难度了。 这老狐狸并不是认死理的主,知道碰到了硬点子,心中就已经在盘算退路。 玄冥神掌之所以以玄冥为名,并不简简单单因其阴毒。 当日养炁鼻祖李逍遥所悟均是正道,采炁养五行,五行润五脏,而五脏各有其神。 道典《黄庭内景经》有云,肾神玄冥字育婴,丹田属之。 早期的玄冥功法是最早的开发所谓肾经(肾上腺)对人体机能增强的养炁术。 而后来这些个卧冰的邪法,都是后人弃正取奇对逍遥前辈功法的再开发。 也正是由于玄冥功法刺激人类潜能的妙用,才有可能让那些走上邪路的练炁者在极端条件下依然能够维持生机。 取其奇者,亦知其正。 奇不克正,乃用其正。 北海操斗将寒气凝而不发,单纯以炁强力,效果反而更佳。 摆脱了生克关系,单纯比较底蕴的深厚,庆云毕竟还差了许多。 但北海操斗想籍此稳占上风,却也不易。 庆云脚踩凌波步,剑掌齐施,门户守得严谨,丝毫不露破绽。 北海操斗换掌出拳,拳风隐在袖风中,轰然作响。 孙膑拳! 孙膑师从鬼谷,本与檀宗有不解渊源,在檀宗外五门里占有一席之地。 外五门各有家传绝学,这孙家的本事就在拳脚外功。 庞涓自认兵书战策不输师兄分毫,只是嫉妒他这拳脚上的一身好本领,所以才设计让他受了膑刑,废其武功,自以为此后兵家数第一。 结果却没想到,瘸孙膑也能胜他狂庞涓,此是题外,点到即止。 且说庆云见对方使出了本门武学,也是心中纳罕。 在五外门当中,他与张,庞两位祭酒曾经交手,也见识过田,苏两位长老的武学。 唯独对于孙氏,他只和一些无足轻重的小辈打过些交道,因此对于孙氏家传只得其名,并不深知。 但是袖中藏拳的这种独特打法,他也有所耳闻。 “你怎会孙氏拳?” 庆云皱眉问道。 北海操斗闻言大笑,拳风更疾, “庆宗主莫非不知吴与扶余上古一体, 我北海氏曾为南国世家,为何我学不得孙氏拳? 我看这小子脚下东摇西晃,不知是哪里学来的邪魔外道, 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檀宗步法正宗!” 学孙膑拳,首先要练好孙膑步。 孙膑步乃是当代一切游身步法的鼻祖,主要依靠丁字步轴心的变换,频繁自如地改变攻击方向。 》》》》》敲黑板时间《《《《《 可爱的男孩纸竟然真的是武术名家? 对!孙膑的确是武术名家。孙膑拳直至今日仍有流传,袖里藏拳,象鼻拳,孙膑步是其最显著的特点。 依上一章所说,这一节我们要辨析一下李靖父子的出身。 今年来盛传一种说法:中国的塔建筑来源于印度,李靖父子的形象也来源于印度,这些印吹真不知道长的什么脑子。从本作开篇坚持读到现在的朋友应该对印度古文化几斤几两大概已经有所了解,一个连书写文字都没有成形的所谓“文明”,有什么文化系统可言? 塔,是浮屠引申出来的概念,这一点不错。但浮屠是浮屠,塔是塔。 浮屠就是budda,他的本意是佛陀。供奉佛陀肉身舍利的佛塔,也可以叫浮屠,但标准叫法应为窣堵波(Stupa)。其式样就是雪区常见的佛坛,形如座钟,上有尖顶(见彩蛋章)。为了表示对佛陀的尊敬,它的下面有时还会修几围台阶,所谓七级浮屠,其级数就是台阶的层数。佛崇七宝,以七为尊。 所以浮屠无论从功能上还是外形上,都和中国塔毫无关系。 但是浮屠这个东西在中国总要有称呼。塔,就是对于浮屠的一种意译。《集韵》:塔,累土也。塔在上古中文里就是土台的意思,后来用以代指佛门塔。 而中国塔式建筑是中国土木楼台的衍生。在中国本土道家信仰里,因敬天而崇高。殷王受造摘星台,越王勾践造琅琊台,魏武造铜雀台,其中都有类似今日塔建筑的瞭楼。之前我们说佛教传入中国的时候,落地就接受了道,儒两家的改造,所译汉文经文受到了这两大文化的影响,已经是一种新文化,新宗教,新哲学。不仅如此,佛家寺院的建筑,也按照殿堂楼宇,高低错落的中式布局进行了改良。 不过,楼台建筑和塔这个称呼的融合,确实发生在中式佛教寺院。在中土佛教庙宇里,印度塔一般位于寺院的塔林,存放高僧舍利,遗蜕。而中国塔一般是功能性的寺院主建筑。这两者之间不存在任何的相关联系。因此塔建筑出印度说可休矣。 接下来我们就要说这托塔天王李靖了。很多传言认为托塔李天王就是佛家毗沙门天王化身?! 证据呢? 我们首先来了解一下这位毗沙门天王,这位兄弟确实是引进神,他就是为中土佛道两家看门的四大天王之北方多闻天王。其佛家形象是一手持伞,一手握貂,是小说《封神演义》中魔里红,魔里寿的原型。另外,他还有一个形象是持戟怒目状。 如《周长史昉画毗沙门天王歌》:降魔大戟缩在手,倚天长剑横诸绅。 在《封神演义》,《西游记》成书前,毗沙门天王就是毗沙门天王,在中国神话体系拥有独立神格。没有任何典籍说毗沙门天王手中托塔,也没有任何典籍将其和李靖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 李靖,其原型是唐代同名军神,风尘三侠之一的李靖。他不但通兵家,亦通道家,曾为道典《阴符经》做注,既《阴符机》。我们之前就说过,道家的神格是天,地,君,师,贤,是一种祖祭文化。李靖作为唐代军功最为显赫的人物,出身道家影响力最大的家族之一李氏家族,得入神班,也在情理之中。他在唐代的封爵为卫国公,故又称李卫公。卫有守卫护持之意,因此仙界托塔天王也是护持仙班的职能。后晋石敬瑭追封李靖为灵显王,这才是李靖真正的道家神位——灵感天王的正源。 后世有人篡改《真灵位业图》将毗沙门天王冠名于李靖之前,这是明显的伪本。本作当中已经提到了《真灵位业图》的来历。陶弘景全书不曾出现沙门二字。 还有人指出托塔天王所托之塔是浮屠的象征。你看,咱们为什么要先就塔这个概念掰扯一番呢?托塔天王掌中托的那个东西,你告诉我是浮屠坛?印式浮屠和中国塔完全是两样东西。 李天王托的这个塔是有名字的——三十三天黄金宝塔。 这个三十三重天,是有寓意的。原本道家讲的是九重天(《太玄经》),佛家讲二十八重天。后来佛教传入以后,道家一看,不行啊,人家楼数多,咱们不能被比下去,得加。所以道家就在佛教二十八天的基础上,又加了四梵天,共计三十二天,这是属于佛家的天。而三十二天之外,才是道教大罗天,大罗天凌驾于佛教诸天之上,为第三十三天。李靖亦是大罗金仙。 所以三十三的寓意,本来就含有了《封神演义》佛本是道,道法凌佛的寓意。黄金宝塔的制式,也是标标准准的中国塔。 后来因为三十三这个数字不是吉数,道家又在三十二天和大罗天中间加了三层三清天,凑足了六六三十六这个数字,算是吉利了。《太上老君八十一化》认为,此九天各生三炁,每炁为一天,合二十七天。通此九天,为三十六天。算是将九天说和三十六天说做了一个整合。 最早将李靖记入仙班的典籍,是元代的《三教搜神大全》。该书细数儒,道,释三教神祗,其中李靖明明白白列入道家,为玉帝座下大罗金仙,曾经打死“石计娘娘”,这就是其后《封神演义》小说中李靖打死石矶娘娘的出处。 再次提示,在小说文化兴起前,毗沙门天王从未和李靖概念捆绑。两者形象完全不同,因此李靖出毗沙门天说可休。 与之不同的是,哪吒和毗沙门天王倒还算是有些关联。但这种关联是基于错误的认知。这也有可能是后人将李靖与毗沙门天王做反向关联的唯一逻辑点。 毗沙门天王有一个儿子叫那罗鸠婆(Nalakuvara),曾经被缩译为那吒。这里的那,读na,与唐音不同,而近现代音。“那”这个字,因为被用来大量音译na的读音,在中文的发音里也产生了变化,偏离了原本的读音ne。 哪吒就是那吒,这又是一个想当然的说法。因为那罗鸠婆在印度神话故事中都是些非常滑稽的配角。《罗摩衍那》里的那罗鸠婆,其未婚妻被叔叔大反派罗波那所强。因此他对叔叔使用诅咒,致使罗波那以后与女子啪前都要经过那罗鸠婆的允许,否则必爆头而死。这个诅咒最后保护了主人公罗摩的爱人西塔。《薄伽梵往世书》里,那罗鸠婆因为偷看天女洗澡和哥哥一起被诅咒变成了树。最后这两颗树救下了黑天,再次化为人形。《佛说本生经》也提到过那罗鸠婆,说他是一个和女王有染的宫廷乐师。 这其中没有一个形象能和中国的哪吒对得上。 所谓哪吒出佛的出典: 晋代《佛所行赞》:今王生太子,毗沙门天王,生那罗鸠婆,一切诸天众,皆悉大欢喜。 这里一未提李靖,二未提哪吒,完全是后人的附会。 《太平广记》那吒献佛牙,仅称:宣顾视之,乃一少年也。 并无带有今日哪吒特征的描写。 现存最早提及那吒析肉还母,析骨还父,三头八臂的书,是《景德传灯录》。 这确实是一本佛教典籍,属禅宗灯路。禅宗鼻祖就是本作出场的菩提达摩,所谓传灯录,就是历代相传的手记。先有《祖堂集》后有《五灯》。《景德传灯录》乃是五灯之首。 但是这本书啊,并非出自某位高僧,而是皇家御制,是宋真宗让大学士杨亿整理的。 宋真宗本人崇道,但不禁佛。他在组织整理道藏的同时也对会昌灭佛的错误进行了纠正。杨亿本人又是个正经儒生。由他捉笔整理的禅宗语录,究竟是哪家文化? 哪吒之哪其实出于傩。之前我们解释过,傩是中原祭祀的礼节。《三教搜神大全》在提到李天王的时候也提到了他的三个儿子,用的是哪吒的本字,并非音意都不同的“那吒”借代: 哪吒本是玉皇驾下大罗仙,身长六丈,首带金轮,三头九眼八臂……托胎于托塔天王李靖,母素知夫人。生下长子军吒,次木吒,师三胎。哪吒生五日,化身浴于东海,足踏水晶殿,飞身直上宝塔宫。龙王以踏殿故,怒而索战。师时七日,即能战,杀九龙。老龙无奈何而哀帝,帅知之,截于天门之下而龙死焉……帅遂割肉刻骨还父,而抱真灵求全于世尊之侧。世尊以其能降魔,故遂折荷菱为骨,藕为肉,系为胫,叶为衣而生之…… 这则故事独占几处第一:第一次用哪吒本字,第一次提到金(军)吒木吒的名字,第一次讲了割肉还父的因果(杀龙,被龙王告上天庭),第一次提到莲(荷)花化身。是关于哪吒最正确,最完整的记录。 这个故事具有明显的道家背景。因为佛家虽有龙王,其实是蛇身人首的生物,并非海龙王。 反观《传灯录》,虽然其中记有三头八臂,析骨还父这样的语句,却没有讲出故事的前因后果,也缺少佛教本经典籍来源支持。谁抄袭了谁,是否一目了然?虽然《传灯录》成书年代略前,但原型的故事,显然不是佛家出典。 由是可见,李靖与毗沙门,哪吒与那吒(那罗鸠婆),均是不同的人。本文将李靖的名字用在了南北朝,其实与《封神演义》一样,是一种文化上的借用。 第一三零章 毒侵奇经需尝试 髓到唇边却惘然(上) 庆云的步法乃是当年得虫二提点,将最熟习的技能融汇入武学,以竹马绕青梅的步法和易经方位相融而成。 竹马戏赋其轻盈,应变自生, 易经卦赋其底蕴,变幻莫测。 但是这终究是他一届孩童新创的武学,真要说道完美,那还差了许多。 其中最欠缺的就是步伐和本门武学的相互贯通和在实战中不断磨合做出的修正。 而孙膑步则刚好相反,是历近千年打磨的武学,尤其这套步伐出自檀宗孙氏,本身就与鬼谷檀宗一脉的武学契合度非常高。 此时无论庆云脚下百变千幻, 北海操斗踩丁字,踏七星,也能一步不落。 庆云对这种步法产生了极大兴趣,有意看尽其中变化,于是也展开了浑身解数,左手掌,右手剑,时而震惊百里,时而涣奔其机,走得都是大开大阖的路子。 方才房间里的阴寒邪气都被剑影掌风吹散,就连炉火也旺盛了起来。 场面打得好看,未必就是占了多少优势。 就像方才北海操斗使用玄冥劲时也是掌风恻恻,气势逼人,但其实却被庆云的九阳劲克制。 而眼下庆云剑风鼓荡,也只不过是因为他在不断尝试进攻,并不能奈何北海老怪分毫。 两人打了个不分胜负,庆云倒是不急,可是北海操斗心中却越来越毛。 屋外喝声四起,显然这边的情况已经引起了陈塘寨内许多人的注意。 一旦屋外形成包围,而屋内的形势又不能为他掌控,那么他在陈塘关这么多年来的埋伏布置就要毁于一旦! 但是他现在没有必胜的把握,必须果断断尾求生。 金蝉脱壳,备案启动! 北海操斗忽然发出一声长啸,他乃练气之人,中气十足,啸声虽然不算高亢,但似乎可以穿云破霄,传播得极远。 fqxsw.org 厅中诸人面面相觑,不明情况,门外推推搡搡地又走进来两人。 “娘!” 傩吒见当先被压进来的妇人正是自己的母亲,急忙向门口冲了过去。 “小心!” 瓠采亭见他要从厅中战团穿过,也忙不迭地起身策应。 北海操斗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猛地大袖一卷向庆云掩面劈来。 庆云视线受阻,却忌惮他袖底藏拳,故而退步趋避。 哪知道北海操斗这一拂是虚,庆云一退,他立即转向,伸出鬼爪,抓向傩吒。 瓠采亭伸掌去推,啪得一声与老妖怪对了一掌。 一阵寒气沿经脉逆走,瓠采亭浑身冷战不止,咬牙退了下来。 傩吒兀自不管不顾,直向母亲冲去。 北海操斗赶上去在他背心结结实实印了一掌, 小傩吒却浑若不知,一头撞进母亲身后那名大汉怀中。 傩吒身上掌风未散,那汉子吃他一撞,也是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小傩吒却趁此时,用匕首飞快地划开了母亲身上的绑绳。 眼见四周几名恶汉扑了上来,李夫人迅速挣开绳索拎起哪吒向着庆云那边高高抛起,唤了声: “少侠接住!” 随后提拳擂向左右,口中喊道, “夫君,孩儿,切莫念我,否则陈塘不复!” 眼见一名凶徒拔刀来砍,李夫人居然不闪不避,梗着脖子送了上去! “且慢!” 北海操斗叫得晚了片刻,一代英雌血洒厅堂。 哎!老怪物愤愤地一震袖,回头对李靖道: “老夫还会回来的,你若想要儿子性命,届时希望你已经考虑清楚!” 老怪物说罢,夺门便走,趁宅外人还不明状况,拔足疾走,化作一道青烟,转瞬无踪。 他身后的那些人见势不妙,发了声喊也一齐往出跑,可是庆云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抓住他们!他们杀了李夫人!” 李夫人是陈塘出名的大善人,在族人心中那就是一尊活菩萨。 此时听说李夫人出事,大伙儿是一拥而上! 老怪物网罗的那些个帮凶,除了两三个机灵的趁乱混了出来,其余都被愤怒的吃瓜群众活活碾成了肉泥。 “金吒,快去看看三弟!” 傩吒方才被庆云一把接住,在他怀中冷战不停。 庆云感觉自己就像是抱了一块冰砣子,丝毫不似正常人类的体温。 他急忙将掌心贴在傩吒背上,抵住督脉灵台穴,尝试将自己的九阳劲度入对方体内。 运气血运行周天,可以通过自己的心意感知,可是为他人渡气却无迹可寻,庆云在这方面毫无经验,只能是看着对方脸色导引炁息。 金吒过来的时候,庆云已经毛手毛脚地忙乎了半天,怀中的傩吒虽然仍是昏迷不醒,但体温总算恢复了些许。 这时候陆陆续续已经有许多人涌进了李宅,李靖让木吒将自己扶起来,亲自去和乡亲们打招呼, 只说是北海操斗受高丽人指使企图行刺,李夫人死,自己重伤,家中还有许多要事需要处理,此时不便会客,希望大家隔几日再来。 托塔天王在陈塘是何等威望? 立刻便有族中长者出面维持秩序,将众人劝出李宅,然后再将年轻人分成几组,轮流守护在宅子周围,防止刺客反扑。 李靖将这事儿推到高丽头上,是因为不想让天宗的名头蒙垢,但这样一来,等于已经是选择了立场。 今后若是高丽真地将魔抓伸向黑水河畔,那陈塘必会举戈相迎。 金吒接过傩吒,仔细查看,庆云又转身去瞧瓠采亭,见她也是绣眉微蹙,强忍寒战。 庆云忙按刚才摸索出的法门依样施为帮她渡气驱寒。 “庆,庆兄弟,我三弟,我三弟他身体怎么这么冰?” 瓠采亭毕竟是有武功底子的,况且当时是以掌对掌,受玄冥劲的侵蚀相对轻些。 庆云略匀过了些真气,她便可以自行导引,稳定状况。 可是傩吒反复的伤势却实在让人头疼。 这时李靖也在木吒的搀扶下走了回来,简单询问了一下状况,又亲自看了看傩吒的伤势, “哎,我曾经见过北海操斗出手。 他是我特聘的祭酒,武功在这陈塘关可算是全无敌手了, 也只有碰到十分扎手的角色时,我才会请他出面。 黑水苦寒之地,有许多部落居无定所,靠劫掠生存。 前两年曾经有一股悍匪击破了陈塘防务,局势紧急,便惊动了北海祭酒。 他一人赤手空拳,打杀了对方四名悍将,打伤了对方的头人。 后来我听说,那名头人回去以后竟然活活冻死在了火堆旁边。 今日傩吒孩儿的情况应该也是一般吧? 人各有命,我李靖肩负一族,便不可为了一名小儿向敌人委曲求全。 庆少侠若觉得还有些办法,那就试试, 若是无法,也不必勉强! 这都是身为李家人应有的觉悟。 他,有个好妈妈!” 第一三零章 毒侵奇经需尝试 髓到唇边却惘然(中) 提及李夫人,李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汩汩地涌了出来。 庆云急忙劝慰道, “李天王莫急。 其实也并非全无办法,只是现在我还没有绝对把握。 方才与那老怪物一战,我感觉我的功法似乎对他那什么玄冥掌力有所克制。 我想和师姐先研究一下,如果方案可行的话,令郎或许还有转机。 现在只能先找一只木桶,不断更换热水,保持住令郎的体温,以维持他的生命体征。” 李靖听说爱子尚存一线生机,立刻止住悲怆,一起筹起了主意。 “热水?我李宅后园中恰好有一处泉眼,池中水温常年如沸, 平时使用都要另引一池,兑些凉水,温度方才适宜。” “那太好了,事不宜迟,我们就先过去吧。” 李靖让金吒抱着傩吒引庆云,瓠采亭二人去了后院热泉,随即马上撤回,不得停留。 金吒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忤逆父亲的意思,于是在帮弟弟解衣卧泉之后,便对庆云行了个礼,道了声拜托,告辞去了。 “我,我也要下去吗?” 瓠采亭怯生生地问道。 “师姐现在感觉如何?” “有你渡气,我自己运功消化,倒的确是能解决一时的。 但是总感觉有些寒气侵在了经脉之中,行功运气,似乎仍有暗伤。” “嗯,我试试能不能帮师姐将寒气彻底拔除。请师姐入汤。” “啊?我……” 按说庆云也算是见过大阵仗的人了, 太室山上莫愁姑娘中了李天赐的算计,少林月下不知火麻衣浴光而舞,都已被他捉在眼里。 ahzww.org 但毕竟不曾有人引他开窍。 在那个时代,所有的教育系统都对青年儿女之事讳莫如深,那些抄本“秘笈”比秘传的功法剑谱还要稀有。 庆云只见过不知火麻衣按照倭国风俗,坦荡荡在月下与百变拔拔改扮的高飞雀交谈,还以为除衣露体只不过是些礼节风化的小节。 此刻人命关天,一切从权,自然,咳,无需在意那些细节了。 可是瓠采亭走南闯北,毕竟见识多些,她一时不明庆云来意,慌乱地手足无措。 “五弟,我们可是结拜……” “哦,我确实没有多大把握, 四姐不会是因为这个…… 我如果先用傩吒来试,以他现在这情况,也没法回应啊,所以只好……” 呃,好吧,大概是我想多了。 五弟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好吧,我…… 衣裳一件件滑落,涟漪层层荡起。 瓠采亭大大方方的按照庆云的要求,浸入了汤池,她向着庆云点了点头, “来吧!救人一名,胜造七级浮屠。 要救李家三公子,确实是要找出个稳妥的法子。” 庆云忽然感觉喉咙一干,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再次涌上了心头。 他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产生了一些奇妙的变化,就像结义当日的宿醉,或者抱着紫檀木的那夜…… 这,好尴尬,现在不适合下水…… “傩吒的体温恢复了呢,看来真的有效。 你快些进来吧,不要扭扭捏捏的,没有人在看。” 瓠采亭背对着庆云在汤池的一侧假意查看着傩吒的伤情。 庆云趁这个机会飞快地做好了准备工作,一个猛子扎了进来。 “就在背面,应该,可以吧?” 瓠采亭的声音细如蚊蚋,她此时的心情其实也格外复杂紧张。 她虽然见识比庆云多些,可终究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哪里经历过如此尴尬的场景? 更重要的是,她发现自己的心中也住着一只洪荒小猛兽,被汤池的雾气一薰,那兽儿似乎更加躁动,早就脱出了心笼,周身乱蹿,浑身酥酥麻麻地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庆云咽了口吐沫,弯着腰在池中一步一挨地走了过来。 他在瓠采亭的身后坐下,伸掌顶在了师姐背后的灵台穴, “督脉在背后,就先从督脉开始吧。” 当庆云的手掌触在瓠采亭背心的时候,她的身子忍不住一抖,激起一圈圈涟漪。 庆云以为是寒毒使然,并没有太在意。 他的心底也开了一个小差,他忽然想起了在嵩山为殷色可推血过宫的那段日子。 殷色可因此向他表白,甚至谈及终身。 殷姑娘,她还好么? “你,在想什么?” 瓠采亭见庆云久久没有动作,也并没有输入真气导引,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哦,我只是在想,先从何处着手。 四姐,除了任督两条主脉,还有哪些地方行气时有不妥?” 瓠采亭的所有意志力都在用于对抗那只乱蹿的小野兽,对于庆云的问话,也只是循着本能,随口作答, “嗯,冲,带两脉,阴跷,阳维,也有些……” 她忽然发现自己失言报出了阴跷的名字,不禁双颊绯红,倏然住口。 “知道了!” 庆云收心宁神,一入冥想,便无欲无知。 反倒是瓠采亭无法象他一般心如止水,心中的猛兽已经变成了洪荒巨蟒,吞噬着她的每一分理智。 热泉的雾气越来越浓,庆云的手掌用暖融融的九阳真气熨着师姐的奇经八脉,瓠采亭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沸腾了。 她下意识地反身一抓,这次轮到庆云打了个冷战,心胸一阵翻涌, “四姐,别,我有些难受。” 瓠采亭闻言一颤,理智重新掌控识海。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蠢事! 那可是五弟行功的重要关头,岂能打扰…… 她用力咬了咬舌尖,借着那分痛拉扯着全身的神经,将那头吞天巨蟒牢牢网住,重新锁回了心门。 瓠采亭自己也在不断行气导引,探查每一处寒毒的残留。 这件事毕竟只有她自己才能完成,庆云毕竟无法感知到她的感知,无法感知到方才她心中是怎样一番天人交战。 呼! 瓠采亭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我身上的寒毒已经除的差不多了。 刚才提到的穴位,应该就是寒毒聚集的巢穴。 你帮李家三公子也看看吧。 哎,你……你闭上眼睛。 我要出去了。” 庆云散气还神,池水中荡漾的涟纹似乎又波动了他的心弦。 不知怎地,他心中有一种非常微妙的错亿之憾,但他却又不知憾从何来。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第一三零章 毒侵奇经需尝试 髓到唇边却惘然(下) 手有余香,唤醒了庆云的潜意识。 方才行功时所触期门柔云,曲骨芳菲织起层层绮念,涌回识海。 庆云忽然感觉一阵燥意翻涌,浑身又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在磨蹭什么呢,是不是需要我回避?” 采亭调笑道。 “不,不,这热泉蒸得我头脑有些发昏。我,歇一歇。” “我可警告你,今天的事情,以后可不许拿出去乱说。 否则,别怪四姐翻脸不客气!” 瓠采亭一面穿衣,一面柔声“教育”着庆云,丝毫不像是心头有气的模样。 庆云却以为四姐是真的恼了,忙不迭地应是,竭力压抑着心头邪火,分涟逐漪,向昏迷的傩吒靠了过去。 有了瓠采亭的现身指引,庆云便依着方才的法门导引九阳气,为傩吒拔了一遍寒毒。 “怎么!还没有反应么?” 对于方才那段愈疗,瓠采亭的记忆其实更为深刻, 一来他神智清醒,无需冥想, 二来她毕竟年纪稍长,身体更为敏感。 所以庆云这一遍推拿刚刚结束,手势未停,瓠采亭便已知晓。 庆云徐徐吐出一口气,睁开眼来, “看来三公子的伤势比你要重许多,这一遍没有拔除干净,我再试试。” 庆云又在热泉里为傩吒依法推了两遍,泉水中的三公子这才打了一个冷颤,嘴唇开始微微翕动。 “四姐,去叫几名李家的人来吧。” 采亭应了声是,立即赶去了前院。 李靖此时行动不便,来的是长子李金吒。 经过庆云再一次推血过宫,傩吒似乎已经恢复了一些知觉,只是面色死灰,双目仍然紧闭。 “庆兄弟,我三弟他,他可好些?” “哎,我再来一遍试试。 傩吒兄弟受伤甚重,怕是寒毒过盛,深入腠里, 仅仅依靠我的内功以及热泉的功效怕还不够。 看情况,需要艾灸。” “艾灸?”,金吒惊喜道, “嗨,这附近别的没有,上好的艾草遍地都是。 对岸孙吴部落生活的水浒,就叫艾浒。 中原的那些商人来白山黑水买貂皮老参的时候,也会时常会捎带些艾草, 不但可用于艾灸,也可制香囊,用来织席编履,也是极好的。 我们这里土话,将这种艾草称作乌腊草,那可是黑水祭祀时比不可少的装饰呢。 哦,我这就去准备,这就去准备。” 金吒急匆匆跑下去吩咐下人为艾灸做准备。 庆云又深吁了一口气, “以我目前的内力修为,今天再为三公子推宫一次,便是极限了。 希望他吉人自有天相,这次能挺过去。” 再次行功周天,傩吒的唇色已经略微恢复,呼吸也变得有力了许多,虽然人未清醒,但感觉性命已是无虞。 这时李金吒又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说是一切工具都已准备好,随时可以艾灸。 庆云的艾灸,是在刘赢昏迷期间跟祖暅之打下手的时候学的,不但有名师指点,临床经验也是十分丰富。 但是真说到理论,他还是差了一大截,于是便问金吒道, “陈塘可有善艾灸的大夫?” 金吒一听,立即慌了神,怎么招?这位庆神医感情只管开方子不管抓药啊? 他挠头为难道, “不瞒檀君,这个…… 陈塘关本来确实是有一位艾灸大夫的, 可是他与北海操斗一起闹事,已经,已经被打死了。” “那此处可有《黄帝内经》抄本? 《阴阳十一脉灸经》亦可。” “哎?母亲那里似乎是有一份《黄帝内经》抄录的,我这就去找找看。” 金吒又急匆匆离开,庆云吩咐采亭道, “我先按照方才推拿的顺序灸艾。 等一会儿经书到了,四姐帮我先找出一篇名为《骨空论》的散文。 我记得那一章讲得就是拔除骨髓风邪寒毒的法门。 我们双管齐下,总是更保险些。” 庆云在全元起处看过《内经》全篇,他虽然没有过目不忘之能,记忆也算是极好的,对于各篇主旨尚有印象。 室中缭绕着艾草燃烧时独有的芳香,庆云先循病征行过一遍灸,再按照瓠采亭的照本宣科又补了一轮规范操作。 在金吒和李家众多仆役的簇拥下,受伤的三公子终于缓缓地张开了眼睛。 “有效果!真的有效果哎! 檀君真乃神医也! 多谢檀君!多谢檀君! 哎,三弟,你,你现在感觉如何?” 此时的金吒无比兴奋,赶快吩咐下人先去通知父亲和留在他身边随侍的木吒。 傩吒咳了几声,大概是由于身体过于虚弱,还无法过多言语,只是一个劲地喊冷。 金吒命人在胡床的四周摆满了炭火,所有人都已经额头见汗,唯有傩吒依旧畏寒。 不过多时,木吒扶着李靖也到了。 李靖毕竟是个见过世面的,他见到一堆人在屋中添乱,首先屏退所有闲杂人等,只留下了庆云,采亭,以及李氏三兄弟。 “檀君以为,小儿的病情可还有转机?” 庆云本来就是粗通医道,又是第一次碰到如此古怪的掌伤,心中自然没底。 李靖既然问起,他也只能据实相告,眼下傩吒病情有所好转,总要再依法施为几天再做结论。 于是庆云让大棒槌先回去报信,自己和师姐又在陈塘盘桓了些时日。 李靖一边张罗娘子的丧事,一边又要关心幼子的病情,形容愈发憔悴。 好在傩吒的身体确实是一天比一天好转。 到了第七日的关口,他的体力也恢复了一些,可以勉强下床行走,只是稍微做些剧烈的活动,便又寒战不止。 如此又过数日,却再无好转。 李靖为此愁白了双鬓,拨冗与庆云密谈。 这一次庆云的估计就更加保守了, “以我目前的判断,三公子这是寒毒过盛, 虽然依靠艾灸可以控制病情,但却无法完全治愈。 如果真得想要再做最后一搏的话,可能要寻找至阳之地, 普通的热泉或者炭火环境都不足矣拔除余毒。” 李靖沉吟半晌,尝试着问道, “至阳之地……莫非指的是火山口?” 庆云听得心里一动,火山口? 听说徐太太大师的隐居之所就在某处火山口? 只是苦于大雪封山,不得其门而入,难道李天王有什么好法子? 李靖悠悠说道, “这莽莽白山之中,目前活跃的火口只有一处, 距此千里有神山徒太,速末、马訾二水出之。 因其水火并济,阴阳共生,大魏国师引为福地,在山顶蛰居开坛炼剑。 那里人迹罕至,除了那些经验丰富的参客,无人能在冬天登顶……” 》》》》》敲黑板时间《《《《《 今日立春,值此佳节,我们就先不说其他,好好讲讲这个立春。 之所以称立春为佳节而非普通节气,是因为在中国旧历里,立春曾经是新年的象征。是一个轮回的开始。 中国的节气都与天时不可分割,所谓节气是对一年的细分,是对太阳在黄道(太阳相对地球的运动轨迹)周期回归的一种标定。类似与西方以黄道十二宫法标定十二月。 但是十二宫法是非常不准确的,我们知道,所谓的黄道十二星座并没有等分黄道。随着与黄道相交的第十三个星座蛇夫座的出现,黄道十二宫已经是一个只具有象征性的意义。这也是西方现代历法与天文脱钩的主要原因之一。 而在中国,确定节气的方法有天文法和非天文法两种。 天文法,类似黄道十二宫观测。在中国古代,利用北极为心,北斗为指针,观察星域的旋转变换。将天穹分野,找到二十四个节点,其中十二个称节,代表时令,象征月初,而另外十二个,代表月中,称中气,合称就是我们所熟知的节气。这种方法归纳起来,就是我们现在经常使用的一个成语——斗转星移。 看过之前敲黑板内容中关于月相回归常识的朋友这时候已经发现了,中国历法关于月有两种定义。 不错!这就是中国农历阴阳历的核心。 农历的月,是朔望月,是根据月相来计算的。而节气月是基于对太阳回归的研究。这两种月的计算存在岁差。 为什么农历要用月相和节气两套不同的测算方式来勘定月份呢?这就涉及到农历的闰月规则。 2k小说 农历大多30天一月,十二个月仅360天,和太阳回归有巨大岁差,因此需要周期性闰月。那么每个闰月应是闰几月,如何确定,是不是有许多小朋友头上都是大大的问号呢? 去翻老黄历的话,时而闰三,时而闰五,看似毫无规律。实则不然。 节气记月反应的是太阳回归,所以每个“月”的周期要比朔望月长。因此虽然按照周期,通常情况下每个回归月里都应有一节,一气对应节气月,但长久累计下来,必然会出现某月只有一节,而缺一气的现象。这个时候我们就需要用闰月去补。 节气月的非天文测量法,是通过圭表的投影长度,找到太阳回归的规律。 这种方法与天文法没有优劣,应互为补充。我们并不能说圭表发明以后,斗转星移就失去了意义。 古人通过观星可以在相同参照物前提下了解日,月之行。夜间日不可观,以斗代之。总而言之,阴阳历的核心,仍是观星。而圭表,是修正太阳回归极点的辅助工具。这两种测量方式长期共存。 早在史前陶寺文化遗址中,已经出现了圭表建筑。而直至《淮南子?天文训》,斗转星移仍为节气判定之正宗。所以说,圭表法和斗转法以汉为分野,圭表淘汰斗转的说法并不存在。无论何朝天监,“斗”都是重点观测内容,是历法修正的关键。 同样是尊重太阳回归的历法,以立春来确认新年,就比用西洋历一月一号更有实际意义。因为立春是一个太阳回归的特殊位置,也是气候变化的重要节点。而西洋历的一月一号,就显得颇有些随意了。 笔者没有将西洋历的一月一号称为元旦,是因为元旦是一个借用名词,在汉语里本来指的的正月一号。需要指出的是,在中国历史上正月未必是一月。夏历正月在一月,因禹有中原,划九州,因中原节气而定。而商以冬十二月为正月。秦以十月为正月,因北斗十月指向西偏北,是秦龙兴之地。秦亡以后,汉复夏历再以一月为正月,正月一号称元旦。 我们结合前几章的知识点再捋一捋——汉水既夏水,汉水流域的随国(褒国)是历经夏,商,周三朝的姒姓方国(夏王族)。汉高祖刘邦龙兴汉水,复夏历。这中间是不是有一些微妙的联系? 夏朝存不存在,有什么可辩呢?夏文化,一直存在,深入我们的天文(历法),地理(九州分野,黄河遗迹)。 这一章虽然讲得是节气,但是我们把所有的知识结合起来看,就能发现古代的知识体系是如何立体。 天文与地理,始终是相对应的。比如说《滕王阁序》里讲到,(荆楚)星分翼轸,地接衡庐。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荆楚对应的天穹分野是翼宿和轸宿,地理上在衡山和庐山之间。有了这一层联系,九州分野和天穹分野的规则就显得特别的高大上。 所以古代占星的核心从来不是什么吉凶问卜,而是历法,节,时,地域农时的变迁。每一个我们所熟知的官立天监司官员,他们最有名的著作一定不是命理相术书,而是历法算术术。所以天监司是一个理论性极强的自然科学机构。相反的,真正所谓易学命理的大家,都是一些哲学学者,他们所研究的多半是为人处世之道,趋吉避凶之学,而不是所谓的巫谶之术。 所有过渡妖魔化的结论,都是后人一知半解牵强附会的产物。 我们在之前章节里讲过遁甲,那是一种策论的分析方式。《易经》是对于不同客观情况作出的解答忠告,所谓《推背图》也大抵如此。 人们认为深奥晦涩的学问,往往是因为不理解。就像在文中出现的许多例子一样,为大众所不理解的科技与魔法无异。同理,中华五千年文化也并非是怪,力,乱,神。如果对整体的东方文化体系没有概念,只是捉了一鳞半爪去嗤笑嘲讽,其实,小丑不过是就是这类人而已。 第一三一章 一期一会在丁丑 无法无天破黄龙(上) “李天王既然如此说,应该还是有办法一试的咯。” 庆云何等聪明? 这种有话说一半的聊天方式,其实就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 李天王这是想“劝说”自己“犯险”登山? 何苦来哉呢?那里本来就是庆云一行的目的地,只是苦于不得其门而入,才在外围逡巡。 但是庆云也不愿意将自己的意图直接坦白,毕竟是他提出三公子的病必须去极阳之地疗伤这一概念, 如果让李天王知晓那里恰巧也是自己的目的地,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猜忌。 他并不想让李天王感觉自己被诱导,所以表情上并没有做出太多的波动。 果然,李靖见庆云并没有那么“积极”,话锋一转,继续用尝试来钓庆云胃口: biquge.name “庆宗主。在我陈塘关中,有一名异士。 噢,我说的可不是北海操斗,这名异士比北海那是要神异得多了。 此人名唤杜晦,据说早年是山中参客,遍游白山, 得仙人赠药可保容颜不老,虽已八十高龄,貌犹若四十许年华。 那异人说是得了两百年阳寿,可保李氏得江山,因此才寻到了陈塘。 他受上仙指引执意劝我部移居朔北马邑,说那里将是我部鹰扬之地,柱国天王由是出。 此人说话颠三倒四,神神叨叨的,开始族人都对他敬而远之。 可是你别说,他的谶言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很灵的。 所以近些年来,已经变成了陈塘名宿,寨人凡事有不决,悉以咨之。 他对白山极为熟稔,若有他相助,入山自然易如反掌。 只是,只是此人脾气怪异,很难拿捏。 如果他不愿意,万金不为动,如果他愿意,分文亦不取。 我呢,就先去碰碰运气,如果成了,便安排庆宗主与老神仙见上一面。” 庆云顺水推舟的应了。 李靖大喜,立刻吩咐木吒扶他出门。 这老神仙还真是好大架子,庆云心道。 李天王已经伤成这样,居然还要亲自去请那老先生? 我看多半又是个故弄玄虚的江湖骗子。 说道江湖骗子,庆云不自觉地想起了寄再兴。 这是他认识的最高级的江湖骗子。 他与四姐瓠采亭同为保义便衣秘谍,来无影,去无踪,不知此时又在哪里? 巧了,寄再兴正在黄龙府的城门口抬头望着城门匾额。 “为什么守卫如此森严?难道出了什么变数?” 寄再兴心中惶惑,于是将帽檐又往下压了压,拉了一车也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窑炭向城门挤了过去。 李靖回来的时候,面色并不太好看。 “哎,真是靠不住。 那老家伙居然又神神叨叨地说什么算到自己大限将至,近日需要蛰居静养,不能出山。 开什么玩笑,不是号称两百年阳寿么,还有什么大限! 这,根本就是食古不化,见死不救。” 庆云心里咯噔一声,心道是不光有你儿子要救啊,我同行队伍里也有一名病号等着入山寻老参延命呢! 可不能轻易错过这个机会啊! 尽管他心中呐喊,表面上还要做出非常平静的样子, “天王勿需担忧。 老顽固通常都有一些非常奇特的阙点, 只要把那个点碰对了,其实也都是很好说话的。 三太子寒毒若无法拔净,终究时难久长。 我既然已经出手,便断无中途放弃的道理。 不如这样,天王再带我去劝一次试试,万一能成呢?” 李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自然只有允了,试试总是没错的。 他在木吒的搀扶下上了狗拉的草辇,由木吒和庆云一左一右扶持着,再访杜异人。 杜建的住所在寨内一处非常不起眼的角落,正好处于地形的凹处,被木栅和地势圈着,从远处很难望见,若不是有熟人带路,还真地很难摸到这里来。 院中柴犬听见门外同伴的吠叫,也一起跟着应和了起来,一时汪声不绝。 “别吵了!不是说过不去了吗?天王请回!” 一阵破锣音从茅屋里传来,柴扉内外吠声即止。 李靖一边费力地在木吒搀扶下下车,一边喊道, “杜老啊,这次可不全是为了李某私事。 寨中来了贵客,慕名前来拜会杜老。 远来是客,岂可失礼怠慢啊。” “不见就是不见,我命中大劫将至,尤其见不得外人。 你快将他带走,否则可莫怪我翻脸啊!” 庆云觉得这时候自己若不发声,似乎有些不合礼数,于是便自我介绍道, “小子庆云,忝为檀君,过诧陈塘,久闻杜老神异,还望拨冗一见。” “不见,不见,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见!” 李靖闻言佯怒道, “哎,哎!杜老,这可就是你的不是啦。 入土为大,就算是你年岁大些,和先父也是熟识,但把他老人家拉出来开玩笑可是损阴德的! 你即将大限,这忌讳可犯不得。” “我说的又不是你老子,是天王……” 杜晦这时候才琢磨过来,李天王也是天王啊,自己确实是说错了话。 他暗道一声晦气,从屋里走出来准备过个照面打个圆场,尽快将眼前几个人打发了。 他在风雪中仍是一袭鹤氅,飘然若仙。 李天王说他看上去是四十岁上下模样,用词已是非常保守。 在这塞外不毛,还能将自己打理得如此整洁光鲜,放在人堆里,自然更显年轻。 这年份的男颜可正是当打的花季啊。 杜神仙向外瞄了一眼,本想随便找个由头将来客劝退,忽然自柴扉的缝隙间瞄到了庆云,不由咦了一声。 咦,咦,咦~ 他忍不住又叫了几声,猛地冲上前将柴扉推开,围着庆云转了几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李靖不明白杜老是什么意思,但既然眼下他没有逐客,那总算还是好消息,便没有吱声。 庆云更是不明所以,不敢有任何动作。 杜晦转了几圈,伸手在庆云肩头重重一拍,竟然仰面嚎啕,涕泪横流道: “九龙绕柱!九龙绕柱!原来世间真的有此命格! 哎呀,完咯,我的大限就是你啊!已经找上门来咯! 哎,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李天王呐,你们先回去吧,容我好好想想!” 杜老转身,依旧是满面悲怆,一边抽泣,一边抹泪奔回院中,蓬地一声闭门落闩,回屋干嚎去也。 第一三一章 一期一会在丁丑 无法无天破黄龙(中) 庆云和李天王面面相觑,彼此都不知该作何表态。 “他说的那个……九龙绕柱,什么意思?”,还是木吒率先打破了沉默。 “哦!那是南朝华阳先生为我批的命相,说我这一生会与很多贵不可言的人有命运纠缠。” 庆云耐心解释道。 “这个华阳先生很厉害么?”,李靖追问。 陈塘部落偏居一隅,早与中原断了联系。 陶弘景的名声虽响,却也没到八荒传名的程度。 庆云只能继续解释,华阳先生是如何全知全能,不但是中原武林第一块牌子,也是医卜星象当仁不让的魁杰。 “也就是说,刚才杜老所说和那位无所不知的华阳先生一般无二咯?” “算,算是吧。” “看来杜老还真是位神人啊。 他既然说自己大限将至,又和檀君有关,相必也非空穴来风。 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去等等再说吧。” 庆云知道这等人物多半勉强不来,也只能点头应了。 花分两朵,我们各表一枝。 方才点到寄再兴来到黄龙府,他来到此地,代表了一支神秘的力量,本来是要向黄龙府主人岳东鹏送上丁丑会盟与会信物的。 可是他一进城,就发觉气氛不对,处处都是断刃血渍未及清理,一看就是刚刚发生过重大变故。 有甲士上前盘问,他便报出了本地车行的字号,说是前几日出车的伙计。 那些甲士检查了货物,又仔细打量了他几眼,见是个色目胡人,不似是岳帅子弟,便放他过去,嘱咐他直接回行莫在外多耽搁。 黄龙的车行是保义的秘密机构。 黄龙府在燕北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魏王自然也不会完全放任不管,还是派了些保义人手在这里充作耳目。 黄龙血战的时候,车行闭店自守,两步相帮,倒也得以保全。 岳帅当年名声甚好,高丽二皇子就算攻下了黄龙城,也不敢背上屠城的骂名,故而不敢滥杀。 对那些负隅顽抗者,战阵上的伤亡自然是生死有命,大家都能理解。但凡是还有一口气的,二皇子也都不敢处决,一律打散迁入各城池部落,刺字为奴。 至于城中百姓,好言安抚,严格管理,一律查没家中所有凶器,连菜刀都不留一把。 黄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城,一下子涌进来几千残兵,驻军比幸存的人口都多,自然是掀不起什么浪花的了。 寄再兴听说黄龙变天,岳帅身殒,表情十分凝重。 这显然不是魏王希望看到的局面。 后来他又听暗桩汇报,说是庆云一行来过,由萧锋护着岳家少主东奔孙吴, 又说城中好像还关有什么重要的人质,腾空了几座宅邸,就为了安置那位俘虏。 slkslk.com 寄再兴心下好奇,便生了一探究竟的心思。 是什么人如此重要,要清开宅邸单独关押? 当然是我们的殷美人了。 锦衲王带了精锐部队向东追下,一路上还要联络许多天宗暗线,带着殷色可多有不便,于是便将他寄在了黄龙城。 由于殷色可是女儿家,姿色有生得俊,锦衲王生怕她出了什么意外,让自己手中失去能够和庆云谈判的王牌。 于是他留下了两名会武功的侍女,贴身看着殷色可,又命二皇子调了一些女眷进来照顾。 但是周围几道街巷,严令禁止大头兵的出入,以防破坏风纪。 黄龙一战二皇子是惨胜,硬得并不彻底,所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锦衲王帮忙斡旋,他自然不敢得罪于她,只能言听计从,一切称是。 眼下城中一切防务都由大将箕霸负责,他也是城中目前战力最高的高手了。 寄再兴第一晚想要去探殷色可,就惊动了这位悍将。 虽然寄再兴老滑如游,轻功也是了得,没有被箕霸追到,但是两人还是硬碰硬地交了几手。 老骗子平时的功夫都没怎么用在正道上,自知无法胜出,只能仓皇逃窜。 这几日有夜行人游走企图行刺本是常态,箕霸也找不到什么重点怀疑对象,上面又有令严禁大搞株连扰民,倒是便宜了寄再兴。 他这一次失手,反而对城中软禁之人更生了兴趣,于是他索性潜出城去,略作易容,大摇大摆地前来拜城。 寄再兴的身上带有魏王信物,二皇子手下的人也识得厉害,不敢为难,快马通传进去。 二皇子亲自迎了出来,设宴询问寄再兴来意。 寄再兴直言是为了丁丑会盟拜会岳帅投帖的。 二皇子听他提及丁丑会盟,面色陡变。 原来这丁丑会盟,是一个甲子之前,也就是大魏太延三年,太武帝拓跋焘灭赫连勃勃,为震慑西域,在塞外龙城召开的会盟。 龙城本为匈奴祖庭,位于马鬃山麓,清溪之畔,山的深处有风马旗祭坛,乃是塞外诸族共尊的圣地。 马鬃山是今日阿尔泰山系的支脉,在匈奴百部改称鲜卑后,这里便改称鲜卑台。 龙城也因此被称作鲜卑台布拉格,所谓布拉格,就是泉水的意思。 在这一次会盟里,拓跋焘派遣董琬等使节,召集西域,漠北,白山诸部,齐聚龙城。 太武帝在会上宣布大夏灭亡,魏与北凉联姻,最强的三部归一,大势已无悬念。 随后他更是调停了东北木叶诸部与库莫悉之争,下达契丹,库莫奚分治诏书, 允白匈奴南下入天竺,支持无东部西征大秦, 将本出高枷索科尔沁部的悍殊部落以及秦域鞑靼部落安置在拓跋故地太安。 这几道政令恩威并施,刚柔相济,让与会诸部无不震服。 当时有北凉国主沮渠牧犍提议将太武帝拓跋焘举为天可汗,顿时引发了激烈争论。 太武帝在一旁察言观色,自知北魏新起,虽然实力超然,比之当年檀石槐所见万里大国还差得很远,很难让所有部落诚心称藩。 因此他故作自谦,推脱了沮渠牧犍的好意,只是邀约诸部甲子之后,再值丁丑,重会龙城以议天可汗之事。 塞外诸族不著史,但口口相传,内容大同小异,各部首领都没有忘记这一约定。 而今六十年之期将满,北魏日强,这一届会盟必将决定今后丝路长城诸国的大格局。 第一三一章 一期一会在丁丑 无法无天破黄龙(下) 燕北局势终究瞒不过中原王庭。 二皇子索性将自己直捣黄龙的经过和盘托出, 岳帅已死,燕北势力重组,魏王总要接受这个既成的事实。 岂料眼前的魏使居然强项,无视席间甲士环伺,把脸一沉, “这件事是经高丽国主的授意,还是二皇子私通军伍,个人的决定?” “圣使这,这是什么意思?”,二皇子本就心虚,又被寄再兴直接戳中了心事,一时竟不敢发作。 “你知道这会给高丽国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岳氏历来为中原顺藩,不宣而战,无由而伐,魏王怎可坐视不管?” 坐在二皇子下首的箕霸将军实在看不过去了,他拍案而起,大吼道, “你这刁民,是何等身份,也敢辱我高丽皇子! 你最好搞清楚状况,二皇子现在与你坦诚相见,已是尽了礼数。 若是我们真有意怠慢魏王,哼哼,恐怕你插翅也难飞出这黄龙府!” 寄再兴斜睨他一眼,“这位是……” 二皇子一抱拳,“这一位是我高丽国内留守乌拙,箕霸将军。” 在高丽十三等官制里,乌拙在第五等,放在汉制里可比三四品的大员,级别大致相当于重号将军。 他能在高丽国主南征的时候带兵留守国内城,显然在高丽朝堂也是数的着的实权人物。 寄再兴心头暗笑,直接喷二皇子毕竟还是不太好看,日后难以回寰, 我就等着有人来撞枪口,你这小子就送上来了? 好,好,好!就让我把你骂醒! 寄再兴取出符,节往案上一拍! “持符节者代天巡狩,如天子亲临。 高丽国主称藩于魏王,且不说二皇子现在的身份是否可以带国而答, 就算可以,也不可辱节。 这是最基本的外交礼仪,难道箕霸将军不清楚吗?” 箕霸没想到对方不但没有被自己的气势镇住,而且还敢直接抢白,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可是寄再兴却还没怼够,接着说道, “箕霸将军恐怕对真正的力量一无所知。 看来,这天下真是太平久了,夜郎王也敢问汉与之孰大! 自古华夷五方,以夏时中原为尊,首先是因礼仪规矩,文字教化。 其次,就是这些教化衍生出的软实力。 商周之时,哪一国铸得好剑,哪一国便可称霸。 秦汉之交,哪一国造得出强弩,哪一国便是强藩。 以高丽国现在的状况,怕是还以这些雕虫之技敝帚自珍吧? 你且看!” 寄再兴本就以故夏国人自居,讲到夏仪,自带三分得色,再加上酒意一薰,更是容光焕发。 思路客 他托着手中银杯,长身而起,走向了二皇子和箕霸这一侧。 左右侍卫神情紧绷,刀剑摩擦刀鞘的声音此起彼伏。 箕霸自持武力,做了一个稍安勿燥的手势,并没有让侍卫上前阻拦。 寄再兴步步近前,他的笑容在沸腾,他银杯中的酒居然也在沸腾! 没错,在沸腾!在北国之冬,酒水自沸! 箕霸已经看得呆了,却没想到寄再兴竟然在他眼前做出了更加匪夷所思的举动! 他居然连杯带酒攥入了掌心,双手连搓,那敬宾用的银杯竟然在寄在兴的手里被缓缓搓成了粉末!!! 金属的粉末自他掌心飘散,洒落一地灰颓。 在座的高丽人均看得是瞠目结舌,犹如见鬼一般。 寄再兴却趁势步步紧逼,继续攻心。 “我听说高丽羽陵部有人弄术引天雷,不过却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这不是真道法,只不过是取巧的小把戏。 若是二皇子和箕霸将军有意开眼,可随寄某到室外一观,看寄某人献丑引天雷, 晴空生霹雳,七色雨流星!” 这些高丽人几时曾见过这等神迹,听寄再兴如此说,都如被洗了脑一般,鬼使神差地跟着他走出了房间。 寄再兴走到开阔地,便既驻足,身后高丽皇子臣侍呼啦啦围了一圈。 他拔剑出鞘,装神弄鬼,一边念着咒语,一边如画符一般舞着长剑。 就这么神叨叨地舞了一阵,那柄长剑竟然也开始片片碎断,朔风逆卷,如白日星尘! 一道银虹向天怒啸,划出了尖利的嘶鸣。 当那道银光消失在天幕的时候,忽然一阵暴鸣声响,晴空竟然真地打起了霹雳。 “不好了,天漏了!” “天空穿洞了!” 七色的流星雨划过天穹,光天化日之下,都清晰可见! 在场的众人顿时慌张失措,有些胆小的已经被吓得伏跪在地磕头祈祷,胆大的侍卫则将皇子和箕霸将军团团护住,劝他们赶紧入室暂避。 关于硝石的用法,自有汉以来便见于道典医书,只是知其配比能将之制成可控引燃物的毕竟不多。 岳帅遇袭当夜,天宗所用的单色焰火,已经是当时主流科技的天花板。 一乐名人的飞雷神,更是可以挟之震慑一方的秘术。 但是能将硝石用到兼具爆破威力和色彩美感的能人,普天之下,不过一手之数,自然不是偏距一隅的高丽群臣能看破其中原理的。 若是陶弘景在这里,当然能明白这些七彩焰火都是按照他《百硝焰舞录》笔记所制。 华阳先生当年曾经收留过一名流浪的胡人做学徒,当时他并不知道这孩子是北朝刻意培养的技术间谍,被安插来南朝窃取桑蚕的催青工艺。 结果误打误撞之下,这名保义间谍又从陶弘景那里窃走了许多丹石炼金秘要,这才有了今日的“千手头陀”寄再兴。 塞外诸部敬天, 天谴,是他们心中的终极恐惧, 所谓王权,也是打着代天巡狩,天之骄子这类名号的狐假虎威。 而二皇子,此时只不过是高丽储君的竞争者之一。 寄再兴却是魏使,是天朝上宾,又可通天意! 驿站的保义密谍接到寄再兴的响箭信号,一批人放烟花策应,另有一批人则跑到大街上大肆喧哗, “不好啦!二皇子得罪了上使! 二皇子得罪了腾格里! 天要塌啦,快跑吧! 天要塌啦,快跑吧!” 杞人忧天并不只是一个笑话,还有什么事情比天塌下来更大呢? 从天上落下的巨大陨石有可能会在穿越大气层的过程中碎成几块,伴随着强烈的爆破声,就像近世来的通古斯大爆炸。 古人见到这样的情景,疑为天塌,并不难理解。 就像现在—— 白日霹雳,七色流星。 稍微有人煽风点火,三人成虎,所产生的效应又岂止是一个人心惶惶可以形容? 整个黄龙府顿时一片沸腾,有的人抢去城门准备逃离,也有的围向了岳帅府想要一探究竟。 人潮一旦涌起,就绝非个人之力可以抗衡,无论他是君王抑或枭雄。 岳帅府外哗声大作,二皇子自然也有所察觉。 “装神弄鬼!待我斩下此人首级!”,箕霸大怒,便欲拔剑,却被二皇子拦住。 “不可!城内哗变,多半是因为天阙异兆。 我们如果将他斩了,流言多半会将这异兆与斩杀上使联系在一起, 届时我们就更加百口莫辩了。 正如当年孙策斩于吉,斩一人首级容易,收拾人心困难。 最后难免受其反噬。 解铃还须系铃人,今日的局面,只能由他来解。 且听听他开的价码。” 二皇子和箕霸将军被簇拥在侍卫群中,距离寄再兴极远。 说完这番话,二皇子破开人群,双手鼓掌,满脸堆笑地走向寄再兴。 “好本事,上使真的是好本事。 使出这番手段,想来也是有所为而来。 上使不妨说说看,看看小王是否能够满足。” 寄再兴上下打量了一下二皇子,他没料到对方居然如此从容淡定,之前,倒的确是有些小觑了对手。 “不敢,不敢。 寄某只是因缘际会到了这里,本来并无诉求, 但是我方才开天眼鸟瞰城中全景,却寻到一处蹊跷,让我来了兴致。” 呸!二皇子心中暗骂! 还开天眼?扯的什么犊子! 好好好,你且说说那狗眼里看到了什么! “哦?有何蹊跷?” “满城沸腾,只有一处别院静悄悄。 看上去,里面应该有高手作镇,似乎是有人软禁在里面?” 哎?他怎么会知道殷姑娘的事? 他在城中有卧底? 他不是刚刚抵达黄龙府么?线人汇报说,他还不曾与任何人接触…… 是我多疑,还是? “上使这是有心想窥我黄龙机密?” “哦?是见不得光的事情么? 如果实在是不方便的话,却也无妨,我只是随口说说。 晚些时候我还要去高丽国主哪里投书,殿下认为这边的情况应该如何分说呢?” 他想威胁我? 作为魏国上使,他的话在爹爹心目中自然有分量。 大魏不喜欢的继承人,父王自然也需要仔细考量,否则极易招来灭国之祸。 可是……这人看上去真的不太好打发,随口编一个理由……可行吗? 也许还有其他办法,比如……一不做二不休…… 二皇子在寄再兴的脸上不停游弋,若是气场稍差些的,此时恐怕早就被他锐利的目光震慑住了。 “怎么?二皇子这是动念要杀我灭口? 我劝二皇子还是收了这条心。 且不说眼下黄龙府哗变将会造成如何影响。 此次我可是代表大魏来送丁丑会盟请柬的。 丁丑会盟可是关外诸部议定天可汗的大事, 殿下认为,若是有部落无法顺利得到请柬的话, 魏王难道不会一查到底? 哦,对了。为了在竞选天可汗的时候获得优势, 杀一两只鸡儆猴,也是不错的选择呢。 二皇子以为然否?” “人不是我抓的,我没有权力放人。” “人不是你抓的?那是谁?你背后还有势力?” 二皇子自知失语,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没想到寄再兴却不肯饶他, “得,让我猜一猜…… 能够怂恿高丽二皇子来撬太子的盘子,你身边这位箕霸将军分量显然不够。 整个高丽朝堂怕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冒这个险。 所以,这幕后的黑手必然是外来势力。 可是整个燕北,能够对高丽产生影响的藩国,恐怕是一个没有。 嗯,既然不是国,那就是组织,某个隐秘的组织? 我猜得对不对?” 》》》》》敲黑板时间《《《《《 这一章里其实有很多零碎要讲。 但是笔者都先压住不表, 今天是农历辛丑年的大年初一,所以要说的事情只有一样——好好给各位拜个年! 金牛昂首财气旺,万象更新福寿来! 祝所有读者朋友们在新的一年里事业,爱情节节高升,烦恼,病痛通通退散, 牛年大吉! 今年西洋情人节也在年关假日,听说王者荣耀会出兰陵王情皮,于是一时兴起送上新词一首——兰陵王·辛丑贺岁 新年好! 牛气冲霄giaogiao! 流年去,太岁轮调, 百厄尘飞火竹爆。 彩练织袅袅, 最喜烟花粲笑。 新桃偶,换去旧符, 迎面春风吮唇角。 ----- 朱果沁澧酪, 劲歌拟群星,惟妙惟肖。 天南津北难常唠。 舅嫂妹甥侄,满堂四世,每岁一朝忘大小。 扬汤炖鲜饺。 ----- 山杳,五湖渺。 竟万里神州,向荣风貌。 五千年祸福纷扰。 运势历多舛,涅槃重造。 命终由我! 否岁晏,泰运到! ----- 《兰陵王》这个词牌,是由《兰陵王破阵乐》改编的唐教坊演化来的,本是傩乐,节奏很慢,因此词格用了许多仄音突出气势。 尤其是最后一句六连仄,不用平音,必然是旋律最铿锵处。 这个词牌有一个特点,分三阙。二三阙其实是一个曲调的重复,但是诸体填法略有不同。 之前我们曾经讲过词牌的演变,《乌夜啼》从五绝演变为长短句,都是对曲的不同摊破。 现代人填古词,如何能做到活填而又不失其神,这是比较文学应该着重研究的问题。 未来如果身体允许的话,我会完成一本词话书,对比一百个常见词牌,汇其正体。 笔者也是旧词新韵的拥趸。现代人填写古词,需由现代人诵读,因此平仄韵脚应从现代汉语,甚至还可以在适当处活用西文或者网络用语。 比如本词中Giao(四声)Giao的用法,就是一种自流行词汇的借鉴。 第一三二章 拨云终见殷色可 破局还看寄再兴(上) 箕霸将军的配剑已经拔出了一半。 他并没有看向寄再兴,没有必要去注意一个死人。 他紧紧地盯着二皇子,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冲上去将那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碎尸万段! 蓬!又是一声霹雳! 整个黄龙府再次为之一蹶。 这一次爆出的光华只有一色,但是却在空中排出了一个醒目的“天”字。 这算是什么?是一种暗示? 二皇子心中忐忑,难道对方已经猜到了幕后的天宗! 天宗是刺驾案的主凶,庆云一行本欲盘查此事,但终究没有得到实锤证据。 眼前这妖人神通广大,若是动手灭口,却被他使手段将消息传递出去,自己私通天宗那可就算是实锤了。 xiaoshuting.org 毕竟,没有人能和死人争辩。 死陷,历来就是最无解的阳谋。 于是二皇子下定决心,必需稳住眼前人! 他满脸堆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想要将寄再兴重新引回席上: “攻打黄龙,只不过是我们白山黑水部落间的一些私人恩怨,绝无忤逆天朝的意思。 当然,更不会有其他的势力会插手进来。 上使明鉴秋毫,可不能陷我高丽国于不义啊。 不知如何才能证我清白,本宫自当全力配合。” 寄再兴一手捋着山羊胡子,一手指青天。 空中的烟花方冷,残烟犹在,字迹依稀。 “哦,自证清白却也容易。 不如,就先请二皇子帮忙安排一下,让我见见这黄龙府所囚之人。 如若他真是与那些捅破天的逆贼没有半分关联,不就还二皇子一个清白了吗?” “就这?” “就这。” 殷色可的状况,二皇子大概也曾听锦衲王说起过,说她是天尊钥匙,只是口紧得很,无论用什么法子都撬不开她的嘴。 既然口紧,那见见也是无妨的。 若是能将眼前这老狐狸搪塞过去,让他离开黄龙府,那到也算是一桩美事。 于是二皇子点了点头, “其实这城中所囚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只是本宫强掳来的一名女眷…… 哎,性如烈火,性如烈火。 上使若是想见,自然并无不可,只是…… 上使可要信守承诺,为我高丽国在上朝天子面前多多美言。” “嗯,好说,好说。” 岳府此时已经被居民围了个水泄不通,哪儿容得他人出入? 箕霸将军想用刀枪逼开一条路,可是每个人身后都有人推挤着,想退也退不开。 如此对峙了几波,反而是有几人自门口被推了进来。 寄再兴看了看局面,转头向二皇子道, “麻烦二皇子帮忙搭个台子,我来讲两句试试。” 箕霸将军的手下手脚倒也利落,寻了些材料,很快就搭起一座木板台。 寄再兴爬上台子,掏出一只广口传声筒,大声喊道, “众位乡亲莫慌,我是大魏使节寄再兴。 天降异兆,吾已破解。 殊非灾祸,仅示冤情。 冤情解则厄自除。 本人会在城中逗留几日,直到百厄辟除。 请众位乡亲稍安勿躁。” 人群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路。 自古以来,大众心理都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 当人类的群体达到一定的规模和数量,群体的思维就变得异常简单,他们可能不畏强权和武力,但却有可能被拙劣的谣言轻易左右。 所以就连王权都对宗教忌惮三分,如果不加以控制,其力量就有可能超越国家,民族,成为另外一种形式的绝对权威。 小楼的周围格外安静。 箕霸将军将寄再兴送到了殷色可暂押的庭院门口,打开铜锁,向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引寄再兴走入院中,一队士兵便将这里包围了个水泄不通,箭上弦,刀出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怎么会是她? 当寄再兴见到殷色可的时候,心头不禁涌起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是保义密谍,与瓠采亭也是熟识,自然认得殷色可。 可是殷色可却从来没有在正式场合见过寄再兴,她此刻的神色颇有些迷茫。 箕霸将军紧盯着二人,观察着他们脸上每一处微表情。 但是这两位,一只是老狐狸,一个是真蒙圈,箕霸根本无法接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一切尽在掌握,这两人果然互不认识。 这样的话,那小妮子便不会泄露什么机密吧。 “我是魏国使节,寄再兴, 听说高丽擅自出兵攻打了黄龙府,因此特来调查状况。 姑娘是何人,因何被囚此处啊? 如有冤情,本使自会为你做主。” 殷色可一听对方是魏人,深施一礼。 “民女殷色可,也是魏人。 平日里多少学过些武艺,持以混迹江湖。 前些日子被一位女大王掳到此处,究竟是何缘由,民女也并不知情。” 箕霸似乎对殷色可的回答十分满意,微笑着睨向寄再兴,看这老狐狸究竟想要如何出牌。 “不知情?这可有些不好办呐…… 如果阁下真的是一问三不知,无关痛痒的人物,那本使必然也没有兴趣, 姑娘可就要在这黄龙城里,把牢底坐穿啦。 ‘少时’轻狂,‘既难’自证,‘一经’定论, 那可就无从挽回,再也见不到青云昭日啦。” 寄再兴看似摇头晃脑地打着官腔,声音阴阳怪气,看似无意地将少时,既难,一经三个词都拖了长音。 箕霸显然没有听出任何不妥,但殷色可的心中却为之一震…… 少室?济南?易京? 这是自己随庆云使团出燕走过的路线。 这是巧合,还是…… 不对,他还说,再也见不到“庆云”朝日? 他,难道,他认识庆宗主? 殷色可听得是满腹狐疑,便也生出了相互试探的心思: “上使,民女确有冤情。” 箕霸双目怒张,大声喝道, “修得胡言!又不是二皇子……” 他险些曝出了锦衲王的名字,还好警觉得及时,倏然住口,但仍戟指指着殷色可,面似凶神恶煞,呼吸如龙息牛喘,显然是在恐吓。” “箕霸将军这是在威胁民女,不要说出实话吗? 那,上使,民女在这里只能说一句抱歉。 虽不敢负尧天,终究是性命要紧。” 殷色可最后一句话说得极快,将天,终两字碰在一处。 寄再兴何等聪明,捋须颔首,心中已是了然。 第一三二章 拨云终见殷色可 破局还看寄再兴(中) “箕将军。方才二皇子可是发过话的,说是此来百无禁忌,但问无妨。 将军现在这又算是什么意思?” 箕霸被寄再兴抢白,一时语塞。 他得了皇子吩咐,除非发现寄,殷二人熟识,或者殷色可豁出性命泄露天宗机密, 其他任何情况,一概不可出手。 于是他只能怒笑道: “你,你……好,你问!我不发话便是!” “姑娘何时被掳?” “约莫半月之前。” 寄再兴北来路线和庆云一行大多重复,一路上的保义机构也会与他分享庆云的消息,就如他初进黄龙府时车行掌柜那般。 半月之前,那约莫就是他们在易京时发生的事。 据说自易京出燕山,庆云一行人马走得甚急,每逢驿站,只更换马匹,并不歇脚。 xiaoshuting.org 嗯,大概就是这个原故,因此马不停蹄。 于是他话锋一转,直切要害。 “因何被掳?” 殷色可也是冰雪聪明的妙人儿。 她心中略做盘算,锦衲王一走,负责看守她的换成了高丽二皇子的人。 按道理来说二皇子不该有任何立场放任何人来见他。 寄再兴既然能到这里,就一定抓住了让二皇子不敢轻易翻脸的痛处。 但二皇子仍然派了人监视威胁,就说明高丽方面有需要防范的底线。 这个底线应该就是——天宗! 对,一定是天宗,这个因刺驾案已经被打为逆党的组织。 高丽与天宗勾结的实锤证据,绝对不能落在魏王的手里。 自己只要避开这根红线,暂时就是安全的,说不定,那名魏使还有办法把自己捞出去。 一念及此,演员已就位。 “天朝上使可一定要为民女做主啊。 众所周知,昆仑奴,高丽婢,乃是时之所尚, 林邑,高丽,每岁称贡,都会献上男奴女婢。 每到贡期,高丽辖境就会发生许多强抢民女的事件。 妾身,妾身本也是家世清白,却没来由被掳了来。 妾身在乡里本已许了人家,不能远嫁,还求上使开恩,将民女救出火坑啊!” “这……”,寄再兴知道殷色可是在演戏,却也装出一副失望的样子,转头问箕霸将军,“这位姑娘所言可属实?” 以箕霸的级别,自然无法知道殷色可的真实身份。 但二皇子有过吩咐,那丫头精怪且嘴硬,只要她未提及江湖宗派秘事,那么无论编出如何荒诞的说辞,也尽量帮她圆一圆。 还真被二皇子不幸言中,箕霸心中暗道,高,二皇子实在是高! 他身体微躬,双手抱拳遮了面目,行礼答道: “确实如此,这,这岁贡每年都有名额任务,我们也是出于无奈啊。” “哦,抢掳民女终究有伤风化律法,既然本使知道,自然不能坐视。 只是一名掳来的官婢,那就看在本使的面子上,放了她吧。” “这,这……”,箕霸没想到对方居然来了这么一出,直接管他要人,慌忙应道,“这不大好吧?” 寄再兴却继续紧逼, “怎么?本使的面子,连一名婢女都拿不下来?” “啊,那到不是,不是。 这是小将并没有权力去干涉户部和礼部的决定。” “箕将军,你当本使是三岁小孩吗? 眼下这黄龙府是新克之都,由军方临时管制,哪里来的户部礼部! 你如此搪塞,分明是,分明是在记恨本使!” “这,这……”,箕霸将军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忽闻院外人声大噪。 一名武官急冲冲进来禀报, “将军!不好了,不好了! 城中也不知道哪里传出的谣言,说天降异兆都是因为这院落中软禁的灾星, 他们,他们起哄要将灾星送出城去。” 这……箕霸从二楼的小阁望了出去,院外万民蚁聚,这等声势,根本不是刀剑能够镇压的。 “上使,上使,你可要想想办法……” “需要想办法吗?把她送出去啊。 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城中哗变吗?” “你!”,箕霸愤怒地望向寄再兴,“这一切都是你在捣鬼对不对!” “箕霸将军,你开什么玩笑? 我从进城开始就没有离开过你们的视线,我能做什么? 我所能做的,也只是多知三分天意,依天意而行罢了。” 这话如果自别人口中说出来,那自然是荒诞不经,万无可能骗过箕霸。 可是眼前这名神棍,箕霸根本看不出他的深浅,瞧不透他的真假。 晴天霹雳,七彩流星, 冷酒自沸,搓金成粉,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亲眼所见,全无虚假! 他甚至亲手验看过银杯碾碎后的粉末,那都是货真价实的金属碎屑! 箕霸时而攥紧双拳,时而不停搓手,内心分外矛盾, “不行,这件事我没有权限,我需要请示二皇子! 来人,上纸笔,弓箭!” 这箕将军虽然是一名武将,在书法上却也颇有造诣,凤舞龙飞,写的竟是当时并不多见的行书,架构古朴,颇得后汉钟太傅之神韵。 简笺一挥而就,被箕将军挂在箭上射出小楼,正中百步外一座岗楼的柱子。 岗楼里的哨兵看过书信,立刻跃下了岗台,奔去了岳府。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二皇子登上了岗楼,与众人对望,扯起嗓子勉强能够对答喊话。 “上使!此女不可离开。” 寄再兴伸手指天,反问道, “为何?难道与它有关?” “不,不,不,上使误会了……” 寄再兴指了指殷色可,又指了指楼下围拢的人流, “那你要她,还是城?” 二皇子权衡再三,终究不敢在此时惹怒魏使。 殷色可在锦衲王手中多时,却也不曾供出任何有用线索, 此时若被诓走,虽然锦衲王回来时免不得一番雷霆,却也还不至于真正翻脸。 而今舆情已起,不单单是黄龙府的住民,就连他手下的许多士兵也加入了哗变的队伍,根本弹压不住…… 二皇子叹了口气,终于松口。 锦衲王留下的两名婢女见事不妙,忙上前阻拦, 可是殷色可身上的绳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解开,区区两名婢女如何是她对手? 不过几个照面,二婢便被打倒。 箕霸本想加入战团,却瞧见寄再兴一直睨着他。 二皇子既然答应放人,箕将军便没有必要再多此一举横加阻拦,更没有必要因此与魏使动手。 第一三二章 拨云终见殷色可 破局还看寄再兴(下) 一群萨摩耶吠叫着拖动着一只竹辇奔向小院门口。 人群非常默契地分开。 他们的目的就是赶走灾星,能够驱动他们唯一的力量,就是与大众的诉求相向而行。 tsxsw.la 寄再兴和殷色可乘着狗拉竹辇直出黄龙, 旁观的人群默默地注视着二人,却又摄于天阙星落的淫威,敢怒而不敢做出任何出格的动作。 高丽二皇子和箕霸将军也站上城头目送魏使出城。 二皇子恨恨地拍了拍城垛,咬牙道, “箕将军。人多,嘴杂。 魏国的使节如果死在黄龙城内,自然会为高丽惹上不小的麻烦。 但是,如果是他自己讨人厌,惹上了马匪,暴尸野外,那总与我高丽国无甚干系了吧? 你说呢?” “嗯,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办。” “手脚干净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遵命!” 几名骑士伴作行商,低调出城。 离城约莫半里,他们才开始跨马疾驰。 那姿势,一看便知是久历战阵的悍将。 带头之人正是换了便装的箕霸。 马在冬日不能及远,箕霸破釜沉舟,寄希望在一日之内追上寄再兴。 寄再兴曾经说过,他还要向高丽国王投函。 高丽在南,犬车的印记也是向南。 黄龙南向是平原,正是马力之所长。 箕霸虽然出发晚些,但却有绝对的把握后来居上。 可是马队追出不久,就有人发现了蹊跷。 “箕将军,他们,他们好像折向东去了。” 向东?怎么可能? 寄再兴驾着犬车向东疾驰,他挥手扬鞭不停,仿佛是要将那几只萨摩耶的潜能全部榨干。 “寄大哥,你这样赶车,这几只狗儿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它们本来就坚持不了太久。 你觉得,二皇子真能忍下这口气,眼睁睁看着我们逃走?” “你的意思是?” “我们身后必有追兵。 这几只狗子也必然被做了手脚, 不趁它们回光返照的时候多跑些路程,后面的路我们可能就要靠自己走咯。 好在我已经做了许多准备,只要这几只狗再坚持两里路,我们就有新座驾了。” 保义在黄龙城中蓄养的暗谍,已经被寄再兴抽调了大半。 那些在城中散布谣言的暗谍任务完成,就立即扮作因天阙惊惶无措的百姓先一步“逃”出了黄龙城,预做布置,接应寄再兴撤离。 寄再兴得知郦道元的使团去了孙吴,庆云虽然当时不在城中,但想必也应得了消息。 因此他南下是假,东去孙吴是真,临时改道,早在计划之中。 犬车复行了一里多路,群犬状态果然急剧下滑,不断排泄秽物,速度大减。 远处几间房舍依稀可见,寄再兴估摸凭借脚力也能赶去,便将殷色可扶下了车,在那些狗儿后腿猛抽了几鞭,任群狗盲目乱窜,他只管拉起殷色可的手拔足疾奔。 前面早就留了人接应,他们不便发声示警,生怕引来追兵, 直到寄再兴走近,依稀能辨面目,立即有人驾犬车迎了上来。 车分三驾,寄再兴引殷色可上了头车。 两部疑车上都负了重量,虽然只有一人驾驶,但车痕吃雪的深浅却与头车仿佛。 “向东,渡安车骨!” 头车直奔河浒,两部疑车南辕北辙,分头而去。 箕霸快马加鞭,却只追到一地犬尸,大叫不好。 “鲜于修,你赶快回城调集犬车,他们可能会延安车骨水冰面逃遁。 冰面上马的脚力不如犬,我们追不上。 其他的人,赶快找一找,周围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寄再兴与殷色可留下的足印很快便被发现。 马队追到几间农舍门口,箕霸望着一地凌乱的爪印车痕沉默不语。 他们究竟是南去国内城,还是北走扶余诸部避风头? 难道,他们已经得知岳帅遗孤破围走孙吴? 半晌,箕将军终于有了决断, “魏使早有准备,说明他不是一个人。 黄龙城中早就有他的眼线。 这么看来,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岳惊飞突围的消息。 我们如果分兵去追,太耗费人手。 这样,南北两路各派一名斥候追下去,用飞鹰随时交换情报,以策万全。 其余人在此修整,等鲜于修回来,我们换犬车东渡安车骨!” 饶是高丽军马骁健,被这么一耽搁,寄再兴便因此领先了半个多时辰的路程。 他驱车东渡安车骨,直入莽莽群山。 此处山本无名,因形如虎踞,在魏人标定地图时便使用了威虎山的名号。 犬车沿着山谷狭处狂奔,可是行不过数里,奇景陡生。 一道冰壁冲天起,断去了前路。 寄再兴勒住缰绳,两边的山石后,十余名彪形大汉手持枪棒纷纷闪出。 有山必有匪,这本没什么可以惊讶,因此寄再兴的表情十分淡定。 领头的汉子满脸横肉,喊了一声: “天王盖地虎!” 寄再兴从容应道:“宝塔镇河腰!” “何故赤面?” “丹田火起,精神焕发。” “何故又黄颜?” “风朔天寒,抹脂涂蜡!” “没河,没河!” “正午微言,岂曰无家。” “果然是黄龙府来的朋友,在下保义游击,拔拔拔能。 上官也可称我长孙进贤。 来,这边请。” 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腰这几句,是结合了塞外天王文化和黄龙府镇河宝塔元素凝练出的暗号切口。 切口一报,就等于是互相确认了身份。 早在寄再兴一进宫的时候,黄龙府的保义秘谍就已经派人知会了安车水左,在山中落草的保义力量做好策应准备。 长孙进贤连夜筑起土垄,凿开冰层,以虹吸之法灌起了这道冰壁。 砸破土垄,露出冰层,这道坚实的水晶之墙看起来分外魔幻,想来能够起到极好的吓阻作用。 长孙进贤将寄再兴引入一处地穴,从山壁间绕至冰壁另一侧。 “注水!”,长孙招呼手下快速行动,随后又抱拳向寄再兴道, “只要这地穴冻结,便断了追兵去路。 希望上官之前的布置,能将高丽追兵多拖些时辰。” 寄再兴拈须微笑, “不必如此麻烦,我来!” 他自包袱里取出一个瓷瓮,将其中的硝石尽数倾入地穴。 待坑中水满,已是浮了一层薄冰。 “好了,破坏虹道,我们快走!” 》》》》》敲黑板时间《《《《《 丁丑会盟,这件事已经是第二次在本作提及了。 这一会盟作为《兰若蝉声》世界篇的大事件,我们先要做一些小铺垫,吊吊大家胃口。 丁丑会盟的地点,鲜卑台布拉格,是真实的地名。这个地名也是我国地名之最——最长的地标名称——那然色布斯台音布拉格。 之所以说是最长的地标名称,而不是最长地名,是因为我国复原辽阔,还有许多复合地名,字数拼起来会更长些,比如——积石山保安族东乡族撒拉族自治县/双江拉祜族佤族布朗族傣族自治县等等。 那然色布斯台音布拉格(ei-Bvlag)坐落于甘肃西北,就是与蒙古国接壤的那个尖角。这个地方古来一只就被称为Sebestei鲜卑台(构词法与鲜卑利亚/西伯利亚同),因为有泉水(蒙语称布拉格)出之,所以叫鲜卑台布拉格。至于前面的Norin,是一名瑞典探险家的名字,是他最早为这个地方做了经纬度标定。因此最终定名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其实鲜卑台布拉格这处泉水,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叫做Zhou.Enlai井(那三个打不出的字大家原谅一下),是当年中蒙划界时的地标参照物之一,也是我国的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布拉格这个发音,在西方主要语言里是没有特别意义的,包括捷克语。硬要说的话,布拉格这座城堡传说得名于Prah(门槛的意思),你信不信?但是西方那个布拉格,啊,按前文书所说,当时应该属于颇黎国。这个名称能和东方语言搭上联系么?应该不能吧?你说能不能呢? 这个疑问我们先放着哈,我们再讲回这个那然色布斯台音布拉格。此地以北就进入了蒙古国境,那里是阿尔泰山南部支麓,在蒙语里又称为马鬃山。本文所提到的风马旗圣坛,也是真实地标,就在马鬃山中,现在被称做鲜卑台敖包。敖包,就是圣坛的意思。 匈奴鲜卑一体而承,这里既然是鲜卑圣坛,因此本作就将传说中的匈奴圣城——龙城比定在了这里。龙城所在,盖无定说,本文所指,仅供参考,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第一次丁丑会盟中所提到的事件,大多都是史实。这里包括北魏北凉的联姻,北魏调停契丹与库莫奚,库莫奚因此脱离契丹成为独立部落。以及白匈奴(嚈哒)南侵贵霜,占领北天竺,这些都是发生在上一次丁丑(437)年的大事件。 而所谓无东部的来源,我们就留到后文分说了。 这里先讲一下悍殊与鞑靼迁居太安的事情。 北魏时期,魏王在朔州太安(《四库全书》版《魏书》写作大安)安置了两个部落,一个叫做狄那,一个叫做悍殊。这两个名字如果你从中国古代部落史当中溯源,就会发现它们出现的非常突兀,怎么就莫名多出两个部落的呢? 所以本作啊就帮他们找了一些出处,有些魔幻,但却是情节需要。另外,在世界篇展开以后,我们结合世界篇曝露的史料重新再看这两条信息,你就觉得一点不魔幻了,也许还真有可能…… 狄那(Dinaric)是发源于高加索的一支部落,这个族群的后裔现在遍布欧洲大陆,但主要集中在巴尔干地区,和更早在那里扎根的一支部落(T?rt?ria)融合,形成了巴尔干早期主要民族。T?rt?ria在拉丁语中的发音虽然是特尔特(?r发饿),但是在西里尔语系,这个族群的发音更近似tartar(东方鞑靼)。在与巴尔干地区毗邻的希腊,这个单词的发音也是鞑靼。而且,希腊神话中的一个神祗也使用了相同的词干——塔尔塔罗斯(Tartarus)。 Tartarus的名字可能对于国人比较陌生,但提起冥王哈迪斯,和海王波塞冬,那就应该是人尽皆知了。这三人其实是三兄弟,哈迪斯冥王的位置,就是Tartarus让给他坐的。Tartartus蛰居在地狱的最深层,类似但丁《神曲》中撒旦的住所。当裁决三神司对亡者进行审判后,只有罪大恶极者才会被送到Tartarus所在的无间地狱。Tartar族群在罗马和希腊的典籍中,都被丑化为落后的蛮族,所以才会被引为希腊神系中的黑暗神祗。 东方的鞑靼,其实也是蛮族的意思。虽然鞑靼现在主要用来指代明朝时期的塞北游牧,但这个词语发音早在南北朝就已经在东方出现。也就是北魏对柔然的蔑称之一——檀檀(又作大檀)。 东西方两个以鞑靼命名的部落都被毗邻文明视作蛮族,而事实上他们的历史都很悠久。特尔特文明甚至是西方最早使用文字的文明之一,特尔特里亚图章上的符号和中国早期陶刻符号如出一辙。 至于悍殊,比定为Hemsin/Hemshin。这个族群生活在今日土耳其东北部,但是他们是从高加索山脚迁徙过去的。高加索地区,也就是今日的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本书中蜀山尼活动区域。 说来你可能不信,西元前的高加索南麓,主要被三大部落占据,分别是——科尔沁(Colchis),伊比利亚(Iberia,你没看错,就是今日西班牙所在伊比利亚半岛的那个伊比利亚,本作比定伊伯国)以及阿尔巴尼亚(Albania,对,就是今日巴尔干阿尔巴尼亚,本作比定阿坝国)。 悍殊就是自科尔沁部落西迁的一支。 而狄那来自于阿尔巴尼亚部落,今日阿尔巴尼亚国的所在就是狄那人当年活跃地区,所以才沿用了高加索古国的名称。 至于高加索的科尔沁和现在蒙古科尔沁部有什么关系,高加索伊比利亚又怎么跑去了今日西班牙,我们会在后文慢慢展开。但是简言之,在罗马与波斯争霸期间,高加索山麓成为主战场之一,三部因此流离。 悍殊与狄那的内附是高加索民族迁徙的一个缩影。三支部落走出高加索才有了欧洲现代文明,而他们的迁徙并非只有西向,其实与东方也有融合。中华历史中出现的鬼方,丁零,高车,柔然,西突厥,嚈哒,乌孙等等,都是高加索民族后裔。 第一三三章 好汉重逢成陌路 闺友再会是冤家(上) 几只萨摩耶拖着一架空车在原地漫无目的地逡巡,却不见一道人影。 三丈冰墙拔地起,拦住了前路。 箕霸乘坐的头车狗队里有两只牧羊犬,它们在出发前已经闻过了殷色可日常所用的香薰。 tsxsw.la 女子的味道总是最好分辨,两只牧羊犬绕着方才殷家大小姐留香行辇嗅了一圈,兴奋地吠叫着,仿佛是在宣布:就是这儿,没跑! 拉过香车的萨摩耶也不甘示弱,对着牧羊犬恶狠狠地咆哮着,以示反击。 可是高丽狗多,纷纷围拢,顿时汪声一片。 箕霸跳下车来,拨开狗群,伸手触摸着眼前的冰墙。 冷冰冰,硬邦邦,毫无感情的一堵冰墙。 他拔出腰间镔铁剑,向冰墙猛地刺了下去。 剑锋在墙上破开了一道一寸来深的口子,便无力地滑向一侧。 箕霸透过剑痕的视差大概估摸了一下, 这堵冰墙大约有五尺来厚,在这寒冬朔岁,如果没有得手的工具,很难以人力破开道路。 “找一找,看看附近有没有山洞,暗道。” 骑兵小队就地分散,找了约么大半个时辰,依旧一无所获。 箕霸站在一处冰窟窿面前,仔细打量。 那窟窿看上去很深,已经完全冻结,冰层里嵌满了大大小小的气泡, 就像是漠北朔风直接碾压过的湖泊在气温骤降时产生的困气。 很少能在山谷的腹地看到这样的珍珠冰,箕霸的本能告诉他此处有些不妥,但却又找不出哪里不妥。 他用剑凿了几下,冰层坚实,已经完全冻透。 “老大,这就是传说中的秘术?冰遁吧? 那名魏使显然是个术士,有点邪门。” 箕霸挥拳狠狠地砸在冰壁上,咬牙吩咐道: “鲜于修,捡枯枝生火! 韩九,去找些长形巨石,我们固定竹辇上,当作攻城锤。 快!快!时间久了,沿途的气味被风吹散,那可就真追不上了。” 他们必然是追不上的。 寄再兴一路上巧用天时地利,埋伏了道道陷阱疑兵。 两队人马渐行渐远,直至箕霸彻底寻不见前队的影踪。 前方不远就是孙吴了,庆云坐在竹辇上,手搭凉棚远眺观望。 杜晦终于还是答应出任向导,李金吒带着弟弟同行。 五人分作两车,穿林海,跨雪原,直下孙吴。 在庆云的记忆当中,转过眼前这片灌木从,应该有一处岗哨。 白山黑水马匪横行,稍具规模的村落都会组织青壮成立地保武装,并且在村落周边设置预警岗哨。 不知道今天是谁轮值,会不会是大棒槌呢? 几日不见,还真的有些想他。 白天的岗哨,竟也是静悄悄的,庆云不禁暗自纳罕。 这是,村中有什么节日? 那也不应该啊,就算是有节日,留一两人望风,总还是有必要的。 马匪挑节日下手,本也是常事…… 一阵莎莎声引起了庆云的注意,他让杜晦收住缰绳,人自车撵上站起,举目观望。 灌木丛里似乎有一道人影,在林间悉悉索索的攒动。 “大棒槌,是你吗?你在那里做什么?” 大棒槌听见庆云唤出了他的名字,忙站起身陪笑道, “嗨!庆兄弟,你回来了! 啊!村长偶感风寒,我要摘些溲疏根茎煎药。 你且先回村里,哥哥马上就来。” 溲疏是东北常见灌木,一身是宝,尤以通气利津最有神效。 庆云听说老村长生病,匆忙打了声招呼,便催杜晦尽快驱车入村。 杜晦曾得仙人指点,修真数十年,也算是个半仙体质。 他举手扬鞭,微有所感,掐指一算,却是凶卦, “庆兄弟,此时入村,恐有刀兵无妄灾。” 庆云和老杜只是初识,他平日与暅之在一起久了,自然不愿意相信这等玄妄之术,但是出于礼貌他还是极力地控制着语气,并没有在言语里露出半分轻蔑, “不打紧,老神仙且去。 就算有刀兵无妄,也自有小子扛着便是。” 杜晦叹了口气,扬鞭便要启程。 在一旁未发一语,呆呆望着哨塔某处的瓠采亭忽然伸手去拦狗鞭。 “五弟,我,我觉得老神仙说得对。 我们还是入夜再进村吧。” “哎?师姐你怎么今天也……” 考虑到杜老的感受,庆云还是把后面“相信那些神叨叨的东西”几个字吞进了肚里。 他换了种说法,但立场依然坚决。 “离开这么久了,还是先回村里看看吧。 也不知道王姐姐这些天病情是否还稳定。 既然老神仙说现在不是吉时,那我们留些小心就是了。” 杜晦摇了摇头,“ 老夫命中有此一劫,倒是无所谓。 只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呐,实在固执!” 老人家也不多话,扬手催鞭,继续驱车前行。 金吒驾车紧随其后。 烟尘,火光! 将至村前,庆云终于也察觉到了气氛有异。 孙吴遇袭了! 怎么可能? 以孙吴部落的实力,在河口一带已经是巨无霸级别的存在,岂是寻常马匪敢捏的软柿子? 断壁残瓦,焦土弃殍,孙吴部不但受到攻击,而且似乎已经被击溃,弃村而走。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天宗! 犬车绕着村子走了一圈,竟未见到一个活人, 第一个映入庆云眼帘的身影,却是采药归来的大棒槌。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我只是出门采个药,村中,怎会如此!” 大棒槌将手中捧着的草药袋抛在地上,发疯一般奔了过来。 “庆兄弟,你可知道……” 藏在话音里的,还有飞刀的破空声! 此刻他与庆云之间的距离不过数尺,是飞刀最佳的使用距离! 刀风疾,角度刁钻,距离又近,猝然出手,令人防不胜防。 可是庆云却似早有防备! 他将剑带一抖,干尝断被连鞘扯在身前,将利刃磕飞。 “大棒槌!果然是你!” “哦?居然被你看破了!” “你居然是天宗的人?” “我一直就是天宗的人。 白山黑水诸部,都渗透有天宗眼线。 我大氏在这里卧底数代,却还不曾与天宗核心有接触。 这一次还要多亏了庆宗主,才让我大氏有了证明自己的机会。 我先你一步自陈塘归来,恰好碰见了锦衲王派出的斥候。 王座正在召集人手进攻孙吴。 那时候我终于明白,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只是不知道我究竟是哪里露出了马脚? 竟然被庆宗主一眼看穿。” 第一三三章 好汉重逢成陌路 闺友再会是冤家(中) “你的演技并没有问题,只是一些出自本能的微表情出卖了你。 你我在村口重逢,当时你神情不但没有半分喜悦,反而略带几分惊惶。 我并没有追问详细,你却急着解释自己隐在灌木丛中的动机。 那时我虽有怀疑,却终究还没有把事情想到这么差。 但是你不该回来。时间点对不上。 村子变成这个样子,最起码也要恶斗几个时辰。 如果你真不知情,必然是在几个时辰之前就被派去放哨,顺便替老村长采药。 但若真是如此,你便不可能衔尾随我回城。 你既然回来,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 就是你已经喊了帮手,想要对我下手。” “漂亮!不愧是你!” 大棒槌双手击掌,陆陆续续又有十几颗脑袋从断壁残垣里探了出来, 有的持刀枪,有的搭弓箭,将庆云一行围拢。 “弓箭手给我盯着后车。 车上的两位都是陈塘关李家的公子, 他们要是出了岔子,庆宗主恐怕也负不起责任!” 大棒槌见过庆云和殷色可的身手,知道弓箭之类的玩具对他们完全不起作用,索性便用李氏兄弟的性命相要挟。 “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庆云叹了口气。 “如果你加入过某个秘密的组织,你就应该知道那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他们不要庸人,庸人的结局,只有死亡,因为他们担心庸人会泄露秘密。 他们会对组织成员定期培训,考评,达不到要求的人,就是庸人。 所以,为了生存下来,我们只有足够隐忍,足够残忍! 我,不单单是孙吴青年军的教头。 也是黑水天宗青年军的教头! 这样说,庆宗主大概能理解了吧?” 大棒槌咬牙切齿地说完了这一番话,庆云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你能这样说,说明心底里也曾经把我当过朋友。” 的确,如果不是朋友,何必在互相伤害前做一番解释? 大棒槌惨然一笑,算是默认, “我不会手下留情的。为了生存。” 庆云再次点了点头,“开始吧!” “五鹿杖人!”,大棒槌咆哮道。 一名魁梧的中年汉子跃出残垣,咧嘴狞笑。 在陈塘关的时候,李靖曾经向庆云提起过这个名字。 他和师弟大贺秋毫同为北海操斗的弟子。 当时大棒槌本也在场,此时他直接喊破了五鹿杖人的名字,难道是在提醒……庆云? 五鹿本人却不知道这一点,天宗安插在陈塘关的家底于刺天王一役中损失殆尽,侥幸脱逃的北海操斗也不在现场。 五鹿只当是大棒槌喊他出手,雄赳赳气昂昂跳将出来,翻手亮掌,直扑庆云。 庆云也不含糊,左手向后一甩,将佩剑送回背上,右掌递出,蓬地和五鹿杖人对了一掌。 五鹿杖人师从北海操斗,凭借一手玄冥神掌笑傲江湖, 他见庆云不知死活地要与他对掌,自然是心头窃喜,暗运玄冥劲,有意将对手一举击溃。 若是没有大棒槌事先叫破,庆云可能还不会托大用掌。 但是他与北海操斗恶斗陈塘,对抗玄冥劲可谓自有心得。 这一掌凝九阳之力,取潜龙之姿,守坚木而待狡兔,只等对方自投罗网。 五鹿杖人只觉自己的手臂如被火龙一口吞没,凝聚的玄冥劲力竟然在瞬间烟消云散,而对方的罡力却似乎毫无损耗,沿着手臂经脉逆袭膻中。 156n.net 哇! 交手仅仅一个照面,五鹿杖人便呕血重伤。 五鹿已经得了北海操斗八分真传,若是真要斗起来,和庆云也是在伯仲之间。 只是疏忽遇有备,双方内劲又有明显的相克,这一出一进可让五鹿杖人吃足了苦头。 庆云一掌伤了五鹿,身形不停,直接奔向了远处弓箭手。 那群人里若论武功,明显只有五鹿杖人一名高手能与庆云一战,其余这些杂鱼,和此时的檀宗宗主那是连照面都不配。 降龙掌摧枯拉朽,干尝断所向披靡,泥墙土壁在庆云眼前便如朽木枯蒿, 十几名天宗刺客顿时被杀了个人仰马翻。 陡然脑后风声起,庆云回剑招架,却见大棒槌挥舞着大棒槌向他打来。 庆云念在对方暗中相助,并无意伤他,一连躲了几招,仍未还手。 大棒槌却依旧状若疯魔,口中嗬嗬有声, “你出剑啊!怎么还不出剑!快出剑!否则我,我……” 大棒槌眼中的泪水泉涌而出,满是凄苦和无奈。 庆云似乎终于读懂了他的心思。 他之前说了那么多有关天宗组织的残酷真相,相必是有家人被天宗控制。 人多嘴杂,他不便明说,但他显然是有意求死, 唯有如此,才能保全家人,又可殉愧对孙吴之心。 庆云长叹一声,一剑递出。 大棒槌不躲不闪,仍然舞者棒槌劈头盖脸地向庆云身上打去。 庆云也没有躲闪,任他一棒挂在自己肩头。 木棒打在他的身上,已经脱了力,虽然略吃了些痛,但终究伤不得筋骨。 而大棒槌则已经软倒在了地上。 有时候,生死离别,并不是一种悲伤,只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大棒槌无法背叛天宗,也不愿背叛孙吴, 一旦两者爆发直接的冲突,他便无法在夹缝中求生, 也许,这已经是他最好的归宿。 五鹿杖人趁乱遁走,他受的伤虽然不轻,但究竟是惯来喋血的凶徒,求生的本能依然让他保有充沛的体能。 瓠采亭担心有人偷袭杜老和李家两位公子,也不敢贸然追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逃去。 “没想到大棒槌竟然是这样的人!” 瓠采亭待庆云回转,狠狠骂道。 “不,他已经做得够好了。 其实,若非他错陷天宗,倒真的是值得一交的朋友。 哎!不说了,杜老,这附近您熟。 我们在附近山上找找。 孙吴村里那么多人,一定还有许多幸存。 我们要尽快确认老村长,岳少帅,以及魏国使团其他人的安危。” 杜晦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知道啦!我这把老骨头啊,这趟真要被你们给折腾散咯。 哎,先带我找个熟人的住所,有狗带路,总是方便些。” 第一三三章 好汉重逢成陌路 闺友再会是冤家(下) 孙大圣的住处极易辨认。 虽然庆云也没在村中住过几天,但是依然能够凭借记忆摸上门。 当日饮宴欢嚣之所,雕梁画栋之厅,已经只剩一地狼藉,满目焦泥。 几人在院中搜出了些日常衣物,便驱狗追出了荒村。 “杜老,我们能想到的方法,想必敌人也能想到。 他们会不会先我们而去呢?” 瓠采亭不安地问道。 杜晦抖手在空中甩了个鞭花, “想,他们是一定会想到。 但是孙吴这样的部落,在这附近存续百年,自有其道。 山中想必也会有额外的布置,由信得过的世家世代经营,不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 天宗的可怕,在于其隐秘。 一旦发动,将力量转入明处,也不见得真有实力吃下孙吴。 老汉觉得,孙吴元气应该未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两驾犬车奔向水西山区。 一入群山,头犬便懵了圈,显然是孙吴众事先有所布置,断绝了气味的追踪。 白山莽莽,隐穴藏龙,要想找到孙吴的应急巢穴,谈何容易。 正在庆云等人茫茫然不知所措时,忽然听见林中不远处有打斗声传来。 “先过去看看!说不定是孙吴的人。” 庆云抢先跳下了车,快步奔了过去。 十几名凶徒,将一男一女团团围住,男者高鼻深目,女子秀美灵动,赫然竟是寄再兴与殷色可! 寄再兴一身装神弄鬼的功夫平时唬人倒是在行,但若真打起来,不过就是个江湖二流混子。 殷色可的剑术虽然还有些牌面,却也显然应付不来这许多人。 她已经斗得一身香汗淋漓,眼见只有祭出最后的手段,才有机会摆脱眼前厄运。 她的手攥紧了凝眉剑柄,随时做好发动天魔解体的准备。 围攻的人群里,有两名好手,他们此时的焦点都放在了殷色可身上,拉开架势,步步紧逼。 殷色可眼见无路可逃,将心一横,正要发动,脑海里却忽然涌起了庆云的告诫, “师妹,你不能再用那把剑。 以后我便是你的保命手段,不需要那些劳什子。 难道你忘了这个承诺么?” 那声音现在想来依然如此真切,不,怎么会这么真切,莫非~? 那并不是什么幻境,而是真实的声音,他,来了! 庆师兄,竟然真地来了! “哎,你们,有什么事就冲我来!” 白衫少年的身影,随声音渐渐清晰。 寄再兴喘着粗气望了殷色可一眼, “你这小情郎,可以啊!有范儿!” 殷色可顿时窘得双腮通红,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你,你可别瞎说,他,他,他和我……” “行,行,行,这事儿打完再说……” 寄再兴见殷色可几乎忘记身处险境,赶块转换话题,将她魂儿稳住。 “小心,左面有人靠近!” 殷色可这才一个机灵,回过神来,举剑怒视着逼近的人群。 “你又是谁?臭小子?” 对方为首二人中的青袍客轻蔑地打量着庆云,显然是没有将这名少年放在眼中。 庆云知道自己现在在天宗情报系统里,名头很大, 他可不想报出真名让对方提高警觉,只是冷哼一声, “路见不平事,拔剑襄助之。 怎么?你们十几个人,围着人家两个,是要打劫吗?” 青衫人怒道, “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随便什么局面都是你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儿可以强出头的吗?” 他向左右丢了个眼色,两名凶徒各持刀剑向庆云扑了过来。 庆云见对手人多,便立意擒贼先擒王,趁对手轻敌之机直取酋首,方是上策。 因此他眼见两人冲近,并无意打草惊蛇,踩起凌波步轻松自两人之间穿过,也不理二人错愕目光,直取青衫人。 青衫人轻蔑一笑,向后退了一步,将庆云让给了身旁的斗笠客。 呛!剑鸣声起! 斗笠客拔剑刺出,剑身迅捷而稳定。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至少是天奴级别的高手! 庆云画地自牢,剑取风地观,观我生进退,以逸待劳。 斗笠客剑势不变,径直刺来。 风行地上,巽岚起, 庆云的重剑,卷起千堆雪,也吹散了千仞雪! 斗笠客的剑影忽然散开,恰如被风吹散一般,散作雪花千千片,结出一张银网劈头盖脸向庆云罩了下来。 一剑化千纷纷落——纷落法! 东宗?萧家剑! 萧家浣花剑! 这斗笠客竟然是萧家人! 碍于与萧锋萧衍萧子良的交情,庆云不愿与萧氏之人交恶。 故而他认出浣花剑法,立刻舞剑护住周身,向后飞退,口中疑惑道, “阁下可是姓萧?” 那人闻言剑势微顿,但很快又挥剑攻了过来, “萧?别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姓氏。 姓萧的人,我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至于如此? 庆云本来还在纳闷,但似乎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随即释然。 “你是萧云音!” 斗笠客又是一震,剑势终于停了下来, “你究竟是谁?怎会清楚我南朝旧事?” “我本来就是南朝人啊。” 两人各让了一步,庆云已经失去了出其不意的先机,索性把身份摊了开来,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新任檀君,庆云是也。” “什么?你就是庆云?” 眼前此人正是南齐前巴东王,而今的鱼复侯萧子响,字云音。 他是齐武帝萧赜众多子嗣中最出色的一位。 但是子有嫡庶长幼之分,晚年萧赜为了顺利传位太子,暗中命令忽律军赴萧云音所治荆州查他谋反的证据。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萧云音交友广阔,家中豪杰云集,便成了忽律军手中把柄。 当时负责查案的正是前御刀八要之一茹法亮,他告发巴东王谋反,并且用反间计让萧云音怀疑有下属告秘将自己的左右心腹一番清洗,失了民心。 后来萧衍的父亲萧顺之奉旨讨逆,将萧云音请入京城。 当时太子萧长懋的身体不好,恐怕自己会走在父皇之前, 他为积功德,不赞成诛杀萧云音,只是将他投入江中,对外谎称缢杀。 巴东王之爵降为鱼复侯,又夺其族姓,改称蛸氏。 此事本是极度的机密,除了萧家几位重要的宗室重臣,无人知其真相。 前江夏王萧锋就是那几位重臣之一,他当年也是受这个故事启发,水遁逃逸的。 庆云与萧锋来往紧密,后者早已不念故国情分,在闲聊时,便曾分享这段往事。 蛸云音被叫破身份,吃惊不小,竟然停步不再进攻,气氛一时凝固。 打破这诡异气氛的,是一道飒爽女声: “殷师妹!殷师妹,你,你怎么在这里?” 》》》》》敲黑板时间《《《《《 巴东王萧子响既萧云音,按照正史的说法,他是被太子萧长懋进言缢杀的。 好几位正史中本应死去的人在本作中都因为种种原因复生,比如萧锋,比如萧子良,比如冯太后,比如封魔奴,比如元凶和他的女伴们。他们不死,各有道理,既然笔者是在写武侠风的小说,总要写死几个人。但是按照之前的承诺,笔者不能随意改变正史传记的死亡时间,于是只有借尸还魂,让一些死不见尸的人以不算荒唐的理由还魂再死一次,另作说明以辨正伪。 萧云音死后爵位降为鱼复侯,鱼复鱼腹,他又没有葬身鱼腹,为什么封了个莫名其妙的鱼复侯?本作这段因果就是借此展开。另外,萧云音后人改蛸姓,确为史实。萧与蛸古代不同音,所以萧云音听庆云说自己姓萧,颇为忌讳。 2kxiaoshuo.com 萧,先凋切,xiao;蛸,师交切,shiao,现在没有这个音了,在现代汉语中派生出了shao/xiao两个发音,shao更近古音,xiao是以肖为声旁的谬读。现代的多音字有很多是因为汉语在不同时期地域的不同发音形成的(比如我们之前讲过的莘),也有一些是如蛸字一般错进错出形成的。所以萧蛸之辨可不是空耳听同音字的bug。 接下来我们主要讲一下寄再兴在高丽二皇子面前耍的那些把戏。因为笔者曾经承诺过,不会使用脱离时代的黑科技黑魔法,所以我们就有必要对于寄再兴的戏法进行解密。 在此之前我们简要的讲一下五金史,为后文详述五金史打些基础。古代人对金属的认知,是在逐渐发展的。最早被发现的金属就是现在的金子。因为自然界存在裸金(狗头金),古人对光滑,闪亮的这一类物质(既现在的金属)最早的认知就是金。所以金这个字,最初是用来指代一切金属的。但是随着冶炼技术的发展,银,铜,铁,锡逐渐被分离,辨认。所谓五金,就是金银铜铁锡。那么五金之外的金属叫什么呢?统称为铅。铅有黑铅,白铅,银铅,濮铅,弱铅,倭铅,波斯铅等等,有说青金,有说黑锡,性状各不相同。固体为铅,液体为汞,代指五金之外一切金属,所谓铅汞之术,就是指代所有无机盐化合物反应。这就是为什么《周易参同契》中一些铅汞之术我们无法理解,因为语言学家只认为那里面说的是铅和汞,没有把他们扩大为所有金属盐,就无法找到对应的正确现象。其实,《周易参同契》是一本非常好的无机化学导论,带着这个观点用中学化学知识回头去看,就能发现参同契的奥妙,古之人诚不我欺也。 说完这些我们再回到五金。五金之中吊车尾的锡,在古代应用已经非常广泛。除了在合金当中使用,锡还可以做成许多相对于银更廉价的日常金属制品,美观耐用。但是金属锡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在极寒条件下,锡会慢慢地物理锈蚀,化成粉末。而且这种锈蚀就像瘟疫一样会传染,一旦已经发生物理锈蚀的锡触碰到正常锡器,后者便会加速锈蚀。 冷水自沸的把戏可以由生石灰完成,金属杯子化粉可以由锡杯来演绎,这样在验碎渣的时候检查到的灰锡粉末仍然是金属态,古人是很难在有限的条件下分辨出锡与银粉末的不同。文章中我们说到二皇子准备的本是银杯,但是寄再兴有三手神技,放石灰粉,换道具杯子这种事儿根本难不倒他。随后寄再兴舞剑化粉,其实也是同样的把戏。 至于引雷,文中已经交代,寄再兴其实是用响箭指挥托儿燃放烟花。烟花这个东西,南北朝没有商业化,但是他的雏形原理焰色反应在陶弘景的著作当中已经有研究。我们前文举过《本草经集注》原文,陶弘景通过观测硝的焰色来区分硝的种类。但是陶弘景当时只提到了这个方法,并且只举了硝酸钾的例子,并没有详细列出每一种硝石对应的焰色。这个工作笔者倾向于陶真人当年已经做过,只是古书亡佚太多,没有留存,否则他也写不出那样的心得。本文所谓《百硝焰舞录》就是杜撰出的焰色笔录,这本书被寄再兴偷走了。 有了焰色反应的基础,和基本火药配方,就可以制造出烟花。这两样研究恰好陶弘景都已经完成,因此烟花的技术基础已经具备。至于如何让烟花成图案,在老式烟花工艺中,是用模板完成的,也不是什么难事。(现在大型烟花造型多为数控) 由于陶弘景的研究在那个时代十分超前,所以彩色烟花只能是某几个人的私技,离商业化还有很长的距离。 黄龙居民对于烟花的恐惧,如杞人忧天,这绝对不是一个笑话。在古代大众薄弱的科学认知下,他们真的会将巨响,爆炸,白日流星雨这类难以理解的现象与天塌联系在一起。 杞人忧天也并非是虚无的故事。哪怕是在近代,当通古斯大爆炸发生的时候,也有许多人认为是天塌地陷。一百年过去了,关于西伯利亚的那场神秘大爆炸,依然没有人能给出科学的解释和结论。主流科学认为那是彗星陨石所致,因为彗星的核心是冰,最终烟消云散没有留下任何陨坑,但是那惊天的巨响火柱和破坏力,我相信目击者多半都会生出忧天的恐惧。 这样规模的陨石撞击,大多出现在高纬度地区,比如西伯利亚。但就算在中国华北,明代天启年间的天启大爆炸也是至今未解的一大谜团。 其实,哪怕陨石的体量再小些,只要能在穿越大气过程中产生肉眼可见的火球,都可以在古代目击者心中造成恐慌。说不定杞国某人,就曾经见过白日星陨而生心病。本文黄龙府的居民也会因为目击白日烟花而惊为凶兆。将心比心,这种反应是符合时代气质的。 第一三四章 驱雷融雪惊鬼蜮 分金定穴觅人踪(上) 杜晦和金吒寻了隐蔽处看护傩吒,瓠采亭终究放心不下庆云,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岂知最先令她瞠目的,竟是被困在核心的殷色可。 她再往旁边一看,也是老熟人,“哎?寄再兴?你怎么会和殷姑娘在一起?” “嗨,我可是拼了一把老骨头将她从黄龙府救出来的。你也不谢我?” “她是不会谢你的,你坏了她的好事。”,殷色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庆云的目光在二女身上反复游移,他发觉自己完全听不懂两人的对话,更猜不透眼前的状况。 “你们看起来很悠闲呐。 久别重逢?闲话家常? 还真把我们当摆设了?” 青衫人阴阳怪气地发声,手下那群凶神恶煞纷纷围拢。 “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动手,现在处于劣势的,是你们。”,一缕鲜血沿着殷色可的葱指缓缓滑落。 她还是打破了凝眉的禁制,但是使用得非常收敛,只是发动了三根金针帮她快速恢复了体力。 “师姐,我们现在可以联手吧?” “嗯,当然,其实你对我有些……” “师姐,我既然答应过你,你的前事我便不会提的。 再说,那也不是你的错。 先解决眼前的事吧~ 我们两个负责解决青衣人,他的掌法有些诡异。 庆师兄,拜托你拿下那个什么云音。 恩公,靠你打掩护了。” 殷色可被这群人追了一路,在奔逃过程中也与对手有过几次小规模接触战,因此对对方的武学路数有大抵了解,主动出言调度。 二十多道人影忽然一齐发动,像是受到了什么奇异的牵引,猛地聚向一处。 密集的脚步在雪地上奔踏,雪花逆扬,冰凉冰凉地,刮在人脸上,剌剌生疼。 逆扬的雪花不是雪,而是蛸云音的剑, 他此时毫无保留,展开浑身解数,剑花曼舞,对眼前的敌人发动了无差别的攻击。 “你的对手是我。” 庆云的口气极为轻松,动作也很松弛。 他虽然年纪尚轻,却已经和无数当世一流剑手过招,所以在蛸云音散发的霸道气场下,仍然淡定。 干尝断激天雷无妄,元,亨,利,贞! 这是乾雷三落天雷无妄的总诀,一连四式,一式快过一式,如闪电追霹雳。 元,始也, 亨,通也, 利,顺也, 贞,正也。 元亨利贞,是变数由萌发到步入正轨的整个过程,善用正变则无荒诞,故曰无妄。 兵法有奇正,若剑招也有奇正,那么天雷无妄便是至正至刚,破一切淫巧。 漫天的雪顿时凝固,蛸云音仿佛感觉自己手上的剑有千钧重,再无余力向旁的方向刺处,只能锁定御雷而至的庆云。 ranwena.net 浣花剑终究不是浪得虚名,庆云的无妄四剑已经是电光石火,快到肉眼难辨,但蛸云音一抖手就是一十三剑! 十三道弧光裹住四缕掣电如鲸吞恶鲨,引起了周遭气流剧烈的波动。 庆云心中暗道,比快,你以为能赢? 他手腕一翻,剑势陡变,一连十三剑竟然丝毫不慢! 夺命十三剑!剑剑夺命! 每一道剑光都恰好击中蛸云音剑势七寸,满天散花顿时萎作一地落英。 好强!这少年比传说中还要棘手! 蛸云音越斗越是心惊,这等实力,自己还真不一定吃得下来啊! 没有受到蛸云音的剑势干扰,殷色可和瓠采亭,一左一右顺利逼近了青衣人,路上分别顺手料理了一名杂鱼。 青衣人咧嘴一笑,双掌左右分推,毫无惧色。 “玄冥掌!”,瓠采亭惊呼道。 她对玄冥神掌可谓记忆深刻,在陈塘观庆云与北海操斗剧斗时,就曾被那劈面生寒的刮骨掌风所伤,幸赖庆云出手救治。 而今阴风一起,那熟悉的调调便将她激得浑身一个激灵, “殷师妹小心!与他游斗,且不可直撄其锋!” 殷色可虽然不识这功法,但他此前与青衣人遥遥交手几次,对那阴毒掌风感觉极度不适,自然也识得厉害。 二女如穿梭玉女,不断交换位置,躲避掌风,相互掩护,防守反击。 庆云在旁边望见,心中暗自焦急。 这名青衫客,多半就是北海操斗的另一位弟子——大贺秋毫。 对付玄冥神掌,自然是用自己的九阳真炁更有压制效果。 可是就算庆云此时想要更换对手,也要跨过眼前的凶神。 蛸云音无愧于萧赜子嗣里最杰出的存在,一身剑掌功夫比起小叔叔萧锋也是不遑多让。 他一旦认真起来,庆云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什么胜机。 尤其是浣花剑法以绵密见长,一旦被缠上,便难摆脱。 庆云心中越急,剑法越乱,便被缠得越紧几分。 几次尝试后,他也只能平心静气,慢慢拆解,心中暗自替师姐师妹求多福了。 瓠,殷二女都是檀宗嫡系,檀宗以起落法名噪江湖,自有一套合击的体系,一起一落,相承无间,往往能发挥1+1>2的效能。 可是招式想要配合无间,前提首先是两个人的心意相通,彼此没有隔阂。 二女自当初六合观相逢,便是让人捉摸不透的一对儿,时而如胶似漆,时而貌合神离,翻脸经常比翻书还快。 这会儿两人合战强敌,竟然也不忘低声相互龃龉。 “瓠师姐,当日锦衲王要捉的人,恐怕是你吧?” “师妹你可别瞎说,她是要找圣女,我怎会……” “找圣女?师姐,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你!我的身份你应该已经知晓了吧,我是保义军,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保义军何时对天宗如此了解?” “你与圣女脱离不了干系,这总不假吧?” “假是不假,不过师姐你恐怕也脱不开这层关系吧?” “你,你胡说!” “锦衲王都跟我说了,她在易京发现了两样东西可以证明圣女出现。 圣女梭和圣女印记,你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师妹,你对我误会很大啊。” “那你呢?你有没有向庆哥哥暗示过我可能与天宗有所瓜葛?” “这,这需要暗示吗?哎?为什么你叫他庆哥哥?” “我……” 第一三四章 驱雷融雪惊鬼蜮 分金定穴觅人踪(中) 二女一边挽着剑花,一边你一言我一语的在那里聒噪, 虽然声音不大,却怎能逃得过近在咫尺大贺秋毫的耳目? 他不知事情前因后果,就听见两个女娃子天宗,圣女的争个不停,心头不禁暗自犯疑。 “哎!我说你们两个,到底是哪边的? 天宗圣女?你们有圣女的消息?” “要你管!” 二女一口同声,一致对外,没好气地同时递出一剑。 “哎呦!” 大贺秋毫方才对二女敌友阵营产生了怀疑,招式略微放缓了些。 哪知这会儿二女忽然同时改变节奏,联手强攻,配合严丝合缝,倒让他一时有些狼狈,一连几个躲闪,这才堪堪化解了危机。 “我去!女人,惹不起。” 这是多么痛的领悟…… 寄再兴一个人要面对十几名凶徒,自然也不是什么好差事。 虽然也有那么几个不开眼的天宗打手想要参合到庆云,瓠采亭这边的战团里来,但是他们的下场只可能有一个——一剑两洞,就此盒饭。 那些有自知之名的,自然乖乖选择先放倒寄在兴,最后大家一起腾出手来,那还不是想揉捏谁就揉捏谁? 可是寄再兴也非凡人,他不怕对手多,就怕对手比他高明,碾压鱼虾是他最擅长的领域。 他从怀中掏出两样物什,迎风一展,那两只陀螺般的小东西各自弹出两截利刃,如张双翼,飞速地旋转起来,似是随风而起的无定飞陀,向四面冲来的凶徒迎了上去,做着无差别的无情斩杀。 零点看书 如果是蛸云音,大贺秋毫这个级别的高手,对这等雕虫小技自然不屑一顾。 可是眼前这些三脚猫的打手,速度怎能跟上设计精巧的自走机械? 这可是寄再兴根据当日在虎牢缴获的我莱野所制独门机关改而造成的血滴子暗器,体积虽小,威力巨大,旋斩无情,所过支离。 头前三四人被那血滴子刮过,轻则断臂残腿,重则头颅飞天,一片惨叫声中,纷纷扑倒于血泊。 这些个凑数的打手哪里有什么胆气? 一看到同伴死得那么利落,心底先寒三分,斗志尽散,不敢妄出半步。 可是那两只血滴子卷起的杀意腥风才刚刚开始,一根肉眼极难辨认的丝线系在陀螺的尖角上,随着两只血滴子一齐向外推去。 两名凶徒避开了陀螺,却依然莫名身首相离,这诡异的景象带来的震撼感更加强烈。 有人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寄再兴大展神威,先在血滴子的配合下斩了死战不退的两人,然后便开始乘勇追穷寇,任他是几人,只要开始溃逃,就无法形成合力,只剩下任人宰割的命运。 以一敌十,看上去是最难完成的任务,却被寄再兴轻松搞定,成为三团战局中最先胜出的一方。 大贺秋毫双掌连发,招招搏命,欺二女不敢与他掌风相触,硬生生将两人的剑壁撕开,刚刚挽回了些许颓势。 待他稳下阵脚回头一看,大部队竟然被打散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们追了寄再兴与殷色可一路, 那个胡子脸身手稀松,不敢在正面做他一合之敌,谁能想到此时竟然爆发出这等恐怖实力,瞬间击退自己十余名手下? 眼见大势已去,大贺秋毫急忙招呼蛸云音, “铁子,点子扎手,扯呼!” 庆云无法轻易甩开蛸云音,蛸云音又如何轻易甩得脱庆云? 两人就好比在进行一场胆小鬼游戏,谁想率先逃离躲闪都会被追讨到体无完肤。 如果没有外力的介入,恐怕他们最终必会拼到两败俱伤。 大贺秋毫怎会分不出眼前局势,他看出蛸云音无法主动脱身,无奈之下只有动用最后的手段。 一声长啸划破天际,震得周围松柏簌簌颤动,拍落千层雪。 远处也有长啸相和,气息与大贺秋毫仿佛。 庆云立即认出了后起的那道啸声,五鹿杖人! 上一次庆云打败五鹿杖人,是借了功法相克和出其不意,真要是正面放对,应该也未必能胜得如何轻松。 五鹿杖人本来另有任务,负责搜索孙吴残部,自带了一批人马。 此时大贺迫不得已召唤五鹿,若是两方汇合,庆云自忖以现在的人手绝对应付不来。 “师姐,师妹,撤!他们援军要来了!” 瓠采亭殷色可互望了一眼,同时向后跃出。 大贺秋毫并没有急于追击,他虽然召唤了同伴,但对方显然相距甚远。 此刻若是选择与对方硬磕,他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撑到同伴支援。 惜命如他,自然不愿意去担额外的风险,此时若能抽身,他便是求之不得。 蛸云音也是报的一般心思。 庆云感觉掌中一轻,压力骤然减少。 两人之间的风雷雪雨顿时止了,人影骤分,各自向后方退去。 “我们快走,那青衣人的师兄也在附近。 正事要紧,不要再这里纠缠。” 听了庆云吩咐,瓠采亭先引寄再兴,殷色可去与金吒汇合。 庆云虎视酋魁,重剑横举,缓步后退,为众人殿后。 四人收拢到杜晦的犬车前,见果然无人追来,这才放松警惕。 金吒见庆云过来,忙上前提醒他们收声。 只见杜晦双眼翻白,口中念念有词,手中不停拨弄着罗盘。 “他这是在干什么?”,庆云小声问道。 “好像是在望气探穴,寻找孙吴蛰居之处。” 寄再兴对这种歪门邪道最是好奇。 他当年偷了陶弘景的笔记,匆匆逃离,但是被他窃走的那些东西相比华阳先生所学好比是一毛之于九牛。 对于相学心术,分金定穴这些本事,他至今仍未窥门径, “哎?寻龙探穴?高人呐!这位老前辈是何来路?” 庆云对杜晦来历也是一知半解,只有从李靖那里道听途说来的信息,他倒也无意隐瞒,对寄再兴和盘托出。 寄再兴望着杜晦手中罗盘,双目中燃起了求知欲。 不多时,杜晦已回神复识,他并没有为两张新面孔的到来感到惊奇,只是捋须笑道, “老朽有些发现,可以一试。” 庆云抱拳道:“愿闻其详。” “由此往西二十里,山南有穴宜居。不如先去那里碰碰运气?” 第一三四章 驱雷融雪惊鬼蜮 分金定穴觅人踪(下) 寄再兴上前深施一礼,虚心向杜晦请教, “在下大夏寄再兴,现在魏王陛下任职。 敢问杜老是如何推算出这样的结论,若能赐教一二,寄某感激不尽。” 杜晦大笑道, “哎,你这人倒也乖巧。 风水之术本非玄奥之学,只是所涉庞杂,不是三言两语能讲得明白的。 简言之,风水之术其实是先人用来判断宜居之所的法门。 其中包含了地理,测量,勘矿,物种学等各种知识点。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把,我们常说阳宅坐北朝南为吉,为什么呀? 南向阳,易采光。 自上古穴居之世,便知山阳之穴宜人居,山阴之穴阴寒潮湿多蛇虫。 这采光聚明,趋风避邪,近水利收,是基本的原理。 而远离矿脉则少病,地势高可避洪患,什么花木易引虫,什么苗株破坏水土,这是进一步需要排查的细节。 阳宅如是,阴宅相反,道理却相通。 要完成我这样的测算,就要能够通过植被,阳光,山势走向计算出森林大概面积与距离水源的远近。 再将这些条件重新整合,便可推断出宜居之所。 我手里这只罗盘啊,是将不同变数排列重组的计算利器。 说白了便也都是些雕虫小技,不值一哂。” 犬车扬鞭上路,两位女士与金吒同辇,寄再兴则与杜晦庆云豪侃了一路。 杜晦不时指点着山势,丛林,讲解风水判断的基本道理。 寄在兴不住点头附和。 杜老虽然相貌仍是中年,但终究年事已高,说着说着,便有些累了, 一连打了几个哈欠就专心赶车,不再言语。 庆云终于得了机会向寄再兴询问与殷色可相逢的细节。 听说殷色可并不似受过苦的样子,他这才放心。 “寄先生,你藏得也是深。 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和瓠师姐便已是认识的吧?” “哎,哎。不要揭人家老底嘛。” “那天我们三剑合璧,没有刺中你,现在想来,好像真得是瓠师姐有意慢了一拍。 可是,你为何要去应聘小龙王师教啊?” “这个……”,寄再兴神色犹豫,但是略作考虑,他还是提点了几句, “有机会遇到你大哥的时候,你也可以提醒提醒他。 背着魏王在南朝吴郡又搭了个窝,就不怕惹人猜忌? 我是信得过他的为人,才肯告诉你。 庆兄弟是知分寸的人,切不可随处张扬。” 庆云连连点头,“我懂,我懂!” 他心中此时已经涌起无数奇怪的念头: 原来保义军当时有意在小龙王身边安插人手,就像将那名所谓的傅军师楔入穆泰阵营一般…… 等等,我身边不也一直有保义秘谍同行么…… 哎,未雨绸缪,百密而无一疏,每一个倒钩都安插的恰到好处,不但触及核心机密,又不易引起对方的警惕和抵触…… 魏王啊魏王,你可真是善御人心的权术高手啊。 犬车翻山越岭,狂驱二十余里,直奔山阳,远处竟然传来了潺潺流水声。 北国之冬,潺潺水声,这只有如昔日扶余王庭沸流水(今响水河)那般的温泉泉眼才可能支撑。 “怎样,老朽计算的不错吧? 这处山坡在山,水之阳,乃是重阳宝地。 虽然偏远,但是周围野物丰盛,不愁过不得一冬。” 寄再兴点头道, “是极,是极。 哎,悠悠华夏,千载积淀,处处都是学问。 以前常听人腹诽风水之学都是捕风捉影之说。 其实只是那些愚人无法将地舆勘测的真学问串联在一起罢了。” “站住,你们是谁!” 一声厉喝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阵张弓搭箭的声音。 杜晦急急勒住狗缰,环视四周,只见林中锋镝闪动,也不知埋伏了多少人马。 庆云闻声却不见如何紧张,他跳下犬车,向林中喊道, “岳将军,是你么?自己人,别紧张。” 想是林中人又仔细打量了片刻,方才喊话的将军这才下令, “原来是庆宗主。嗨,自己人,收队!” 一名壮汉挺着一杆红缨长枪自林中现身,正是岳家家将岳撼山。 孙吴部落偏居已久,虽然族人也是勤练武艺,但是上阵用兵这种事情,那是几代人都不曾经历了。 而今局势紧张,战争无可避免,恰逢岳氏残部投奔,族中人便一致推举岳撼山作为总指挥,协调防务。 岳撼山随岳帅征战多年,剿过马匪,讨伐过不臣之部,也曾与高丽大军对峙,练兵布防本就是他的强项。 bidige.com 再说岳氏本是孙吴部落外家,此时他带少主投奔寄人篱下,如果不拿出些真本事建些功勋,在部落中便难有地位,日后图谋再起也更为不易。 因此他欣然应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大刀阔斧的干了起来。 为了确保现在部落中没有天宗内应,便将所有轻壮以十人为单位分作作战小组,每组自孙吴八姓,岳家军和其余外姓中随机各选一人,然后推选最可靠的两人为正副什长。 每个作战单位相互监督,不容单独行动,给奸细报信之机。 孙吴族人大意失据点,就是未料有奸,防务自毁,被天宗所乘,害得老族长在仓促撤退中一病不起。 因此族中人对于岳撼山提出的办法充分理解,再加上贺长老的积极支持,孙吴铁军迅速成型。 孙吴密巢十里之内,岗哨密部,埋伏重重, 除非是高丽大军亲至,否则单靠天宗能网罗来的魑魅游匪,休想靠近半步。 庆云一行刚入阳坡就已经被岗哨发现。 但是布防的丁壮谨遵定策,不曾打草惊蛇,只是互通消息,调整阵型,待犬队深入,这才发动包围。 此时若庆云真是敌人,就算他们几人武功惊人,以一当百,也难从弓箭长铩,绳索陷坑中逃出升天。 庆云听岳撼山介绍完这许多布置,不由啧啧称叹。 幸好队伍里没有莽撞之人,否则这要是动上手,又哪是轻易能收得住啊。 岳将军是谨慎之人,他也没有和庆云多话别情,只是吩咐族人各就原位,随后从自己卫队里抽调了一个十人小队护送庆云一行入山,自己依旧坚守前线。 》》》》》敲黑板时间《《《《《 说到风水这个东西,伪科学自然是第一个被人想起的标签。 这门学问和中医的情况还不同,更近似于巫觋之术,在普通人的认知里早已口碑崩塌。 但是就和我当初点评人们对道家的认知一样,为什么人们对于道的认知,总是停留在画符捉鬼,相谶行骗这些不入道学正宗的把戏上? 风水是,什么,风水这一行的经典有哪些? 在古代因为消息闭塞,读书识字的民众基础有限,人们无法得到有效信息容易被蒙骗,这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到了现在,这种情况依然存在,那就有些让人搞不懂了。 相传最古老的风水书,这又要上溯到黄帝,这本经典叫《黄帝宅经》。 《宅经》开篇怎么说呢: 夫宅者,乃是阴阳之枢纽,人伦之轨模,非夫博物明贤,无能悟斯道也。就此五种,其最要者,唯有宅法而真秘术。凡人所居,无不在宅,虽只大小不等,阴阳有殊,纵然客居一室之中,亦有善恶,大者大说,小者小论,犯者有灾,镇而祸止,犹乐病之效也。故宅者,人之本。人以宅为家,居若安,即家代昌吉;若不安,即门族衰微,坟墓川冈。并同兹说,上之军国,次及州郡县邑,下之村坊署栅,乃至山居,但人所处,皆其例焉。目见耳闻,古制非一。 简单概括一下,家和宅安万事兴,房屋布局无论郡国郡县还是山居独户都要讲究规制。 那么这书就很简单了,就是教你房屋规制,注意事项的选址勘测,建筑园林指导书。 一个宅子哪些方位是吉,哪些方位是凶,哪些地方适合主人居住,那些地方适合下人居住,那些地方适合牛马大型牲畜,那些地方适合鸡犬小型禽畜,那些地方适合安置净房,那些地方宜造园林。这些讲究去掉那些为了显得有些高大上的玄异赘述,难道不都是学问么?这么几千年来,中国古典园林的布局,现在留下的哪个不是经典? 无论是北方皇家园林,还是南方苏杭园林,甚至坞堡土楼,凡是士族大家所取规制,无不问风水。又有哪一份答卷不是规整得明明白白,兼容美观与实用性的呢? 况且,《黄帝宅经》已非原典,现在传世的文档不知其年月。这一本书中所载的规制,也非唯一规制,现存版本有序:黄帝二宅经、地典宅经、三元宅经、文王宅经、孔子宅经、宅锦宅挠宅统宅镜天老宅经、刘根宅经、玄女宅经、司马天师宅经、淮南子宅经、王微宅经、司最宅经、刘晋平宅经、张子亳宅经、八卦宅经、五兆宅经、玄悟宅经、六十四卦宅经、右盘龙宅经、李淳风宅经、五姓宅经、吕才宅经、飞阴乱伏宅经、子夏金门宅经、刁昙宅经,已上诸经,其皆大同小异,亦皆自言秘妙,互推短长,若不遍求,即用之不足。近来学者,多攻五姓八宅、黄道白方,例皆违犯大经,未免灾咎。 上面说的明明白白,规制其实有很多,但是“大同小异,互推短长,若不遍求,即用之不足”。就是说你要都看一遍,否则不一定能解决你的问题。然后直接抨击“近来学者”,老是琢磨那些个歪门邪道——额,对不起用词过了,反正就是那些悬乎拉茨的偏方,其实都是犯了忌讳,不一定管用。 那你看老祖宗的书都是这么说的,可是你信的都是偏门,然后你还说是古人迷信不科学? 后世所谓《八宅明镜》,《阳宅十书》,基本都是在《黄帝宅经》的这种格局理论上做衍伸,所谓风,水,明堂,吉地,凶地,只是行业名词。你要翻译成通风,水源,采光,朝向方位好坏,它其实都是一回事。 《黄帝宅经》是阳宅经典,那么与之对应的阴宅经典,就是晋代郭璞的《葬经》。在这本书当中,郭璞明确的提出了风水的概念。 葬者,藏也,乘生气也……其行也,因地之势。其聚也,因势之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气之盛而流行,而其余者犹有止。虽零散而其深者犹有聚。经曰:外气横行,内气止生,盖言此也。经曰:浅深得乘,风水自成。 也就是说,下葬这个事呀,主要是望气。气这个东西说起来玄,但其实就是“因地制宜”。得水,藏风,就是文中我们说的,水源,避风,就是风水之法首先考虑的东西。你根据这个地形地势,水源风向,学会选择下葬的地点,深浅,风水这门学问就掌握了。 这事儿讲得有错吗? 有了郭璞的这些说法,那么问题来了。如何选择福地,这里面又是学问,那么比较成系统的就是《地理四弹子》——铁弹子《地理元机》。铅弹子《地学要义》。金弹子《地理元珠经》。玉弹子《地理元枢》。这是四本书的合集。后人所谓《博山篇》,《水龙经》那其实都是根据这些地理要义引申出来的。 说道这个地理大家估计就明白了。望山是否坚固牢靠,适合下葬,以古人的角度讲什么龙形虎形已经是极限,你指望他写出来那叫褶皱山,断块山,方山,单面山?这黑话不都是行业共识自己起的么?在古人多地壳的整体结构没有完整了解的情况下,他怎么知道这个龟背是褶皱形成的,那个龙纹是断块形成的,傻呆呆的柱子,那个叫喀斯特?喀斯特是谁啊,那时候生了没? 望水,看植被,侯风,这些东西涉及水利,生物,气象,古代都要研究。你看秦陵到现在没人敢挖,汉陵无病无灾,吴王陵至今葱翠,唐陵和汉陵选址仿佛,河南宋陵,明清皇陵,哪一处遭过大灾?是水淹过?山崩过?泥石流?地震? 现代人在发表意见前最好先过过脑子,看看结果,再质疑这里面有没有道道是不是科学。 时至今日,如果说还有哪本风水书可以看得话,笔者个人比较推荐董斌先生的《科学风水学》。董先生是独立学者,说实话也算不上什么权威。这本书里的内容,引证,也不能算十分严谨,但最起码人家方法对了。看事物是看到了本质的。只要方法对,答案我们自己都可以找。 风水是什么,就是建筑选址布局的学问,本身毋庸质疑就是一门科学。 第一三五章 复穴连环托绝壁 妙手拾遗现圣碑(上) 人于上古皆穴居。 中原虽有秦汉盛世,铁郭金城,高屋建瓴, 可是燕北却长期未曾走出原始生活方式,其人亦称濊貊。 貊者,貉也, 穴居,冬蛰而眠。 北至冥海,南到三韩,穴居部落比比皆是,因地制宜而已。 严格来说,穴居也分许多不同的阶段, 从最原始的寻穴而居,到对洞穴进行加工改造,再到作成窑洞式的房屋,广义上都可称为穴居。 眼前孙吴部落的穴居处,显然是经过精心的改造。 山的阳坡因为河谷的侵蚀非常地陡峭,植被稀少。 窟穴的唯一入口在山坡低处,并不算太大,极易堵塞防守。 窟中显然自有天地,结构庞杂如蚁穴,形成立体的空间。 山壁上开凿出的采光孔密密麻麻,既是换气采光之必需,又可在战时作为射击孔使用。 这等壁垒结构,端得是易守难攻。 就算是供人出入的主洞口陷落,里面暗道也是四通八达,参伍错综,仍可凭以据守。 “这真是鬼斧神工啊! 能修出这样的防御工事,不知需要几代人的努力!” 庆云不由感叹道。 一名贺氏部落的小伙子解说道, “听祖辈说,这处藏兵洞已经持续改建了一百多年,至今还没有完工。 但是通风,采光,内部水源以及排水系统已竣。 所差的只剩一些舒适性改善罢了。” 贺祭酒听说庆云到了,便带着郦道元,萧锋一起迎了出来。 一番寒暄过后,庆云见萧锋面色不好,急忙询问是否王姑娘的病情有了反复。 可怜萧锋铁骨铮铮,此时听庆云问起,双腮却不争气地噼噼啪啪淌起泪来。 孙吴弃寨逃亡转入山中的这一路,对普通人都是一番折磨, 更何况是重伤不愈,铅毒侵体的王韶明。 她这几日已经陷入昏迷,水米不进,伤处也开始糜烂发臭,若是不得根本性的治疗,显然再难支撑几天。 庆云听说,忙向贺祭酒道: “贺祭酒,人命关天,我们可能马上就要启程入白山。 能否麻烦贵部再帮忙准备一副犬车, 我去看看孙族长的伤势,回头便走。” 贺如蛟也知道王韶明的状况,便不再出言强留,只是吩咐族人准备入白山的物资,又领庆云与孙大圣草草打了个招呼。 有岳撼山协调防务,有百年工事为亘屏,孙吴的处境无需太过忧虑。 三驾竹辇别松溪,有缘,他日自可再相见。 “杜老是我们的向导,他曾经在白山遇仙,服过不老仙丹。 所以此刻虽然看上去与萧兄年纪仿佛,但其实已经年愈古稀了。 如果这次王姑娘也能有如此机缘,或许……” 庆云正在向晓峰介绍杜晦,却被对方出言打断。 “没有或许,孩子…… 人的未来,不应该寄托在这些莫须有的东西上。 比如说我,就算真地服过了不老丹,也逃不过命中大限。 遇到了你,我的寿元恐怕也延不过今年。 那女娃儿命相大贵,有龙凤之姿,只是命格福浅,承不住这等霸道气相, 所以,所以……哎!” 萧锋听说眼前老人遇过仙,又一眼便看出了王韶明龙凤之姿,便知他不是凡人。 故而他传此凶谶,萧锋也没有动怒,只是面色铁青,正容答道, “老神仙,兵法有云。 知天知地,胜乃可全。 老神仙洞悉天地,一定有逆天的手段。” 杜晦摇了摇头, “人不可胜天,只能夺时用势。 时,势御之至巧,蝴蝶振翼亦可引发龙卷飓风,破天命之成。 这就叫做,这就叫做……處女效应。” “處女效应?效应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和處女又有什么关联?”,萧锋一脸茫然。 “啊,效应这个词,出自杨泉的《物理论》。 ‘武帝拜少翁为文成,岁余无效应。’ 所谓效应,就是指产生的效果和反应。 而所谓處女效应嘛,这当中还有一个典故,出《吕氏春秋》察微篇。 说吴楚边境有一个叫卑梁的小邑, 有一吴一楚两名處子因为采桑打闹了起来。 结果楚處子杀了吴国處子,吴女家人报仇,杀了楚女全家。 卑梁公见有吴人在楚境撒野,便举兵杀入吴村。 吴王夷昧听说楚人入侵,也举兵反击。 吴楚因此大战。 吴军大败楚军于鸡父,擒其三将,克郢都,虏平王夫人。 边境两女子相戏,竟然引发了破都危国的大危机。 牵一发而动乾坤, 这就叫做——處女效应。” 萧锋听得云里雾里, “我,我好像不太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庆云一拍脑袋, “哦,大师是想说,只要机缘得当。 小人物也能通过小事件影响天下,逆转天命!” “对咯~孺子可教。 所以啊,与你命运纠缠的人多半会有好运, 而眼前这妮子,恐怕就没有这么幸运咯。” “为,为什么?” 杜老说的这个道理太过深刻,萧锋还是没有整得太明白。 “因为江夏王并无看破机缘的慧根。 而庆家小哥,可就不一样了。 可惜,他与那位姑娘之间没有运势的纠缠, 可惜啊,可惜!” 孙吴部落为他们准备了足够的补给,犬群在雪地上的奔行速度也不算慢。 一行人疾驰十余日,顶着隆冬严寒进入了大白山境内。 大白山终日飘雪,固有“禽兽皆白”的传闻。 约莫是因为天气太冷,血行缓慢,这几日王韶明的病情略微稳定了些,每日大概能有小半个时辰睁眼,每日仅靠饮几口山参泡酒,维持生机。 酒都是孙吴部落里带出来的蒸馏烈酒,山参则可一路在林中就地取材。 当日崔叡说千年老参王或可留王姑娘一线生机,因此这一路来,旁人造饭修习的时候,萧锋都会抽空去寻野参。 大白山水土丰美,偏偏人迹罕至,百年的山参唾手可得。 但是千年精华何其难遇?这份念想终究只停留在梦幻泡影。 “再向前不足百里,就是徐国师隐居铸剑的大白山火口了。 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在这附近有一处风马祭坛,是参客们入山前祈平安的去处。 无错小说网 今夜,我们就在那里落脚吧。” 第一三五章 复穴连环托绝壁 妙手拾遗现圣碑(中) 杜晦是在这莽莽白山中唯一还存留有方向感的人。 要是离开了他,所有人都要蒙圈, 就连以行走的地图著称的郦道元郦侯爷,在这百里同画的老山丛林里也难辨东西。 任你武功盖世,本领通天,最终也难逃困死于林海雪原的命运。 因此这一路之上,杜老的话便是金科玉律,没人会提出异议。 果然车行不过数里,便望见了一簇风马幡。 旁边简易的木棚,想来是朝圣者和参客搭建的临时住所。 这棚子虽然简陋,但总算能遮挡些风雪,比露宿雪野要强上许多。 庆云金吒忙着搭石灶拣枯枝生火, 瓠采亭殷色可寻觅食材准备造饭, 郦侯爷随杜晦去安顿犬群,顺便请教些周遭地理风物。 只有萧锋未合群,默默将傩吒和王韶明安顿好,便出门去寻野参。 大概是风尘一路,难得能住上这样上不见天下不枕雪的居处,大家心情看上去都不错。 王韶明的气色也格外地好,不但清醒的时间长些,偶尔还能与众人搭两句话。 金吒搬来一块方石,正要垒入灶台, 庆云眼尖,见方石石质与其他石块不同,仿佛还刻有字迹,便多长了个心眼,拦了下来。 “等等,等等……这块石头,不像是岩石毛坯,倒像是一块碑。” 金吒得庆云提醒,忙定睛细看,上面果然刻的有字: “这写的是什么?我看看…… 斯吾太岳,庇吾殷德。 什么贤箕子,东什么什么…… 这上面的字好难认啊。” 庆云随陈叔读过不少古本,倒也识些古体,他凑上前看了半天,不由惊叫道: “乖乖,大发现啊。 这可是文通君祭山的碑文。” “文通君?谁是文通君?” “哦,就是孔子九世孙孔子鱼。 始皇帝依照兴灭国,继绝世,封二王三恪的惯例,尊孔氏为殷宾, 封孔子后代孔子鱼为鲁文通君,行宾礼而不臣。 二王三恪这个规矩,虽然并不是每朝每代都守得十分严谨。 但是对殷王后人孔氏的封赏,历代均不曾断绝。 按照这碑文里的意思,殷人崇东皇,以太山为太一。 只是商末殷箕子这一支血脉,被封在了孤竹之外,白山黑水之间, 于是只能以此间太白为太一神山,遥以祭祖。 孔子鱼知道以后,就带了一块太山石来此,凿成此碑,以供箕子后人一并祭拜。 哎,你这块石头哪里找的?我们再去看看。” “哦,就在那边,风马旗下。 好像还有许多这样的石头。” 杜老与郦侯爷听到二人聊天内容,竟也来了兴趣,随他们一起去风马旗下寻石碑。 彩旗幢幢,白雪皑皑,拂去石上霜,果然别有发现。 因为时日长久,有些立碑已经倾倒,眼前横三竖四的七八块石碑竟都是从泰山移至此间的。 孔氏每易封号,便会由家主带一块泰山石来到此间,以佑同气连枝的箕子后裔。 从汉高祖封的奉祀君孔子襄,汉元帝帝师褒成君孔次儒,汉成帝封绍嘉公孔元士,汉安帝封奉圣侯孔君曜, 一直到魏文帝封孔子余宗圣侯,晋武帝复孔伯起奉圣侯……立碑都保存完好。 最新的一块,字体竟是本朝流行碑体,字迹凿痕宛然,显然成色极新, 仔细看时,竟然是太和十九年,也就是去年,孔子二十七世孙孔灵珍受封崇圣侯后新立的。 将泰山石运至此处需要极大的人力,要想将石碑拖出去也非常困难,如果没有孔家那样的实力资源,还真地很难办到。 也是幸得如此,这些石碑才能到如此完好的保存。 庆云将歪倒的石碑尽数扶起,忽有风聚来,将风马旗幡拍打的猎猎作响。 杜晦掐指一算, “嘿,九龙绕柱惊龙气。 庆宗主若是有机缘过诧殷墟,可以入内一探。 能与殷人祭坛产生奇妙共鸣,显然是一种邀约。” 庆云对这种玄学异说向来是抱着姑妄听之的态度,敷衍地附和道, “这太白之山还真是风水宝地。 岳氏称其为龙眼。 殷人以其为圣山。 我记得,哎,对了,我记得江夏王曾经说过, 此山与萧氏先祖孟亏也有渊源,不知道……” 一声尖锐的厉啸自林中传来,真是曹规萧随,说萧锋,萧锋就叫啊~ “糟糕,萧兄那边有麻烦了。 我先过去看看,你们通知四姐和殷姑娘警戒,护住伤员,切莫走远。” 庆云说完,拔足先跃了出去。 萧锋的武功虽然称不上独步武林,但至少也是鲜逢敌手,在这人踪绝迹之地,居然还有人能将他逼到示警? 对方共有五人,三人都生的人高马大,深目隆鼻,不似中原人物。 他们每人手中都挺了一杆木叉,对萧锋形成包夹之势。 庆云一见三人体格,就知道绝非易与。 有道是一力降十会,天赋异禀能夺数十年苦功,更何况人家拉出的架子,自成阵势,一看便知是老搭档。 然而最难缠的,还是三人身后的那对男女。 女子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也是胡人血统,只是仿佛身体抱恙,看起来没有精神,只能软倒在身旁男子怀中。 xiaoshuting.org 那男子墨发黑睛,与我族类大同,只是久居苦寒之地,渔猎为生,肌肉教常人健硕许多。 最让庆云警觉的是他那一双精光闪烁的眸子。 一望便知,其人必有极深的练炁修为,是名内外兼修的高手。 怪不得萧锋会长啸示警,眼前这几人,不简单啊。 “庆兄弟,你来的正好。 我发现了一株老参王,看它地面的茎株,约莫有千年成色。 只是半路杀出了张文远,想要截胡。 是可忍,孰不可忍?” “嗯,当然不能忍! 仗着人多想硬吃?没那么容易!” 庆云一袭白衣,弹着手中干尝断,缓步雪原之上。 白袍仿佛融在了茫茫雪海中,浑若一体,只有干尝断的杀气格外真切。 黑发男子并未示意同伴动手,开口倒还算有些礼数: “两位兄弟,我也不想撕破脸面。 只是这株千年人参对我夫人来说非常重要。 如果你们肯让出,金珠玉器,任予取求。 虽然天材地宝本无主,但你们也算恰逢其会, 就算是我以十倍的价格从你们手里买走的好了。 二位意下如何?” 第一三五章 复穴连环托绝壁 妙手拾遗现圣碑(下) 萧锋将腰杆挺得笔直,有意与那三名毛人大汉缩小了些身高差距,仰头傲然道: “这株人参我不能让,你就算把龙王的水晶宫搬来,我也不让!” 黑发人明显被激怒了,戟指喝道: “你们这是不饮酬酒浮大白!那就莫怪某家无情了!” 庆云与萧锋相视颔首,默契自成。 “好,客随主便,请吧!” 庆云一面搭话,一面开始调整位置,站到了三名壮汉的阵型侧翼。 萧锋发了声吼,猛然发动,降龙掌,括囊百川! 这一掌取坤卦四爻,攻击性虽然不大,但却是存粹依靠内力完成的霸道招式,能够挤压身前空间,产生巨大的吸力。 萧锋的任务,就是拖住眼前三人。 而庆云则趁这个机会全力发动! 庆云步法诡异,就算没有萧锋牵制,也未必不能绕开那三尊铁塔。 现在既然有了掩护,便更没有什么能将他阻拦。 干尝断空,撕裂朔风,直取黑发男子。 黑发男子叹了口气,左手轻轻将怀中女子送出,右手趁势拔剑。 他直撄锋芒,毫无惧色,起手便还出一剑。 “咦!” 庆云观对方刺出的一剑,疑窦再生。 他手中重剑强行变招,在对方剑腊上一拍,退出几步, “等等,阁下到底是谁? 贵姓可是萧何之萧?亦或是螵蛸之蛸?” 黑发人闻言虎躯一震,显然颇为激动,口中喊了两句夷语,仿佛是在劝三名大汉停手。 萧锋听到庆云的问话,出手也缓了一缓,众人重又陷入对峙。 “区区正是姓萧,长安萧关之萧。 莫非阁下识得萧家剑法?” “哦,这倒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那边那位兄弟,也是姓萧,萧锋。” 萧锋向黑衣人一抱拳,黑衣人也躬身还礼。 “在下,萧遐岭。” 萧锋忙追问道: “敢问遐岭兄可是世居这白山之中?” “不错,我部徙此千年,蛰居莽山。” “先祖可是孟亏,图腾可是火凤?” 萧锋越说越激动,当年北走长白的神秘萧氏部落,竟然不是传说。 “祖神孟亏的确不假,只是现今我们族中的图腾已经不是火凤,而是霜狼了。” 萧遐岭双手在胸前用力一撕,分开皮裳,露出了胸口狼头刺青。 那三名壮汉听不懂二人对话,见萧遐岭开始撕衣服,便也一起撕开前襟,露出苍狼图腾,呲牙示威。 “霜狼?怎么会是霜狼?” “哦,相传我部上古确实是以火凤为图腾的。 只是族人自中原移居苦寒之地,水土不服,疫病横行,人丁渐稀。 百年之前,便只余了六七户人家,几近绝嗣。 恰好当时有一支东迁的回鹘部落,号述律氏,因不为黑水诸部所容,退至白山。 呶,就是我身边的这些族人。 他们不熟悉白山地理,幸亏遇到了我萧氏先祖,两部相互扶持,这才得以扎稳脚跟。 后来两部渐渐融为一部,胡语称述律,汉姓则仍从萧氏。 新部落换用了述律部霜狼图腾,似乎风水也变好了些。 近年来族中萧氏苗裔,也恢复到了百人上下,在这白山之中,也算是屈指可数的大族群了。 这三位壮士,便是述律部的勇士,杜隆坦,帕尔卡和萨尔。 这位是我的妻子,伽罗娜。 她本也是述律族人,前些年染了重病,气血两亏。 据族中大萨满的判断,若是再这么拖下去,她便只有两三年的寿数了, 除非找到千年以上的老参彻底改变拙荆体质,否则,她就,她就…… 哎,这株千年参王对我夫人来说真的十分重要, 既然大家同气连枝,有这层渊源,不如……” 庆云皱了皱眉,他知道萧锋此来白山本就有意寻根先祖,眼下既然遇到,便难抹下面子放狠话。 这种得罪人的事情,只能由自己代劳了。 “遐岭兄,实不相瞒,我们这边也是有一名女眷病入膏肓,急需千年老参入药。” 萧遐岭眉头微蹙,显然心中也是万分纠结。 述律伽罗娜重新依偎在他的身上,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萧遐岭点头,抬头应道, “不如我们先把那株老参挖出来,看看成色大小。 然后再根据各自方子所需剂量分一分。 运气好的话,两家的用量,都能解决。” 这倒的确是个有建设性的提议,萧锋庆云均无异言。 众人正要动手,伽罗娜却指着远方用生硬的汉语提醒道, “那里怎么会有烟尘?不会是起林火了吧?” 庆云回头望见烟尘起出,大叫不好, “那里不是祭坛方向么? 萧兄你留在这里,我先回去看看。” 萧遐岭见对方神色焦急,知其有难。 他生长于白山雪岭,远离尘嚣,故而为人淳朴,最重信义。 他既然说了要与萧锋分享老参,就知分寸,懂避嫌,于是开口道, “看上去像是出了什么乱子。 这样吧,述律部的三位兄弟先留下来取参, 我先随你们过去看看情况。 等他们忙好了,拙荆会带他们一起过来。” 萧遐岭向妻子点了点头,伽罗娜也颔首表示了解。 萧锋见对方如此大度,自然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此时王韶明和傩吒两名病号还在棚中,他们若是出了岔子,千年老参就算争到,又有何用? 萧锋和庆云不在,瓠采亭与殷色可便成了棚屋中的顶级战力。 她们正在生活造饭,忽然听见一阵喊杀声响,门外不知怎地围拢来数十人。 郦道元见来者不善,立即行使副使职责,指挥大家据险反击。 瓠采亭殷色可各执一剑守正门,郦道元用弓箭从木棚的缝隙里进行远程打击, 至于金吒与杜晦,他们各具神通,自有使命。 郦家累世武功,祖父郦嵩威扬天水,父亲郦范随慕容白曜伐宋,以为先锋,勇不可当。 到了郦道元这一代,虽然已经不需要在前线锤炼滚打,便也能混个高官显爵。 但是郦家家风甚严,弓马枪棒这些阵前之术,家中男丁自幼便勤练不辍。 郦道元的箭术虽然比之太史叔明的神乎其技尚有差距,但也足以冠绝行伍。 他张弦放矢,箭簇准确地从木板的缝隙里穿出,没有丝毫剐蹭,箭速也未受半分影响。 咻!噗! 冲在最前的那名贼子被羽箭穿胸而过! 这是何等目力,居然可以仅凭借木栅的缝隙瞄准屋外的异动目标! 》》》》》敲黑板时间《《《《《 二王三恪的规矩之前我们在问候的敲黑板时间里已经解说过。孔氏作为殷商之后,是兴亡继绝的样板,已经是超越了二王三恪规则的存在,乃是万世永恪。 孔子与箕子同族,孔氏与半岛确实有些渊源。这里用泰山与长白的关系,借喻源头与支溯的关系,究竟谁是祖宗,这点一定要分清。太山与泰山,古太泰通,实为一山。 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句谚语是现代白话。不饮酬酒浮大白,是对应表达。酬酒,礼敬之酒。大白,罚酒的容器。浮一大白者,自干(罚)一碗意也。 萧遐岭的出现,也是一个隐喻。大辽萧氏虽属契丹,但契丹萧氏的起源本为述律氏,是回鹘姓氏。回鹘入契丹而称萧姓,萧遐岭的支线就是在为这个历史现象背书。 萧氏本为夏姓,按照本书梳理的塞外民族史,萧氏与塞外民族在极为久远的上古本就是有血脉渊源的。所以才有孟亏部落与述律部落合并成为后来大辽萧氏的设定。辽与南宋两分天下,当时与耶律平分辽祚的萧氏,也早已融为今日汉族萧氏的源流之一。 注释完本节的一些知识点,我们再续说一些之前没有讲透的问题。 刚刚过完农历二月二,这个年啊,算是正式过完了。在春节的时候,我们曾经说古人以斗建分年。现在的农历正月斗建在寅,但是古代历法并非一直斗建在寅,那么当正月发生变化时,后面的月份应当如何标记,这个问题很多专业学者都没有纳入考量。 今天我们就在这里用几个例子把这个问题说透。 首先我们来分析一下曹睿年龄之谜。魏明帝曹睿崩于景初三年(239年),时年三十六。按照这个信息,他应出生与204年。但是204年八月曹师破邺城,曹丕才遇见甄妃。这当中不是存在明显的漏洞么? 历代史学家都不曾给出过一个合理的解释,其中最靠谱的还要数裴松之了,他说:臣松之按,魏武以建安九年八月定邺,文帝始纳甄后,明帝应以十年生,计至此年正月,整三十四年耳。时改正朔,以故年十二月为今年正月,可强名三十五年,不得三十六也。 他提到了改正朔的问题,这个改正朔是什么意思?就是改变历法对于正月的定义。《明帝记》:于是有司奏,以为魏得地统,宜以建丑之月为正。三月,定历改年为孟夏四月。 这里出问题了,曹睿将十二月改为正月,我们发现魏国历法记录会出现平移!汉历三月,变成了魏历四月!这个历法平移,是我们绝大多数业余历史爱好者,甚至部分专业历史学者都不曾考虑的。 这次改正朔多出了一个正月,而古人过一正长一岁,所以裴松之认为曹睿虚增了一岁。但是根据曹丕纳甄妃的时间来看,曹睿最多三十四,加一年也才三十五,算不出三十六。 这里又有一个裴松之没有发现的小问题——建安二十二年(217年),岁次丁酉,闰正月。既然过一正长一岁,那么曹睿的岁数还要加上一岁。所以虽然史书记载他“时年三十六”,但其实只有三十四岁(生于206年)。 闰正月的现象对于古人岁数记载产生的偏差,也很少有学者注意。 自新莽至今两千余年,共出现过多少次闰正月呢?按照目前的历法推算只有32次。 但是事实上,将正朔与闰正月放在一起考量。这32次闰正月的结果并不标准。比如说公元388年戊子,按照历法计算应该是闰正月,但是《魏书》却不记双春,为什么?因为388年时为北魏,北魏行(曹)魏正朔,建丑,以今农历十二月为正月。我们现在计算出的正月,在魏历为二月。曹魏,北魏以及其后武周改正朔造成的时间记录误差,很少得到正视。 这样的时间记录误差会造成什么问题呢? 我们以三国史书时间线记载最为混乱的“卤城之战”为例研究一下吧。 卤城之战开始时间: 《后主传》:九年春二月,亮复出军围祁山,始以木牛运。 《明帝记》:三月,大司马曹真薨。诸葛亮寇天水,诏大将军司马宣王拒之。 亮寇天水,不就应该是亮复出为祁山吗?为什么当中差了一个月? 卤城之战结束: 《后主传》:夏六月,亮粮尽过军,郃追至青封,与亮交战,被箭死。 《明帝记》:秋七月丙子,以亮退走,封爵增位各有差。 后主传亮粮尽退走的时间和明帝纪又差了一个月,为什么? 这两个问题答案是相同的,季汉从汉正朔建寅,魏建丑,双方历法有一个月的月差。 卤城之战双方都报大胜,一直是历史公案。其实把时间圆整一下,过程特别简单。 四月诸葛亮割麦,双方遭遇。这个过程司马懿大胜:《诸葛亮传裴注汉晋春秋》与宣王遇于上邽之东,敛兵依险,军不得交,亮引而还。宣王寻亮至于卤城。/《晋书》亮屯卤城,据南北二山,断水为重围。帝攻拔其围,亮宵遁。追击,破之,俘斩万计。正反两则记载都说明了一件事,诸葛亮被压回了卤城。寻,继也,在这里是尾随的意思。汉晋春秋是公认的蜀粉史书,连这本书都认同宣王尾随亮至卤城,其实就是在委婉的粉饰蜀军的失败。 这个时候张郃与司马懿之间出现了矛盾,张合希望派一支部队绕到卤成后方,断其归路,从而全歼蜀军,并且大骂司马懿无胆。于是司马懿在五月(底)放张郃出战,张合于六月(初)战死,六月诸葛亮同时完成退兵。卤城诸葛亮的大捷就是木门大捷,这是一场防守埋伏战。 细看《汉晋春秋》:乃使张郃攻无当监何平於南围,自案中道向亮。亮使魏延、高翔、吴班赴拒(张郃),大破之,获甲首三千级,玄铠五千领,角弩三千一百张,宣王还保营。 我们可以看到,蜀军这次埋伏的的对象就是张郃,所谓宣王还保营的意思就是司马懿根本没有出战救援。案中道为何处,今不可考。但是案,几者有足也。所谓案中,就是木凳下桥,和木门是一个形状。 小书亭 因此卤城之战的真相非常简单,就是司马懿先胜,逼诸葛亮与卤城。而后张郃贪功绕后,司马懿见死不救,诸葛歼灭张郃部。 蜀魏时间记载差异,是历法的差异。我们在判断涉及曹魏,北魏,武周相关时间点时都需要格外注意。 第一三六章 风雨如晦霰雹陨 玄武黑炎身首离(上) “里面有人在放箭!弓箭手,准备!” 合围的暴徒显然也是有备而来,装备齐全,绝不似寻常马匪。 夺,夺,夺! 一阵箭雨袭来。 简陋的木栅墙壁虽然勉强挡住大半攻击,但是木板间的缝隙疏密相间,总有些走了狗屎运的箭矢直接射进了屋中。 对方显然是对郦侯爷的箭术颇为忌惮,大多数的箭只都落在了他方才引弦之处。 还好郦侯爷身手也算敏捷,这才堪堪躲过了这一轮箭雨。 房中渐有雾气起,将屋内幢幢人影拢在其中。 自屋外看进来,已难从木栅的缝隙里分辨真切。 但四野终是一片通明,只要调整好位置,由屋中反窥仍然没有阻碍。 只要射一箭换一个地方,敌人便难锁定郦侯爷的具体方位。 风雨如晦,杜如晦。 陈塘关上,若是有杜晦出马,招风求雨,无有不验。 造雾生烟又岂会将他难倒? 刚刚垒好的石灶上正在融雪烧水,盛水的陶瓮多半是参客们留下的“便民设施”。 杜晦从棚屋角落处找到一只筛马麸用的筛子,又自屋顶上捅落一些垂挂的冰棱放入筛中,再把筛子盖在瓮口上,一尊简易的烟雾发生装置就这样搭成了。 水蒸气经过冰块骤冷,迅速凝结成烟雾,为屋中景象都蒙上了一层薄纱。 在雾气和明暗差异的掩护下,几枝木棍,几片布裘,就能拼成一个人形疑兵。 屋外的人已经完全摸不透屋中的情形,除非他们可以用饱和的箭雨产生绝对的压制,否则便无法用弓箭对藏身在木栅后、烟雾里的目标产生有效威胁。 但他们毕竟也只有几十人,充其量十来张弓,想要做到矢量压制,又谈何容易? “放火箭!” 对方的指挥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既然人多,就要想办法把屋中人逼到明处来打。 只要无险可守,依靠数量优势吃掉对手,便是易如反掌。 黑水流域出石脂,用火箭狩猎并不是木叶部落的专利。 一轮火箭覆盖,棚屋立即被引燃。 看这单薄的骨架,在石脂火矢之下想来撑不过片刻。 杜晦仰首望天,恰有一朵乌云飘过……真是天助我也。 他忙将金吒,寄再兴和郦道元一齐唤到身边。 杜老神仙让金吒用两根长剑夹住一块灶石,在灶头里烧得通红,自己则从怀中掏出一包黄色粉末。 金吒按照吩咐,将石头捞出来,甩在那包粉末里。 寄再兴手速飞快,将那包粉末扎紧,挂在郦道元的箭上。 “射那朵乌云!” 杜晦发出了最终指令。 郦侯爷的箭术自然不会让人失望。 强弓怒啸,飞矢入云。 雷鸣闪电同时响起,冰雹骤雪噼里啪啦地打落。 夺在屋中的人都被这一阵雹雨打得蜷缩在一处,烧水的陶瓮都被击穿,瓮中水将灶火浇灭,屋中雾气更盛。 棚屋上刚刚燃起的火焰当然也难幸免,瞬间缩城了几缕青烟。 屋外的人既无防备,又无遮挡,被这一顿乱雹砸得是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庆云等人距这里不过半里不到的距离,眼见前方风云大作雷电交加,噼噼啪啪响个不停,他们落脚的地方却丝毫未受波及。 “这是什么仙法!”,萧遐岭不由感慨道。 他心中却在嘀咕:还好刚才没有和这些人动手,如果他们都身怀这等神通,自己决计讨不得好。 杜晦的心在滴血,那一包商羊散可是他大半辈子的积蓄。 取天狗牙与硝石制成紫晶,穷数五车之矿方得纯精半匙。 以紫菜和烈酒烧灰,加紫晶制烟,熏蒸银器, 蒸一日一夜,消耗酒,菜数十坛,才能自银器上刮下薄薄一层的商羊散。 天将雨,则商羊舞。 加热后的商羊散,有将乌云化雨的奇效。 只是此物难得,他平时求雨,多是观天时,望风气,尽量借取天势,不动用太多的散粉。 但是这一次事急从权,他几乎拼上了自己所有家底。 那是多少时力,物力,虽万金难量其微末。 可是比起性命来说,眼前的花费也算是值得。 屋外那些强敌,已经被尽数打散。 有十数名凶徒为了躲避突如其来的冰雹,向庆云这边跑了过来。 领头一人瞧见庆云,咦了一声,大声喊道, “正主在这里,快来啊,正主在这边!” 庆云虎目圆睁,剑眉微挑, 他认出此人正是北海操斗的弟子大贺秋毫。 嘿,原来真是这帮人在作祟! 庆云手中长剑锋芒陡长,雷天大壮,壮于大舆! 大贺秋毫见对方剑气大炽,他深知庆云内外兼修无论招式变化还是炁功修为都不在自己之下,而今借了神兵,斗志正旺,大贺不敢接战,返身便要退走。 tsxsw.la 大贺身边两名不知深浅的凶徒各掣刀剑自左右向庆云夹击。 萧锋与萧遐岭四臂微抬,便卷起两蓬血雨。 身后是赤练飞溅,身前是暴雪疾风,大贺秋毫胆气尽丧,双腿发软。 雷天大壮的剑势快如闪电,可以追风! 一声惨呼带着大好头颅逆飞而起! 如大贺秋毫这等枭雄,放在中原武林也无愧一品之流,而今却在庆云面前胆魄尽飞,走不出一个照面! 这一剑可真是抒了英雄气,吓破贼人胆! 陆陆续续从四面围拢来的天宗贼子,一时竟都只敢远远观望,无人靠近。 人影纤纤,翠衫飘飘,正主终于露面。 锦衲王的身材,在庆云所阅诸女中,自当翘楚。 在古时或许还未必见得,但若是以今人的眼光来看,那薄纱之下,曲翘婀娜,绝对堪称极品。 可是他的双目阴戾肃杀,让人望而生寒,所以很少有人敢将目光在她身上停留。 庆云却对她毫无敬畏,冷笑着与之对视。 锦衲王身后的人影越聚越多,有几张面孔于庆云也算是旧识了。 北海操斗,五鹿杖人,蛸云音……这几位可至少都是天奴级数的强者。 除了他们,还有一名髡头老者和一位青袍术士让庆云颇为在意,那举止气场一看便知并非是什么善男信女。 “锦衲王,终于又见面了。” “庆宗主,你倒真是好本事。本人先我一步赶到孙吴救场,还能分身有术,将你的殷妹妹自黄龙城里救出来。” “好说!好说!庆某只是朋友多些罢了。得道多助,不至于走到哪里都是孤家寡人。” “小子莫耍贫嘴。我这边,现在怎么看也不像是孤家寡人的样子哟。” 第一三六章 风雨如晦霰雹陨 玄武黑炎身首离(中) “人手是多些,心可未必齐。 也就是靠天宗这块幌子,才聚来这些乌合之众。 一个个的,还不都是我手下败将?” 那名髡头老者果然被激得不耐烦,怪叫着嚷道, “卡来拉挖卡来拉呆丝,瓦踏席瓦瓦踏席呆丝! 吖哎呆五本书嘎咕,抖踏踏卡带哭累马婶尬?” 庆云被他这一声喊得愣住了,这是什么鸟语? 萧遐岭在一旁小声解释道, “此人应是出自鲜卑宇文部,其族言语与中原同源而迥异。 他刚刚说: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你可敢与他宇文树穴一战?” 庆云这才恍然大悟, “哦~宇文树穴?这名字听起来就有止小儿夜啼的气势。” 锦衲王知道庆云好逞口舌之利,也在劝身边这位宇文老先生不要中了对方的激将挑拨。 就在双方对峙的当口,那名青袍术士却一声不响地发动了。 作为一名术士,今天是他最为郁闷,挫败感最强的一天。 当他看到杜晦平地雾隐,陨雹飞降的术式之后,忽然感觉自己平日里引以为傲的玩意简直就是雕虫小技。 人家玩出来的花样不但阵仗大,效果明显,更气人的是自己作为同行却完全猜不透其中机窍,可真是输了个彻底。 他此时正需要发泄,庆云便自己送了上来。 青袍术士猛地将头一甩,头颅竟然随着惯性在脖子上转个不停,旋即腾空飞起! 他的脖子被拉伸延展,变成了一条细长的绳索,但却仍能看出是皮肉相连。 细颈飞头如蛇般在空中盘了几道弯,冲到了庆云等人近处。 那头颅居高临下,一张口,突突突地一连吐出几十枚火球! “石脂弹!小心!不可触碰! 用掌力击飞,千万不要用东西去挡!” 庆云虽然一时看不破那飞头之术,但至少还是有些见识,认得石脂。 这东西最是粘稠,一旦沾身,便会燃烧周围衣物肌肤。 当年就连元凶刘劭这般人物也被逼得万分狼狈,若是能够躲闪,自然要避免硬钢。 好在三人都是掌力雄浑,虎啸龙吟,罡风阵阵,掌网结处,风雨不透,将那些火球尽数弹开。 “好小子,居然也有些见识。哎~” 那术士正准备多说几句风言风语,庆云却已在伺机反击。 他趁躲闪的机会从雪地里捞出一枚石子,右手蓄力抛出,直取青衣术士。 那术士头颅还飞在外面,身体有些不太灵便,虽然竭力拧身闪了一闪,但似乎还是被飞石击中。 术士的飞头在头颈的带动下迅速回缩。 他捂着胸口嗷嗷怪叫,等到头颅归位又绕着颈子滴溜溜又转了几圈,那术士这才松开捧心的双手。 他的胸口上赫然开了一个大洞,隐隐约约间,竟能透过洞口看见身后茫茫雪原。 “哎呦,不妥!” 那术士似乎也发现了那道恐怖创口,于是重新收回手将胸口的血洞掩住,左右揉顺了片刻,再将手松开时,身体竟已恢复如初,竟似丝毫未受过伤一样。 庆云左手盘胸,右手托腮,冷眼旁观,仿佛在琢磨着什么。 “这是什么邪法?” 萧遐岭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第一次目击这等奇事,萧遐岭的反应已经算是硬气。 通常情况下,那青袍术士这一顿操作下去,对方不是被吓破胆软跌在地上,就是没命转身奔逃,只有任他以石脂弹大肆收割的份儿。 他曾凭借这一手,以一人之力杀退了数百人,烧死者,因踩踏而死者占了十之三四,因此才得了“玄武黑炎”的名号。 在这白山黑水之地,也就只有号称“朱雀焚天”的橙色闪光部落一乐名人才能和他一较短长了。 他得知一乐名人和奚日红炎正在协助孙吴部固守绝壁,分身乏术,便以为此来必无对手, 可他哪里料道自己还没出手就先被低调隐仙风雨如晦好好上了一课,眼下又在一名毛头小子面前受挫,不但被对方看破手段,还险些着了对方的道儿,你说晦气不晦气? yawenku.com “萧族长莫慌,眼下我虽看不出那妖人使了何等法门,但多半也只是些障眼的功夫。伤害性不大,扰乱性极强。见怪不怪,莫受其扰,他便无机可乘。” 玄武黑炎见庆云说得头头是道,且字字切中要点,不禁心中大奇: “嘿,那小子,你也是术士?” “本来倒也算不上,只是和阁下比起来……倒也勉强可以算是吧。江夏王,掩护!” 萧锋与庆云几番出生入死,早已有默契,只言片语,心意便可互通。 “庐山,升龙霸!” 萧锋的身边忽然激起一道龙卷,地面上的积雪被激得漫天飞舞,将己方三人身形层层裹起。 这可不是什么术法左道,而是实打实的降龙掌罡气所激! 庆云趁这瞬间的视野屏障,脚踏凌波步,直掠而出。 “保护黑炎!” 锦衲王的声线非常清脆,若不是语气过于冰冷,不知会折煞多少英雄汉。 玄武黑炎的近战实力不可能与而今的庆云,檀宗宗主相提。 那些术法手段在咫尺之间白刃相搏的时候,通常也都没有什么銮用。 北海操斗和五鹿杖人在第一时间向玄武黑炎靠了过去。 他们远远望见大贺秋毫被庆云一剑斩倒,四目尽赤,心中都憋了一股子劲,想要与庆云大战一场,将他当场生吞活剥了去。 一道灰影自雪龙卷中掠出,果然径直冲向玄武黑炎! 噗,噗,噗,噗! 北海师徒两人四掌无一放空,结结实实地印在那道灰影之上,撕出漫天裘毛。 一件裹了石头的皮裘,正是来自萧遐岭的馈赠。 庆云出言挑拨玄武黑炎竟是掩护,他的真正目标——居然是锦衲王! 他居然敢逞勇直取锦衲王! 蛸云音,宇文树穴两大高手仍守在锦衲王的左右! 况且,锦衲王贵为天宗八部天王之一,本身实力就是深不可测…… 庆云如此铤而走险,难道不怕翻车吗? 怕,当然是怕。 可是此时木屋中的同伴虽然已经化解了危机,但是也自困霰雹之中,听觉视觉都被封锁在了一方小世界里,无法察觉到这里发生的战斗。 而庆云一行三人,要面对这许多一流好手,若不放手一搏,根本没有机会。 所以庆云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直捣虎穴,擒贼擒王,准备一举拿下眼前这只母老虎。 第一三六章 风雨如晦霰雹陨 玄武黑炎身首离(下) “呆傻比卖自娱比!” 宇文树穴战意正炽,他一直在留意着庆云的动向,故而最先看破了庆小哥声东击西的小手段。 他瞄着凌波步划出的残影,吐气开声,骈指点出! 指法?! 武谚有云,“手是两扇门,全靠腿打人。” 在赤手空拳的战斗里,手的作用主要是防守,腿,才是最具有攻击性的。 当然,如果一定要利用手臂进攻,勉强也有拳,肘可用。 至于掌法,则是将两扇门的概念用到了极致,允攻防于一体。 掌法的威力,在于引导,不在发力,除非是庆云萧锋这般内家高手,掌的威力必然远逊于拳。 在昔日武林传奇,鲜卑段氏段御六剑出世之前,以指作为攻击手段的顶级高手可谓是闻所未闻。 段御六剑以铁砂练指,寸劲能断三尺钢刃,故能以指画剑气,借指之长,专攻穴位,关节,武学自成一家。 嵩山兰惹觉法大师录其指法手稿,汇编为一指禅功,又引申出金刚,无相劫等诸般变化。 庆云在嵩山时也曾经翻阅过那几本指法秘笈,但是终因指法练习牺牲太大,耗时太久,便没有仔细研读。 宇文树穴,乃是庆云所遇第一名指法高手。 就凭两根手指也能撼长剑? 庆云可不信这个邪。 他此时全凭前冲的速度,招式至简,正是虫二先生的锁喉快剑! 招至简则至强,往往能发挥最大威力。 庆云自忖就算是自己面对眼前这一剑,也没有特别好的应变方法,也许只有选择萨摩耶折袖那种自残式的刚烈反击才是上佳之策。 可是宇文树穴面对如此霸道的剑招竟然毫无惧色! 双指凌锋,一错一弹。 只听铛的一声,如枯枝般的食指重重地敲在了干尝断的剑腊上。 嗡! 庆云直觉得一股异常的波动如潮般自剑身逆涌,充满了寂灭的意味。 能吞噬一切的寂灭! 庆云自身体内真气与那股波动一触即散,全身顿时如堕入云雾一般混不着力。 蛸云音这时也反应过来了,他的剑虽然比不得虫二的快剑,但也足以称电光石火,在江湖上罕有人及。 庆云这时浑身乏力,再要变招,必然不及。 镇定!一定要镇定! 他在心中暗自呐喊! “青魔手?有意思。 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听你说来,似乎是某种利用气流发生波动的巧妙装置。 父亲曾经说过,天地之变存乎阴阳二气,一起谓之阳,一伏谓之阴,起伏相间,阴阳相生,气之所行也。 因此,能感知天地万物波动者,几近道矣。 五弟你能得此机缘,感知波动,日后如能善御之,定可成为一代武学奇才。 这御波的机窍,说来也简单,主要有二。 波动的趋势一旦相同,便可以相互叠加,产生剧震,这就是青魔手伤人的原理。 但若是两股波动的阴阳向逆,也会相互削弱,甚至抵消……” 庆云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祖暅之当日向他讲解青魔手原理时的说辞。 他猛地反应过来,那种寂灭的力量其实就是一种波动,只是施用的方法和青魔手相反而已。 bidige.com 用指头弹在钢剑上,便能产生寂灭波动,这可不是单纯的力量,而是经验和计算的结果。 宇文树穴,果然不简单啊! 如果真得是这样的话,想要对抗寂灭之力,就和对抗青魔手一样,只要改变体内的固有波动趋势,自己的劲力就不会被完全抵消。 这种操作对别人或许很为难,但对庆云来说,已近乎日常。 他嘴角微微上扬,脚下一顿,嘭地一声,天地摇,雪飞扬。 干尝断招式陡变,迎着蛸云音的剑势斩落。 纳尼?他居然还能自如发力? 宇文树穴此时心头震撼比庆云被指法破去浑身气劲那一刻还要剧烈。 方才那一指看似平平无奇,其实却需要时,势,力的完美结合。 他凭借这一手大寂灭指,自诩千古指法第二人,自段御六剑以降,无可与之匹者。 之前纵横白山黑水数十载,无人能硬接他一指。 没想到眼前这名毛头后生,居然对自己的绝学无动于衷! “呆傻比卖自娱比!” 宇文树穴绝不相信是庆云有什么过人的能耐, 也许是刚才自己的力道没有发足? 也许是那柄重剑钢材特别? 或者是击打的部位不够准确? 总之一定是某些细微的差错让自己未能成功引发寂灭之力。 既然如此,那就再来过! 你这小子总不可能每次运气都这么好! 蛸云音自然也不是庆云一剑就能斩倒的对手! 他本是萧家热血男儿,不会像大贺秋毫一般,丧失斗志,自送人头。 虫二先生曾经说过,武学没有绝对的高下之分,每一场战斗,天时,地利,人的状态都会对结果造成影响。 到了天奴以上级别的高手,只要战意不失,就不是随随便便能被对手碾压或者秒杀的。 蛸云音若是拼了全力,就连陶弘景也不敢夸口在数招之内将他拿下,更何况是庆云。 庆云这一剑声势骇人,可是双剑向交时分,他却将手腕一抖,咣地一声以剑腊拍剑腊,变斩为击,借力后退。 嗖! 宇文树穴的指风带出一阵锐啸,却堪堪落了个空。 在他之后,北海操斗和五鹿杖人师徒也双双扑了回来。 庆云再退! 连退三步,见对方气势已竭,他这才转身跃回本阵,与萧锋,萧遐岭重构犄角之势,相互协防。 “倒真是不错啊! 每一次见到你,你都能让人耳目一新, 每一次都能让人感叹一声, ‘之前果然还是小看他了’。 一人一剑,进退自如, 将五大高手耍得团团转。 嗯,这样的人才,若是投了我天宗, 也是值得人家花些心思往天尊的位置上去捧的。 怎么样?庆宗主,天宗的眼里,可是整个天下。 得了天下,财宝、美人~唾手可得~ 庆宗主是否应该考虑一下?” 锦衲王的声音忽然一改方才的冷厉肃杀,转而妖娆魅惑。 在说到财宝美人的时候,她还特意扭动了几下身子,峰峦起伏间,到还真不愧了“美”名。 这声音让庆云为之一震! 又是那个熟悉的感觉,有一个名字仿佛就在嘴边,却总还是不太真切,让他一时喊不出口: “你,你是!” 》》》》》敲黑板时间《《《《《 风雨如晦杜如晦……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嘿嘿,我们先不纠结这个名字,先来说说看他使的这些手段。 古代没有干冰,甘油这些现代化工产品,但是利用温度差使饱和蒸汽压产生变化,这种制烟方法还是可行的。 至于呼风唤雨,杜老在这里运用的是对流性降雨原理,和《三国演义》里诸葛亮上方谷所用手段如初一辙。虽然《三国志》当中并没有这一出,但是至少说明古人有对流降雨这样的概念,所以才能安排的出类似桥段。 古代可控人工催化对流降雨,主要依靠在云层下制造热源产生上升气流,需要天时地利。而在本节当中,木棚被石油火箭引燃,恰巧天空又有乌云飘过,天时地利已经齐全。杜晦此时还能更尽人事,使用商羊粉催化降雨,这就模拟了现代人工降雨的手法,在云层中制造冰核。 现代人工降雨成核剂除干冰而外多用碘化银。碘化银受热后会在空中形成极为细小的分子颗粒,析为凝水的冰核。因此过去在比较偏远的山区,会使用碘化银高炉来制造对流降雨,这种方法其实是古法人工降雨的改良,利用碘化银蒸汽催化降雨。后来人们也会使用高炮发射碘化银“礼花”达到同样目的,类似于本节中郦道元将包有热源的商羊散射入云层。时至今日,成核剂的播撒已经全部改由飞机来完成了。 商羊者,知雨之物也;天且雨,屈其一足起舞矣。所谓商羊散,得名于此。 本文拟合的碘化银古代制备方法: 1.天狗牙与硝石制紫晶。 天狗牙,既软锰矿(主要成分二氧化锰),状似犬牙。硝石,硝酸钾。紫晶,锰酸钾。在熔融状态,碱性环境下,反应成立。因此方中有草木灰。 2.海带+酒精+氧化剂,提取碘。(硝酸钾不可直接用于熏蒸) 3.用碘蒸汽熏蒸银器得碘化银(商羊散)。 这一套操作事实上效率非常低,制造出的碘化银不太稳定,纯度也不高。但是在人造对流降雨的过程中,碘化银本来就是锦上添花的催化剂,有那么点意思,也就足够了。 对流降雨的特点是范围小,强度大,半里方圆两重天,这是非常正常的现象。所以庆云未受冰雨的波及。 玄武黑炎的飞头术最早在晋代干宝的《搜神记》里就有记载,说三国朱桓有婢女能飞头。本作当中对此术当然也有“科学”还原,不过有读者批评我通常解密太快,书读的没意思。爽点刚到,就碰到解密,骂一声,“咦,就这!”这个梗就忘掉了。所以啊,还是再保留几章的神秘感吧。 段御六剑,既史实段疾陆眷,音译差异,这里再复习一下。 他的小迷弟,鲜卑宇文氏宇文树穴为什么会说日语?本文在讲解继体天皇世系的时候就曾经提到过,其祖与宇文氏有关联,且宇文髡头,习俗也与倭相近。 “呆傻比卖自娱比”,就是大寂灭指的日语训读。 本文有意将东北上古一些民族的语言与日语拟合,其实是在对日语,以及东亚语言发展的补充阐述。 笔者之前曾经说过,阿尔泰语系与汉藏语系都是华夏语言源流,越溯至上古,两语系越相近。匈奴语和春秋宋国的金文就是最好的证据。中国上古语言,极可能是有两套语言体系并行,所谓华、夏,二而一,一而二。自商克夏,商为华,夏为夷。周克商,商复为夷。华的概念随华夷五方的地域划分,始终以中原为原点。而夏的概念则随着历史逐渐延申到了夷方。上周开始的三星堆二期发掘,发现了不同于甲骨的商代文字,这也可以佐证华夏双语言体系的猜想。关于三星堆,下一章我们可以细说。本节我们继续回到日语。 日语的起源在学术界一直有争议,在前面的章节里,笔者从文化源流的角度做出过解释。而在这一章,我们换一个角度,从学术界的认知再次总结。 明治时代的日本人因为其语法黏着、发音习惯(无流音以及元音和谐律)把日语划为阿尔泰语系,此说法已经遭到普遍否定。 近代关于日语语言分类研究,主要有以下一些观点: 1.西田龙雄(日本京都大学名誉教授,语言学家,主研古西夏语)认为日语属于汉藏语系。 2.霍默·赫尔伯特(Homer Hulbert,十九世纪末半岛传教士)和大野晋(学习院大学名誉教授,主研日本国语)认为日语属于达罗毗荼语系(参照比较语言泰米尔语)。(笔者案,可与前文介绍的盘越国历史互参) 3.白桂思(Christopher I. Beckwith,印第安那大学伯明翰分校中央欧亚研究系教授)认为日语属于日本-高句丽语系(单辟扶余语系。扶余,东北夷人也。扶余者吴也。)。 4.列昂·安吉洛·塞拉菲姆(Leon Angelo Serafim,夏威夷大学日本语专家)认为日本语言和琉球语言可以组成日本语系。 5.还有一种假设认为南岛语系、壮侗语族和日本语系可以组成南岛-台语门(Austro-Tai languages),即认为三者都有共同的起源。(缺少主流学者支持) 以昭和31年(1956年)的《例解国语辞典》为例,在日本语的语汇中,和语占36.6%、汉语占53.6%,昭和39年(1964年)日本国立研究所对90种杂志用语进行了调查研究,得出了和语占36.7%、汉语占47.5%、西洋语占近10%的结论。其中所谓的土著和语是南岛语言和阿尔泰发音方式的结合。 也就是说,日语兼有了南岛语系(越人),阿尔泰语系(东北夷)和古汉语的一些特点。虽然汉语语言的比例占到了一半左右,显然是对日本语言,尤其是文字影响最大的语种。但是我们都知道,学术从来不曾纯粹。尤其是那些西方学者,在想方设法的将日语与汉藏语系完全隔离。 事实上阿尔泰语系+今日汉藏语系,才是真正的古华夏语系。华夏族群影响力在不断向南延申的过程中,语言也与南岛语系产生了融合。汉语,日语,宇宙国语,以及一些东南亚语言,都是这种融合下产生的不同结果。 第一三七章 大限将至循天意 寿数堪竭陨英魂(中) 上一次玄武黑炎使用火弹被庆云识破,这次他便学了个乖,先用毒烟试试问手。 杜晦的金蛟剪已经攥在手中。 这金蛟剪的刀柄连杆上置有一对磁石,其中一枚是圆形。 磁石阴阳异则合剪,在圆形磁石上还有一个连杆绞盘结构,当两块磁石碰在一起的时候,圆形磁石会被连杆行程带动转易阴阳。 阴阳同则互斥,剪刀将再次张开,张开到最大值时,阴阳再变。 所以这金蛟剪一旦抛出,便能在空中自动开合剪切,周而复始,正是破这飞头术的上佳法器。 可是他此时呼吸急促,控制不好气息,飞头里的毒烟一吐,正赶上老杜晦一口吸气。 他只觉得脑海一阵天旋地转,浑身力气顿失,金蛟剪虽然已经捞在手中,却再也无力掷出。 老杜晦心中一声长叹,哎,天意如此,命中大限,尤不得人也~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用手指拨开了金蛟剪的机关,那剪刀便在他肋下如饕餮巨兽般不断自行咬合,划出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杜晦借了那股痛恢复了些神智,大声喝道,“我不成了,快取剪刀抛去斩那狗头。” bidige.com 殷色可闻声飞燕回翔转了过来,一把抓过金蛟剪向空中掷去。 可是玄武黑炎滑不溜手,他嗅到了金蛟剪在杜晦身上散发的暴戾气息,立刻认怂,早在殷色可发动前,便将脖子缩了回去。 殷色可见对方避战,胆儿顿时就大了。 畏惧,说明他有弱点;畏惧,说明他对自己的实力缺乏自信。 狭路相逢勇者胜,宜将剩勇追穷寇! 殷色可抖手掷出一根红线飞针,准确地钩住了金蛟箭的手柄,一收一带,引那魔剪向玄武黑炎剃去。 而她身形一转,如嫦娥追月,人剑合一,衔尾跟来。 玄武黑炎双手结印,“火遁·铄金炎墙!” 炎墙当然不能真的铄金,却足以熔断丝线。 金蛟剪顿时如断线的风筝脱缰的野马,脱了力道,少了变化,只是依靠惯性前冲,完全失去了威胁。 殷色可冲到炎墙前,一股热浪扑面,她也只能望而却步。 好在瓠采亭后发,见焰起莽原之上,计上心来。 她倒卧滑铲,推起千堆雪。 炎墙无根,只是石脂浮在雪上燃烧。 此时白浪滔滔,翻卷涌来,将那堵炎墙连根掀起,瞬间便崩开了一道缺口。 殷色可岂会错过如此机会? 她立即飞身横剑,再向玄武黑炎冲来。 乖乖! 这对儿小丫头看上去娇滴滴水灵灵,打起架来居然如此凶悍! 玄武黑炎自忖不是对手,拔腿便逃。 锦衲王却仍是冷冷地望着,始终未发一言。 她之前出手一剑,直取萧夫人,两名大汉使尽浑身解数,拼了受伤见红,这才将主母保住。 两名述律勇士唯恐主母有失,任她嘶声叫喊着萧遐岭的名字,也坚持将她远远架开,避免被战斗波及。 殷色可也无暇理会玄武黑炎那等鼠辈,她懂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见锦衲王落单,立即转向她扑了过去。 雪地上洒下点点残红。 殷色可想要在短时间内获得超常的速度,自然无法仅仅凭借她本身的力量。 细剑凝眉再饮血,这一次,殷色可直接发动了十八根软针。 瓠采亭跟在身后,叹息一声,“哎,这又是何苦来哉。” 她的速度显然追不上此时的殷色可,但二人目标却是相同。 殷色可与瓠采亭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毛施淑姿,比翼齐飞,若放在平时,必然能聚拢万人瞩目。 况且锦衲王也是一等一的尤物,风中傲立,如待舞郑旦。 可是三位美人的这一次聚首,却只是为了拼个你死我活! 而在场的众人,也都在为苟延残喘以爪牙相搏,根本无暇欣赏这等香艳。 萧遐岭的身上又中了一刀,萧夫人惨叫一声,用部落语言撕心嚎啕。 锦衲王刚刚和二女交上火,听到萧夫人的喊声,转头瞥了一眼,向蛸云音喊道, “云音,别管那个浑人了。他们不是一伙的。” 萧遐岭身被数创,浑身浴血,恐怕撑不了多久,便会因为失血晕厥。 蛸云音闻言应了声是,虚晃一剑,转身便欲脱战而走。 哪知那萧遐岭是个刚烈个性,居然不依不饶,衔尾追了过来。 蛸云音虚晃的那一剑并没有吓阻对方,竟直接插入了萧遐岭胸腹之间。 蛸云音大惊,再想翻身去夺,那剑早被萧遐岭屏气夹住,一时竟拔不出来。 人之将死,回光之力如困兽之搏,萧遐岭奋不顾身斩出最后一剑,蛸云音只来得及转回半身,一道白光从头顶闪过,竟成了永恒。 萧夫人如疯魔般嘶叫着。 锦衲王望着萧蛸二人惨烈死状,也不由皱了皱眉。 她此时以一敌二,也渐感吃力。 殷色可剑上的尖刺还在一根根的释放,她面上的血色也随之一点点消退。 萧锋方才肩头中了一刀,虽然剑还使得,左手的掌却已不太灵便。 他虽然仍在勉力支撑,但显然无法久战。 庆云环视周围战况,萧遐岭惨死,杜晦扑地,殷色可和萧锋再多拖片刻,恐怕便会双双陷入危机。 这个战局,必须有变! 整个局面,只能由他来扭转! 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速斩北海师徒。 可是北海操斗对庆云也是知根知底,掌底不用玄冥劲,只是一心孙膑拳。 五鹿杖人有样学样,也是游身弄拳。 那日在陈塘关,北海操斗便是凭借这一套孙膑拳和庆云打得不分上下,眼下又多了五鹿杖人和这许多恶犬,庆云便一直被压制在下风,身上也挂了彩。 可他的状态已经是所有队友中最好的,今日生死关,他是唯一的希望! 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庆云的脑海里一直重复着这个问题。 如果准备工作再充分些,提前戴上雷切盾,或许可以借助千鸟和乾坤艮止一搏…… 可是现在,他被这许多人围攻,敌人缠得那么紧,根本无暇去取盾。 “呆傻比卖自娱比!” 宇文树穴占尽上风,吼声也变得格外有力。 萧锋避开指风,却被一名壮汉一脚踢中。 他踉跄退开,吐了口鲜血,返身又上。 这一幕画面恰巧被庆云眼角的余光捕捉。 他灵机一动,心中忽然有了计较。 第一三七章 大限将至循天意 寿数堪竭陨英魂(下) 合理地运用波动,可以消减对方的劲力。 庆云虽然没有研习过宇文一族不知经历了多少代总结所得秘法,恰好能制造出与人体肌肉骨骼内频相逆的波动,但他至少有改变和感知自身波动的能力。 如此,就算做不到刚好,方向却也还是可以把握的。 于是檀君牛刀小试,骈指点出,与北海操斗拳风相触。 后者猛地打了个激灵。 老狐狸只觉得右臂一麻,还以为是被什么蛇虫咬中,连忙倒退开来细瞧。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庆云这一指,其实并没有形成什么真正的威胁。 只是北海操斗赖以成名的玄冥劲被庆云克制,弃之不用,已是自折功力,而今对手竟还有法门削弱自己气劲…… 眼前少年深不可测,北海操斗对他早有提防,稍有不妥,便如风声鹤唳,杯弓蛇影,先把自己吓了个半死。 可是五鹿杖人却不知道师傅为什么退,他踏步游身闪在了庆云身后,一记黑拳捣向庆云后心。 庆云暗道一声“来得好”! 他身形向左微闪,避开了最要害处,随后猛吸了口气,气血暴走,九阳大炽,将内息都聚在背门护住心脉。 在五鹿杖人看来,这小子竟然没有着意闪躲,反倒是站桩弓背想要硬吃他这一拳! 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使出拉屎的力气把自己憋到浑身战栗,便以为自己是铜筋铁骨,刀枪不入? 真是笑话! 嘭! 这一拳结结实实擂在庆云背心! 五鹿杖人只感觉手臂上传来一阵异样的波动,肘弯下意识的一软。 这对儿师徒果然是一脉相承,胆气也是一般。 五鹿杖人立即放弃追击,急速后退,运功行气仔细查看自己经脉异样。 而庆云虽然做足准备,对方也收了劲,但毕竟还是硬挺了一拳。 他喉头一甜,一大口鲜血自喉头呛出。 庆云刚才看到萧锋受伤呕血时依然能保持潇洒从容,便想到了这一招血遁。 鲜血横溅,向四面洒开。 一阵摇头晃脑,庆云便将身边所有杂鱼逼开。 就趁眼前这个空当,庆云剑交左手,探手入怀,取出臂盾。 他根本来不及将盾戴起,便抢先发动机关。 噼噼啪啪的电光闪起,将四下里的人吓得不敢近前。 北海师徒本就已破胆,此时又识得那御电圆铠必非凡物,一时竟不敢抢攻。 庆云现在可没有心情耍帅,炫技,像往常一般喊个霸气的招式名,摆个炫酷的姿势…… 他草草将臂甲做了固定,剑回右手,左手一勾——乾坤艮止圈——发动! 一道电网劈头罩下,庆云并没有挑上武功最高的北海操斗,也不会针对那些对战局无足轻重的虾兵蟹将。 五鹿杖人,就是他的完美目标。 五鹿不识厉害,一甩衣袖,想将电网卷开。 哪知他的手臂与天网一触,便感受道了一阵异样的波动。 此波动非彼波动,异样与异样也有程度的不同。 如果说刚才庆云借背心反弹的那股波动是涓涓细流,现在他感受到的波动便是噬天巨浪。 五鹿杖人顿时对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控制,连惨呼都没来的急发出一声,就被电网反卷在其中。 看着五鹿身体僵硬,扑倒在地,噼噼啪啪地浑身作响,北海操斗等人哪里还敢上前挑衅? 他们生怕庆云一抖圆盾,再甩出一张天网来。 庆云重剑一挥,从扑地死者身上斩下一截皮裘,翻剑花将剑身裹住,随手一剑,送五鹿杖人上路。 这顿操作把北海老怪物看呆了。 方才这名少年还被自己人围攻压制,甚至重伤呕血,怎么说翻盘就翻盘,连自己的首徒也莫名着了算计。 零点看书 蛸云音死,玄武黑炎逃,这会儿己方又有一位高手被斩倒,天宗那些被拉来凑数的打手见势头不对,顿时一哄而散,抱头鼠窜。 北海操斗眼中充满了恐惧,双臂虽然仍端着防御的架势,脚步却在一步步往后挪。 锦衲王环视一圈,眼见大势已去,打了声呼哨,便要伺机退走。 北海操斗如蒙大赦,一掣身,窜入了茫茫丛林。 宇文树穴正意气风发,带着一帮猴子猴孙将萧锋死死压制,可现下眼见同伴做猢狲散,也只能悻悻撤退。 雹雨初歇,乌云也淡了几分,棚屋伴着满地狼藉,渐露出面目。 凝眉的长针已经刺出四十七枚,殷色可瞳孔散乱,气息不稳,但好在还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萧锋的伤极重,一旦危机解除,便痛得几乎直不起身子。 两名述律壮汉一人扶着哭天抢地的萧夫人,一人抱起面挂冰霜,僵直多时的萧遐岭,面容悲戚。 杜晦此时已经气若游丝,全靠庆云背着,一行人这才重新躲进棚屋。 棚屋里的气氛冰冷,甚至比屋外寒风烈处更令人生寒。 萧锋抱着已经陷入重度昏迷的王韶明,眼神空洞。 他似乎能够感觉到对方身体里的生机在一点点流逝。 英雄泪划过双腮,滚烫的泪水滴落下来,拍打在王韶明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脸颊上。 奇迹发生了。 王韶明的嘴角忽然抽动了两下,眼睛也缓缓张开。 “姐夫~你受伤了?” 这几句话吐字清晰,中气十足,丝毫不似虚弱濒死的模样。 萧锋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他知道有时人之将死,仍会因为某种执念回光返照。 传说出现这种情况的人,都是走过一回鬼门关的九世善人,得了阎王爷的怜悯格外开恩,准其返回阳世遂那未了心愿。 回光返照的人虽然看起来健康如常,却早已没了三魂七魄,再无药石可回。 莫说是千年的老参,就算是偷来王母娘娘的蟠桃,也无法再留住怀中的美人。 萧夫人恰好将此幕瞧在眼中。 她曾听萧锋说过,有一位朋友急需参王入药,莫不就是他怀中的妹子? 眼见又是一场生离死别,将她从悲恸中唤醒。 她强收戚色,走到萧锋的身边,从怀中取出一只布囊。 “这株参王,给你。看成色足有两千余年,本来是够你我两家分用。可是遐岭已经死了,妾身也无意苟活。这株参王,对妾身已是无用。不如就成全了萧侠士吧。” 》》》》》敲黑板时间《《《《《 依上章所述,今天我们就要好好来讲解一下盘踞热搜多日的三星堆考古最新进展,结合本作介绍的史学知识点来理解三星堆。 首先要说的是,三星堆的最新考古成果为笔者的上古史观提供了更多证据支持。让笔者对本系列的后续作品更加自信。按照现在已有的系列小说题纲来看,不但不需要做大的改动,而且还因此丰富了血肉。 古蜀之史,不在中原《经》《典》。汉?杨雄《蜀王本纪》,晋?常璩《华阳国志?蜀志》是研究古蜀国的重要史料。其实最早成名与蜀地的学者,首推尸佼,著有《尸子》。所谓“天地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就是由这位大师首提。 “尸子著书,非先王之法,不循孔子之术。”——刘向《荀子书录》 就是因为尸子没有按照儒家的史观说上古史,所以《尸子》一书在过去两千余年里不为学者重视。但是这本书中对于三皇五帝时期蜀地与中原的联系有过详实的描述。 ①尧南抚交址,北怀幽都,东西至日月之所出入,有馀日而不足于治者,恕也。《荀子?王霸篇》,《墨子?节用》曾引。贾谊《新书?修政语》补注:尧教化,及雕题、蜀、越,抚交趾,身涉流沙,地封独山,西见王母,训及大夏、渠叟,北中幽都,及狗国,与人身而鸟面,及焦侥。 这是关于尧帝时期,中原与交趾(两广),蜀地,越文化有交流的直接记录。 p.s.敢那么直白,以《新书》为书名的都是大神。比如贾谊,比如新番巨。 ②舜一徙成邑,再徙成都,三徙成国,其致四方之士。尧闻其贤,征之草茅之中。《吕氏春秋?贵因篇》,《管子?治国篇》,《庄子?徐无鬼》,《艺文类聚》,《太平御览》曾引。 可见帝舜曾经在四川发展。 ③舜事亲养老,为天下法。其游也,得六人,曰雒陶、方回、续身、伯阳、东不识、秦不空,皆一国之贤者也。 雒陶,雒氏。雒城,广汉古邑。 这些史料来自于战国时代,无论可信几何,至少都可以证明中原与蜀地的联系早在三代以前,并非独立文明。 三星堆,得名于三星村。因为当地有三个小山丘和月亮型的湖泊组成了三星伴月的图案,因此得名。 三星伴月,究竟是巧合还是人为?我们如果仔细观察三星堆的青铜面具,主要有三种面目,一,纵目人(双眼突出)。二,广目人(见彩蛋章)。三,斜目瘦高人。其中方目人和斜目瘦高人的形象在盘龙城遗址和二里头遗址都能找到高度相似的图腾对应。 根据人像以及其他图腾器物判断,当地应该出现过三个部落的人,分别对应了以虫,鸟,鱼为图腾的三个部落。 按照这个观点,我们可以深挖一下蜀王世袭: 一世蚕丛,“有蜀侯蚕丛,其纵目”,《华阳国志》。所以蚕丛属于纵目人,这是毋庸置疑的。蚕丛氏以虫为图腾,本文有引“蜎蜎者蜀”。蜀字,也来源于虫图腾。无独有偶,《说文》:禹,虫也。大禹的禹字,也是来源于虫。 二世柏灌,《华阳国志》做柏灌,《三都赋》,《太平御览》从之。《蜀王本纪》做柏濩,《艺文类聚》做伯雍。灌,濩,雍,到底哪个字正确?笔者的求同存异论又来了。这三个字,加上雒城的雒,四字有共同点:都与水,鸟有关。《康熙字典》引《山海经》:青丘之山又鸟,名灌灌。注,灌灌或作濩濩。可见上古二字通。《水经》:四方有水曰雍。《诗经》:雍雍鸣燕,旭日始旦。雍是启明燕的叫声。《说文》雒,鵋?也。释鸟又曰:怪鸱。一说“商命玄鸟”既雒。柏,伯,都有大的本意。可见柏灌的本名无论哪个版本正确,其意均为大鸟,其族以鸟为图腾。 三世鱼凫,以鱼为图腾,三星堆多件鱼图腾器物出土。 四世杜宇,又名望帝,杜鹃也。 五世杜灵,始号开明,至秦金牛计灭蜀,苴。两国王姓皆从杜氏。 望帝为杜鹃,说明四代以后蜀地政权被鸟图腾氏族掌握并世袭。我们之前说,雍是启明鸟的叫声,开明的国号便是因此。三星堆国宝级出土物“扶桑神树”,每一支青铜枝头都有一只精致的铜鸟。九错扶桑代表太阳,铜鸟代表启明鸟(伯雍之雍有启明燕叫声的意思)。此外,三星堆还有头戴皇冠的鸟图腾(下一章彩蛋),以及形形色色的尿**,这些都是鸟图腾部落长期控制蜀地的证明。 在三星堆青铜人像中,纵目人虽然被视为典型,但是出土件数远远不及斜目瘦高人。因此斜目瘦高人,鸟图腾部落,伯灌,杜氏应属系。 三星堆和金沙遗址发现这三类器物高度融合,两地青铜器人物形象又有微小不同。而且部分遗址,器物有火烧,毁坏痕迹。 说明这三个族群在成都平原长期共存,曾经共同盟誓(三星堆三星伴月形象可能为人造)。最初该地区以土著纵目人为盟长,后来盟主渐渐被斜目瘦高人控制,这中间可能出现过战争。 虫图腾部落可能与夏后氏大禹有渊源,虫图腾(蛇图腾)部落与鱼图腾部落的融合出现了其后的龙图腾。而鸟图腾则是与商人有渊源。因此甲骨文中大量记载了和蜀人的通商关系,说明商蜀友好。但同时,武王伐商时,又有庸、蜀、羌、髳、微、卢、彭、濮八部响应牧誓。我们之前提到过,庸(随)是姒姓方国(与夏同源),羌与夏同源。其他六部虽然无法准确讲出其派系(此处之蜀,可能为虫图腾之部落特指,而并非亲商的开明氏部落),但应该都非亲商派系。 笔者曾经说过,夏与商是长期并存的两个文明。在商代,大夏部落仍为崆峒之长。 所以古蜀国并不是孤立文明,他从一开始就与中原的几大族有交流融合。其陶器器型与盘龙城(古随国)遗址相同,反映出了其夏文化渊源。而青铜器,鸟图腾与太阳崇拜又显示了其商文化渊源。 此外,再附赠一些三星堆考古发现的解释: ①象牙。本书前文提到,上古黄河流域产象,汉代长江流域产象。因为象牙将三星堆和印度建立联系的说法十分荒谬。 ②贝壳。参考本文分析的上古水文,古有西海,四川最近海处就在松潘湿地。《尸子》:燧人之世,天下多水,故教民以渔。这就是鱼凫氏,鱼图腾和贝类的来源。 ③太阳圆盘。三星堆太阳圆盘五芒,象征五色,象征王权。《尸子》:日五色,至阳之精,象君德也。五色照耀,君乘土而王。又:少昊金天氏,邑于穷桑,日五色,互照穷桑。五芒太阳圆盘,结合扶桑树,正是古蜀人对太阳崇拜的理解。世界其他地方的太阳图腾都没有单独呈现五芒形象。 第一三八章 岳王造器勘地理 炎魔舞锤铸神兵(上) “这位夫人,不必麻烦了。我只是想和姐夫做最后的告别。韶明时间不多,恐怕等不到这参汤……。” 王韶明方才还是笑颜如花,如夏朵灿烂,但就在一瞬之间,她身上生命的气息仿佛是遭到了某种力量的吞噬。 就像是凛冬乍临,她的体温迅速下降,面色如凝寒霜,整个人都在急速的枯萎。 杜晦仿佛也感觉到了某种可怕的力量,猛地一阵抽搐,睁开眼来。 他望着王韶明的方向,似乎是看见了某种不应属于这个世间的存在。 那是……他的大限,是生与死的界限,是规则的制定者,是终极的恐惧…… 可是在旁人眼中,却只是一片空白。 那个存在正在疯狂地吞噬着王韶明的生机,同时用威胁的目光死死盯着杜晦。 不知道是因恐惧还是毒素的作用,杜晦感觉自己浑身无力,生机也在不断地流逝。 他忽然想起了当年长白遇仙时与老神仙的对话: “你若服下此药,自可得阳寿两百年。 只是这中间,需有一次大限。 所为大限,便是生死玄关。 应对得当则能全天之寿,但若应对失当,也只能算是福薄缘悭。” “老神仙,请问如何才能冲破大限?” “呵,天机不可泄露。 今日你我既然有缘,我便提点你一句。 能悟出多少,就全看你自己的造化啦。 生死之玄关是凡人的终极恐惧……” 老神仙当日飘然而去,只留下了这一句话。 生死之玄关是凡人的终极恐惧,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说…… 杜晦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那个存在顿时心生警惕,双目凶光大炽,那张牙舞爪的样子,仿佛马上就要向杜晦扑过来。 生死之玄关是凡人的终极恐惧~ 所以,战胜生死,首先便需战胜恐惧! 老神仙,你是这个意思吗? 杜晦凄然一笑,迎着那个存在走了上来! 他是在赌博!在用他的生命押宝。 可是旁人却无法洞见这一切,只能看到他安详地走向王韶明。 杜晦用它的手掌轻轻地抚在王韶明的头顶,切断了她和那个存在的联系。 那团东西发出凄厉的长啸,在空中蜷缩成一团黑雾。 它对杜晦厉喝道: “你,你这是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你以为这样就会有用吗? 这个女人已经死定啦! 她的阳寿已经耗尽,你还能做什么? 或许她可以因此多喘几口气。 可你呢? 你消耗道行,逆天而行,将会因此沉睡百年! 一直沉睡!” 杜晦轻蔑的一笑,他的识海中有一个声音回答道: “你示弱了。 那等于是在告诉我,我已经成功迈过了生死玄关。 沉睡百年又如何? 我终究,还是做到了!” “你!你这个狡猾的凡人! 你迟早还会犯到我的手里! 我,我要让你灰飞烟灭,万世不得超升!” 杜晦皱了皱眉,他终究还是得罪了那个层面的存在。 百余年后,他将面对什么? 罢了!也管不得那么多。 杜老紧闭双目,感受着周围残留的王韶明的精神碎片,将它门重新吸纳,聚笼,缓缓地自王韶明的天灵灌回僵死的躯壳。 没有人打断他,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杜老神仙非常人可度,他如此做,必有其深意。 yyxs.la 王韶明的眼睛再度张开,她的面色依旧苍白如纸,但神智却似乎已经完全回复。 她向杜晦投去一个感激的微笑,随即转头向萧锋道, “姐夫,我还有最后几句话没说完。 其实我一直很羡慕姐姐,但天意着实弄人。 姐夫,我一直很在一你! 我终于能有机会亲口向你表白,便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况且在我最后这段时光里,一直都能陪在姐夫身边,我已经满足了。 我走以后,切莫悲伤。 眼前的人永远更值得珍惜。 白山是个好地方,我想,永远地留在这里, 这样我就能忘记过去那些肮脏……” 萧锋感觉自己怀中猛地一沉。 王韶明最终还是耗尽了她所有的精气,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杜晦长叹一声,他号称不老的容颜在这一瞬间也仿佛苍老了许多。 “我已经尽力了。 现在需要找个地方好好静养,度过眼前的大限。 入山的事,有述律部的主母做向导,应该也不需要我了。 各位珍重。 庆小友,莫忘了殷墟之行。” 杜晦说罢,甩袖扬长而去, 雪地上留下两排脚印,步频渐断,步印渐深。 如此神仙般的人物,既然说要去静养,旁人自然不便跟上去打扰。 庆云望着杜晦的背影,空嗟叹。 他转身又瞧见抱着王韶明无声泪流的铁汉,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退开,给他留下足够的空间。 萧夫人重新哭成了泪人。 她刚转身要走,却被萧锋一把攥住。 萧夫人娇躯一颤,微微一愣。 只见萧锋轻轻放下王韶明的尸体,扑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 “遐岭兄弟本不该卷入这场纷争,是我害了他。 首先我要谢遐岭兄援手之恩,同时更应为祸及无端向夫人致歉。” 萧锋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小妇人忙不迭地来扶,却又怎扶得住? 好在萧锋磕了三个头便住,直身抱拳又道: “王姑娘已死,那山参对我无用。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王姑娘说,眼前的人,更值得珍惜。 我知夫人悲怆欲绝,但还是要多劝夫人一句, 当为那些活着的族人多考虑,他们还都在等着你回去,莫要作贱了自己的身体, 早日服了山参,治愈陈疴,才能安心统领族人。 另外,王姑娘希望长留在这白山黑水之间。 我萧某人愧对他良多,既然生时为礼教所缚,逝者已矣,便也无需再讲什么规矩。 我想一直守在她的身边,想来她和她的姐姐都不会嗔怪与我。 因此,还要委托萧夫人代为物色合适的所在。 至于我的朋友,他们本来是要登顶白山寻找大魏国师徐太太铸剑的所在,迎还神剑回国。 夫人熟悉山中地理,想来是帮得上忙。 如果夫人肯施援手,今后萧某人甘愿为牛为犬,以夫人马首是瞻。” 萧夫人连忙应道: “萧兄弟何苦说出如此重话? 以遐岭的为人,本就见不得恃强凌弱。 更何况你与遐岭同气连枝,都是萧氏族人。 他慷慨赴义是他的真性情,自然怨不得萧兄弟。 王姑娘的后事,包在我身上。 你朋友入山之事,那就更简单了。 徐太太隐居大白山巅冰火窟,日常补给,其实都是与我部交易的。 他以良剑易食物布帛,与我部向来友善。 今冬本就有一批物资要送进山去,届时使人带你这些朋友同去便是。” 第一三八章 岳王造器勘地理 炎魔舞锤铸神兵(中) 萧夫人心头放了事情,自然便消了死志。 这也算一片哀鸿声里聊以慰藉的点滴。 一行十人,两具尸体,随萧夫人入了梦窥城。 所谓梦窥城,不过是一处简陋的寨子,本是孟亏后人萧氏族裔所建。 萧氏凋敝时,此处只余了三五间茅棚。 好在后来萧氏与述律合流,这里的人气才重新回复了往日人气。 一些周边的小部落也开始聚拢到这里,抱团取暖。 其中源出汉姓的,除了萧氏部族,还有徐氏和舒氏。 徐太太之所以挑在大白山铸剑,大白冰火窟得天独厚的冶炼条件固然是原因之一,附近同宗的照拂自然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 族中不日即将大丧,萧夫人作为述律主母,梦窥城当下的掌舵人,她肩上的担子显然不会太轻松。 但她还是在第一时间挑选了两名熟悉大白地理的徐氏族人为庆云等人做向导: “你们的朋友这些日子也要发丧,原本倒是想请你们多留几日的。 可是看这天气,过不了多久便又要大雪了。 新雪后的山路太过危险,随时有可能崩塌。 那可不是凭借武功高绝就可以抗衡的,更何况你们还带着病人。 如果不赶在这几天启程,可能就要等到开春才能进山了。” 庆云自然相信萧夫人的判断,于是只能草草和萧锋作别,跟随徐氏兄弟挺进白山。 白山之巅路踯躅,虽然两位梦窥向导每年都要进山两到三次,但他们仍然需要许多辅助的工具判断方向和高度。 四岳部落自上古就是司山之臣,而今白山诸族无论习俗从华从夷,多多少少也都与岳王沾些亲故。 许多司山秘法在中原已是鲜见,可是在这莽莽白山却仍有传承。 上古四岳氏转七十二山校正数据发明了罗盘,轩辕防得以此造指南车。 所谓罗盘,罗者,络也,列也。 以罗盘定位,计里画方,便能绘制出与实际地形等比例的地图,并且准确标定位置。 当时常见的汉制罗盘受地磁矿脉的影响较大,风水家常利用这个“副作用”寻金探穴。 但是高阶的堪舆师还可以利用日影法,画方图矫正罗盘,进行精准定位。 在这莽莽白山之中,不但需要确定方位,还要经常复检高度来确认是否走在正确的路径。 每到一个画方图上标定的标准测高点,徐氏兄弟都会取出一个倒置的水晶盅浸入醇醴,复核所在高度位置。 这个装置叫做“岳王钟”,据说在中原已经失传。 庆云对岳王钟测高的原理毫无头绪,但他相信若是暅之在此,定能窥破天机。 有了这两样秘宝,在这百里同画的白山之中,倒也不虞走失。 山中天气果如萧夫人所言,云头一日更比一日狰狞,眼看便是暴雪将至。 众人如此走了两日,徐氏兄弟见势头不妙,竟然取消了第二夜的露营,催促众人连夜上山。 ahzww.org 大白冬夜,万物冰结,生机俱寂。 人们只能靠着石脂火炬散发出的微微光热艰难地向山上摸去。 云浓风劲,不见星月,不知时辰。 庆云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爬了多久,就算是有九阳神功护体,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血管近乎凝结,连心跳似乎都带有冰屑的杂音。 他尚且如此,旁人便更加难熬。 因此庆云每走些路程,都要帮傩吒运功活血,生恐他在路上出了意外。 最坏的情况,终究还是来了。 徐氏兄弟在最后一个标高点取出水晶盅,却发现盛盘里的醇醴几乎已经冻结。 “连夜上山,我们兄弟也是第一次。 都知道山中子夜寒,却没料到能冷到这个程度。 这烈酒一旦结冰,测得的高度也不会准。 马上就要到山顶了,老弟,你看看,能不能望见火口。” “这大半夜的,又是阴天,如何看得到远处? 若着实无法测高,那也只能撞大运了, 希望我们上一次矫正的方向,没有偏离太多。” 他们两人正在摸索交流,忽然听到一声爆破声响,仿佛是千百颗烨鹄弹一起炸裂的声音。 一阵山摇地动,抖得周围草木簌簌战栗,积雪哗啦啦地倾落。 一道红焰拔地而起,照亮了半壁天空。 红焰来得快,去得也快,可是随焰而起的烟雾被染成了橙红的颜色,一时却不曾散去,在天边画出了一个狰狞的恶鬼形状,仿佛正挥舞着狼牙棒,准备制裁侵入领地的不速之客。 “不好,大白又喷火了!” 徐家哥哥满脸惊惧之色。 庆云冲破九阳玄关的时候,曾经在梦中见过火山喷发,看景致竟似与眼前大白仿佛。 当时梦中光景称得上是烈焰焚天,尘霾蔽日,咫尺不辨人形。 眼前这冷不丁的一炮与之相比,简直就是稚童之戏。 所以他的口气才可以如此轻松, “看上去还有些距离呢,应该伤不到我们。” 徐家弟弟则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一边快速收拾着地图和测量设备,一边解释道, “若是平时,的确是无甚大碍。可是乌云压顶,炮打盘头,这暴风雪可马上就要来了啊!” 哎呦! 庆云忽然想起了杜晦求雨的法门。 当时也是乌云压顶,杜晦见天宗敢用火攻,当时便作法召雷引雹。 而今这架势,条件倒是与那时有几分相似…… 莫非这乌云压顶,炮打盘头就是杜老神仙求雨的秘诀? 远处轰隆隆一阵响,那赤色妖魔锤光舞处,已然是电掣雷鸣。 “哥哥,你看!那,那会不会是拉格纳傩师!” 徐家哥哥明显比弟弟沉稳许多。 “胡思乱想些什么,赶快收拾好东西上路。 这附近根本没有地方躲避风雪,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徐太太的窑洞!” 庆云赶忙吩咐金吒将傩吒扶起,负在他的身上。 可他终究还是少年,在这火烧眉毛的当口,仍不忘猎奇, “徐家哥哥,那个什么拉格纳傩师到底是什么东西?” 徐家哥哥咧嘴一笑, “嗨,不过是些白山部落里的志怪传说。 那是大白炎灵萨满的名字, 据说他蛰伏于大白山顶的冰火窟,每次翻身,大白都会喷火。 拉格纳傩师通体生焰,挥舞着一柄火焰战锤。 他不单单是火域的领主,也是铸造的魔灵。 经过他锤炼的镔铁,能够打造出传说级的神器。 所以徐太太才会结庐于此替魏王铸神剑。” 第一三八章 岳王造器勘地理 炎魔舞锤铸神兵(下) 啪! 一颗核桃般大小的冰雹砸在裸露的岩石上,弹起一尺来高,竟然没有碎裂。 啪!啪! 间或又有几颗冰雹砸了下来。 那些冰雹在火光的照耀下呈现出迷人的琥珀色。 郦道元望了一眼,顿时色变。 “硫磺!雹雨里有硫磺。 我们必须马上赶路,尘雾带毒,没有通风的掩体,是挺不过去的。 现在听我指挥!” 郦道元一剑斩断了测高点的指示木牌,徒手一掌将之竖向拍成两半。 “金吒,你负责背弟弟,其他什么也不要管了。 瓠姑娘,殷姑娘,你们负责稳定这两块木板。 剩下四个人,徐氏兄弟一组,我和檀君一组。 两组轮流用绳子拖木板,全力奔跑一炷香,换下一组!” 关键时刻,还是郦道元这样真正遍游过山水的冒险家才能有如此急智。 道理说来不难,就是人拉的爬犁,因为白山登顶的路径有许多需要攀爬的绝壁,所以狗马之类的苦力无法被带上来。 郦道元在仓促间便能够就地取材,合理调配人手,若非有多次在户外险中求生的经验不可为之。 徐氏兄弟也不客套,立即抱拳道, “好,那就我们先来!” 他们二人各自砍下几根枯枝,两根绑在脚底,两根撑在手中。 等到其他人收拾停当,二人把绳子往肩上一背,手臂用力撑出,竟然像划船一般借助脚底两根枯枝在雪原上高速滑行起来。 这样的单人爬犁,是白山部落斥候必备的技能。 之前徐氏兄弟若不是为了顾及大部队,早就想用这法子行动了。 两兄弟虎躯腾挪,前进的速度竟然丝毫不输于健犬。 雹雨越来越密,板上的人紧紧抱在一起。 瓠采亭和殷色可为了稳定两块橇板的重心和距离,马步都扎得很低。 金吒兄弟被护在最中间,庆云脱下裘氅,示意郦道元将之展在头顶,为众人遮挡雹雨。 可是徐氏兄弟却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为了全速前进,他们双手都用来撑竿,无暇做自我防护。 幸好郦侯爷提醒,让他们在头上顶了硬物做了些基本防护。 可是身上腿上,被砸出的一块块乌青,那可就难以数计了。 也就过了不到一炷香得功夫,二人实在吃不消,便由下一组去替。 这种单人爬犁,对于郦道元和庆云都是陌生。 好在一个经验丰富,走南闯北不知玩过多少古怪法门,另一个武功高绝,下盘步法尤为可称。 两人稍作调整,便也能熟练操控。 他们的速度虽然比不上徐氏兄弟,但耐力却要好得多了,一口气便奔出了两三柱香的时间。 那团如拉格纳傩师般的巨大烟团,已经变成了冲天的烟柱,望不到顶端。 空气里弥漫着硫磺的味道,众人也不得不采取些必要的过滤手段。 当日五斗米道摆出血雾邪阵的时候,曾经用过鼹鼠鼻的过滤装置,眼下条件简陋,但庆云却也知道戳破酒囊塞些艾草达到类似效果。 可是如此一来,他们可就等于是破釜沉舟,赌上了所有。 望山跑死马,那尘柱虽然看似就在眼前,但真要登顶,却还需要不少时间。 又是一块冰雹砸在了郦侯爷的膝下,他虎吼一声,扑地摔倒。 徐氏兄弟忙冲过来换班。 可是又走了没多久,哥哥也倒了,只能换做徐家弟弟和庆云重新拼组。 雹雨无情,徐家弟弟也没能支持太多时候。 瓠采亭和殷色可见庆云的体力也有些透支,便主动上去替班。 这种时候庆云也不与她们客气,只是讲了些单人爬犁的操作要领,便撤回板上为众人举裘。 xiashuba.com 等到所有人都是精疲力竭,一身瘀伤,雪原终是到了尽头。 山顶有一处明显的凹陷,烟尘就是从那里喷涌出来的。 烟尘中心的温度极高,仿佛视野都因此熔化,产生了轻微的扭曲。 熔化的当然不单单是空间,还有来自地层深处的岩石和矿脉,各种成分复杂的岩烬弥漫在空气中,发出刺鼻的气味,让人无法再向前靠近。 “这附近,真的可以住人吗?” 庆云迟疑道。 “跟我们来!” 徐氏兄弟一瘸一拐地跑在前面带路。 那山顶的火口忽然又发出了一声闷响,整个大白山都为之一震。 大约是附近的岩石都已经被烤得酥软了,根基也有些松动。 这一次巨震居然引起了大范围的塌方,整块山体忽然向火口倾斜了下去。 徐家哥哥腿上本来就有伤,这时猛地脚下一软,一时竟没有站稳,扑通一声摔倒,整个人便随着下陷的山体骨碌碌向火口中心滚了过去。 弟弟忙抢上前去捞,自己却也险些栽倒,若不是被郦侯爷扶住,怕不是也要步乃兄后尘。 庆云急忙抽下撬板上的绳子,大喊一声“接住!”,便将绳头甩了出去。 那根长绳被抛在空中,仿佛与空气发出了剧烈的摩擦,竟然擦出了万点火星。 远端的绳头发出焦糊的味道,似乎马上就要被引燃。 徐家哥哥的须发裘衣也开始起火,身上想来也已被烫伤,但最后的求生本能让迸发出巨大得能量。 他奋起一跃,抓住了长绳,借力一个翻滚,将绳索向自己身上缚紧。 生死之间,这时唯一正确的选择。 那长绳如久腐般散开,化成火蝶点点, 但好在徐家哥哥翻滚得快,总还是有些强韧的绳筋卷在了他的身上。 火星如同蛀虫般在草绳和衣物上大口蚕食。 庆云双手连拔,赶在整根长绳解体前,将徐家哥哥拉了回来。 嘭,徐家哥哥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被郦侯爷和弟弟死命拽住。 哥哥满面焦黑,喉咙仿佛是冒着烟一般,呵呵地喊不出声音。 郦侯爷叹了口气,“我扶着他,弟弟带路,我们快离开这里!” 一众人悉悉索索互相搀扶着离开,瓠采亭和殷色可二女缀在队伍的最后。 火口仍然在肆虐,间歇性地咆哮着。 哗啦啦啦~ 又是一大片塌方。 庆云听见声音是从背后发出,忙扭头去看。 “不!” 随着他嘶声裂肺的咆哮,瓠采亭和殷色可在尘霾中娇躯摇荡,相继滑倒。 天意弄人,二女竟沿着不同方向滑落,渐行渐远。 任他庆云有通天本领,千钧一发,手心手背,他都必须立即有个决断。 (哈哈哈,学做断章狗!) 》》》》》敲黑板时间《《《《《 这一节要讲的点比较多,我们一点点来,希望量足,也能嚼得烂。 在本章开头,杜晦看到了某个不可名状的存在,状若死神。本文既然是严肃的历史文,何故弄鬼神?正是因为严肃,我们才应该对未知抱着敬畏的心态。战胜对生死的恐惧是这个小桥段想要探讨的本质问题。杜晦究竟看到的是什么,作为一个有着独立结局番外的角色,我们可能要在小说完结的时候才能得到答案了,到时候我们有可以看到一则古书中记载的更加离奇的小故事。 而至今为止本文中出现的杜晦,也是有其原型的。其人本名杜巫,见《太平广记?道术二》,说这个杜巫官至尚书,在他未发达的时候曾经于长白山得仙人赐药,容颜不老。尚书可不是个小官,这其中究竟,笔者在这里就先卖个关子,等到番外再聊。 接下来我们要聊聊述律氏。前文有说过,他们本是回鹘种东北夷,有汉姓萧氏,也就是大辽时期赫赫有名的萧氏家族。这还不算完,述律氏于辽亡后入金,改称石抹氏,也是一代望族。后来女真崛起,他们号舒穆禄氏,又成为女真最历史古老的部族之一。舒穆禄氏宗支,汉化改姓舒,徐。听上去挺随意,好像和当年萧氏也没什么渊源是吧……大错特错!萧,舒,徐都是嬴姓派生出的姓氏,春秋时期萧国与彭国(今彭城)比邻,后被徐国吞并,但随着宋国崛起,又沦为了宋之附庸。而《春秋》又记载,舒国亡于徐国,自楚兴,复附于楚。但这三个姓氏有着共同的起源。由辽入清,相隔百年,这一族的汉化姓氏居然能够保持如此神秘的联系,究竟是巧合,还是……要知道,嬴姓派生出的姓氏虽多,但终究不如姬姜,随便挑三个姓氏都是嬴姓后裔,这样的概率还真是微乎其微。本节讲到这里,其实只是为了说明本书重点强调的关键史观之一,华夏无夷方,四海共一族。华夷之辨是儒家按照地域结构进行的阐释。但是从真正的血缘民族学来讲,无论夷狄蛮戎,不外乎都是三皇五帝上古八姓的后人。 四岳也是如此,因此岳氏宋代方入中原,亦是华夏宗支苗裔。但辽金又何尝不是呢? 四岳氏的司山术好像有些黑科技。是有一些,但也并不算夸大。首先,确定经纬的仪器在历史上最早出现于中国,对于这一点,国际学术界似乎没有太多异义。经纬仪将经线和纬线划分刻度,证明了古人对地圆全面而深刻的理解。对,不用怀疑! 天圆地方是儒家概念,悬如鸡子是道家崇尚,这两个概念在古代从来没有高下之分,因为浑天仪,经纬仪等等科学仪器充分说明了地圆说在中国古代的哲学地位。从《论衡》,《老子河上公章句》,《三五历整》,《汉书》,《隋书》,《淮南子》,《抱朴子》,《云笈七签》,《世说新语》等等等等,这些书籍当中都有地圆说的表述。在前文我们说,天圆地方用以丈地,浑天经纬用以丈天,古人的的确确就是这么做的。 天圆地方绝对不是糟粕,他让中国古代地图绘制学一枝独秀。前文我们已经夸过了中国古代绘图学,但是只做了时间线的比较,还没有仔细分说中国古代测绘牛批到了什么程度。 计里画方,作为天圆地方的实际应用,最早由三国时期制图家裴秀提出。所谓计里画方就是将实际测量的里数,转化为地图上固定大小的方格,也就是现在的所谓比例尺。这样画出来的地图无限接近于现代绘制。裴秀以一寸为百里所绘制的《地形方丈图》已经失传,目前传世最早的画方图是南宋石刻《禹迹图》(见彩蛋章)。 《禹迹图》甩了西方绘图学几百年,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罗盘,是实地勘测的必备工具,历史也是非常悠久。《幼学琼林》:周公作指南车,罗盘是其遗制。讲述了罗盘的出身。汉制罗盘并没有清制罗盘那么复杂,主要用以标定方向。古代对于罗盘的矫正,确实是依靠实地转山堪位完成的。 至于岳王钟,就是有点黑科技的产品了。类似于现在的海拔仪。 海拔仪的关键原理是测量气压,现在测气压的方法很多,肯定不会用到水柱汞柱这种土法了。等等,首证大气压强的托里拆利实验不是1643年意大利人做出的么? 西方会拿中国古籍教你吗? 早在春秋诸子《关尹子》就已经描述了大气压强可以将水柱顶起的概念。关尹子曰:瓶有二窍,以水实之,倒泻闭一,则水不下。 《黄帝内经》其实也有提及,盖语焉不详,不引为证。 这里面提到了大气压现象,但是没有提到大气压能够顶起的水柱高度。别急,唐代人就有更精准的试验了。这个试验类似于前文我们提到的寄再兴虹吸筑水墙。在这个操作里,水要被引向上走,如何做到?《通典》说:隔山取水,以大竹筒雄雌相接,勿令漏泄,以麻漆封裹,推过山外,就水置筒,入水五尺,即于筒尾,取松桦乾草,当筒放火,火气潜通水所,即应而上。 啥意思?就是接好管道,不能漏气,然后在筒旁加热(减小气压),水就自然被吸上去了,这种方法可以引水过山。 一次操作所能允许的最大高度,其实就是大气压,9.8米水柱。古代既然以此法引水翻山,必然会用到极致。所以用这种方法测大气压,进而知高度,在古代是可行的。 这里有几个细节。首先,在极寒之地,水会凝结,所以需要使用高度酒代替水。标准大气压强就算折算为汞柱,也要有76厘米高,所以小型仪器不可能完全用液体称量。所以装置中液体部分主要是起到压力传导的作用,水,酒精,汞都没差,关键在液面上的配重块。 这个岳王钟只要顶端有孔,将涂抹了石脂的配重块放入排出空气,再将孔封死,盛满水(酒)倒置入水槽。由于石脂阻止了水的反泄露,配重块只能被顶在水面上,简易的气压装置就做好了。只要在不同高度标定过对应的刻度,下一次就可以以此做复核。 最后呢,笔者又加了一个小彩蛋。拉格纳傩师是什么梗?这是一个暴露年龄的梗。这个梗还真和火山,熔岩,铸剑有关……因为巧合,便被笔者随意融在了文中。 第一三九章 死里逃生凤比翼 别有洞天窟通幽(上) 嘭! 一张大网腾然张开,展开成一个巨大的扇形。 庆云情急之下,从怀中掏出雷切臂盾,并未通电,直接便激发了乾坤网。 乾坤网的材质坚韧,为了导电,经纬之间都埋有金丝。 因此这张网的防火能力可要比方才那根麻绳好太多了。 网绳上的织物化作火蝶点点,映在果露的金丝上,光影斑斓,若在平日倒也能算是一道奇景。 可是眼下两条鲜活的生命,正堕向轮回深渊,谁还有心思去欣赏景致? 所有人都在手心里捏了把汗,望着塌方的方向。 庆云选择的角度非常精准,当金属网张开到极致的时候,恰好能够罩住二女滑落的角度。 可是按照阮七贤当初的设计,乾坤网的射程并不及远,而塌方滑落的速度却非常快。 眼见二女已经滑落出乾坤网的最远射程,徐氏兄弟不禁惊呼失声! 庆云的心底也是咯噔一下,他眼下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就算拼上自己的命,也捞不回师姐师妹众的任何一个。 “佛言:吾以四等慈护济之。 重以恶来者,吾重以善往。 福德之气。常在此也。” 《佛说四十二章经》号称百经之祖,庆云在嵩山兰若耳濡目染,值此危难关头竟然下意识地诵经祈祷,希望能够保佑师姐师妹都平安无事。 人的活路,终究只有靠人自己拼出来,佛言,至多只能是一种心灵寄托。 有想法有能力的人,才能活下去。 凝眉短剑的剑柄几乎是炸裂开来,一百零八根金属丝一齐爆出。 只有三十六根没入了殷色可的小臂,随着点点殷红析出,殷色可双目精光大盛,体能倍增。 另外七十二根尖刺并没有被用来继续激发潜能,因为单纯的体力并没有办法解决全部的问题。 问题的关键,在那张网。 如何才能拉住那张网! 最长的七十二根金属触须瞬间伸展到极限,相互交错,咬合,将网络金丝层层缠绕。 lingdiankanshu.com 殷色可紧紧抓着凝眉剑的剑柄用力向怀中一夺,身体借着这股力道猛地拔起。 有着天魔解体的加持,殷色可当下的速度,力量远远超越了人类应有的标准,她如羚羊般高高跃起,离地高度甚至已经超越了自己的身高,前窜的距离…… 恰好能让她拉拽到丝网的边缘! 殷色可,得救了! 对于这个结果庆云并不意外,殷色可的保留手段本就在他的计算之内。 他真正担心的,是四姐瓠采亭。 瓠采亭虽然轻功高妙,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显然不足为恃。 庆云拉网的手已经开始颤抖…… 四姐,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我们曾经一同盟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 更何况,就算没有那些劳什子的盟誓,我也永远不希望你有事! 奇迹竟然发生了! 瓠采亭的腰带忽然散开,裙角飘摆! 她居然也有隐藏的手段! 一直以来,瓠采亭随身都带着两把武器! 短剑区鈊,还有这,这不知是鞭还是棍的东西? 庆云在远处看不清晰,只知道那件武器材质介于软硬之间,因而非常具有弹性。 瓠采亭如此借力一撑,身形腾空翻起…… 那高度,竟然与方才殷色可的一跃不遑多让! 四姐的轻功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了么? 庆云脑海里仅仅是闪过了这么一个念头,却并未再往深处联想,更没有与自己尘封的记忆片段进行比对…… 毕竟眼下最重要的,是四姐的安危! 瓠采亭手中的“腰带”如猴尾般灵活,在空中亦卷亦舒,堪堪搭住了乾坤网最外围的一圈丝线。 那截“腰带”恰如郁久闾婆罗门豢养的异兽螮蝀舌信一般,吸溜一缩,便将瓠采亭带向了安全区。 庆云见二女先后抓住了绳网,立刻招呼同伴帮忙,一起将二人捞了上来。 瓠采亭和殷色可虽然死里逃生,但也和徐家哥哥一般,少不得是一身擦伤烧痕。 她们先后落地站定,不约而同地先顾着整理衣着发型。 虽然衣衫已破烂,发际也被烧灼的有些参差,但是二女气质雍容,从骨子里散发出的自信完全能够侯住气场。 他们这是在有意争锋吃醋,等着看庆云先去安慰谁啊。 郦道元算是看明白了,连忙向徐家弟弟使了个颜色。 徐家弟弟倒也是个精明人,连忙大步向瓠采亭走了过去,绕着她转了一圈, “哎呦,还好,还好!还好人无大碍。庆兄弟,你先去收网。” “殷姑娘也还好,哎呦,就是这手臂,怎么伤成这样。” 郦道元是见过殷色可使用天魔解体的,他故意挑此处说事,其实是为了安慰庆云,等于是在说这殷姑娘身上的新伤没有比天魔解体造成的伤害更严重的。 庆云收好了乾坤网,拍着胸脯叹道, “无量佛祖,你们可真真是要把我吓死了!” 事情越大,善后越需要一碗水端平,庆云此时的处理,放在现在,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渣男典范,值得写进教课书里。 二女虽然均不满意,但也还都能接受,相互白了一眼,仿佛已经忘了方才各自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 此地毕竟不宜久留,郦道元催促众人赶路,自然而然地帮庆云化解了世纪选择的危机。 这一次所有人都走得小心翼翼,在徐家弟弟的带领下绕过了火口。 不远处又有一座小突起,顶部无峰,也是向内凹陷。 只是凹陷处并非熔岩火口,而是一汪清池。 隔壁地动山摇,烟尘滚滚,这里的水面也不完全平静,汩汩地冒着气泡。 徐家弟弟喋喋不休地讲起了白山传说,说那炎灵拉格纳傩师时常愤怒咆哮。 每当他发怒时,白山震动,百里皆烬,烟尘遮天蔽日,经月不开。 傩师发怒,就是在表达他对人类侵犯自己领地的不满。 他虽然具有毁灭的力量,但他本质善良,悲天悯人,每次怒后都会大哭数月,留下一滩湖水。 眼前这这滩湖水,便是白山最大的一处泪池。 铸剑需要大量活水, 因此徐太太的住所,就选在泪池之畔。 一行人随着徐家弟弟下了坳口,果然见到几处不似自然的建造,只是此时都蒙上了厚厚一层烟灰,难以辨别真切。 第一三九章 死里逃生凤比翼 别有洞天窟通幽(中) 徐家弟弟走到一处石壁前,伸手在覆满烟灰的岩石上摸索起来。 “太高了,应该在齐腰的位置。” 徐家哥哥虽然受了伤,但神智却未受影响。 他对这里的情况明显更熟悉些,见弟弟毛手毛脚的样子,忙出言提醒。 徐家弟弟讪笑一声,弯腰去摸,终于找到了机关。 一阵急促的警铃声响起,虽然不远处雷声隆隆,雹雨未歇,却仍然未能压制此间金鸣铿铿。 崖壁上忽然翻起一面石窗,石窗深处隐约挂有一层纱幕。 那层幕布上似乎有萤光闪动,竟然凝聚出了一个披发中年男子的头像,五官清晰,神态鲜活! 徐家弟弟对着幕布上的头像打了个招呼, “太太,是我,二柱!” “哦?今冬的补给带来了吗?” 对方的声音很有距离感,但却与光幕人像的嘴型同步。 难道这人像竟是实况?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千里传形? 除了徐氏兄弟与庆云,众人几乎都惊掉了下巴。 庆云并没有太过意外,那还是多亏了平日里与祖暅之的耳濡目染。 他见幕布被放在暗室里,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祖暅之曾经对他讲解过的小孔呈像实验。 光线透过小孔,可以在远端暗室里呈现倒影。 如今这个人像是正置的,说明当中至少经过两次小孔转换。 庆云抬头四处张望,果然在岩壁上找到一面铜镜,铜镜的旁边有一个幽深的洞口。 这面铜镜定是采像镜,向洞内输送画面的。 洞内洞外的影像传输就是靠镜子与小孔完成的。 洞窟形成的天然暗室为这种传递提供了充分条件。 这法子倒还真称得上是因地制宜,巧夺天工啊。 徐家弟弟二柱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只带来了一半儿。 方才傩师现世,大白翻身,大柱差点落入熔火之心, 他身上绑的那些补给,全都毁了。” “哎呦,那你们快进来。我帮大柱擦些伤药。” “哎,等等!太太,还有几名魏使也随我们一起来到了这里。我们可能要分两批进来。” 徐太太的口气顿时变得十分警惕, “魏使?有凭据吗?” 徐家弟弟忙转头望向众人。 郦道元从怀中取出一根玉符节,高举过头,朗声答道, “涿郡郦氏永宁伯郦道元奉上命持节迎返神剑!” 石窗中一片寂静,并没有传来回音。 庆云上前将徐家弟弟拉开,请郦道元走到铜镜面向的方位,调整好符节的角度。 石窗中的人像这才点了点头, “哦,看到了。那就一起进来吧。” 徐家哥哥大奇, “哎?檀君怎会对此间如此熟悉? 我兄弟来此多次,都很难找准位置让国师看个分明。 为何檀君却好似轻车熟路一般?” 庆云知道其中原理讲解起来太过复杂,他自己也未必能说得透彻,只能搪塞道, “嘿,不可说,不可说!” 旁边一处石壁发出坷坷垃垃的声响,露出了一方石穴,看样子,至多也只能容纳四人。 徐家弟弟指了指门, “大哥,你带侯爷,两位姑娘先行吧。 我陪檀君和李家两位小哥。” 徐家哥哥点了点头,领着郦道元和二女先去了。 庆云探头瞅了半天,忍不住向徐家弟弟打听道: “这里面是复壁结构吧?” “哎?檀君怎么知道?” 此时的二柱已经对庆云惊为天人。 徐太太在族人眼中那可是大魏国师,神仙般的人物。 他的手段通天彻地,自带神奇,那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 可是檀君一出现,就看破了对方的布置…… 莫非真如燕北传说一般,檀君就是全知的天尊? “这里烟瘴很重,想要在附近长期生存,定是有什么滤烟除尘的手段。 这复壁便是其中一步。 只是不知道洞**的气流是如何引入净化的。” 正谈论间,那门又坷坷垃垃地开了。 金吒已经被二人的对话吊起了胃口,背着弟弟,率先闪了进去。 徐家弟弟带着庆云跟了进去,向着某处机关轻叩三记,外侧石壁缓缓降落。 等到石壁完全合拢,黑暗中又发出一阵隆隆声响,洞**侧的复壁渐开,露出一条狭长的通道,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神秘但却不失生气。 每行数十步,通道里就设有一道栅门。 栅门由两层木板组成,当中夹了许多黑色的块状物。 庆云伸鼻子嗅了嗅,似乎只是普通的焦木味道。 如此连过十栅,便听到了人声。 方才幕布里出现的大头,这时已经凝结了血肉,活生生地出现在庆云的面前。 “来来来,让我看看是何方神圣,竟然能看破通幽镜的设计……哎?” 当徐太太发现看破自己机关的人只是一名少年时,不禁大为惊奇。 徐家弟弟又上前扇风道, “不止是通幽镜啊,就连石门复壁,也被檀君一语道破了。” 徐太太将庆云上下打量了一番,抱拳道, “敢问檀君师承何人啊?” 庆云也是抱拳还礼, “杂学一道,小子并未正式拜过师傅。 但小子有位朋友,名唤祖暅之,乃是南朝长水校尉的公子,也是华阳隐居的学生。” 徐太太一直彬彬有礼,双手捧腹,面带微笑,仔细在听庆云答话。 可是等到庆云说出华阳隐居这四个字的时候,徐太太忽然面色大变,冷哼一声,拂袖而走。 cxzww.com 庆云不由一愣,仔细盘算自己到底有没有说错了什么话。 在场众人也都是一脸懵懂,只有郦道元琢磨了半天,忽然拍了拍脑袋, “哦,哦,我想起来了。 国师是战国徐夫人的后人,自诩铸剑第一内行,故而能为魏王铸剑。 可是现世众生却只认华阳先生万法皆通。 坊间传闻都说在铸造冶金一道,华阳先生也是那扛鼎之人。 国师对此一定很不服气。 华阳先生或许便是他的逆鳞。” 庆云举目四望,这洞窟中的陈设装饰都非常有设计感,与祖氏观星阁可有一比。 但若真要论个高低,祖氏观星阁胜在精,巧,而此处则得天独厚妙用了地势神奇,虽也可说是各擅胜场,究竟还是祖氏出品可夺天工。 第一三九章 死里逃生凤比翼 别有洞天窟通幽(下) 庆云不想初次见面就闹出尴尬,便催徐氏兄弟去将人请回来。 只要自己说些小话,巧言安抚,谅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事实比他想象的更加简单,徐太太只是胸中添堵,为防自己失态,略做回避。 他在窟中转了一圈,气顺下来,也觉得方才行为有些唐突,主动回到了前窟。 为了找到话题缓解气氛,他特意从后洞的冰窖里带了些长白特有的土产。 “哎,这大白之巅,山海尽处,物力匮乏。 几位贵客远来,也没什么可以用以招待。 一些茶汤野果,聊以慰风尘,诸位可莫要见笑啊。” 前窟石壁上有一处凹槽,那里似乎是因为更靠近熔火之心的缘故,槽内岩石自带高温。 水瓮置其上,则能常沸。 徐太太将冻果放在靠近石槽的位置,又取下水瓮冲了几杯茶汤,石室中顿时清香满溢。 在白山物产上,徐家兄弟和金吒自然都算是见过世面的,但是当他们看到徐太太送上的香茗也不禁惊呼出声。 “啊,这就是传说中的云天参茸不老汤吧! 其中用料件件难得,国师这一次可是下了血本儿啦。” 郦道元听徐家弟弟这么讲,急忙把话接过来热场, “哦?不知这其中有何难得?” “所谓云、天、参、茸、不老汤,指的是五种在白山以外非常罕见的养生药材。 云,指的是云芝;天,指的是红景天;参,指的是老山参;茸,指的是鹿茸;不老,指的是不老草。 这五样药材在关内无不价值千金,但恰好在这白山间都有产出。 所以若是出了白山,这云天参茸不老汤绝对可以称得上是盖世珍馐了。” 弟弟话音未落,哥哥又跟着补充, “何止是这茶汤。国师带来的异果也不可小觑。 此果名为山楂海棠,口味介于山楂与柰果之间,食之生津益气,瞬间饥渴尽去。 出了白山,那是根本不可能见到的。 由于白山偏远,交通不便,这鲜果无法被带到中原,绝对是万金在手也难求的奇货啊。” 一旦开始谈起奇物美食,大家纷纷打开了话匣子,方才的尴尬气氛自然冰消。 庆云也寻机会插了几句,随后话锋一转又圆回了洞窟的布置上, “此间布置十分巧妙,世间罕有。 虽然我能大概猜测一些机巧,却还是有很多无法理解的地方。 比如室外烟尘弥漫,满是硫黄气味,但是在这石窟之中却仍然能保持空气清新没有半点刺鼻的气息。 国师,这又是什么原理?” 庆云有不懂的地方向徐太太请教,自然就是下了台阶,之前自己一个毛头小子轻描淡写便能看破人家的心血布置,确实有些打脸。 而他所挑选的问题,也的的确确是其心中待解的疑惑,故而丝毫不显做作。 徐太太一咧嘴,显然颇为得意: “嘿嘿,世人都说陶华阳万法皆通,祖文远建造神奇。 可是若论滤风湔气之法,非是徐某自诩,当世应无二人。 这可是徐某在重霾之地凿窟造室数十载积累出的经验啊。 说来其实也无甚神奇,首先是要解读风向,凿建通风孔,只要侯天时知地理,却也没什么难度。 其次便是要找到合适的材料吸收天地元气间的尘埃杂质。 这些年来我对比过许多材料,发现火山喷发时被瞬间点燃的焦木断面是吸附灰尘最好的材质。 傩师每次震怒,烟雾散去后,白山空气仍然能够快速的恢复,就得益于这些焦木。 因此我便用收集了许多这样的焦木制作栅门,在气口与通道当中层层布置。 经过多次过滤,这石窟内的空气便自然清新,还格外多了一丝森林的味道。” 庆云闻言深吸一口气,闭目颔首,表示赞同。 徐太太微微一哂,也找了个台阶为自己方才的失态找补: “听说冶炼一道啊,在中原有华一徐二綦三连四的说法。 那多半是因为徐某太久没有踏足中原了。 你们这次赶上了好日子,可以一同见证傩师舞锤铸神剑。 某为魏王所铸神剑,用的是鲜卑九天玄铁,非三昧真火不可工其形。 因此铸造的最后一道工序,只能由傩师亲自完成。 那神剑此刻就在熔火之心,等到过几日傩师息声,就是神剑出世之时。 当这把剑回到中原的时候,恐怕华一徐二的说法就该改上一改了。 这可不是徐某自负,届时我邀檀君先验此剑成色。 究竟谁家道高一尺,我们还是用成品说话。” 庆云对徐太太的迷之自信固然不能完全认同,但他也懂得做客的礼节,自然不会在此时多做争辩。 顺杆应了几句之后,他便向徐太太打听起了另一件要事。 庆云指着昏迷不醒的傩吒说道, “国师,小子这里还有一件事要向您请教。 我有一位朋友,中了寒毒,需要至阳之地疗伤。 想来在熔火之心附近,定有适合的地方,还需国师多加指点。” 徐太太闻言勃然变色! “寒毒!让我看看!” 他仔细探看了傩吒的脉象,惊呼道, “竟然是北海操斗那个老妖怪! 以他的身份,竟然对一名孩童下手,真是不可思议。” “哎?国师认得那北海老怪?” 庆云顺便简要介绍了李傩吒的背景。 陈塘到白山虽然有一段距离,但徐太太也对之略有耳闻。 他叹了声气,双手拉住衣襟左右一分,在他左锁骨下,心口之上清晰地印着一个乌青的掌印。 “哼!那个老鬼! 当年在我入山的时候,曾偶遇他的徒儿剪径,起过些冲突。 这老怪物护短,竟然追来白山向我讨说法。 我中他一掌,寒毒侵体,几乎丧命。 好不容易躲到大白山顶,全仗这熔火之心的阳气才能苟且偷生。 这些年离不开此处,铸剑的使命固然重要,但这道隐疾才是把我束缚在此不得稍离的真正原因。 听说那老怪物的玄冥真气阴邪无比,无药可医。 好在你今天问对了人,在这通幽窟内便有一处石室,其气至阳。 每日早晚花一个时辰入内温养,便能保全性命。 这孩子既然也是被玄冥劲所伤,怕是也去不了别处了。 不如就留在这里陪陪老夫,相互搭个伴儿。 最重要的是,老夫这一身艺业,也不想就此断了传承……” 》》》》》敲黑板时间《《《《《 在没有经历两千年内地球最强烈的火山喷发事件之一——五代长白山大喷发之前,长白山的地理和现在显然有很大不同。真正的长白山天池还没有出现,本文中的泪池充其量只是后来天池的一个小部分。当时的长白山是一座活火山,大多数时间处于休眠,有裸露火口,经常会小范围喷发。 关于小孔呈像原理,墨子其实已经做出了非常深入的研究,对于远近,大小,比例都给出了自己的实践和观点。关于这一点大家可以了解一下徐希燕教授撰写的《墨学研究墨子学说的现代诠释》,这本书引经据典,作图还原了墨子的一些主要研究。文中所提到的传影方式,依靠墨学原理是绝对可以实现的。 徐希燕教授对墨学的还原和西方对《几何原本》的还原,其实性质是完全相同的。之前在文后小品中就曾经提到过,几何原本没有原本,只有用现代标准语言再整理的现代学术书籍。对于这一点,有许多读者都给我发了私信表示不认同。 其实西方史学界对于《几何原本》的诞生史记录还是比较透明的。《几何原本》原名Euclid’s Elements,既欧几里得要术,其性质和《周髀算经》,《九章算术》是没有差异的。它其实是欧几里得对一些命题和计算实例的汇编。按照普罗克洛(Proclus 412-485)的说法:欧几里得汇总了许多欧多克索斯(Eudoxus of idus)的理论,完善了泰阿泰德(Theaetetus of Athens)的学说,然后对于前人给出的一些不太严谨的证明给出了更加无懈可击的证明范例。(参考维基词条:Euclid’s Elements引用) 所以《几何原本》的前两卷被认为是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派研究,第三卷是西方医学鼻祖希波格拉底(Hippocrates of Chios)的研究,四,五,六,十一,十二卷是欧多克索斯的研究。其他几卷(共十三卷)虽然无法明确,但是肯定不会少了泰阿泰德(无理数之父)的成果。当然,其中肯定也会有一些欧几里得自己提出的命题。总之,这就是一本例题汇编。 这本例题汇编的严谨程度如何呢?我们先举一个例子,就是赫赫有名的勾股定理,在西方被称为毕达哥拉斯定理,最早见于《几何原本》。普罗克洛认为欧几里得在毕达哥拉斯的基础上做了延展,在原本第六章给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证明。 这个所谓“无懈可击”的证明,必须基于几个辅助定理——边角边全等三角形定理,三角形与长方形面积相关定理。在当时,显然全等三角形定理是没有经过完全版证明的。也就是说,《几何原本》的勾股定理证明是开放的,并非无懈可击。虽然基于现代的数学认知,这种繁琐的证明方式,的确是可行的。 而相较于中国东汉末年赵爽的《勾股圆方图》,后者是一个至今可以用做教学的简洁的严谨的证明。刘徽的《青朱出入图》也是完美的逻辑闭环,但是没有赵爽的证明方法容易理解。 《几何原本》这本书在公元760年前后被翻译为拜占庭文,八世纪的时候被阿拉伯阿巴斯王朝第二十三代哈里发哈伦?拉希德(Harun al Rashid)翻译为阿拉伯语,开始广为流传。1120年前后,《几何原本》在西欧已经失传,所以当时的英国数学家阿德拉德(Adelard of Bath)又从阿拉伯语版本翻译成拉丁文。到了1482年,《几何原本》的拉丁文版本才定型刊印。而最终的英语版明确提及是由亨利?比灵斯列勋爵(Sir Henry Billingsley)重编的。最早期的希腊文抄本,只有片段留存,不同抄本间差异甚大,所云已不达意。 至今我们能看到的配图版《几何原本》都是经过近两千年来的智者不断修改完善的产物,并非欧几里得原本。顺便向大家科普的是,第一个将《几何原本》引入中国的人,并不是明代的徐光启,而是元代的波斯人札马剌丁。他是忽必烈的幕僚,曾修订《回回历》监制全国地理图志。他将阿拉伯语版《几何原本》引入,命名《四擘算法段数》。这本书几乎没有引起什么影响力。而徐光启翻译自阿德拉德版的“原本”,简直就是另一本书。这就可以清晰的证明,这本书的内容是如何随着西方的现代数学发展而成长的。他的光环并非来自最初的“原本”。 很多“学者”认为《几何原本》研究数学的方式比中文典籍更具科学性,有许多定义性的内容。比如说,其中就定义了平行线,点,直线等等概念。 首先我们先不去研究这些概念究竟是不是出自“原本”的定义,但至少在近代拉丁文,英文版本中,译者都是直接使用了现代的数学词汇从而使表达更为准确。 中文数学典籍为什么缺少类似定义?这其实是因为语言体系的成熟度不同。 打个比方,关于平行线这件事,在英语里想要从parallel这个单词里读出平行的意思,非常的困难,你必须要有足够的描述给这个单词赋能。但是《海岛算经》这样的测量书籍里,大量提到了平行与垂直的概念,都是直接使用齐,平,向直这些关键字来表达,完全不需要过多注解就可以摹画为图形。 fantuankanshu.com 同理,在中国的数学书里,直接使用了幂,开方等等概念,没有定义。如:赵爽“勾股各自乘,并之,为弦实,开方除之,即弦。”勾,股,弦,这些名词也都没有另做定义。其实也不需要。这是由中文的性特质决定的。股,就是腿的上节,或者两截分时的长(大)节。勾就是弯曲起来的短节。斜边为弦。中国的语言直接定义了长边,短边和斜边,这一点《几何原本》并没有给出定义,甚至现代西方数学也不太细分勾股的概念。 而开方这个词也非常形象,就是用方形的面积拆开求边长的计算。中国筹算在汉代就有非常科学的开方算法,只要有耐心,可以算道小数点后任意位数字。 中国学派认为释诂解惑,名词解释这些东西和算术书解题目是分开的。只有在解释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名词时才会追加注解,比如本文曾经引用过的《墨子》中对奋(加速度)的定义。 中文天生多一个维度,绝大多数专业名词都可以直接理解,这也是前期中国科学太过自信,缺少更深入严谨定义的主因。 本节中徐太太用来净化空气的,快速焚烧而成的焦木,其实就是活性炭。云天参茸不老汤的原料和山楂海棠也都是现实存在的白山物种。其中山楂海棠是长白特有,但他其实是一种矮化的苹果(柰果)。这种果子富含维生素C,味酸,是快速补充能量的好选择。 第一四零章 剥茧抽丝沉疴愈 感玄聚精神剑成(上) 庆云心中雪亮。 北海操斗,那可是天宗的凶人。 数年前他对徐太太下手的时候,天宗还处于蛰伏阶段,故而只能制造一些拦路剪径的私人恩怨。 恐怕徐太太入白山为魏王造剑的消息一出,天宗便已经将这位铸剑大师盯上。 徐大师在白山的这许多年,日子必然过得不算太平,否则何至于造出重重复壁如防大敌。 “国师在此间铸剑,怕是时常有人骚扰吧?” 徐太太闻言冷哼一声, “这里本就是穷山恶水之地,难免有人不习王化。 悍匪游寇,也是常有之事。” “怎么会是常有之事? 白山之巅,人迹罕至,登临绝域,更要冒不少风险。 普通匪寇怎么会来这里打主意。” 徐太太被庆云这么一说,仔细回想历年御贼往事,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么说……他们,他们都是冲着神剑而来?” 庆云点了点头, “最近有一个号称天宗的组织屡次尝试行刺魏王。 该宗所图甚大,脉络散布得极深极广, 南北两朝,关外诸部,都有他们的渗透。 北海操斗就是天宗干将,之前与我有过交手。” “檀君曾经与他交手?! 此人一身阴功,甚是难缠。 檀君需调息自照,检查经脉中是否留有寒毒暗伤。” 庆云微微一笑, “不妨事,不妨事。 小子所修炁功恰好能够克制玄冥阴煞。 不但能够克制,还能用以治疗邪功造成的隐疾。 这一次我带陈塘关三少来此,就是想借至阳之地替他彻底拔除寒毒。 听说国师也曾受那妖人暗算,不如让小子先替国师检查一番?” 徐太太苦于玄冥神掌暗伤荼毒久矣,此刻忽然听说有人能够拔除,心中有几分欣喜,也难免有几分将信将疑。 他捋须笑道, “这么多年我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既然檀君急着为李家三公子疗伤,便随我来,我也好借机观摩观摩。” 庆云知他仍然半信半疑,如祖冲之之类主研形而下的器作师多半都会恪守眼见为实的标准。 徐太太亦应属此类。 于是庆云也不矫情,向金吒示意,二人架着傩吒随徐太太步入内窟。 三折五转,四人来到一处石门前,隔着石门便已能感觉到热浪扑面。 随着石门洞开,一股气浪涌出,庆云感觉自己的睫毛忽然向上翻卷…… 我去,若是在这石室里呆久了,怕是会被这至阳之气蒸透了吧。 蒸透倒是有些夸张,但是普通人的确很难在其中坚持一时半刻。 金吒将傩吒盘坐安置好,便感觉头晕眼花,难以支撑,急忙退走。 徐太太因为体内有伤,每天要在石室中理疗两个时辰,早已习惯。 但当他见到初入石室的庆云也能如此淡定,心中对他的话不免多信了几分。 “这里果然是一处至阳宝地。”,庆云赞叹道。 他也不多话,解落自己和傩吒的衣衫,开始闭目行炁,熨蒸后者奇经八吗,助他拔出体内寒毒。 这一次行功就是大半个时辰,徐太太就全当做是自己日常晚课,袒着肩背在一旁作陪。 庆云的身体已经被汗水浸透,傩吒却出人意料地打了一个冷战。 小傩吒缓缓睁开了眼睛,长吁了一口气,迷茫地道, “这是哪里?是庆云哥哥吗?我,我有些饿……” 自从受伤以来,傩吒就没有怎么正常进食,全靠金吒口度一些粥糊汤药维持最基本的生命。 眼下他居然能够叫饿,显然伤势已经大大好转。 徐太太是懂行的人,见到此情景,难免双目放光, “哎,我去准备吃的,今日须得张罗一顿大餐!” 庆云连忙将他唤住, “不可,不可!三公子的身体十分虚弱,现在还不能大逞朵颐之快,晚膳有些素菜粥水便好。” 金黄色的粟米粥,松茸鲜香如肉,对于口舌乏味的傩吒来说已经是美味珍馐了。 他消灭了满满一碗,还要再去添,却被庆云止住, “第一顿不能吃得太饱。 只要逐渐开始恢复正常饮食就可以了。 你的伤还没有痊愈,预计三日才可将寒毒完全拔除。 七日过后,你在放开肚子不迟。” 傩吒对这位小哥哥敬若神明,自然言听计从。 他乖巧地应了声是,自己便要拿着碗筷去清洗。 金吒自然心疼弟弟,知他内伤未愈,生怕将他累到,忙将碗筷抢了过去。 庆云见这两兄弟间温馨互动,也不禁莞尔。 他转头向徐太太道, “国师,我们再去那石室,为国师拔毒。” 庆云的眉宇间略带疲态,如何蛮得过徐太太的眼睛? 他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 “檀君太累了,一天之内为两人拔毒,消耗太大。 我早就说过,寒毒在我体内日久,并不差这一两天。 等到三公子痊愈了,檀君再帮我看看便是。” 此时他对庆云的印象大好,初见时的尴尬早随灰飞烟灭。 三天过后,傩吒体内寒毒已经基本拔除, 三公子因为躺卧过久,肌肉仍有些乏力,需要时日恢复,其余起居一切如常。 在庆云的一再催促下,徐太太终于肯配合庆云医治。 国师本身就是武学高手,江湖顶尖的练炁士,所以他才可以力压北海操斗的顽徒。 在被那老妖怪击伤后,他还能遁至白山之巅,也是远远出乎旁人意料。 北海操斗也是一时大意,以为徐太太必死。 没有料到他竟能够跑出这么远,更不料这熔火之心至阳之地能够压制玄冥神掌的掌毒。 cxzww.com 当时没能将徐太太赶尽杀绝,便让他得了机会建起牢不可破的秘密工事。 后来他听说徐太太未死,也因此懊恼不已。 他本欲亲登白山以绝后患,但却发现自己的功法被至阳地脉克制,还未到达熔火之心,气脉便有躁动的迹象。 所以他只能派出那些蹩脚手下骚扰徐太太。 这山顶都出自徐太太的布置,可以以逸待劳,主场迎战那些因登山耗去半条命的魑魅魍魉。 以大魏国师之能,自是无人可奈之何。 庆云为徐太太行功,自然是要比傩吒容易许多。 可是当他把手在国师的心脉上一搭,心中顿时一沉! 第一四零章 剥茧抽丝沉疴愈 感玄聚精神剑成(中) 徐太太的伤耽搁了这么多年没有除根,已经产生了气质性的病变。 经脉萎缩虬结,有很多重要的关窍都难以完全恢复通畅。 徐太太见庆云面色不太好,淡然一笑,出言安慰道, “檀君有话直说便是。 这伤伴我许久,我的身体早已习惯, 若是真治不好,于我而言也并非不能接受。” “治,是可以治。 但是国师沉疴难痊,想将寒毒完全拔净,经脉恢复如常,是没可能的了。 我会将国师的经络重新疏导,拔除大部分的寒毒。 以后国师虽然不必再靠这至阳之地镇压伤势,但是参茸之类的佐药却不可停。 国师是习武之人,今后炁功修为,恐怕也再难有寸进。” “哈哈,檀君只管放手施为。 我此前都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再离白山之巅。 檀君所说的结果已经远远高于我的预期了。 人参鹿茸,对我来说唾手可得。 就算日后去了中原,也不可能少了君上的赏赐和友人的馈赠。 至于武学一道,也无需勉强。 我的吃饭手艺啊,是铸刀造剑,不是舞刀弄剑!” 庆云见徐太太如此开朗,颇感投缘,心中再无顾忌,吞混沌,御阴阳,为国师洗髓浣脉。 一套操作下来,庆云一身臭汗,徐太太却是大感舒畅,不住地向庆云道谢。 “依我目前的判断,拔除国师身上的余毒,可能需要七天。” “七天?正好!七天以后啊,傩师归位,神剑将成,一点儿都不耽误!” 这通幽洞里的补给,其实主要是因地制宜,松茸,野味,药材,在山中自有产出,清水,燃料此间也不缺少。 徐氏兄弟每次送来的,都是一些山中难得的东西,比如作料,菘菜,粟米等等。 这几天徐太太心情大好,连日好酒好菜,物资消耗的极快。 而徐家哥哥所带的补给物又在火口丢失。 不过四天的功夫,米,菜就已经被吃掉了大半。 “再这么吃下去,我们恐怕只能坚持三五天了!” 徐家弟弟挠头说道。 徐太太看了看存货,摆了摆手, “不打紧,不打紧。 省着点吃,七天不成问题。 七天之后啊,我们一起下山!” “怎么?国师要出关了?” 徐家兄弟素知国师从不离山,此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以前都是因伤势所羁。 现在蒙檀君施惠,很快便能痊愈了。 我被困在这里已经太久,着实是想出去看看! 谁也别想拦着我啊!” 七日转眼便过,徐太太的伤势日见好转,但始终差了一线。 当他运气回转周天时,脉络虽然通畅,只是偶尔会牵起一阵寒战如触电一般将全身尽力瞬间散去,想要捕捉到寒意发生的位置,却又寻不到任何头绪。 徐太太知道庆云已经做到极限,便报喜不报忧,只夸是庆云手段高明,自己的寒毒已经拔净,无需再为他劳心费力了。 这一天徐太太查过炭盒里吸附的积灰,认为傩师归穴,天已放晴,便邀大家一起出去走走。 这些男男女女早就在洞窟里憋坏了,一听说可以外出,无不雀跃。 石府复壁齐开,一行人依次走出。 眼前的奇景震惊了所有人。 碧空万里无云,倒映在平静的湖面上,湛蓝湖水也显得格外澄清。 但是除此以外,天地间的万物都是一片灰蒙蒙,间或有几处焦黑。 岩石上的积灰约莫有一指厚,人行其上,如步云端,卷起缕缕青丝。 灰蒙中的色彩显得尤为瑰丽,天如九重碧,水似琉璃盏。 水墨画卷琥珀光,莫非瑶池胜境,便是此番模样? 徐太太劝众人用织物掩住口鼻,率先向当日傩师舞锤的火口攀去。 那处火口就是徐太太口中的熔火之心,虽然冲天的火柱烟尘已经散去,但是火口处的岩浆仍未凝结。 举目一片斑驳,青烟袅袅,黑红相间,不时有汩汩的声音将炽热的气体从地心顶出。 看这阵仗,若是抛下一根飞羽,在它掉落岩浆之前便会被热浪碾作飞灰。 若是跳下去一个人…… 那也只不过是灰多些罢了。 “神剑,在这里?” 庆云将信将疑地问道。 “瞧,就在那里。” 众人顺着徐太太手指的方向望去, 在火口的侧壁上有一处凹陷,一柄红彤彤的铁剑嵌在其中。 郦道元惊讶道, “怎么可能!这些熔化的岩浆足以将百金熔汤。 为何神剑遗此十日,却依然器型不改?” “我之前说过,此剑乃是用鲜卑九天玄铁所铸。 这种铁料自天外飞来,非人间造物,其性与凡铁大不相同。 玄铁不但格外沉重,而且难熔,普通炉火根本无法将之炼化。 于是我只能趁火口休眠时在其中凿范,等到傩师觉醒,便可利用熔岩的高温塑形。 从毛坯一次次向成品的形状逼近,每次出范,还要额外经过千锤百炼修正细节。 这最后一次精修,所需条件更为苛刻, 所以一直等到拉格纳傩师暴怒现身,亲自御真火,挥魔锤,这才完成。” 庆云探头望了望,热浪上涌,灼得面红耳赤。 他急忙缩回脖子,问道: “可是,可是要怎么才能把神剑取出来?” 徐太太嘿嘿一笑,从怀中掏出面盆大小一块慈石,用桐油浸过的绳索扎紧,攥在手中晃悠, “办法总比困难多。来,来,来,谁想练练手,把神剑钓上来?” 金吒少年心性,伸手便要去抢慈石。 徐太太忙将他拦住, “这绳索虽然经过特别处理,可耐高温。 但若一旦被甩进熔火之池,那可就出大麻烦了。 一时半会儿,我可没法再找出这么大一块慈石。 还是,还是由檀君操刀稳妥些。” 庆云接过绳索,在手中甩动了几下,又摇了摇头, “算了,扔绳套索这事儿我也没把握。 殷师妹,这个应该你比较在行吧?” 殷色可擅御飞针,能够玩得转那样轻飘飘的东西,她对于软兵器的驾驭自然已经登峰造极。 cxzww.com 这时殷女侠也是当仁不让,接过绳索用力一提。 好家伙,这块慈石的分量可不简单,估计再找两块同样的就快赶上殷色可自己的重量了。 好在殷姑娘受过严苛训练,确实是个练家子。 她玉璧轻摇,将那块慈石舞动起来,借着腰腿的力量一收一松, 慈石破空发出一声轻啸,带动着长索宛若黑龙饮风,向火口深处俯冲而去。 第一四零章 剥茧抽丝沉疴愈 感玄聚精神剑成(下) 恰在此时,一道火舌冲天而起。 大白山似乎因为被眼前这些凡人忘却而感到不满,突然变得暴躁起来。 那缕红焰无巧不巧,偏偏卷向了缚着慈石的长绳。 红焰是岩浆的实体,那种高温几乎可以熔铁烁金,又岂是区区一根桐油封釉的长绳可以抵御的? 众人齐声惊叫! 以现在熔火之心的状况,绝不可能有人下池取剑。 然而魁斗大小的慈石更是难得, 如果绳索被烧断,慈石落入熔岩,再想要迎回神剑就必然要多耽搁数月。 可是山上的补给根本不够这么多人祸祸! 这一系列的连锁问题,虽然每一条看上去都是小事,但最终却可能引向残酷的生存选择。 殷色可面色铁青,现在重任落在她的手中,她自然不希望因为自己掉链子。 那道火舌窜得极快,殷色可得手法也十分灵活。 赤龙与乌龙在空中交错, 乌龙身形灵动不断做出闪避得动作, 赤龙则更加气势磅礴,一起一落,揪人心魄。 好险!眼见那条乌龙脱开了赤龙得掌控,众人这才重新开始呼吸。 慈石准确地叼住了石范中的剑胚。 殷色可素手清扬,就要连石带剑一起拉回。 神剑出穴,天地亦有所感。 白山隆隆颤栗,众人脚下的岩石仿佛随之融化,软绵绵地,混不着力。 徐国师大喝一声:“不好!傩师又翻身了,马上就会喷火,赶快收剑!” 话音未断,熔火之心内已是轰鸣连声,又是几道红光冲天而起。 几道火龙自不同方向向空中那根单薄的绳索绞来…… 眼下这形势,几乎是避无可避。 殷色可脚下的岩石仍然在抖动,对她的发力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手中的绳索几乎已经无法精准驾驭。 这下可真地糟了! 每个人的心中都是一般心思。 殷色可仍然尽着最大努力挥舞手中长绳,希望能够将神剑接引回来。 但是在大白山愤怒而密集的厉啸中,这种努力似乎只是徒劳。 瓠采亭这个时候也有了动作。 她猛地抢上几步捡起了绳索垂在地下的尾端。 徐太太准备的绳索长度大有盈余,绳尾堆做一团。 瓠采亭捋出绳头,飞快地打了一个活结。 殷色可认得那是草原套马所用的擒龙扣,忽然心有灵犀,似乎猜到了瓠采亭的用意。 她纤手微扬,不顾红炎喷流,将石与剑一齐挑起。 几道火龙卷过,将提石的绳索撕作万点火星。 殷色可感觉两手一空,立刻放手。 瓠采亭已经抽过了绳子,将套马扣甩开。 地炎翻涌,仿佛一只只魔爪,想要将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拖入溶池,化为灰烬。 可是慈石神剑紧紧吸在一处起,已经被殷色可高高抛起,能够达到这个高度的喷流,也就只有寥寥几处而已。 套马索仿佛是看准了神剑的轨迹,仰天而起,蹈炎穿雾,准确地缚在了神剑的剑柄上。 原来采亭也是软兵器达人! 她引导绳索在那个高度轻松逼开了几缕红炎,将剑,石一起拽了回来。 宕! 金石撞击声响起,那柄神剑凭借着自身的重力,竟然将众人落脚的岩石劈开一条裂缝! “石基松动了,快撤!” 徐太太大吼一声,一行人是能跳的跳,能跑的跑,跑跳不动的就地打滚,狼狈地向下坡逃去。 庆云提过了绳子,拉着神剑一路飞奔,岩石的裂口也被越铧越大。 他惊觉问题所在,腕上用力,将神剑一提,再次高高抛起向坡下远处掷了出去。 神剑不偏不倚,斩向一株千年古树。 几人方能合抱的树干被神剑下落之势劈中,豁然中分,咔嚓之声不绝,向两侧破开。 庆云看得眼皮只跳,心中骇然: “额滴神啊!这世界上竟然真有如此神剑! 无招无式,无内力所驱,居然也有劈山断岳的威能! 这个‘神’字,那可真是没有半点夸张啊。” 徐太太也是心有余悸, “还好我一时起意让那几个小鬼去取剑,如果是我…… 这时神剑恐怕已被熔火之心吞没了……” 拉格纳傩师咆哮了片刻,并未现出真形,一切重归寂静。 惊魂未定的庆云来到古树旁边仔细查看。 慈石在这惊天一斩中受到了冲击,已经自剑体上崩开。 神剑没入树桩,将参天巨木彻底中分。 断口似乎并不平滑,还有许多焦灼的痕迹,想来是因为携带着火口的余温,更嘉其锋锐。 庆云想要伸手去拔剑,可是剑柄依然散发着高温,庆云有所感而止。 徐太太笑呵呵地走了过来,他捧起地上的积雪盖向神剑斩痕。 一捧接着一捧,激起了阵阵青烟和刺刺拉拉的响声。 但白山之雪用之不竭,没过多久,青烟和响声便停止了,雪渐渐堆积了起来。 神剑的高温已经得到压制,徐太太一只脚踩住树干,双手拽住剑柄两膀用力,这才将剑身缓缓抽出。 这一剑,嵌得好深。 庆云惊奇的发现,那是一柄重剑,剑体的厚度和剑身的长度都要胜过自己的佩剑干尝断。 巨剑无锋,说它是铁尺却也不妥,因为剑脊高耸非常容易分辨。 剑身并不平整,有着树根一般的脉络虬结,凹凸不平。 那些蜿蜒的虬结让剑的视感富有明暗的变化, 整把剑如沐星芒,斑斓点点,透射着天外之物特有的奇瑰。 庆云对玄铁重剑不免好奇,开口问道:“国师,可否借剑一观?” “自然!我本就说过,这神剑初成,会首先交给檀君检验成色。 来,来,来,请檀君惠鉴点评。” 庆云伸手去接剑。 徐太太五指一松,庆云便觉得手中猛地一沉! “好家伙!这是一把铜剑?” 庆云握惯了刀剑,目见器形,便可大概估摸出重量。 以眼下神剑器宇,普通的铁剑根本不可能如此压手。 “我之前说过,此剑乃是鲜卑九天玄铁所铸。 九天玄铁降与天外,混有异金,不但较凡铁为重,而且还蕴含一种荒古的力量,可使万物枯糜。 为此剑所疮,伤口久难愈合,极易溃烂成痈。 故我曾言,此剑一出,天下无锋! 否极之器,佑国常泰。” 》》》》》敲黑板时间《《《《《 这一节我们首先先讲一下所谓的鲜卑九天玄铁。前文其实就已经提过,今日所谓西伯利亚,就是鲜卑利亚转音,那然色布斯台音布拉格里的“色布斯”也是从鲜卑字根而来。西伯利亚是世界上陨坑最密集的地方,因此也形成了许多特殊矿脉(包括钻石矿)。因此所谓鲜卑九天玄铁就是西伯利亚的陨铁。 陨铁之所以重,首先是因为不纯,其中会混有许多其他金属杂质。另外我们通常所说的铁的密度大约等于Fe56的密度,因为铁的同位素中Fe56占到了91.72%处于绝对优势,其次为Fe54,5.8%。再次为Fe57,Fe58,而Fe54,Fe59则比较罕见。地球上现存的铁同位素基本可以被这6种概括。但是在宇宙空间中,还存在有一种活化石般的铁同位素Fe60。这种铁同位素被科学家成为“濒临灭绝的放射性核素”。它们只会在大规模超新星爆炸时由Fe59捕获多余中子形成。太阳系的原生过程也产生了一些Fe60,都生成与46亿年前。Fe60不会自然形成,只会随着半衰期不断减少,因此濒危。但同时,Fe60又是一种半衰期非常长的放射性元素,其半衰期达到了260万年。也就是说2克的Fe60在260万年后才会变为1克,另一克经β-衰变分解为Co60和β射线(电子)。这样长的半衰期在短时间内基本可以被认作是稳定的。而Fe60也因此成为最好的宇宙测龄元素之一。 我们都知道铜的平均分子量在63.5左右,而且古代的铜通常是锡合金(青铜)或者锌合金(黄铜)。所以分子量为60的玄铁(Fe60)和铜合金的密度会比较接近。Fe60虽然半衰期很长,β射线的放射性也很弱,但这终究是一种放射性材料,因此具有枯糜之力,伤口不易愈合。我们前文介绍过,在古代疮口化脓,是很容易出人命的。所以这样的玄铁重剑在当时绝对堪称否极之器。 (读者代表:hei~tui~又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菘菜,就是白菜,原产长白。 玉稷,嗯,这个就要好好说说了。所谓五谷,稻,黍,稷,麦,菽。稻指水稻,也就是大米,麦指小麦,黍指黄糯米,菽是豆类统称,皆有定说。唯独这个稷,历代大能吵了几个世纪,没有定说。但非常奇怪的是《说文》:稷,齌也,五谷之长。这个稷既然被尊为五谷之长,饮食来源,甚至与祭祀(社)并称用以指代江山,却没有人能说得清它是什么东西呢? 我们可以整理一下关于稷的主要说法: 1.黄米说 《康熙字典》:《徐曰》案本草,稷即穄,一名粢。楚人谓之稷,关中谓之糜,其米为黄米。 xiaoshuting.la 在这里,穄、糜子既黍。黄米说等于认同稷既黍,然而五谷当中这两个物种是分开的。 《文始真经?五鉴》曰:识如认黍为稷,认玉为石者,浮游罔象,无所底止。 直接就是开喷,认为把黍任城稷简直是认知的下限。 《本草纲目》:黏者为黍,不黏者为稷。 这里我们可以知道:稷非黍,但是都是黄色的颗粒,不黏。 2.高粱说 《国语?晋语》:黍稷无成。注:稷,梁也。 《广雅疏证》:稷,今人谓之高粱。 然而《三字经》:稻粱菽,麦黍稷,此六谷,人所食。 《后汉书?礼仪下》:筲八盛,容三升,黍一,稷一,麦一,梁一,稻一,麻一,菽一,小豆一。 可见稷,黍,梁,三者均为独立物种。 3.粟说 孤例,郭璞注《尔雅》曰:今江东呼稷为粢。三国孙炎又注:稷,粟也。 这里明显记载江东方言,因为粢是谷类,是水稻。这里指的是《齐民要术》所谓:然今人专以稷为谷的出处。 粟是小米,二者不同类。 4.其它描述 《通志》:稷苗穗似芦,而米可食。 《管子书》注:凡经言疏食者,稷食也。稷形大,故得疏称。……汉人皆冒梁为稷。 让我们总结一下,这个东西有穗,和高粱相近,实黄色,个大,不粘……这不就是,玉米吗?可是玉米……不是原产美洲吗? 哥伦布大交换论,笔者明确表示是不支持的,但是我们还是要严谨的讲讲其中的逻辑。 根据西方观点,玉米在6000年前由野生蜀黍经人工选种而来。Teosinte(原始蜀黍)→Zea(玉蜀黍属)→Maize(现代玉米)。原始蜀黍并不原产美洲,听名字就知道,中国也有。也就是说,玉米的爷爷在中国是有产出的。玉米和高粱是近亲,稷和高粱也是近亲。稷是神农后裔,五谷神的名字,曾经亲选百草,中国农作物的选种史和专业程度远远高于美洲原著民。很明显,稷就是蜀黍向玉米发展过程中一个当中的阶段(证据,稷的粒比黍,梁大)。 玉米这个物种,本身就是不断演化的产物。6000年前的原始玉米:The earliest maize plants grew only small, 25mm long d o.(Spielvogel, Jaedieval and Early Modern Times: Disg Our Past).也就是说,原始玉米棒只有两点五厘米大,一茎一棒(见彩蛋章)。北美的古玉米不过如是,而今天我们所见到的玉米不是以上所提到的任何一个物种,而是一个名为Sweet (甜玉米)的分支,这种产物的出现时间尚无定论,但号称最早可以追溯到1773年,而大规模种植都是20世纪以后的事情了。 也就是说在20世纪前,地球上无论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现代甜玉米的批量生产,但有着不同的早期玉米种类。稷就是其中之一。就像我们之前说土豆,现代甜土豆是现代农业选种产物,美洲在大发现时期之前就算有土豆,也和现代种植土豆不同,而类似的作物在中国农书中也有。花生,也是所谓北美原产物种,但是在近年的考古挖掘中,汉代汉阳古墓竟然出土了花生化石。 同理还有棉花,篇幅有限,要理清物种大交换的真正逻辑,我们放到下节再讲。 第一四一章 隐迹危崖堪遇险 幻视妙笔自生花(上) 庆云仔细查看古木被玄铁神剑切开的断面,果然在斑驳的焦黑印记里找到了些许荼蘼的异兆。 天哪,这是一柄神剑! 也是一柄魔剑! 这是一柄利剑! 也是一柄毒剑! 这是一柄举世无双的剑! 庆云右手运力随手一挥,带着湮灭气息的剑意吐出,已经被剖作两半的巨木赫然腰斩,只留下半人高的一截豁口木桩! 这柄百斤重剑,得天降奇材注力,地蕴异火加持,人间神匠亲自打造,绝对是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 天意也! 人终究不能胜天。 料想若是此剑出世,眼下华阳先生铸剑第一的名号恐怕真地就要让贤了。 “檀君以为如何?” 徐太太笑眯眯地问道。 “造化神奇,无复有他。” 庆云此时也不得不承认。 他这句话赞得十分中肯,可是偏偏传到别人耳中就生出了别样味道。 “嗯?造化神奇? 檀君是暗讽我假天地之功,技未必如人么?” “不,不,不……” 庆云还没来得及解释,徐太太便又抢过了话茬。 “九天玄铁是千年难遇的机缘,白山熔火亦为万里山河之绝域。 凭借如此机缘铸得异宝,的确难以令人心服。 但是天材地宝也非凡人可御。 我可以先把话撂在这里, 如果华阳先生还有办法为此剑做出改良,另其品质更进一步, 那我徐太太便心悦诚服,尊他为天下第一。 但若他连铸造的法门都难窥门径,那就不能怪我不客气。 久闻中原嵩岳毓秀,此番回转,我便落地于斯,结庐铸剑。 观剑之约,还望檀君代传!” 庆云噎了满肚子的话说不出来,只能乖乖应是。 徐太太就像得胜的公鸡一般,昂首阔步,心情格外地好。 这日,众人吃到了登白山以来最丰盛的一顿晚饭。 徐太太几乎清空了所有的库藏,做好了翌日随众人一起下山的打算。 酒足饭饱,眼花耳热,美美一觉过后,便是归途。 日上三竿,众人收拾好了行李,徐太太便开始分发代步工具。 每人两根手杆,两片细长的滑板, 滑板上扣有一双铁履,为了减轻重量,鞋体镂空,花纹别致,看上去倒反而别有一番匠心。 这种装置的原理其实就是徐氏兄弟雪地冲刺时教众人使用的滑竿,但是经过徐太太的加工明显变得高大上了起来。 扣死的铁履与滑板间不易发生位移,在高速运动中不易崴脚,是最为贴心的改良。 徐太太要离开经营多年的巢穴,也着实有些不舍,总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带在身边。 但是人生终须断舍离,熔火绝域,终非久居之地。 最终他只打了两三个小包,所收不外是些老参松茸,以维持路途之上抗衡体内余毒所需。 而石府内的神奇装置,他却一样都不曾带走…… 这遗世而独立的琅嬛福地,也许等待着某一天,再次被世人所发现。 下山的时候有了神奇助力,可谓是如虎添翼。 先前花了数日才登上的白山主峰,不过半日间,就已经被甩在了众人背后。 用铁滑竿飞降竟速,甚至在空中翻出各种花样,让众人皆感乐此不疲。 可惜林静处虎豹伏,海兰处鲸鲨现。 在这一望无际的雪原里,自然也会有潜藏的巨大危险。 某处的雪层似乎微微有些凸起,形成了一处不太明显的鼓包。 随着欢声临近,人影绰绰,那处雪包忽然开始移动。 其移动的速度并不算特别快,远远赶不上御板飞行的庆云等人。 但是其行动却非常的隐秘,如果不特别注意,那种移动所留下的痕迹几乎微不可察,就像是深潜的鲨鱼在水面漾起的微波。 傩吒年纪最幼,身体也没有完全恢复,故此被徐家老二背着,拖在最后。 而闯在最前的,就要数同样少年心性,喜欢争强好胜的金吒与殷色可了。 少年对于新奇玩具的接受能力普遍较强。 一对滑板在他们足下便如仙家异宝风火轮,不仅可以电掣飞驰,偶尔还会借势而起。 前方是一道平整的下坡,最适合此类滑板的发挥。 金吒一声轻笑,弓腰转胯,率先向下俯冲。 殷色可紧随其后,二人所差,几乎探手可及。 诡异的事情忽然发生,明明是在坡道上正常滑行的两人同时发出惊呼,身体竟然完全失控,一齐摔倒,整个身体不分头脚地向下方滚落,速度陡然加快。 xiaoshuting.info 庆云大惊,急蹿两步,想去将两人捞回来。 可是就在方才二人滑倒的地方,庆云也猛地脚下一软,整个人如失重一般,仿佛是直上直下自悬崖上跌落了下去…… 不,不是仿佛! 他真的从悬崖上跌落了下去! 怎么会这样! 在整个下落的过程中,庆云的视角发生了改变,他这才惊觉。 这处坡道形状奇特,景物特殊,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差,将悬崖的痕迹巧妙的隐藏了起来。 在俯冲滑落的高速运动之下,几乎很难分辨。 嗡,嗡! 徐太太和瓠采亭也先后滑落了下来。 郦侯爷,徐大,与背着傩吒的徐二速度较慢,和众人间保持有一段距离。 这时候他们似乎已经觉察到不对,急忙刹车,留在了悬崖之上。 左右惊呼声一片,庆云的身体完全腾空…… 他忽然想起了在兰若后山与衔枚激战的那个夜晚,他被觉法大师高高抛起,第一次体验了自由落体瞬间拉升出的恐怖速度…… 觉法大师就是用这种方法指导他控制气息,习惯在高速运动中控制自己的身体。 高速,对他而言并不陌生。 可是自数丈高处自由落体和十余丈高处自由落体完全是两个概念,今天,他需要挑战的是凌驾于以往任何体验的极限速度! 呼……吸…… 庆云按照觉法大师的指点,首先开始控制气息,掌握肢体和五感。 两息之间,他便重新夺回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 他先将手中的铁杆甩出,随后在空中一个屈体,双手抱住了铁履,用力一拔! 脚下的滑板也被他取下。 去除贴身的硬物,受伤的机会自然要小许多。 接下来,他必须要做那个最先落地的人,这样才能接应一同摔下的同伴。 第一四一章 隐迹危崖堪遇险 幻视妙笔自生花(中) 可是他起步比金吒殷色可略晚了一步,他必须让自己下落的速度加快。 于是他挥起两块滑板,向下方不远处的两人勾去。 呛,他左手的滑板勾住了金吒的一只滑板。 庆云顺势一拉一带,金吒原地打了两个圈,下落的速度便缓了一缓。 不过庆云则借了这股力,身体一沉,直接降到了殷色可的身畔。 他将两块滑板交到左手,伸右手一托,一片温软,也不知是托到了什么地方,总之是触感极为受用。 殷色可的身体在空中一滞,倏而再次掉落。 只是这一次她距离地面大概只有三丈来高,对于习武之人,倒也不虞有性命之忧。 庆云自己借着这一托倒翻向崖壁,双手抓着滑板用力向石壁上戳了过去。 由于速度太快,这一下并无法将滑板插入石壁,但随着铁板在石壁上划下一道深深的刻痕,庆云下落的趋势终究还是缓了一缓。 他借着铁板从石壁弹开的力道,身体斜射向下方的雪地,双板护身。 嘭! 庆云的身体斜斜插入了三尺来厚的雪地,在那对滑雪板的引导下,借助滑行卸去了大半力道。 可是此时的庆云还不敢耽搁,立即破开积雪双掌连扬,或曰在渊! 一股强大的掌风织出一张无形大网将瓠采亭与徐太太托了一托。 嘭!嘭!嘭!嘭! 四人先后扎入雪地。 他们都得了庆云的助力,再加上下方积雪甚厚,虽然各自都受了些擦伤扭伤,但性命终究不会有什么大碍。 庆云先撞悬崖,后触地反弹,虽然都是做足了准备,但是两次尝试与强大的惯性对抗也让他浑身筋骨酸痛,胸中气短。 好在他的识觉仍然敏锐,尤其是对于波动的感应…… 积雪中似乎有异样! 雪层上几处突起在高速的移动,向庆云这边聚拢,就像是……深海中的鲨群嗅到了血腥。 “小心!” 庆云大叫,提醒众人。 但是这并没有什么效果。 徐太太等人都还在哼哼唧唧想办法控制自己的肌体。 他们没有庆云这样适应速度的能力,连身上的累赘装备都没有脱下来,可想而知,情况都不会太好。 aiyueshuxiang.com 可是步步逼近的危机并不会给他们太多调整的机会…… 哎! 庆云叹了声气。 看来,最终只能由自己一个人扛下所有。 他缓缓转身,面向异动来处,体内真气急速流动,修复着四肢百骸的伤痛。 倏地,一颗头颅破雪而出,口中喷出几点乌光,直取庆云。 庆云双目一凛,咬牙喝道, “果然是你们!” 看到眼前的飞头,想来玄武黑炎就在附近。 他既然来了,锦衲王和她手下那些牛鬼蛇神,自然也不会远。 只是此时对方设下陷阱,以逸待劳,而己方尚有一战之力者,唯庆云一人而已。 此时的凶险远胜当日初遇。 庆云抖手甩出一张网,将那几道乌光尽数包住,甩向一旁。 那网本是用于乾坤艮止圈的抓捕网,只是前段时间为救瓠采亭和殷色可,在火山口烧去了许多经络和配重结构,很难再由机关发动。 庆云自己无法修复,只能将那网待在身边。 他日若是再遇阮七贤或者二哥祖暅之,或许还可修复。 可是眼下事急,他筋骨尚未完全活动开,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好方法接下这许多暗器,便也只有忍痛割爱了。 他还记得当日杜晦前辈受玄武黑炎的暗算,毒发垂死,将至大限,这妖人抛出的物什,那可是万万接不得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玄武黑炎虽然算不上很强,但他的术法的确让人非常讨厌,略有疏忽便可能为其所乘。 所以,必须使用雷霆手段,先将他拿下。 庆云忽然一矮身,扎进了雪堆。 术士的手段多半都是利用超越大众认知的手段装神弄鬼,想来玄武黑炎此刻也只能凭借真身肉眼或者飞头中的窥镜来捕捉视野。 庆云忽然扎入前方的雪中,任黑炎手段通天,也难窥其行踪。 但是庆云早有算计,他预先估摸了飞头袭来的方向,在雪中伸手一抓,正抓中飞头的脖颈。 那脖颈蒙有鹿皮,触感温润,定是输送黑炎燃料残留的温度。 弄鬼妖人似乎就是借助黑炎的高温才可以在雪面下快速窜行。 庆云手中用力向怀中一夺。 玄武黑炎明显是感觉到了不妥,立即发动机关想要摆脱。 可是蛇被抓住三寸,哪里有挣脱的力气? 整道机关的运作完全阻滞,被庆云掐得死死的。 情急之下,黑炎只能尝试回收飞头。 以前只要他寄出飞头蛮的术法,对手都唯恐避之不及。 向庆云这样不顾死活敢主动冲上来的,怕还是第一个。 所以,他也是第一次这样被人掐住“脖子”,也就难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飞头蛮脖颈中的铰链开始收缩,瞬间将他的本体和庆云拉向了一处。 “噗!” 干尝断透体而过! 玄武黑炎和庆云此时都被埋在雪面之下,相互甚至都没有照面。 噗,噗,噗! 长剑入体的声音不断响起~ 庆云也不知道自己捅到了哪里,是否致命,但是多捅击剑,总能以量取胜。 血水带着生命的余温,和着初融的雪水,如桃花盛开。 庆云抖了抖身子,站指了身体。 玄武黑炎整个人已经瘫软做一团,和那段脱离控制的长颈一般,软绵绵地垂在剑上。 一张张染血的纸片从他的身上飘落。 庆云低头去看,不禁哑然。 那是一张张绘画,但却件件栩栩如生。 画风不同于大多数的丹青水粉,显然别具一格,凸显立体的视觉效果。 有的画面像是在胸口破开的大洞,还能看到远处的雪原林海。 有的画面是作势欲扑的鬼怪猛兽,若非此刻落在庆云脚下,还真有几分乱真。 这就是玄武黑炎平时的保留术法,穿胸不死的真相? 等等!莫非此处的悬崖陷阱,也是类似的布置? 眼见未必是实,搬弄“视”非的术法师,之前,还真是有些小看他了。 一四一章 隐迹危崖堪遇险 幻视妙笔自生花(下) 庆云行险斩杀玄武黑炎,不过电光石火之间, 而且战场潜在雪下,旁人也无从得窥真切。 直到庆云彻底破雪而出,结果终究大白。 一道掌风激起漫天飞雪,直取庆云。 “你们居然还敢下山,简直是自寻死路! 那老鬼苟在山上本来还能延口残喘,今日我看尔等如何渡过此劫!” 北海操斗也在这里出现,并不让庆云感觉意外。 这妖人的两名爱徒先后丧于他手,二人之间的梁子早已是不死不休。 只是眼下……还有许多需要保护的同伴,而对方,也绝对不会是只身一人。 “呆傻比卖自娱比!” 指风飒然,宇文树穴也已经将庆云锁定。 庆云脚踩凌波步,踏雪而行,只是躲避,并没有还击。 因为他明白,真正需要忌惮的对手,此刻还没有出手! 罡风漫卷,斩雪六断! 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锦衲王如果全力出手,究竟是何级数,至今仍是个谜。 但是当年易京寨里,她可以在高手环伺之下,轻松遁走; 前日雪原之上,她一人敌二女,仍然游刃有余。 眼下袭击庆云,锦衲王更是志在必得,显然不会有任何留手。 这一剑之威,恰如紧那罗回雪而舞,寒光动九天。 无论庆云脚下步法如何变幻,总有一道剑影如附骨之疽,剜不掉,甩不脱。 左有玄冥神掌,右有大寂灭指,身后还跟了一道神鬼莫测的剑光, 就算此时庆云体能极盛,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逆战这三名顶级强者。 他甚至没有机会搏一个全身而退。 但是,他眼下却必须面对这一切! 金吒摔在雪堆里一动不动。 徐太太想要撑坐起来,可是背后的玄铁剑似有千钧重,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瓠采亭勉强可以移动,但是由于腰部剧痛,尝试了几次都无法站直身体。 殷色可鼓足了力气,想要激发天魔解体的威能,却苦于佩剑被甩开,一时竟摸不到剑柄。 没有人能赶来支援庆云。 他必须,独自,面对这一切! 干尝断再次挥动,一阵劲风卷起漫天细雪! 风,是有质的罡风! 大风! 剑宗的大风诀?! 庆云没有学过剑宗秘法,他使出的大风诀似是而非,可得其形,可拟其神,但终究不是原汁原味。 即便如此,有重剑相助,在声势上却丝毫不输原版。 包夹而来的剑光,掌风,指劲,来势皆是一滞,如洪水临堤,受到了强力的阻挡。 但这阻挡注定只是暂时的。 合三大顶级高手之力,如此威压,岂是庆云一人所能挡? 洪水若是决堤,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庆云并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只有刚,只能刚! 他双臂运力,剑气牵风,将自己的潜能发挥到了极限。 对面传来的巨大压力将他逼得有些喘不上气,迫不得已,只能张口而吟! “骖驾六龙饮玉浆,河水尽,不东流!” 剑走六龙可御天,声呼六龙遥相和。 道家气出唱! 刘赢唱时,番僧金身真气荡, 白云道长唱时,巍巍嵩岳玉柱摇, 庆云现在唱……仿佛除了解压也并没有什么乱用。 他面对的三人都是内功深厚的高手,丝毫不为啸声所动。 庆云只感觉身前的压力越来越大,眼看便要崩溃! 江河决堤势如九龙九象,有灭世的力量! 隆隆的声音渐起,也不知道是庆云的幻听,还是对手三人联手施压引发的恐怖共鸣! 庆云感觉整方天地都在摇动! 不单单是庆云这样感觉,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同感! 这难道是…… 雪崩! 徐太太对这种声音最为熟悉,他立刻发声示警,让大家做好保护。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它们刚刚都在振动,一直在振动,跟随着庆云的啸声振动。 当日华阳先生被五斗米的妖人用六芒邪阵困住,祖暅之曾经指引庆云一剑阙天门。 人力自然无法一剑阙天门,靠的是庆云对振动独特的感知能力。 石山亦可崩,雪山就更加容易了。 雪的共振频率本来就与音波接近。 庆云知道自己不可能战胜,甚至阻挡眼前三名强敌。 于是他便有意长啸,引发雪崩,拼个玉石俱焚! 此间战团背靠绝壁,绝壁之上是一处积雪的斜坡。 郦道元和徐氏兄弟在坡顶听到隆隆的声响,一齐大叫不好,急忙寻找身边最粗壮的树干固定身体。 斜坡上的积雪发出了海啸一般的巨响,似是被一只无形大手拽住,用力向下拉扯…… 雪幕倒垂,遮天蔽日。 不分敌我,难辨东西。 锦衲王一行虽然已经对庆云形成必杀之势,但天威所至,哪里还有闲暇与人相斗? 庆云体力早已透支,积雪崩落,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随即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ddxs.com 在他所捕捉到的最后画面里,对面的三人皆是一般茫然失措,狼狈不堪。 雪地上的雪,就像人海中的人, 每一粒似乎都微不足道,但当它们共同发声时,就是一股不可当的力量。 庆云能够将这种力量引发,却也没有抵御的良策。 他也只能,听天由命。 冷, 黑, 绝望。 庆云已经无法辨认自己究竟是存活于梦境还是现实,亦或梦境就是现实。 他最难忘的梦境,自然是初入斩蛇山庄五子结义的那一夜。 那时他在酒精的作用下,也是神智模糊, 浑浑噩噩中一个朦胧的身影贴合过来,热血沸腾,驱散了夜微凉。 人类的思维在梦中受到潜意识的支配,最容易产生对美好的幻想。 那个朦胧的身影再次浮现于庆云的脑海。 大约是因为见过了郁闷居士泰山压顶, 大约是因为见过了不知火麻衣月下轻舞, 大约是因为见过了莫愁姑娘春光乍泄。 大约是因为曾与元纯陀四体纠缠, 大约是因为曾与殷色可贴身厮磨, 大约是因为曾与瓠采亭共浴香汤。 有了这许多旖旎经历,那朦胧的身影似乎也有了许多更加具象的特征。 似乎它也是真真切切的人,有着真真切切的温度, 逐渐与庆云的神识纠缠在一起,合二为一。 似乎这又黑,又冷的绝望空间,也因此有了些许暖意, 让庆云得以坚持下去。 》》》》》敲黑板时间《《《《《 飞头蛮,这种怪物/法术最早被记载于《搜神记》,说来也是名人轶事:在想当初,后汉三国有一位莽撞人。此人姓朱名桓字休穆,官至东吴前将军。话说他家中有一婢女,乃是落头氏,精通飞头之术,入夜则身首相离。有一日,这名婢女的脖子不慎为锦被所覆,飞头无法落回原位,几乎因此丧命。恰好被朱桓看到,救下了婢女。 擅长飞头术的玄武黑炎,其实是一个视觉艺术家,依靠手快,更换外裳绘图。 好,接下来我们继续讲哥伦布大交换的逻辑。 前一段时间新疆棉事件闹得沸沸扬扬,棉花这种作物在中国有着数千年的种植史。如果现在有人告诉你,棉花原产美洲,是哥伦布大交换的内容之一,你会怎么想?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种说法是对的。因为现在世界上95%的种植棉花都是长绒棉或者细绒棉。这两个棉种,都是“溯源”在美洲的。而亚洲土生土长的亚洲棉因为产量等关系已经逐渐被淘汰。 有“专家”说亚洲棉原产印度。这却也未必。 事实上东亚古代被称为棉/绵的作物有两种,一为木棉,木本,一为棉花,草本。这一点在《本草》,《农政全书》中都说的很清晰。草本棉花,最早叫做贝草,是因为棉桃含苞待放的形状,就像微露丁香的贝舌(《演繁录·唐环王传》……古贝草也,辑其花为布,麤【粗】曰贝,精曰氎【细棉布】。)。故棉花又名吉贝,这种称呼是从草本棉得来的。但是因为古人棉绵混称,吉贝逐渐用来指代木本草本两种棉的概念,与古棉字同。。 从南亚传来的,是木棉,最早见《吴录》:交趾安定县有木棉树,高丈余。又《梁书》曰:林邑国出吉贝,及沉香木。吉贝者,树名也。其华成时如鹅籁,抽其绪纺之,以作布,与纻布不殊。亦染成五色,织为班布。林邑国,就是现在越南南部。我们可以清晰的看到,木棉,是汉代传入华南的物种。 而中国草本棉的种植史,远远早于木棉。因此汉代字书《说文》有“绵”字,而无“棉”字。早在春秋时期,孔子弟子闵子骞的母亲就因为家贫,以芦花防制绵衣。《汉书·食货》:众民卖买五谷布帛丝绵之物。所以《农政全书》引丘浚《大学衍义补》曰:府人调法,民丁岁输绢绫絁及绵,输布及麻。是时,未有木棉也。可见中国先有草本绵,而后有木棉。 按《演繁录》所言,草本绵既古贝草,那可追溯的年代可就非常久远了。 《尚书·禹贡》:鸟夷卉服,厥篚织贝。这一句经尝被提及。很多人因为后世吉贝、木棉不分,而想当然的认为此句所指木棉。然而《尔雅》:卉,草也。卉服出草本,贝既贝草,指的是草本棉。根据史书所证,木棉当时也没有引入中国。 孤立不举,我们还有《诗经》为证,《小雅·巷伯》:萋兮斐兮,成是贝锦。这里最常见的错误是将贝锦翻译成贝纹锦。这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特别指定贝纹锦?考古学支持这种传统么?更何况,萋是草木茂盛的样子,这里显然是在突出某种草本。许多人翻译不对这个贝字,就只能连萋字一起无视了。所以这句诗正确的翻译是什么呢?结合诗词前后文意,这句说的是:有片草地,都能吹成棉锦,(诬陷者啊,真TM能吹。张嘴呼出就是星辰,诬陷者啊,都TM跟谁学的?)。 所以,虽然古人不分棉花与木棉,但我们今人还是要分清。顺便多说一句,尽管南亚在数千年前就开始大量种植木棉,但是西方依然将木棉溯源于美洲。 我们从中可以看出什么?可以看出“哥伦布大交换”是彻头彻尾的西方人视角物种史,丝毫没有标准和客观性。我们之前说过亚洲鸡,说过长角牛,说过辣椒,说过南瓜,说过土豆,说过花生,说过玉米(蜀黍)……西方因为自身地域物种,文化的匮乏,总认为这些“新物种”是由他们那些勇敢的先(qiang)驱(dao)们开枝散叶的。至今为止,普通欧洲人的餐桌上可用之材仍然寥寥可数,甚至远远无法达到贾思勰《齐民要术》的水准。所以它们跑一次美洲,什么都觉得新鲜。 不过话又说回来,批判的同时,我们也要分析其科学性。就像我们在分析邻国宇宙国的亚洲文化起源观时,我们也要找出其中合理的逻辑,比如说,其本质是对泛华夏文化的精神皈依。 那么哥伦布大交换的合理性又在哪里呢?我们知道了许多物种在不同地域的分别进化会产生差异性,比如橘在淮南为橘淮北为枳。古稷,美洲玉米,现代选种甜玉米其实也是不完全相同的。亚洲棉,长绒棉/现代辣椒,吴椒,都存在类似情况。 美洲物种反入侵,淘汰旧世界物种这种现象是存在的。造成这种现象,必然有其科学的原因。 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美洲物种在人类介入较少,物种竞争不激烈的情况下自然淘汰繁衍,形成了与其他地区略有差异的物种群。而且因为其地大物博,美洲作物通常相较旧世界物种个大高产,有一定竞争优势,这是事实。 二,西方征服者在大航海时代将欧洲,美洲的物种带向了世界。而亚洲作物,除了极少数有压倒性优势的物种,由于文化弱势,只能固守原地。文化输出的方向是从欧美推向全世界。 三,育种学,选种学,基因学等现代科学在西方首先进行了科学归纳,许多人工择优培育的物种都是在美洲物种的基础上改良过来的。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甜玉米。 这三点是对“哥伦布大交换”的诠释与认同。同时,我们也应该清醒的认识到,“哥伦布大交换”不是排他的。并不能因为物种进入了在西方学者所列物种交换清单范围,就认定其不可能在古代中国出现。我们可能没有象现代土豆一样,及高产又好吃,还耐病虫害的优质物种。是,古代不可能有现代育种产物,美洲古代一样没有。但我们有或高产,或美味的块根作物,见前文引《齐民要术》。凡是脱离文献学和考古学,只知道用“哥伦布大交换”来吹毛求疵的,一律都属于愤青耍流氓,尽管有时一些公知学者也无法免俗。 第一四二章 黄粱南柯皆梦境 断壁残垣是危城(上) 那种水乳交融的感觉在庆云梦境中反复出现了几次, 勾出了雪山深处的熔火,那是生命之火。 也许就是因为这团烈火,支撑着庆云在鸿冥中渡过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 终于有一天,那种刮骨的寒冷和无边的黑暗消失了,他感觉自己似乎是浸泡在温水之中,暖暖地,整个人仿佛都要随之融化。 一道热流灌入他的口中,沿着食道注入丹田,为将息的生命火种提供了能量。 已经完全僵直的肌肉,骨骼和血管仿佛也因此逐渐复苏。 庆云识海中的感觉开始变得越来越真实。 先是温感和触感, 然后是听觉,有许多人在对话,有男有女,有的声音似乎听上去非常熟悉, 随后开始恢复的是嗅觉和味觉,浓郁的松茸汤,不知名小姐姐身上散发出的羊奶般的香气…… 终于,他感觉到了眼睑外光明的世界。 庆云缓缓地打开了眼睑,强光涌了进来,有些刺痛。 世界开始是一片的模糊,渐渐聚成了一块块光斑,光斑的棱角越来越清晰,直至显影。 “啊!” 少女惊叫的声音响起,随后是一些急促的对话,用的都是庆云听不懂的语言。 一名少女匆匆奔了出去。 庆云的身体还十分虚弱,很难转动脖颈将整间房间看个真切,但是随后映入他眼帘的面孔足以让他完全安下心来。 “你醒了?” 萧锋浑厚的嗓音响起。 庆云说不出话,也无法点头,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勉强挤出一丝的笑容。 他也不知道萧锋是否有注意到,但对方一定是已经理解了他的苦衷,于是出言安慰, “所有人都无恙,你不必担心。 现在你太虚弱了,休息几天,我们再细聊。” 庆云又在床上躺卧了三天,在两名少女的悉心照顾下,身体机能恢复得很快。 萧锋每日都会抽空来看望庆云,不过只是嘘寒问暖,对其他人仍是只字不提。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庆云的手脚终于可以开始做一些小范围的活动。 又过了一日,虽然肌肉仍有些乏力,但是庆云坚持要求下床走走。 两名少女哪里拗得过他,最后只能依言将他扶起。 门外是一处山中村落,规模与陈塘仿佛。 这里就是所谓梦窥城吧,庆云心道。 他在燕北走过黄龙府,也去过羽陵,孙吴,陈塘,心中难免一番比较。 此前他所去过的城寨都是平原,人们临江河而居,每到入冬黑水冻结之后,便形成一条可供狗车高速通行的道路,交通十分便利。 但此间四面环山,显然更为闭塞。 闭塞归闭塞,物资却丝毫不匮乏。 造房用得土木可以就地取材; 松茸,药草,野味,背靠宝山,取之不竭; 不冻泉水流过,可渔可浴,可为夏秋之灌溉; 取暖用的薪柴黑金,山中也并不缺乏, 甚至连炼铁的矿石都能在附近山脉中采得。 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似乎并不需要外面那方世界,只要被大白山温和地对待一天,他们就依然可以如此快乐的生活下去。 (笔者案:插一句题外话,这些善良人民的家园最终毁于人类历史上最恐怖的火山喷发事件。但中国没有出现庞贝城惨剧,相反地,还因此催生了一代强盛王朝。) “我的那些朋友们,可还在这里?” 庆云向身边有酒窝的那个女孩问道。 在日夜相处的几日里,他们早已相互熟悉,脸上有酒窝的女孩名叫述律辉夜姬, 旁边那个年纪更小些的丫头本出萧氏部落,还没有大名,村里人一般都唤她乳名“阿拉蕾”。 辉夜姬比较谨慎,无论庆云怎么问,都没有开口。 庆云知她难缠,便转去磨阿拉蕾。 阿拉蕾胸无城府,平日里哪儿曾被人如此软磨硬泡?终于是服了软。 “檀君大人,你就不要为难辉夜姬姐姐了。 族长已经下了严令,在檀君大人身体大好前,不允许任何人提及那些人的行踪。” 庆云沉思片刻,伸出右手的食指,假装是智珠再握,摇头晃脑地分析道: “萧锋兄弟曾经对我说,所有人都无恙。 我相信萧兄的为人,他绝对不会骗我。 但如果我的那些朋友此刻都还在村中的话,他断不会阻止我去看望。 所以我猜,他们都已经走了,而且离去多时。 萧兄弟是怕我听闻消息后不愿安心养伤,着急离去,所以才警告你们莫要提及此事。” 156n.net 阿拉蕾二目圆睁,双手掩唇,惊道: “檀君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庆云见她表情,便知是自己猜中了,微微一哂,语气更加神秘, “我可是随中原第一神算华阳先生学过占卜的,些许小事,岂能瞒我。” “庆兄弟,你就不要取笑阿拉蕾了。 她可不曾听说什么华阳先生。 在这梦窥绝域,无论是华阳先生,华林博士,甚至魏王齐帝, 名头可都没有檀君您大呀。” 萧锋不知何时出现,拊掌揶揄,为二女解围。 若是在平日,以庆云的敏锐必然能够事先觉察,而现在的庆云五识迟钝,也是听到人声才知是萧锋到了。 “萧兄!你来得正好。 为何独将我留在此地,今日你可要给个说法了。” 庆云的口气虽然严厉,但他与萧锋早已熟识,互知人品。 庆云知萧锋绝对不会无缘无故为难自己,萧锋也知庆云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心生怨怼。 如此装腔作势不过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玩笑而已。 “檀君这可冤枉我了。 徐家兄弟带着郦爵爷急匆匆赶到梦窥城,说你们遭遇雪崩,被困雪底, 我和述律主母立刻点齐全村青壮前去救援。 国师,金吒,瓠姑娘和殷姑娘都被救出。 他们先栽入了雪堆,又受到重压,虽然埋得极深,但伤不致命。 而你与天宗的三名凶人却神秘消失,不在现场。 当时你们似乎在外围激战,被埋得较浅,不知是被天宗的人先行救走了还是另有什么机缘…… 我们翻遍了那个区域的积雪,都没有找到你。 有人以为庆兄弟是糟了天宗毒手, 但是冰天雪地之下,尸可不朽, 既然未曾寻见尸骸,便总还有一线希望。” 第一四二章 黄粱南柯皆梦境 断壁残垣是危城(中) “陪你摔下悬崖的那几人多少都伤了筋骨。 因为山中缺少断续良药,我便提议先将金吒兄弟送回陈塘,并把国师一行转移到物资相对充足的国内城。 瓠姑娘和殷姑娘本来一直不肯走,非要等到你的消息。 后来还是郦爵爷劝说,说是既然未见尸体,多半是被天宗劫持,应该出去打探消息。 全都靠他连哄带骗,两位姑娘这才肯上路。 西去国内城的犬队还不曾返回,更多的消息还要过几日方能知晓。” 庆云听说当时的失踪人口原来竟是自己,颇为诧异, “那我又是如何来到了这里?” 萧锋挑了挑眉,神色似乎有些古怪, “这件事说起来,有些复杂。 郦爵爷他们在此修养了七日,都未等到你的消息。 可就在他们走后三天,有采药人在山洞中发现了庆宗主。 当时庆宗主的样子……” 萧锋顿了顿,似乎是在脑海中寻找合适的措辞,但显然尝试失败,只能含含糊糊地将这一节跳了过去, “总之当时宗主身边生了篝火,却无人照应。 村中的萨满说,这是白山黑水对于犯有重罪的萨满的处罚方式。 所谓功过相抵,交由天自决的意思。 但蹊跷就蹊跷在那堆篝火。 理应是柴尽焰枯,可若不是一直有人添柴,宗主此时还焉能在此? 为了找到添柴人,部落里的人又在原地等了几天,却毫无所获。 依我看来,庆兄弟当时必是遭天宗劫持, 但是天宗内部对于庆宗主的处理方式似乎起了些争议,最后被迫采用天自决的办法。 而且,其中一定有人是真心想保宗主性命,却又不愿现身。 目前能想到的也就这么多,至于细节和真相, 恐怕只有找到那名添柴人,才能有结论。” 庆云认真听着萧锋讲着干柴烈火的故事,努力回忆着昏迷时干柴烈火的感觉,心中疑团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纠结了。 萧锋拍了拍庆云的肩膀安慰道: “活下来就好,先别想太多。 我已经派人先去关内报信,将你未死的消息报于郦侯爷。 你就在这里安心养伤,身体好些了,再回去不迟。” 庆云知道同伴都已经安全,心中大石落地, 他知萧锋说得在理,初时不住点头,可又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对,猛地抬头问道, “萧兄派出人手……?萧兄在此已有势力了?” 萧锋赧然一笑,“噢,这个啊。的确,因为我走南闯北,有些见识,确实得到了述律主母的重用,眼下已经是梦窥城中的大对卢了。” 大对卢? 那可是关外部族中地位仅次于族长的称号,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庆云急忙恭喜。 随后,庆云又委婉地问起了自己随身的物品是否安好。 萧锋则告知他的佩剑干尝断无恙,此剑当日脱手,遗留在了雪崩现场,已被述律族人收回。 但是其他东西则所剩无几,包括雷切圆盾也已不知所踪。 庆云虽然觉得有些惋惜,但性命尚在,爱剑未失,死里能够逃生,他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于是他便听从了萧锋的建议,安心养伤,等待西去国内城的犬队回返,带来使团的最新消息。 可是这一等就是十日,庆云渐觉有些不妥。 大白山到国内城,按照雪地行犬的速度,大约需要七八日,一来一去,不过半月。 而今已经过了二十天左右,怎会依然杳无音信? 萧锋笑他多疑,认为定是队伍在国内城耽搁了些时日,无需慌张。 可是又过了五日,还是没有收到犬队的任何消息,这下连萧锋也坐不住了。 这是庆云行动业已无碍,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萧锋只能另筹了一辆犬车,配了司犬和向导,准备将庆云一并送去国内城。 自黄龙覆灭,国内城毋庸置疑,已经成为白山黑水之地的第一大城。 可是庆云所看到的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这座城市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车至近郊,只见处处焦土,满眼残垣。 赶车的师傅寻了当地人打听情况,这才得知自国内留守箕霸将军私自动用虎符跟随二皇子带兵北上以后,国内城中又接连出现了不少状况。 亲太子的几名将军接连无端暴毙,成为了内战的导火索。 城中剩余将领分作两派,整日厮杀,已经持续了一月有余。 支持太子的将领为了保障太子本人的安全,已经将太子转移到南方平壤城去了。 xiaoshuting.la 两位皇子相继离城,城中势力再无顾忌,光天化日,当街巷战,已经成为家常便饭。 起初太子派还占有上风,但是自羽陵部忽入国内城,战局发生了大逆转。 近日亲太子的势力已经在城中被割裂为几处据点,只能负隅顽抗,怕是也挺不了多久了。 庆云曾经与二皇子打过交道,知道此人难缠。 本来黄龙一役是他擅自行动,箕霸将军损失惨重,这件事很难向高丽国主交待。 但没想到他竟然发狠将事情搞大,监国的太子无法平息事态,灰溜溜地逃去了平壤城…… 虽然从道义上来讲,太子稳占上风。 但是从实力上来讲,二皇子已经证明了其非凡实力。 这是一招险棋,却也是唯一的活棋。 而今高丽国主志在统一半岛,自己这一代若是不成,终究还是希望继任者能够将大旗扛下去。 因此高丽需要强主,需要真正有能力的领导者,这样才能保持高丽版图不断扩张的势头。 虽然统治者大多是满口道义,但那只是为了争取国民感性面的作秀, 在真正面临选择的时候,他们则采用一套更加理性更加残酷的规则——胜者为王。 汉景帝逼死太子,另立刘彻,成就两朝明君,用的就是这一套逻辑。 不过庆云对这些番邦内耗的狗血剧情并无行去,他所关心的只有魏国使团的安危。 他四处打听是否有人在大约一个月前见到一支犬车车队经过,车队载着不少伤员,想来应该十分惹眼。 第一四二章 黄粱南柯皆梦境 断壁残垣是危城(下) 可是庆云一连问了数人,各个皆推说不知。 就在庆云准备放弃,打算独自潜入城中打探消息的时候,有一名老者忽然上前问道, “这位小哥打听的那支车队中,可是有两名女娃儿,生相都是极俊俏的?” 庆云心念一动,急忙应是,“老丈可是有些印象?” “有,有!那些人啊,并没有进城。 而今国内城正值多事之秋,局面有些混乱,流言四起,阻隔了正常的消息传递, 以至于神医驾临这种大事,都不为人所知……” 神医驾临?庆云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但是他急着听老人继续讲下去,便强行忍住,没有打断。 “前些日子,中原有一位神医来到了国内城,为时局所困,只能在城南结庐,施粥义诊。 战乱起,疾病生,这位神医的到来可谓是雪中送碳,着实挽救了不少生命。 那名神医姓全,他身边似乎还跟了一名姓崔的后生,城南百姓将二人尊为全菩萨崔童子,讳而不名。 你所提到的那支犬队是沿着马訾水冰面过来的,自城南登岸,那日小老儿恰好在城南问诊,故而有些印象。 崔童子见路边有车队载了许多病人,以为是闹了瘟疫,为了防止疫源入城,急忙将车队拦下。 车队里似乎是有一位中原来的爵爷和崔童子是旧识,两人寒暄了几句,车队便在城南住下。 可是没过多久,太子在近卫掩护下败出国内,向城南撤退。 当时太子似乎中了毒箭,命在旦夕。 近卫中似乎有人听说过城南的全菩萨,于是顺路便将他与崔童子一同掳去。 全菩萨医馆中的病人,大多都被遗弃在原地, 只有那名中原爵爷和他身边的人似乎也被太子一起请了过去。 按说应是随太子一起退去了平壤城。” 当日崔叡为王韶明诊病,说北方严寒可以压制病情,但是要完全治愈,千年奇药与盖世名医缺一不可,于是他主动修书嵩山,希望能说动全神医北上。 如今看来,全神医竟然真地来了。 只是不知道跟在他身边的崔童子,究竟是崔彧文若还是崔叡男季(嗯,别怀疑,就是这个字~LOL)。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眼下已经有了魏使的线索。 庆云谢过老丈,与犬师直奔城南,证实了方才的传闻。 于是他们星夜兼程,飞渡马訾水,直奔平壤城。 平壤是高丽新都,也是南征前线,盘查十分森严。 大白的司犬,向导都没有正规路引,所以无法入城。 庆云虽然有大魏的文牒,但雪崩之后,也已遗失。 无奈之下他只能只身潜入,打探消息。 他有的放矢,打听清楚太子府的位置,直接入府逐间查看。 倒悬房檐捅破窗户纸这等勾当,他虽然是第一次做,但却也早有见识,对此并不陌生。 全神医果然被安置在太子府中,陪在他身边的崔彧唯唯诺诺,神态恭谨,俨然已是正式弟子。 庆云寻遍了全府,仍然不见郦侯爷,于是只能趁入夜时分,现身与全神医相见。 全神医见庆云来了,却也不如何吃惊,捻须微笑道, “庆宗主终于来啦~” “神医知道我会来?” “嗨,我们打交道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从郦爵爷那里听说了你失踪事情,我知你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当时我便猜想是宗主遇到了些麻烦,等到事情解决,便一定会来寻朋友的。 对了,崔南季在信中提到的那名女子,现在情况如何?” 庆云听全神医提起王韶明,也不免唏嘘。 花季少女香消玉殒,总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全神医听得连连摇头, “哎,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呐。 我终究还是晚来了一步。” 庆云连忙摆手, “神医怎能这样说,起死回生本就是希望渺茫的事情。 倒是您,为了这样渺茫的希望,巴巴地北上穷山恶水之地,遭这一趟罪,才是真正令人敬佩。” “哎~医者父母心。 听说有人陷入危难,些许劳动算不上什么。 也许你还不知道,萧竟陵在数月之前已经坐化了。 老友一去,我这心里本来就空落落的,想找些事情做。 只是未料最后竟是庆小友帮了我的大忙,先是指点崔文若来到我身边,让我这老骨头一生所学不至失传。 随后又劝我高丽一行…… 来到这里,我一点都不后悔, 这里没有像样的医者,却有无尽的战乱折磨,这才是我辈济世者实现人生抱负的好地方。 思路客 虽然我是被高丽太子强掳在此,但我们之间有约法三章。 他需要在高丽国主身边进言,建立太医院,择选汉文通达者随我学医。 与我而言是了却毕生心愿, 与他而言也是一番德业可在国主面前邀功, 与高丽子民而言,更是泽被百代之善举, 如此皆大欢喜,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只是文若他大好年华,是正经中原世家,仕途不可限量, 还要请庆宗主想办法将他带回中原。” 崔彧在老师面前一直表现的十分恭顺,紧守礼数,不敢插话,直到这时才忍不住开口, “老师,您这是什么意思? 陪在您身边是弟子应尽的义务……” 全元起把老脸一沉,沉声喝道, “你这是要违逆师命吗?” “弟子不敢,可是……” “没有可是!我已经将这几十年的笔记心得传你。 以你的悟性,今后必有所成。 医者,不能只以医一人为念,更要胸怀天下。 高丽需要我,我可以留下。 但你则不同,在大魏有家族,有君上,怎可不尽忠孝之义? 你必须回去!” “是!”,崔彧无奈,只能答应。 全神医满意地微笑着,随后又转向了庆云, “庆宗主此来,其实是想打听郦爵爷他们的消息吧?” 庆云知道全神医肯定会主动回到这个话题,所以并没有尝试去控制对话的节奏。 他淡然地点了点头,示意全神医继续说下去。 全神医捋了捋须,沉吟片刻,理了理思路,这才开口, “他们现在并不在这里。 庆宗主,你可听说过觊觎七海,立志要做海贼王的那个男人?” 》》》》》敲黑板时间《《《《《 今天我们要讲的主要命题是半岛三国的都城。 高丽国的都城在文中已有提及,旧都国内城,新都平壤城,其实在此之上,还有古桓都卒本城,又名纥升骨城。 卒本城,曾是卒本扶余的王城。前文我们讲过,夫、余者吴也,都是上古箭矢图腾的演变。 事实上,高句丽和百济的前身,所谓卒本扶余,其中“卒本”二字也是取自中原语言,是“溯源”的意思,典出《绝越书》:问曰:然越专其功而有之,何不第一,而卒本吴太伯为? “卒本吴太伯”,就是溯源吴太伯的意思。前文笔者一再提到国日本,百济皇族同源(出吴太伯)。扶余与吴的文化渊源再次得到证明。卒本这个就词是古代吴越之地用语。 半岛史所谓卒本川(今浑江),就是发源河。其最大支流沸流水(今响水河,又称富尔江),用的也是中原命名法。 这座城的遗址,已经被考古学家确认,在辽宁省本溪市,桓仁满族自治县五女山。 本溪市在现代历史上赫赫有名,其得名由来很少有人注意。中国的地名都不是瞎取的,处处都是历史,处处都是文化。其实本溪市以水得名,本溪湖,本溪就是卒本溯源之溪。在满语里,这个地方被称为桓仁(音译,与桓因同源),是半岛神话中太阳神,亦既创世神的名字。 半岛国家自绝于汉语文化,以至于无法顺利阅读本国原版史书。(译版和原版内容是不同的,之前我们谈过这个问题。译版通常都是文化再吸收后的产物,所以《欧几里得要术》会美化为《几何原本》。)所以他们已经逐渐忘却了,其文化本源之地明明白白就在中国,就写在今日的地名里。 国内城,这也是一座古城。纪元前就已经存在。国这个字,在当时的意义与现在是不同的,只是一个类似村镇的行政区划。《礼记?王制》:五国以为属,十国以为连,二十国以为卒,二百一十国以爲州。《孟子》大国,地方百里,次国,地方七十里,小国,地方五十里。 国字古写为國,或这个字在古代就是邦,国,域的意思。《说文》或,邦也。从口从戈以守一。一,地也。域,或又从土。 顾名思义,域有郭而为國。所谓国内,就是已经初具防御功能的领域概念了。 国内城的考古遗址,在辽宁省集安市。集安,本名辑安,取“陛下即位,存抚天下,辑安中国。”(《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之意。一听就是王城曾坐的地方。 关于平壤城的历史,史学上还存在一些争议。按《三国史记》,247年高丽东川王筑平壤城,427年长寿王迁都与此。而在《晋书》当中,至少在咸宁二年(276年),大晋对乐浪郡都有绝对控制,划分郡县,人口普查。当时乐浪郡的治所朝鲜就在大同江口,今日平壤城的位置。并且,长寿王的墓地发现于集安(国内城)。 基于以上两点,史学界存在一种说法,247年东川王所筑平壤城是国内城的卫城,而586年高丽平原王再迁长安城,才是真正的平壤。所谓平壤,其实就是平原的意思,这样的地名没有其他参照,确实很难定性。 而《通典》所谓:(高句丽)自东晋以后,其王居平壤城,又名长安城。其说法混淆以上两说,应是古代史料稀缺,信息不畅之故。孰真孰伪,仁者见仁。 虽然本书设定从长寿王迁都平壤说。但是笔者史观更中意平原王始迁平壤说。无它,仅《三国史记》无法自圆其说,为何高丽王两度迁都一城。 高(句)丽曾有三都,百济也有三都。 建国者高朱蒙在慰礼城建十济国。十济国就是百济国的前身。慰礼城,这个汉风名字就是汉城的前身,现在按照韩式发音,改称首尔。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数典也记不起……嗯,大家懂的。 475年,高丽长寿王拔汉城,百济盖卤王战死,南迁熊津。 所谓熊津,今之公州。《三国史记》(文周王)移都熊川,盖是也。百济,九州都有熊崇拜,这一点我们前文也说过。在半岛上古神话中,创世神桓因生桓雄,桓雄与熊女生檀君王俭。扶余从吴,落穴熊从楚,仅为一注。 538年,百济圣王再次南迁泗沘。所谓泗沘,就是今日韩国扶余郡。东北夷扶余部落在公元前2史记就见于史料,而百济这一支南迁泗沘只是七百多年以后大扶余的一个分支。溯扶余于此,而不是吉林扶余,也是今日半岛与华夏文化野蛮切割的一个表现。 但是想要完全切割是切割不开的。在百济时期,熊津(今公州),泗沘(今扶余),青阳(今仍称青阳)呈三足而立镇熊川(今锦江)。当时虽然青阳(又名青正,春正也,亦汉俗)并非郡名,但是青阳古邑在当时已经存在了,居于熊川西。而熊津,泗沘皆在江左(江东)。案《礼记》天子临青阳大庙,春祭青阳。故圣王时期始建的长谷寺居此,是韩国历史最悠久的古寺庙之一,也是百济古寺之最。 整个熊川格局皆有一定之规,合乎《礼》法。 至于新罗,其实就比较简单了。笔者曾经说过,新罗的真实历史比另外两个国家要晚许多。他们从部落联邦进入真正的文明,和本书所记载的历史时代其实差不多是同期的。盛唐之所以选择助新罗统一半岛,也是因为其弱。弱,就需要依附强唐,弱,就不易生变。 新罗发迹于斯卢国,所谓徐罗伐,薛罗,皆音译异同也。自朴(瓠)?赫居世?居西干立国以来,所谓斯卢国不过就在金城沃野附近活动。至于金城(今庆州)当时是否是个城,也很难衡量。古书记载,当时新罗是由六个村庄构成的,仅此而已。直到智证王(436生-500王-514卒)时期,才正式改国号为新罗,505年方有郡县。法兴王(智证王长子)即位,仿高丽国成十七品官制,吞并伽倻,控制洛东江下游,始用纪年。所以事实非常清楚,公元500年前,新罗国并不存在。 智证王,金智大路,这里可以解密一下,就是本作中的智大路王子。本书作品年代496年~498年智证王尚未登基。 第一四三章 拳走八支千手怪 志凌七海万匹丝(上) “海,海贼王?至今为止,我连海都没见过,哪里听说过什么海贼王……” 庆云挠着头露怯道。 全神医点了点头, “老夫也不知他们的选择是对是错,是凶是吉。 檀君来的时候应该也看到了,列水水流湍急,冬日并不结冰。 高丽太子南逃,为了防止被二皇子的骑兵追杀,到了列水流域就改走水路。 这里的水路交通,早已被我刚才提到的那个人所垄断,并不臣属于高丽百济的任何一个派系。 立志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没路真豆比。 我也是在路上听船队的人说起, 他祖上本是鲜卑宇文氏家将。 宇文部在半岛势力极深,没路真家族便因此霸占了半岛水路。 只是而今的宇文部头人大多老朽,不知奉天应命,难为大魏顺民。 没路真一族对此早有怨念。 而今的少家主没路真豆比更是魏王的死趸,派人自中原抄录下魏王所颁易俗诸诏, 按照今上易氏规则,改称汉名路飞。 这孩子非常有想法,学习中原礼仪只是为了可以与上邦平等对话。 他希望自己可以称霸七海,成为可与魏王平视之人。 只不过呀,他本人此前还从来没有走出过这条列水。 郦侯爷不知如何将操舟人说动,他的坐船竟然脱队扬帆出海,欲从海上返回青州。 这条古航道虽然在汉代就已经有人走过,但毕竟操舟瀚海,天威难测,少有一帆风顺。 尤其是三国鼎立之时,吴将周贺跨海返航,被魏将田豫伏击斩于成山驴岛。 吴人死伤惨重,冤魂不散,引海鸥翔集,每年一祭。 至此以后由半岛逆浮青州的海道便被视为不吉。 商旅宁可自陆地绕行数千里,也尽量避免淌这一趟鬼门关。 所以当我得知郦侯爷竟然做出如此选择,心中着实为他捏了把汗。 只希望路飞那小子没有吹牛, 希望他手下的船长各个都能操舟楫如舆马,化巨海为夷庚了。” 庆云很难形容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心情。 他知道郦侯爷不想受高丽挟制,主动摆脱本是好事。 可是却因此与海天相搏……但愿不要有事才好。 “国师,瓠师姐,殷师妹,他们也都……” “都在船上。本是为了表达礼遇,太子将魏使专门安排了一船,只派了几名下人伺候。 思路客 若是路飞那些手下被买通,太子留下的人根本不可能左右郦侯爷的行动。” “也就是说,想要追上郦侯爷,就只能去会会那个路飞咯?” “檀君可要想清楚。老夫以为,还是由陆路返回,更为稳妥。” “我一路上大概做过测算,从平壤城走陆路回到洛阳,就算诸事顺利也需要几个月的路程。 更何况这一路要经过许多天宗的贼巢,我们来的时候没少吃亏。 而瓠师姐曾经跟我讲起过百济到青州的这段海陆。 凶途虽说不假,但有些跑熟线路的船老大走了一辈子,也没出过岔子。 两地顺风十余日便可达彼岸,再加上半月的驿路,便可以入洛京了。 这个风险,值得冒啊。” 全神医知道劝不住庆云,只能反复叮嘱他小心,并且再次央求他将崔彧一并带走。 庆云点了点头, “那全神医可要做些准备。 我要在这里放一把火,趁乱才能将崔兄带出去。” 全神医与庆云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神医喊过崔彧,再做些最后交待, 多年珍藏的从医心得,药方,以及在中原未了的心愿,自然都要与这位得意弟子一一细说。 二人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感情极深。 崔彧带艺投师,对师傅所授医道可以结合自己的经验理解,成长的非常快。 日后中原医道名家,自然少不了崔文若这一号人物。 庆云趁着机会准备了些引火物什,冬日天干物燥,从灶舍烧起,并不会引起什么怀疑。 只是火势一起,便燃得极快,瞬间吞没了几间房屋。 奴仆下役忙着救火,折腾了大半夜。 高丽太子倒是挂念神医安危,全神医现在是他手中最大的政治底牌。 只有在高丽兴中国医学,增百姓寿元,换取民声,才有希望在二宫之争中扳回一城。 他见全神医无恙,心下便安,只是不见了崔彧,难免发问。 全神医索性据实相告,就说崔彧年轻,不愿将光阴蹉跎异域,趁乱跑了。 高丽太子闻言,心中更是欢喜。 崔彧若在,他还要提防二人结伴出逃, 现在只剩下全神医一个,老态龙钟,如何能翻出自己的五指山去? 去了也好,去了也好~ 崔彧本出檀宗崔氏,武艺也是极好的。 虽然完全凭借自己的本事无声无息出入防守森严的太子府尚有一定难度, 但是若有庆云这等高手接应,至少他也不会当累赘,掉链子。 二人顺利出府,直奔南郊。 崔彧天资聪颖记忆不凡,不但记得船队上岸的码头,连水路切口也学了些去。 有他帮手,还真地省去了好多麻烦。 这一顿黑话猛如虎,把那些个喽啰都整蒙了,急忙去通报少主人。 没过多久,两人便被带上一艘画舫。 画舫飞庐悬匾书有两个大字——“盖海”。 崔彧微微一笑, “飞云,盖海,乃是当年东吴巨舰。 号称能容三千兵,船上跑马。 此间主人以盖海命名座船,其志不小啊。” 进得正舱,正中坐有一名少年, 浑身精瘦,远望如猴,仿佛只剩了皮包着骨头, 他双目圆睁眉一字,瞳仁缩成一粒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煞气逼人, 头戴一只圆顶斗笠,既非中原制式也不似高丽博纱,但是戴在那少年头上倒也不显得有多么突兀。 难道这位就是传说中立志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没路真家的少主人? 在船队南下的时候,少主路飞与太子同船,全神医与崔彧在客船。 因此他们虽然打听到了不少关于路飞的传说,却还未曾见过真身。 崔彧望着那猴样少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是庆云洒脱些,抱拳问道, “敢问座上可是七海之主,路飞,路少侠?” 庆云用中原江湖的切口开声,在场所有人都觉得十分新鲜。 尤其是坐在正座的少年,显然对这调调十分受用,立刻起身学着庆云的样子抱拳还礼, “啊,在下~嗯,某正是路飞。江湖上,人送绰号海贼王的便是。” 路飞曾经掳过一些中原来的鼓角横吹艺人,听过些志传传奇, 他学着故事里的江湖作派,倒也有些内味儿。 第一四三章 拳走八支千手怪 志凌七海万匹丝(中) 庆云始终觉得那个贼字不太好听,中原文韵尚简,缩写也并不失仪,于是便应道, “果真是海王,失敬失敬! 在下檀宗庆云,忝为宗主,与郦侯爷同为魏使,往白山迎神剑返洛。 听说海王前日曾经襄助魏国使团,跨海如青州,可有此事。” “哦!相助~倒并非是相助。 我们海上有海上的规矩,船只只要离了岸,便由船长自决。 那艘船主人选择帮助魏国使团,也是他个人的决定,倒也并非是我的授意。” 这路飞并不简单,他毕竟是在高丽的水域讨生活,说话做事也要有个讲究,不能任性为之。 这一手如封似闭,似是而非,既不邀功,也难惹事,端得是老江湖。 庆云在心中祭起一根手指,但依然要满脸堆笑, “哦,看来是在下误会了。 若是此刻在下想要请海王相助,不知海王可愿施援手?” “凡事只要出的起价钱,就没有什么不可以谈的。” 庆云一路九死一生才来到这里,眼下除了佩剑确实身无长物,要说报酬,那他还真给不出来, “眼下,怕是有些难。 能不能等到登陆之后,在府城支付? 我愿以千金相酬。” “哼!”,路飞听到这个答案似乎颇为不满, “千金?我船上几百条汉子保你横穿瀚海,还要返回。 这一来一去还不知会遇到什么不测,损失多少兄弟。 我手下兄弟在水上个个都是条汉子,千金都买不回他们为你卖命。 你居然,还想赊账? 不上岸是我们这行的规矩。 青州府广固距海数百里,太远了,不去不去!” 庆云万万没想到交涉竟然如此不顺利,可是他手中实在也是没什么像样的筹码。 就在他踌躇之际,路飞忽然又给出了一个提议, “庆宗主,你我都是江湖中人, 财帛解决不了的问题,我们还可以按江湖规矩办。” 庆云见局面还有回环,大喜过望, “哦?海王怎么说?” “庆宗主年纪不大,便可执一派牛耳,想来也是一名武学奇才。 不如我们打一架,你赢了我,我陪你下海。 你若输给我,便在此入伙。 我的新船明日落水,这艘盖海恰好缺个掌舵人。 庆宗主你意下如何?” 比武?对方与自己差不多年纪,庆云自然不会怂啊。 这简直就是一道送分题! “好……那就请海王划下道儿来,咱么怎么个比法?” “还有什么比法? 哎,我说你们赶快去收拾收拾! 把甲板清理出来,要打架了没看到吗?” 那些水手闲汉听见老大吩咐,急忙冲出去将甲板上的杂物撸了个干净,守在两舷。 庆云向崔彧点了点头,大踏步向甲板走去。 崔彧在齐州时曾与庆云交手,知道宗主武学庞杂,深不可测,对他非常有信心, 况且他是己方唯一气氛担当,气势上绝不能输。 他将手在剑柄上一按,蹬蹬蹬大步跨上甲板,目光冷厉睥睨四方。 清河崔氏自前魏起就有美男基因,连曹操见匈奴来使的时候,都令崔琰相代。 崔彧敢于自比荀令香,风姿翩翩,自然并非俗伦。 他这大马金刀地一站,倒颇有当年曲阿小将一人独当江东十二虎骑的威风。 路飞发出一阵桀桀怪笑,如灵猴一般手脚并用从船舱里蹿了出来。 “庆宗主,有僭了!” 海贼王路飞倒还真是个急性子,说打就打,挥拳就向庆云面门冲来。 对方没有使用兵刃,庆云自然也不便拔剑, 出于礼仪,他决定先让上三招,于是脚下暗踏凌波步法退步闪身。 这凌波步生于竹马戏,暗合九宫八卦,外行人如何看得出门道? 众水手只见路飞一拳捣出,庆云堪堪避过,险之又险,两舷顿时发出一片欢呼。 156n.net 如此第二拳,第三拳,庆云都只是躲闪没有反击。 围观诸人掌声雷动,唯有崔彧不动如山,站得笔直。 他知道庆云还没有开始发挥,心中暗道,没见识的泥腿子,等会儿有的你们好看。 庆云一连躲过三招,觉得对方的拳法也无甚稀奇,便懒洋洋地展开了反击。 他生怕直接使出降龙卅八掌,会让对方输得太快,拂了面子,万一海王反悔便不好收场。 于是他便以拳对拳, 在嵩山兰若待得久了,谁还打不出几个像样的拳架子? 呼! 黑虎掏心当胸撞,玉兔捣杵打回环, 这一套长拳,是觉法大师总结历代诸拳法所创的入门功架,尚在不断修正补强当中。 他与庆云论武时曾经打过几次拳架,因为招式简单易学,庆云便也记了个囫囵。 虽说这是一套入门功架,但却是禅武正宗,觉法大师心血所凝,岂可小觑? 庆云这一还手,路飞顿时感觉吃紧。 在路飞眼里,庆云也不知是有何魔法,自己的拳总是堪堪差一线无法击中目标,而对方的还击却沉稳准确。 路飞心中甚至曾升起一种错觉,对方若是有意追击,有几次似乎已经可以打中自己了。 谁的心里还没有三分火性? “谁让你刻意相让!莫小看人!” 路飞自尊心极强,尤其是不能在弟兄面前丢脸。 随着着一声喊,他的拳架仍没有变,可是却格外生出一些气质性的变化。 直拳取中宫,庆云侧步让过。 明明这一拳已经避开,可是路飞的手臂却好像忽然软化,变成一根藤索突生转折,向庆云当胸抽了过来。 这一下可真将庆云惊得一个激灵,他凌波步连闪,才勉强让开这突然生出的变化。 这一闪他是真地用尽全力,也是真地险到了极处。 “这,这是,姚家功夫?” 庆云在他所见的功法里高速搜索,似乎只有姚思夏的手段与路飞的套路类似。 “七……七海,对了,我早该想到的!” 庆云心中暗忖,世人皆称四海,所谓七海者唯佛偈也。 须弥山外有七海,托举三十三天。 这路飞身在华夏东北,所学却通西南外域,不知其中有何机缘。 只是这姚家招数与别派不同,人体各关节全都可以打破束缚自由发挥,最难揣测, 一招不慎,便要吃上大亏。 庆云也不得不认真起来,化拳为掌,小心应对。 第一四三章 拳走八支千手怪 志凌七海万匹丝(下) 路飞将那一对皮包骨头的胳膊,当空舞得如彩绸如水袖,弥天蔽日,一时竟然将庆云攻势完全压制。 降龙卅八掌劲力吐处,虽是虎虎生风,但庆云看不透对方门道,也只能先将自己护个风雨不透。 “如何!庆宗主无需想让,尽展所学便是!” 事关回国大事,庆云自然不能含糊。 他忽然想起了当日刘赢与庚七一战,刘赢为了不受对方招式所蛊,闭目应敌。 yqxsw.org 他此时既然摸不清对手套路,何不…… “你,你为何闭眼,是小看我吗?” 路飞见庆云忽然阖上了眼睛,不禁大怒。 “秉持戒,知精进,熟体位,勤调息,摄心,宁神,识入定,方证神道三摩地!” 庆云曾经向姚思夏请教过姚家武术。 姚思夏知道庆云是魏王座上宾,并未藏私,便以姚家八支行法要义向告。 这八支行法乃是修习姚家秘术的要诀,只是过于提纲挈领,务虚不实,其实也无甚大意义。 但庆云悟性极高,在与使用姚家功法的路飞对战时,忽然又有精进,似乎已经掌握了姚家精髓。 这种古拳法类似于道家的内家拳,讲究平日修体术勤调息,战斗的时候以心意合,借助姚家柔体术,达到随心所欲的境界。 路飞听到庆云出口叫破了他功法的要旨,不禁大惊,他知道对方是真行家,已经悟通闭目禅的奥义,自然不敢怠慢。 庆云闭眼,感受着拳风。 由于姚家古武解放了身体关节限制,如果用视觉去感受他们的招式,往往会被误导,误以为对方招式用老,无法再生变化,反而会吃大亏。 所以他要追风。 他要感受拳劲下的破空声来判断对手的余力是否还藏有后招。 当对方的肢体已经超越了肢体的功能,就将之当作武器去理解。 五色使人目盲,便绝之以正听。 路飞一连捶出十几拳,都被庆云用掌风圈住,偶尔还出一掌,那排山倒海的劲力,也让路飞疲于应付。 庆云此时心中也不免赞叹,这少年一身武学着实不凡,放诸中原同辈也难觅敌手,难怪他敢下如此赌约。 只是仅仅这种程度,还不足以对檀宗宗主造成任何威胁,时间一长,只要他的套路被庆云摸清,胜负并没有什么悬念。 哪知路飞竟然一咬牙,大喝道, “倒真是个硬点子! 中原武林,不可小觑。 但是如果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那便大错特错!” 他浑身的骨节发出一阵爆豆声响,明显是在冲破筋骨关节的物理极限,准备着某种恐怖的杀招。 庆云也不敢大意,双目骤睁,生怕因为看不真切而遭了什么算计。 “句芒句芒巴扎黑!” 句芒,上古木正,扶桑之神,御两龙,持柳鞭。 路飞此时的身体如陀螺般旋转,双拳如龙,猿臂如鞭,瞬间轰出漫天拳影,在一阵噼噼啪啪声中,一时也数不清打出了多少拳。 好快的拳! 如此出拳的速度甚至堪比道宗的云龙五现, 不,应该说远在云龙五现之上。 这样的拳速庆云根本没有可能避开每一拳,就算是有凌波微步傍身,也不可能。 拳幕实在太过快速和密集。 对于没有修习过姚家秘法的人来说,这样的拳速根本做不到! 而路飞则是在运用旋转的力量将柔弱无骨的拳头甩出,这时姚家古武的无上优势。 柔,可以克刚。 可克柔者,唯天下之至柔。 无形之至柔曰风,有形之至柔曰水。 风水相承,是为上善。 步踏凌波水风井,掌推匪夷风水涣。 风水涣,六四,匪夷所思! 降龙掌中本无此式,但是萧锋当日赠他的秘典中附有《剑掌通易》,能够将檀宗剑法,甚至现存檀宗剑法中没有的易相变幻化入掌法。 庆云心有所感,随手而发。 他脚下步法看似虚浮,暗合水风井卦相“养而不穷也”的真谛。 虽然他没有躲开路飞的所有攻击,但是那阵如暴风骤雨般的拳舞打在他身上时都是劲力已竭,如雨落深井,掀不起一点浪花。 从场面上看,路飞是占据了绝对的主动,这一阵巴扎黑的老拳几乎是拳拳入肉,打得庆云如风中柳絮,浪里浮萍,步法飘摆。 此时莫说是船上那些水手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就连崔彧看得也是暗自心惊,按剑的手心都已经攥出汗来。 再疾的骤雨也有停歇,天地无永动之相,人力更难久长。 路飞的拳势终于开始慢了下来,但那只是“开始”慢了下来。 所有旁观者还无法分辨,但是局中的庆云却敏锐地感觉到了来自对方的压力有些许的弱化。 将竭未竭,就是力量最脆弱的时候,只能勉力维持,无法再生出更多变化。 匪夷所思的掌劲,就在这种契机下匪夷所思地拍了出来。 庆云并没有用掌劲攻击路飞不断旋转的身体,而是仰击空中。 路飞的个头并不高,就算他现在笔直站在庆云身前,庆云此时发出的掌风怕也只能从他头顶掠过,绝不会伤其分毫。 况且路飞现在高速旋转,时而正转,时而侧旋,从未直身…… 庆少侠这究竟是打得什么主意? 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但是路飞的感觉明显与旁观者不同。 庆云的掌劲在空中密织成网,路飞身体的旋转顿时受到了极大的阻滞。 想要阻止旋转,要么直接压制其轴心,要么就需要在旋转半径的最外围设置障碍,以获得最大力臂。 路飞的速度很快,身体如轴,被拳风护了个结实。 所以庆云只有第二条路可走,在对手拳风的最外圈布置阻力。 这种阻力如风如滔,是一种绵力,但正因为其绵绵不绝,故有奇效。 路飞身体的旋转骤停,身体的动态平衡被打破,虚影逐渐凝成实像,晃晃悠悠,有些站不住脚。 庆云伺机一掌推出,路飞只得展双臂格挡。 他那猴子一样精瘦的身形被这一掌震得直飞了出去,如脱了线的纸鸢。 眼见路飞大势已失,一左一右两道人影忽然自两舷冲了出来,一人掌中光华闪烁,一人双腿翻动如轮。 这两人显然惯于合击,甫一出手就封死了庆云所有追击的角度。 崔彧大喝一声,“宗主小心!” 他紧跟着长剑出匣,想要出手援助,却终究慢了一拍。 》》》》》敲黑板时间《《《《《 海贼王乱入就很气人,是不是? 其实呢,只是为了秉承笔者的一观规则,凡是虚构人物,名字就要假得彻底一些,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海贼王虽假,也可以说道说道。章回名志凌七海万匹丝,这万匹丝就是One Piece的谐音。 所谓没路真豆比,没路真氏汉化为路氏是《魏书》所记,前文封魔奴的义子路孨(没路真类人)的设定也是没路真氏。至于他的名字豆比,是日语“飞”(とび/tobi)字的训读。然而原漫中的路飞并不使用日语训读,而是西洋音读,其全名是Monkey·D·Luffy(蒙奇·D·路飞),猴子路飞。 想到了用路飞这个梗,也是想到七海与瑜伽的时候偶尔闪过的念头。七海的这个概念在北魏时期仅存在与佛家。将路飞与古瑜伽建立了联系,自然就有了“句芒句芒巴扎嘿”。巴扎黑是藏地惊叹语。在原漫中与这一句最相近的发音出典应该是橡胶火箭炮(ゴムゴムのバズーカ/gomu gomu no bazooka),但是招式表现又有些像橡胶机关枪,嗯,反正就那么回事吧。 这些当乐子看的内容讲完我们还是说些正经的。 这一节说到七海托三十三天,前文不是有讲过佛家经义天有三十二重么?其实也不尽然,佛家有许多支派,在《起世本因经》中就认为,三十二天之上有帝释天深宫,之上又有四天,共计三十七天,比道家还多一重天。但是民国时期印顺法师已经做过辨析,这部经书(又称《世记经》)来源于婆罗门教往事书,只是某一部派传说,并非各派公认。而且,汉传《大藏经》内的《起世本因经》和上座部(南传)经文差异甚大。 《大藏经》雏形出现与五代十国时期,但是印刷版的《大藏经》是在宋代整理的,就是那个皇上信道兼佛的年代。而今日流传的所谓集大成之《大正藏》其实是日本在大正年间统一整理的,号称是当时最全的汉文经典集。其中不但收录有佛教经文,还录有许多婆罗门教文献。《起世本因经》便属于后者。 汉文佛经是发源于克什米尔地区在现代印度几近消亡的释迦摩尼派学说用汉语再创造的经典,《大藏经》的内容以及语言成熟度远远超越口传的《巴利三藏》,其文化源流当然在中国。所以最终只有中国经典有希望撼动20世纪日版《大正藏》的地位。1997年,中华书局又补齐了最新的考古发现,加入许多敦煌残卷,出版了超过一亿字的《中华大藏经》,成为佛教经部集结之最。 本节中出现的列水,也就是今日大同江,自东北向西南流,经平壤入海。其源头与今鸭绿江支流秃鲁江源头所距不远。故自国内南下可由冰路换乘水路。 由于篇幅关系,接下来笔者再补足一则争议问题。 之前在文后小品中,笔者曾经提到关羽谥壮缪,不是一个正面谥号。有读者私信我,说双谥为尊,凡是得双谥的,都是美谥,比如文贞、文正、文献、忠武、武穆……文武加字,都是牛人。 但是文贞(正)忠武的说法在隋唐之后,美谥自是不假,可在汉代却并没有人争过这种排面。 汉代取名都以单为贵双为贱。他们有没有双谥呢?有当然是有,尤其是两汉皇帝,自刘邦以后基本都是双谥,但其中有一个字是固定的,那就是“孝”字。西汉皇帝为了表达血统,孝道,在谥号前加孝,作为全称。那几个不配称孝字的,都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所以西汉帝王谥号,归根结蒂,还是单谥,只有孝字以外的那个谥字有意义。而女子(后)多取双谥,按照当时的礼法,其实尊卑的含义已经在里面了。 臣子双谥的情况有没有呢?嘿,倒也还真有。 而且第一个双谥,就是美谥。此人不是别人,就是伏波将军忠成侯马援。 马伏波领衔,两汉双谥之臣共十三人:刘宽,谥昭烈。张霸,谥献文、一说文父。朱穆,谥贞宣。蔡棱,谥贞定。蔡邕,谥文忠。胡广,谥文恭。袁逢,谥宣文。郭镇,谥昭武。杨震,谥文烈。傅燮,谥壮节。陈寔,谥文范。夏恭,谥宣明。 各位看官一眼望去,这都是名臣啊! 当然,秦代谥法崩坏,到了汉朝对谥号的发放控制极严,能得谥者,自然都是一代名臣,是不是美谥,我们一要看字面,而要做对比。现在需要探讨的话题是,双谥是否代表一种超越单谥的礼遇。 首先我们来看一看袁逢,袁家四世三公,大家最是熟悉。而这四世三公之中,袁逢最像是个打酱油的。他生平事迹几近于零,若不是因为他抱对大腿跟着窦武拥立灵帝,当了五个月司空,这四世三公也是数不到他头上来的。若不是他生下了袁绍袁术,杨修的娘,甚至后世之人也不太会有人认识他。和袁安,袁敞,袁汤,哪怕是同辈袁隗比,袁逢在宗门内根本算不上顶流。所以袁氏一门独他得了双谥,并不能算是什么礼遇。 同理,蔡棱官至新蔡长而止,在蔡氏根本排不上号,史书中只是提到蔡邕的时候提了一句而已。就算蔡邕自己,只有世袭来的爵位,没有什么官位,至多只能称一代名士。和夏恭一样,这些人都是世家里相对没有出息的孩子,因为有世袭爵位,总要领个谥号,就得了一些酱油谥。 这十三人里真正牛比的,诸如马援,杨震,陈寔,他们的谥号望文生义就是美谥。而再比如傅燮,出北地傅氏,刘宽刘昭烈的弟子。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作为,只是为国捐躯,兵败身死,受谥壮节,这个壮字和关羽一样,就是武而不遂的意思,而节是嘉其忠义,是一个平谥。所以汉代双谥没有任何比单谥高贵的地方,还是要看字面,解谥法,美就是美,恶就是恶。 第一四四章 瀚海蛟腾鱼龙舞 飓风雪卷萍藻漂(上) 对方动了兵刃,庆云自然也无需客气。 沧浪一声龙吟,干尝断应声出匣。 名剑离匣自生杀机,寒光一闪,对方掌中利刃便只剩了半截。 又是一道精芒,那人左手竟然竟也握了一把刀,右手剑断,攻势依然不减。 ddxs.com 庆云退步挥剑,再断一刀。 可是没想到那狠人双手将断刃一齐掷出,右手在嘴边一抹,又摘下一柄短刃,依旧合身刺来。 他居然可以同时驾驭三把刀! 与此同时,另一人的双腿也到了,黑装黑履,两道黑色腿鞭舞得泼风一般,如剪如斧,如锤如凿。 三刀,两脚,五杀临门! 崔彧急得一身是汗,可这里毕竟是路飞的主场, 他的脚步刚刚移动,左右便有人围了上来。 崔彧不敢惹出血案,造成不可逆的局面,只能挥拳打开来人。 但是涌来的人越来越多,他崔彧终究不是三头六臂,还是被结结实实,五体投地,按在了甲板上。 庆云,只能自救。 五道罡风袭来,如何自救? 一个念头涌上庆云心头。 分决者,夬也。 键而说,决而和,柔乘五刚~ 一,二,三,四,五。 眼前正是五道刚风,宜取夬卦。 但是,檀宗剑招没有泽天夬的功架~ 若不是陈叔自幼便教庆云悟剑意而不修剑招,也许庆云还真地很难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以剑画易。 泽天夬,九四,其行次且。 其行次且,就是所谓踉跄而行,这一剑的剑意重点在步法,不在剑招本身。 庆云能在这一瞬间自然展开,自然和他足下凌波妙谛不无关系。 他的人似乎还站在那里,但脚下却早已离开了原来的位置,一切只是踉跄间晃动出的假象。 三刀两腿同时击在一处,那里却只余下一道残影! 庆云消失,刀与腿便要绞在一处。 三刀客见势不妙,生怕误伤同伴,急忙先撤掌中刀。 可是两把掷出的断刃却收不回来,于是黑足客只能收腿。 只余两柄断刃,本就是无根之器,被庆云轻轻一磕,便扫在了一旁。 一招,破五器,技惊两舷。 “索隆,山治!住手! 你们在干什么! 输了就输了,别让我难堪!” 路飞好不容易站定身形,看到左右死党偷袭庆云,急忙出言喝止。 被唤作索隆,山治的两人联手突袭未能制住庆云,他们也自知不敌,听到路飞喝止,自然而然地找了个下台阶。 但他们仍然双目凶光毕露,咬着牙缓缓退去,好像是在警告庆云老实点。 其实心理却都在想: “*,这小子好强!打是打不过了,但咱气势上不能输!” 路飞走到崔彧身边,打散众人,亲自将后者扶起, “你们这是干什么? 像待客之道吗? 我以前都是怎么教你们的? 盗亦有道,贼也要讲理。 我们是海贼,但是我们要做行业的标杆, 我们垄断航运,我们可以走私禁货,我们有时协助逃犯, 但我们不谋不义之财,不能坏江湖礼数。” 路飞拉着崔彧走到场中,与庆云站在一处。 他做了个手势安抚身边的弟兄,随后开声道, “愿赌服输,等到明天新船落水,我们正好跑一趟青州试帆。 庆宗主和崔先生是我邀请的贵客,任何人不得对他们无礼。 索隆,山治,你们过来向庆宗主赔罪! 刚才还有谁向崔先生出手的,都自觉给我滚过来赔罪!” 索隆和山治是路飞的左膀右臂,他们听到路飞召唤,立刻上前向庆云抱拳赔礼。 他们两个都动了,方才袭击崔彧的那些小喽啰哪里敢怠慢?纷纷上前同崔彧打招呼。 路飞指着跨三柄长刀的索隆和金发大长腿的山治说道, “庆宗主,给你介绍一下。 这两位是我的好兄弟。 奚斗里武,船上的厨子兼大副,三把刀使得是出神入化,而今随魏王易俗改华名索隆。 土难傲铩暮,我们的司帆,下盘功夫炉火纯青,华名山治。” 索隆摆了摆手,叹道, “路老大你就别夸我们了。 什么出神入化,炉火纯青的, 刚才我们哥俩合力也没打赢人家一个。” 山治也连忙应声, “就是,就是。互相通个姓名,以后大家就是兄弟。 那些花里胡哨的就不说了。我输得服气!” 这些江湖汉子平日只认两个道理,一是大哥,二是拳头。 现在庆云拳头比他们硬,大哥又这么挺,那当然就是自己人。 一日酒肉后,大家便已混熟。 庆云和崔彧也应邀参加了路飞新船的落水祭。 祭三牲,描朱梁,升主帆,一套仪式下来,已是傍晚。 路飞忽然举杯向庆云道, “新船无名,既然明日就要送贵客启程,不如就由庆宗主来定名吧!” 众人齐曰大善,庆云也不好推脱,只能刮腹搜肠,想办法挤出一个雅俗共赏的名字。 此时夕阳无限好,金光洒落,将列水染得金黄。 金麟舞动,阳光万丈,庆云一拍脑袋,有了, “不如,就叫桑尼吧。 桑,既扶桑之桑,象征日光。 尼,近也,自孔仲尼取尼山为字, 这个字的寓意也变得格外崇高美好。 桑尼,便如此时万里阳光。 海上常晴,便是最大的福缘。” 路飞很认真地听庆云讲解完,将大腿一拍,赞道, “中原雅士就是有文化。 桑尼,好名字!就叫桑尼! 那,那庆宗主再帮忙想个图腾, 我找人画在帆上,振振气势。” 图腾吗?庆云望见路飞头上那顶圆顶斗笠,灵感上涌, 于是要过纸笔,先照猫画虎,描了个斗笠,又在下面加了个鬼脸。 由右至左,写了三个大字——万匹丝! 路飞在背后看着,不解问道, “这鬼头很有气势。 不过,这万匹丝三字何解啊?” 庆云将笔一搁,摊手问道, “与中原的贸易,什么最赚钱啊?” 路飞把手伸在斗笠里抓来挠去,不太自信地反问道, “丝绸,瓷器?” “这就对了,总不能叫万片瓷吧?听上去就不像是囫囵的。” “有理,有理!庆宗主,妙啊! 来,来,来,山治,快带画匠去主桅上描下这幅图! 万匹丝!有气势!大善!” 第一四四章 瀚海蛟腾鱼龙舞 飓风雪卷萍藻漂(中) 五桅大船,如飞云盖海, 主桅的巨帆展开,狰狞的鬼首戴着一顶圆顶斗笠,威风凛凛,气势逼人。 “启航!” 随着路飞的一声高喊,列水分波,蛟窟摇荡,桑尼号沐浴万里阳光,正式启航。 内河行舟,庆云并不陌生。 当年离广陵北上,便是经水路入徐州。 那时的乘舟只是普通蒙船,与桑尼号相比,恰如井娃之于云龙。 列水下游的这一段水路,走得是四平八稳,庆云几乎真得错以为是坐在华舆之中。 可是内河的这段航行只是前菜,一旦出海,感观顿时不同。 庆云走出舱门,只见海天一色,万里碧空,海面泛着微波,似乎比河水还要平静。 可是他的脚下却不知为何如踩在云端一般,有些乏力,识海似乎也随着海波生出暗涌,总感觉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 路飞其实也是第一次出海,他的反应比庆云还要大。 入海第二日,他便把落水祭上吃的那些珍馐美味都吐回了海中,喂给鱼鳖。 有一只黑白相间的鸟喙大鱼嘬了几口黄汤,似乎有些上头,在船舷边反复的蹦跳,跟了大半日都不曾歇。 到了傍晚时分,索隆杀了只活鸡炖汤,将鸡毛随手抛在海里。 鸡毛根部有残血,没过多久,就引来了一只白鲛。 白鲛乃是海中凶兽,少有天敌,就像是山中猛虎,百兽望之惶惶。 然而那头醉鱼却头铁得很,不但不怕白鲛,居然还从其背后贴了上去,骑在白鲛背上不停的抖动。 2kxs.la “这,这是在干什么?” 庆云很是好奇。 山治作为司帆,此前是曾经下过海的,因而有些见识。 他坏笑一声,靠在庆云身边小声解释道, “这种鱼啊,雄的叫做猪龙,雌的叫做懒妇鱼。 雄鱼被称作猪龙,是因为其体型如豚,性好淫若龙。 它若兴致来时,哪儿管你是鲸是鲛,都会,呶……” 庆云瞬间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会事儿…… 他年纪尚幼,还是个雏,除了在朦胧中仿佛体验过那种魂魄出窍的快意,对个中真味所知有限。 耳濡目染此等不可为外人道之事,他还会眼花耳热,再加上头脑本就晕晕地,便仿佛是醉了酒一般。 山治促狭地大笑,调侃道, “庆兄弟可是也上头了? 要不等会儿若是遇到懒妇鱼,哥哥我帮你捉一只上来,放在蓄水池中,供你一夜鱼龙舞?” 庆云哪里听得这种荤话,忙借口尿遁,要往船舱里闯。 山治在背后一个劲儿的喊: “哎,庆兄弟,你要小解去船舱里干什么? 一切五谷轮回之事,我们都是在海上解决的。 你急匆匆跑回舱里,可是食指大动了?” 庆云回到房中喝了口水压了压惊,终究还是放不下对那两只怪鱼的兴趣,再次溜出来偷看。 只是这一次他没脸去招惹山治,蹑手蹑脚地踱向了船尾。 天色渐暗,几只海鸥低飞,发出了呜呜的叫声。 那只猪龙兴致未散,依然抖得很欢。 晚风吹在船帆上剌剌作响,与那猪龙的频率出奇一致,倒像是专门在为它配音。 忽然,那只猪龙警惕地一震,停下了动作,向四周张望了片刻,下身噌地拔出,一个猛子扎进了海里。 白鲛如蒙大赦,摇动着身体缓缓沉入了海中。 山治在船的前端惊叫到, “不对啊,不对。那只猪龙分明龙根壮硕兴致正浓,怎么忽然跑了? 不对,收帆!快收帆!” 再有经验的水手,对于大海的了解都不如动物的本能敏锐。 猪龙中途挺根而遁,一定是察觉到了极大的危险,才能让他放弃眼下欢愉。 路飞的手下训练有素,山治更是经验丰富, 落下五张大帆,也只用了不过盏茶的时间。 但是海上天,孩儿面,天气的变幻丝毫也不比他们慢! 乌云蔽日,雨落浪啸也不过就在这盏茶之间。 好险!若不是方才那只猪龙示警,船工就要顶巨浪骤雨下帆,那可要冒着天大的风险! 这风浪一起,庆云再也忍受不住,抱着船舷哗啦啦地吐了起来。 索隆视察甲板,恰好瞧见,赶紧拉着他回舱。 “庆兄弟回舱中去吐,甲板上太过危险! 这可不是人力武功可以抗衡的!” 庆云被拽回舱中,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自己是躺着还是蜷着。 窗外的声音渐大,如马蹄狂奔,如长鞭裂地。 船体的起伏也更加的剧烈,一个浪头过来,庆云从床上被甩在了地下,重重地磕在了舱壁上。 可是他现在脑袋里就像是一锅沸舟,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既不知道恐惧也不知道痛。 大约是因为浪头太高,海水冲上甲板,向舱中涌了进来。 积水濡湿了舱板,虽然索隆与山治带着所有还能行动的船员企图用盆瓢排水,但积水仍是越来越深。 庆云呛了几口水,不得不坐直了身子,双手随意找了处栏杆扶手紧紧抱住。 他不住地在呕吐,成形的东西早已吐光,呕出来的都是稀薄的胃液。 好在他的身上早已浸透,也分不出是海水还是呕出物。 出发时,他还觉得此船大气雄伟,如飞云盖海, 甲板上虽说不能跑马,在船头也很难真切看清船尾,在这个时代绝对可以用海上巨无霸来形容了。 可哪儿知道一旦真地在海上遇到了风浪,这五桅的大船也如浮萍流藻,上下东西,完全不由自主。 若是船体经受不住狂涛肆虐,一旦漏水,便是灭顶之灾。 完全不漏水,那也是不可能的。 浪的起落方向多变,风与浪将这艘巨舰反复搓揉剪切, 虽然它刚刚落水,所有楔铆都出于最紧致的状态,所有密封也都经过了最仔细的检查,但是总免不了会有配合不严密的地方。 船上的水手对此早有预案,铜钉,木板,桐油,哪里有漏补哪里,本着救急不救缓的原则,对船体的裂缝进行抢修。 飓风暴雨,一宿未歇,船工水手奋战一夜,也不敢有片刻怠慢。 待到海面破晓,终于浪平云霁,桑尼号的甲板上却是一片狼藉。 资材,木板,断裂的桅杆,累到虚脱昏睡过去的船工,都被朝阳镀上了一层金光。 庆云扶着舱壁勉强登上了甲板,世界静得出奇,仿佛一切都融在了神性的光芒里。 这便是此刻桑尼—— 历劫之船, 沐光之船。 。。。。。重要信息。。。。。 推荐一本朋友的书《旧神主宰》,作者秋名山车神,无雷无毒点,有料有红线,你们懂的。 第一四四章 瀚海蛟腾鱼龙舞 飓风雪卷萍藻漂(下) 船只的主桅已经断裂, 幸运的是,桅杆并没有完全断落,而是被两根副桅夹住,恰好卡在了中间。 但是那两根副桅也因此偏斜,显然已经有了裂缝。 山治强睁着黑眼圈抬头望了一眼,重重地啐了一口, “帆挂不起来了! 现在没法修,要找地方靠岸寻些材料。 看来,我们要秃着杆子飘到青州了。 比原计划肯定是要慢上几天。” 索隆垂头丧气地走了过来, “慢几天?怕是漂不到青州咯! 主舵的连杆折了,控不了方向。 听天由命吧。” 路飞耷拉着脑袋,一语不发。 他的第一次远行,新船落水的首航,居然出现了这样的状况。 瀚海之中,随波漂流,能不能活着靠岸,都要看老天的安排。 但他不能慌乱,他是一船之主,他是兄弟们眼中的老大,是船队的顶梁柱! 无论出现什么状况,他都必须扛住。 只有他先扛住了,兄弟们才有希望把担子一起分摊下来。 “索隆,我们出发的时候带了多少食物和水?” “老大,离港时食物备足了二十天的。蓄水池里的水也够喝。 但是昨夜船舱进了海水,都污染了。 刚刚清点过,可用的食物大概还可以撑五天,饮水……不好说……” 路飞点了点头, “这几天所有人伙食定量发放,按照平时标准七成。 所有活物今天统一杀掉,减少消耗,和染疫的可能。 把肉都封起来,再捕些鱼,这样食物应该至少能撑十天吧?” 索隆不住点头, “撑十五天都没问题。鱼脍可是美味,一天吃三顿都不腻,哈哈哈~” 他的笑声颇有些苦涩,干笑了片刻之后,有几名水手也跟着笑了起来。 最终,所有人都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喜讯一般…… 山治偷偷抹了抹眼角,并没有多说什么。 路飞继续做着安排, “所有人尽量减少活动,编作三组。 每日两组休息,一组打渔,望星。 现在我们的关键问题是水源,总要想办法解决。” “也许我有办法。” 庆云这时候站了出来。 “你有办法?” 路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虽说也是第一次出海,但自小便在列水上混饭吃,海口也不知跑过多少次,航行的经验还是很丰富的。 可庆云是真正的旱鸭子,头一回看到海是什么样的他,居然有办法? “不错,我听说过一种法子,是魏地用来提纯烈酒用的。 借用来滤掉水中盐分,应该也可行。” 船上没有足够的燃料,也没有全神医那样专业的蒸馏装置,但是依然可以仿照白堕酒的制造工艺,用曝晒陶瓮的方法蒸馏提纯。 海上最不缺的就是阳光暴晒,只需天晴,日比火毒。 庆云让索隆取来瓦罐竹管,在瓦罐里盛满被海水污染过的生活用水,密封了所有出口,只引出一根竹管通到舱中,用大瓮接着。 “这样能行吗?” 路飞好奇的问道。 “行是一定可行,就是不知道速度如何,够不够船上的人使用。” “索隆,去把船上能用的瓦罐都取来,我看今天能晒出多少淡水。” 天公倒也作美,一日艳阳。 小罐中的水空了就灌,大瓮里的水满了便取。 这一日所得淡水基本够船员两三天的用量。 但是此法夜间不能用,阴天不能用,纯属是靠老天爷赏饭。 于是路飞便下令晴日的时候专门调一组水手采水,保证水源供应。 这么一来,似乎补给问题都暂时得到了解决。 就看老天想把他们拐去什么地方了。 说来也巧,恰过了十五日光景,甲板上望风的船员就在海平面上捕捉到了一道黑线,兴奋的大叫! 山治被惊动了,他跨着两条大长腿爬上桅杆,没想到猴子一样的路飞比他更快,直接蹿上了最高的那根副桅。 “陆地!真地是陆地!索隆,放下牵引筏,手动引航!” 索隆立即带着他的小组取来两只竹筏,投入海中。 四十名水手纷纷跳海,将木筏缚在断裂的舵头上,然后开始用浆奋力划动,拉扯着整艘巨舰,为其导向。 以扁舟牵巨舰,如以犬牵象,所有水手用尽浑身力气,喊着号子,运桨如飞,可巨舰只是抖了抖身子,略微发生了些偏转。 就这样撑了一炷香的功夫,索隆小队喊号的节奏便明显满了下来。 “山治,去替换。”,路飞吩咐道。 山治的小组立刻着手准备,纷纷跳水。 又过了一炷香,路飞自己带人跳了下去。 瀚海无情,有几名船员因为累到虚脱,在海里抽了筋,一个浪头过后变不见了踪影。 水手们似乎见惯了这种事情,表情均是一片木然,脸上的泪却已经挂湿了一片…… 悲怆的歌谣齐声响起, 那是水手们向海天唱响的战歌! 你固强来你固横,我自不卑不亢,无喜无殇! 庆云目击了海天的无情,情绪受到牵引,也随着众人引吭而歌。 那些词曲虽然夹杂者高丽乡音,他并无法完全明了,但只要跟着节奏一开嗓,便自然达意。 三组人如此轮换,交替了七八轮,那陆地终于不再是天边的一条细线,沙石树影,逐渐清晰。 山治手搭凉棚凝目望去,只见一座高山摩云,山顶似阙,占据了视野的中心。 他叹了口气,向身旁的路飞道, “看上去是一处火山形成的岛屿,虽然这岛面积不小,目测比平壤城还大许多。 但是很难确定岛上是否有住户和足够的补给。” 山治是出过海的,路飞对他的判断深信不疑,但是眼前除了上岛一搏,也别无他法。 至少先要找到合适的木料修好船舵与主桅,他们才有希望横渡瀚海。 船距离岛屿又近了些,庆云的目力比其余人更强,他率先惊叫, “有人!岛上有人! 好多人!他们都在望着我们!” 路飞听说,赶忙爬上桅杆仔细分辨, “真的有人!岛上有人!我们得救了!” 众人听说了这个好消息,顿时又有了力气,船行的速度也仿佛加快了些。 远山渐高,岛屿渐近,人影越来越清晰。 路飞站在船头,用高丽土语喊话。 岛上的人群轰然沸腾,随后也有人喊话回应。 “听口音还有些倭语的味道。” 山治评论道。 索隆则不以为然, “哎~百济人说话都有些倭语腔调,祖上说的都是吴越语言,有什么好争的。” 》》》》》敲黑板时间《《《《《 在这一节里出现了许多海洋生物。 网络自媒体上曾经流行过这样一种说法,说是中国古代对于海洋生物的研究非常少,几乎没有相关专著,主要是因为古华夏人不是航海民族云云…… 快闭嘴吧! 认为古人对海洋生物认识少的人,主要还是因为他们的文言造诣实在可怜。就和《齐民要术》摆在那里,几百种菜记录清晰,可偏偏是因为今人不识,无法将其与现代作物一一对应。就好比是我们在为马具溯源时举出许多《尔雅》革字旁的汉字为例,许多古字在现在汉语中都没有给出权威对应一样。你认为古人对海洋生物认知少,是因为你根本不了解啊。 现代中国流行白话文以后,对于物种都进行了重新命名。尤其是海洋鱼类,都是根据西方分类法对标音译的。而上古那套命名法是否还存在呢?当然,在海洋邻国日本就仍有比较完整的保留。在日语里有许多鱼子旁的汉字。这些字在现代汉语里都已经属于生僻字了,但却是货真价实的中原古字,后来逐渐传入日本的。 我们先举最常见的例子,寿司(すし)在日语中汉字写法有三种——寿司,鮨,鮓,为什么?这事儿你问日语老师他们都不能告诉你,因为他们也不懂。这事儿谁能告诉你呢?中文古字书啊。鮨,《说文》鱼?酱也。《尔雅》鱼谓之鮨,鮓属也。也就是说鮨就是鱼肉盖浇,和鮓是一会事儿。鮓,就是腌鱼。 寿司这种东西是啥时候出现的呢?宋代苏轼说《仇池笔记?盘游饭谷董羹》:江南人好作盘游饭,鮓脯膾炙无不有,埋在饭中。就是说江南的人喜欢把鱼肉盖浇埋在饭里吃,你拼,你仔细品。 鲸鱼之鲸,鳗鱼之鳗,这些也都是中文本字。 而鲔,也就是金枪鱼,很多人认为这是日本人定义的称呼,当然不是。《说文》:鲔鱼形似鳣而青黑。头小而尖。似铁兜鍪。口亦在颔下。其甲可以摩姜。就是说鲔鱼青黑色,头小且尖,像铁盔,嘴在下巴下面,皮是硬的,可以用来当搓姜板。这种鱼和金枪鱼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头铁。另外,《说文》中还给出了鲔鱼的分类,最大的称为王鲔,是海鱼,出没于东莱辽东,又称尉鱼。这类鱼的肉通常没有鱣鱼好吃。 鱣是什么鱼?这个字日文里也没有,但是想要知道准确解释,就只能查阅中国古籍。《陆玑》云:鱣出江海,三月中从河下头来上,形似龙,锐头,口在颔下,背上腹下皆有甲。今于盟津东石碛上钩取之,大者千余斤,可蒸为*。这种鱼,明显是尖嘴带鱼。怎样,古人还是区分海鱼的。 再比如日语里小胭脂鱼叫鰡,这个字最早出现在《广韵》。《益州方物略记》:生隈濑中,状若鰡,大不五寸,美味,蜀人珍之。可见古时鰡指代的也是一种小鱼。 许多公知认为《现代汉语字典》里没有收录的鱼种名字就是日本创造的汉字。这可太冤了,《现代汉语字典》才哪儿到哪儿?白话文杀死了古代许多专有名词。 有许多字的古意和日本今意都是差不多的, 比如说,鯯,又称鰶,也就是现在的鲱鱼,《尔雅》:谓之尝魬。根据宋《困学纪文》,东南沿海用此鱼拌饭。 鮹,最早见于《抱朴子》,《广韵》《集韵》称其为海鱼,形如鞭梢。今烟管鱼。也用与指代章鱼。 鯏,《苕溪渔隐丛话》鳗鯏鱼,亦名甜鱼。甜鳗也。 鯱,《史记》中出现的海中瑞兽:于是乎蛟龙赤螭,鲠鰽螹离,鰅鳙鯱魠,禺禺鱋魶,揵鳍擢尾,振鳞奋翼,潜处于深岩。 鮏,今作腥,《说文》鱼臭也。 鮎,今作鲶,这个写法日本仍有沿用。 鲷,《说文》,《尔雅》均收录,此鱼原产中国近海。 鰄,出《广韵》,《玉篇》,为传说鱼类,真实鱼种对应中日均佚。 鱆,出《字汇补》,章鱼的另一种写法。 鰙,宋代古籍《西湖老人繁胜录》《梦粱录》将鰙鲞并称,属于鲞的一类。是一种比目鱼。现代日本沿袭了这种称呼。 鮗,这个字出于《资治通鉴注》,是一种白色长条形的鱼,有头带以之为名。 鮴,亦出《资治通鉴注》同疽,是一种癞皮鱼。 鯠,鱺,鱓……在《说文》,《尔雅》都有收录,……这样的例子太多无法一一列举。 以上这些字包含了许多主流淡水及海水鱼类,这些字在中国古代都有明确命名,怎么能说中国古代对海洋生物不了解呢? 日本作为水产大国,他们自己造的汉字有没有?有的,但不多,举几个例子。 鲣,这个字是中国古字,但在现代日语的使用方法与字书记载不同。日本人借用了坚的意思,用来形容这个世界上最硬的食物……鲣鱼干,十分贴切。但是这种命名法还是离不开汉字哲学。 再比如鯲,这个字是日本创造,取淤泥之淤,用来指泥鳅。 鱩,鰰,雷神鱼这种东西,涉及到文化传统。但是造出来的字我们都看得懂。 不过上古中国有,现代日语中却没有的鱼类用字那可就更多了。比如我们提到“鯱”字条中的“鲠鰽螹离,鰅鳙鯱魠,禺禺鱋魶”。《尔雅·释鱼》中也有大量鱼字旁生僻字,比如与鲔并称的就有:鮥鮛鲔…… 这些字指代的都是些什么鱼类,对不起,笔者不知道,现代也没有一个专家敢跳出来说他都能说对,因为缺乏证据。但这至少说明古人对鱼类的研究不是一片空白,只是无法准确做出现代对应。 凡是有图就好说话。我国第一本海洋学生物图集,是清代的《海错图谱》,图文并茂解说海洋生物。很多人以这本书为中国海洋生物认知原点,这其实是不正确的。因为鱼类释诂传到清朝那个时候,已经没剩多少了。中国统治者很多都从草原入主(前文有述,五胡乱华后除了宋明,皇族血统都不怎么纯粹),吴越民族逐渐边缘化,海洋文化确实是在呈倒退的趋势。不信,我们来讲讲海豚就知道了。 《图谱》中提到了一种叫做懒妇鱼的生物,基本可以对标现在的海豚。懒妇鱼这种说法在南北朝时期便有,任神通的《述异记》里就说:淮南有懒妇鱼,俗云昔杨氏家妇,为姑所怒,溺水死为鱼,其脂膏可燃灯烛。懒妇鱼是用来形容脂厚搞肥的大鱼,原典河生。在《图谱》作者眼中,懒妇鱼是一种类似猪的水生物,故又称豚。类似河豚之豚。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但是其中引典大有问题,河豚名豚,并不是因为长得像猪。河豚,本写作河鲀,其名鯸?。《博雅》:鯸?,鲀也。《类篇》:背青腹白,触物即怒,其肝杀人。古人对河豚的习性和有毒部位已经高度概括了。这东西,当时只有少数南方人吃,绝大多数人是不敢吃的。根据《孔疏》:兽之卑贱者为豚。河豚不能吃,所以被称为豚。人家的大名叫鯸?。《说文》:鯸,既?鱼,鲐鱼俗字。根据《尔雅》鲐,海鱼也。《说文》鲐,海鱼,既今之河豚。结合在一起,他们要表达的意思是,鲐是海中豚属的鱼,那就是海豚。本文说海豚雄者称鲐龙鱼,雌者称懒妇鱼,就是这个原因。鲐鱼在古代记载中是弓背的,所以人九十而鲐背(驼背《尔雅?释名》),这也符合海豚的形象。说明古人对于海豚是有认知的。 同理,鲨鱼古称鲛。古人很早就知道鲨鱼皮防水,取鲛鮹(鲨鱼皮)防水。后来有人以丝织品密织,企图模仿出鲨鱼皮一样的光泽,同时又因针脚细密提高了耐水性,这种织物仿鲨皮称为鲛绡。李煜词所谓“泪痕红浥鲛绡透”说的就是这种织物。 海豚,有海中泰迪之称,怼天怼地。对白鲨下手,并非不可能。雌豚亦好术,甚至有人……嗯,咳,不行,不能写了。再写会河蟹,我们就在这里收住。 第一四五章 岛聚三星山拏汉 仙留七言树擎天(上) 洋流并非向着小岛的方向流动,登岛的最后一程格外困难。 恰在此时,自对面岸上驶来四五艘小舟,也用绳索搭住了舵,开始帮忙拉船。 “他们这么积极,该不会是海盗吧?” 路飞咕哝道。 心理大师庆云摇了摇头, “看他们脸上的笑容,完全是发自真心,没有恶意。 若是一个两个心机深沉的人,或许还可以刻意伪装。 岛上这么多人,不可能都是伪装出来的。 更何况,这里是一座孤岛,住民相对质朴, 我看他们只是太久没有见过外人了,一时兴奋,绝对没有恶意。” “哎?檀君可洞人心?” “不敢当,不敢当。只是略知一二,略知一二。” “行啦,你就别谦虚啦。 你们中原人藏书万卷,著史千年,花花肠子总是多些。 哎,你说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准备啊?” 庆云挠了挠头, “准备?我觉着是应该备些礼物,派些人先行登岸,探明情况。” 路飞一拍脑门,跳了起来, “哎!檀君说的对! 我说檀君,卿本佳人,何不做贼? 你若想落草,我便认你当老大!” 一艘竹筏入水,路飞,索隆,庆云带着五名水手,载了丝帛金银登上小岛。 岛上的宿老见到礼物,眼睛都笑开了花。 但他们只将丝帛收去,却不肯取金银。 路飞极力劝说,岛上宿老也是坚持回绝。 丝帛可以用来制衣,在岛上是绝对稀罕的料子, 可金银却并无用处,无人懂得熔炼之法,以物易物的风俗也无需货币之类的阿堵物。 岛人非常热情,但是物产匮乏,虽没有什么奇珍异宝可以交换,水果美食却也管够。 一连十多日吃的都是肉干鱼脯,定量也只够七分饱,这时候见到新鲜的果蔬,没有人能忍住大快朵颐的冲动。 路飞庆云等人毫不客气,来者不拒。 在大中华文化里,吃与交谈虽然用的都是嘴,但绝对不会发生冲突, 相反,二者往往能够相辅相成。 若是谈兴来时,一席吃上几个时辰都是常事。 同理,若是食欲大开,聊得也定是十分畅快。 所以路飞吃得越是津津有味,宾主之间气氛越是热烈,不再需要什么额外的烘托。 索隆将众人遇难的情况大概讲过一遍,然后便开始询问关于岛屿的一些信息。 一位宿老轻捋胡须,娓娓道来。 此岛本名大罗,东周时期,楚越相攻,越王无疆被杀,幼子无蹄败走海外,逃至此岛。 当时的楚国国君楚威王抱着诛敌必尽的原则,派自己的弟弟良尘出海伐越,以吴降将夫彦为向导。 无疆之世,越国曾经凌齐,占领琅琊。 齐王对越人也十分愤恨,因此当他听说楚王有意追杀越国余孽,便也派将军高翚驾一船相助。 良尘,夫彦的船只经泗水北上,在泗济交汇的梁山泊与高翚汇合。 三人一见如故,在梁山岛歃血为盟,誓斩酋首。 两船由济水出海,在线人带领下找到了大罗岛,与无蹄一战。 无蹄寡不敌众,匆忙败走。 但是越人精通水性,他们潜入水底凿沉了齐楚战船,将大军困在岛上。 无蹄从此隐入了万里瀚海,以海为家,成为这一水域最大的海贼王。 良,高,夫三位将军私下商议,既然没有抓到无蹄,就算将船修好回到中原,也会被兴师问罪。 而眼前小岛俨然世外桃源,不如,就在这里安顿下来。 三家均表示同意,并因耽居与此,将岛名改为耽罗。 只是没过多久,问题就出现了。 他们这可是两船兵汉,没有几个女人,长此以往,必出矛盾。 因此三位将军又改变了主意,打算修船返回中原隐居。 可是无巧不巧,有一支倭国劫掠新罗的船只归途时在岛屿上搁浅,船中大多都是掠来的女奴,还有一名据说是新罗某国的王子被倭人挟为人质。 三位将军大喜,杀尽倭人,分光女奴,又遣人修好了一艘大船,送新罗王子回返。 这名王子的故国在新罗一隅也是数得上的大部落。 部落头人见到爱子无恙,自然大喜,又送了许多美女宝物,并且还煞有是焉地封良,高,夫三位将军为乙那,也就是星之主宰的意思。 有了这两船人口的补充,定居耽罗再无障碍。 众人便以良乙那,高乙那,夫乙那为三星主,轮治共荣。 而今耽罗的轮值星主梁思济,便是初代良乙那良尘的后人。 先代某位良氏家主尝念三家梁山结义往事,追思故土,因良,梁两氏皆为颛顼后人,改宗从梁。 随着大船靠岸,崔彧山治等人也向这边靠拢了过来。 海边不是说话的所在,梁思济邀请众人到他的府上去用膳。 耽罗建筑,石墙茅顶,与中原制式大同。 梁思济身为星主,独享一个大跨院,院中勉强容得下几百人。 穿到后院需要经过正厅,厅中屏风上龙飞凤舞,写有一个大大的“济”字,笔力雄浑,气势不凡。 这是梁思济的父亲手书,其父自幼听前辈讲故乡之事,故而追思济水,为长子取名思济,可谓一往而情深。 而今有庆云崔彧这等贵客自中土来,梁思济老怀大慰,特意在正厅上香祭拜父亲遗墨,告慰英灵。 后院的斋饭都已备好,刚才有村人发现断桅海船向岛屿驶来的时候,梁星主便已经招呼家人开始准备。 他根据五桅帆船体积,估摸人数,预置了百余席,比船上实际水手数量还多出了一些,可见其用心。 主人如此好客,宾至亦如归。 但是山治心中有事,始终无法融入。 高家一名后生见了,忙问其原委。 这位尽职尽责的司帆便将话题引向了岛上的树种,询问此间可有紫楸。 那名后生皱了皱眉,族人已经在岛上住惯了,很久不曾造船出海。 闭塞久了,对他们来说,树就是树,有高树有矮树,有大树有小树,哪里还有那许多弯弯绕绕的,灌木乔木,松柏槐楸,没听说过这都…… 言情小说网 北方硬木稀少,紫楸是最适合做桅杆的材料,不但硬度足够,韧性也好,耐风,不易断裂。 奈何高家后生不曾听说, 这时候啊,就显现出老辈儿的不同了。 第一四五章 岛聚三星山拏汉 仙留七言树擎天(中) 梁思济注意到这边气氛尴尬,专程走过来询问。 他听说山治问起紫楸,捻须微笑,看来这孤悬海外的岛屿,还是有长者多知的, “楸木在这里确实罕见,但也并非完全绝迹。 山君那边,似乎曾见过几株。 但成色是否能达到紫楸的级别,这里无人验证过。 那种木材极硬,我们这里只有些老辈留下来的铜制刀剑,各家都当做传世的宝贝藏着, 没人舍得拿出来砍伐硬木。” 所谓山君,指得便是岛上最高的那座火山。 无论你身处岛上的哪一个角落,抬头皆是山君。 华夏诸族以天为大,崇拜山岳。 耽罗既是故夏苗裔,以山君为神圣,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山治闻言大喜,表示席后就要去选材。 梁思济劝道,“天色已经这么晚了,阁下是否休息一天,明日再去?” 山治却坚持尽早查看,心中才有底。 梁思济也不再劝,便指定了三五名后辈为山治做向导。 其实无论路飞索隆还是庆云崔彧,心中都是与山治一般心思。 用过膳后,宾主随意聊了几句,梁思济看出众人心不在焉,知趣的收了话题,喊来那几名小辈带人入山。 时已入夜,月如钩,星河皎皎。 银汉分天,如瀑倒泻, 星野之中,一山高耸,直冲霄汉。 山顶有阙,如五指相屈,握银汉而欲拏之。 崔彧仰天长叹, “岛上景物奇绝,让人乐不思蜀。 尤已此山气势为最。 百里平原,一山独秀,势拏银汉。 当得汉拏之山。” 山治也跟着点了点头, “我虽不曾入大白朝圣。 但是马訾以南我却也走过不少山川,却未曾见过可与眼前之山媲美的。 无论是蓬莱,方丈,在此山前均相形见绌。” 崔彧听闻道家仙山名号,不禁好奇, “蓬莱,方丈?真有此二山?” 山治点头道, “青州往来平壤城的航道在修道士中颇有名气。 有一条白山支脉,贯穿朝日鲜明之地。 其中最高的两座山峰,一曰蓬莱,一曰方丈, 盛产参,芝,松茸,号称仙山。 由青州至此,需穿大渤海。 故道经有云,蓬莱方丈在渤海之中。 只是近年中原尚佛,偶尔也有游方僧侣过诧。 他们不喜欢道家那些调调,改称蓬莱为金刚,方丈为智异。 与海中瀛洲,号称韩地三神山。” “咦?”,席间曾与山治攀谈的高姓后生惊叫道, “瀛洲?听梁乙那说,十余年前有一位道士曾经登上此岛。 当时他十分激动,指认山君便是瀛洲。 据说在山君的岩壁上,还留有他的提诗呢。” 蓬莱,方丈,瀛洲,渤海之外竟然真有三山? 山君渐近,其势巍峨,蔽日遮天。 良材多产高处,一行人星夜登山,没过多久便看到了高姓后生所提到的摩崖题字: 我自狂来我自癫, 凌波跨海履仙山。 三株异草延阳寿, 借命偷天八百年! 十二春秋临大限, 吉凶自断不由天。 有朝一日乘风去, 木子君临紫禁巅。 “好气魄!”,庆云心中暗赞,再仔细一看落款,几乎要把眼珠子都惊出来了! 李玄都! 李老神仙居然来过这里? 当日在嵩山时他曾听小龙王说起过李老神仙的故事,说其年龄无人知晓,相传寿元可比彭祖八百年。 2kxs.la 但是自从破获了八百比丘尼的“不老”迷案,他对这所谓八百年阳寿的传说便不再笃信,甚至可以说是嗤之以鼻。 不就是靠日记传承么,这有什么…… 但是李玄都与那倭尼毕竟不同,就连华阳先生对他也是格外尊敬。 华阳先生贯通道玄,虽然研究命相易理,但更尊重格物致知, 如果被他看破是在耍什么戏法,管你交情辈分,都不会留半分情面。 庆云记得华阳先生也曾说过他并不知晓李老神仙活了几许岁,但总之一定是很久很久,辈分比其师陆静修还高出许多。 就连虫二先生,也说自幼便知李玄都。 眼下再看这句“借命偷天八百年”…… “也许是夸张的说法吧。”,庆云只能这样说服自己。 毕竟他受到祖暅之影响太多,那可是提起玄学连师父都不信的死教条。 但是崔彧的反应就与他大不相同了。 中原士族大多向道,在崔文若的眼里,李玄都绝对是手段通天的真仙。 他不但向一头雾水的异域小哥们安利着李老神仙的威能,还顺带分析起了诗中隐喻, “木子君临紫禁巅…… 木子,等等,莫不是个李字? 难道李氏今后能得天下?” 崔彧此时口中喃喃,心里也种下了一颗种子。 日后崔氏若想要长久,须得认准了李氏这一支龙脉。 虽然没有什么家族能够真正永盛不衰,但是如果能多预见一步,至少能延一朝富贵。 崔家在北魏虽然也曾煊赫一时,但成也崔浩,败也崔浩,终究为魏王所忌。 可是崔彧此时一念,日后被他引为口传家训,却帮助清河,博陵两支崔氏在盛唐成为顶级门阀,五姓七宗,与天子伯仲,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不过激动归激动,议论归议论,众人上山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歇。 渐至险峻林密处,山治终于将脚步放慢下来,招呼大家仔细分辨周围树木。 对选材稍微有些见识的,眼下除了山治与索隆,崔彧也算一个。 清河崔氏家教极严,子弟无不通今博古, 分辨石木,堪舆望气,崔彧虽不敢说自己如何精通,但绝对够用。 相对而言,这一块触及了庆云的盲区。 他对于杉榉檀槐,不知如何分辨,但却也有自己的办法。 拔出背后干尝断,见了参天的古木就砍上一剑。 真金需火炼,木质的好坏,这一剑下去,自然就现了原形。 知识归知识,应用归应用,不懂不等于不会,会也未必见得你懂。 这个道理虽然世间大多数人都想不明白,但好在庆云不在其列。 所以比起其他人的精挑细选,庆云的效率反倒是快了好多。 山治此时还在纠结挑出的几根楸木,有的长歪不能做桅,有的年份不到,有的品质不高,没有生出紫痂,显然用来做海船的主桅都十分勉强。 可是庆云却已经走到林深处,对着一株参天古树大叫起来, “这里有株好材! 这里,快来这里!” 第一四五章 岛聚三星山拏汉 仙留七言树擎天(下) 树并不算粗,两人轻松可合抱,但却生得笔直,直拏苍天。 庆云一剑横斩,干尝断没入树干三分,竟然卡死! 虽然庆云没有催动内劲,但是以干尝断之利竟然只没三分,此木论硬度已是可造之才,偏偏还生得如此挺拔…… 山治赶了过来,摸着那颗树有些发愣, “这颗树是……在韩地没有见过啊…… 叶片虽是针叶,但不成簇。 非松非柏,硬度也高了很多。 看此树的生相倒是不错,只是不知道受潮后会不会变形。” 崔彧此时也走了过来,捋须笑道, “此树耐潮,是做桅杆的好材料。” 山治拍了拍树干, “崔兄可是认得此木?” “啊,多少见过些。 松生江南为杉,此株便是杉树。 杉从云雾,常生于海拔高处。 韩地气候寒冷,缺少高山,故而未有此木。 山贤弟不认得,也是情理之中。 这株杉树根茎虬结,鳞片块裂,乃是杉中之王——铁杉。 铁杉的硬度极好,而且因为长期生长于云雾之中,材质天生耐水, 江淮之闲,船工多以之成桅。” “哈,那就是他了! 今日没带工具,无法将它斩倒。 我们做好记号,明日来伐!” 第二日众人相约进山伐树,没想到一向龙精虎猛的索隆却忽然病倒,瘫在床上,浑身战栗。 崔彧文若是全元起的高徒,入嵩山学医前,其术便已冠绝青冀二州。 而庆云也是全神医亲自指点过的人,怎么也不算是外行。 路飞为了赶进度,带了山治和船上其他水手去伐木,将索隆交给两名专业人员照拂,却也放心。 索隆额头烫得出奇,全身发汗,畏寒无力,这是典型的伤寒症状。 伤寒虽然只是一种症状,当年医圣张仲景,却就此症洋洋洒洒著书十二卷, 根据脉相,病征,是否头疼,是否发汗,是否呕吐,是否腹泻,是否多症病发,整理成不同的问题,分别开方。 研究之细致可谓旷古烁今,数百年来,没有人可以在伤寒治疗这一道超越张医圣。 莫说是这数百年,在往后千余年,古今中外亦不会有。 有此奇书指导,摸清伤寒病因,分类伤寒,治疗伤寒,便成为了中医的基本技能之一。 xiashuba.com 虽说是非常初级的技能,可想要做到不犯错,不但需要大量的经验,还要有绝对的耐心,哪怕是已经得出了结论,还要三省己身,是不是漏过了其他可能。 这就是医者,没有什么真正的神医,只有经验丰富,推理缜密的老司机。 崔彧出身医道世家,又有名师指点,诊病的习惯自然都是极好的。 他上手一顿操作猛如虎,把脉,看舌苔,闻气味,甚至连五谷生金处都亲自验过, “奇怪,奇怪。看样子应是热毒攻心,可是诸脏器均正常,脉象无异,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庆云观崔彧检查手法,无懈可击,其判断自然不会出错。 可是五脏无恙,何来热毒攻心呢? 庆云仔细回忆着这几天的经过,忽然大胆提议道, “文若兄,有没有可能是外疮?” 外疮生痈,在当时可是非常危险的病兆。 崔彧闻言,点了点头,不敢怠慢,示意庆云一起为索隆除衣。 前些日子索隆带着身边兄弟与怒涛相搏,随后又抢滩登岸,身上必然不会完好。 日光的晒伤,木器的割伤,绳索的勒伤,重器造成的淤伤不计其数,上上下下,横七竖八,看得人触目惊心。 崔彧仔细辨认着每一处伤口形状,放血查验是否有脓淤。 两人从头顶一直查到脚底,终于在脚踝处发现了些许异样。 崔彧将银针放在鼻端嗅了嗅,点头道, “应该就是这里了。 此处有痈疮,其味酸涩,没有半点血液的味道,全都是脓液。 这种味敢,嗯,像是金属器皿的划伤。 这种痈疮实在麻烦……我先看看是否还有别处。” 崔彧仔细摸遍索隆身体,确认仅此一处痈疮可能导致热毒反噬,便准备刮肉去腐,先把毒源切掉。 “哎!切去腐肌也只是一时权宜。 索兄弟既然已经生了伤寒,还需要靠药物调理。 只是此处孤悬海外,哪里来许多药材……” 庆云想了想, “岛上三位星主,祖上既是将军,一些粗浅的止血治伤手段总是有的。 他们在岛上生活了这么久,也许会有些办法,我先去问问看,是否可以拿到些对症的药材。” 崔彧虽然心中不抱太大希望,但也只能附和点头。 梁乙那听了消息,命人捧来一些黄豆大小的红果交给庆云, “这种朱果是耽罗特产。岛上唯有山君不离处,方有产出。 我们祖上无人学医,分辨不出多少药材。 岛上人凡有大病小疾,都服食此果,常有意想不到之奇效。 因此,我们都叫它‘山君果’。 既然有人患了伤寒,那就用他试试吧。” 庆云也是急病乱投医,捧着这一把红果,来寻崔彧。 崔彧拈了一颗山君果在手中,端详了片刻,又放入口中细嚼,忽然眉开眼笑, “虎舌红?这里居然有虎舌红?” “怎样,可对症?” “对症,自然对症。 这虎舌红在中原都是稀罕药材,只有在闽越南中才有产出。 此果内用清热去毒,外用生肌活血, 与甘草国老一般,普通病症大多可以缓解。” “哦,怪不得梁乙那说岛上人无论大病小疾都吃此果,原来还真是灵丹妙药啊。” “内服外用都要使用,这些果可能不够。 还要麻烦庆宗主再走一趟。” 庆云自然乐意,风风火火又赶去见梁乙那。 岂知梁乙那皱着眉头说道, “这山君果每年的产出实在有限。 整个岛上只有山君不离那一小块地方才有产出。 这个时节也不产果,只能去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落在雪中未曾腐烂的冻果。” 庆云知道岛上人称那座高耸入云的火口山为山君,但这山君不离究竟是什么所在,他可想不出来。 好在答案很快便知,梁乙那找了几名后生,带着绳,筐,镰,锄,陪庆云一起去寻果。 由山君东去数十里,便来到了目的地。 庆云顺着向导所指望去, 好家伙!世间居然还有这等奇景? 》》》》》敲黑板时间《《《《《 耽罗,济州岛古国。 关于越人与诸罗的关系,前文已有分说。无论是地名,现代DNA关于南岛基因的分析结果,指向都出奇一致。 越王的姓氏一直是一个比较具有争议姓的话题。一说越王以欧阳为氏,因越王被封于欧余山,但从未有越国君主自称欧阳氏。越乃族群名,亦非国号,周王也没有正式封国越王。只有夏朝时,少康封无余于越一说。 但是无字在越王世袭中出现的频率非常高。不但初代越侯名无余(夏代),其后还有无壬,无瞫……前4世纪又有一名越侯无余出世,有王弟无匚。自无余后,连续三代,无颛,无疆,越国灭亡。所以越王很有可能是无氏,所谓无余,就是吴虞,吴以地名。但是夏朝没有文字,周朝重新策封吴王后,为了区分周吴与夏吴(越侯),越王姓氏均写作了无字。无余,夫余,扶余,吴虞,都是在文字成形时期对当地地名发音的不同烙印。 无疆有子玉、蹄。本作中逃至大罗的无蹄就是指无疆幼子。 耽罗古代确实曾经被称为瀛洲。关于瀛洲的说法并不唯一,但真正符合设定的海上瀛洲(山)仅此一处。金刚山古称蓬莱,智异山古称方丈均是确有其名。金刚山海拔1638米,是朝鲜“太白山脉”主峰,也是朝鲜最高峰。智异山海拔1915米,是延申到韩国的长白山段最高峰,也是半岛最高峰。但是这两座山都没有济州岛上1950米的汉拿山高。汉拿古写汉拏,一也。更重要的是,金刚山与智异山都是山脉的一部分,而汉拿山自海平海岛拔地而起,相对高度远远超越金刚,智异二山,视觉效果更加巍峨挺拔。 汉拿山是一座火山,济州人称为山君。本节中提到的山君不离也是一处地理奇迹,是岛上一处低海拔火山口,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大深坑,周长两公里。 就是因为火山口的存在,济州虽然海拔相对还很高,却生有许多亚热带物种。比如说本节提到的虎舌红。这种红果山君不离坑确实有产,而其真正产地在福建广东云南等潮暖之地。 树木致密者多生东南亚,潮湿环境使纤维更加饱和。本作前文神树皆产夷州。济州岛因为地理特殊,环境潮暖,故而能产少量铁杉。铁杉本生淮河以南,1000~3000米海拔多雾之地。汉拿山是符合要求的。 在本作当中,树都不能乱长,不能随随便便沙漠里就出现一株仙草,隆冬雪地上开一朵奇葩,那不能!之前对于长白物种的描述也都是出自本地土生,皆有佐证,《兰若蝉声》是一本在各方面都非常严谨的作品。 在历史方面当然更为严谨。 济州文字史,最早见于《高丽史》,也就是朝鲜文字之父郑文成公郑麟趾所纂半岛史(1449)。提到耽罗时,文曰“其古记云:大初无人物,三神人从地耸出(其主山北麓有穴曰毛兴是其地也)。长曰良乙那,次曰高乙那,三曰夫乙那。三人游猎荒僻,皮衣肉食。一日见紫泥封藏木函浮至于东海滨,就而开之。函内又有石函,有一红带紫衣使者随来。开石函出现青衣处女三及诸驹犊五谷种。乃曰:‘我是日本国使也吾王生此……’” 耽罗古史自记,他们的始祖三家,就是良乙那,高乙那,夫乙那,后来良乙那更名梁乙那云云。而且他们的娘子确实是从日本飘来的船上抢到的。本作只是根据良,高,夫三姓氏渊源重新整理了一下。良氏,颛顼之后,楚宣王熊良夫后人。楚灭越,正是宣王时期的事情,所以只能安排宣王之子威王灭无蹄。良氏初代身份只能是楚宣王的兄弟。高氏是齐姓也是渤海大姓,夫氏是吴姓,时吴已为楚所并。梁氏最古老的一支也出颛顼,是今日东平梁氏。 乙那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反正应该是族长之类的概念。北魏时期有乙那娄氏称娄氏,乙那或有北语语源。以为之后岛主受封星主,故本作取星之主宰释之。耽罗人乘船到新罗领星主衔,这也不是杜撰出来的。 《高丽史》:十五代孙高厚高清昆弟三人造舟渡海至于耽津,盖新罗盛时也。于时客星见于南方,太史奏曰:“异国人来朝之象也。”遂朝。新罗王嘉之,称长子曰星主,二子曰王子,季子曰都内,邑号耽罗。自此子孙蕃盛,敬事国家。以高为星主,良为王子,夫为徒上,后又改良为梁。 新罗,在当时其实属于部落时期,这段往事虽不能尽信,但孤例难驳,现在通常被奉为济州史的正源。在本作故事发生后不到两三年的时间里,济州就接受了百济的册封,属百济。后新罗统一半岛,再附新罗。 除高丽之史,《三国志?韩传》也疑似提到了济州岛,称为“州胡”:又有州胡在马韩之西海中大岛上,其人差短小,言语不与韩同,皆髠头如鲜卑,但衣韦,好养牛及猪。其衣有上无下,略如裸势。乘船往来,巿买韩中。 这里提到济州人习俗如髡头鲜卑。我们复习一下,按照本作所举例证,髡头是宇文鲜卑的特征。宇文氏是活跃于百济倭国的大族,甚至与继体天皇家族世袭都有很大关系。而济州在百济与倭之间,先祖娶倭女建族,曾臣于百济。所以济州保有一些宇文氏的生活习惯,想想也就通了。 济州之济何来?(高丽)忠烈王二十一年(1318年),“(耽罗)改为济州始以秘书省事崔瑞为牧使。”济出水名,或云横渡为济,昔十济,百济之国,或因此名。而本文结合上古补阙,以思济论之,一说也。 李玄都关于李氏得江山的谶言在前文其实已经有过。前文解密李玄都按照李八百的设定复生李淳风。有类似设定的人在本书中至少有三位,都已经出场,非人鱼女尼,非转世的钟离老神仙,各位看官可以行先自己琢磨琢磨看。 第一四六章 烟波尽处谁为峰 一见无始财货空(上) 绿野之上,平地陷入一个巨坑,径一里有余。 此处似乎曾经是一个火口,某些地方依稀还可以看到熔岩侵蚀的痕迹。 也许是因为嵌在平原里的关系,坑底填入了许多土质,故而没有形成火山湖, 但是坑底的土壤想必湿润肥沃,离着很远就能看到各种各样的枝丫露出积雪。 想来春日雪化的时候,这里也会是满目斑斓,生机盎然的一方小世界。 平地也会有火口? 庆云四下张望,仿佛终于悟到了些什么。 身在昆仑,难窥昆仑。 这座小岛,其实是火山群落形成的山脉顶峰,虽然露出水面的只是一座岛,但在海中却别有庞然大物。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在瀚海之中,如此一方小岛却可格外稳固,不随海潮增减,不因风水侵蚀。 “庆,庆宗主,在想什么呢?” 旁边的向导见到庆云忽然停下脚步发呆,讷讷地问道。 “哦,没什么,一起下去寻果。” 知其然,则易得之。 崔彧曾经向庆云讲过虎舌红的大概习性。 庆云下入神坑,随机刨了几处积雪,仔细辨认过土质,根据不同的土壤岩石比例,土壤湿度,大概进行了一下测算。 随后他便大踏步向天坑深处走了下去。 这操作把跟在他身后的两名向导都看蒙了, 怎么着?这位庆宗主以前来过此处?不可能啊? 可是他们得了星主的命令要护持贵客安危,因此也只能紧紧跟在庆云的后面,生怕他有失。 “就在这一带,应该有果。我们分开挖吧。” 庆云扬手大概画出了一片区域。 岛上这些后生一个个面面相觑,他们自家长辈都未必敢说出这么有把握的话,这位客人……怎么可能? “啊!有果!” 一位年轻人按照庆云指点的方位搜索了片刻,竟然真有所得。 “真的有果,我这里也有。” “有果!” 庆云自己也在雪地里刨出了十几颗冻果。 时值隆冬,浆果落地不腐,到了冬季还能成形,实在也需要一些运气。 这些小伙子每个人找到的冻果都不算多,有的十数颗,有的只有几粒,但是合在一处,却也不是一个小数字,足够索隆几天的药量了。 庆云又带着众人挖了几处,除了一处错挖到了岩石,其余皆中。 这些岛上的年轻后生一个个将庆云惊为天人,跟在屁股后面是一个劲儿地拍着马屁,一口一个药神哥哥地叫着。 2kxiaoshuo.com “我不是药神。只是恰巧运气好些。”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伐木制桅的进度很快,山治一天都没有懈怠。 有了良药与名医,索隆的病情也逐渐好转起来。 一行人在岛上耽搁了十余日,每个人都有事做,日程安排满满。 当桅杆立起的那一刹那,所有人脸上都充满了笑容,不仅是庆云,路飞,还有岛上的吃瓜群众。 他们虽然舍不得客人离开,但也确实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庆云等人此时心中欢喜。 作为最后的酬劳,路飞将桑尼号的图纸留了下来,希望有朝一日岛民们也可以造出安舟劈波斩浪,走出小岛。 梁乙那则为众人准备了足够的食物补给,率领全体岛民欢送桑尼。 扬帆济海,桑尼再上征程。 “希望这一次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 大病初愈的索隆喃喃道。 “不会了,冬日海上相对平静。 我们应该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连续碰上飓风。” 山治懒洋洋地答道。 庆云也在心中默默祈祷,他的目光再次被瑰丽的海景所吸引。 碧波逶迤腾细浪,时有鱼儿出水来…… 等等,那是什么? 远处海上有一处黑点,并不像是陆地,在视野的远端飘浮了许久。 庆云定睛分辨,只是距离过远,无法瞧得真切。 那黑点越来越大,看那架势,分明是什么东西正迎着桑尼号飘来。 待得黑点又近了些,庆云似乎终于看出了些端倪, “是船,有船!是一艘帆船!” “哪里?” 在这个时代,横穿瀚海的船只实在不多, 放诸四海,更如沧海之粟, 若不是在大陆近海,实在很难碰到船只。 因此路飞等人听说有船,都十分激动,一起赶过来看。 他们的目力不如庆云,等到大约分辨出船只形状的时候,庆云已经捕捉到了更多的信息, “一,二,三,四,五,六,七, 乖乖,七桅!比我们的船都大! 而且挂着,黑帆,好威风啊!” 七桅!古来典籍最大的船也只有七桅,三国时期只有吴国可造。 吴主孙权曾经遣兵万众登百济,要装下那么多人,想来是动用过七桅大船的。 可是韩地缺乏上好的木材,虽然也从吴人那里学到了造船的技术,但最多只能造出五桅帆船。 山治听说对方船有七桅,把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生怕两船航线相违,等会儿看不真切。 好在黑帆远影越来越清晰,还真是向着这边驶来的。 “奇怪,为什么要用黑帆?吓唬人吗?” 路飞说到这里,似乎猛地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并没有再说下去。 虽然他一直宣称自己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但是海贼这种职业,在当时并不成气候。 这主要是因为海上贸易还不如何繁荣,在海上游弋一个月,也未必真能撞见一只肥羊。 可是海上混饭吃的风险却不小,如此亏本儿的买卖,自然是没有人做。 路飞曾经读过中原残本《三国志》,他对出入有扈从,背后跨弓箭,耳插白羽,腰挂銮铃的义贼甘宁格外欣赏。“其出入,步则陈车骑,水则连轻舟,侍从被文绣,所如光道路”,“民闻铃声,即知是宁”,想想就让人热血贲张。他立志所做的海贼,大约就应是这般模样。 可是真正在海上杀人越货,黑帆劫掠的,那只有他们在耽罗岛上听闻的越人无蹄寇。 耽罗住民都是齐楚远征军,世代与越人敌对,对无蹄寇的形容的自然有些夸张。 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人扬黑帆以劫掠为生,这事儿可从没听别人说起过。 但是眼前的黑帆…… 路飞心中不免有些惴惴。 他向左右看时,索隆与山治也是一脸迷茫,似乎想说些什么,又怕破了口彩,强行忍住。 第一四六章 烟波尽处谁为峰 一见无始财货空(中) “不会是岛上那些人提到过的无蹄寇吧?” 庆云口无遮拦,率先点破。 “应该不会吧。 毕竟那只是传说。 再说无蹄寇可是八百多年前的人物,谁知道还有没有传承。” 路飞与庆云正在闲话,话锋忽然被索隆打断, “骷髅!那黑帆上居然绣着骷髅!明显不是什么好人。” 山治推了推索隆的胳膊, “别那么大惊小怪的,咱自家船上那个万匹丝的鬼脸图,也没好到哪里去。” 路飞回头望了一眼,喃喃道, “倒也是……但这不怪我,怪他啊!” 路飞一脸委屈地指着万匹丝牢钩的设计人,庆云庆宗主。 索隆的防范心理比较强,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那艘黑帆船,并没有参与身边队友的相互调侃。 他忽然咳了两声,沉声道, “黑帆船真地是直接向我们开过来的。 这次怕是真的遇到海贼了。” “海贼?!”,路飞立刻跳了起来, “我才是要成为海贼王的那个人! 敢打老子的主意!削死丫的!” 倒是山治还保留有些许理智,善意地提醒道, “对方船大,如果做过特别改造,可以轻易地将我们的船撞碎,然后再用锚钩抓取船舱的主要部分,潜水掠货。” 庆云盯着那艘黑船,狠狠道, “看样子是来者不善。我们如果现在转舵,逼得开吗?” 山治摇了摇头, “他们船快,就算我们转舵,不出两炷香的时间,也会被追上。” “那我们转舵,顺便做些准备。 不能真让人觉得我们好欺负了。 路老大,对方要是真敢追上来,就跟他们干。” 路飞知道庆云从来不凭空放狠话,此时多半是有了主意。 再说他对一场真正的海战渴望已久,难得嗅到味道,早就食指大动,想要大干一场了, “庆宗主相必是有计划。 索隆,你配合庆宗主,要人,要物资,随意。 庆宗主的号令如我亲出,不必向我禀报。” 索隆应诺,屁颠屁颠地跟在了庆云身后。 以前船队里若是有兄弟被金气所伤化脓生痈,那是必死之局。 若非有庆云崔彧施救,他这条命可就交待了。 所以能够暂时听命于庆云,他的心中并没有一点抵触的情绪,相反,还有些美滋滋的,终于是找到了报达恩公的机会。 庆云曾自萧锋那里得到一本《服子》,所述都是如何因地制宜制作一些用于大规模战斗或者小范围决斗的工具。 只是在嵩山养病的那段日子里,这本书不知遗失在了何处。 但庆云记忆极好,终究还是记住了一些法门。 更何况,他不但与朋克大能祖暅之情同手足,还见识过自走机械鼻祖我莱野的手段,得到过物理论传人刁冲的至宝,与阮七贤大话改装,破玄武黑炎的机械飞头,观徐太太天工洞府…… 他所从所见,都是非凡人物,稍做融汇,便可贯通。 现在的庆云虽然比不得张平子马德衡,但是寻常市井间所谓能工巧匠,那是根本不看在他的眼中。 他找来了刨桅杆多下来的边角料,舵盘配件,绳索,备帆,陶罐,带着索隆和十几名兄弟忙乎了起来。 “他们果然追下来了!” 山治一边转舵一边示警。 “别慌,一队去取兵器,准备战斗。 二队依旧听从庆宗主调配。 三队控好舵,再空出十几名兄弟披好鲛鮹,随时准备下水,防止对方凿船。” 路飞已经开始做起了迎战准备。 “对方船速太快,拉不开距离! 他们船头果然装了铜杵,要朝我们直接撞上来。” 山治全力控舵,但是两艘船的性能存在极大差距,他也无力回天。 庆云喊道, “快了!坚持一盏茶时间,我就有办法。” “好!” 山治应了一声,干脆棋行险招,欺负大船转向不灵活,原地一百八十度打了个掉头。 黑帆船没想到眼前的五桅小船居然敢如此行动,两船平行交错,虽然小船躲开了这一撞,但是却将两船间的距离拉近了,终究是无法摆脱。 两船侧舷互望,相距不过十余丈,面目互见,喝声互闻。 “准备受死吧! 我们老大是渤海的王者,‘黑胡子’无始大帝! 烟波尽处谁为峰,一见无始财货空! 你们完啦! 现在放弃抵抗,交出所有辎重,也许还能留一船一命!” 一名披发昆仑奴在黑帆船的侧舷叫嚣,身边有一只大黑狗狂吠附和。 在黑帆船的船头,有一人身材魁梧,黑冠黑衣黑色披风,皮肤也被阳光晒得黝黑,一脸黑色虬髯,眇去一目用黑眼罩遮挡。 此人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想来就是所谓的“黑胡子”无始大帝了。 无始……会不会就是无蹄的后人? 这个年头在路飞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但是他来不及细想,转身望向庆云,只见后者正在带着索隆的小队为器械做最后的组装。 路飞知道这时候应该稍微拖一下时间,便让山治不停转舵。 两船都在不停的转舵,结果只有一个,就是绕着圈靠近,最后撞在一处。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免被船头冲撞吗?太天真啦!” 那个披发昆仑奴哈哈大笑,自大船的侧舷上缓缓探出几枚长锥。 就算是两船侧向碰撞,长锥也会刺入船体,在黑帆船巨大的惯性下,桑尼号很可能会被拉扯得四分五裂。 bidige.com 最终还是船毁人亡的结局。 路飞为了拖延时间,干脆与对方喊起话来, “哎,那个披发的疯子。 你们老大的名号我倒是听说过,是无蹄寇的后人吧。 可你又是谁啊?在这里大呼小叫的!” 那人见路飞一语道破无始老大的来历,心下甚为诧异。 这年头海盗要想出名可真难啊。 在海上转悠一个月,也未必真得能碰上一艘货船, 就算真地碰上了,那必然是闹个船毁人亡,不留活口。 所以在岸上根本听不到有关他们的传说。 “我,我叫夜梵。 你们是在哪里听说我们老大的? 难道之前有哪票生意没做干净,跑出过活口?” 第一四六章 烟波尽处谁为峰 一见无始财货空(下) “别跟他们废话! 他们,定是那座岛上的人,都该杀! 无良,加速!给我撞上去!” 黑胡子无始忽然发声,他的嗓音嘶哑,满是荒古的气息。 身边的胖舵手闻言,立刻将舵拉满,不顾一切的向桑尼号撞了过来。 “不好,就要撞上了!” 山治一边打着满舵,一边喊道。 一只海鸥飞过,望着下方一大一小衔尾转圈圈的小船,被晃得有些晕眩,扑地投下一颗白丸,哀鸣一声,振翅飞去。 “满舵,满舵!给我撞!” 黑胡子如一头发狂的雄狮,扯着嗓子叫嚷着, 船上的海盗们纷纷拔出兵器,吼吼作响,为其壮势。 啪! 一滩白色的粘稠物盖在无始的鼻子上,炸裂开来。 无始的胡茬子瞬间黑白相间,本就是爆炸形的黑色虬髯上又盖上了一幅爆炸形的白色泼画,细节分明,表达生动。 黑胡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的海盗都望了过来,看见这一幕,纷纷忍俊,想笑却又不敢笑出声,喉头都是呼呼噜噜地像是在强行将笑意咽下肚去。 敌船的士气因此一挫, 庆云趁机大吼, “开始,架连杆!” 索隆和他的手下早就得了机宜,两两一组抱起一根根长杆,冲向船体的前,中,后段。 长杆的两端各有一个机关。 当长杆递出去,砸在对面船舷上时,远端的机关发动,生有长钉的木夹猛地合拢,死死地咬住了船舷。 水手们随即便将近端的锁紧装置稳稳地扣在桑尼号的船舷上,再去取下一根。 第一批的长杆有些无法准确地咬合住对面的船舷,有些在两船的相对运动中被硬生生扭断。 但是只要有几支长杆成功咬合,便将两船的相对位置稳定了些许,后面的长杆便更加容易命中。 随着船体前前后后十几根长杆和对面搭接成功,两船的运动已成一体。 黑帆大船根本没有可能对桑尼号造成冲撞。 “准备攻击!” 庆云再次发出指令。 桑尼号的甲板上已经架起了两台机械,有些像是抛石车,但有有些改良。 水手们旋转舵盘将机括上紧,然后猛地松开,连杆上的弹体便向对面的大船抛射了出去。 两台机械所用弹药都非常简单,一台用帆布缝成临时水囊,装满了海水直接发射。 一大袋子海水也有几十斤的分量,砸中了人,难辨骨断筋折满脸开花,砸中了东西那也是稀里哗啦。 另一台机械射的是瓦罐,有的是空炮,有的加了石灰。 主要是因为船上的石灰非常有限,若不是防潮防腐兼有药用,谁会舍得用有限的空间去装废物。 瓦罐的碎片四溅,刮伤了不少人。 对面的水手慌乱起来,有的人开始奔跑躲避,但若是不慎脚底踩到了碎陶,就算没有受伤,也易滑倒。 甲板都已经被水弹打湿,沾了石灰的地方发出刺刺拉拉的沸腾声响。 要是谁脸丑摔在那里……就只有继续丑一辈子的命了。 大船上虽然人多,但是在几轮攻击下士气全失,乱作一团,还有不少的减员。 无论黑胡子如何怒吼,都无法控制住局面。 “夜梵!带些人过去将为首的那厮斩了!” 夜梵应了声是,挑了些身手矫健的海盗跳上连杆,向桑尼号奔来。 “打人!” 庆云一声令下,两门重炮顿时改变了目标。 那些连杆不过鸡卵粗细,人走在上边并不安稳,要是中了水炮,根本无可幸免,只有落水一途。 不过两门机关炮的射速太慢,路飞组的水手纷纷捡起身边趁手的东西向敌人掷了过去,虽然杀伤性不打,但是弹幕密集,击落的人,反而多谢。 “鲛人下水!小心他们凿船!” 凿船本是下策,两艘舰船的木料坚固,想要凿穿船底并非易事。 但是两艘船的船体都很高,此时就算有人落水,一时也来不及打捞。 那些落水未死者定然会想尽办法改变战局,凿船便不可不防。 桑尼好上的鲛人严阵以待,早就做好了入水的准备,听路飞一声号令,纷纷扎进水中。 他们与击落入水的海盗不同,乃是装备精良的特别小队,主动跳水,入水则能战。 海水翻起层层赤浪,许多海盗摔入海中,好不容易调匀了呼吸,肋下便是一寒,没了呼吸。 海盗敢死队的死伤虽大,但总还是有人成功穿越火线。 尤其是为首的那名昆仑奴夜梵,身形矫健,抱着一只黑狗仍然丝毫不受影响,在几根横杆间来回纵跃躲避着投掷物。 就在快要登船时,他将手中的黑狗向前一抛, 那只大黑狗二话不说,张开血盆大口,见人就咬。 路飞也不去理会那只黑狗,他的目标明确,直击夜梵。 “句芒句芒巴扎黑!” 他出手便没有留余力,连环拳抡动,向对方砸去。 这名叫夜梵的小子手段极不寻常,脚下步法诡异,蕴含着大道的气息。 尽管路飞挥出一片拳幕,但是夜梵的身形不知是怎样飘动,快到好似破碎了虚空,凭空出现在路飞的身后。 一柄龙纹黑剑一闪而没。 路飞啊呀一声滚了开去。 尽管他身体柔软能够卸去大半力道,但终究还是挂了彩。 夜梵随意斩倒了身边几名水手,便将目光锁定在了庆云身上。 他方才在对船望了个真切,就是这小子在发号施令,左右战局。 庆云也在对视着夜梵。 若不是刚才机关炮出现些许故障,需要由他调试,他早就想冲上去会会这名不速之客了。 索隆见庆云一时腾不开手,便欲拔刀请战,却被庆云喝止。 “你病体未愈,打不过他。 放心,这人虽然厉害,但是我能打十个,不打紧的。” 庆云仍在漫不经心地调整着机关,仿佛对缓缓逼近的夜梵视而不见。 一阵冷风吹过,夜梵的身影忽然消失。 他再次破碎虚空,毫无疑问,目标只有一个——庆云! 庆云将眼睛眯缝在了一处,在这一刹那见,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而能够移动的,只有两人。 雅文库 一道残影划出诡异的弧线向庆云卷来。 好快!庆云的眼睛也只是勉强跟上了对方的速度。 这种诡异的步法,竟然比自己的凌波微步还要快! 第一四七章 英雄每出屠狗辈 悍女深居将贼窝(上) 快固然快,但万变不离其宗,再玄妙的步法都有其章法。 庆云深谙此道,看破夜梵的步法自然不难。 他捕捉到了对方的几个关键步点,心中更为惊奇: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走出这样的步法? 但是并没有时间留给他细想,他必须应变。 庆云弃了手上的活,脚踏凌波步,径直踩向夜梵的下一处落点。 夜梵从数丈外奔来,庆云却只蹿出数尺。 即便如此,庆云也只堪堪早到了一息。 夜梵自持身法无双,纵横海上,还从未见过有人能胜他一筹,此时忽然被对手抢了位置,不禁大骇。 他已将身法展至急速,哪里有那么容易临时变换落点? 既然落点被抢,他只能强行出手,但引以为傲的身法却因力老不可恃之。 夜梵双腿抡开,当胸向庆云踹来。 庆云以逸待劳,早有防备,他双臂拢在胸前护住要害, 心道对方这一脚踹完必然生不出花样,找不到落点,必然重心不稳,任人宰割。 只听嘭地一声响,庆云身前确实防得是风雨不透,可是肩膀上却被结结实实抽了一脚,将他踹得向一侧横跌了出去。 什么鬼!腿明明被挡住了,怎么还会被踹中肩头? 庆云望着夜烦宽大的裤脚,忽然心有所悟。 此人若不是如路飞一般修习过姚家神术,就是像杨大眼那样天生畸形,故能神速。 事实上,这两个猜想都成立。 夜梵本是天竺人,生而畸形,却被剑浮沙某位大师发现,认为他是轻功奇才传他玄奥步法。 后来剑浮沙东迁,在和周边部落的战争中,夜烦重伤垂死,被占婆昆仑奴商人从死人堆里捡出来,凑数卖往青州。 这艘船半途被黑胡子无始所劫。 黑胡子正好船上缺人,想在昆仑奴里挑些手脚利落的留在船上做事,如此发现了夜梵。 夜梵依靠一身奇术,成为了船上三大高手——无始,无良,大黑狗之下的第一人,乃是群盗先登小队的依仗。 若论步法的玄奇,难有胜过易象衍生出的凌波微步者。 但是夜梵天赋异禀,故能再有精进。 庆云错算一招,虽然浪费了大好局面,却也因此摸清了对方底细。 等到庆云站稳身形,夜梵也堪堪拿住了重心,两人对视一笑,身影同时模糊。 相距如此之近,要想准确推算出对方落脚点,那是不可能的。 既然推算不出,那就干脆使用范围打击! 降龙卅八掌,震惊百里! 比身法,夜梵堪堪快出一线,但是若是要比实打实的真功夫,他又如何是庆宗主的对手? 掌风威压之下,夜梵感觉周遭空气一沉,顿时身形慢了下来。 他的气息一旦被锁定,庆云后手杀招转瞬即至! 夜梵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极数的高手,一时慌了手脚,完全不知道如何去抵抗,重压之下,行动受制,只能引颈就戮。 庆云一击志在必得,可是忽然颈后生风,竟有黄雀在后! 虽然只是凭借第六感判断,但是庆云知道来者速度不在自己之下,又是一名劲敌。 他顾不得对夜梵施出杀手,反手就是一掌。 “呼噜~” 一团黑影被他的掌风阵得打了个哆嗦,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它迅速爬起,对着庆云不停吼叫,似乎并没有受伤。 “黑皇!一起上!” 夜梵这个时候也已经反应了过来,凭借自己一个人,不可能是庆云的对手,但是再加上一只大黑狗局面顿时便有不同。 毕竟大黑狗可是贼窝里公认的三大高手之一,论起战力比夜梵还高出一线。 庆云一声冷哼,终于拔剑。 黑狗似乎是闪婆国的某种獒犬,皮糙肉厚,但毕竟也是肉体凡胎,禁得住拳脚,难道还禁得住刀剑? 庆云掌中剑光方动,对面一人一狗也动了起来。 夜梵和大黑狗的速度都是极快,任何一个都令人防不胜防,更何况是两者配合? 夜梵双腿贴地剪刀出攻击庆云下盘,大黑狗则扑在空中没头没脑的乱咬。 都说乱拳打死老师傅,人的招式若不可测,也难应付,更何况是狗? 庆云这还是第一次生出了不知如何下手的念头。 一连几个照面,庆云处处被动。 夜梵那双反拗的腿贴地扫起阵阵罡风,恍惚间庆云又想起了他和杨大眼的初识。 对啊,当日自己和魏王大眼曾经搏豹! 虽然当时豹子不曾进屋…… 对,豹子未曾进屋,因为他们怕火。 火!只要是兽类,或多或少都会怕火。 檀宗巽岚起有剑法“风火家人”,乃是以弱伐强的胜负手。 可眼下庆云恃强凌弱,想要借自己强大的修为震慑住对方的速度,那何不逆其意而用,取“火风鼎”的彖象? 庆云早就生出过摆脱乾雷落和巽岚起招式框架的心思,想要在剑术中自由化入六十四卦象。 但是每每与强敌相斗,正如虫二先生所言,电光石火之间,所转念头多半都是最熟悉的招式,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你思考,临战拓展。 但好在眼前两个对手都不算很强,何不以他们试招? 一念及此,庆云手中剑光翻动,如焰光大炽。 火风鼎,上九,金鼎玉铉! 干尝断本就是重剑,此时更如千斤重。 庆云将一柄剑舞得如定海神针铁一般,整个空间都随之剧烈摇晃。 夜梵和大黑狗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步伐受到阻滞。 忽然间,金光大盛,千万道剑影直冲天穹。 海上方晴,霞光万丈,金色的光芒洒在重重剑影上,将之染成一团烈火,杀意透霄汉。 微风吹来,火遇风则炽,天地如鼎,因火而沸。 这一剑的威能,似乎可以烹杀万物,镇压所有。 大黑狗虽然通灵,但毕竟还是无智的生物,在这样恐怖的威压下顿时寒毛根根倒竖。 它的瞳孔中映出两团火焰,全身不住颤抖,不自觉地一步步后退。 夜梵知道自己一个人无力斩杀庆云,一旦大黑狗心生惧意,他便是独木难支。 不作为便是必败,赌一击许有一线生机。 所以他虽知为难,也只有迎难而上,将身法催动到了极致,如皇蛾般翩然飞起,冲入滔天火光之中。 2k小说 第一四七章 英雄每出屠狗辈 悍女深居将贼窝(中) 夜梵向来引以为傲的,除了他迅疾无比的身法,还有那柄龙纹黑金短剑。 这柄短剑乃是使用天竺土法锻制的,也就是中原所谓镔铁。 尽管华夏也出镔铁,更曾以白山黑水为熔炉锻造出绝世神兵, 可是天竺人总认为他们的镔铁锻造方法才是正宗,盘越国巫訾百炼钢,天下至坚,无物不刷。 这柄龙纹黑金剑就是以巫訾钢打造,剑体乌黑纹理独特,如九龙缠绕。 一把神兵的价值需要真正的高手才能发挥,极速者执无坚不摧之器,无疑就是无敌的象征。 认你剑芒如炽,剑势如鼎,我一剑破之! 当者,斩除! 铮~哧~~~~铛! 随着一声金属脆响,风火鼎剑势卷起的无边业焰忽然熄灭,整片空间中令人窒息的压力瞬间崩散,荡然无存。 庆云蹬蹬蹬蹬一连退出去十余步,面带惊恐,仔细端详掌中宝剑。 干尝断的剑刃上崩开了米粒大的一处缺口,好在剑身并没有龟裂。 这是祖传宝剑第一次有损伤,庆云心中一阵刺痛,怜惜之情无以言表。 夜梵抱着半截短剑躺倒在血泊中,已经无法起身。 两剑相交,一声脆响,龙纹黑金剑竟然硬生生被干尝断斩作两段! 夜梵赖以自持的最后手段,竟然成为了他的败因。 大黑狗自冲天业炎的威压下恢复过来,眼见夜梵倒地,急忙冲在他的身前,向着庆云不停吠叫。 它只是在守护,并没有进攻。 忠犬护主,庆云也不忍心下手。 他发出一声轻叹,再也不去瞧那只黑狗,翩然向船舷走去。 索隆和几名水手呼喝着包围了上来。 那只黑狗急得团团转,一会儿冲着前方吠叫,一会儿回过头去吓阻,不一会儿便累得呼哧呼哧,蹲坐在地上呜呜抽泣起来。 庆云根本没有管冲上船来的那些杂鱼,路飞的手下明显能够应付。 他身形一拔,跃上了连杆,健步如飞向黑帆大船上冲了过去。 “老大,老大,他过来了!” 无良失声叫道。 “慌什么慌?做了他就是。” 黑胡子无始咧了咧嘴,一个箭步迎了上去。 又是一位极速! 山中卧虎,海上藏龙, 在海上讨生活的人,看来都不简单呐~ 庆云见对方一掌拍来,心中冷哼,也是一掌迎了上去。 嘭的一声! 黑胡子的左掌撞上了庆云的右掌。 庆云只觉得对方的手掌上似乎有一种吸力,竟然将自己黏住。 随后便有一阵波动从右臂穿了过来。 庆云顿时警觉,对方的手上应该也是带着特殊的手套,似乎是用某种海洋生物的皮制成,手套上生满吸盘,而吸盘的中心留有气孔。 这些气孔的作用——与刁冲的青魔手有异曲同工之妙! 如果不是庆云恰好使用过青魔手,而且曾以之练炁求功力之精进,今天他就要栽个大跟头。 普通人若是被这手套黏住,注定会被震到内伤吐血,重者性命都将堪忧。 无始能够成为黑帆船的老大,自然不是浪得虚名。 仅这一手,就是必杀…… 当然,对别人是必杀,对庆云来说,简直就是气血大保健啊。 庆云早已明悟改变体内波动的办法,丝毫不为此类雕虫小技所动,降龙掌力吐出,汹涌澎湃。 哇! 黑胡子无始始料不及,被这一掌伤得不轻,吐出一大口淤血。 他恶狠狠地望着庆云,咬牙道, “你,你居然不受震震裹石的影响!” 庆云哪里会和他废话,紧跟着便是一剑斩来。 黑胡子虽说是极速,但终究受了内伤,想要一口气提起来还需要些许时间。 可是庆云的剑光却不等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掌自黑胡子身后拍出,啪地一声将庆云的重剑夹住。 这人的手上似乎也戴有鱼皮手套,双手间的摩擦力奇大,庆云掌中剑竟无法向下再挪动半分。 饶是如此,仅仅空手入白刃这一手就已经将庆云惊出了一身冷汗。 黑帆船上竟然有这许多高手? 这两人手段明显都在夜梵之上啊! 拍住干尝断的人,正是胖舵手无良。 他抱起黑胡子无始向后翻滚,躲开庆云的后招, 两人倏然分开,一左一右,成犄角之势与庆云对峙。 “这位兄嘚不简单啊。 在下黑胡子无始, 之前还不知道海面上出了如此人物,可否互通个姓名。” “庆云。檀宗,檀君,庆云。” 黑胡子的瞳孔猛地收缩, “你,你是中原人!中原人也要插手海上的生意了么?” “我本无意与诸位为敌。 似乎是阁下在打我船的主意。” “哈哈,我倒是忘了。 罢罢罢! 自己挑中的肥肉,就算再腻,也要含着眼泪吃完。 打也打起来了,双方都损失了不少兄弟,想停怕也是不行的了。 无良,上吧?” 胖舵手应了声是,自庆云右侧抢先出手。 庆云知道无良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了得,索性弃剑,降龙掌拍出,以力降慧。 黑胡子无始也有了动作, 他挥出右手,那只手上明显也戴了某种特制手套,乌黑油亮,比左手大了一倍有余,迎风展开,如蒲扇一般,直接向庆云拍了过来。 有了与他左手对掌的经验,庆云不敢直撄其锋。 谁知道这右手的手套里又藏着什么样的猫腻? 是剧毒?是倒刺?抑或是活物? 庆云不敢去试,只能倒退。 他身形一退,另一边无良也得理不饶人,跨步逼近。 无始无良四手连扬,将庆云一步步地逼向船舷,直到他退无可退。 两具硕大的身躯压了过来,庆云的视野都为之一黯,仿佛是天要塌陷下来一般。 燃文 四只魔爪一起向庆云探来, 庆云避无可避,索性将全身力气集中在背门,猛地向后靠了下去。 只听嘭地一声炸裂声响,船舷破裂! 庆云整个人就从豁口处直挺挺栽了下去。 这个变故把无始无良都给惊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明知不敌,自寻短见? 两人将两颗硕大的头颅探出船舷,正要去瞧个究竟, 一道龙吟般的轻啸划破长空,剑影冲天而起…… 第一四七章 英雄每出屠狗辈 悍女深居将贼窝(下) 庆云忌惮对手一身奇功,实在找不到从正面突破的办法,只有以退为进,行败战之计。 他人虽然倒翻在船舷之外,但是宝剑出匣,入木三分, 庆云借力一弹,身形再次拔起。 两坨肉山挤在了一处,庆云趁它们相互掣肘,正好可以选择一人,重点突破。 虽然无始看上去更加刚猛强横,但是庆云既然拔剑,便不太想去招惹无良。 他反身而起,扑向自己的左侧, 泽火革,上六,君子豹变! 泽火革并非檀宗故有剑招,庆云以剑拟意,还不能达到随心所欲,顺畅自如的境界。 但是好在他翻落船舷,反身而上,有这一系列的前奏让他仔细思考, 因此再次挺身而起,他也能够一挥而就。 卦取泽火革,不但因为革卦的卦意有绝地逢生之意,更重要的是其彖辞意境: wucuoxs.com 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曰革。 革卦代表二女龃龉,就像眼前挤在一起的两座肉山,身形相互牵制,正宜革卦施展。 本来庆云对于这一卦的彖象一直存有些疑惑, 这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 君子为何需要豹变? 莫非是…… 咳咳,各位看官别想歪。 此时庆云所悟豹变,就是脱胎换骨,利用新的形象震慑对手,再利用速度,趁对方相互龃龉取其一而攻之。 拔剑,就是变化, 突袭无始,更是将速度发挥到了极致。 无始的右手戴着名为“黑暗裹石”的的手套,不仅将他的手包裹在其中,连同其小臂也一起覆盖了进去。 他迎着剑光,竟然不闪不避,张开大手,迎着剑锋抓了过来。 庆云的剑就这样直接劈在了无始的掌心。 那墨黑色的手套,仿佛是某种极其坚韧的海兽皮肤制成,刀剑砍在上面,只会发生侧滑,而无法伤及根本。 在那手套受力的同时,一种墨黑色的液体飞溅而出,倒卷向庆云。 庆云只感觉眼前一花,急忙身形下沉,自船舷上倒翻而下,剑势一转, 九五,大人虎变。 豹变只是虚招,虎变才是真正的杀手。 庆云早就料到对方不会轻易被自己斩杀,自一开始便预留了后手。 磅礴的剑气自无始脚底涌起,将他惊得飞速向后退走。 他虽然也是极速,但是人后退的速度总无法和前进相比。 庆云的脚在船舷上一蹬,贴地追了上来,剑招再变, 九三,革言三就。 革,三就而成! 庆云的剑终究还是快了一线,噗地戳进了无始的脚踝。 庆云顺势一扭一绞,眼见着无始在惨叫声中倒了下去。 无良这个时候才堪堪赶了过来, 他为救无始,也不顾死活,拖着肉球一样的身体直接向庆云身上碾了下去。 这胖子滑不留手,庆云根本不想与他硬碰,剑意再转, 天山遁,上九,肥遁。 遁卦上九,卦辞就是这么简单粗暴,肥遁~ 看见这肥肥胖胖的怪物,就遁…… 无良全力一扑扑了个空,身子有些失控,跌跌撞撞向前冲来。 庆云将掌中剑在甲板上一钉,双手一按,腾身而起, 降龙卅八掌,神龙摆尾! 这一击干净利落,无良避无可避,也只有举掌相迎。 他的手上虽然也戴有手套,但他为了完全发挥空手入白刃的技巧,并没有像无始一样搞那么多花活,只是戴了一副简单的海豹皮手套防止一时失手被白刃划伤。 四掌相交,海豹皮的手套也起不到任何缓冲作用。 无良的修为还差了无始一线,与紫霞贯通,达到九阳境界的庆云相比,当中不知道差出了多少个夜梵。 他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硕大得身体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倒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向舵盘。 人在空中,无良用尽全身力气,嘟囔出几个字, “主母快出手!有硬点子!” 主母? 这船上还有一位主母? 可是“主人”无始都被打倒了,主母又有何能耐挽回局势? “休要聒噪,老娘还没换好衣服呢!” 随着一身狮吼,一道红影从舱门中冲了出来, 庆云还来不及将剑拔起,一条雪白的大腿就踢到了他的面前。 这女子没有穿鞋,足如玉琢,腿似新藕, 下身套的应该是汉代舞者最喜的留仙裙,只是裙子被有意剪短,并且在两端开了衩,一直衩到腰间。 这一脚踢出,可谓是春光扑面啊。 古时候的内裳又没有现在这么讲究,没有分区全包裹。 庆云这时候看得眼睛都直了…… 躲吧,这画面实在太美好。 不躲吧,好像被踢中后果也很严重。 在如此犹豫之间,庆云退得慢了半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许犹豫,庆云似乎被腿风扫中,鼻血哗啦啦地涌了出来。 “谁敢在我的船上挑衅?” 那女子左手叉腰,右手拎了一片裙裾往甲板上一站。 好家伙,整根的大腿啊,晃得人什么都看不见。 尽管影影绰绰中庆云意识到对方的身材是苗条的,面容是绝美的,但是在四尺来长的大白腿面前,印象都是模糊的。 “我再问一遍,是谁敢来我的船上挑衅! 害的我要跑出来晒太阳! 皮肤多晒会老化的懂嘛! 究竟是谁!” 她眼睛瞪着庆云,问是谁,这让庆云如何回答…… “这位夫……姑娘。 是这两位凶人驾船欲将我们的船撞毁。 我们情非得已,只能……” 庆云指着趴在地下哀嚎翻滚的无始与无良辩解着,哪知话还没说一半,就被那红衣女子打断了。 “这两个人都是被你打倒的?” 庆云点了点头。 “夜梵呢?” 庆云指了指对船,夜梵昏死在对面的甲板上,一地殷红,显然是不成了。 “大黑狗没事吧?” 哪知黑狗被十几名船员费了好大力气才绑住。 索隆似乎是听到了这边的谈话,命人把扎成粽子一样的大黑狗抬了起来,给红衣女子过眼。 “还好黑狗没事,否则我要你们好看! 现在我的船上一团糟,甲板上的东西都被砸光了。 船舷破了洞,舵盘也折了。 这船算是废了,那就把你们的船陪给我吧。” “什,什么意思?” 庆云听得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什么意思? 这艘船是我的,这些人, 他,他,那个,都是我的奴才。 我出船,他们负责帮我找肥羊, 我对他们的要求很简单,让老娘吃饱,没事儿别让老娘出舱! 老娘可不想晒太阳。 现在这些废物不行,那就正好全换掉。 你们补上。 对了,那只黑狗可要留着。” 第一四八章 古邑鲸来城不夜 美味魂萦蔬可菹(上) “都给我听好了。 从现在开始呢,我就是这艘船的主母。 船长的职位我不抢,船上的事我不管。 我的要求很简单,一日有三餐,所得分一半。 你们碰到摆不平的事儿,有姐姐罩着。 但是最好不要经常让我出手, 否则你们就会和黑胡子那帮人一样,被我换掉。” 红衣女子顿了一顿,眯着一双凤眼上上下下将路飞打量了半天,相似将他全身上下都丈量过一番。 “嗯,不过这位小哥, 姐姐倒是真的不太忍心换掉呢……” 天晓得路飞心中在想些什么~ 那名红衣女子自称韩姬,在刚刚识字的年龄便遭遇海难流落海岛,为群兽所养。 没想到海岛上竟然留有一处秘藏,内有上古狠人手札, 而岛屿深处还生有一种奇果,能为人洗髓强筋,增进修为。 她闲来无聊,一边啃食奇果,一边按照手札修习,成为一代高手而不自知。 后来有一艘海船经过,发现了韩姬。 韩姬此时早已出落成大姑娘,在海岛上没有蔽体之衣,傲人的身材毕露无疑。 她所见动物均是如此,便也不觉羞赧。 但船长怎会不识货? 他见色起意,一时鬼迷心窍,以带她重归人类世界为饵,将她骗上了船。 韩姬涉世不深,被船长灌醉。 久航的海船囚着难以言说的寂寞,像是一只贪婪而变态的魔兽。 浑浑噩噩的韩姬在那一夜也不知遭遇几番风雨。 她虽不知人事,但当她醒来的时候,满身的肮脏和淤痛依然让她倍感屈辱。 于是她杀尽船上人,成为了一名独脚海盗。 当时的韩姬对世人,尤其是那些在海上讨生活的人产生了深深的恨意, 每见一船,从不留活口。 偶尔上岸补给,也会将所见之人屠戮殆尽。 在岸上做的案子多了,自然渐为人知。 “狠人女帝”的称号,便在百济沿海传开了。 直到有一日狠人女帝遇到黑胡子无始, 那无始见到如此俏丽的单身女子,哪里会安得好心,自然也欲效当年老船长之事…… 结果无始,无良,大黑狗加上夜梵加在一起都没有拿下韩姬,反而被好好教训了一顿。 无始这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狠人女帝。 黑胡子无始并非庸人,狠人女帝想将这一船人尽数杀尽也十分困难,但无始等人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全员保得姓名。 biquge.name 女帝本非天生好杀,尤其是她为了皮肤保养,不喜阳光。 猝然见到无始这样一群海盗,她心中虽然痛恨,但却也升起了一个奇异的想法,何不将他们收服为打手,一劳永逸? 无始一来不想与这样的狠人为敌,二来女帝的要求实在不高…… 当然,还有一条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仍抱着幻想,久跟在天鹅身后总有一天能吃到肉。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狠人女帝成为黑帆海盗船的主母,自己再也不用动手,不用出门遭晒,照样是海珍海味,美酒佳肴,一样不缺。 狠人这些年独自在流氓堆里打拼,再也不是当年不谙世事的少女,对于人心把握得极准。 今日无始一败,她见庆云,路飞似乎都还是品行不错的孩子,对那群贼人早有不满的女帝便生了易群而居的心思。 于是她开门见山,说是只要路飞肯接纳她上船,那么她可以把黑胡子这一船人全都处理干净。 这一波,不,不止一个波…… 总之这操作对路飞来说似乎不吃什么亏。 黑帆船上毕竟人多,想要强吃下来,桑尼号也不知要为此付出多少伤亡。 于是路飞勉强答应了下来。 无始,无量,夜梵,尽皆负伤。 狠人女帝亲自将他们绑了起来,并且劝告黑帆船上所有人乖乖自缚。 黑帆船上的人都清楚这位狠人女帝是怎样恐怖的存在,她若是一个不开心,这整船的人怕是别想有一个逃出生天! 他们只能乖乖听命,任由女帝将他们以最“仁慈”的方式放逐,缚手脚,断舵折桅,交予天自决。 这样,总还算是留下了一线生机。 随后便发生了本章开始时的一幕,女帝抱着大黑狗训教,给所有人立下规矩。 要说动手吧,庆云倒也不是说怕了这位狠人。 只是她那一张娃娃脸,以及与“娃娃”截然相反的身材版型,让初识她的两位少年怎么也无法将她和“女魔头”之类的字眼联系在一起,潜意识里就没有那么的排斥。 人家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了黑胡子危机,怎么也算是对桑尼号有恩,眼前只是要求船上多留下两张嘴—— 长腿姐姐和大黑狗…… 好像也的确没有什么必要为此和一名绝顶高手翻脸的。 一路西去,狠人女帝果然也是信守承诺,对于船上的事务一概不予插手,只要是喂饱了一人一狗,便各自安好。 唯一让人感觉有些无语的,就是那只大黑狗的食量实在是太大了! 若不是搬空了黑帆船上的口粮,光靠桑尼号这些个储备,还真不够那畜生祸祸的。 经过无始这一劫,归途倒也算是一番风顺。 船行十余日,便见了陆地。 登岸相询,此地正是青州东极之隅——东莱成山。 养着大黑狗的桑尼号每日消耗巨大,路飞等人为了筹备返程的补给,需要寻觅一处集镇。 距离成山最近的聚落就是著名的东海不夜城。 昔始皇帝巡礼于齐,封成山为日主,恰逢客星宣夜,其炽如日,乃建不夜之城,祭长明之灯祈太平。 西汉时期,此处极盛,尤以海产夜市天下闻名。 东汉灵帝熹平二年,有两头鲸鱼在不夜城附近的海滩上搁浅, 有山匪以为是宝物,企图抢尸。 哪知两头鲸尸爆炸,将匪首在内的十数人全部炸死。 等到城中亭长赶来时,只见到一地龙涎,长明油脂与尸碎洒了一地。 不夜城再次因鲸暴事件天下闻名。 只是到了东汉末年,天下动荡,东莱陷于海寇。 前魏时期,东莱匪王李条垄断了北至三韩,南达东吴的航线,遥受燕王,吴王封号,直到田豫破成山,方复王化。 到了晋时,又有永嘉巨寇王弥往来海上,由玄菟至东莱,万里海域,皆是其囊中之物。 不夜古城因此逐渐荒废,不复昔日盛景。 第一四八章 古邑鲸来城不夜 美味魂萦蔬可菹(中) 众人进了城,崔彧先行告辞,他要去联络族人安排车马引庆云回返。 而庆云则打算多陪路飞,女帝几日,投桃报李,尽地主之谊,做个向导。 女帝将大黑狗寄在了船上,美其名曰怕它惊扰路人,其实啊,她就是想去一个人偷食。 她习惯了海上生活,每月大多数时间都只能用干粮和生鱼片充饥,早就吃得腻了。 所以岸上补给最重要的事,就是先打场牙祭,祭祀五脏庙。 那时的店家多半也不会留几日储备,大黑狗食量太大,和她加在一起能吃空两三家酒肆,她可负担不起。 她自海上舶来,对不夜盛产的海鲜自然不感兴趣,满心惦记的都是海上不可求的鲜蔬。 只是时值隆冬,齐鲁之地也无鲜蔬可食。 一行人穿街过巷,寻找合意的食府,蓦然望见坊市的角落里挑出一串布幌,正中写着“贾记菘菹”四个大字,镶边还留有一行小字——四季常青菜。 “哦呦呦,四季常青菜,是不是真的?吹牛呢吧。” 路飞腹诽道。 庆云见招牌上有菘菹二字,胸中大概有了计较, “走,路兄,女帝。 小弟带你们去尝尝鲜。 这菹菜倒真是四季常青之菜, 口味也很特别,酸甜可口,是中原独有料理技能。” 女帝听说是新鲜货,蹭地一下子就蹿进了店里。 店内一名三十来岁的青衣书生抱着一名婴儿来回踱步,正在想方设法哄他午觉。 biquge.name 女帝的动作大了点,差点与这爷俩撞个满怀。 怀里那个小家伙受了惊吓,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但是他似乎很快就被更具诱惑力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探出一只小手向女帝抓了过来。 女帝那可是天生地养,夺自然之造化,蕴野性之神奇,傲人的胸怀在婴儿面前那绝对是可餐的秀色…… 小家伙双目放光,第一次知道世间还有如此绝味,以前吃得那简直就是粗茶淡饭…… 这,当爹的也真是太不地道了,怎么以前不带我去尝这等美食。 当爹的也的确是有些不太地道,这时候看得眼神都直了,抱着儿子在那里发愣。 嘿嘿,嘿! 婴儿的小手抓了个结实,面上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显然是受到食欲的驱使,那只小手来回的摩挲,抓住女帝的衣襟拼命扯拽。 一大片雪白的皮肤露了出来。 孩子他爹似乎终于“察觉”有些不妥,赶忙喝止,抓着那婴儿的手不停抖动,像似在催他松手。 山峦沟壑也随这一阵抖动若隐若现。 那青衣书生目光游移,似是在竭力回避。 好不容易才将男童的手拽了下来,书生这才低着头狼狈地蹿回内屋,声音都在颤抖, “孩子他娘,快,快将思勰抱去,有,有客人啦!” 女帝在流氓窝里摸爬滚打,胸中素无礼法,对于春光乍泄这种事情看得很淡,并没有迁怒那对父子。 她大马金刀在长凳上一跨,右腿踩在蹬上。 整条长腿又从裙侧的开衩里滑了出来,晃得庆云等人眼前生花,走得是步步惊心。 青衫书生安顿好了孩子又低着头怯生生地走了回来, 他不敢拿正眼去瞧女帝,生怕她因为方才的事情迁怒。 哪知眼角的余光被一片白花花的东西一晃,三魂七魄顿时又开始动荡起来,撞了两次桌角,一次凳子,好不容易才挤到近前。 “几位客官,你们想吃些什么……” 女帝心里惦着吃,连衣襟也没顾上拉好,素手一扬,大喇喇地问道, “你们这里有些什么?” “啊~有胸,有腿~ 不,不,不, 我们这里主要卖菹食。” “卖猪食?” “不,不,不是给猪吃的猪食,是是剥是菹的菹食。” 庆云听那书生墨迹半天,也解释不到重点,不知道他到底是脑子不利索还是被什么事分了心。 他打断了那书生的话,单刀直入, “菹食,我知道,你就报种类吧。” “哎,哎,我们这里有芦菔菹,胡瓜菹,落苏菹,葫菹,吴椒菹, 当然,最出名的还是菘菹。” “哦,那就每样都来些,每人配一碗索饼。” “哎,好嘞,这就去准备。” 没过多久,青衣书生又走了回来,盆盆碗碗摆了一满桌。 时值隆冬,菜色仍绿,果然不愧“四季常青”的名号。 女帝咦了一声,也不取箸,伸手就拈了一块芦菔菹在口中大嚼特嚼。 那块芦菔口感极好,汁水饱满格外清脆,尤其是酸酸甜甜的味道反复敲击着味蕾,让人欲罢不能。 女帝一边嚼,一边惊叫,脸上的表情似惊,似喜,似感动,似懊恼, 懊恼为何此时方知世上有如此美味。 庆云生于江南,不常食菹,但却不妨碍他讲解, “菹菜,又名酢菜。酢既酸也。 这是鲜蔬匮乏地区处理蔬菜的一种方法。 将熟菜压紧去汁,以盐密封腌制, 可使菜经月不腐,还别有一种酸甜的口感。 老辈儿有说法,无蔬不可菹。 有人特别好这口,相必此间主人便是。” 好嘛,用现在人的话说,这一桌就是泡萝卜,泡黄瓜,泡茄子,泡大蒜,泡青椒,泡大白菜……非常韩式的一桌日常料理。 可这几位来自韩地的兄弟都是第一次吃菹菜,被如此美食感动得双目飙泪,满桌的碟盘,瞬间就被扫光。 索饼,也就是面条,上桌的时间稍微晚些。 青衣书生看着这一桌狼藉,被惊得呆住了。 “把碗盘收了,再原样来一桌!” 女帝发话了。 她是老大,自然她说的算。 呼呼啦啦地又上满了一桌菹菜,众人就着索饼再次一扫而空。 路飞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向庆云问道, “鬲~嗝~ 哎呦,吃得真饱。 哎,庆兄弟,你说这种做法能使鲜蔬不腐~ 那~船上可用吗?” 庆云想了想答道, “按我的理解,只要不受潮,应该是可以的吧。” “嗨,那这门手艺我一定要学会。 您说是把主母。” 啪~ 女帝一拍大腿, “学!必须学会!不学会咱不上船!” 庆云望着那只淡淡的粉色手印,心道,这一下可拍得够狠的呀…… 哎?我的关注点怎么在这里……? “这片海域,都是我的! 这片天地,都是我的! 这里的一切,都是我韩姬的!是我女帝的! 这泡菜,以后就是御膳必备配菜! 小路,必须学会!” “是菹菜,不是泡菜。”,庆云小声纠正道。 “我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不允许反驳!” 第一四八章 古邑鲸来城不夜 美味魂萦蔬可菹(下) 几人用过了膳,便找老板商量,想在店里盘桓些时日,学习如何制作菹菜。 青衣书生本有意搪塞,推说店面太小,养不了这许多小工。 女帝听得心头火气,撩起裙角,将大长腿在长凳上一踏,上身就势前倾。 书生立刻感觉到了强烈的压迫感,视野瞬间被挤压,一片片白花花的照得他瞠目结舌,不能言语。 “你不说话,那就是答应啦?”,女帝追问。 “呜~呜~” 青衣书生灰溜溜地逃回了内宅,过了一会儿,又灰溜溜地跑了出来,一脸苦相。 “小店实在是容不下诸位菩萨。 若是诸位英雄执意想学这菹菜之法, 不如先在对面的客栈住下,每日早上来此学一个时辰,便也够了。 午膳尽可在店内取用,一切免费。” 女帝摆了摆手: “害,免费大可不必。 我们是诚心想学手艺,学费可是一个子儿都不会少了您的。 路飞,上点诚意。” “好嘞!”,路飞伸手入怀,随意取出一串珍珠,啪地拍在了柜台上, “这个,算是预支的费用。” 不夜城滨海,珍珠珊瑚,常有产出,自不鲜见。 青衣书生对于鉴珠,显然并非外行。 以这串珍珠的色泽,圆度,大小,一望便知是万里挑一极品的货色。 这串珠子的价值莫说只用来抵付几日饮食,就算是将贾氏小店整家门面盘下来怕也还能有些盈余。 从某种方面来说,这位店主倒还是个老实人,他急忙推脱道, “这,这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 女帝倒是大气, “给你就收着。 这不夜城迟早成为我女帝的据点之一, 以后你们若是生意做不下去了,或是惹了什么仇家,尽管来找我。 在海上菹菜造饭,可保你一世平安。” 青衣书生只能唯唯诺诺地收下了,眼前这几位“学徒工”他一来惹不起,二来出手确实豪绰,教人无法推脱。 女帝等人如约在贾家老店对面住下,每日来学菹菜,帮青衣书生打下手。 书生名叫贾保昱,据说是父辈为讨口彩,取意匡护日主,起了这个名字。 夫人贾庄氏,有子唤思勰。 这本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家庭,夫妻都很本分,既然答应了教授菹菜技巧,便毫无保留,将选材,步骤,细节,事无巨细,仔细与众人分说。 菹菜制作步骤并不复杂,山治这样的行家几乎是一上手就摸透了门道,其余几人掌握要诀也没有多花几日。 可是他们依旧在贾保昱的店里呆了十来天,主要是见夫妻二人撑着一个店面不容易,能多搭把手便顺手搭一把。 更何况,小思勰那么可爱,对他们这些常在水面上混饭吃的人来说,难得见到婴儿,因此格外欢喜。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几日路飞也已经张罗好了补给,与庆云,贾氏一家依依惜别。 庆云没有等到崔彧的消息,便打算再多等两日。 小夫妻见他落了单,干脆腾了间房间让他居住。 庆云自知呆不了几日,盛情难却,便也从了。 贾氏家底并不殷实,这家夫妻老婆店在坊市中的位置也相对偏僻,生意并不算好。 思勰尚幼,需要早睡。 因此虽然不夜城有夜市的习俗,这间小店在太阳落山后却照样打烊。 庆云在贾氏家中客居,自然要勤快些。 夜幕倒垂,店中已经许久没有客人,他便主动开始收拾桌椅,准备打烊。 哪知就在此时,有三名客人摸上了门来。 庆云知道小思勰要早睡,便劝贾氏一家先去休息,由他一人张罗。 贾保昱自是不肯,他主动顶替夫人做厨房里的活计,让庆云出去打招呼。 三人点了些酒水凉菜便鬼鬼祟祟将头凑在一处闲聊,显然还在等人。 庆云守在柜台,倒也不是有心听那几人闲话,完全是他耳力超人,眼下又是实在无聊,总难免被三人的谈话吸引。 这三人本是崂山大寇王伯恭的手下。 为首一人是王伯恭的弟弟王仲俭,其余两人一个唤作不期而遇,另一个名叫吕东阳。 要说这王伯恭,到也是一号人物。 他本是宋将,南宋在崂山脚下不期城曾经屯有重兵,后来青州为魏所褫,王伯恭成了孤军。 fantuantanshu.com 八年前他据不期城自立齐王,被东莱镇将孔伯孙击溃,兵败身死。 王氏部众流离数年,在山中落草,猥琐发育,终于在数月前重新夺回了不期城。 王仲俭对战果仍不满足,他想为乃兄报仇,干掉孔伯孙,如有机会,或许还可控制东莱。 孔伯孙乃是北魏骁将,不但武艺高强,手下也是兵精将勇,不好对付。 于是王仲俭便约了帮手,今日在这间不起眼的菹菜馆相聚,共议大事。 庆云皱了皱眉,居然是几位不开眼的流匪约在了这里。 他是应该管上一管呢,还是管上一管呢,还是管到底呢? 没过多久,一名黑衣人捱进了店里。 这人似乎生怕被庞人认出,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三寇也知保护此人身份,只以“先生”称之而不名。 几个人补了些酒水热菜,便开始秘议。 黑衣人十分谨慎,带头将声音又压低了几档,几近耳语。 饶是庆云对于波动特别敏锐,耳力惊人,也只能听个断断续续。 但就是这些断断续续的词语,便令庆云惊骇莫名, 若非柜台灯光昏暗,他几乎就要挂相穿帮了。 夺东莱,取青州,杀魏王…… 这可是谋逆大事! 正当北魏国力百年极盛之期,敢于策划如此行动的,庆云只想得到一个组织——天宗! 难道黑衣人是天宗密使? 不错,敢捋孔伯孙的虎须必非常人,此人与天宗必有关联! 庆云此时已经断定,对这四人便更是留心。 看样子天宗又在布一盘大旗,准备再次弑君…… 等一下必须抓个活口问问清楚。 哪知还没等他有动作,那几名贼子便先开始打起了歪脑筋。 “那边……小子……如何处理?” “……一起……烧了……” 他们竟然想将贾氏小店付之一炬以掩盖行踪? 是可忍,孰不可忍! 眼下唯一的麻烦就是贾氏夫妇了,他们可是老实人,若是被卷入这样的纷争,着实是他们无法应付的,恐怕此后遗患无穷,难得安宁。 》》》》》敲黑板时间《《《《《 久违的敲黑板时间又回来了! 菹菜,就是酸菜,泡菜,这段因果不太影响文章的阅读,因此我们下节再讲。这一节我们优先解决一些历史知识点。 在此之前,笔者先讲一下狠人女帝为什么名为韩姬。很多读者应该都有察觉,最近几节的内容融合了一些《遮天》与《海贼王》的元素。狠人大帝与女帝在本作中形神合一。女帝本名Boa Hancock,韩姬就是从Han(韩)cock(鸡/姬)变化来的,她肩负了将泡菜带到嘴硬宗主国的使命。 当然,在历史上找到引泡入韩的这个人是很难的。这是一种文化浸染,非一人一事之功。只不过在小说里用一个桥段来表达而已。这段可别当正史看,笔者已经自首了。 东海不夜城,这是史实地名,也是现代不夜城典故的由来。在前两章的彩蛋章里,已经有古青州地图放送了。 城名的来历,千万别去百度,史书中早已说得清清楚楚。 《史记?封禅书》:于是始皇遂东游海上,行礼祠名山大川及八神,求仙人羡门之属。八神将自古而有之,或曰太公以来作之。齐所以为齐,以天齐也。其祀绝莫知起时。八神:一曰天主,祠天齐。天齐渊水,居临灾南郊山下下者。二曰地主,祠泰山梁父。盖天好阴,祠之必于高山之下畤,命曰畤。地贵阳,祭之必于泽中圜丘。三曰兵主,祠蚩尤。蚩尤在东平陆监乡,齐之西境也。四曰阴主,祠三山。三山即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五曰阳主,祠之罘山。山在东莱。六曰月主,祠之莱山。山在东莱长广。皆在齐北,并勃海。七曰日主,祠盛山。山在东莱不夜县,斗入海,最居齐东北隅,以迎日出。八曰四时主,祠琅琊。琅琊在齐东北,盖岁之所始也。皆各用牢具祠,而巫祝所损益,圭币杂异焉。罘音浮。 秦始皇临东海,在山东封了八大神山。其中成(盛)山为日主,象征太阳神。所以日主之下为不夜之城。 而另一则典故只能作为参考,出处也没有《史记》权威。《艺文类翠?卷六十三》引《齐地记》曰:不夜城,在阳廷东南,盖古有日夜出此城,以不夜名,异之也。 日夜出,可参考的异相只有超新星爆炸,也就是古籍所谓客星。客星宣夜黑夜长明的事情在历史上出现过很多次,这应该是特解,并非原解。本作将两说合一。 《封禅书》里这段记载其实干货很多,首先天主曰天齐,这是告诉了我们齐地名称的由来。此典至少可以上溯姜太公。而时主琅琊,盖岁之始也。告诉了我们古人校对新年已经有了标准经线的概念,以琅琊时间为标准时间。这个地方也不是瞎选的,琅琊以东是半岛,琅琊本身是大陆基线的东端。琅琊古属徐州,其东其北为青州。海岱围青州。所以古人所理解的陆基就划在那里,也是中原岁始的矫正点。古代的海岸线和现在也有很大区别,今江苏盐城在汉代是临海的,而江南非传统中原之地。所以琅琊确实是当时陆基极东点。 鲸爆事件,出《后汉书?五行三》:灵帝熹平二年,东莱海出大鱼二枚,长八九丈,高二丈馀。 按照鱼的大小来看,这是鲸鱼,而且是已经腐化,即将爆炸的鲸鱼。正常的鲸鱼一丈高已经是极限了,但是鲸鱼腐化后可以产生许多气体,在鲸尸内不断累积导致体积膨胀,终致爆炸。腐鲸爆炸的威力是很恐怖的,而且会释放出许多有毒气体。 不夜城在东汉以后逐渐淡出史书记录,原因不明。但是荒于寇匪的可能性极大。文中提到二匪,一曰李条,一曰王弥,都是史实人物。 关于李条,其实《三国志》中记载不多,只有一句:(吕)虔引兵与夏侯渊会击之,前后数十战,斩首获生数千人。太祖使督青州诸郡兵以讨东莱群贼李条等,有功。 吕虔夏侯渊引青州诸郡兵伐李条,可见其势大。不过单凭此点,还不配本文Cue到他。以李条举例的原因是为了说明三国时期东莱郡的状况。 事实上,在公孙度时期,东莱县燕属。这一点在当今任何版本的三国地图上都没有得到重视。公孙度/公孙康的版图,东至玄菟,带方(汉江畔),越海跨东莱。《三国志》:(公孙度)分辽东郡为辽西、中辽郡,置太守。越海收东莱诸县,置营州刺史。 但是公孙家对东莱跨海而治,这中间的控制力不可能太紧密,应该就是利用了当地的大寇势力对抗曹氏,所以本文请出了李条。 孙权北联公孙康时期,东莱是非常重要的补给站。孙权派出大将周贺,裴潜率百余舟船北上,主要是与辽东做贸易。结果被田豫埋伏,斩于成山。 《三国志?二公孙传注》:至使周贺浮舟百艘,沈滞津岸,贸迁有无。既不疑拒,赍以名马,又使宿舒随贺通好。 《吴主传》:三月,遣将军周贺、校尉裴潜乘海之辽东。秋九月,魏将田豫要击,斩贺于成山。 《明帝记》:冬十月,殄夷将军田豫帅衆讨吴将周贺于成山,杀贺。 此事有三方以上传证(除引用外还有田豫,刘放传),盖无虚假。至于为何吴主传说周贺死于九月,而明帝纪却说是十月。请复习前文知识点,魏改正朔,魏之十月为汉之九月。这一点很少有人讲究,但因此产生的错误结论不计其数。 以上史实为本文认定东莱寇遥受燕王,吴王封号的理论依据。 至于王弥,那就更是个人物了。晋有永嘉之乱,很多人都认为是胡人肇始。其实河西关中甚至蜀地的汉人早就在蜀魏战争中损失了大半人口。河西,凉州在永嘉之乱前已经沦陷。而成汉夺川,率先建国。永嘉之乱至多只能算是中原沦陷的起点。 即便如此,在中原易帜中起到最大作用的,也不是胡人,而是巨寇王弥。 三国时期,中原的东北藩篱公孙氏覆灭,但仍有毋丘俭,王颀为北屏。《三国志》:俭遣玄菟太守王颀追之,过沃沮千有馀里,至肃慎氏南界,刻石纪功,刊丸都之山,铭不耐之城。诸所诛纳八千馀口,论功受赏,侯者百馀人。穿山溉灌,民赖其利。 王颀在时将高句丽压制得死死的。所谓半岛三国当时也只不过是化外部落罢了。 王弥就是王颀之孙,少年游侠京都,因此与刘渊有旧。在王弥返回东莱前,二人还曾促膝痛饮(《晋书?刘渊传》:后王弥从洛阳东归,元海饯弥于九曲之滨。泣谓弥曰……因慷慨歔欷,纵酒长啸,声调亮然,坐者为之流涕)。后来王弥跟随刘柏根在东莱起事。刘柏根死后,义军落到了王弥手里,声势乃震,时人送绰号飞豹。这王弥带领崂山寇,先后打下青,徐,兖,豫四州,那可是大晋半壁江山,最富庶的所在(《晋书?王弥传》,原文过长,略)。只是在他进攻洛阳的时候被王衍击退。王弥认为以自己一人之力很难拿下洛阳,于是想起了发小刘渊。此时刘渊已在关外称帝,本来无甚力量,但是得了王弥,便即不同。 《晋书?刘聪传》:配禁兵二万七千,自宜阳入洛川,命王弥、刘曜及镇军石勒进师会之……王弥、刘曜至,复与晏会围洛阳。 刘渊入洛,王弥首功,署名在刘曜,石勒之前。入洛后,刘渊封王弥为大将军,武职封号在车骑大将军刘曜之上。但是王弥异姓,爵位只能封到公,刘曜宗室,封王。所以朝班顺序王弥亚于刘曜。 后来叱咤一方的石勒,也是鸿门宴斩了王弥才尾大不掉,有机会篡取江山。 永嘉之乱真正开天辟地的人物,也是汉人。五胡乱华,与其说是胡祸,不如说是当时中原内斗的结果。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团结方能御外侮,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东莱寇,震天下,不夜古城是沉沦。 第一四九章 巧术空手夺白刃 覃思信步破魔刀(上) 名唤不期而遇的那人向柜台望了两眼, 他人到中年,一对三角眼生满了鱼尾纹,但是精光烁烁一脸正气凛然,完全看不出内心里的一肚子坏水。 他佯作换酒,一步三晃地向庆云走了过来。 庆云自然不怕他耍诈,但他此刻心绪复杂,所考虑的多半是贾氏一家安危。 然而形势并容不得他考虑。 不期而遇与他隔着柜台,尚有十步之距,却蓦然出手! 在这样的距离,所用自然不会是短兵。 一根乌鞘卷起一团暗影,在明昧不定的昏暗灯光里声势益彰。 此人心机深沉居然如此谨慎。 庆云本来有意伴猪吃虎,诱使对方靠近施杀手反击,一击绝杀。 哪儿知道对方先作远距离试探,如果自己是不谙武道的凡人,这一鞭足以致命,可就算眼下目标强如庆云,隔着柜台,在这样的绝对安全距离下也很难展开有效反击。 此时庆云再藏不住,只能发动。 他现在是给人打工客串柜台,干尝断那么惹眼的武器自然不能随身佩戴。 庆云右手在墙上一撩,一杆秤已捞在手中,左手一抄将柜台上的算盘抄起。 噼啪! 算盘珠子一响,屋中的四个人便听出了门道,迅速有了反应。 这四人的实力居然远远超过庆云的预期,都不是等闲人物。 那名黑衣人尤为狡狯,见势不对,首先想着自己不能暴露,竟然展开绝世身法向门外逃去。 不期而遇见庆云随手抄起一只算盘就破去了鞭势,知是遇到了劲敌,于是鞭风一转,封锁了庆云的所有行动路线,静待同伴上前支援。 “这个年轻人,扮猪吃虎,不讲武德! 来,骗!来,偷袭! 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不期绝学,宋国弹抖闪电五连鞭!” 在鞭影的掩护下,一道剑光后发先制,竟然是正宗檀宗剑意。 其剑意精纯,竟不在十宗五祭酒任何一派家主之下。 庆云心中正自纳罕,又有一道刀光起,气势霎时盖住了乌光剑气,如明月自九天斩落,卷天汉倒垂。 好家伙! 在这样的边陲小城,竟然能遇到这等境界的人物,一遇就是三四位? 这是撞了什么大运? 三人的心思都是一般,管他眼前这人是何方神圣,全力出手,速战速决,绝对不能给对方翻身的机会,所以出手都是杀招毫无保留。 庆云掂了掂手中的那杆称,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 刀光先至,庆云撩起手中的秤卷了上去。 秤盘的褡裢缠住了刀身,可是那柄魔刀如何能被这等俗物束缚? 刀身一阵嗡鸣,褡裢顿时崩散。 庆云借力一甩,秤盘旋转飞出,直取三人中最弱的不期而遇。 剑风比刀光只慢了一线,庆云早有防备。 他对檀宗剑法稔熟无比,随手一荡,秤砣duang的一声砸在了剑腊上。 那柄剑就如同蛇被击在了七寸一般,气息瞬间蔫了下来。 那名剑手显然没有料到庆云手段居然如此高明,惊呼而退。 刀光仍在,庆云手中只有秤杆。 单薄的一截木杆,怎么可能抵得住那一道势不可挡的魔光? 庆云左手暗运降龙掌力,将算盘在柜台上啪地一拍, 算盘顿时碎裂,算盘珠子受掌力所激,漫天激射! 刀光斩入疾雨,也不只多少算珠被剖作两半,左右纷飞,珠雨更疾。 灯光忽灭! 庆云一杆点出,却不是迎向刀光,而是油灯。 轰隆一声,柜台被刀光斩碎,婴儿的啼哭声骤然响起…… 庆云早就看好了路线,展开凌波步绕了出来。 那三名贼人眼前一暗,紧接着就是一阵哎呦哎呦的声音。 在黑暗里想要躲开漫天的算珠绝非易事。 一声惨叫响起,不期而遇被称盘斩伤了左臂,入肉见红。 使剑的吕东阳感觉到暗处似乎有异动,有什么东西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他的侧面绕来。 他本能地挥剑,檀宗巽岚起…… 可是那团黑影似乎根本不需要视觉捕捉,就已经洞悉了剑的来路。 啪! 长剑居然被对方用双手夹住! 这是高桥尼空手入白刃的功夫,那日与修罗王一战,庆云有所领悟,却一直没有机会实用。 这一次他遇到了同使檀宗剑法的吕东阳,利用准确的预判,轻松受刃。 吕东阳感觉下盘劲风扫来,腿上的动作已经被对方抢了先机。 于是他只能退,弃剑而退。 魔刀王仲俭纵然勇悍,可是庆云夺剑在手又岂会惧人? 黑暗中刹那间叮叮咚咚刀剑相撞也不知多少下,不期而遇和吕东阳完全插不上手,纷纷退开。 “发生什么了?” 前面闹出这么大动静,其实也不过几个照面的时间。 方才小思勰被吵醒,贾保昱到里屋望了一眼,这才赶来柜台看个究竟。 前厅本来一共只举了两支灯烛,柜台上的烛台被庆云戳灭,半厅昏暝。 贾保昱提着油灯一走出来,顿时成了全场最醒目的目标。 庆云心道一声不好,这个时候他只能全力施为,绝对不能让老实头贾掌柜有半分伤损。 他掌中青锋暴涨,一连三剑,剑剑抢攻,这才勉强将魔刀王逼退半步。 庆云趁此机会剑锋一转,直取不期而遇。 后者虽然号称“闪电鞭”,但在庆云的速度面前如同儿戏。 只听一声惨嚎,他的一条左臂带起一蓬血雨逆飞而起。 不期而遇踉踉跄跄退走,夺门而出。 吕东阳手中无剑,威胁本就去了大半。 降龙卅八掌虽然也是出自某位檀宗前贤,但在檀宗已经失传了数百年。 而今檀宗的掌功,完全无法与之撄锋。 庆云左掌“神龙摆尾”,吕东阳只能奋力推挡。 双掌相交,又是哗啦啦一阵响,吕东阳被这一掌拍得横飞出去数丈,直接撞在了远端的墙壁上,重重地摔落,不停地咳血,眼见是没有了战力。 loubiqu.net 等到魔刀王反身在攻过来,庆云已经将两人料理了,只要专心防住那柄魔刀,便能报贾氏无恙。 “你的刀法很特别,这是哪一派的功夫?” 以庆云所阅,使刀的高手,唯有花刀将孝烈老将军花木兰有这等功力。 两者刀法殊途而同归,似是有某种关联但又气质迥异, 花刀气势方正,乃是战场铩敌的绝学, 魔刀却舍正而用奇,招式间总透着一股子妖冶的邪气。 第一四九章 巧术空手夺白刃 覃思信步破魔刀(中) “哼!我的师承,也是你配知道的?无知小子,纳命来!”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魔刀一连八响,摇人神魂,八刀连出,势不可当。 一刀,八变! 四营而成易,十有八变而成卦。八卦而小成,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天下之能事毕矣。显道神德行,是故可与酬酢,可与佑神矣。子曰: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 《周易》真正的灵魂,尽在这一句系辞。 可是而今学易之人,舍本逐末,重爻辞而忘真意,故失神髓。 好在庆云自幼学易,不在此类。 易之道,窥万物之变化。 万物变化,举乙,丙,丁,遁甲为上。 举十而有八变,亦存二真。 大衍五十,其用四九,遁其一为道。 无论多少变化,终有其正。 破遁甲的方式就是寻到甲,破大衍就要寻其一。 观八卦之变,就是要得其真! 庆云一眼便已经看破,那八刀虽然声威阵阵,却都是虚招。 八刀既虚,真在何处? 无法判断出对方的虚实,庆云也不敢之撄这一招八式。 这套刀法显然是极有名堂的绝学,贸然出手只会掉入对方的陷阱,被真正的后招绞杀。 于是庆云只能退! 一步,两步,三步…… 退到第七步的时候八刀的气势仍然未绝,但是庆云已经退无可退! 他如果再退,刀意就会将身后的贾保昱笼罩进去。 贾老板如何禁得起刀光磨骨? 只要被卷入战团,必是性命难保。 不能再退,只能反击。 可是如何反击?对方的死穴究竟在哪里? 庆云退了七步,魔刀王进了七步。 庆云仔细揣摩着对手的每一个动作。 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魔刀王无论如何上步,身形都异常的平稳,他力量控制的中心,并不是掌中的刀,而是——下盘! 以双足踏阴阳,引动招式的变化,举十而生八变,所存之真就是双足! 负阴而抱阳,进,退,变化都由步法的变化带动。 原来这八刀的真意,就在步法! 庆云对步法的理解俨然宗师。 自得虫二先生提点,从本心入武学,只有这步法一事是他由心而生顿悟而通,却也因此最为纯粹,在危机之时,几乎可以应变自生。 庆云没有急着出剑,却忽然跨前了一步。 两人刀剑相交,所距不过三尺,庆云一个进步几乎就跨入了刀圈。 刀锋劈面生寒,那种杀意几乎已经透入了庆云的身体,可是庆云凛然不拒,迎刃而上。 魔刀王仲俭的心里咯噔一下…… 自己虽然将刀一递就能批中庆云,但是他却无法前行半分。 他下一步应踩的步点被庆云抢先占了,他这一步没有迈出,虽然不会立即便露败相,但是重心却要重新调整。 由步及腰,由腰及臂,这当中的动作相互关联。 一旦重心需要重新调整,刀芒便难向外再吐半分。 如果执意要进攻,那便是赌博,招式必老。 只要庆云能躲掉强弩之末的最后一击,败得就是自己。 魔刀王没有把握赌,更没有必要赌。 庆云是为了掩护贾老板不能退却,而他却有大把的腾挪空间。 于是他开始退,准备调整自己的中心。 可是他向后退出了第一步,立刻感觉到了不对劲。 庆云再次上步,抢夺他的落点。 魔刀王一惊,步法再变,庆云又进。 这三步一走,魔刀王便知厉害。 师门引为不传之秘的“天魔八刀”竟然被眼前这位少年窥破! 眼看己方能战的也就剩下自己一人,王仲俭唯恐有失,掌中刀一个虚晃,扭头便走。 庆云也没有留下魔刀王的实力,只能见他扬长而去。 他向四周望了一望,除了瘫软在地上还没爬起来的吕东阳,其余三个人都已经跑光了。 庆云也不管瞠目结舌的贾老板,自柜台旁边抢了根绳子,跳上去先将吕东阳绑了,这才回头来寻贾老板。 他无法向贾老板解释所有的细节,只能挑简要分说, “方才的几位客人都是崂山悍匪,他们想要勾结城中内应杀官起事。 他们不知道我会武功,本来想将这间小店烧了,杀光此间人灭口,故而起了冲突。 这些人都是惯盗,城中又有他们内应。 贾老板,我估计这里你是待不成的了。 今夜我们就要收拾细软,马上撤离。 我们先去码头找一找路飞和女帝,如果他们的船还没走,定能护你们一家平安。” 让贾老板弃了小店另寻生路,他本是不肯的。 但他经商多年,深谙世事,知道这些悍匪都是他惹不起的人,不走怕是也没有活路了。 于是贾老板连忙叫醒妻子,只带了些易携带的细软弃店逃亡。 几人星夜出城来到港口,却未曾见到桑尼号。 码头的人均说有一艘五桅的帆船在日落前离港。 五桅的大船并不多见,众人所说多半便是桑尼号无疑。 庆云心中大急,正不知应将贾氏一家如何安顿,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 “檀君!这么巧! 我联络了青州府衙,今夜才返回不夜,在港口没有看到桑尼号,正准备在此打个尖,明日进城去寻你。 没想到你竟然来了。 怎么,檀君如此行色匆匆,所为何事?” 来人正是崔彧。 庆云大喜过望,崔家的势力在江北华人里堪称翘楚,有崔家庇护,亦可保贾氏一门无忧。 于是庆云便将与崔彧分别后的经过大致分说,恳求他施予援手。 崔彧点了点头, “这事简单。今日我们暂住码头,明日青州府会派人来这里接应。 我们让府衙的人先将贾氏一家带走,然后我随你去东莱见孔伯孙,向他说明情况。” xiaoshuting.la 崔彧来到港口最大的客栈,直接亮明身份,就说明日若有青州府来的官人,务必留在店中等候消息。 随后便与庆云租了艘船,抛锚舶在浅海。 二人轮流警戒,守得一夜无事。 翌日上岸,客栈中果然已经有人在等候。 待到庆云看清领队之人,不禁咦了一声,蹭地跳了一起来,一个虎扑抱了上去。 第一四九章 巧术空手夺白刃 覃思信步破魔刀(下) “二哥,怎么会是你?” 祖暅之的到来让庆云十分意外,他既非大魏官员,在青州也无甚故旧,怎会忽然来到这座海滨小城? 暅之显然是看出了庆云的疑惑,在后者背上拍了拍,站直身体,细述原委。 这些时日暅之一直在嵩山随师父研究那张弩机图纸, 因为缺少一些配料,随信都芳走了一趟河间,恰好碰到了自海外回返的郦道元,瓠采亭,殷色可,徐太太一行。 他们那艘船的船长没有什么海上行船经验,迷失了方向,虽然没有如愿抵达青州,却有惊无险地开到了河口。 fqxsw.org 冬季黄河的流量不大,靠人力溯水,船队在河间登了岸,这才与暅之相逢。 暅之得知萧锋定居白山,宗罗云殒命,庆云下落不明,知道这次白山之行凶险非常,心中哪得安宁? 他仔细问过海上行船速度,掐指一算,得出最佳路线是乘快马到东莱,换船渡海,于是便马不停蹄赶往青州。 这一路上一连跑死两匹马,到了青州驿站换马的时候,却发现官马都被征用,暅之仔细打听,这才知道檀君已经返回,现在不夜城。 直至此时,暅之这才放下心来。 他也不再急着与官队抢马,只要和他们混在一处,第二日必能见到庆云。 眼下兄弟重逢,别是一番唏嘘。 崔彧已经排好人手,将贾氏一家送往青州府城,随后便引众人再入不夜城。 是日,于不夜城府衙提审吕东阳。 吕东阳,男,年三十六,出檀宗吕氏支脉。 父辈随宋军屯不期城,不期失,亡为寇。 至王伯恭奋起,夺失城,复为将。 及伯恭卒,复寇,附恭弟仲俭。 冬月乙卯,吕东阳随王仲俭,不期而遇于西集贾氏菘菹密会线人。 东阳不识其身份,唯指所属天宗。 随供词附不期城防图一份,崂山匪寨图一份。 专业人士就是有专业人士的价值,在不夜城总捕头妫剑筹的手段下,吕东阳把他知道的,不知道的,可能知道的,几乎全都交待完了。 此时他不但脑袋里的东西全都被榨干,身体也好像被榨干了一样,软垂在地上,一动不动。 庆云念他是檀宗同道,又交待了这么多的细节,向妫捕头反复求情,总算是保下了这条性命。 第二天崔彧,庆云,祖暅之,妫剑筹带了数十精锐,由不夜成出发直奔掖县。 掖县是光州与东莱郡的治所,是光州最大的聚落。 光州是今上魏王自青州新辟的区划,只辖三个边陲小郡,匪患横行,人丁稀少,没有什么存在感。 除了在正式的公文上能见到光州这个名字,当地世代的住民脑子里都还没有习惯这个概念。 日日与悍匪打交道,坐镇光州的人物自然非凡。 光州刺史元瞻,当朝第一红人任城王元澄的亲弟弟,有乃兄之风,年轻而有为。 其座下第一战将,就是当年阵斩王伯恭的悍将孔伯孙,孔圣苗裔,身长九尺有六寸,孔武有力,使一根丈天尺,重九十有六斤。 这位大兄弟听说不期悍匪又想针对他,顿时气得是哇哇大叫, “老子最后悔就是当年没有一把火烧光崂山,容那些兔崽子活到今天。 来,来,来,快给老子备马! 老子这就去夺回不期城,荡平崂山寨!” 这家伙,说走那是真的要去,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要不是庆云等人还有些身手,再加上元瞻的上级威压,这厮怕不是真要去单骑挑不期。 安抚下孔伯孙,妫剑筹献上不期,崂山布防图,元瞻这才留下心腹将校闭门研究攻城之法。 孔伯孙虽然性如烈火,但是粗中有细,说道行军布阵,那是一套一套,引经据典,自成章法。 他一个唾沫横飞讲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忽然感觉胸口一阵剧痛,低头想去看时,血水已从胸腔逆涌而出。 噗地一声,布阵讲武用的沙盘完全被鲜血染红。 啪!孔伯孙手中那面代表帅旗的旗标掉落,浸湿在一片红潮中。 厅中顿时一片大哗。 崔彧抢步上前探了探鼻息,染了一手的血,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崔文若的医术在当世绝对是数得着的好手,河济一带,无人不知,他若是觉得无救,自然是无力回天。 孔伯孙身体健壮,忽然暴毙,自不会是自然死亡。 元瞻立刻断定场中有不期寇的内鬼,果断下令清场,召仵作验尸。 尸体就放在命案的第一现场,府衙的议事大厅。 那名仵作急得满头大汗,前前后后彻查了几遍,却找不出任何问题。 “刺史大人。孔将军的情况,看上去是因肺部大出血,淤血逆涌而亡。 但是全身没有外伤,骨骼完好,小人,小人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元瞻点了点头,示意仵作退下。 这个时候他自然想到了崔彧。 但是按照当时的情况,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同等嫌疑,对于是否召崔彧验尸的事情,他着实有些拿不定主意。 “如果是大哥的话,他会怎么办呢?” 任城王元澄,是他们兄弟几人中的主心骨,元瞻对大哥的感情近乎崇拜。 他拳掌相击,来回踱步,猛地想起前些时候大哥寄来的一封家书。 他好像曾经对那名叫庆云的小伙子赞誉有加, 哎?隐约记得纯陀小妹也曾经提到过这个人…… 庆云,对了!此人应该值得信任,他的身份最正。 他作为魏使出关,这一次戳破阴谋,擒贼套贡前来报信的最关键人物就是他。 如果对在场人物做排除法的话,此人的嫌疑无疑可以第一个消除。 元瞻以此为突破口,召庆云入厅议事。 可是庆云并无法提供任何直接的线索,他对着孔伯孙的尸体,也是一连懵逼。 验尸虽然不会验,但是庆云可以验身份啊。 庆云给暅之发了一张好人卡,详细讲述了暅之的南国身份,不可能与天宗勾结忽施算计。 最重要的是,暅之通医。 医术在暅之之上的,还有崔彧。 庆云与崔彧由韩地回返,两人交集颇多。 如果说崔彧与天宗勾结,庆云多半是不信的。 但二人交往大抵也止于次,庆云只能对他下一个身份偏好的断语。 但是他认为可以宣崔彧共同验尸,有元瞻,庆云,祖暅之三个人旁证。 元瞻负责把握流程, 庆云可以监督手法上的细微变化, 而暅之则能在专业上提供结论补正, 此谓,万无一失。 》》》》》敲黑板时间《《《《《 公元496年,东莱,不夜城的区划按照卷宗属于光州。本节特别补正。 但是光州这个区划存在的时间非常短,正是元宏亲自划定的,影响力极为有限。当我们提到三韩青州行线时,青州指的是大青州的地理概念,三韩偏远,不可能对这种新的区划变更反应这么快。正如笔者说得,可能连当地居民都未必能够快速得转换这一认知。 崔彧去青州联络,是因为崔氏基业在青冀二州。 元瞻,史实人物,按本书去读就完了,血缘身份仕官都没有改动。 贾老板这里有一个彩蛋,他的儿子名叫思勰,就是本文屡次提到的《齐民要术》的作者。在《齐民要术》里对菹菜的方法有非常详细的介绍。在《要术》里,能菹的菜色比本文提到的多多了。比如“正月,可菹芋。”,“九月,作葵菹”,“葱中亦种胡荽,寻手供食,乃至孟冬为菹”,“色赤椒好。其叶及青摘取,可以为菹”,“以酸瓜菹、笋菹、姜、椒、橘皮、葱、胡芹细切……以酢瓜菹长切……”,“葙,根以为菹,香辛。”,“雍菜,生水中,可以为菹也。”,“木耳,煮而细切之,和以姜橘,可为菹,滑美。”其中还专门有一卷《作菹藏生菜法》提到了咸菹,汤菹,?菹(不切,整根菹),卒菹(加料煮好,拨开菹)等等菹艺,里面提到了芜菁、菘、葵、蜀芥、紫菜、萝卜、蒲、笋、冬瓜、越瓜、姜、木耳、梨、蕨等等等等,许多菜色的菹法。其中还指出菘菜(白菜)许多菹法都适宜,但是汤菹最美味。 总而言之一句话,现在宇宙国万物都可泡菜的生活状态和《齐民要术》的菹法介绍相必,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鲁班门前耍大斧这时在祖师爷前面卖弄啊。上一节我们提到的几样菹菜不但可以挑战宇宙国自诩的泡菜宗主国地位,也用来辟谣某些古代无食论。 芦菔菹,胡瓜菹,落苏菹,葫菹,吴椒菹…… 芦菔,《尔雅》有之,就是萝卜。在《齐民要术》里已经明确改称萝卜,而且可菹(菘根萝卜菹法,书中单辟一条)。中国土产萝卜是白萝卜,自有文字以来中原就有种植,而胡萝卜是张骞自西域带回的。 胡瓜,就是黄瓜,也是张骞自西域带回来的,中原种植史也很早。西域,并不等于外国。张骞确实到达了葱岭以外,但走得并不远,其实他此行内传的一些作物都是在昆仑,天山,华夏龙庭之间取得的。 落苏值得仔细说一说,这东西,其实是茄子。茄子本名落苏。很多人不明白南方方言为什么管茄子叫绿素是吧?那字写下来可不应该是绿苏,就是落苏。 葫是蒜,中原产小蒜(蒜苗),大蒜是张骞带回的。这两样东西也是很早就上了饭桌。 吴椒就不解释了,《要术》中也有赤椒可菹,原因咱也不重复,这都是已经讲过的知识点。 本作登场人物妫剑筹,固然是个假名。但妫姓在北魏是东莱大姓,元宏亲复其族荣光。我们写到东莱,自然无可避讳。《魏书·高祖记上》:壬辰,诏访舜后,获东莱郡民妫苟之,复其家毕世,以彰盛德之不朽。 另外还有一个人物叫不期而遇。此人复姓不期,名而遇,属于以封地为氏。不期,是侯国的名字。《汉书》:不期侯国,属琅琊郡。而《魏书》又称:彧遣沈文秀弟文静海道救青州,文静至东莱之不期城,白曜遣军克之。不期属东莱郡。 这个不期城,到底在哪里? 既然是一个侯国,那就一定有分封,我们发现找遍史记,两汉书,三国志,魏晋书,都找不到不期侯的分封。但是我们可以看到不其侯这个称呼。最出名的不其侯,就是伏皇后的父亲伏完。 不其这个地名,根据《汉书·地理志》属琅琊郡,琅邪郡,户二十二万八千九百六十,口一百七万九千一百。县五十一:东武,不其……而到了《魏书·地形二》中又说:不其前汉属琅邪。后汉属东莱。而《后汉书·郡国四》又只记不期,属东莱,记在长广县注:不期侯国,故属琅邪。到了《晋书》中,不其列入了长广三县。 以上可知,不期,不其应为通假误。根据《魏书·释老传》:(法显)乃至青州长广郡不其劳山,南下乃出海焉。 不期/其城就在崂山脚下,曾为后汉东莱治所,晋长广治所,乃是重镇。 关于不期的的命,众说纷纭,又云当地本有“不”,“其”两族。此必伪典。因为不其城汉初以有得名,吕后曾封吕氏外戚为不其侯。汉武帝也曾幸临:夏四月,幸不其,祠神人于交门宫,若有乡坐拜者。作交门之歌。 有汉以前,没有像现在一样以人名反名地名的,只有以地名取氏的。另外,“其”这个字在汉初是不存在的,《说文》中也没有收录。汉初所谓郦食其,这个其字的本字是箕,所以郦食其的正确读法为郦意箕。这也是不期与不其相互通假的根本原因。 既然后人将不其的写法溯源为不期,而非不箕,其中主要还是取意。 我们要知道,不期城所在的位置就是青,黄不接之地,今日青岛与黄岛对望处。 这个地方的地貌非常特别,青岛黄岛各伸出一只小手,几乎就要牵在一起,肉眼可以互望,但是偏偏就是没有连接,抱出一团圆形的内海。 《说文》期,会也。陆地在这个地方偏偏没有交汇,是为不期。这个地方不会与姓氏有关,如果有,也应是反向思路,以封地为氏,复姓不期。 第一五零章 孔武将军悲殒命 鬼谋毒士苦现行(上) 崔彧前前后后将尸体检查了数遍,所得出的结论并不比仵作详尽多少。 只是在出血特征方面做了一些补充, “以孔将军的状况来看,他肺部的出血量初时极小,难以被感知。 但是随着他不停的说话,做出动作,内部创口开始逐渐变大。 刚刚开始有痛感的时候,孔将军可能也有所察觉,但是以他的性格,不愿轻易展露人前,便强行忍了下去。 后来内部伤口越来越大,局部失血过多,也产生了麻痹。 所以直到肺部淤血逆涌,孔将军才有反应。” 崔彧的整个检查过程,祖暅之看得十分仔细,不但挑不出任何毛病,想要对其做出更多有价值的补充,也是无能为力。 ddxs.com 元瞻的面色十分难看,如果验尸报告无法提供有用信息,破案便如天方夜谭。 在整个检查过程中,庆云一直一语不发,眼见四下冷场,他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有话要说。 这一个小动作并没有逃过元瞻的眼睛。 他并不相信庆云有什么过人的见解,但此时也是急病乱投医,多一条参考,也是多一种思路嘛。 于是他拍了拍庆云的肩膀,用非常平和的语调说道: “庆兄弟,如果有什么发现,可以大胆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详。” 庆云望了一眼祖暅之, “我只是,我只是想起了吕文祖。” 庆云一行初入洛阳,吕文祖灭门,保义军至今仍未破案。 但凶手曾经多次使用飞针,先是在鸡头里埋针暗算,然后又有人以飞针偷袭吕文祖。 金属针在当时属于金贵物什,常人很少对其产生联想,但庆云却因吕文祖一案对飞针印象深刻。 天宗有人擅铸针,擅用针。 庆云的这一句提示,让元瞻和崔彧都感觉摸不到头脑,但是祖暅之却立刻领会到了那个点。 他再次仔细验看孔伯孙的尸体,连每一处红斑都不放过。 “给我一支毛笔。” 眼见祖暅之似乎要有所发现,元瞻,崔彧一个找笔,一个研墨,以最快速度递上了墨毫。 孔伯孙已经死去有个把时辰,一些皮下毛细血管淤塞变成了青红的斑点,再加上人体因岁月产生的红黑色痣,想要从那些细小的瘢块中辨认出针孔,的确不太容易。 暅之取出一片石膏凸镜,反复查看细微处,用笔将可疑的斑点一一圈出。 崔彧皱眉道,“就算将可疑的斑纹全部圈出来,又要如何做最终的判定呢?” 所谓隔行如隔山,崔彧的医术固然高明,可是其他方面的知识却差了祖暅之不少。 暅之从怀中取出一只铁匣,铁匣当中,又还嵌有一重铁匣。 反复三层,当中竟还藏有一只象牙方盒。 他像是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才将象牙小盒自铁盒中取出。 盒中有一物,光泽类似慈石。 慈石可入药,崔彧对此并不陌生。 但是暅之此时取出的这块慈石显然非比寻常,此石乃是阴山北麓圣力峰特有的大悲石,石中有祖铅,磁力胜普通慈石何止十倍。 “小心!” 元瞻案上压纸的匕首在一阵呜呜颤抖后忽然破空飞来,庆云大叫示警,将匕首一把抄住掷向远处的一根木柱,夺地一声,入木三分。 庆云双手不停,又截了几只不知是什么铁盘铁片铁标的,统统一股脑甩在了议事厅的角落里。 暅之抬头微微一笑,以示感谢,二人之间的默契尽在烛光里的这一次对视。 也许有人会从中读出这一句:我早就知道你会出手的,小傻瓜~ 也许有人会以为是: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要面对刀潮剑雨,你也一定会站在我身边的对吧? 个中深意堪细品,只是当时已惘然…… “祖,祖先生,现在可以动手了吧?” 崔彧提醒道。 “哦!是,可以开始了。” 暅之握着大悲石在方才圈出的地方逐一游移。 就在探到肋下某处红斑的时候,斑块的中心忽然有了反应。 一点乳黄色的液体缓缓析出。 人已死,体液逐渐凝结干瘪,此时还有液滴凝聚,定是潴留的浓水。 果然,暅之让崔彧帮忙在尸体上推拿,他握着大悲石反复牵引,一根长针噗地破体而出。 针体散发着腥臭的味道,应是脓血的浸染。 暅之小心翼翼地将大悲石收纳好,随后取出一只镊子小心翼翼地将那根凶器夹了出来。 “真的是以针为凶器啊!” 崔彧感叹道。 “左肋,左肋~当时在这个位置的有什么人?” 元瞻又开始推测起了案情。 “当时的情况很混乱,孔将军口口声声要立刻挂帅出征,有十几名将军上前拦他。 我的记性还算可以,如果刺史大人将早间厅中人唤在一处,我可以一一指认。” 暅之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自信。 庆云对他的记忆力同样信得过,但是他却不主张来这么一出打草惊蛇。 就算目前的伤处在左肋,在几十个人扭打作一团的场景里,真凶也未必一定就站在孔将军的左侧。 如果对方确实早有预谋,在证据有限的情况下很容易做出错误引导,陷害忠良,最终会演变成一场人人自危,无必要的争相自证闹剧。 漫无目的的排查,不如引蛇出洞,守株待兔。 庆云也是灵机一动,妙计上心头: “吾有一法,或可逼贼人自露马脚。” 元瞻闻言,双目精光大盛,颔首笑道: “愿闻其详……” 第二天,一个消息在掖县坊间不胫而走,成为各大公众场所的舆论头条: “哎,你听说了吗?孔伯孙将军昨日中邪,忽然停止呼吸,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谁知道半夜有个道人来到刺史府,说是有人驱煞星作祟,随后便在刺史府里临时摆了道场。结果孙将军噗地吐出一口金虹,咳了几口血,竟然又活过来了。” “是啊,孔将军是个好人。这是命不该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我还听说驱邪祟的元凶还未寻到。那道士取了金虹做法,三日后要在刺史府议事厅现场辨真凶呐。” “哎,三日后这个大热闹可一定要去看……这几日,估计那真凶要坐不住了吧。哈哈哈,届时看他如何躲藏。” 第一五零章 孔武将军悲殒命 鬼谋毒士苦现行(中) 刺史府此时固若金汤,里三层外三层,守护森严。 守护内宅的都是元瞻信得过的亲随,但就算是他们也不可踏入内宅半步。 那里现在只有元瞻,庆云,崔彧,祖暅之,孔伯孙和一名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道士。 这名道士得了元瞻的指示,没日没夜地诵经作法,在内院画满了符箓。 三日缉凶的传闻,已经闹得是沸沸扬扬,此刻城中没有不谈论的,更没有不知道的。 ddxs.com 所谓三人成虎,一旦舆论统一了声音,再由不得你怀疑。 在城中的某处暗巷里,几名黑衣人正在秘议。 “死而复生?可能吗?这分明是陷阱!” “人人都这么说,怎么可能是陷阱。如果这是假消息,三天以后他们请不出孔伯孙,又要如何下台?岂不是要沦为天下笑柄?” “也许他们就是笃定我们忍不住这三天呢?” “也许?还要什么也许?三天后我们就无所遁形了!” “行了!都别吵了!这个消息究竟是真是假,关键就在那孔伯孙是死是活。以各位的能力,联起手来,虽然没有十足把握闯进内院干掉那道士或者孔伯孙。但若只是求证老孔的生死,应该还是有把握的。确认了这个结果,我们才知道下一步应该如何行动。” “我同意!” “同意!” 刺史府内宅响起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元瞻站在门口,并没有开门, “是谁?” “下官长史薛涣。” “不是说小事都交由县丞处理吗?难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回刺史大人。倒也说不上是大事。只是孔将军好义任侠,颇有人望。得知他遇刺重伤,城中百姓甚为关切,想要放万盏孔明灯为孔将军祈愿。您看这~” “嗯,甚好!孔将军伤势若想痊愈,的确也需借一些愿力。这事儿就由你与县丞一起操作办吧。届时我会带孔将军一同在院中观天灯。对了,嘱咐县丞,注意防火。” “是!是!下官这就去办。” 孔伯孙遇刺第二夜,万民祈愿放天灯。 这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的阴谋,孔将军嫉恶如仇,捉贼剿匪,保一方平安,当得百姓如此爱戴,只要有人稍作动议,自然群起响应。 家家户户都在赶扎孔明灯,霎一时间光州纸贵,香烛货罄。 入夜,无云,但星稀月偃,光芒都被一盏盏金灯夺去。 掖县的居民大多走上了街头,一边聊天,一边祈福,一边欣赏着金灯映穹庐的美景。 “走水啦!” 人群里忽然发了一声喊,远处烟尘冲天。 乌泱泱的人群瞬间开始异动,呼号声,被踩踏后的求救声此起彼伏。 这时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人群和火势,哪里还有心观景? 城中哗声处处,赤焰冲天,连刺史府也不得不有了动作。 元瞻换唤来亲卫头领,调去输液了了最精锐的亲卫队前去维持秩序,扑灭明火。 可是恐慌的人群又哪里那么容易疏导,一片哀声中,天上飘得那些灯笼,便再也没有人注意。 而就在此时,几只特别的灯笼冉冉升起,向着刺史府飘了过来。 这几只灯笼是用金箔扎成,金固然重,但是汉代巧匠已经能够打制发丝细的金箔,只要孔明灯的体积够大,便也能够负担。 这些灯笼相互映照四面如铜镜一般,光可鉴人,地面的景物皆一览无余。 刺史府外,几名守军躲在角落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几只灯笼,从他们的角度望去,正好能看见内院的情况。 几只灯笼升起的角度都经过完美的计算,几乎可以做到无死角全机位的直播。 “你们看,那是谁?” 有人伸手指向空中。 “孔伯孙!是孔伯孙?” “会不会是别人假扮的?” “不可能。你看,刺史大人,檀君,崔文若,祖家小儿,神秘道人,他们都在。这段时间再也没有其他人进过院子了。” “对,还有,你看,那根铁尺。你看他的动作,就是他!孔伯孙未死!” 镜中的孔伯孙容颜憔悴,神态也有些萎靡,身上打着许多绑绳,拄着那根铁尺,站在院中赏灯,时不时还一瘸一拐地踱上两步。 他似乎发现了周围几只灯有些问题,根据镜子的原理,观测者和被观测者能够互见。 孔伯孙不但发现了那几只镜面孔明灯,而且还察觉到镜中暗处似乎有人在窥视。 他举起手似乎在对身边人说着什么…… 暗处的那几名守军顿时慌了起来, “他发现了!他发现我们了!走!快走!” 几团黑影迅速散去,混入了救火的队伍中。 内院里,元瞻捋须微笑,不住嘉许, “祖先生真异人也,竟然将他们的手法完全猜中。佩服,佩服。” 暅之摇头微笑, “哎~这个主意本来是五弟想出的,我只是做了一些补充而已,不敢居功。” “行了,二哥。要不是你的这套什么……机关,如何能将孔将军扮活过来?” “哦,这叫偃师骨。昔偃师做人偶,献与周穆王,面容行止与活人无异。穆王以为偃师欺君,师迫不得已,现场拆卸人偶自证清白。这项神技早已失传,现在的所谓偃师骨,只不过是一些后人仿制的机关外骨骼,可以帮助伤残自由行动罢了。挑战这样的全身偃师骨驭尸,对我来说也是首次。对孔将军尸骸多有亵渎,罪过,罪过。” 元瞻摆了摆手,“孔将军为人大度。只要能缉得真凶为他报仇,我相信孔将军在天有灵,也是欢喜的。这一次,的确要多谢几位鼎力相助。亲眼见证实孔将军未死,想来凶手已经被逼上了绝路吧。” 一只彩色的孔明灯在刺史府内院升起,在漫天金色光华中格外惹眼。 许多因大火而惶恐的百姓目光也被流光溢彩所吸引,脚步渐慢了下来。 “刺史大人发信号了,扑灭火源!” 亲卫队长做了一个手势,训练有素的军人们拉动机关,整垛干草轰地落入陷阱。 几名被掩口紧缚的汉子也一并被踢了进去。 泥土,水,迅速被倾倒在坑中,冲天的火焰瞬间湮灭。 “留了有活口吧?” 亲卫队长问道。 “放心,老大。留了三个领头的。” 城中早就部有暗哨,最初放火的那一批人已被肃清,火势均已扑灭。 而燃起冲天火焰,配合天宗演戏的,都是元瞻的亲卫。 第一五零章 孔武将军悲殒命 鬼谋毒士苦现行(下) “我在这里宣布一个消息。孔伯孙孔将军未死,天宗的卧底应该也已经得到了同样的情报。他们现在已经无路可走。所以,今夜城中必然大乱,我们需要保持万分警惕。追捕围剿贼人的工作由城防部队和捕快共同完成,我们不需要参与。我们的任务是……” 元瞻的亲卫队长正在按照事先的布置分配任务。 因为不确定亲卫队里是否有天宗卧底,孔伯孙将军的真实情况依然保密。 事到如今,天宗果然无法继续淡定。 他们爆发出的能量虽然还没有超过庆云等人的最坏估计,但是对于掖县来说却已经是一场浩劫。 这一次为了刺杀孔伯孙,他们显然是出动了底牌。 为了掩盖这张底牌,天宗不得不暴露这些年来他们暗中积累的大多数力量。 刺史府内宅不断有亲卫来报告城中情况。 “报!狱中哗变,有狱卒打开狱门,将犯人全都放了出来。犯人中似乎也有天宗卧底,带着那些凶神恶煞在外四处生事。” “报!卢记茶寮的老板竟然给客人下了药,挟持人质与官兵对峙。” “报!打更人老许头想要引燃粮仓,已被擒获。” “报!南门卫将军反了,杀散同僚,私开城门。” “报!……” 这一夜城中鸡犬不宁,各种稀奇古怪的治安案件不停发生。 除了元瞻的亲卫相对可靠,就连普通的城守与捕快也难信任,接连有人跳反参与事端。 若是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牵着鼻子走,元瞻的人手就算是扩编十倍也只有被耍得团团转的份。 好在事先早有定策,元瞻的亲卫对这些狗屁倒灶的案件一概无视,只等元瞻的命令。 “报!程将军和尤将军反了,他们在馆驿砍伤了不夜妫捕头,冲出南门与卫将军汇合了。” 程将军,尤将军,终于有两名孔伯孙遇刺第一现场当事人被卷了进来。 元瞻捋须微笑,应道, “好!去处理一下吧。” 等到那名亲兵走远,元刺史深吸一口气,回首阔步而行, “终于,还是露出马脚了。庆宗主,你果然是料事如神啊。” 这样的乱相持续了一日有余。 因为元瞻的亲卫没有亲自参与抓捕,在连番恶战后,程将军,尤将军,卫将军都成功破围出城。 吃瓜群众已经完全看不明白眼前的局面。 明日一早就是道士指认真凶的时候了,可是疑似真凶已经出城,刺史府放的这些烟雾弹还有何意义? yqxsw.org 莫非这一切本来就是吓唬人的烟雾弹,刺史大人只是想逼出所有天宗卧底,再操行动? 若仅是如此,这一系列布置就显得有些下乘。 虽然端出一锅贼子,可受苦的终是百姓,刺史府一日好不作为,损失的可是实打实的民望啊。 城中百姓对此颇有非议,都在等着刺史府给出一个满意交待。 于是乎,刺史开府门,升堂,百姓无前科者均可堂外听审。 两日来提心吊胆的百姓们怎会错过这样的大瓜,霎时间是万民空巷,扶老携幼将刺史府围了里三重外三重。 挤在外面的人虽然听不到,看不见,但是都抱着能够在第一时间吃瓜的心思,还是抛下一切聚拢了来。 “诸位乡亲,这几日天宗匪寇横行,让大家受苦了。 为官自当为民做主,百姓们受的苦楚,本官都看在眼里。 虽然造孽的是天宗妖人,但赔偿工作都会由官府兜底。 从明日开始,本县县丞将会成立专门工作小组核实每一家的受损情况。 房屋因火灾毁坏,打斗造成的物损,人员伤情,都可照实赔付。 因公殉职的官兵捕快,记功,抚恤翻倍。 罹难死亡者家属,本官将从私人俸禄里拨出专项津贴抚慰家属,标准参照公殉。 大家要记住,这是天宗妖人想要撼动大魏根基发起的战争!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前线的勇士! 今天我们的牺牲,都是为了今后的太平,都是为了将妖人余孽彻底拔除! 孔将军戍守一方,保光州太平,可是却遭妖人暗算! 他为这座城流过血,他为这座城殚精竭虑,但他从未被击垮! 现在虽然孔将军无法再站到我们身前保护这座城,但我们也可以流血,也可以倒下,但绝对不会被打垮!” 元瞻不愧是士族出身,搞气氛做思想工作那绝对是行家里手。 他这一番演讲慷慨激昂,人群瞬间沸腾。 “我们不会被打垮!” “消灭天宗妖人!” “我要参军!打妖人!” 眼看民众的怨气已经被成功地嫁接到了天宗的头上,元瞻这才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宣布今日大瓜落蒂: “我身边的这位冲虚道长成功的救活了孔将军。 但遗憾的是,只延了将军两日寿命。 最终孔将军还是遗憾的离开了我们。 但是将军不会白死! 今日冲虚道长就要亲自带领大家捉凶! 对,真凶现在还在这座城中! 让我们一起拔除真凶,剿灭山匪,为孔将军复仇!” “拔除真凶,剿灭山匪,为孔将军复仇!” “拔除真凶,剿灭山匪,为孔将军复仇!” “拔除真凶,剿灭山匪,为孔将军复仇!” 刺史府外千口同声,就等着最终谜底的解开。 “有请冲虚道长!” 元瞻右手平伸,碎步后退,将那名从青州连夜请来的道人让在了前面。 “无量……”道人口宣道号,猛然想起天尊这个词与天宗关系密切,眼下犯忌讳,急忙改口,“太乙真人!” 东方第一天帝太乙救苦天尊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降格成了真人。 “贫道已经将孔将军的神识取在了这只玉净瓶中,此瓶可带我们找到真凶!” 元瞻点了点头, “孔将军遇刺当天在场的官员,全部出列!” 二十六人一字排开,庆云,崔彧,祖暅之也信步入列。 冲虚道长举着玉净瓶自二十九人身上依次晃了过去,最终摇了摇头, “凶手并不在这二十九人当中。” 》》》》》敲黑板时间《《《《《 这一个章节的敲黑板时间,我们要讲两个问题,都出自读者的反馈。 首先我们要讲的是读者提出本文关于标点符号的使用不规范,对话的引号之前,极少使用冒号。 这件事对于所有没有高考的同学来说,的确是个毒点,千万不要学。 但是接下来我们要探讨的是标点符号使用的合理性。 中文的标点符号在19世纪末期才开始使用,并不是一个非常长的历史过程。就和我们之前讨论的地得一样,这都是近现代文字语法规范化的产物。 既然是语法规范化的产物,那么对于每一种标点符号就一定有他的注释。 冒号:是用来表示提示下文或者总结上文的标点符号。 其主要用法如下: 一、用于书信、讲话稿的称呼语之后,表示提起下文。 二、在采访、辩论、座谈、法庭审讯等言谈的记录中用于说话人名之后,以引出说话内容。 三、用于提示性话语之后,表示提起下文。 四、用于总说性话语之后,引出分说。 五、用于总括性话语之前,总结上文。 六、用于需要解说的话语之后,表示下文是解说。 七、分隔作者和作品名称。 八、分隔标题中的主题词和说明补充部分。 我们可以看到,这八种用法当中,和对话有关的只有第二条,也就是说,只有在某些特定的必须明确指示发言者和发言内容的情况下,冒号才是唯一的选择。 在冒号使用的注意事项中,也有两条可以参考: *“某某说”、“某某想”等后边常用冒号。但有时不想强调提示语,或不直接引述别人的话,则不用冒号而用逗号。如果“某某说”是在所有引文的后边,“说”后用句号。 *一般说来,一句话里只适合用一个冒号。如果一个冒号范围里又用冒号,就形成了冒号的套用。 这两条注意事项解释了冒号的可替代性。 综上所述,虽然在中小学语文作业与作文中,冒号被作为对话前置符号的标准,但这并不是标点符号规范的强行规定。 简言之,表强调话语内容,则用冒号,如: 第二天,一个消息在掖县坊间不胫而走,成为各大公众场所的舆论头条:“哎,你听说了吗?孔伯孙将军昨日中邪,忽然停止呼吸,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本章节内容。 但是如果强调说话者的动作,表情,反应,完全没有必要点这个冒号。尤其在小说当中,大段的对话不可能只是某某道:……某某道:……某某某道:……。必然有一些更加细节的动作,心情描写,甚至比对话还要关键。这些才是笔者在对话前尽量避免冒号的主要原因。 接下来我们要探讨另外一个课题,也是一名读者指出的: 古代围棋究竟是白先还是黑先? 当代有无数的“学者”是古代白先论的拥趸,大言不惭什么两千年来围棋都是白先黑后云云,还杜撰出《忘忧清乐集》的记述,扯什么阴啊阳啊,清啊浊啊的……然而所谓《忘忧清乐集》其实是宋?张拟整理的《棋经十三篇》,宋?刘仲甫的《棋诀》和清?张靖的《论棋诀要杂说》三篇论著的合集。在这三篇作品中,没有一篇提到过围棋白先黑后的下法。 其实关于这个争论比较权威的一次展开,是前国家一级裁判江志鑫先生与围棋理论家陈祖源先生在《围棋天地》里的一次辩论。 当代黑先规则从日本舶来,陈先生认为日本从唐俗,故中国古代行棋黑先白后。 但是江先生有不同的看法,他的看法并没有绝对到两千年来中国围棋都是白先的地步,因为《忘忧清乐图》里记载的80%棋谱都是宋谱,而其中的大多数都是黑先。 所以江先生的观点是: 1.三国至唐,白棋先行。 2.宋代也存在部分白棋先行的情况如著名的《刘仲甫呕血谱》(又名《遇仙图》) 3.所有的让子谱,都是白棋让黑棋(和当今规则一样)。 这三点里最说明问题的是第三点,所有让子谱都是白让黑……黑子多白子少,其实围棋一直一来都是以黑为尊。 第二点呢,没什么好讲的。主要的争议也集中在第一点。 所谓三国至唐白棋先行,传世的宋前谱不超过十谱。当时陈祖源先生举反例说《贾玄图》与《成都府四仙子图》两谱黑先可证唐前亦有黑先局。这个论述被对方抓住把柄,因为贾玄半只脚踏入了宋朝,而四仙子图也是地地道道的宋谱。因此当时那场辩论以唐前五谱均为白先为结论,江先生胜。 但其实这个结论是错误的。整个《忘忧清乐谱》里宋前谱有其实共有九谱,去掉两谱贾玄的对局,也还有七谱,并非五谱。其中三国两谱,晋两谱,唐三谱。这七谱之中,有一谱很少被人提及,但恰恰是黑先对局——三国时期的《庞统徐庶告行谱》。 三国时期另一谱是前文我们提到过的《孙策吕范弈棋局面》,晋两谱为《晋武帝召王武子弈棋局》,(王质)《烂柯谱》,唐三局为《唐明皇召郑观音弈棋局》,(阎景实,顾师言)《金花碗图》,《王积薪一子解二征》。 看上去七局有一,白先的确多。但是其中《王积薪》谱是让子棋,黑先布了二子,虽然白先,其实是黑多行。 看到这里我估计大多数看官都懵了,笔者的意思到底支持哪一方,究竟是白先还是黑先?答案都不对。结合明清规则,我们应该能够更加清晰: 1.尊者执白,或者说上首执白,但行棋不限先后。 2.身份平则猜先。 为什么说尊者执白?孙策执白,晋武帝执白,唐明皇执白,明清帝王也执白(谱存)。但是他们先走,是因为他们菜,被让先。对,帝王(含准上位者)一般召国手对局都不会下完数子,点到为止,分局封盘。但是《春渚纪闻》中讲到刘仲甫,说“江南碁客刘仲甫,奉饶天下碁先。”宋代国手刘仲甫,四处以让先局征对手,当时大家推选出一名段位最高的和刘仲甫对弈:始下至五十余子,众视白势(刘)似北。刘仲甫执白先劣势,最后翻拍。此处棋评者普遍认为刘仲甫地位高,所以执白,但他让先后走。所以执棋颜色确实有礼仪,而先后行是可以商榷或猜先的。 我们单单研究围棋可能还不好理解,那我们再举一个例子——中国象棋。 象棋应该红先黑后还是黑先红后,好像人们都认为无可争议,当然红先! 可是熟悉象棋历史的人应该知道,在1980年之前,这个规则都没有固定下来,1960~1979年间的象棋比赛规则都是黑先。象棋届有句古话叫“占红不占先”,有许多人认为这句话的意思是拿了红棋就不先走,是一个明显的错误。这句话的本意是行棋礼仪,上位者占红,但未必占先。平辈切磋,执红棋亦感荣光。换到围棋里,这句话就应该叫“占白不占先”,一个道理。 所以无论是围棋还是中国象棋,尊卑与颜色的对应有讲究,但是与先后行无必然联系。 第一五一章 天灵地灵识内鬼 千算万算订良谋(上) 轰! 人群中一片哗然。 “装神弄鬼!” “看上去仙风道骨,还以为有些能耐,结果竟然是个骗子。” “果然还是真凶已经逃出掖县城这种没有营养的话。” 方才元瞻令人振奋的演讲所刷得的好感,被这道士一句话拉回了原点。 不过换一种角度来看,也多亏了有元瞻那一番话兜底,才没有让舆情瞬间崩塌。 元瞻隐在道人身后,用力咳了两声,围观者们给他面子,也都渐渐安静了下来。 冲虚道长虽然是临时雇来的群演,却也是青州府有字号的名宿,见过不少大世面。 此时早将围观者的情绪变化看得一清二楚,他的神色却没有收到丝毫影响,依然淡定自若, 下书吧 “但是根据净瓶的异动来看,凶手此刻,还在城中。” 轰! 这句话一出口,人群再次被炸开了锅,议论声比刚才还要响。 “怎么可能?” “不是眼前人,又不是逃跑者,难道凶手还能是元瞻刺史本人不成?” 其实这些百姓怎么可能知道当日有哪些人在场,但是吃起瓜来却一个个都以为自己最聪明,如诸葛复生郭嘉再世,所发现的蛛丝马迹都是真理,比别人都高明。 这种人类潜意识里的吃瓜心理不会随时间而改变,数千年之后又焉非如此呢? 冲虚的语言节奏控制的非常好,他故意留了些时间让围观者们嚼瓜,这才从容转身向元瞻道:“当日在场的人,真地都在这里了吗?” 元瞻朗声答道:“的确还有几人未到。有两人已经确定为天宗反贼,反出了城。此外昨日一人殉职,两人重伤,因此未能到场。” “好,那我们就先去验验尚在城中的三人。” 元瞻的亲卫,只有少数人在现场维护秩序,其他人都按照元瞻的吩咐,守在安置伤病的医馆外。 “让开让开,让开一条通路!” 亲卫队长头前开路,疏导民众,转移战场。 吃瓜百姓这时候都是懵的呀,下意识地让开一条通道,等到元瞻一行人通过,这才呼呼啦啦地都跟在后面奔医馆而来。 殉职的那位将军死得已经不成人样,浑身浴血,面目难辨,若不是时值隆冬,恐怕尸体已经要开始腐烂。 两名受伤者,一位是守南门的林将军,一位是遇袭的不夜捕头妫剑筹。 这两人当时也在孔伯孙的遇刺现场,天宗作乱那日,他们也都经历了苦战,受伤不轻,奄奄一息,难以动弹。 冲虚道长摇着净瓶在三具无法动弹的肉身前踱来踱去,最后竟然停在了妫剑筹的身前。 “道长,你,你确定吗?” 这个结果让元瞻都觉得有些意外,妫剑筹可是从不夜城专程赶来支援的啊。 冲虚道长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停摇晃净瓶,也不言语。 元瞻向医馆里的大夫使了个眼色,“让他精神些,方便道长盘问。” 那名大夫急忙快步上前,准备为妫剑筹急救。 可是他身手一探,悚然大惊,“这,这,这!妫捕头已经,死了!” “死了?” 再场无不哗然,这老道又出幺蛾子了,竟指了一名此前毫无嫌疑的死人。 “这具尸体生前并不姓妫。” 那老道闭着眼睛,右手持瓶,左手不断掐算。 元瞻装模作样的敲着边鼓,“道长您这是什么意思?这位妫先生可是……” “再场有谁和死者熟吗?大夫,请麻烦清理一下面部。” 尸体的面部很快被清理出来,由左眼至下颌凄惨的刀伤深可见骨,血肉翻向两边实在难以辨清面目。 在场的人其实和妫剑筹都算不得熟,在这样的情况下,谁也不敢贸然定论。 可是庆云却嗅出了一些端倪,开口问道: “大夫,这一刀几乎可以致命。你确定妫捕头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挨了这一刀?” 那大夫摇了摇头, “不,当时此人虽然面部受伤,但显然没有到如此程度。难道,难道有人下黑手补刀?” “这人不是妫剑筹!他是南城拉车的王小五。” 终于有人认出了这具尸体,随即便也有熟识者纷纷附和。 元瞻面色微变, “大夫,查查此人是否再收治名单中?” 那大夫知道出了大事,急忙去取名册。 伤死入册不过百来人,这王小五的名字又极好认,不过片刻,叫声便想起, “有的!有……” 啪,书册落地,大夫的声音戛然而止。 崔彧和祖暅之忙抢上前去查看,在凸镜之下,细微伤痕亦无可遁形, “飞针,是飞针!凶手就在这里。” 元瞻点了点头,瞧向冲虚,“道长,开始吧。” 冲虚点了点头,嘭地将手中净瓶捏碎。 嘤嘤嘤, 几只飞虫脱离了禁锢,愉快地在空中起舞,时而八字,时而画圆,时而走镰形,这是属于他们的舞蹈,属于他们的语言。 杀人蜂! 中原本无杀人蜂,但是自八百比丘尼卧底嵩山,便引入了这种嗅觉超强的生物。 只要控制规模,杀人蜂相对还是比较安全的物种,可以作为引路蜂使用。 历代八百比丘尼将之豢于魔鬼花海深处的秘境村庄,严格控制着种群的数量。 直到前些时候荒村付之一炬,这些蜂儿虽然损失了大半种群,但也因此真正获得了自由。 前些日子祖暅之与师傅盘桓嵩山,在后山见到了这种蜂儿,又从不知火麻衣处得知了操控蜂儿的办法,便捉得几只养在身边。 “孔将军的灵魂便附在这几只魂蜂身上,它们将带我们找到真凶!” 冲虚道长说罢,伸两指竖在面前,口中念念有词。 那几只蜂儿摇摆了几下,竟然真的排成一队飞往同一个方向—— 房间的角落,停尸的所在。 几只蜂儿排成一个圈,绕着一具“尸体”嗡嗡地打着转。 一名亲卫看得真切,手中铁链一挥,就要去锁那尸体。 那具尸体似乎已经感到不妙,一个鲤鱼打挺,猛地翻起,甩手就抛出两只旋转的锋刃。 刃生四角,如羊角形,带有些许弧度,更利于借助旋转的力量切割…… 噗,噗, 双刃一左一右陷入那名亲卫的胸腔。 亲卫的身子一晃,仿佛就要栽倒,但是由于身体还保持着前冲的惯性,暂时支撑住了身体,整个人便如提线木偶一般,诡异地抽动着。 第一五一章 天灵地灵识内鬼 千算万算订良谋(中) 装尸体的正主知道大势已去,借着人形木偶的阻挡向后飞跃。 背后是墙,墙上有窗,窗是木制,这是唯一的活路! 他快,有人更快。 祖暅之出身道宗,闪电法岂是虚名于世? 剑气如龙,云龙五现,向那人直冲而来。 庆云的身手自然不会慢过二哥,他脚踩凌波步绕开了那名亲卫的尸体,人剑合一,走得是最短的路线——直线! 虫二的封喉一剑! 那人的动作不慢,显然也是一把好手,可是与庆云凌厉的剑意相比,始终还是差了一线。 眼看剑将及身,那人猛地一挣,忽然嘭地一声化作一团烟雾。 祖暅之变招不及,一剑刺入了烟雾之中。 嘭,那一剑虽然是刺中了,但是穿刺之声如中朽木,显然并未伤及躯体。 一截断木从烟雾之中坠了出来……这似乎是借助障眼法完成的金蝉脱壳之类的小把戏,但是更具设计感,一时让人无法看破。 ranwen.la 庆云的剑分明比暅之更快,但却没有刺向烟雾之中。 在对方施术的瞬间,庆云便已经看破,他长剑回撩,贴地斩出,目标竟是元瞻! 干尝断破空,呼呼作响,元瞻左右的侍卫眼睁睁看着重剑斩来,可是他们身体的反应速度却跟不上趟…… 杀气扑面,元瞻双眼一阵刺痛,眼皮不住跳动。 一蓬血雾在他面前炸开! 干尝断钉在元瞻身前一尺,地板殷红一片。 一团和地砖同色的阴影在不住地抽动。 元瞻也并非凡人,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一弯腰,扯起一块毡布。 那毡布是和地砖一样的土青色,但此时已经被血染红了大半。 毡布下的人显然经过易容,满脸泥垢和血渍,一时辨不清身份。 “来人,缚住他手脚,赶快治伤,别让他死了!” 听到元瞻的喝令,左右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上前拿人。 可是等到替补大夫挤到近前,那人已经停止了挣扎,口鼻涌血,竟似已经断气。 大夫粗略检查了一下,叹道, “他口中藏有毒囊,已经咬破自尽了。” 庆云拔回佩剑,大夫便开始为尸身清理面部。 “哇,果然是妫剑筹!” “竟然真的是他!” “这道士有点东西啊,真让他给说着了!” 人群中有人辨出了死者的面容,引起了纷纷议论声。 冲虚道长捻须微笑,自带高光,今日这名声打出去,怕是少不了今后的香火钱了。 大夫继续搜身,从那人身上翻出来不少稀奇古怪的道具。 一枚玺戒引起了庆云的注意,“锦衲王信物!此人级别不低啊。” 和天宗交道打得多了,渐渐也就有了经验,庆云对天宗的了解恐怕在保义军里都没有几人可以比拟。 元瞻点头,又摇了摇头,叹息道:“只可惜死了。” “死了也无妨。不期城和崂山布防图是他亲自‘逼供’得来的,现在看来,可信度反倒有保障了。也许城内布防会有陷阱,需要随机应变。但是城寨布局,城门位置都不太可能作假。否则万一孔将军为人谨慎些,先派人探过,天宗也未必有把握在穿帮之前就找到机会下手。” 听庆云这么一解释,元瞻心情大好, “庆卿心思缜密,真是在世奉孝啊!” 他转身面对医馆外的吃瓜群众,振臂高呼, “真凶伏诛!孔将军英灵可安矣!接下来,我们要拔除宗贼据点,为这几日大家遭遇的苦难讨一个说法!还请百姓们各自归家,城中秩序需要大家一起守护!” “剿灭宗贼,守护光州!” “剿灭宗贼,守护光州!” 当官这东西,有时候也需要天赋,元瞻便是此道天才,庆云心中早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呐喊:若有朝一日得万人簇拥,我也当如此风范! 剿匪的战术布置会议于当天晚些时候在刺史府重开。 当日孔伯孙其实已经将战术分析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只是一些细节的敲定。 考虑到对方是天宗培养的力量,高手如林,元瞻特别恳求庆云,暅之,崔彧三人协助。 事涉天宗,庆云并未推托,欣然接下令旗。 这一次抓出天宗魁首,庆云自然是首功。 他首先判断出局势,孔将军为天宗所憎不是一朝一夕,直到此刻遇刺,必然是天宗下定决心拿出了底牌,而接下来天宗必然要为保护这张底牌不断投入。 底牌之所以为底牌,最忌讳的就是暴露,所以天宗在城内不断搅起乱局,那些暴露出来的,逃跑出城的都不可能是真正的高级底牌。 天宗付出这么大,一定是想要保住底牌的牌面,甚至还要更加坐实其好身份。 要说到嫌疑点,其实庆云对妫剑筹早有疑问。 他一直怀疑妫见愁就是在贾记菘菹出现过的黑衣人,当时那名黑衣人虽然已经刻意隐藏行迹,改变声音,但是人类声音如指纹一样,都具有独特的波动印记。 庆云对于波动十分敏感,能捕捉到的信息自然超越常人。 可是单凭这一点确定妫剑筹的嫌疑是不够的,当日不期寇吕东阳也算是个倔强的狠角色,却在妫剑筹面前却如此轻易地供出了全部信息,逻辑清晰,附件齐全,也是非常出乎意料的。 这样一份重要剿匪资料不可能不送入光州府,与第一战将孔伯孙一同分享,这就是天宗算计里最毒的一步。 那日孔伯孙遇刺,妫捕头就在现场。 直到程将军,尤将军重伤妫剑筹,庆云的判断终于完全闭环。 妫剑筹就是天宗想要保护的那一张底牌。 亲卫队早就得到了指示,在经过元瞻确认后,便圈定了重点怀疑目标,在妫剑筹的身上种上了龙涎香灰,方便日后用杀人蜂追踪。 之所以想到这一步,是因为庆云觉得当日不夜城黑衣人遁走的方式有些像《我子》中记载的手法。 《我子》所记之法是百忍之祖,什么手里剑,木桩替身,伪装术,易容术都收录于其中。 妫剑筹如果真是那张底牌,就一定有与底牌相配的本领,因此庆云也建议安排一张底牌与之抗衡。 而暅之的杀人蜂,就是这张底牌。 第一五一章 天灵地灵识内鬼 千算万算订良谋(下) 妫剑筹的确是天宗部署在光州的最大底牌。 这一次掖县风云几乎将天宗势力彻底扫除,而且,连不期城和崂山据点都将面临挑战。 元瞻攻崂山,这件事情已经报呈魏王,板上钉钉,不可能更议了。 此时的不期城中,有尤将军,程将军,卫将军这些光州叛将,他们对元瞻的兵力虚实知根知底,对城中可用之将也了解颇深。 光州总计兵员五万余,但是为了保证各郡的基本治安,能派出三万精兵已是极限。 而崂山寇聚众五万,虽然男女老少良莠不齐,可一旦发起狠来各个都能上阵那绝对是没话说的。 山寨奇险,不期城高。 彼劳我逸,这仗怎么会输呢? 要是崂山寇真地这么容易剿灭的话,孔伯孙将军在时有怎会不处理干净? 上一次孔伯孙斩王伯恭,拔不期城,贼寇遁入崂山。 崂山的地形格外适合防御,东高而悬崖傍海,西缓而丘陵起伏,东部天险几乎可以不设防,而西部的丘陵多岩石地貌,进攻者非常容易受到礌石伏击,障碍重重,步步惊魂。 山岭北部号称崂山龙脉,有九龙归海,九水穿山之称,而南部也是面海的丘陵。 重峦叠嶂,依山傍海,当时孔伯孙也曾尝试攻山,一来损失极大,二来补给极艰,最终只能放弃。 而今孔伯孙已死,光州军又能翻出什么花样? 若是攻得急了,贼人最多暂时放弃不期城……官军又不可能在这样的偏僻市镇长期屯扎重兵,只要日日骚扰,时候长了,官军还不是消耗不起? 众寇严阵以待,等了十余日,却始终不见大军来攻。 根据探子掌握的消息,光州军早就完成了大集结,三万甲兵由元瞻亲自挂帅在即墨结起连营,距不期百里便按兵不动,毫无攻城的征兆。 三万军队一天的粮食消耗就接近万石,十日闲置就是十万石! 光州的税赋恐怕也只够元刺史如此挥霍个把月,再这样耗下去,就算二十日内能拿下不期城,官兵也只能因补给耗尽灰溜溜撤走。 这战术把王仲俭都看呆了……难道真是纨绔不懂兵? 他拨了四万弟兄给不期而遇,拜托他死守不期城,只要短期之内城不破,耗也能耗垮元瞻。 如此又过五日,元瞻大军仍未动! 这时无论是王仲俭还是不期而遇,都已经看出来那姓元的小子于行军一道一窍不通…… 空耗粮草,乃是兵家大忌啊! 等到粮草的问题反映出来,军心一乱,反杀个回马枪…… 到时候夺取光州亦无不可。 王仲俭想到此节,心情大好,觉得一直以来都是在自己吓自己,究竟何苦来哉? 于是崂山大寨,一夜痛饮,驻守在山上的兄弟逐渐开始放飞自我。 崂山的东侧是望海崖,崖上植被稀少,多是整块的玄武岩,光滑如镜,因此就连猢狲都不愿意从东侧攀山。 万一要是一爪不慎滑落下去,怕是连狸猫也要粉身碎骨。 猢狲又不傻,怎么会干这种事儿? 悬崖下方停着几艘海舰,祖暅之推开舱门,走到了甲板上,仰头望着眼前的岩壁, “都准备好了吗?” 元曜亲卫队的两名小头目随后走了出来,他们的身体格外臃肿,衣服下面显然是塞了不少装备。 两人这时也无法鞠躬,只是一起抱拳应声道, “都已经准备好了!” 祖暅之点了点头, “十日特训,成败在此一举,祝二位壮士无恙!” 二人欣然点头,向甲板上的两台机械走了过去。 那是两台绞索抛石机,似乎并没有什么稀奇,只是这一次要抛掷的不是石头,而是两名活人! 嘣~啾~ 随着索盘的放松,两只皮球一样的黑影被高高抛起,直击向光秃秃的崖壁! 就算是抛出石块砸向岩壁,也会撞得粉身碎骨,何况是两具肉身? 这怕不是疯了! 祖暅之绝对不是一个疯子,他是庆云所见人物中最冷静最理智的人。 在这一次抛射之前,他已经找过向导,问明了崂山东崖的高度,建造了登高模型,从无人模拟实验到真人抛射实验,前前后后完成了上百次的验证…… 实践出真知,眼下的操作安全至少也是百无一失…… 不,有了全套设备的加持,怎么也是万无一失才对。 嘭! 两名勇士身后分别弹出两块皮幕,与庆云当日飞降白鹿所用的降落伞形状仿佛,只不过眼前的伞幕是横向弹出,截面积也小了许多,显然是用来减速的。 两人的身形被减速伞一拉,触到崖壁的时候,冲击力已经减弱了许多。 他们张开四肢,啪地一声,整个人借着残余的冲力拍在崖壁上,竟然……吸在了石壁上? 两名勇士的手脚上都缚有特别的装置,两只内嵌铜网的羊皮气囊在边缘上封有鱼鳔熬制出的胶状物。 在他们触及崖壁的一瞬间,八只气囊被一齐压扁。 随着铜网的收缩,气囊想要强行鼓起,但是鱼胶已经隔绝了空气,气压的力量远非铜网的弹性所能抗拒。 虽然还是有两只气囊因为落点不好漏了气,但是剩余的吸附点仍然成功帮助两名勇士抓住了石壁。 这个创意还是暅之自吕府案中的尖叫鸡得到的灵感。 嗤,嗤,又是两声破空声响。 两人的背后各自射出几道乌光。 乌光的顶端也是带有吸附装置的金属抓。 暅之计算的距离绝对不会出错,两只飞爪成功地抓住了崖顶。 两名勇士对视一眼,开始向上攀爬。 他们背后的绳索有绞盘慢慢收紧,提供了向上的拉力。 而手脚的吸盘可以通过气阀的收放,帮助二人一步一步沿着石壁攀行。 让猢狲都望而却步的悬崖绝壁,在暅之设计的攀岩神器面前也不过就是如此这般。 两人爬到了悬崖顶部,立即开始拆卸身上的装备。 “放慈心!” 随着暅之的号令,甲板上的两只抛石机开始变形,长臂支起,探向空中。 一截绳梯自崖上射落。 带着长而沉重的绳索,箭矢自然射不出多远的距离,但是有了磁石的牵引,绳梯与木臂顺利“接头”。 木臂再次移动,将绳梯缓缓展开,牵落在甲板上。 几名士兵迅速聚拢,将绳梯的末端固定。 所有的舰船早已连结完毕,五千精兵整装待发! 登天梯,攀绝壁! 》》》》》敲黑板时间《《《《《 本部作品作为作者东亚史系列作品的第一部,许多内容比较刻意被引向半岛历史渊源。下一部呢,会主要讲日本远古史。第三部是中国远古史。第四部则是直接挑战历史争议的作品。 关于半岛史的部分,在之前的敲黑板内容里陆陆续续都已经讲得差不多了,但还没有讲尽。什么地方没有讲尽呢?就是汉四郡设郡以前,中原政权对于半岛的影响力到底如何?我们知道很多秦代地图是不画至半岛的,这种地图标注对不对? 那要是问到笔者,笔者肯定说不对。之前我们看待这个问题都是以充分认可半岛史料记载的视角来阐述的,那么这里我们就要以纯中原正史典籍为脉络重新整理一下朝鲜半岛历史。 思路客 朝鲜的文明起源,可考者首推箕子。 《史记?宋微子世家》:武王乃封箕子于朝鲜而不臣也。 这里说到箕子不臣是什么概念?请大家复习一下前文二王三恪。兴亡继绝,箕子为商恪,不臣,但是箕子所辖之地亦是华夏沃土。虽为三恪,仍需朝贡称藩。例证,《竹书纪年》:(武王)十六年,箕子来朝。 箕子北走前的朝鲜是什么样子?《汉书?地理志》:玄菟、乐浪,武帝时置,皆朝鲜、濊貉、句骊蛮夷。殷道衰,箕子去之朝鲜,教其民以礼义,田蚕织作。乐浪朝鲜民犯禁八条:……可贵哉,仁贤之化也!然东夷天性柔顺,异于三方之外。 这一段文字说明了几件事? 东夷受到箕子教化,在四方蛮夷里最为知书达礼。 明确指出句骊蛮夷,所以无论朝鲜历史怎么写,当时的高句丽都是以部落的形式散居当地的,而正统的地方统治,农耕定居者为箕子之国。 所以在西周时期,朝鲜为前朝之恪,和卫国的性质相同,为大周的一部分。这一点我们在讲卫满朝鲜的时候也曾经提到过。 在东周,也就是战国时期。“燕袭走东胡,辟地千里,度辽东而攻朝鲜。”(《盐铁论》)当时燕人坐大东侵朝鲜,后来导致卫氏(卫国裔)卫满以燕人身份夺箕子之国。“燕丹散乱辽闲,满收其亡民,厥聚海东,以集真藩,葆塞为外臣。”(《史记?朝鲜列传》)卫满之兴就是吸收了燕丹遗留的力量,才在朝鲜之地一家独大的。 齐管子与桓公论周时货币,朝鲜货币赫然在列,可见朝鲜之地当时并未脱离华夏主流文化圈: (《管子》)桓公问管子曰:“吾闻海内玉币有七厕,可得而闻乎。”管子对曰:“阴山之礝碈,一厕也。燕之紫山白金,一厕也。发朝鲜之文皮,一厕也。汝、汉水之右衢黄金,一厕也。江阳之珠,一厕也。秦明山之曾青,一厕也。禺氏边山之玉,一厕也……” 到了秦朝,《史记?秦始皇本纪》:一法度衡石丈尺。车同轨。书同文字。地东至海暨朝鲜,西至临洮、羌中。《史记?律书》亦云,将军陈武等议曰:“南越、朝鲜自全秦时内属为臣子……”。《晋书?载记》:秦堑临洮之险,登天山,绝地脉,苞玄菟,款黄河。 可见,对于秦朝占有朝鲜,众史家都是持肯定态度的。 然而在秦朝末年,楚汉之争的时候,朝鲜王卫满的孙子卫右渠有异动。“汉兴,为其远难守,复修辽东故塞,至浿水为界,属燕。”(《史记?朝鲜列传》),也就是与汉以浿水(鸭绿江)为界,是汉初发生的事。这也就是《史记?律书》后面提到的:南越、朝鲜自全秦时内属为臣子,后且拥兵阻阸,选蠕观望。 随后因“传子至孙右渠,所诱汉亡人滋多,又未尝入见。真番旁众国欲上书见天子,又拥阏不通。元封二年,汉使涉何谯谕右渠,终不肯奉诏。”(《史记?朝鲜列传》)汉灭卫氏,设四郡:“夏,朝鲜斩其王右渠降,以其地为乐浪、临屯、玄菟、真番郡。”《汉书?武帝记》 我们仅以其中玄菟郡为例, 因《汉书?地理志》:玄菟郡,户四万五千六,口二十二万一千八百四十五。县三:高句骊,上殷台,西盖马。(当时高句骊为县级行政区划) 《后汉书?郡国五》:玄菟郡,六城,户一千五百九十四,口四万三千一百六十三。高句骊仍在其中。 直到《晋书》:平州,玄菟郡汉置。统县三,户三千二百。高句丽,望平,高显。 我们可以看出,高句丽一直为低级区划,在玄菟之下。但是玄菟赋税人口呈锐减趋势(参照前文关于汉代人口普查的讲解),说明当时高句丽部落势力在不断强大,转化郡民。当地的真实人口肯定不可能只有三千两百户那么少。 北魏时期的情况前文已经有所讲解,高句丽王,需要有北魏册封。但是自慕容氏覆灭,高句丽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藩国。独立高句丽,其实应该从北魏年间开始计算起。 整个半岛历史,在唐代专著《通典》当中是这么概括的:秦并天下,其淮、泗夷皆散为人户。其朝鲜历千馀年,至汉高帝时灭。武帝元狩中,开其地,置乐浪等郡。至后汉末,为公孙康所有。魏晋又得其地。其三韩之地在海岛之上,朝鲜之东南百济、新罗,魏晋以后分王韩地。 由秦至晋,朝鲜内属在法理上都有迹可循。现在史学界略有争议的,无外乎是高句丽国的定性问题。 在这一节里,我们讨论的是以中华文献为主线的历史,这与之前的半岛文献史观有着明显的视角差异。在他们看来,高句丽属于半岛国家不说,卫满(燕人),箕子(殷人),甚至神话的檀君都被作为现代半岛人的远祖溯源。而高句丽在部落与王国之间的界限也被刻意的模糊。 这两种不同的史观之间,没有对错。我们需要辩证的分析历史。你说高句丽的部落在汉代也有政权雏形,这也有可能是成立的,但当时的高句丽并非以王国的形态存在,如是而已。 第一五二章 魔刀豪饮成八斩 神剑快意化太极(上) 两名先登勇士如法炮制,一连架起五道绳梯。 五千士卒手脚上也都缚有特制的能够增加摩擦力的装备,十余日来的刻苦练习,让他们能够在绳梯上快速而有序的攀爬。 崂山大寨,一名黑衣人悄悄潜入了王仲俭的居所。 他虽遮了面目,但双眸精光闪动,显然是当世一流的练炁高手。 他自然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檀君,庆云庆小哥。 大王居所是整座大寨防守最严密的地方,三五成群,轮次密集的巡逻队伍,让这片区域几乎没有任何死角。 “什……”,一名警惕性较强的侍卫似乎发现了些许不妥。 但是庆云的剑实在太快! 四名巡岗在一瞬间全灭! 庆云知道他们的尸体很快就会被发现,而处理掉也需要很长时间,所以便也不再有顾忌…… 而今之计,唯有向前! 他直接扑向了内宅,方才前厅大摆筵席,他混在人群之中,分明瞧见王仲俭已醉,若在此时下手,几乎是必杀之局。 得,铃! 得,铃铃铃~~ 一阵警铃大作,庆云这才意识到这号称不破的崂山寨还真不简单! 在贼窝里当贼头,可不是一件惬意的事。 刺杀,偷袭,火并,抢龙头的操作那都是司空见惯。 所以王仲俭没理由相信任何人,对,任何人,包括那一队队恪尽职守在外宅巡查的侍卫。 所以内宅的廊道里,仍然设有机关。 牵线警铃,这种装置庆云并不陌生。 只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他也难免误触而已。 这种装置,一旦触发,效果便已经达到……偷偷摸摸“潜入”王仲俭的寝居,怕是已经没有可能了。 没有可能,那便搞大一点…… 庆云向身后甩手,砸破两只罐子。罐子里都是非常滑腻的桐油,其中散布着一些尖锐的铁蒺藜。 一根长索,两片燧石。 庆云并不希望那些油迅速的燃烧起来,他知道第一批追兵应该很快就会赶到,那些猛火油和铁蒺藜能够造成一些有效的杀伤,随后火起,主要目的是制造混乱。 减少附近的有效战力,让远处赶来的人陷入慌乱,贻误战机,这样就能帮自己争取出更多的时间! 这时他已经开始留意廊道里原本布置的机关,利用精妙步法两次从即将翻落的翻板上逃脱,绕开了飞锤,暗弩,整个人如一只鸭子般凌波滑步,百尺不留行。 王仲俭的寝室近在眼前,庆云知道门后必有机关,索性也不遮掩,一脚将门踹开! 刀光如匹练,迎着炸裂的门扉穿了出来,就像是堤坝忽然崩毁,忽然脱缚的那种毁灭力量。 庆云的腿若是收得再慢一点,必然会被这股狂涛绞碎! 王仲俭竟然还有战力! 而且以这一刀的气势来看,他此时的状态远在当日不夜城三人合战庆云那一役之上! 这是什么情况? 陷阱?! 一个魁梧的身影踉踉跄跄的冲出了房间,一身酒气,开口就嚷, “谁!谁***敢来老子头上拔毛!老子活劈了你!” 王仲俭真地醉了,可是醉刀王的功夫不减反增,战斗力爆棚! 八刀! 一出手就是八刀! 第一刀,嵇康广陵绝唱萦! 第二刀,阮籍咏怀八十声! 第三刀,山涛玉山若将崩! 第四刀,向秀化蝶御鲲鹏! 第五刀,刘伶天地纳裤中! 第六刀,王戎苟媚专取宠! 第七刀,阮咸与豕共相争! 第八刀,曹植八斗才气横! 这八刀刀意,竟是脱胎于曹植与竹林七贤酗酒之相!难怪酒后更得宜彰。 庆云架不住刀意磅礴,想凭借步法化解,哪知道王仲俭脚下看似踉踉跄跄,却始终如附骨之疽,难以甩脱。 啊呦! 不远处已经陆陆续续有侍卫赶来,中了庆云事先布置的蒺藜火油陷阱。 紧接着便是轰地一声响,红炎乍起,火光里有几道人影缩在地板上翻滚哀嚎,不一会便蜷曲在一处,没了声息。 “走火了!走火了!” 崂山寨中顿时大乱。 王仲俭的居所并非唯一的起火之地。 崔彧也随庆云一起混入了寨中。 这两人都极其谨慎,目标既小,武功既强,想要无声无息摸上山寨却也并非难事。 他们的目标就是举火制造混乱,为望海崖奇袭部队创造契机。 庆云艺高人胆大,以武犯禁,本着擒贼先擒王的思想,直接去寻王仲俭的晦气,同时也是在为崔彧打掩护。 崔彧四处放火,但最终的目标却是粮仓。 等到救火声四起,贼寇们都在争夺水源扑灭火点的时候,粮仓的防守便有了松懈。 王仲俭望着夜空中冲天的火光,酒意渐醒,他一连迷茫地望着庆云,闪着大舌头问道, “你们来了几个人?能掀起多大风浪?如此明目张胆杀进寨来,却看你要如何脱身!” 庆云面带微笑,不卑不亢, “不好意思,这一次,我们来了五千人!你这寨子,怕是要完!” 不出诸人所料,妫剑筹当日供出的大寨地图在地理位置上非常准确,这便已经足够。 五千精兵没有绕弯路,直接就摸到了大寨的腹地所在。 不期城没有示警,这一支天兵究竟从何方来? 没有人知道,探究答案也没有意义。 一场血腥的屠杀已经开始。 虽然崂山上还留了万许寨众,可是其中青壮也不过三四千人,晚上大多随寨主喝了一个大醉酩酊。 他们可并没有学过酒后威力益增的魔刀,这时候勉强能出战的不过半数,其中被困火场或者忙于救火累到体力透支的又战了半数。 xiaoshuting.cc 可战之人,不到千人! 而摸上山的五千勇士都是元瞻手下的王牌,精锐中的精锐。 双方实力对比恰如猛虎伏鸡,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 寨中喊杀声四起。 王仲俭何许人也?他侧耳一听,便已明晓此时的战况。 他掌中刀虽然挥舞不停,但士气已挫,充其量只能和庆云打个平手, “你,你们究竟是怎么上山的?难道不期城已破?” “不,不期城当然没有破。我们正是要借贵寨的这把火,来取不期城!” 第一五二章 魔刀豪饮成八斩 神剑快意化太极(中) 北九水是崂山风景绝胜,山,林,水,瀑有机结合,自古便是文人墨客笔底佳话。 可是不期而遇此时却无心流连。 不期城在崂山北,入山最近的路线便经九水。 他在城中望见山头火起,隐隐听到杀声震天,知道寨中可能生变,于是亲带了万余人马入山去支援。 形成穿山九水的白沙河虽然算不得宽阔,但是水流量很大,潮声隆隆,入夜时尤其明显。 普通的虫鸣鸟叫,都被细浪淘沙声掩盖了下去。 北魏时期的九水地貌与今日大有不同,因为现在三水处的无极潭是人为用水坝围成的堰塞湖。三水至九水的峡谷地段,现在已经被潴流填平。 四水段的终焉之谷也成为了水下绝景。 这里本来山势峥嵘,左右壁立,远望去,恰如一僧一道捏诀对峙。 崂山本为道家胜地,据说晋代曾有高僧欲在此建庙,与隐修的道人斗法,结果两败俱伤双双殒命,化为石屏,形成了眼前的终焉之谷。 “老大,这里可是凶地,我们绕道走吧。”,卫将军快步追上不期而遇,在他身边耳语道。 不期而遇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怕是没时间了。这条路最近。走吧,魏军难道能绕过不期城下套埋伏我不成?” 百盟书 月光如雪,苍山如璧,无事诉凄凉。 一万多人拖成长队蜿蜒入谷,忽听嘭地一声响,几支神火穿云箭射入天穹,炸开了一个滴血骷髅的图案。 当今之世,火器行家并不算多,然而得祖氏暅之,来上几只穿云箭也不过雕虫小技而已。 滚木齐飞,礌石连坠,箭似飞蝗,火油焚天! 元瞻在即墨大营玩得是减兵不减灶,瞒天过海的把戏,暗地里早就将主力分散,扮作樵民入九水设伏。 不雨氏的高人到场,佐以地隧之法,更增效率。 直捣大寨,焚山打援,就是本次剿匪的战术核心。 本次作战计划,谋主乃是庆云。 他熟读经典,精通史鉴,最喜《三国志》。 按那吴书贺齐传所载,昔贺齐以五千兵,破建安七大寇六万两千户,靠的就是分割打援。 而贺齐战丹扬破贼四万户,得百余死士翻山走险狂斩七千贼人颅的惊人战例,更是他计划自山东绝壁攻山的灵感源泉。 庆云虽然是第一次设计作战方案,但模拟的是前朝著名蹈险案例,又得暅之各种神器相佐,所算自然滴水不漏。 终焉谷里一场屠杀,万余贼寇毫无招架之力,在烟花的狞笑里纷纷倒入血泊——被鲜血染红的流沙河。 当王仲俭看到空中那个血色骷髅的时候,面如死灰,醉意瞬间被驱散了。 “你,你们这十余日消极怠战原来都是假象!你们!你们好毒的计谋啊!” 庆云一半面孔映着火光赤若红霞,一半面孔深沉如水色泽铁青,他平静地盯着王仲俭,问道, “你的刀法,是跟谁学的?” “哦?你认识我的刀法?” “本来不太确定,但打了几次,渐渐有些轮廓了。当年虎牢刺王一役,天宗在明面上出动了四王,其实八王尽皆到场,另有四王隔岸观火。华阳先生本已追踪到了四王,欲与他们一战。其时在场的还有一名胡人。据华阳先生当日判断,这名胡人的武功,尚在四王之上,尤其是刚猛的一式八刀,极难化解。若非有此人在,华阳先生当日最起码可以斩去一二人。虽然当时华阳先生以绝对的武学修为惊退了五人,但唯独对那一式八刀耿耿于怀。事后华阳先生想要找到这一式更便捷的破法,曾经请我一起复盘,将模拟出的八刀授我。我虽无法掌握八刀真意,但毕竟还是学了个囫囵。今天看到你醉里出刀,才领悟到刀法中飘然随性的神髓……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了。是谁教你的这套刀法?你认识那名胡人?他接近天宗想要做什么?” “你居然认识师……” 唰! 璀璨的刀光骤然暴起! 王仲俭的身体瞬间裂开,被斩成了一滩肉碎! 他的房间里还藏有人!好霸道的刀意!一式八刀! 那人斩了王仲俭,余势不停,又向庆云削来。 这一刀来得奇快!刀意精纯,远在酒醉的王仲俭之上! 庆云被这一刀逼得踉踉跄跄,毫无章法,手中的剑飘若风中浮萍,游移无定,完全不能凝成招式。 来人得势岂肯饶人? 刀风呼呼作响,将复道的栅栏尽数劈碎,一步步向庆云绞杀过来。 庆云的剑意仍然无法自恰,软绵绵地看似浑不着力。 那人斩出两刀的时候便已觉得是势在必得, 可是又斩出两刀,庆云与自己之间依然还是若即若离, 再斩两刀,竟隐隐感觉到了一些阻力…… 直到第七刀轮出,他终于看清了庆云看似无意间画出的剑意! 负阴抱阳,如封似闭,表面浑然无力,实则无欲而刚, 是谓,太极! 这是道宗的剑意!这是那个老鬼的剑意! 这就是当年虎牢古塔一战后,陶弘景那个老鬼悟出的魔刀破解法! 那刀客倒也决绝,知道若是自己再贸然砍出第八刀,很可能会被太极剑意锁死,因此他果断收招倒退,大喊一声: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庆宗主,你我很快便会再见,届时再向小友讨教!” 声音略带几分生涩,显然出自胡人。 果然是他!那个和天宗相互利用,敢刺驾弑君的幕后黑手,今日,再次现身! 庆云在不夜城力战三寇时就已经略有所感,没想到顺藤摸瓜,竟然真地被他摸到这条大鱼。 可惜!可惜以他的实力还留不住此人。 可是为什么他会说很快便会再见? 他究竟在策划什么?他知道些什么? 王仲俭已死, 庆云眼睁睁看着身前黑影,人刀合一,遁入了无边黑夜…… 兵器交鸣声,火焰毕波声,没有一个声音可以回答他此时心中疑惑。 庆云把剑一横,望着火光中人影幢幢,叹了声气。 今日之事怕是也只能到这一步了,且去杀他个痛快! 残影乱,重剑狂,破波斩浪无人境,白衣小将展锋芒! 第一五二章 魔刀豪饮成八斩 神剑快意化太极(下) 子时,崂山寨破, 丑时,北九水的杀戮告一段落。 寅时,浑身浴血的卫将军带着一队残兵杀出重围,狼狈退回城下叫门。 不期城开,败军入城,忽然反戈,攻陷南门。 真正的卫将军早就随不期而遇一起在终焉谷底化为肉泥。 元瞻事先备好了一名与卫将对于本次将佐依计诈城。 月光昏暗,来人满面血污,盔甲散乱,谁能辨认的出城下人相貌细节? 卯时,元瞻的主力部队进逼不期北门。 九水奇兵自南门入城,带来王仲俭,不期而遇,卫将军的首级或信物。 辰时,天破晓,程将军,尤将军自缚请降,不期城破。 拉锯十数日,破城在一夕! 庆云的首次军事行动案,大获成功。 元瞻本是皇族,并不需要依靠抢功发迹,他亦不屑为之。 在他送入京城的战报里,如实反映了庆云的作战计划对于本次大捷的决定性作用,以及祖暅之临时制造的战斗器械对于战局的推波助澜。 元宏将奏报丢在案上,轻叹一声,“任城王,你认为呢?” “檀君虽然年轻,但他心思缜密,处事决绝,是名不可多得的将才。祖公子博古通今,精研格致,亦是国之良佐。我大魏若欲有天下,这两人可万万不能放虎归山,让它们回返南朝。” 元宏点了点头,“任城王说得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它们留在大魏!” “遵谕!臣,会多加注意的。” 元曜凯旋翌日,庆云携暅之,崔彧同来辞行。 庆云心中惦念四姐与殷师妹的平安,此间事了,便欲西行。 而崔彧也打算回返清河,三人同行不久,便在青州分道扬镳。 路上庆云偶然想起白山仙人杜晦曾经告诫他,他日若有暇,当一探殷墟寻找机缘。 于是他便向二哥随口提起。 祖暅之的回答倒是很干脆,“西归洛阳,本就经过朝歌旧邑。届时我们一起去探个究竟便是。” 二人一路径奔朝歌县,向行人打听鹿台旧墟的所在。 “哎呀,小伙子!你们可千万不要去那种鬼地方!阴气太重!” “是啊,以前死于虿盆,炮烙的,那是多少道冤魂呐!” “之前也有人好奇,去探鹿台旧墟,但是都无一生还呐!” “在旧墟附近有一处谷地,那是没日没夜的在响雷,明明无人居住,可是偏偏又经常回荡人生,可怕得紧!” “听老辈一句劝,好奇心还是不要太强!那种地方,万万去不得!” 对于鹿台旧墟的所在,每个人都只能讲个囫囵,但是提起那里的种种传说异相,却个个口若悬河…… 就算天下的人都信邪,祖家郎也不会妄信。 原本祖暅之只是想配庆云来凑个热闹的,可是经路人这么一煽风,他倒来了兴趣,非要去看看当地到底有什么古怪。 aiyueshuxiang.com 二人为防万一,做足了准备,甚至还带了防潮保暖的衣物,几日口粮,就是怕前人真地留有什么机关,将它们困住。 旧日鹿台临淇水,而今早已破败。 残垣断壁,与杂草灌木相间,只有獐兔出入其中,难见半条人影。 “二哥,这种地方,还能藏有什么宝贝……殷王那会儿木建筑的朱漆似乎不防虫,你看,这个地方是有柱基的,这里本应有建筑才对。可是千余年过去,一切都已经腐朽了,化作尘埃。” 暅之也在仔细地辨认着,似乎颇为失望,“是啊,大多数建筑都毁掉了。里面地东西,若是金银,肯定早被别人拾去,若是铜铁,也早该锈蚀了。” 庆云伸手指了指废墟身处,“那里仿佛还有一座大殿没有完全崩塌,我们过去看看。” 暅之手搭凉棚望了过去,也看见草木深处隐约可见一些人造的建筑痕迹。 凡是还能辨认清楚的残垣,自然都是石筑,但是那里的石头似乎与别处有些不大一样,竟然是墨黑色的,阴森森地,给人的感觉非常压抑。 见了鬼了!这样的殿宇能住人吗? 吐槽归吐槽,这一趟殷墟之行可不能白来,总要过去看看才是。 黑色的墙壁上开有一道拱门,幽深而局促,配合着阴沉的天色,给人感觉就像是通往地狱的入口。 “我先进去看看!二哥帮我料阵。”,庆云自告奋勇道。 暅之点了点头,他似乎能够感觉到周边的古怪,但一时又无法看破哪里有古怪,让庆云先行,他仔细看个清楚也好。 庆云跨步走进黑色的通道,忽然感觉脚下一麻,竟然有些乏力! 同时,又有一股神奇的力量相似在拽着他,将他往回拖! 他可以非常清晰地感觉到那种力量,但是身边并没有人! 这真**的是见鬼了! 庆云退出通道,暅之见他神色有异,急忙询问情况。 可是庆云也不知道应当如何描绘这种鬼魅的现象,抑或,这根本就是自己的幻觉? 他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暅之,他准备自己再试试。 于是庆云倒退了几步,留够冲刺的空间,然后脚下摆开凌波步,一个猛子冲进了黑色拱门内。 “哎呦!” 庆云此时脚下不是发软,而是明显的能感觉道有什么怪力涌进自己的身体,麻酥酥地,让双腿有些不听使唤。 同时,向后拉扯的那股力道更大了! 似乎他奔跑得越快,那种回拽的力道就越大。 这股怪力看不见,躲不掉,他一时冲得过猛,准备不足,竟然被直接拉倒在了地上。 庆云噗通一声仰面栽倒,暅之立即发觉不妥。 他三步并作两部冲到黑色甬道的边缘,仔细大量。 忽然,他脑海灵光乍现,随手从怀中取出一把铁尺。 暅之一甩手,将铁尺向黑色的墙壁上抛了过去,只听铮得一声,那把尺子便被吸附在了墙壁上。 暅之紧接着又低头摸了摸地板,略有所悟。 “五弟,你莫要惊慌。先把背后的配剑取下来,再查一查身上还有没有什么铁质的东西,一起除去。然后将这些铁器都用衣物包裹起来,拖在身后,碎步慢行,切莫急躁。” 第一五三章 风后握奇成绝响 殷帝凿窟有后门(上) 庆云依言卸下了所有铁器,用事先准备的御寒衣物绑在身后拖行,果然没有再被那股怪力困扰。 祖暅之也如法炮制跟了进来。 里面的空间很大,采光却不算太好,大约是因为发生过几次坍塌的缘故,只有些许光柱从残垣裂隙里投射进来。 “二哥,这是怎么会事儿?” 庆云固然不信鬼,但是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股不明力量,总想弄个明白。 “说来话长。这个甬道左右的墙壁是慈石,地板是铜铸。在上面跨步移动的时候,可以产生一种神秘的霹雳效应,同时会有一种诡异的力量将步行者向反方向拉拽。如果移动的时候身上配有金属,尤其是铁质物品,还会将这种效应放大。对于这种现象,师傅了解的也不多,只是知道某些特殊的使用场景而已。但他认为,慈石与霹雳之间,明显有某种奇妙的联系,需要不断的实验,总结,才能找到其中的奥秘。” 庆云啧舌道:“华阳先生都不了解的神秘现象,怎么会出现在殷王宫?” 祖暅之四下打量着这座宏伟的殿宇残骸,摇头叹道: “老祖宗的东西,没传下来的还少么?秦朝的时候就丢了一大批的上古书籍。这慈石禁武的法门,秦始皇自己也是用的。可是自有汉以来这技艺只重现过一次,还不知道是有心还是天意。” “重现过一次?什么情况?” “晋初河西有秃发树机能之乱,大将马隆奉诏出征。那马隆号称手握上古奇书《风后握奇经》,以其中所载金慈禁武之法大破树机能铁甲军。时称树机能铁甲军为磁石所缚。可是要达到这样的吸附力,除非秃发军队都贴着石头堆走。因此当时马隆所用,大多也是此法,不单要布磁石,还要铺铜板,才能让铁甲军真正霹雳穿心,魔手拽背,寸步难行。” “那马隆为什么不把这神妙之术传下来?” “马隆老死凉州,他确实是将胸中之术传给了儿子马咸。可惜虎父未必生虎子。时逢八王之乱,长沙王司马乂座下大将司马王瑚有五千铁甲具足,乃是当世强兵,放眼域内难逢敌手。成都王司马颖自恃武力,由将门世家陆机挂帅强攻洛阳。陆机知道马咸的父亲擅破铁甲,便用他为将。马咸为术不求甚解,布慈石而不知铺铜底,结果五千铁甲兵来时,如入无人之境,将陆机的部队杀了个七零八落。马咸战死,为万马所践,未留全尸,《风后握奇经》至此失传,只余《八阵图》一页散篇被抄录在其他书中。所谓八王之乱,堪成事者唯长沙王与成都王二人而已。河桥鼓哀,华亭鹤唳;士度蒙冤,铁甲除衣。司马氏至此方是真正大伤了元气。” 庆云道了声可惜,在昏暗的空间里漫不经心的踱步,忽然脚下一轻,半身悬空。若非他的平衡性极好,反应奇快,几乎就要跌进脚下的深坑了。 祖暅之一把将庆云抓住,道了声小心。 两人转身探头望向坑中,不禁头皮发麻,汗毛倒立。 庆云脚下一软,差点又要栽进去。 暅之将他衣袖死死抓住,这才拖了回来。 坑底满是蛇蝎的尸体,大多都已风干。 想来它们死前经过一番残酷的搏斗,干尸少有完好,密密麻麻的碎片更让人脊背发凉。 “虿盆!这是虿盆!这里就是鹿台最核心的建筑,摘星楼!”,暅之失声叫道。 庆云惊魂未定,借着残破墙壁射入的光线仔细打量着这一处空间,“虿盆竟然真得存在,那炮烙呢?酒池肉林呢?” 唰! 石脂火炬燃起。 熊熊的火焰让周围的景物更加清晰。 整个大厅呈对称分部,正中的王座已经倒塌。 一块圆形的黑色石盾从上方砸落,将王座劈成了两半。 王座的左侧和右侧,各有一坑一柱。 暅之与庆云查看了两侧的坑柱, 左首是赫赫有名的虿盆与炮烙,右首则是酒池与肉林,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虽然这是千年前的宫殿布置,但仍然能够感受到当时匠人的设计感。 酒池已枯,只结有深黄色的酒垢。肉林柱上所挂的肉也早就被虫蚁吃光,仅剩下一串串黯淡的铜签。 “哇!这根肉林柱是中空的,只要填了炭火,就可以烤肉!很方便啊!” 庆云少见多怪,对于这个别致的烤肉架,显然很感兴趣。 “是啊!厅中都是做对称布置的,这边烤肉,那边烤人,原理都是一样的。”,暅之淡然解释道。 庆云猛地想起赫赫有名的炮烙其实也是一支烤肉架……只不过烤的是人肉而已,顿时就对眼前的“先进”厨具失去了兴趣,怯生生地退开了几步。 暅之围着炮烙转了几圈,似乎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哎?也不能说是完全对称的。这根炮烙柱,好像有些特别啊!” yqxsw.org 庆云像猴子一样蹿了过来,一边跳一边叫嚷,“二哥,你没事研究这东西干什么!不吉利啊!谁知道这根铜柱上缚了多少冤魂……” 暅之丝毫不为所动,对庆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在炮烙柱上反复敲打。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道:“一般人如果走进了这间大殿,最不愿意碰的应该就是这根柱子吧。” “那当然了!”,庆云无比肯定的点着头。 “所以啊,了不起!了不起!殷王受其实是个了不起的设计师啊!” 庆云不明白暅之为何要说这么没头没脑的话,便也想凑近些看个仔细。 哪儿知道暅之不知在什么地方扭动了一下,那根柱子忽然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将庆云惊得打了一个激灵。 整根铜柱就在这样轰隆声里缓缓没入了地面! 铜柱无顶,在原地形成了一个幽深的洞穴。 “哇!”,庆云发出一声感叹。 “哇!”,铜管里居然有回声! “我去!这个洞好深啊!本来那根铜柱也就丈许来高,但听这声音,仿佛不止……”,庆云总结道。 “你还挺聪明的。铜柱下面本来就埋了很深的一截。这里很有可能是藏宝的洞穴,或者殷王受留下的秘密通道。” 庆云一听是藏宝的洞穴,立刻来了精神,“那我们下去?” “等等!”,暅之一把将他拉住。 第一五三章 风后握奇成绝响 殷帝凿窟有后门(中) “不知深浅,也没有探过是否留有机关,你就敢跳?” 暅之说完,随手又掏出了一支火炬,点燃之后,将先前的那支丢入洞中。 火光渐去渐远,直到变成豆粒大的一点,这才发出啪地一声砸在了实处。 “乖乖,这,怕不得有十几丈高啊!下面情况不明,这要是摔下去,可不得了。”,庆云吐了吐舌头,对方才自己的冒失心有余悸。 “火炬落下去的时候,四壁皆有反光,整根通道都是铜铸的!这是先建好了土模,用铜汁一点一点浇出来的,整根铜柱!这样设计,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祖暅之喃喃自语,庆云识趣地噤声,生怕打乱了他的思路。 忽然,暅之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他脚下捏起道宗步法,移形换位,几个起落,来到了王座前。 庆云虽然呆了片刻,但速度自然不比暅之慢,追着火炬的焰光,跟到近前。 暅之指了指嵌在王座残体间的黑色圆盾,“用剑试试这面圆盾,是否慈石打制?” 干尝断出匣,映着火炬的光芒。 庆云挺剑向前微探,立刻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 “果然是慈石。” “嗯,殷王果然有所准备。慈航之舟,他早就准备好了。” 慈航之舟? 庆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在这个领域,只要听二哥的就对了。 他绕到王座背后,将干尝断横在当胸,运足力气向前推。 那圆盘嵌得极深,纹丝未动。 庆云牵任督,混阴阳,气血行周身,开启九阳劲加持,终于听到了窟窿窿石体摩擦的声音。 慈石圆盘开始松动,沿着嵌缝滚了出来。 暅之在另一侧轻轻扶住。 径五尺,厚六寸的石盘,可着实不轻。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石盘拖到了炮烙机关旁边。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暅之将圆盘缓缓推进了炮烙深穴中。 圆盘的直径恰巧比炮烙柱的内径小了一圈。 按道理来说,这块石质的圆盘应该向下加速坠落,也就是几次眨眼的时间,就会重重地砸在深坑之底。 但是奇迹真地出现了,在短暂的晃动之后,这块沉重的石盘仿佛被施放了某种魔法,似乎变得比羽毛还轻,悬浮在空中,缓慢地向神坑中沉去。 “上来!” 暅之拉着庆云跃上了圆盘。 经过一阵轻微的晃动,圆盘重新回归了稳定。 庆云觉得自己就像踏在云端,脚下软绵绵地,任何微小的移动都会让圆盘微微晃动,但是却始终被稳稳当当地托着,不会急速地坠落。 他又感觉自己是坐在一叶扁舟之上,慈石的扁舟。他在时间与空间的航道里穿梭,深穴的彼岸,又会是怎样一个世界? 慈航之舟?庆云想起了暅之刚才抛出的名词,嘿,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这块慈石,为何可以飘而不坠?” 暅之笑答道,“这其实和慈石甬道是一个道理。家师将易时曾经说,易,与恒互为矛盾。易就是变,恒就是不变。但易未必就是变,恒也未必是不变。” 庆云点头称是,“这个我知道。陈叔也为我讲解过。恒字的古写心舟在二之闲。也就是在两者之间保持的微妙平衡。” “不错。两者之间发生变化,就是易。当易象出现时,恒力就会制衡它。也就是说,对于任何一种状态的改变,都会有与之抗衡的力量吗,就算不能完全抵抗,也要将变化的过程减缓一些。或者换句话来说,越缓慢的变化,受到的阻力越小。这就是自然的规律。比如说有物体自悬崖上坠落,天地之气都在拉拽,托举,只是效果远远不足以抵消下落的势。但是如果在慈石的结界里做同样的运动,慈石与百金互感,也会产生抵抗坠落的力量,这种力量比起稀薄的天地之气,要强出千倍万倍,是我们真真切切能够感受到的。就像现在。” 庆云恍然大悟,“我懂了!刚才通过甬道的时候,是金铁在慈石中运动。现在是慈石在金铁中运动。但道理是想通的,金石互感会产生一种力,对抗运动的方向。这种运动越快,受到的对抗力也就越大。” “没错!就是这样。不过两者间还有些细微的不同。金铁在慈石中运动,需要形成闭合的回路才能产生感应。因为金铁有质,慈场无形。” 庆云挠挠头,似乎有些不明白,但他正想再问,忽然轰隆一声响,圆盘落在了实地。 火把的光焰只能照亮丈许方圆,三面是铜壁,一面是一人来高的石制甬道。 光焰的尽头是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抬头望,入口如一轮圆月孤悬天空。虽然坍塌的大厅采光不足,一片昏昧,但是与不见天日的地下甬道相比,依然皎若明镜。 xiaoshuting.org 铜筑的墙壁光滑可鉴,暅之琢磨了半晌也没发现有什么机关,想要沿着这样的铜柱内测爬回王座大殿,无异痴人说梦。 就算他带了攻崂山时所用的攀山神器,怕也不能。 二人对望了一眼,别无选择,只能向甬道深处前行。 “这是什么气味?” 甬道里弥漫着一种气息,如麝香,如龙涎,庆云伸着鼻子嗅了嗅,居然还有些好闻。 “别闻得太多,这东西有毒。这是漳州的樟树熬出来的精华,用来防蛇虫的。” “怪不得。”,庆云在甬道里四下打量着,“这甬道如果真是殷王受时代留下来的,至今也应该有千余年了,可是墙壁上连蛛丝都看不到一处。那个什么什么精华,果然神奇啊!” 祖暅之皱了皱眉,“我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此处必有重宝!” “怎么?又卜卦了?这可不太像你啊!”,庆云朝暅之努了努嘴。 “不,你想想。为什么这条甬道要设计得完全防虫?如果只是作为逃跑的通道,是一次性使用的话,这么做完全没有必要。” 庆云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所以这是为了储存的需要。为了某些值得传续千年的重宝!” “这只是个猜测。” “不,不是猜测!我已经看到了!”,庆云兴奋地叫嚷着。 第一五三章 风后握奇成绝响 殷帝凿窟有后门(下) 严格意义上来说,庆云并没有看到什么。 火炬光芒尽头依然是一片黯淡。 但庆云毕竟是庆云,脚步在石板上敲击,是这片遗世之地里唯一的波动。 他对波动最为敏感,根据廊壁的回波,他已经能够感觉到远处的石壁并不连续,显然有龛洞的存在。 祖暅之对五弟突如其来的兴奋不明所以,但他一向知道庆云做事自有分寸,于是便举起明烛,紧跟在庆云身后。 复行数十丈,甬道出现一个转角。 “就是这里了!”,庆云放慢了脚步,仔细观察着墙壁。 墙面并没有异常,但庆云却感觉到了石壁背后别有天地。 暅之皱了皱眉。 根据石壁的状况来看,就算是他也瞧不出有任何不妥,敲击的声音与别处也无不同,庆云为何笃定此处有问题? 但是本着对兄弟的信任,他还是展开了全面的调查。 石板的拼接,缝隙里浮土的湿润程度,完全没有问题…… 莫非…… 刷拉!祖暅之也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根长鞭!鞭花一舞,噼啪作响。 “五弟!你似乎感觉更为敏锐,那就帮愚兄一起参详参详。” 庆云闻言点头。 祖暅之把手腕一抖,鞭影如龙,上下翻腾,撞向周遭石壁。 庆云双目紧闭,仔细感受着音波细微的变化。 蓦地,他睁开双眼,伸手指天,“上边!通路在上边。” 暅之仰头细瞧,好在甬道不高,穹顶一眼便能望个真切。 五步开外的一处石板缝隙引起了暅之的兴趣,泥土的颜色似乎比别处更深些,水分充足,似乎是近年还有人翻动过,不像其他石隙间只残留了千年的死寂。 暅之身形拔起,在那道石隙附近敲击了几下,胸中便明白了大概。 银虹一闪,剑气如龙,斩断了时光的羁绊。 巨石轰鸣,尘屑飞扬,穹顶的长石一端缓缓塌落…… 石梯?翻落的石板居然是打磨整齐的阶梯? 千年前的古代机关,居然精巧如斯! 赞叹之余,两兄弟拾阶而上,走过一段狭长的通道,又有阶梯转而向下。 庆云的感觉果然没错,在方才石壁的另一边,果然别有空间。 眼前的密室与主甬道相隔丈余,就算叩击墙壁,也无法发现异常。 如果没有事先得到甬道图纸,大概也就只有庆云这样的麒麟儿能够创造奇迹了。 密室不大,三尺见方,彼端有一道石门。 石门上也是非常复杂的锁扣机关,却难不倒暅之。 他一边摆弄着机关,一边和举火的庆云猜测着门后的异宝, “这地方有人来过,不久前便有人来过。石阶的机关曾经被打开,这石锁,也有开启过的痕迹。而且那个人非常细心,还将触动机关掉落的灰土清扫过,防止密室的入口被后来人注意。” 庆云挠了挠头,“这么说,这里应该已经被别人捷足先登,不会有宝物的了?” “不知道,我们打个赌吧?” “有什么好赌的,都有人来过了,里面还能有什么?总不见得会有活人?” “哈哈,要是真有活人,我就把这石锁吞下去!” 啪嗒!暅之正在说笑,恰好触动了石锁的最后一道机关,石门缓缓开启。 火炬的光焰挤入门扉,红影一阵摇曳。 见到石室中的景象,这对难兄难弟脸上的笑容同时凝固。 尤其是祖暅之,自脖子以上几乎都憋成了酱紫色。 石室里空无一物,只有石龟一只。 石龟之上,侧卧一名童子,似乎是在酣睡。 “还真TM德有人!”,暅之在心里暗骂一声,望着手中的石锁,不知道是不是该一口啃下去。 好在庆云似乎并未纠结于此,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上去,先探了探那童子的鼻息。果然是活的! 随后他将这名童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几遍,奇道,“这童子的脸为何如此熟悉,我感觉,一定是在哪里见过他。” 暅之显然也有同感,“是啊,我也觉得是见过。” “他一直睡在这里?不用吃喝的吗?这,这也太诡异了!” 暅之宁神观察了片刻,托腮略有所思,“道家有一种修炼法门叫做睡功,可以长时间不吃不喝,不闻不见,只要找个安稳的地方睡觉就可以了。但是从未听说有人以童子之身练此功。可若非此功,将童子封印在这不见天日的密室之中,也实在无法解释。” 庆云的目光渐渐移到了石龟身上,再次咦地惊叫出声。他猛地一拍脑门,指着石龟惊叫道,“二哥!二哥!你帮我看看这尊石龟,是不是传说神兽霸下?” 龙头,龟身,麒麟尾,四肢蜷于地,这正是九龙子之首,负碑霸下! 祖暅之向庆云点了点头,却不明白他所问何意。 “你回到现世以后,若是有缘见到霸下负童子,记得为他再披一件衣服,他很冷。” 这是当日庆云在羽陵部落雪地醉酒,紫霞神功突破时梦境里听到的那句话。 火山喷发,尘瘴蔽日,一名道装老者在梦中对他如是说。 霸下负童子?眼前不正是霸下负童子吗? 虽然庆云也曾一度怀疑当日的火山梦境究竟是幻是真,但他内功突破因此领悟九阳劲,这一结果却无比真实…… 庆云不假思索,立即从随身包裹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御寒衣物,披在童子身上。 暅之不解道,“这是为何?” “算是一个承诺吧,一个梦中的承诺。” 暅之瞠目结舌,望着庆云一脸懵比。作为绝对的唯物主义拥趸,他觉得庆云这小子好像变得越来越神叨叨了。 咣当! 不知道庆云在帮童子着衣的时候误触了什么机关,那只霸下忽然开口,吐出了一只青铜匣。庆云暅之二人一时不察,那铜匣便直接砸在了地板上。 暅之将铜匣捡起来一看,匣盖上是金错的蟠龙,绕着匣子的侧边,乃是龙之九子的图案。霸下龙之长子,被刻在了正中锁扣的位置。 暅之轻轻摸索着霸下的图案,一时竟找不到打开匣子的机关。 当他仔细探查时,更是大吃一惊! 原来那立体的九子嵌金竟然是环环相扣的整体机关,金铜互扣,隐隐与匣顶的蟠龙相互勾连,设计精妙无比,绝非一时半刻就能研究通透的。 》》》》》敲黑板时间《《《《《 又连续有两章没有敲黑板时间了,主要是因为笔者今日开了一本新书——《我在大唐当主播》。这本新书是以两位YY,抖Y千万粉丝的主播为主角,利用真人IP创作的。所以最近的更新重点有些偏移。《兰若》这一本多有惰怠,希望各位看官理解。 既然是笔者本人的新书,那么笔者也就稍微耍一个赖,在这里占用各位一点资源,求收藏,求章平,求推广! 在这一节恢复文后知识点,实在是因为积累的问题点太多了。尤其是自光州之役到现在,涉及到了许多和电磁有关的常识。 首先,古代磁石,写作慈石,本文为了对古代称呼表示尊重,双名混用。在讲解的时候使用磁石的名称,对话里均写作慈石。 在讲到为孔将军取针一节的时候,祖暅之使用了“阴山北麓圣力峰特有的大悲石”。 这种石头的磁性极强,胜过普通磁石。那么我们知道,在自然界当中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天然磁体,所谓磁石效能也并非绝对相同,和其中的矿物组分是有关联的。磁性最强的铷磁铁或者钴磁铁在自然界中几乎不存在。但是含有钐,钴的磁铁,总是比常规磁铁的磁力要强上许多。 下书吧 现代工业用钐钴磁铁,其实都是从稀土矿中选矿分离,再次成型加工的。 因此本作中大悲(取大慈/磁大悲之意)石的主要设定就来源于与稀土矿伴生的钐钴磁铁。 我国最大的稀土矿暨世界最大的重稀土产地是阴山北麓的白云鄂博矿区。鄂博,敖包也,就是祭坛的意思。这个地方本是蒙古族达尔罕部落的草场。达尔罕,既神圣崇高,不可侵犯之意。故本文还原为胜力峰。 暅之在保存磁铁的时候,为了过滤掉其磁性,采用了层层金属屏蔽的方式。 关于磁石的使用,在古代有许多传说,其中最出名的,便有秦始皇造磁石门防刺客,以及马隆磁石阵破秃发树机能两条。 《三辅黄图》:以木兰为梁,以磁石为门。磁石门,乃阿房北阙门也。门在阿房前,悉以磁石为之,故专其目,令四夷朝者,有隐甲怀刃,入门而胁止。以示神。亦曰却胡门。 《晋书?马隆传》:或夹道累磁石,贼负铁铠,行不得前,隆卒悉被犀甲,无所留碍,贼咸以为神。 这种传说啊,纯属是扯淡,完全不具备可行性。且不说秦始皇时期的刀剑大多是青铜的,就算是铁的,也不可能背一把剑在身上就被磁石门吸过去啊。马隆的磁石阵也是同样的道理。 可是这两则故事却是明明白白写在史书上的呀。为了把这个道理讲通,就有了我们本节的内容。古人如果真得想借助磁场阻碍携带金属武器的人通过,那么只能依靠楞次定律的电磁感应原理。 这是检验高中物理概念的时刻了。笔者学习楞次定律,已经是大约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所以我也不太明白现在的老师在课堂上是怎么讲的。但是不会讲高中物理的打工狗不是好网络作家,所以笔者就有义务在这里多讲几句。 什么叫做楞次定律,如本节解释,它是惯性定律的一种。什么叫做惯性定律,以最基本的力学而论,牛顿第一定律既惯性定律,八字概括——动者恒动,静者恒静。那么楞次定律也是一样,我们知道金属(导体)切割磁力线会产生感应电流。感应电流也会产生磁场,这种磁场总是在阻碍磁通量变化,或者说,总是在阻碍切割磁力线的这个动作。 这种感应电流的产生,生来就是为了抗衡磁场中所产生的电磁变化的。那么接下来很简单,导体在电磁感应中会受力,受力方向如何判断?它一定是与导体切割磁力线方向相反的,是束缚磁场中新生电磁变化的。用惯性的方式去理解楞次定律,在很多时候判断力的方向都比右手原则要好用很多。 好,讲远了。现在我们回到本文内容。假设殷王受,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纣王,他用磁石做了一扇门,门中存在磁场,如何才能用来阻碍携有金属利器者的进入? 答案就是铺设导体地板,文中采用铜地板。在这种情况下,人的身体作为导体,在跨步时会因为电磁感应造成电势差。身体和携带的金属会导电,从而受到向后的拉力。闯入的速度越快,受到的拉力越大。虽然本文的形容依然有些夸张,但是这种力绝对比磁力本身更加强大有效。 世面上有一种玩具是根据楞次定律原理制作的,部件特别简单,就是一块磁铁和一根金属管。将磁铁放入金属管,磁铁的下落速度会大幅度降低。在这个过程中,金属管本身都是联通的,自成回路,所以楞次定律的作用更为直观。那么在本作当中,利用炮烙柱和一块磁石模拟了这一原理。 炮烙,是中空的铜柱,这一点在史记中记录得也十分清楚。中间烧火,用以行刑。反过来,他也可以被涉及为磁力升降装置的通道。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非要钻牛角尖,问笔者有什么证据说明古人知晓楞次定律的原理。那我只能重新来和你掰扯秦始皇的宫门和马隆的慈石阵,它到底是为什么能当百兵? 关于楞次定律的运用,我们还没有用到头。我们可以看到本作当中几乎都没有只用一次的科学原理,简单的工具都是为了在后文拼出一件更复杂,更牛X的装置做铺垫的。 所以后文是不是一定会有更复杂,更牛X的电磁装置呢? 当然会的,不但会,而且还将原出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典故,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 第一五四章 阴阳并济融奇阵 雷火相生动杀机(上) “打开看看?”,庆云不识趣地催促着。 祖暅之把那匣子一抛,直接抛在了庆云的怀里,“我可没本事开,回去再看看有没有机会。你先拿着吧!” 庆云猝不及防,两手交替,好不容易才捧住了盒子,没好气地抱怨道,“哎?这么草率的吗?这里面定是重宝,和氏璧,随侯珠,传国玺!” “传国玺早就丢了,南北两朝都没有。再说,传国玺再怎么也不可能出现在殷王墓里。出去以后有机会再打开吧。这里既然已经有人来过,就不要指望还能留下什么真正的宝物了。” 庆云觉得暅之此言有理,垂头丧气地将铜匣收起,跟着暅之走回了先前的甬道。 暅之升起石梯,又取出几件物什拼接成了简单的鼓风机,将方才震落的尘土吹散。 甬道逐渐恢复了原状,又是一番寂寞千年的模样。 随后暅之又撮了些许干灰,封在了石梯裂隙翻开的新鲜泥土痕迹上。 “走吧!”,暅之似乎对自己做旧的功夫极为满意。 这下要是没有图纸,就算还有人具有庆云这般异能,也未必可以轻易寻到此处机关。 “那名男童怎么办?就让他睡在这里?”,庆云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 “既然有人将他留在这里,一定有其道理,也一定会定期来查看。我们就不要瞎操心了。也许将他带出去,反而坏了别人好事。” 庆云闻言点了点头。他又想起了梦境中火山之巅的那名老道。为什么他会预言霸下负童子?为什么他知道深睡的童子会觉得冷?莫非,他就是他?不可能啊,年纪似乎差了好多…… “想什么呢,快走吧。前方似乎有光亮。”,暅之催促道。 何止有光亮!还有,奇特的波动,一种庆云之前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波动。 庆云皱了皱眉,他似乎能感觉到齿轮的转动,绞盘的收缩,金铁的撞击,还有……还有他在磁石甬道里通行时的那种不安感。 是陷阱! 血腥的,无情的陷阱! 庆云的心头一阵烦闷,砰砰地跳个不停。那种压抑的感觉越来越重,他终于忍受不住,脱口喊了出来,“二哥!小心!前面是陷阱!” 暅之回头望了他一眼,见他额头冒汗,忙取出一方丝帕为他擦拭,“你又感觉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了吧。我知道前面是陷阱,所以才急着去看看。老师和我,最喜欢的就是大型的机关布置。看过前人的精妙设计,才能不断改良。” 庆云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世间没有能困住陶弘景和祖氏父子的机关,他对此深信不疑。但是他感受到的那种异常震动,同样告诫他需要万分小心。 他闭上了眼,仔细感应着那种波动,心头狂跳,喉头翕动,有时候感官太过敏锐也未尝是件好事。但是庆云依然忍住了所有的不适,为他所感应到的异兆做出了定论:“火雷噬嗑!” 火雷噬嗑,六十四易之一,主卦阳,客卦阴,主客卦竞争明显。卦象象征囚禁,象征惩戒,但在对抗囚禁中或有所得。 祖暅之搓了搓手,显得极为兴奋,“利用火与雷做机关,之前还没有遇到过,那会是怎样的设计?根据卦象来看,凶中带吉,并非死地。走!我们闯他一闯!” 2kxiaoshuo.com 轰! 一阵雷声从甬道的另一头传来,这一次就算没有庆云,暅之也能非常清楚的听到。紧接着便是隐隐约约的厮杀声……听这动静,仿佛前方埋伏有千军万马,在昼夜不停的砍杀。 甬道似乎到了尽头,出口在视野的远端呈现出一个光斑,时明时暗。金铁交鸣声更加清晰而密集…… 这怎么可能?千年来无人涉足的秘境,怎么可能有不息的战斗? 路人所说的怨灵,是否就源于这莫名的砍杀声? 这究竟是信息的扭曲,还是传言的沦丧? 祖暅之将与庆云一起亲自走进这片神奇的世界。 当他们走出甬道的那一刻,又是一道惊雷落,将整片烟雨朦胧的世界闪得一片雪白,辨不清东西。 雨水?惊雷? 周遭的空气潮湿而温热,虽然时值隆冬,但在此处却无法感受到一丝寒意。 暅之虽然睁不开眼,但他的心中已经联想到了某种可能。 “祈雨术!这是祈雨的祭坛!” 庆云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轰隆隆的雷声将暅之的声音完全吞没。直到这一阵雷电余威散尽,他们才有机会仔细将四周看个真切。 甬道的尽头是一处标准的窊地,四面环山。抬头望雷云滚滚,靡靡不开。沿路而上,是一处高台,十余名金人绕着一尊巨像在台上各执法器,不停厮杀。 那巨像高约十丈,生三目,作嗔像,手持一根打神鞭,威风凛凛。 “柱国闻太师?”,一个名字从庆云脑海中跃然而出。 “不错,正是柱国闻太师。没想到殷王受竟然将他铸成铜像守护这条逃遁秘径。如此看来,朝歌破时,殷王可能并没有死。即使摘星楼倒,他依然有机会逃生。走,我们上去看看。” 一,二,三……十八个,一共十八金人。 祖暅之点清金人数量,口中赞道,“九为阳,六为阴,十八太极混阴阳。这个阵法并用水火,雷泽,阴阳并济,用在孤金,好大的杀气啊!” 庆云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他现在顶多能看到雨,雷,金人,这水火雷泽什么的,暅之都是怎么推算出来的? 听到庆云问询,暅之指着眼前的大阵,一点一点解释道:“这个地方湿气很重,但是很难做到终年降雨。除非有热源促进对流,再以铜像引雷,方能终日致雨。所以我大胆猜测,在这大阵的下方有一处露天的黑石矿,被人为引燃,经年不熄。因此你可以感觉到这里如无冬之夜,潮暖如春。为了保证明火不被雨水浇熄,落下的雨水,大多数都被这座大阵接住,有专门的水路导流形成人工瀑。瀑布的势差就是金人机关主要的动力来源。瀑布之水最终会泻入预先开掘的环形水泽中,不会与明火相融,但却会被火焰的热量重新蒸发,汇入雨云。” 第一五四章 阴阳并济融奇阵 雷火相生动杀机(中) 庆云并无法领悟其中的每一个细节,但是却也大概听得懂暅之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永动?我记得先贤早就证明过,循环无端是不可行的。” 暅之点了点头,目光里颇为嘉许,“难得五弟如此通透。的确,纯粹的永动模型是不可行的。但是在潮汐,日光,水利等等源泉不竭的动力加持下,就可以做到某种程度的永动。比如说广陵观星阁的自行钟。眼前山窊里火,雷,水的循环,关键在于黑石矿源源不断的燃烧。除非有一天黑石耗尽,火焰熄灭,这里才会逐渐失去循环的动力。” 两个人拾阶走上高台,十八金人严阵以待。 暅之提醒到,“小心,他们脚下的轨道涉及非常复杂。所以看上去近似于随机的运动,一定要当心。” 庆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当今世上,能给他庆云带来麻烦的武林高手已然不多,眼前这些动作僵硬的金人,他又怎会看在眼中? 两名金人各挥刀剑自左右斩来,庆云跨凌波步轻松从两人合击之间钻了过来。 暅之虽然不如庆云那般灵活,但是眼前这种阵仗也还伤不到他。这十八金人阵虽然能挡百千精兵,但是碰到真正的练家子,作用似乎并不是很大。 “这金人是纯金的吗?要是带出去一个,可值不少钱啊!”,庆云感慨道。 “你想多了,听声音,都是镀金的。内部应该是铜。这里太过潮湿,为了防止铜材生锈,特意镀的金。” 庆云闻言,沧浪浪拔出背后宝剑干尝断,“哦?我倒要试试看这下面究竟是什么材质。” 他看准了眼前一名金人,正要挥剑去削它身上金皮,忽然轰隆隆一声巨响,一道雷光劈落。 霹雳的强光,照得人睁不开眼,庆云与暅之只能闭目回避。 一道酥麻的感觉从他们脚下传了上来,这是霹雳的力量。这种力量经过层层传导,虽然已经不足以立刻将人摧作齑粉,但也足够让人失去大半反抗的力量。 虽然目不视物,但是庆云的感官依旧敏锐。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危险的力量,比脚底霹雳的冲击更加危险,不,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危险千倍,万倍! 他不假思索,凭着记忆飞起一脚向刚才祖暅之立足的地方踹了过去。 祖暅之此时目不视物,全身乏力,根本没有半点抵抗的能力。 他被庆云一脚踹在了臀部,整个人立即拔地飞起。 “怎么回事?这触感,不像是被金人踢中的啊?莫不是此间还隐藏有敌人?” 暅之人飞在空中,脑海里还在琢磨究竟是谁下的手,可是此刻庆云却已经陷入了真正的危机。 周遭风声虎虎,也不知道有多少道刀光剑影一齐向庆云绞杀而来,一道道杀意速度极快,迅速织成了一张天罗地网。 这种速度,这样诡异的招式,根本不是刚才那些木讷的金人所能施展。 庆云身体受到雷击的影响,全身发软,他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什么凌波步,九阳劲,檀宗剑法,降龙掌法,反正是刚猛的,小巧的,能够在最大程度上躲避或者化解对方进攻的手段全都被他掏了出来,就在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 霹雳虽然是一闪即逝,但庆云却感觉这一念几乎成为永恒,在几十道凌厉的攻击下,自己只要稍有应对失误,便是万劫不复的结局。 好在视觉很快恢复,身体的乏力感也逐渐消失,他终于看清了周边的情况! 十八金人忽然如疯魔般加速运作了起来,速度奇快,满场暴走,整个平台都被刀剑的罡风所笼罩。 凡人在暂时失明和雷电的debuff之下,若是卷入这样的罡风,必然无可幸免。 庆云不是凡人,但却也到了极限,他做不到像金人那样快,更何况对方有十八个之多! 如果对手是有血有肉的人,也许庆云还可以尝试搏杀其中一两人,或者劫取人质造成对方的进攻空档。 可是现在他的对手是莫得感情的机械!是刀剑不侵的金人! 眼看庆云就要被罡风绞杀,一根长绳从他的头顶罩落。庆云想也不想,脚下一蹬,双手借着掌力向四面推开,整个人被杀气反震的力量托向了空中。 他伸手一把抓住绳索,那绳索立即开始收缩,将他想暅之的身边拉了过去。 暅之左臂的绳索拉住了庆云,右臂也射出了一根绳索抓在了闻太师铜像高举的打神鞭上。 两截绳索受到绞盘的控制都在快速地收缩,两个人被巨大的力量一拎而起,攀上太师铜像。 “我去!太吓人了,这些铜人怎么突然疯了!”,庆云依然心有余悸。 “把鞋脱了,先换上这个,快!” 暅之借着绳索爬上了铜像肩头,在第一时间从行囊中取出了两双羊皮气囊鞋。这两双鞋和当日攀爬崂山时的尖兵装备还有很大差距,里面并没有嵌入铜网。暅之没有料到在这次探险中需要做绝地攀爬,因此将气囊鞋做了简化,便与折叠收纳。 现在这双鞋子最大的功用,只不过是从高处向下跳跃时能够提供更大的缓冲力而已。 ranwen.la 但好在暅之事先做了这样的简化改造,现在这双鞋误打误撞地被他当做了绝缘鞋使用。 “赶快换上!我们现在站在引雷的铜像上,等会儿要是再来一次闪电,没有这双鞋,马上药丸!” 庆云知道暅之从来不会夸大事实,急忙将鞋换了。 “那些金人怎么忽然疯了?以它们刚刚那种速度,这十八金人阵,根本不可能以人力硬闯。” 庆云道出了自己的疑惑,暅之也没有马上回答。 他一边换鞋,一边俯视着整个金人平台。 十八金人疯狂砍杀,但是速度却在渐渐放慢。 暅之的注意力并不在它门身上,他仔细研究着平台上四通八达的铜轨,四周架起的悬轨,以及平台边缘那些怪异的摆臂,绞盘和齿轮装置。 他在心中渐渐推演,还原出了这个大阵的设计初衷和运行原理。 神啊!当真是鬼斧神工啊! 殷人居然能设计出这样复杂的机关阵,看来当年商周年间传言的偃师神技并非空穴来风! 第一五四章 阴阳并济融奇阵 雷火相生动杀机(下) “二哥可是看出了些什么?”,微表情帝敏锐地捕捉到了暅之心中的激荡。 “嗯!了不起啊!实在是了不起!这里的大阵是一个利用雷电之力的最佳模板!它是反向利用了金慈禁武的原理。 你看,在那边也有许多磁石布置,多组金属摆臂机构被放置在磁石之间。当雷电劈中铜像的时候,雷电的力量会通过金属引入那些摆臂。 磁场中的金属一旦具有雷电的力量就会产生动力,雷电的力量越大,动力也就越大。这些摆臂会瞬间暴走,上紧绞盘,产生比日常水力动力大得多的瞬间驱动力。 而且雷电的充能,一次可以触发多个绞盘,它们有的控制金人的移动,有的控制金人的动作,有的控制变轨的速度,总之,可以让金人各级动力都得到全方位的加强。 就算雷击停止以后,摆臂在惯性的作用下,依然可以运动很久,这保证了金人不会只是狂暴一瞬间,而是可以获得一端时间持续的爆发输出。 这个台子本身也会传导雷电力量,限制闯入者的行动,再加上暴走的金人,对于没有准备的闯入者来说,几乎是必杀之局! 任你武功高绝,抑或人多势众,在金人无情的绞杀下,都只有死路一条。” 暅之在讲解这些复杂机械的时候,非常容易进入忘我之境。 以他这种讲法,庆云听得是云里雾里,最多能消化十之二三。但是,套用一句现代词语,庆宗主至少也是不明觉厉,知道这东西绝对不一般。 暅之的眼神兴奋地近乎贪婪,他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我一定要亲自复制出这个金人阵,我一定要复制出一个更加精巧的!回到嵩山,我就和师傅一起琢磨琢磨!” 庆云在一边看得着急,赶忙催促道:“快走,快走吧!你看头顶的云!下一阵雷马上就来了。我们可是站在引雷的铜像上!这雷要是劈下来,就算穿着气囊鞋也未必扛得住!” 科学狂人的兴奋完全是出于对眼前巧夺天工复杂机械的赞叹,但他毕竟还是保有理智的,经庆云略一提点,立即回国了神。好像现在确实不是感慨的好时候。 两个人接着铜像的高度,向阵台后方飞掠,堪堪跃出了金人的活动范围。 轰隆隆! 又是一阵狂雷劈下,摆臂疯狂扭动,绞盘不住旋转,金人再次暴走。 庆云一阵啧舌! 还好是和年轻一代格致第一人同来……否则,这后果,不堪设想啊! 阵台的后面又是一段上坡路,沿路而行,来到一处绝壁之前。 此处山壁拔地而起,草木鲜生,其高千仞,直耸入云。这样的石壁,就算是灵猿,山羊也难攀援,如果换做是人类,凭借祖暅之的全套登山利器或许也能爬个几百米,但最终的结局要么是力竭而亡,要么是装备磨损摔落绝壁。想要逃出生天,那是万无侥幸的。 “这里有根铜柱!”,庆云叫嚷道。 铜柱比方才炮烙的柱子略粗,贴着山壁直入乌云。 在铜柱的底部有一个开口,但是内侧又有铜板阻挡,这根柱子,似乎是双层的。 暅之在附近仔细盘查,发现灌木后有一根杠杆机关,标注有“上”、“下”两字。而现在机关恰好被扳在了“上”的挡位。 暅之细观此间布置,认为杀意都在方才的金人阵之中,这里应该只是一个脱困装置,于是便大胆将杠杆拉了下来。 哗哗的流水声传了出来,暅之侧耳倾听,似乎是铜柱内部在泄水。 流水声持续了大约又一炷香的时间,只听哗楞一声,铜柱底部的那个开口处铜板抽开,露出了一个圆舱。圆舱不大,按照人的正常体型,肚皮贴肚皮,最多塞得进四个。 暅之此时再敲铜柱,发出了咚咚了声音,似乎夹层已经空了,和方才的敲击感明显不同。 暅之再次赞叹了一番殷人工艺精巧,随后便让庆云先入舱。 他转到灌木从后拉起杠杆,再返身钻进了舱中。 哗啦啦的水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庆云在舱中听得真切,那是注水的声音。声音发起的地方就和它们隔了两层铜板,因此格外真切。 156n.net 圆舱在被缓慢地抬高,由于圆舱的入口和铜柱的开口逐渐错位,他们来时的入口逐渐封闭。好在圆舱顶部留有通风采光的气口,让里面的人不会感觉太压抑。 庆云能感觉到圆舱在不断的升高,而注水声永远在一壁之隔,他有些想不通,再次向暅之请教:“这圆舱,是个升降机吧?能够拔升这样的落差,实在是神奇。” 暅之微笑道:“神奇倒也算不上神奇,但设计的确是巧秒。其实这跟铜柱是双层的,里面是圆舱的轨道,外面是中空的水槽。这两层的底部是相通的。 井若联通,其势必等。所以我们乘坐的圆舱下方其实是水,外层水槽的水平面,永远和圆舱的地板在差不多的高度。 当我们把杠杆拉到‘下’的位置,水槽会泄水,水位会一直泻到我们入仓时的那个高度。 所以当舱门打开时,我敲击铜柱外侧,回馈如中空。 随后我将杠杆拉到‘上’的位置,一定是打开了铜柱顶部的注水装置,向水槽中注水。 因为内外水势相齐,所以我们永远感觉注水的声音就在一壁之隔。 整个机关运作一周,耗时很长,但只能带走几个人脱困。 这说明机关本来就是在最坏的可能下供极少数人逃走的,知道这个机关的人,应该不会超过五指之数。 另外,最后脱逃的机关效率低,可以天然有效的阻挡追兵。这条脱困的路径,根本就不支持大规模搬运。 事实上,根据史书的记载来判断,当时周人虽然攻陷了朝歌,焚毁了鹿台,但是这条密道,他们根本没有发现。” 庆云依然只听了个囫囵,关于什么水势为什么相等啊之类的,他反正是不太明白,但暅之若说是等,那就必等。他的关注点是在暅之最后做出的结论, “吓?二哥,你是说,殷王和妲己,最后,逃走啦?” 》》》》》敲黑板时间《《《《《 这段时间由于双开的原故,尽量避免长篇大论,写得相对简短些。 本节所讲的机械,利用了类似电动机的原理,这时在楞次定律上的延申。但是我们的土电动机并不讲究持续的输出,因为利用的也是间歇性的天然电源,所以机械装置就经过了简化处理。 上一章我们提到了为什么认为部分古人懂得楞次定律,这一章我们就讲古人一旦懂得楞次定律能做到哪一步。 接下来我们又讲了一个水力的升降装置,利用的是连通器原理。连通器原理古人确实懂的,类似的相关发明也不少。本文中的发明,对于古人来说,难点是那根铜柱。但是古代中国青铜范制(模具)功力确实很强,尤其是在大型青铜器排气方面。所做的器型碾压全世界同期文明。能不能做到那么大,我们不做展开,反正至少炮烙这东西在史书上是真的。 殷王逃走,逃出关外,东渡美洲……等等,这个笔者之前说过,那些个“殷地安阳”之类的谐音更千万别当真,当真那就是笑话了。但是笔者也不完全反对。笔者曾经说,本系列有一部作品专门要提到这件事的。 毕竟东渡美洲这种事,早在三万年前,人类就已经办到过了。 看到这里的读者应该都知道,笔者对于走出非洲这个理论是非常不感冒的。所谓的走出非洲,应该是和7.5万年前多巴火山爆发有关。这一点笔者之前也提到过,按照进化学者的观点,这次爆发直接将全世界人类数量降低到了3000以下。 所以中国的人类进化化石有一个罕见的断层,综合来看的化,这个断层是正常的。后期本地人类基因处于弱势,也是正常的,因为印尼火山爆发肯定对亚洲的人类族群影响最大,造成非洲人类族群占了绝对数量优势,在几万年的基因交叉后,非洲源基因占了支配地位。但这不代表亚洲没有人类起源。 同理,东亚大陆人类族群出走美洲,也有可能是受到同一事件的影响。因为这次火山爆发的持续影响直接将地球带入了一个次冰川期,对东亚次大陆的宜居性影响是长期的。另外,这个次冰川期也是灭世大洪水的祸源。 这里扯远了,我们再回到殷王逃脱说本身。 本着不传扬异端邪说和无逻辑理论的前提,在这里我们只举一个例子。 在加拿大国土东北,也就是由阿拉斯加入美洲大陆的必经之地,生活着一支原住民部落——海德人(Haida/可维基),也有译作海达人,这就偏离了音译(海德)。 为什么要拿这个族群来说事呢? 首先,他们认为乌鸦象征太阳,这和《山海经》,《淮南子》的说法不谋而合,我们知道,至今太阳在中国仍有金乌的说法。 其次,他们有“散财宴”(Potlatch)习俗。笔者也不知道当初“散财宴”这个翻法是谁提出来的,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这种习俗是什么呢?就是东道主为远来的客人盛宴洗尘。虽然并不是所有美洲原住民都尊重这一习俗,但是它的分布范围还是非常广的,海德人至今仍遵守此俗。原住民的“散财宴”让当时渡来的欧洲人受宠若惊,他们野蛮之邦哪里见过这些礼仪对吧?五月花号与感恩节的故事也来源于同种习俗,至于那些欧洲移民后来是如何“感恩”的,我们也都心知肚明。可是作为泱泱华夏,礼仪之邦,这风俗对我们来说很难理解吗?我们不是一直都这么做的吗? 接下来,就是真正见证神奇的时刻。海德人的死神,叫做Ta’xet,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是吧?那我们拆解一下帝辛(殷王受庙号)的上古音,帝-tieg,辛sien,拼在一起Tiegsien,将两个/ie/的音,促在一起,两者几乎发音一样。他们的死亡女神(象征静谧之死),暨死神配偶叫Tia,和妲的今音,上古音(tat)都非常相近。看到这里的读者应该都已经了解,妲己,字妲,己姓。(维基字条Ta’xet:Ta''xet is the Haida god of violeh. He is sidered to be one half of a duality; his terpart is Tia, the goddess of peaceful death.) 海德人并非是唯一与古中国民俗相近的北美原住民族群,只是他们信奉的死神恰好对应了帝辛与妲己,惹人遐想。殷王受究竟有没有逃亡到美洲,留给看官自行结论。在系列后续作品中,笔者会深挖更多有趣的,禁得起考证的证据。 第一五五章 柳岸花明疑无路 穿空破浪自有福(上) “有没有逃走是不知道,只是《史记》明明说纣王登露台赴火而死。不可能有全尸,但是周武王照样还能再砍一遍他的头。这样的前后矛盾,或者说多此一举的记载,只能说明其中定有隐情。” 经祖暅之这么一提,庆云也琢磨出其中的蹊跷。庆云对史书的了解也是一绝,毕竟陈叔当年只授剑意,不教剑法,他不需要一遍遍去重复那些呆板的动作,省下来的时间都被陈叔用戒尺逼着去读经史子集了。 “是了,《尚书》对这一段的记载更简单:武王胜殷,杀受,立武庚,以箕子归。杀殷王受这个动作,只不过是为了立武庚于卫,笼络殷商士人之心,避免才俊尽数奔走关外的正治手段罢了。若非如此,中原恐怕要错失孔圣商鞅。这在当时的确算得上是一招好棋。” 祖暅之抬头望天,由于天窗是舱中唯一的光源,显得有些格外刺眼。 他举手略微遮掩了一下直射的光线,从手指的缝隙里窥视光明,同时叹息道:“父亲的算术旷古烁今,师傅的所学万法皆通。我一直认为当世之人,所知远胜古人。近代机械皆奇巧,古来淫技皆糟粕。但一路走走看看,终于还是知道自己错了。每个时代总有那么几个学识眼界超越世人的妖孽,他们被时代所埋没,只不过是因为超越的太多,思想和理论无法被世人理解,反而断了传承。但他们偶尔的灵光一闪,都是能让后人嗟叹的奇迹。” 庆云站在暅之的对面,望着光栅下暅之坚毅的侧颜,不禁感慨道:“令尊大人,华阳先生,还有二哥你自己,难道不也是同样的人吗?虽然我看不懂,但我知道那本《缀术》是天下奇书,祖氏的天文历也必然经千年不朽。你们,就是超越这个时代的人啊。” “超越时代而不能改变时代,是没有用处的。”,暅之叹了口气。 “二哥,你想太多了。改变时代谈何容易,怎样的发明才能改变时代啊。” “不!这个阵台,这个阵台让我想清楚了一些事情。只要找到稳定可控的动力,时代就会改变。人类再强终胜不了机械。” 庆云耸了耸肩,“刚才,我们不是已经战胜了那些金人?” 暅之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们没有。那十八个金人,可以阻挡千军万马,而且他们风雨无阻,不眠不休。我们并没有战胜它。从作用来说,我们只有做得更好才能战胜它。我们两个人可以风雨无阻,不眠不休地在这里扼守千年么?” 庆云不能,没有人能够。 人力有时穷,但巧夺天工的造物有时却可以超越人力,超越人寿……自动运转的机械系统……这真得是人力可以办到的吗?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茶壶的盖子已经被蒸汽掀起过不知几百万次。 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原理固然简单,但是能捅破那层窗户纸的人,需要很久很久,才能恰好有那么一个自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 无错小说网 暅之和庆云一时无言,直到轰的一声,舱门打开,重回人境。 逃生系统出口竟藏在一处瀑布的后面。这是一处石穴,连着外部一个凸台,三尺见方并不算大。细瞧左右并无通路,泅水恐怕是眼前唯一的选择。 圆舱气浊,纵然有两个天窗换气,也让人感觉心情烦闷。 庆云深吸一口气,顿觉身心舒畅,见瀑布之下潭水清冽,脱口而出,“二哥,反正要下水,我们顺便在此沐浴吧?” 祖暅之则向潭水里仔细看了半晌,“这里不能游泳,连鱼儿都没有一条。” 庆云一脸的不以为然,“水至清则无鱼,如是而已。” 他这一句无心之言,却全然忘了二哥的学霸风格。凡是必较真,没有模棱两可的结论。 “水至清则无鱼没错。可是至清之水不存在与自然界,需要经过炼丹师的多道加工,去阴阳二气,滤五行余英,经云蒸霞蔚,九次化形重凝。这样的水方能称为至清之水。只可做道家炼丹之用,养鱼不可活。可是在自然界中,如果清水池塘没有鱼,那必然是有问题。 此处是殷王设计的逃脱出口,一定不希望被常人发现,所以必然隐有陷阱。但是这个陷阱有不能太过明显与四周景物格格不入,反而惹人嫌疑。如果是我来设计附近的机关的话,一定也会就地取材。 所以我有一个大胆的假设,设计师通过铜柱,将电引到了这里。这样就算有人发现了这处水潭,下水嬉戏,也会无故抽筋溺死,无法发现瀑布后的秘密。长此以往,这里便成了鬼潭,不会有人靠近。 五弟如果不信,可以用剑触碰一下水流。” 庆云拔剑横斩,飞瀑断流! 可是他的身体也随之一颤! 那是一种他非常熟悉的感觉,触电的感觉! “啊!果然有电!那,那我们岂不是要被困在这里啦?” 祖暅之双眸精光爆射,望了一圈,口中喃喃道,“那也未必。” 他指了指岩台上一处奇怪的凹陷,对庆云说道,“坐到里面试试看。” 庆云对二哥极为信任,也没细问,就径直走了过去。 还别说,这个凹陷非常符合人体工程学,庆云向下一坐,人自然而然地就嵌在了凹坑里,背部的手里非常均匀,感觉无比舒适。 “全身放松!”,暅之提醒道。 庆云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句提醒背后的深意,只听轰隆一声响,一块条形的石板仿佛被什么力量撬动,猛地掀起。而庆云正好坐在这块条形石板的末端,他整个人就像坐在投石机的填弹器上一般被嗖地一声弹射了出去。 身体穿过水帘,他的全神一阵剧烈的颤抖,寒意和电流带来的酥麻感同时冲击着神经末梢……还好那只是一瞬…… 他的身体穿过了水雾,飞过了池塘,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嘭地落在一张巨大的藤网上,激起一阵烟尘。 第一五五章 柳岸花明疑无路 穿空破浪自有福(中) 藤网放置的方向似乎经过了非常准确的计算,庆云的身体在网上轻轻一弹,便向一旁滚落下来。 连续经过了几张网的缓冲,他翻滚的速度已经降到了常人都可以控制的范围内,更何况对于他这样一宗宗主的人物? 庆云一个鲤鱼打挺轻轻巧巧地跳起,观察着周围的地形。 一间茅屋,半亩田园,一位中年人正在远处盯着他看。 我去,居然还是位熟人! ———— 祖暅之眼看着庆云弹飞出去,他心中不免得意,非常难得地放下了矜持,哈哈大笑。 他早就看出来那一条岩石有拼接的痕迹。 虽然机关的造型很巧妙,利用形状造成的视差让人一时看不透背后的杠杆结构,但这又怎么能瞒得过暅之的眼睛? 可是暅之一时间并没有看出这个杠杆是被什么力量所触发的。 按照岩石的形状来看,杠杆的另一端应该在水中,只有借助瀑布的力量才能砸落杠杆将人弹出。 可是如何让瀑布产生这么大的爆发力,比平时的势差大得多的爆发力…… 暅之决定做一个实验。 那只小白鼠,就是庆云。 他找到了触发机关的关键,骗庆云入彀,随后按动机关将庆云弹了出去。 但是他的眼睛却仅仅盯着水中。 轰隆! 水底有石板抽开,足足三道,是为了防止漏水。 潭底瞬间产生了一个空洞,潭水如鲸吸牛饮瞬间被拽入空洞之中。 祖暅之仔细观察着水流,不由开始钦佩机关设计的巧妙神奇。 这个空洞必然留有排气孔通向别处,所以水流灌入的时候并没有引起明显的空气湍流倒涌。而在空穴的中心,还有一个绞盘驱动的旋转结构将灌入的水流瞬间打散,重组成一组环形的涡流。 暅之记得华阳先生曾经特别提起过环形涡流的破坏力,但是以他老人家的睿智,也没有掌握可控的涡流生成技术,以及对其破坏力的量化。 可是在先人涉及的大型机关装置里,就已经纳入了对于这种涡流的应用。 一道巨大的涡流轰击在空穴的底部,通过超长的力臂轻而易举的将庆云弹飞了出去。 暅之大笑! 他笑的自然不是庆云的落魄,而是亲眼见识了如此精巧的机关!见识了环形涡流的运用和其产生的强大威能。 空穴很快就被潭水灌满,三层石板缓缓复位。 刚才被暅之按动的机关久久没有回复。暅之知道这是在等待空穴排水,机关才能再次启用。同时这也许是一个保护机制,防止连续将人弹射到同一个地点,发生不必要的肢体碰撞。 暅之耐心地听瀑观想,感天地之悠悠,更赞叹于巧工之夺天地造化。 随着喀啦啦一阵机枢运转的声音,机关的启动键终于复位。 暅之亲自坐入石板,再次发动机关。 龙腾鱼跃破水雾,直落藤网惊烟尘。 暅之滚落藤网,看到正在用目光对峙的两人,脑海里也冒出了一连串的问号。 “陈老板,你怎么会在这里?” 暅之的问话打破了尴尬的对峙。 陈老板,嵩山脚下,缑氏镇药店老板。陈氏药店的黑奴丸天下一绝,庆云术后养伤的时候也曾以此药调理,避免创口生痈。 “你们,是从里面出来的?” 这句话显然问得有些多余,但是明确地表达了陈老板无法置信的心情。 庆云颇为友好地点了点头。 瞬间,杀气重霄,陈老板从背后的药篓里抽出一柄剑,重剑! 天雷大壮,一阳,壮于足趾! 竟然是正宗的檀宗剑法! 壮于趾,说的是要想发挥最大的力气,首先下盘要稳,从脚底开始发力,这是用尽浑身气力的舍身一劈,与重剑的属性最为契合。 但是这一剑劈出来,就是不留后手,一旦不中,后果也非常危险。所以檀宗才有秘传口诀,天雷大壮,不可轻出…… 陈老板没有见到过这两名后生出手,但他察言观色,就知道二人绝不简单,如果不能先手干掉一个,他今日绝对讨不了好。所以对他来说只有一搏,搏就要先赌上杀招。 这一剑对于庆云的冲击尤为巨大,因为檀宗虽然对于佩剑没有强行要求,但是善于使用重剑的只有一支。而那一支刚好姓陈,陈道巨的陈。 陈老板也是檀宗人,与陈叔同出一脉?那可万万不能伤他。 庆云投鼠忌器,又不能直撄天雷大壮的锋芒。他使出凌波步直接挤向陈老板的肋下,也不用什么招式,运气九阳劲以蛮力欺人,强行靠向陈老板。 天雷大壮变招最是不易,尤以一阳一式为甚。陈老板身法不如庆云快捷,气息也不及后者充沛。他被庆云这样无招无式,蛮不讲理的一撞,竟然没有任何应对的办法,身体被撞得高高飞起,重重砸落在地上。 庆云这一下子,只为了短时间消弭对手的战力,并不想让对方受伤,所以并没有使任何暗劲。 陈老板这一觉摔是摔了个结实,眼前发黑,全身酸痛,但是并无半点内伤。他隐约间感觉掌中剑被人抽走,等到他瞳孔的焦距重新凝聚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身上已经缠了两匝麻绳,将手紧紧的缚在了腰上。 “陈老板,我们闯入鹿台旧址,是受了一位老神仙的委托,误打误撞走了一遭。可是我们绝无恶意,更不想伤你。对了,晚辈庆云,在缑氏镇的时候,我们已经见过。不过可能你还不知道,晚辈现在忝为檀宗宗主。方才晚辈见你使得是檀宗剑法,又是姓陈,敢问您和陈道巨陈叔是何关系?” 庆云将他绑住是为了避免误会,实在不想动手,但是交谈口气却极为客气,以晚辈自居。 “陈道巨,那个笨蛋!从小到大,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提他作甚!” xiaoshuting.org 庆云心中一凛,看起来同为陈氏,这位陈老板对陈叔的怨念倒也不小,于是他便换了一种问法:“晚辈从小都由陈叔带大,他虽然既不肯让我叫他师傅,也不肯让我叫他父亲,但是晚辈对他的情谊如师,如父。数月前,晚辈就是追着陈叔北上,可是到了魏国却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晚辈很是担心。不知道陈叔有没有来找过前辈,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第一五五章 柳岸花明疑无路 穿空破浪自有福(下) 陈老板挣动腰间的绳子,“先帮我解开再说话。” 庆云毫不犹豫,伸手就要去解缚。暅之想要拦,见庆云目光坚决,便也作罢。 绳子被解开,陈老板的情绪似乎也稳定下来。 他忽然转换话题,问起了鹿台见闻,“你们如何能够找到炮烙秘境?以前来过?” 庆云指了指暅之,“祖暅之,前辈应该也见过。他的父亲是南朝华林学士,师傅是华阳先生。” “哦,怪不得!祖冲之,陶弘景,看来都是盛名不虚啊。”,陈老板恍然道。 祖暅之莞尔一笑,借着这个机会反问了一句,“其实我也有一个疑问。是关于慈石舟的。我和五弟在王座上找到一块慈舟,得以进入炮烙通道。我在下面并没有找到将慈石运回的机关,那么炮烙通道将如何循环使用呢?” “这条密道的设计本来就是只供两人逃跑的。慈石板本来只有一块,但后来殷王又添了一块备用。就是最后画蛇添足,砸毁了王座那块。其实炮烙的复位机关在……”,陈老板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语速忽然加快,“你们在密道里可有发现些什么?” 庆云和暅之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知道是否应该将发现密室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但是庆云觉察到陈老板的神色,脑海里瞬间就有了答案。 密室中如果有陈老板在意的东西,很可能就是那名长眠的幼童。 “陈老板,那个孩子,是您的公子吧?”,庆云直接点题。 陈老板双目圆睁,几乎瞪出了血丝。他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和胆量,一把揪住了庆云的衣襟,“你们,你们居然发现了密室?你们没有对他做什么吧?” 庆云理解陈老板爱子心切,便任由他抓住衣襟,将语起尽量缓和,“其实,我们这次进入殷墟,就是去找令公子的。我受人所托,为他在身上加了些御寒衣物。” 庆云这是避重就轻,将梦中老道托他为童子盖被和杜晦嘱咐他殷墟一行必有造化两件事捏成一件说。这倒也不算是有意欺瞒,只不过是为了将事情简单化,尽量用最短的篇幅传达最多的对方关注的信息。毕竟,自己的衣襟还被人家捏在手里呢。 果然,陈老板面露讶色,不但没有动怒,反而将庆云放下来,好生询问原委。 庆云便将自己如何遭人算计,几乎走火入魔,梦境中来到火山顶端见到老道士。然后又将后面的故事略作修改,说是那老道指点他去殷墟寻找霸下负童子,然后在那童子身上添些衣物,因为他感觉冷。 这番话将陈老板听得神情木然,他的第一反应和庆云见到霸下负童子的时候是一样,满脑子想的都是那梦中老道究竟是何人?莫不是……自己的孩儿? “在下方才多有得罪,望庆宗主见谅。密室里长眠的孩儿,正是犬子陈抟。当时李玄都入嵩山,途径缑氏,观吾儿气韵非凡,便以秘传睡功相授。说是若小儿勤加练习,可得五百年寿元。在下对睡功所知有限,竟未能准备足够御寒衣物,还好有高人托梦宗主。宗主又是信人,专程为此蹈险,在下先替小儿谢过了。” 见陈老板说得诚恳,庆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透露杜晦所言,认为他在殷墟会有大机缘,也没有提到他自密室里带出的小盒。 于是他只能唯唯诺诺,随声附和。 陈老板将谢意表达清楚,话锋一转,终于触到了庆云的痒处,“你们既然进过密室,一定仔细搜寻过。可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庆云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 好在陈老板并没有为难,“算了,庆宗主不必说。那东西由檀宗宗主保管,原也没什么不妥。殷墟秘藏本是我陈氏一门保守的最大秘密。陈道巨被天宗盯上,此时或许已经被擒,归根结蒂也与此物有关。宗主能否成为此物的天命之主,全看造化。既然你们是凭本事走过了殷墟密道,过了金人阵,或许也是天意。宗主帮过我儿,那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无需说,我便当做不知道便是。” 陈老板转身就要回茅草房,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停住了脚步望向祖暅之,“炮烙复位的机关在密室。用过的慈石板需要经过很长的路径,最终会被弹到这里。之前我说过,慈石板有两块。还有一块,一直放在这间茅屋里。我陈氏一族负责守护殷墟,定期会进去调试修缮机关。不知祖公子是否还有疑惑?” 话音刚落,只见一块黑色石板自远处的瀑布间冲出,在藤网上弹跳了几下,咚地一声砸在祖暅之的脚边。 祖暅之耸了耸肩,“嗯,没有疑惑了。” “等等,陈老板。你说我陈书被天宗抓去了?可有线索?”,庆云急匆匆道。 “我若有线索,还瞒你作甚。天宗要是能让我找到线索,它不早就被魏王端了?” 这陈老板的脾气有些古怪,说话颇有几分杠精的痞气,但却总能杠到点儿上。 是啊,天宗那么容易被抓到把柄,凭什么撼动南北两朝,白山黑水? “早归洛阳,与魏王计议是大。” 暅之知道从陈老板这里问不出什么来,提醒庆云先办正事。 由朝歌至洛阳,途径缑氏,暅之打算与庆云别过,上嵩山与师傅汇合。 打马到镇前,发现镇子里又多出不少军爷,在镇口设岗盘查。 “五弟!哈哈哈,我就知道能在这里等到你!” 岗哨处想起了一道洪钟般的声音,一名大汉拨楞开左右,走了出来。 “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敲黑板时间《《《《《 环形涡流,或者说涡环是流体低耗前行的流动方式,能够保持较大的向前推力。欲速先旋,就是人类从这种现象当中的lesson and learn。子弹因此从滑膛改成了线膛,获得了更稳定的高速弹道。 xiaoshuting.org 陈抟,号扶摇子,《指玄篇》作者,道家先贤,以睡功著称。历经唐,五代,宋三代,卒于989年,寿元两甲子。本文将其寿命拉长,出生年也就随之提前。关于他的长寿,以及长白山顶的那次会面,在本文完结彩蛋章时还有展开。 第一五六章 素书锦盒传援请 凶剑血光摄宗师(上) 小龙王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在庆云背上印了个招牌式的打招呼动作,“当然是在等你啊!你这小子,真是不让人省心。先是郦道元传了消息回来,说你雪崩时被困,生死未卜。当时我就在想,五弟是福泽深厚之人,只要未见尸,必然是死不了的。后来果然等到了光州来的消息,说是五弟自不夜登陆,拔出了潜伏在光州的天宗暗子。我早想东去与五弟相会,可是就怕走岔了。于是便借着今上春腊的机会,请缨驻缑氏戒严。我每日都在镇东,就是知道五弟回京毕竟此处。嗨,总算让我给等着了。” 庆云龇了龇牙,忍痛问道,“春腊?你是说,魏王会驾临嵩山?” “嗯,你也不用等着回京述职了,魏王明日就到缑氏。国师,郦道元,四妹他们都会同来。神剑归国,必然是今年春腊的重头戏。五弟,你居功至伟啊!” 庆云被大哥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头之知道傻笑。 小龙王识趣地放过了他,又开始调侃暅之,“老二,你是更了不得了。什么时候勾搭上了彭城长公主?” “彭城长公主?”,祖暅之的头脑里出现了那名高傲干练的黄衫女子,“我和她不熟啊。” “不熟归不熟,命格公主斩。”,庆云在一旁揶揄道。 小龙王颔首附和,“就是就是。长公主会跟随今上一起驾临嵩山祈福。他知道我会先前往缑氏布置,特意托我带了一方锦盒。说是如果遇到二弟,让我代为转交。” 小龙王打了一个响指,一名小校恭恭敬敬地送上了锦盒。 “你看什么!”,大哥一把扯过了五弟闪在了一边。 端着锦盒的祖暅之当场社死。 这毕竟是长公主送的东西,祖暅之生怕里面真有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传出去有辱长公主名节。于是特意躲到了一处人少的角落,这才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 锦盒里静静地躺着一只香囊。暅之眉角一跳,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在这个时代,香囊可是不能乱送的。女子送男子香囊,无异是一种大胆的表白。 不过暅之不但有头脑,更有自知之明,她认定了长公主不可能对他有意,于是便挑起香囊,撕开袋口,仔细察看其中奥妙。 果然,一根红纸字条被卷成纤细的棒状嵌在囊底,因为纸张的颜色和香囊一般无二,若非仔细辨别,极难发现。 哎?长公主为什么高调送我香囊,却又低调传递消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暅之展开香囊细看,上面题有两行小字: 求文尝一处,俄顷人无踪。 看上去似乎是半首倾诉爱意的小诗,似是在述说二人文趣相投,又似是在哀怨暅之不辞而别? 这是什么跟什么?我没有与长公主讨论过什么诗词歌赋啊,更不要谈什么不辞而别了。这两句话其中一定更有深意。祖暅之如是想到。 忽然,他的脑海里灵光乍现。暅之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啊! “大哥,三哥现在何处?”,二哥,四姐的下落庆云都已经明了。只有三哥刘赢的情况,他还不甚了然。 “他一个武痴,能干什么。趁着华阳先生在嵩山,天天缠着人家求指教。你是不知道啊,三弟他可真是天赋异禀。初时华阳先生根本不需要出手,举手投足就能封死他所有拔剑的机会。但是,这也没过几个月,他居然已经接得住华阳先生七剑了!华阳先生的七剑!当世有几人接得?那华阳先生每次也极有分寸,从来不让三弟难堪,不论输赢。只要他感觉三弟无法挡住他下一剑,就绝不出剑。收发自如,随心所欲,能做到这个程度,真不愧‘天下第一剑’的称号。” 庆云是见过华阳先生出手的,他自己也在心中盘算大约能接华阳先生几剑。嘶,看他震慑元凶的气势,恐怕一剑也接不了……嗯,也未必,全开九阳挂,是不是能走个三五招?不知道啊,这次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试试! 嗯,要不我干脆早些上山,先去和三哥切磋切磋,试试成色? “不得了了,不得了。大哥,我们找个私密的所在,商议商议?” 暅之这时候忽然奔了过来,打断了二人谈话。 小龙王眉头一皱,“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莫不是长……”,好在元法僧虽然一向大大咧咧,人却不傻。他四下望了望,及时住口,招呼两位义弟,“跟我来。” 进了官驿,三人直奔元法僧的房间。小龙王屏退左右,说是要和义兄弟话别情,痛饮房中酒,让侍卫下人们非传勿近,不要打扰了他们的雅兴。 “什么事儿弄得神秘兮兮的?”,小龙王平时玩世不恭,但是说正事的时候从不含糊。他只要像现在这样将脸一拉,庆云就能读出他的心思:嗯,大哥这是要认真聊天了。 “长公主将消息送出来,是不是要经过许多盘查?”,暅之问道。 “任何东西进出金镛城,自然都是要经过盘查的。这有什么稀奇。” “可是公主将求救信化成了字谜,用红纸隐蔽地藏在红色香囊里送出来,一定是为了逃避某些不可知的盘查力量。她很有可能被软禁了。” 祖暅之掏出那张字条,在二人面前展开。 “你们看。求文在一处,这是一个救字。俄顷人无踪,这是一个我字。救我!是什么力量可以让一名长公主如此卑微的求救,甚至不惜以名节为掩护?” 小龙王撸了撸光头,拿起字条横看竖看。他在武学上的天赋果然可嘉,但是在字谜这一道就有些天生残疾,他是怎么也没看出暅之给的答案与字面有什么必然联系,半晌,才应道,“就,就这?就凭这几个字断定有人要对长公主不利?她如果真是为了求救,为什么找你?不,不直接找我?” fqxsw.org 这句话把祖暅之问得也是一呆,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也许找大哥的话,没法解读出这一层意思?我是说,长公主其实就是想找我们帮忙,所以在我们这几个人里挑了一个最有机会能理解她的意思的……对了,还有,年龄身份也要合适。她若是送大哥香囊,或是送给五弟,都不算稳妥,肯定会引起怀疑啊。” 第一五六章 素书锦盒传援请 凶剑血光摄宗师(中) 小龙王将自己的光头又盘了一遍又一遍,“软禁长公主?谁他娘的有这么大胆子,莫不是……” 小龙王说道这里,倏然住了嘴。他心里不断嘀咕着,不可能啊,今上很疼爱自己这个妹妹,怎么可能…… xiashuba.com 庆云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但他熟知元宏为人,并不愿过多猜测,“大哥,你方才说,长公主也会驾临嵩山?” “不错,在礼部草拟的祭奠皇室名单里,的确有彭城长公主的封号。” “那不急,我们也不要多做猜想了。到时候,我们来个偷梁换柱。” 小龙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偷梁换柱?谁是梁,谁是柱?” “五弟是梁,大哥是猪。”,暅之故意将那个“柱”字读得很含糊,有意调侃。 庆云进一步问道,“四姐和殷姑娘现在都在洛都吗?” “哦,四妹现在洛都。你知道,她是保义的人,可能有些事情要述职。殷姑娘不知什么原因,这段时间似乎与四妹有些嫌隙。她不愿进洛都,现在躲在嵩山陪莫愁姑娘呢。” 殷姑娘不愿意进洛京……可能是因为那个有关天宗圣女的猜测吧。在白山脚下,庆云没能问清楚,但是在与锦衲王的战斗里,他隐约听见殷姑娘与四姐的争执。 这件事情是到了该弄清楚的时候了,我应该尽快上嵩山,向殷姑娘问个清楚。 “我要上山。”,庆云明确了自己的要求。 “我也要上山拜见师傅。”,暅之跟着附和道。 小龙王目前有公事在身,自然要守在缑氏镇。好在已见到庆云无恙,他也没什么好矫情的。 “如此,便一起用过午膳。五弟,你身上有我的令牌,凭它上嵩山,路上的岗哨盘查都会放行。” 饭后庆云,暅之别过大哥。 庆云的脸色阴郁,暅之虽然没有学过老师的《心理导论》,但是他的眼睛不瞎,知道五弟藏有心事。 “怎么,五弟。已经返回了中原,怎么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庆云叹了口气,“二哥听说过潘多菈的魔盒么?” “潘多菈的魔盒?这是什么典故?”,祖暅之在道学术法方面天下屈指可数,但是文史经典确实算不得顶尖。因此一些冷门的典故,他也不一定答得上来。 “这个典故不太吉利,所以所传不广。说得是晋惠帝时期,八王风云刚有苗头。美男潘安与骁将文鸯一起被太傅杨骏延为幕僚。其时恶后贾南风欲专揽大权,设计构陷太傅杨骏,但是一直苦于寻不到把柄。直到有一天潘安的妹妹潘鸳字多菈托丫鬟送了一只锦盒给文鸯,被贾党所获。他们怀疑里面有潘文密谋对贾南风不利的证据,想要强行打开盒子查验。可是太傅一党也不是吃素的啊,干脆把事情闹大,反告贾党滥用职权。盒子可以开,但是如果里面没有杨党异动的证据,就应将贾党想干涉事人员收押问斩。这时候普普通通一个盒子,莫名其妙地就决定了两党生死存亡。无论盒子中放的是什么,只要打开,就是一场灾难。” “后来呢……”,暅之这句话刚刚问出口,便觉不妥。他虽然文史知识不如庆云,但也算不上太差,他自然知道杨骏,潘安,文鸯都在这一案中满门抄斩,恶后弄权,终致八王之乱,五胡入华。 “后来已经不重要了,魔盒的典故其实到这里已经结束。不过盒子里其实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鸳鸯戏水锦帕,是潘小姐向文将军表白的信物。” 听庆云讲完,暅之心态直接炸了,急忙追问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明明后来是杨党输了啊!” 庆云摊了摊手,一副我以为我情商低,其实二哥你比我还嫩的表情,“这重要吗?贾党是在造证据,不是在找证据。他们硬说鸳鸯暗示潘文合谋。鸳鸯戏水多在夏天,夏天中原刮南风,这是在影射欲对恶后不利。还说旁边绣着一截断木,看细节应是槐树的树干,这是在咒贾南风的母亲郭槐横死。恰好当时郭槐染恙。自汉宫巫蛊案以来,巫蛊之事一旦涉及皇家,便被视为重罪,可诛九族。杨骏小心翼翼一生,很难抓到大把柄将他的势力彻底挖除。结果这下好了,因为一只锦盒,杨党由上自下,莫名其妙地尽数满门抄斩。史书对原因讳莫如深,就是为了粉饰这段实在禁不得推敲的文字狱黑历史。” “哦!”,暅之一副恍然大悟地表情,但是忽然他又从里面捕捉出一丝不对劲,“五弟你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典故?” “哎,有些事情,就像潘多菈的魔盒。一旦你知道了答案,就一定有人会塌房。”,庆云仰头望天,神情悲怆。 “什么事儿,至于和当年伏尸百里的相后党争相比……?五弟,你怎么有些神叨叨的?离开南国的时候,你还是初出江湖的少年,什么都不懂。现在……哥哥我已经听不懂你说话了……” 庆云也不卖关子,将易京一役天宗圣女梭再现一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殷色可本来是最大的嫌疑人。可是在白山一役当中,殷色可与瓠采亭相见,相互龃龉,言辞之间,似乎在影射瓠采亭与天宗的关系也不太干净。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庆云讲得是既晦涩又复杂,没有一句是直接给出结论的。 祖暅之这号称公主斩命格的男人,其实情商低的离谱,送上门的柔然公主也不会撩。 但是这时候太还是能敏锐的捕捉到庆云的弦外之音,这一切都源于庆小哥的欲盖弥彰。 “噢~我听懂了。在你心里,四妹与殷姑娘之间的选择,就像是贾后与太傅之争,大如国本,大如天呐!你是因为等一会儿要与殷姑娘对峙,心中忐忑,连思维都有些混乱了。” 庆云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顿时炸毛,“谁思维混乱了,我哪里混乱了!” “就像贾杨之争,重不在证据一样。其实两位姑娘在五弟心中位置之争,本也不需要证据。只在于你相信谁,你想相信谁。只要你信,是保义也好,是天宗也好,都不是问题。屁股决定脑袋。你知道的,二哥本来就对什么保义,天宗的都不在乎。但是我现在的确有些期待知道你的答案了。哈哈,哈哈哈~” 第一五六章 素书锦盒传援请 凶剑血光摄宗师(下) 二人一路果然受到不少盘查,但是有小龙王的令牌,直入嵩山,一路放行。 沿山路打马行的正欢,庆云忽然猛地一勒缰绳。 马儿希律一声人立而起,惊得暅之的马儿也是一声呼噜打横转了一圈。 “怎么了?”,暅之稳定了马匹,转身问道。 “有杀气,是高手对决!”,庆云凝眉感应。 暅之嗬了一声,“高手?五弟你现在已经是顶级高手了吧。这一次从北国返回,我观你气色,当可与昔日斩蛇山庄四凶奴一战。你口中的高手,放眼嵩山,恐怕也只有我师父一人而已。何谈对战。” 庆云一听也觉得有理,不过他对嵩岳兰若卧虎藏龙的认知要比祖暅之更加深刻。至少还有觉法大师,也是远胜世间凡物的存在。 小书亭app 也许是觉法在和华阳切磋?那这热闹可一定要看看! 这两位都是老熟人了,庆云倒也没有必要那么谨慎。 “走,去看看!”,庆云双股一夹,胯下马一声长嘶,奋蹄疾驰。 庆云感应着肃杀的气息,转过几处山弯,来到一处坪地前。 华阳先生! 觉法大师! 他们两人果然都在,但是正在与华阳试招的,却并非觉远,而是三哥刘赢! 三哥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他浑身鼓荡着剑意,仿佛整个人都已经入了魔,化作一柄剑! 剑魔! 令人窒息的气息,都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而陶弘景则气定神闲站在他的对面,虽然浑身不带一丝杀气,但是给人的感觉确实无懈可击。 觉法大师在一旁打坐,虽为睁眼,但相必对场中状况了然于胸。 殷色可在一旁和莫愁姑娘说着悄悄话,莫愁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人却目不转睛地瞧着场中阳刚俊朗的刘赢。 卧槽! 庆云心中暗暗啧舌:我本以为自己剑术的进境已经算是快了,没想到三哥才是真正的天赋异禀,一日千里,时隔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他这时着实受了不小的刺激,本能地肌肉一阵紧张。 胯下的马儿吃了痛,哀鸣一声,竟然径直向场中冲了过去。 “哎,哎?”,殷色可已经看到了庆云,她正要打招呼,却看见庆云的马儿失控,撞入了刘赢与华阳先生对峙的空间,不禁心中大急,却也来不及多说些什么。 刘赢的剑意正炽,一触即发,庆云暗道一声不好,立刻举右手在马劲上一拍,自己飞身向后弹出。 他本来想用这一击将马儿拍晕,救下这头畜生。可是那马儿晃晃悠悠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向前踏出了几步。 就是这几步,让它撞进了刘赢杀气最充盈的范围之内! 一触,即发! 不得不发! 一鼓作气,才是剑道正理! 刘赢挺剑冲向陶弘景,他跑动的路线里那匹马还有丈许的距离,可是那马儿忽然马失前蹄,跌坐了下去。 那可是真正的马“失”前蹄!它的两条前腿仿佛被无形的丝线割断,在它倒下之前,头颅也莫名地滚落,紧接着是一块块得血肉…… 马儿的后半身仍然完好,前半身却已经暴碎在血雨之中。 那匹马只不过是被刘赢的杀气剐蹭了而已,真正面对这浩然剑意的,手拈长须,尚未拔剑的陶弘景。 “好剑!”,他点了点头,似乎对眼前的年轻人十分欣赏,“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刺不出这样的一剑。” 陶弘景虽然嘴上这样说,但还不是依旧在谈笑风生? 这样的剑气在他眼力仍然算不上威胁。 刘赢的剑须臾就到了眼前! 陶弘景的手终于动了动。 和刘赢卷起的剑雨狂澜相比,陶弘景的剑震动十分轻微。剑鸣声虽然不高,但穿透力极强,仿佛就在观战者的耳鼓边嗡嗡作响。 “哎呦!”,莫愁眉头一簇,有些受不了这种磨骨的嗡鸣。 殷色可善解人意地伸出双手将她双耳护住。 庆云的耳朵也在动,他能够非常清晰的感应出剑鸣声里细小的变化。每次捕捉到异样的躁动,他的耳朵都会轻微地扇动一下。 一,二,三,四,五! 五下! “云龙五现,这是云龙五现吗?”,暅之失声叫道,但他对自己的判断有些不太确定。 以他的段位,根本没有办法看清师傅的出手。 不过云龙五现是暅之的得意杀手,他与这一招有着特别的心灵感应,因此才能一语道破。 “不错,云龙五现!居然,可以这样演绎啊!”,庆云肯定道。 他经常与暅之切磋,对这一式道家绝学也不知道见过多少次。 但是华阳先生剑下的云龙五现和暅之所用,那完全是两个招式啊。 不,应该说是两种层次,别如天渊的两种层次! 对剑的完全不同层次的理解。 嗡,嗡,嗡,嗡,嗡~ 陶弘景手中的剑每发出一声低吟,刘赢就向后退出一步。 一招交换,刘赢积蓄了许久的剑意尽数被泄去,逼退五步! 恐怖! 庆云想起今天自己那个非常幼稚的假设,如果华阳先生与自己喂招,他能坚持几剑? 他感觉自己一剑也坚持不了,甚至连三哥方才那一剑也破不了。 但是他非常认真地在解读着二人的交手,希望从中汲取到养料。 以他的境界来看,看清他们的招式,读懂彼此的意图,他还是勉强能做到的。 刘赢退足了五步,脚下一撑,咬了咬牙,再次开始反击! 方才被陶弘景击碎的滔天骇浪忽然又重聚了回来,形虽然已经散去,但是剑魂还在,浪无法再掀起,但是风可以! 大风! 刘赢始终不是剑宗嫡传弟子,他从来没有正式学过大风诀。 但是他这时的大风剑意,估计连刘武英那样的剑宗嫡传高手见了都要自愧弗如。 风虽不及浪潮汹涌,但更为坚韧,凝而不散,蓄而不回,只要对方的防守留有一个弱点,就能渗透进去! 》》》》》敲黑板时间《《《《《 潘多菈的魔盒? 简直是扯淡! 对这就是在扯淡,但是比扯淡略微高级一点。 杨骏与贾南风之争,是八王之乱的起点。 贾南风引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入朝制衡杨骏,这两司马就是八王之乱中最早酱油的两王。 但是他们领盒饭前干掉了杨骏,不单单杨骏,连他的党羽杨珧、杨济、张劭、李斌、段广、武茂、散骑常侍杨邈、中书令蒋俊、东夷校尉文鸯都被诛灭三族。 这里的文鸯,就是那个号称后三国第一武力,曾经以一人之力在司马师大军里杀了个七进七出,把司马师活活吓死的小将文鸯。 由于贾南风杀尽杨党以后,将杨府的信函也全部烧毁,这件事情就成了晋朝第一奇案。 奇在何处? 前文我们讲过两汉官制。太傅这个官职在名义上来说比丞相都大。杨骏在当时也的的确确是人臣之极。贾南风诛灭杨党,连一个理由都没有。只是“莫须有”的说他有谋反之心。 信件都被烧光了,这谋反之心何来,同谁理论? 本文潘多菈魔盒的典故,就是为这种莫须有,欲加之罪攒了个桥段。 潘安,当时确实是杨党幕僚,只不过当时得人疏通未死。放在本文故事里的解释,潘家是做了污点证人,所以当时未死。 不过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汝南王和楚王这对活宝搬到杨党后竟然开始内斗互欧,杀出一个千古罕见的同时被对方小兵干掉的结局。大权落到了赵王司马伦手中。 潘安一家,还是被夷了三族。 杨骏奇案的历史关注度非常小,但历史影响力非常大。泱泱大国的崩塌,就是从这一个案件开始的。 希望这个西幻反窜的小改编,能够挑起大家对晋史的兴趣。 第一五七章 剑神杀机藏一笑 心魔夺舍患无情(上) 可惜陶弘景的防御完全没有弱点。 或者说,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没有任何能被刘赢抓住的弱点。 陶弘景振臂一拂,袖里乾坤大,凌厉无匹的罡风竟然如蒲公英一样,被袖风震散。 刘赢再次倒飞出去。 他人如纸鸢般飞起,在空中打了个倒旋,乳燕投林,重又冲了回来。 乳燕投林本是许多剑派的入门招式,根本没有什么特别。 刘赢使用这一招可谓是返璞归真,利用重力增益剑势,弃繁求简,颇有当年虫二之风。 xiashuba.com 陶弘景轻描淡写地举剑一撩,迎向刘赢的剑锋。 他手中的剑受到刘赢剑气所逼,弯成了弓形。 可是就在双剑相触的一刹那,道宗手中的剑猛地崩直,像弹簧一样,再次将刘赢弹飞了出去! 三剑!刘赢的气息未断,还能发起连续地进攻! 他人在空中,力劈华山,以剑当刀,迎风斩下! 迎风一刀斩! 西宗奥义。 “不错!”,陶弘景难得赞了一句。 这是内外贯通的一剑,不单单是剑术,而且包含了炁息的运用,乃是西宗不传之秘。 没想到马喆先居然如此看中刘赢,居然将压箱底的绝活都传给了这名外姓。 当年陶弘景曾经一剑破西宗,虽然从结果上看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完胜,但这背后只是一场豪赌。 他与马喆先之间的差距显然没有那么大,但是当时陶弘景智所以选择行险一剑分胜负,就是要制造一种心理上的优势。 他成功了,并且成为马喆先剑道突破的心理障碍。逼得马喆先破死关之后不得不出走中原,来找剑宗宗主刘昶切磋印证。 此生不能突破陶弘景那一剑的心理障碍,马喆先的剑道就很难再有大的精进。 但是刘赢不同,初生牛犊不畏虎! 陶弘景甚至认为,如果是马喆先在自己面前劈出同样的一招,都未必能有如此威风,因为他心存障碍,无法自如地发挥能力的极限。 陶弘景的剑忽然在身前画了一个圆,一个完美的圆。 迎风一刀斩若想斩开这个圆,就应该劈在圆的正中。因为气劲稍有偏移,或者用力不够决绝,就会沿着圆形的外廓,滑向一边。 但是刘赢绝非泛泛之辈,他能够准确地找到切入点。 哪怕是华阳先生画出的圆,他也能够看得真切,他也能够跟上对方的速度。 一剑, 准确无误地斩在了圆的中线上! 当剑斩中的那一刻,刘赢整个人的感觉都不好了。 陶弘景画出的这个圈套,还真是个圈套。 那剑势看上去虽然像是一个圆,一个完美无缺的整圆。 其实却是一个太极图,圆内自有乾坤。 这就是绝对的速度带来的视差! 刘赢一剑斩落,就感觉剑尖有如风中浮萍,左右摇摆,在那圆圈里根本无法劈出直线,而是沿着两仪分界歪歪扭扭地画了一个S,劲力顿时就被卸去大半。 无坚不摧的迎风一刀斩,竟然就这样被轻易破去。 “这就是太极剑意吗?”,庆云心中暗道。 他上次得华阳先生指点,已经开始领悟太极的妙用。在白山黑水的几番大战,太极意给他带来的提升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当华阳先生使出太极剑意时,庆云只能叹息自己所悟,不过皮毛。 这对阴阳鱼,根本无从破起,无论你砍得准还是不准,都逃不过太极意的偏转,除非以绝对的罡力碾压……可是当今世上又有谁能对华阳先生施加绝对碾压呢? 觉法的眉毛也皱了起来,他能感受的到这一剑的可怕,他也在认真思考太极势的破法。 刘赢霸道剑意虽然已经被化去,但他还是坚持一斩到底,一斩到地! 长剑斩到地面,刘赢的人也落在了地面,但是他左手在地上用力一拍,剑也触地反弹,螣蛇! 螣蛇居然还能这样玩?贴地起飞? 这,这是天竺产的螣蛇吧? 还真别说,刘赢贴地而起摆出的这几个功架,还真有些天竺姚家武学的影子。 庆云的武学天分主要来源于陈叔从小的培养,教他重理而不拘泥招式,将自己打造成容器,便于吸收各家所长,以剑理融汇诸家武学。 但是想刘赢这样,那就是依靠绝对的天赋,对剑术一道非同凡人的理解和近乎偏执的追求。 这一剑显然也出乎华阳先生的意料之外,他竟然“乌乎”一声,发出了惊叹,迫不得已地退了一步。 华阳先生竟然被逼退了一步!!! 他将两人之间的多拉开了一步的距离,反手横斩! 剑气不偏不倚,正好切中螣蛇的七寸。 刘赢的剑并不是真蛇,为什么会有七寸? 因为剑势的走向都有必然之法,根据手腕用力的方式不同,总有劲力最弱的那一点,也就是下一次变招时可能会用到的支点。 只要切中了这个点,就等于斩断了后招。 刘赢若是气息一断,攻不出后招,那就算是输了! 他不能认输! 他还能再次制造变化! 蛇头如果被斩自然无法再战,但是断尾还能求生。 他只要把头和尾调换,主和宾反转,就还有进攻的可能。 他的人可以是剑,剑只是一道可有可无的影子。 刘赢借着左手这一拍,身体倒卷,紫薇软剑就像是尾巴一样呼啦啦缩了回来。 刘赢出脚,一连五脚! 云龙五现! 暅之几乎忍不住要叫出声来! 用脚踢出剑招,简直是不可想象! 华阳先生刚才剑气横斩,与抽回的紫薇剑相触,很难再作直上直下的变招。 而刘赢攻向下盘的杀招,忽然变成了虚招,真正的杀意却奔着上三路踢了过来,令人防不胜防。 剑虽然来不及防御,但是以华阳先生的修为又何需用剑写剑意? 他伸出左手,以指代剑,在空中写了一个“劒”字。 劒字十六划,须臾十六剑,比刘赢的云龙五现快了许多。道宗闪电法,本来就在一个快字。 刘赢这一腿无功,败相已定,可是他仍然不服气,掌中剑贴地横斩,想要逼陶弘景再次后退。 可是华阳先生并没有退,他手中的剑已经可以再次出手,师法虫二,弃一切花哨,中宫直进! 很显然,陶弘景的剑更快! 刘赢必须退! 第一五七章 剑神杀机藏一笑 心魔夺舍患无情(中) 七剑! 到此刻为止,刘赢共出手七剑! 这是他与华阳先生交手的极限。 这一次也没有任何意外,在第七剑的时候,他败了! 刘赢牙关紧咬! 他不甘心! 他每日疯狂的练剑,自认一日千里,可是却偏偏无法逃出七剑的诅咒! 不行!今天一定要破咒! 不能让七剑成为自己的心结,落得和马喆先一样在剑道上踯躅不前! 哪怕拼上性命,也要破咒! “他要干什么?”,庆云对剑气极为敏感,他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但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没有人能在这个距离插入陶弘景和刘赢的对决,没有人! 哪怕是觉法,也不可能。 刘赢还是出手了!真正的出手! 马孟起之出手法! 西宗剑法真正的精髓,飞剑斩! 紫薇脱手而出,仿佛变成了有生命的螣蛇!带翼的螣蛇,直扑陶弘景! 脱手的剑,比直刺的剑更长更快! 虽然华阳先生就算吃上这一剑也伤不至死,而刘赢中剑则凶多吉少…… 但是两人毕竟是在切磋而非搏命。 华阳先生若是被后辈如此击中,实在难看,不啻社死。 所以他只有化刺为撩,撩在螣蛇三寸,将紫薇剑高高抛起,飞向庆云眼前。 xiashuba.com 噌! 紫薇不偏不倚,正插在庆云身前一步之遥。 这样的控制力,可谓妙到毫巅。 华阳先生掣剑回防,刘赢趁机翻身而起,以指代剑,骈指点出。 这一次华阳先生并没有还手,只是回以一笑。 剑神一笑,气势重霄。 刘赢的指再也点不出半步。他也不会再点下去,因为他已经输了,这一次是彻底的输了,再无发招的余地。 只要华阳先生出剑,他便无力抵抗。人贵自知,再要动手,那就是他不识抬举了。 刘赢的手仍僵在空中,同时却又仰天大笑! “九剑!九剑!我突破了心魔!我悟了!华阳先生,我悟了!先生的指点,晚辈没齿难忘!如果他日我在剑道有所突破,可以自辟蹊径,定会以九剑为名!” 华阳先生捻须微笑,“以你的悟性,开宗立派,乃是必然之事。再如此开悟两次,恐怕就连贫道也未必是你的对手。” “华阳先生切莫如此说,岂不是折煞晚辈?” “哎~贫道并非心口开合,走着瞧,走着瞧!对了,你的两位结义弟兄已经到了,不去叙叙旧?” 刘赢和祖暅之的分别并不算太久,但是和庆云的上一次相见已经是数月之前。 于是两人不免一番熊抱。 刘赢正要仔细询问庆云这些日子的经过,庆云却摆了摆手,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三哥,你方才可是刺激到我了。我现在不想说这些,只想像你一样,和华阳先生切磋一场,印证一下这段时间以来对剑法的感悟。” 华阳先生何等耳力?他听得真切,且并不以为忤,微笑着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庆宗主的悟性,贫道一向很欣赏。来来来,那就让贫道见识见识庆宗主而今的手段。” 庆云拔出玄铁剑,走到了刘赢方才蓄势的位置。 刘赢拔起了紫薇剑,和祖暅之站在一处。 殷色可撅起了小嘴,庆云没有先和她打招呼就忙着与华阳先生试剑,这是让他极其不爽的事情。 不过转念一想,这萧子和华阳先生切磋,不过就是一两哥照面的事儿,倒也无需打扰他,等会儿多给他些打击就是了。 莫愁方才看刘赢与华阳对战,看得是聚精会神。这时候挑战者换成了庆云,她的兴趣便散了大半,虽然还是礼貌地表示着关注,但眼睛却时不时地瞄向场地的另一侧,她的心上人儿。 觉法大师依旧闭目养神,方才刘赢一连九剑驱风引雷,惊天撼地,他却始终不动如山。刘赢的确给了他惊喜,但是惊喜始终还不够。 眼下庆云上场……作为庆云吐呐的启蒙老师,觉法对于他的悟性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不过他对于华阳先生的手段了解更甚。 这场教学赛,毫无悬念可言。 庆云并没有像刘赢那样在发动之前先积蓄剑气,他此时仰首望天,呆呆出神,似乎是在冥想。 他的确在冥想,临时抱佛脚的冥想…… 我要如何出招?什么样的剑法才是配得上与华阳先生过招的剑法? 自己曾经刺出过最引以为傲的一剑,是脱手将修罗王的夺命十三剑浓缩成了一剑!用虫二的剑意,去芜存菁,合成的那一剑几乎是他剑道的极限。 如果说这一剑还有什么缺陷的话,那就是修罗王的剑法和虫二的剑法对于他来说都是拿来主义。虽然他能照猫画虎,其实却似是而非,剑招缺乏灵魂,缺乏独家心诀的诠释,缺乏与他自己剑道的契合。 所以,这当中还有很大的改良空间。 缺乏灵魂,就要赋予灵魂。缺乏独家心诀诠释,就用自己最熟悉的心诀重新注释。 模仿别人的状态未必就是最好。 寻找到适合自己的状态才是真正的突破…… 有了! 庆云灵光一闪,似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陶弘景一直在注视着庆云,他并没有因为这名年轻人鼻孔观天就感受道他的傲慢。相反,作为微表情专家,《心理导论》的原作者,他对庆云心中的起伏生有感应。 就在对方灵光一闪的那一个刹那,陶弘景也感觉灵台一片空灵。那像是一种共振,一种相惜。 “庆小友,你又精进了!恭喜恭喜!” 庆云将高昂的头颅慢慢归于原位,“偶有所感,让先生见笑了。晚辈,庆云,献丑,有僭了!” “请!” 霎那间,风云动!夺命十三剑是必杀之间,戾气非常,虫二先生的剑意贵在执着,专一,又无限放大了十三剑的杀气。 十三归一,并不是这一剑最神奇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这一次庆云不再是单纯的模仿,而是赋予了这一剑新的灵魂! 侵略如火,九阳劲,就是这一剑的灵魂。 古檀宗心诀,易,水火既济!就是融合这一切的理论支撑。 这一次,这一剑,是真正属于庆云自己的一剑! 第一五七章 剑神杀机藏一笑 心魔夺舍患无情(下) 十三凶剑一气呵,吞吐九阳坎离合! 诸多绝学功法一齐作用,竟然产生了非常微妙的化学反应。 夺命十三剑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竟然脱离了庆云的控制,开始催化出第十四种变化! 剑名夺命,剑意夺命,剑招的意义就是为了夺命! 这一刻干尝断已经化作了一把夺命剑,而庆云竟然沦为了剑的附庸! 觉法大师的眼睛猛地张开,那种如洪荒猛兽般的凶戾气息让他再也无法安心坐禅。 华阳先生须发皆张,他正面承受着死亡气息的压力,袍袖无风自鼓。 他此刻申请凝重,完全没有了对战刘赢时那份轻松淡然。 “这,这是什么招数?”,观战的刘赢已经被惊呆了。他当然懂剑,当然看得出庆云的这一剑毁天灭地的威能……不,不对,这不是御剑,而是入魔!庆云的这一剑似乎已经脱离了他自己的控制! 暅之对剑道的理解虽然没有这么深刻,但他能够读懂师傅此刻的表情。师傅向来和蔼,自他入门以来,就从来没见过有人能把师傅逼到变脸!他甚至开始有些为师傅担心起来,拳头不自觉的攥紧,掌心湿漉漉地,满是汗水。 “五弟!你干什么!” 暅之大喝,可是他的声音已经变形,他似乎是在呐喊,但是天地间却没有他的声音。 与他同时开口的,还有两人。 觉法看到事出紧急,张口做佛门狮子吼。 而作为狮子吼的前身,道家啸术也自华阳真人口中传出。 狮子吼低沉,震人心鼓;道家啸嘹亮,撕扯神魂。 在夺命十三剑自行发出变化的时候,庆云的心里便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成为剑的奴隶,我要重新掌手中的剑! 如果不能,宁可刺死自己! 但是他在出剑的时候没有准备,识海已经被剑意完全掌控……就在他飘摇无助,甚至准备与心魔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的时候,暮鼓晨钟忽然同时响起。 暮与晨不想见,此刻的钟鼓齐鸣自然也不是真正的钟鼓,而是梵唱道吟。 庆云识海中的魔剑剧烈颤动,仿佛正在对抗着某种巨大的力量。 就趁现在! 庆云将仅存的理智全部聚拢,紧守灵台,仿佛化作了一只无形大手,握向魔剑的剑柄。 那把魔剑还在不停的挣扎,不愿意被佛道之力联手镇压,它在哀鸣,在怒吼,它不甘心! 它本应是出世必见血的噬魂凶剑,怎么能这样窝囊的认输!可是它根本顶不住当世两大绝顶高手的联手封印,它必须借助一股力量,再借助一股力量帮它颇具。 庆云的意识就在这个时候探向了魔剑! 它没有再反抗,它有自己的神智,有自己的判断,它想赌一把! 万一这个人愿意帮它,它也许就能斩破枷锁,将眼前所有生灵尽皆抹杀!管你是佛是道,是圣是贤! 啪! 庆云的意志紧紧地握住了魔剑!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 魔剑想要支配他,想要汲取他的力量与两位强者的力量抗衡。 在这三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面前,庆云自己的力量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但是鹬蚌相争,渔翁想要得力,并不需要有快过鹬的速度或者徒手开蚌的力量,他只需要在关键的时刻做打破平衡的那一根稻草。 他忍住了魔剑的牵引,在魔剑全力抗衡佛道威压的那一刹那,猛地用力,将魔剑向身后甩出! 这一切都是在庆云识海内的天人交战,而在外界看来,庆云在一僧一道的音波夹攻之下,紧握干尝断的手不住颤抖,用力会拽,像是要拖回一匹狂奔的野马! 蓦地,庆云似乎掌握到了某种平衡,忽然调动全身力气,用巧劲将重剑向身后甩了出去! 剑气在地上劈开了一道可怕的沟壑,这几乎已经超越了人力极限的范畴,也不知道是因为九阳真气暴走还是水火既济的加成。 “这一剑几乎有当年伏牛山前,老师一剑阙天门的气势了!五弟怎会做到如此地步?”,这是暅之心中的声音。 “好强的剑意,这是人力可以抗衡的剑意吗?二哥常说我嗜剑入魔,可是看到这一剑,五弟才应该是剑魔吧!”,刘赢心中腹诽。 fantuankanshu.com “这……分别一月,庆哥哥竟然能有如此精进!这一剑若是斩向我,就算我天魔解体百八针全开,也,也不见得能挡住吧!”,殷色可的眼神里说不上是喜悦还是恐惧,或者,只是简单的懵比。 “这是什么剑法!” 华阳先生与觉法大师异口同声。 在他们看来,刚才若不是觉法察觉有异,果断与华阳先生一齐镇压魔剑,这一剑必将噬人! 伤到华阳先生的可能性毕竟微乎其微。 最终的结果多半是庆云自己要被凶剑的剑意吞噬。 庆云才是真正的死里逃生。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犹自惊魂未定,“夺命十三剑,夺命十三剑竟然有第十四种变化!不,不止十四种,他在第一次变化的时候已经被我扼杀了!可是,可是它居然还能再变!第十五剑!好可怕的一剑!” “庆宗主以后千万莫要再用此剑!如果贫道和觉法大师不在的话,没有人能束缚得住这一剑的威力!” “可是,可是为什么会!人的思维怎么会被剑招左右!”,魔剑几乎已经成了庆云的心结,如果不能立刻帮他化解,他的剑心一定会因此受损。 》》》》》敲黑板时间《《《《《 很多新一代的读者可能会对这一章的内容感觉非常懵,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但是如果经历过金庸古龙大武侠年代的人,应该非常容易就能攫取到这个梗。 笔者早就说过,日后会有一部致敬古龙先生的作品。 笔者也说过,在这部作品里,会以适当的方式致敬金庸与古龙,还原部分属于那个年代的世界观。 刘赢的九剑之约是对金庸的致敬。 而夺命十三剑派生出第十四剑和第十五剑的变化,则是古龙小说最著名的桥段梗之一,甚至可以与“小李飞刀,例不虚发”等量齐观。 第十五剑,是必杀之剑,是具有意识,具有魔力的剑。燕十三因此杀死了自己。 而经历过那一战未死的三少爷谢晓峰,尽管此后再不用剑,却没有人怀疑他作为天下第一剑的身份。 第一五八章 最是难猜儿女事 直男易窥刀剑心(上) “人的冲动会被脏腑的活动左右,并不一定都取决于灵枢。比如我们行炁时,引动肾府先天之精,可以让我们在短时间内获得更快的速度,更强大的爆发力。但是这些可以产生兴奋作用的津精之气有时也会伴有一些副作用,吞噬我们的神智。所以修炼炁功,也有走火入魔的风险。同理,某些需要与炁功配合的激进武学也会存在类似问题。走火入魔并不可怕,只要我们适时加以干预,掌握分寸,便可以突破魔障。” 华阳先生现身说法,平抚庆云心情。 庆云悟性极高,立刻盘膝而坐,凝神归元。 觉法缓步走来,向华阳先生躬身一礼,“怎样,要帮他一把吗?” “这次应该不需要。他今日顿悟了那一剑,在实力上的增强已经到达了极限。而心魔的问题,还是只能由他自行解决。” 觉法点了点头,旋即盘膝与庆云对坐,手握念珠,默念经文为后者祈福。 暅之,刘赢,殷姑娘与莫愁也都纷纷围了上来。 他们见佛道两位前辈神情凝重,便也都不敢吱声,静静地守护在庆云身边。 良久,庆云长吁了一口气,缓缓张开了眼睛,“我没事了!多谢华阳先生指点!多谢觉法大师守护!多谢诸位!让大家担心了!” 莫愁姑娘趁这个机会在殷色可身后轻轻推了一把。她明明不通武学,可是这一下竟然将殷色可退得向前一个趔趄,一头扎进了庆云怀里。 庆云急忙将殷色可揽住,一连串的啜泣声在他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吹在他的颈上。庆云忽然感觉身体里又有一种魔性被唤醒了……他顿时一阵手忙脚乱,想要推开怀中人,可是触手的地方一片温软,惊得他急忙将手移到别处……反复换了几次,双手不断游移,可是抓起的都是一瓣瓣心魔……这简直是在催他走火…… 周围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散去了。 只有刘赢仿佛还是在等庆云稳定住心头魔念,好向他请教那一剑的心得,却被祖暅之赶回来强行拽走。 不管是出于有心还是无意,总之方才庆云在殷色可身上上下其手,很不老实。人多的时候殷姑娘还象征性地躲闪推拒。等到人都走了,她却干脆放弃了抵抗,瘫软在了庆云怀里。 可是那浑小子这时候却反而乖巧了起来,老实得像是一只被驯化了的萨摩耶。不但两只手规规矩矩地一动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仿佛生怕将气浪吹在人家姑娘颈上,显得太过唐突。 “呆子,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殷色可有些气恼。 这种气恼就像是你好不容易克服了心结去做一件事,结果发现一直在诱惑你的同伴先怂了。 若不是不舍得,殷色可几乎都想与眼前人道一声友尽。但究竟还是不舍得,于是话到口边,内容还是“略微”做了些修饰。 “有,有啊,我什么都想对你说。可是这样坐着,我有些,别扭。” 噗嗤,殷色可实在是被身下这位新晋直男萌到了。她有些促狭地扭动了一下身躯,“别扭?为什么别扭?是那里不舒服么?” 庆云的脸蹭地一下就红了,身体变得异常僵硬。 旋即,殷色可的脸也红了!她哎呦一声跳了起来!虽然她曾经接受过过全方位的杀手训练,但她毕竟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有些事情她懂,但是那和切身体验是两回事。 她万万没想到,秘密接触的感觉居然是这样的。说像是电流,却没有那么猛烈,说像是暖流,却没有那么温柔,说它无形,但却有质,说它有形,却又琢磨不定。那种穿透力,在瞬间就扩散入五脏六腑,扩散进关节肌腱,让全身瞬间乏力。 她如果不马上跳起来,那就永远跳不起来了。 可是当她跳起来的时候,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那种自责就像是你好不容易克服了心结去做一件事,结果临门一脚的时候自己却又怂了。 ranwena.net 若不是女孩子还要有些最基本的矜持,殷色可几乎又要坐回庆云的怀里。但究竟还是要守住最基本的矜持,她只能红着脸说这着自己都听不懂的话语,遮掩自己的窘态。 “师妹,你说……什么?”,庆云以为是自己心中无定,没有听清对方的言语,于是强行宁定心神,躬听殷师妹教诲。 “那,那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好了……”,殷色可的声音微不可闻,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到。 还好庆云的耳力是极好的,他带着殷色可走入了少林深处。 “这里有一条小溪,黄昏的时候景致极美。上一次我来这里的时候,是和四姐一起追赶高飞雀,果然撞到他和那个倭国女刺客再此接头。你是不知道,倭国人习俗怪异,女子沐浴竟然不避嫌疑。当时那景象,吓得我和四姐趴在草丛里一动都不敢动。后来我们还是被发现了,我只能硬着头皮冲出去追赶不知火姑娘,结果却把四姐弄丢了。你说好笑不好……哎?殷姑娘,你的脸色怎么不太好看,可是吃坏了肚子?” 庆云还在那里眉飞色舞,忽然瞧见殷色可的面孔一阵儿青,一阵儿红,就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 滴,嗒,他仿佛听见液体滴落在草甸的声音。 仔细一看,不知何时殷色可的手已经按在了凝眉剑上,剑柄的倒刺戳出了十来根! 妈耶! 殷姑娘这是要拼命?和谁拼命? 等等,这四周没有人,她的目光好像一直在看着我! 我靠! 逃! 庆云撒开丫子飞也似地逃,他堪堪奔到兰若寺门口的时候,华阳先生一行也才刚刚准备进门。 众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庆云。 “这么快?”,同为直男的刘赢问出了一个经典的直男问题。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殷姑娘好像突然就变得很不开心。” 其余四人听着两位直男的对话,尴尬得心里一直在骂自己,为什么思想这么龌龊。 随后就听见刘赢以直男前辈的身份开始教育起了庆云,“你应该多哄哄她。以前莫愁姑娘也总是嫌弃我,见面嘿嘿几下就哑火了。可是现在就不同啦,气氛尴尬的时候,我也会静静地守在她身边陪着她。时间久了,总会有机会再嘿嘿几下。把握好节奏和分寸,女孩子就不会那么地嫌弃你啦……” 第一五八章 最是难猜儿女事 直男易窥刀剑心(中) 刘赢自以为这些心得能够帮到年轻的五弟,可是却误伤莫愁姑娘,让她当场社死。 莫愁垂下头,匆匆说了一声,“我,我要赶快去做晚饭。寺里的僧众还等着开饭呢。” 随着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窈窕的女子背影消失在了兰若深处。 恰在此时,殷色可也追了过来,她那副拼命罗刹的模样,看得旁人一头雾水?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真地,这么快? 殷姑娘远远瞧见有外人,便提前收起了凝眉剑。可是方才她曾经引动剑中机关金针刺穴,摆臂时溅在袖子和裙摆上的血渍依然清晰可见。 觉法大师瞟了一眼,口宣一声佛号,“贫僧还未做晚课,先行告辞了。” 他大袖甩开,看上去似乎也没有走得很快,但是三摇两晃,人影便已不见。 “啊,暅之啊,那把弩机的主要结构拼装好了吗?” “老师,还差一点。” “走,赶块去把它完成了。箭矢将出,弩机不成,多可惜啊。” 华阳先生在暅之的肘上一托,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化作一阵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次暅之并没有带走刘赢。 殷色可望着钢铁直男,挤出了一丝乖巧的微笑,“三哥难道没有什么事要做么?” 刘赢摇了摇头,“没,没事啊!哎?你怎么也跟着五弟叫起三哥来了?” 殷色可深知刘赢的个性,知道他不是装傻,而是真迟钝。罢了罢了,今日看来只能认栽,殷色可冷哼一声,“既然三哥这么闲,那我还是自己找点事做吧。我先回去换衣服。庆云!晚饭后走着瞧!” 一阵紫色旋风飘过,寺门口就只剩下了一对直兄直弟。 “哎,五弟!终于只剩我们两个了。刚才我就想问你,那一剑到底是怎么回事?……” ddxs.com 刘赢搀着庆云,两人一路交头接耳,身体几乎靠在了一处~果然是空辜美人恩,凭实力单身的二人。 庆云与刘赢一回房,便聊得忘了时日,甚至连晚饭也没有吃。庆云讲完了北行的一路见闻,又开始与三哥交流这段时间以来剑道上彼此的心得,不知不觉,天便亮了。 二人都是内外兼修的好手,睡眠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必选项,他们随时都可以静坐代眠。 庆云此时的精力依旧十分充沛,于是又想去找华阳先生比剑。 刘赢向庆云摆了摆手,“这时候华阳先生多半是没有空的。他和暅之正在研究某种弩机的最后组装,眼看就要完成了。” “什么?”,庆云当然知道这支弩的来历。弩机的图纸是由祖冲之和华阳先生共同绘制的,之前暅之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材料,因此没有动手。直到夷州神木到,弩身方才有了着落。但是按照二哥之前的说法,这支神弩的部件还有好多未能解决。 按照当初的设计,这支神弩在五百步内狙杀对手准确度极高,一旦成形,必能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气。 此时庆云听说弩机已经进入最后的组装状态,立刻被勾起了好奇心,忙催刘赢带他去瞧。 两人推门而出,却瞧见殷色可杀气腾腾地站在门口。 “呦,殷姑娘,早!”,刘赢抢先打了个招呼。 殷色可回敬了一个白眼,“怎么?今天你们两个还要腻在一起?三哥就不需要去帮帮莫愁姐姐?” “哦,莫愁有明练帮忙,不需要我。五弟要去观摩二哥组装弩机,他刚回来,没去过华阳先生新搭的蒸笼。我带他过去。”,刘赢拖了庆云便走,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殷色可面色不虞。 “庆云!你给我站住!我是不是真地让你觉得很讨厌!如果是,我现在就走!”,殷色可不知何时已经是泪眼模糊,情绪微微有些失控。 庆云的直,是因为他实在没有什么与女孩子交往的经验,可是一旦知错,改得还是很快。 他停下脚步,回望殷色可,似乎从她的神情里读懂了某些他以前不太懂的东西。那一瞬间他犹如醍醐灌顶,就像是任督二脉贯通时全身通透的那种感觉……他顿悟了。 于是庆云慢慢转回头对刘赢说道,“三哥,你先过去。等会儿我随殷师妹过来。” 刘赢的直,是因为女孩子对他来说不够有吸引力,不足以引发他的思考。所以他的反应相对慢一些。但他也不傻,比如这个时候,他也知道自己的存在不合时宜。 在那一刹那间,庆云忽然发现刘赢的轻功其实也不错,嗯,是非常的不错…… “殷师妹……我,其实一直很担心你。从你被锦衲王捉去,就一直很担心。但是我不太会说话。昨天,可能是无意间伤到你了。可是我……” 庆云的语起非常地诚恳,顿悟之后,万法自通。 可是殷师妹心中过不去的,是一个人,一个让他们两个都无法无视的人,“所以昨天你想起瓠师姐,只是无意间的事情,是也不是。” 庆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段位还不足以拿捏出一个标准答案。 殷色可一声苦笑,“其实你不必回答的。本来就是这样。我当时生气,也只是因为我知道本来就是这样罢了。” 她倏然住口,轻提紫纱,在原地打一个旋转,香风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定格在其中最完美的一帧。 “我好看吗?”,殷色可问道。 “好看,好看极了!”,庆云的回答也是发自肺腑,毫无做作。 “那我和瓠姐姐,你喜欢哪一个?” 听到这个问题,庆云就如同触电一般,想起了他与殷色可初见的日子,在尉氏镇上的那段对话。 当时她问出了一摸一样的问题,是为了向他讲清楚一个道理——对于没有深入了解过的人,不能轻易的下结论。 这段对话对庆云的影响非常大,间接地影响了他的世界观。庆云因此学会了冷静,学会了用自己的眼睛分辨世界。 他甚至学会了相信盖坤,学会了相信魏王,相信两个和他父亲的死有直接关联的人。 可是今日殷色可旧事重提,同样的问题,内涵已经大不相同了。 这个问题变得更加简单,只是非常纯粹的二选一。 但同时,这个问题也变得更加尖锐,更加地致命。 第一五八章 最是难猜儿女事 直男易窥刀剑心(下) 在北上以前,殷色可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当时庆云选择了逃避。 此时若再选择逃避,就显得有些渣。 但是他的确没有好好地考虑过这个问题,鱼与熊掌,取舍实难。 如果一辈子可以不去做取舍,左右逢源……那就是真渣了。 “殷师妹以为,男女之间,应以何为重?”,庆云干脆以退为进,反问殷色可。 殷姑娘平日里看起来柔柔弱弱,可是她在幼年经历过极其严苛的训练,内心其实无比坚忍,在表达自己看法的时候,从来不会胆怯,退缩:“小节不厌,大义无妨。相见两欢,离若牵肠。” “小节不厌,大义无妨。相见两欢,离若牵肠……”,庆云跟着重复了一遍,在心中反复咀嚼。 妙啊,妙啊! 在礼法束缚的年代,从来没有人曾经对庆云讲过男女之间应当如何相处。 殷色可的这句话又恰好一针扎在痒处,让庆云击股称绝。 “殷姑娘,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问。”,庆云终于知道了一直以来自己的心结。 “但问无妨。” “你心中的大义究竟是什么?”,殷姑娘的身世一直是一个迷。 在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可是庆云杀父仇人盖坤的徒弟。 直到庆云找出了当年事情的真相,知道父亲之死很可能是天宗做局,挑拨在先,出卖于后。在魏王大义的感召下,慢慢地,他已经放下了对盖师叔的恨,尤其是在试剑山庄,盖师叔拼死护檀宗,这一页已经彻底揭过。 盖坤,已经不是她与殷色可之间的心结。 但是很快,殷色可又与天宗圣女信物联系在了一起。 如果殷姑娘真与天宗有瓜葛,又怎能说二人于大义无妨? “哎!”,殷色可一声长叹,“果然你在意的还是那个答案。” 庆云凝视着殷色可,他虽然年轻,但是对于人,对于事,有着独特的直觉。就是因为他具有这种准确的直觉,才能成就他九龙绕柱的命格。他所注意的,能和他产生交集的人,自然都不会是泯然众人。 相学虽然是玄学,也不完全是玄学。 人的成长环境,人际,性格,面相,都是先天的资本。虽然后天有许多偶然性的因素,但也有许多必然的因果。 畅想中文网 他并没有开口,但其实已经做了表达。 他知道殷色可能听懂。 她,是与他一样聪明的人。 殷色可果然听懂了。她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悠然说道,“我身上的确有一个大秘密。和天宗有关的秘密。只是这个秘密就算到死,我也不能说。因为一旦说出来,要陪我一起去死的,就不是一个两个人了。但我和天宗八王绝对不是一路人,我也不可能害你。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庆云摇了摇头,“我当然相信你。就像我说过的,我早就知道四姐是保义的人,早就感觉你们与天宗似乎都有某种微妙的联系。但是天宗也是百足之虫,它蛰伏已久,体量太大,可能自身也有着许多问题……比如,你也不知道天尊是谁吧?” 殷色可摇了摇头,“可我的确参加过天宗圣女的选拔。而且,那届选拔如果没有因为特别原因中断的话,我很有可能真的会成为天宗的圣女。但是对于现任天尊……我的确所知不多。”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殷色可提到天尊的时候,不自觉地带出了现任两个字。 庆云当然没有错过这个小细节,他微笑着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告诉我的已经太多了。你说的这些话延展开来,已经能够推断出许多的东西。对你,太不安全了。” “你又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殷色可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微笑,“我明白你现在一直没有做出选择的原因。因为我和她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而你现在还无法知道我和她背后的势力究竟代表着什么。终究会知道的,你不是已经猜出了一些有关我的故事了么?” “但我还不太清楚你们想要做什么,想要怎么做。也许到了那个时候,就会坦然许多。” “也许并不会。因为无论是对于一个人,还是一个势力。他们所要求的东西,是一直在变化的。得陇而望蜀。就连我,也不能确定他们要做什么,想要怎么做。”,殷色可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她终于察觉到了自己和庆云最大的不同。 同样生于这个身不由己的乱世,至亲之人死于阴谋与权谋的倾轧,但他却能够选择卸下所有的怨念,从做一个最纯粹的人开始,以最纯粹的角度重新理解这个世界。 而自己却没有,她身上的包袱太重,现在想要卸下来,已经不可能。 庆云,如果你能将这个担子从我的肩头卸下来,那我不但人是你的,心是你的,生下来的猴子,也一定是你的! “走,带我去华阳先生那里吧。他们在搞什么?神神秘秘的?”,庆云虽然拒绝了殷色可,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却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表面上庆云似乎点出了二人之间的隔阂,但其实已经形成了某种默契,在这道隔阂上打破了一个大洞。 而这个打破隔阂的机会和破绽,其实是殷色可故意卖出来的。 她是懂得分寸的女孩子,知道见好就收。 “听说华阳先生为了找到合适的箭杆材料,正在研究百铅。他先是证明了藏银非银,而是一种耐蚀铅。随后他又按照前些日子的川中见闻,建了两个蒸铅用的大坑,制出了淡蓝色的倭铅。可是华阳先生在对比了这些异种铅以后似乎都不是十分满意,还在不断地寻找新铅种。” 》》》》》敲黑板时间《《《《《 首先复习一个知识点。古人所谓五金:金银铜铁锡,是基于对金属的不断认知上发展出来的。 从所有金属都叫金,再到分辨出了银铜铁锡,剩余的金属归为铅。 所谓铅汞之道,就是道家对于金属盐化学反应的笼统称谓。 当然,也并非所有的金属都被划在了铅的范围里。 藏银的冶炼史也非常的悠久。早期但藏银其实是铜镍合金,也就是今日所谓白铜。汉代著名的“朱提银”是中国掌握铜镍合金技术的最早证明。 因为当时人认为朱提山出银,而事实上该山没有银矿,只有铜,镍伴生矿。 所以中国虽然没有将镍作为一种单独的金属识别出来,但是却已经有了炼镍,或者镍合金的工艺。本节所谓耐蚀铅,指的就是镍。 第一五九章 点石成金称奇术 引雷淬剑更神通(上) 讲起金属冶炼,殷色可自然不算专业。 终究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庆云跟着殷师妹转过几层山坳,来到一处向阳的谷地。 因为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之下,这里留不住什么水分,植被稀少,山体大多是裸露的岩石。 ranwen.la 可是眼前景象却是一片云蒸霞蔚,半山被浓浓的雾气包裹,离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 那种雾气不太符合自然的规律,味道也不寻常,庆云大概已经猜到,这应是出自华阳师徒的手笔。 刘赢知道二人要来,已在路边等待多时。 他的脸上带着鼹鼠鼻的面具,庆云只能依稀通过身材和装束辨认出三哥。 “快,戴上!”,刘赢递上两副面具。 庆云是见过世面的,非常自觉的戴好劳保装置,随刘赢下谷。 “五弟也来了!”,戴着面具的暅之远远瞧见庆云,向他招呼道。 “这山谷里怎么全都是雾气?”,庆云不解道。 “哦,这是提纯倭铅的装置所致。老师一直在研究如何提纯不同的铅。” “铅还分那么多种吗?”,庆云虽然听过殷色可的讲解,但那小妮子只知道甩出一个又一个可能连自己都不是很理解的名词,根本讲不到点上。 能听暅之亲自讲解,其中三昧自然不同。 “铅汞之道,是道家炼丹根本。铅者,杂金也。其实古人很早就开始利用不同铅的特性改善五金性能了。最常见的就是不同特性的铜。铜与锡合炼为青铜,与倭铅(锌)合炼为黄铜,与鬼发铅(镍)合炼为白铜,都是我们经常用到的材料。” “那为什么古人不对各种铅进行提纯分辨呢?” “铅的种类虽然多,但单独使用可以造器的并不多。比如说我们分离出的倭铅和鬼发铅,他们的硬度都不如铁,延展也不如铜。但是他们冶炼的难度却要超过我们常用的五金许多,矿物分部也有局限。比如说鬼发铅,虽然在朱提一代早有开采,与铜共炼为代银的白铜。但是想要纯化,却只能使用河西的鬼发矿,别无二家。所以一直以来,对于铅的研究便只限于炼丹,尝试用诸铅的不同性质对物质做出改变。比如说,著名的点石成金术,就是利用铅的性质完成的。” “点石成金!真的有点石成金这种奇术存在吗?”,庆云的声音都激动得有些变形,若不是面目被面具遮住,他此时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这倒不是因为他财迷,而是骤然听说传说中的神术竟然真实存在,又心理自发应激所产生的好奇。 “自古而来点石成金术就是开放的,又不是什么秘密。《本草经》上说得明明白白:空青,味甘寒。生山谷。明目,久服轻身延年。能化铜铅作金。生益州。空青石可以用来炼金,而点化空青石的臣矿,就是闪铅矿。闪铅矿里不但有真铅,也有倭铅。而空青可以炼铜。空青与闪铅共炼,可以得到色泽如金的黄铜。这就是《本草经》提到的‘化铅铜作金’,也就是俗人所谓点石成金了。” “道家若得此法,岂非日成斗金?”,以前陈叔说儒学时曾对庆云讲过,点石成金术绝对不可能存在,因为金若得之易,金价必贱,中原以金银为根基的货币体系将会受到巨大的冲击。 哪知暅之听到庆云提出这个问题之后,只是随口呵呵一声,“有其术,却未必实用。第一,这点石成金术点出的并非真金,而是类金的黄铜。第二,空青号称石药之极,价格不比真金低多少。再加上一系列炼化的成本,以此法炼假金,完全是得不偿失。日进斗金,日市却远超斗金,有这个必要吗?” 这么一解释,庆云豁然开朗,看来以前的确是自己格局小了。 所谓点石成金,石,未必就比金便宜啊! 可是有些无良道士以此为卖点,装神弄鬼,蛊惑帝王家,以重利为诱饵骗取“研发”基金。这是掌握了相关炼丹知识的方士向不学无术的上位者们征收的智商税。可是经皇家传播扩散,又在民间形成了许多以此为噱头的骗术。 其实究其本质还是因为当时真理只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而舆论只能以讹传讹,妖魔化了炼丹。还有多少人记得丹鼎经典《周易参同契》中首先教的是内以养己,安静虚无。动静休息,常与人俱? 而那些满口玄乎其玄的江湖骗子,多半连这些丹家经典都不曾通读。 “对了,你今天来的正好。帮我们一起把锅炉填了,否者这里的雾气可能会伤到不知情的路人。”,暅之临时将他们拉做了壮丁。 庆云倒也答应的爽快,只不过路上,难免要问出十万个为什么,“怎么?要将铅坑填掉?神弩的箭杆有着落了?” “咦?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我们只是选好了材料,还没有动手提纯。能否成功,还是未知之数。” “还没有提纯?那些什么魔发铅,倭铅之类的,都不行吗?” 暅之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行。弩箭为了追求极致准确,箭杆必须使用金属范制,不能使用密度不均,器型难以控制的木料。而且,箭杆必须轻质,坚硬。魔发铅和倭铅硬度不够,而且也不够轻便,不是做箭杆的好材料。但是经过殷墟探秘后,我忽然受到了一些启发,与老师谈论了一些利用霹雳的可能,想要尝试还原传说中的雷铅制作箭杆。据说雷铅杂铜,质硬而轻,但其制备之法为历代不传之秘,与轩辕五石锻器法并为上古失传的雷法奇术。倭铅是很好的导雷材料,师傅前段时间炼制了一些,刚好用得着。” 庆云听得不停啧舌,“轩辕五石法,听着就是那些方士假托炎黄杜撰出的名字。谁能证明这些方法曾经存在过?” “谁说不曾存在?传说上古皇帝铸轩辕剑以此法淬剑,轩辕之利,当世无匹。因为没有实物,姑妄听之,可以不信。但是越王勾践偶得此法,淬得一剑以定基。始皇帝改正朔,亦曾招天下方士,复制此法淬定秦铜剑。这后两件兵刃,可信度就非常高了。” 第一五九章 点石成金称奇术 引雷淬剑更神通(中) 定秦古剑,记与华阳先生的《古今刀剑录》。 越王勾践剑,载于《绝越书》。 民间关于这两把剑的传说甚众,无不赞之锋利难当,尤其是那令外观锃亮常新,硬可攻玉的神秘淬炼法,更是被嘉为神技。 难道这两把剑便是经由那个什么五石锻器法淬炼过? 庆云想要反驳,但他却没有证据。若非是使用了这等传说中的神奇法门,为何这两把剑会如此与众不同? 天聊不下去,那就只能活动活动手脚。 庆云和刘赢义务献出劳力,将冶炼深坑回填,避免烟尘和废渣污染附近的环境。 几个人忙了一整天,才让周围恢复了原本的自然面貌。 闲谈中庆云知道弩机的机身已经基本组装完毕,而且开发出了两种使用模式,于是便缠着暅之想要观宝。 暅之望了望华阳先生。 后者嗤道,“咦?看我作甚。你对朋友又不曾隐瞒,人家好奇也是常情。” 暅之耸了耸肩,又向着狐朋狗友叹了口气,“这把弩是老师和父亲的心血,但这还在其次。主要是这把武器一旦出世,便有可能成为真正的凶器。它有可能彻底的改变战争的方式,所以,师傅并没有打算公开这件发明。” “这么6的吗?”,庆云,刘赢,殷色可三人面面相觑,纷纷表态。 “我们就看看,不会到处传。” “是啊,不会说。” 暅之白了几人一眼,仿佛是在说:我信你们个鬼! 但是他还是碍于兄弟情面,去房中拎出来一只长匣。 匣子约莫有两尺宽,长却足足有四尺,体积着实不小。 在三名小好奇直勾勾的目光下,暅之打开了匣子。 匣子制作的十分精巧,内部的部件被阻挡块分别隔开。 里面放着一支弩机的主体,一支像是长筒水枪一样的杆状装置,一支带底座的小箭头,以及一个小圆筒,还有几个空置的格子应该是留给将来摆放箭矢的。 除了弩机主体之外的装置,刘赢和殷色可都不认识。 庆云比他们略强些,他知道那支小圆筒一定是瞄准装置,而小箭头与广陵观星阁的风向标结构仿佛,但是对于那杆水枪的用途也是一时摸不着头脑。 “二哥,这个瞄准镜,是石膏磨得吧?可是这些风标和水枪,起什么作用啊?” “不错啊,竟然能看懂个大概。”,暅之握掌挑了个大指表示赞许,“不过这次镜片不是用石膏磨的,而是用颇黎。颇黎的透明度和加工性都比石膏好很多。” 暅之轻轻取出了那支瞄准镜递给庆云,“你看看,能不能看出什么门道?” 庆云将瞄准镜夹起,故作老练地闭起了左眼,用右眼去瞧。 “哎呦!”,他嘭得一下子跳了起来,惊得差点将手中的瞄准镜甩掉。 庆云向见鬼了一样望向远方,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到百步之外,莫愁姑娘正款款走了过来。 刚才庆云毫无准备,拎起镜筒,猝不及防,两团松软的云朵扑面而来,可将他吓得不轻。 “你小心些!”,暅之心疼瞄准镜,几乎就要从庆云手中抢回来。 “等等!”,庆云回忆着刚刚的画面,赶快又将瞄准镜提起,嘴里不停嘟囔着,“乖乖,七寸!足足有七寸!” “什么七寸!”,刘赢不解地问道。 庆云也没答话,转手就将瞄准镜递给了他。 刘赢接过来一望,赫然呆住了!两道红线从他的鼻孔里渐渐渗了出来,“七寸,七寸!靠,五弟!你!” 刘赢随手将瞄准镜塞给了殷色可,拔足去追庆云。 “我不是故意的!”,庆云一边大叫冤枉,一边躲闪。 殷色可心中疑惑,不明白两个人在争什么。 等到她把瞄准镜举起来,也是惊得啊了一声,左手连忙捂在胸口,像是在遮羞。 无错小说网 这瞄准镜里竟然有刻度! 莫愁姑娘最傲人的曲线被瞄准镜无限放大,百步距离如鼻息可触,略作比较就可以目测出来,峰谷之差约莫七寸! 殷色可再次拉紧衣襟,想让自己应该突出的地方也可以看上去更明显些。 看着莫愁姑娘的尺码,殷小师妹着实是怕庆云那个脚踏两条船的渣男将眼养刁了,会嫌弃自己。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对于七寸这个梗,暅之完全摸不到脉门。 这也不怪他情商低,苦恋暅之的柔然公主突破这个数值毫无悬念,这也算是习以为常吧……只是斯人此时不知身在何方。 百步并不是一个很长的距离。莫愁姑娘不断靠近,刘赢也不得不收起了狰狞的面目,向着庆云最后龇了龇牙,随后温顺地迎上了莫愁姑娘,接过了她手中的饭篮。 庆云则趁着这个机会与暅之讨论起了瞄准镜,“这当中为什么要加刻度啊?” “五弟怕是忘了。那天我们发现天蚕丝的时候,我就说过会将它用在瞄准镜中。你看。”,暅之取出了弩机,将瞄准镜和风标安在了弩机上。 弩机的机身有许多微调的机关,卧弓的倾角高度和与轴线的角度都可以调节。 “师傅和父亲想要赋予这支弩绝对的精度,那么瞄准窥镜需要考虑的就不仅仅是瞄准,而是修正。弩的力道大于弓,但射程小于弓,主要是因为弓走得是抛物线。我们想要这支弩拥有超越弓的射程,那么也要利用抛物线。所以首先,我们需要按照距离做抛物线补偿。 要想知道距离,目测必然不准确,我们采用的是比较法。因为人脸的长度大多都在七寸半上下,我们只要将镜中的人脸长度和这几条刻度线对比,就知道应该将卧弩的仰角调节到哪一档高度。 距离补偿完成以后,我们还要考虑风向的补偿。因为箭矢的材料还没有最终确定,我们还没有做过定量的实验,只在瞄准镜里划了补偿刻度,对应的左右倾角档位还没有固定。 风向补偿主要看两方面,一个是根据风向标了解顺逆风和左右偏移补偿。但是风速是实时变化的,在瞄准的过程中我们的视线肯定集中在瞄准镜里,所以就要通过其中的游丝进行风力偏移的二次确认。游丝是叶调天蚕丝所致,韧性极好,不易折断,对左右风向反馈敏感。根据游丝漂移的横向刻度,我们能够准确地掌握扣动弩机扳机的那一个瞬间,如何将瞄准方向略作微调。” 第一五九章 点石成金称奇术 引雷淬剑更神通(下) 庆云皱眉听着,忽然打断暅之的介绍,提出了自己的疑惑,“绝对的精确这种想法的确很好。但凡是能够产生人为误差的地方就不存在绝对的精确。尽管这支弩的设计考虑到了如此多的变数,但是最起码还要保证一个前提,就是使用弩的人持弩必须是绝对水平的,否则上下左右这些方向的补偿都会出现偏差,修订越准确,实际误差反而越离谱。事实上,这是不可能做到的啊。” ranwen.la 华阳先生本来一直心不在焉地在查看今日的晚饭菜色,忽然听到庆云说起水平定位,立刻嗯了一声,“有天赋啊!果然有天赋!我现在开始有些后悔,没有收你为徒了。暅之,你给他讲讲。” 当年庆云以紫霞功请教华阳先生的时候,曾经有意拜其为师,但是华阳先生碍于庆云檀君的身份,不想占这个便宜。因此便没有应下,但是华阳对于庆云并不藏私,无论是剑法上的诀窍,炁功运行的秘术,还是心理学导论,只要庆云有兴趣,陶弘景都是倾囊相授。 暅之感叹师傅有些偏心,耸了耸肩,向庆云继续讲解道:“这瞄准镜当中其实已经有了水平设计。水平之所以称为水平,是因为水面必是平的。所以如果你仔细瞧瞄准镜上部的话,里面旋有一个小小的液囊,是用极小的鱼漂制成的,色泽透明,能够清楚地观测到其中的液面。在这个液囊前端的镜片上,也有刻度。只要瞄准镜的安装到位,这根刻度线就代表了水平。将液囊液面与刻度线对比,就可以保证持弩的绝对水平。考虑到液体会不断化炁,这个液囊是可以反复填充或者替换的。” “哎呦,完美!” 既然已经做得这么考究,那还有什么可以挑剔的? 现在他的问题只剩下一个,那支水枪究竟是干嘛用的? “你还想知道这个的用途?”,暅之取出了那只三尺来长的并排竹筒。 庆云,刘赢纷纷点头,后者虽然只能听个一知半解,但有那个男人会对武器全然没有兴趣呢?尤其还是如此嗜剑如魔的男人,尤其是对这样神秘的必杀之器。 “这支弩的完全形态还有几件问题没有解决。首先是弩矢,你们已经知道了。在我们预先的估算中,矢的重量不能超过普通羽箭的一半。虽然矢的体积远远小于箭,但是由于我们需要使用金属保持器型的绝对统一,目前的五金都无法满足。所以我们希望可以通过雷铅解决这个问题。 其次就是弩弦。就算矢的重量只有羽箭的一半,想要将他们送出五百步的距离,也需要极大的张力。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材料。听说帝江的肌腱能够解决……” “帝江?天山的那个帝江?”,庆云又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难掩激动。 “别打岔,让二哥讲。”,刘赢不满道。 暅之倒是不甚在意,莞尔一笑,继续说道,“弓弦的事情目前我们也只能放在一边。但是我们设定了这样的弓弦,就要考虑如何去拉开它。经过老师和我的计算,一个成年男性要想拉开弓弦,就算将腰力一起用上也办不到。如果不找到开弩的方法,这东西还是没有办法正常使用。 所以,师父和我又做了这个上弦用的装置。它由两根竹管组成,一根粗管,一根细管。使用之前先要将细管注满水。然后我们拉动这个栓动装置将细管里的水压入粗管,不用费什么力,就能将粗管这边的栓动装置推动一节,哪怕粗管上勾着强韧的弩弦。然后我们用这个机关将水放回细管,再次压动粗管的第二节。这当中的巧妙主要在粗管的栓动装置和竹管之间的连接水管,需要在每次被推动一节的时候切换水管出水口。 说起来虽然复杂,实际使用只要这样往复拉动十二次,就可以完成一次上弦。” 暅之说罢,拉起细管上的横栓,往复拉动十二下。果然便看见粗管上的栓柱也开始移动。 细杆栓柱的行程很长,每往复一下要拉动三尺余,但是十二次过后,粗管的栓柱只移动了大约一尺。 刘赢似乎还有些看不大明白,“不就是拉个栓吗,费这么大劲干什么。” 暅之皱着眉毛回怼,“怎么就跟你说不明白呢?这样,你和五弟抓住这边的粗栓,用力握紧,别让它动!但是千万别用内力啊,小心将我的弩机毁了!你看看能不能拖住他。” 暅之以一人之力与二人抗衡,轻松胜出,这早就在庆云的意料之内。他在祖氏观星阁内就见过这种利用连同容器不同液面面积放大力量的办法。 他现在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这东西最后组装起来,会不会很丑?” 暅之当时就要急眼了,在工程设计方面,他可是完美主义者! “怎么会,我现场装给你看!” 三尺多长的上弦机和弩机组装完毕,暅之将之双手平举,末端顶在肩上,单眼瞄准。随后开始重复拉栓上弦的动作……那范儿,像极了后世的狙击步枪…… 好在这里没有穿越者…… 但是,如果这支弩机真地配齐了弦,矢,能够在五百步内瞄准目标,例不虚发…… 这和狙击步枪又有什么区别呢? 器未大成,华阳先生便预判这样的武器可能改变战争的方式,这可是有先见之明的大智慧啊! “完美!”,这一次是来自武痴刘赢的称赞。 这是作为一名武痴对神兵的最佳肯定。 “也还有些小瑕疵。”,暅之很诚恳的说道,“我们的设计理念是一击必杀。但是用铅杆做成的箭矢,打击点太小,如果没有射在致命处,还是不足以让对方丧失战力。这支弩的装填很慢,一击不中,对手就有了防备,这是微瑕之处。” “抹毒啊!”,刘赢的提议简单而粗暴,但是暅之却不以为然。 作为完美主义设计者,毒药是下下之选。 因为毒药是一把双刃剑,对于使用者也有很大的潜在危险。 “我有一个提议!”,这一次是庆云开了口。 》》》》》敲黑板时间《《《《《 最先解释的是各位看官最感性趣的~ 莫愁姑娘峰谷之差约三寸大概是什么概念? 前文有说过,南朝一尺约25.8cm,三寸就是7.74cm。不含关键部位的胸围测量是下胸围,穿过关键部位的胸围测量是上胸围。两者之差大约是峰谷值的2.4倍(几何学上的增量是两段以峰谷值为半弦的弧线)。 所以,我们就可以大概求得,上下胸围差在18cm左右。也就是正好D-cup。 点石成金术,我们在前文里大概也曾经讲过一些。 稍微有一些化学及物理常识的人应该知道,用铅盐和汞盐是绝对玩不出那么多花样的,所以古代的铅汞之术指代的是固体金属(铅)及其盐类,液体金属(汞)及其盐类。 铅,《说文》称之为青金,《玉篇》称之为黑锡,《正字通》称其在蜀郡常与银矿共生。《宝藏论》的概括最周全,铅有数种,波斯铅坚白,为第一。以上明显可以看出铅属于不同金属,银,蜀郡没有含银铅矿,延边才有。 汞,又称水银,就是液体银(金属)的意思。 所以这才是铅汞之道正确的含义。 同理,空青(主要成分为碱式碳酸铜)点石成金的这个术法是被很多书籍记载的。《周易参同契》有所提及,但未言其详。《本草经》所记,正文已载,指明此法是利用空青,化铅铜为金。 其后有很多医学书籍为此条背书。 《名医别录》:铜精熏则生空青,其腹中空。(这一点说明古人之道空青石与铜的关系) 《本草经集注》(陶弘景):空青,越嵩属益州,今出铜官者,色最鲜深,出始兴者,弗如,益州诸郡无复有,恐久不采之故也。凉州西平郡有空青山,亦甚多。今空青但圆实如铁珠,无空腹者,皆凿土石中取之。又以合丹,成则化讼为金矣。诸石药中惟此最贵,医方乃稀用之。(陶先生点出了空青石与炼金的关系,随后又说明空青石本身不便宜,很少用于药方。) 《本草纲目》引《庚辛玉册》:云,空青,阴石也。产上饶,似钟乳者佳,大片含紫色,有光彩。次出蜀严道及北代山,生金坎中,生生不已,故青为之丹,有如拳大及卵形者,中空有水如油,治盲效。出铜坑者亦佳,堪画,又有杨梅青、石青,皆是一体,而气有精粗,点化以曾青为上,空青次之,杨梅青又次之。(这段文字记载涉及选矿。空青是中空的矿石,曾青是云母状青色矿石,杨梅青就是形似杨梅的榴石状矿石) 总结一下,这些书都指出,空青里的金属成分其实是铜,然后通过化铅铜为金之法指出黄铜。这就是所谓点石成金。炼化出黄铜所用的铅,就是锌。因为黄铜是铅锌合金。 这些语文老师很难琢磨出来,而化学老师又很少有去啃古文的,就造成了很多古代非常明确的记载没有和现代语言做出对应,令真相沉于青简之中。 为了加快更新进度,以后的敲黑板版块尽量缩短。关于鬼发铅(镍),古代制锌(倭铅),霹雳法,定秦剑,以及弩机的现代文讲解,我们就放到下一节的敲黑板内容。 第一六零章 玉碎剜肌绝绝子 星陨成兵棒棒哒(上) “哦?有什么想法?说说看?”,华阳先生顿时来了兴趣。 他从来不搞学术权威,虽然他胸中所学已经超然当世,但是他始终虚怀若谷,不吝于了解他人的看法和思路。 庆云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学着暅之平时的范儿,天鹅颈微微前倾,视角下垂并不聚焦,如作沉思状,左手掌,右手指反复敲击,语速缓慢且沉稳,“二哥第一次尝试融化颇黎的时候,我恰巧就在旁边。当时我不慎将盛着颇黎液的容器碰翻,颇黎落在水里形成了泪滴一样的形状。” 暅之在一旁点了点头,证实此事,庆云则踱着步子继续说道,“这种颇黎滴头部无坚不摧,尾部极其脆弱。如果利用类似的原理,取其头部为镝,可破重甲。而当弩箭命中目标后,镝部受到阻挡而箭杆前冲的势头未竭,在这种挤压下,玻璃镝会从尾部开始炸裂!想象一下,射入身体的箭头忽然炸裂,将会造成何等伤害!就算是没有击中致命处,这样的爆裂性伤口也会毁坏局部的血肉经脉,褫夺其行动能力。再加上精确的瞄准系统辅助,这样的弩机可以在万军之中崩其上将……我,我开始有些理解华阳先生对它的顾虑了。” 华阳先生捋须点头,“好提议,果然是好提议。你已经不是第一次让我吃惊了。触类可旁通,举一必反三,可惜以你的身份,不能入我道门。可惜,可惜啊……” 简直就是变态啊!居然能构想出这样的杀器!这一次暅之对庆云也是服了。 刘赢只能听个热闹,什么颇黎啊,尾部受力炸裂啊,这些过程他完全听不懂。但是他能听得懂结果啊。庆云说这东西可以万军之中崩敌上将!那绝对是战争神器啊! 他趁着热血沸腾,一拍大腿,怒赞一声,“未战而崩其帅!这样的神兵利器,是上国必得之秘啊!” 莫愁姑娘在默默地帮他们收着饭盘,这些男人间的话题对她来说毫无兴趣,她本不愿插嘴。 只是她暗中注意的刘赢跟着一惊一乍,吓了她一跳,于是也忍不住嗔道,“你们男人就会吹这个是神兵利器,那个是上国之兵。刚才兰若寺里也来了一名怪人,说是魏王座上宾,手里捧了一把粗重的怪剑,也说那是上国神兵。真不知道该信你们谁的……” “玄铁重剑?!”,庆云听莫愁姑娘一说,便知道是徐太太上山了。 华阳先生号称当世第一锻师,虽然他从不曾自诩,但天下人都是如此公认。他对铸剑术的热衷和心得,仅次于医术,犹在他对剑道的投入之上。 当他听说有一把怪剑的时候,拈着胡须的手指微微抖动了一下;当他听到上国神兵一说,上臂的颤动和表情的变化已经清晰可见;当他听庆云喊出玄铁重剑的名字,一根胡子啪地断开…… “玄铁?什么是玄铁?是九天陨铁吗?陨铁做成的重剑,有多长,多重?这块陨铁什么特性,有多大?” 庆云是见过玄铁重剑的,但是对于华阳先生的问题,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回答到点上,只能根据自己的理解尽量还原:“听说那玄铁确实是一种九天陨铁,同等体积下比凡铁沉重。原坯我也没见过,但是铸成的剑约莫五尺长,七寸宽,很是沉重。因为玄铁在普通炉火上无法炼化,徐太太在大白山顶隐居十余年,以熔岩淬剑,范铸成型。虽然剑锋不利,但是只要是被剑擦破的伤口,就会溃烂化脓,很难愈合。以那把剑的重量和质地,斩凡兵如裂帛……他还说,还说……” 庆云想起当日徐太太捧着剑,说他要用此剑证明他才是天下第一锻师时的得意嘴脸,却不知该如何向华阳先生转译。 陶弘景倒是十分通透,点头接道,“他说他才是当世第一的铸剑高手,要用此剑当面羞辱我?” 庆云不敢接话,吐了吐舌头,算是默认。 “他如果真得能得到这样一块神铁,并且能够琢磨其特性,找到合适的方法进行冶炼成器。那他的水平,的确当世一流。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各行各业,无不如此。我也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在冶炼一道无所不能。也许某个村中的无名铁匠就有一两手绝活值得我学习研究,像徐太太这样的业界顶流,自然值得找个机会,与他浮白论道一番。走!要不,我们就去会会这位高人?” 在庆云的眼中,武学一道他所遇最强二人是华阳与觉法,医术一道他所遇最强二人是全神医与华阳…… 他们都曾彼此王见王,而庆云有幸,竟然都曾经目睹。 武道最强与医术最强的双王会气氛都非常和谐美好,而这一次,庆云又将见识锻冶双王会…… 可是庆云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太好的预感,这一次的王见王,像极了针尖对麦芒,似乎不会那么地融洽。 一行人从后山绕向少室,远远见到太室方向的山道上走来两人。 那两人在视野的尽头一步一趋,根本看不清模样。 但是华阳先生却似乎已经猜透了二人身份,“太室山的两位老朋友想来也是听到了风声,想去赏剑的。不如我们在此等他们一等,一同上路吧。” ddxs.com 庆云点了点头,他估摸着是与华阳先生猜到了一处。 恰逢天下第一第二之会,第三第四又怎能错过? 偏偏这四位现在还都在嵩山二峰之间,陶弘景,徐太太,綦毋显武与大连铁男。 “华阳先生!华阳先生你知道吗?” “徐太太入关了,还带回了一把镇国神剑。” “号称是用什么九天玄铁铸炼的!” “咱么一起过去看看吧!” 两个人走到不远处,看清了华阳一行,立刻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喊话,显得格外激动。 庆云心中暗笑:这两位肯定也听说徐太太此行是来砸华阳先生场子的,所以才如此兴奋,这都是报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态度来的呀! 第一六零章 玉碎剜肌绝绝子 星陨成兵棒棒哒(中) “一起去见识见识也好。” 华阳先生措辞非常谦虚,这倒让两位老朋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顺着华阳先生说吧,未免把他位置放低了。 不顺着他的话说吧,未免把他位置放低了。 但是华阳先生的位置就在那里,谁敢把他放低? 真正有实力的人,从来不需要往自己脸上贴金,随便小凡一下,别人都接不住。 而那些捧着宝贝疯狂炫耀,急于证明自己的,往往都是徐太太这样被压抑久了的人。 难得一见的道人大统和道人统宝念,佛贤、觉法两首座出迎圣剑。 可是他们如此一字排开堵在大雄宝殿之前,明显不像是“恭迎”的样子。 华阳先生一行从角门走了进来,立刻便感觉到了现场紧张的气氛。 “大统,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华阳先生第一反应,就是先为众僧友解围。 道人大统口宣一声佛号,双手合十,“华阳先生来得正好。兰若净土,不可供奉杀伐之器。眼前这位施主想要将剑器供奉在大雄宝殿。虽说面剑如面君王,这把剑的分量已经有上旨定义,但是在佛国精舍,徐施主的这个要求还是有些过分了。” 捧剑者自然就是徐太太,他听道人大统叫破了华阳先生的名号,不由虎躯一震,凝目望向这位传说之中在冶炼一道举世无双,神乎其技的“第一人”。 华阳先生拈须微笑,“我虽然不是魏人,但却也依稀记得魏王关于食货另有立法。沙门,黄老,属出世之人,不分田,不赋税,不拜天子可赦。既然面天子可以不拜,面此剑又何须从俗?但是出于礼节,另辟一处剑堂供奉国器,还是应有之义。” 道人大统扶额大悟,“对,对,对!先生说得对,说得对啊!鞍部,速去准备一下。” beqege.cc 鞍部大师应了一声,立刻抽身离去。 道人大统笑眯眯地望着徐太太,“国师大人,我们这些出家的沙门,对于尘世的法规不太熟悉。但还好有华阳先生引经据典,分说得明白。国师大人以为如何?” 徐太太冷着一张脸,直接回怼道,“这里是兰若沙门寺,却要听从牛鼻道人的号令,倒真让人开了眼界。” “国师大人此言差异。华阳先生是我寺中座上宾客,宾主之礼,最重要的是可以秉公执言,既没有繁文缛节的束缚,也没有不必要的客套拘谨。我向华阳先生请教法、度之事,先生也依法、度见教,并无不妥之处。” 庆云对这位深居简出的道人大统一直没有什么特别深的印象,平时寺里需要出面的地方,大多由道人统宝念代为主持。 今日观其言行,才发觉这也是一位狠角色,官腔打得是滴水不漏……这样的人才,可不应该窝在佛家精舍,在朝堂大展拳脚不好吗? 相反,徐太太可是标准的专业宅,在大白山火口蛰居,很久不曾与人打交道了,情商明显不如这位老沙弥。 他涨红着一张脸,还要做最后的顽抗,“这把神剑为尚方所制,代表皇家,难道不应该使用同等规格的礼仪?” 道人大统佐助僧鞍部大师这时候踏着小碎步啪啪啪啪地赶了回来,“大统,已经安排好了。之前二皇子曾经下榻的耳房马上会收拾停当,用以安置尚方神剑。” 徐太太刚刚在抱怨自己这把神剑属于尚方御制,需要以皇家标准安置,鞍部大师就报告将皇子下榻处整理了出来。一问一答契合得天衣无缝,让徐太太又碰了一个软钉子。 这位固执的国师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压了几十年的傲气,在这一刻汇成了洪荒猛兽,在他的胸中乱撞。 他想要找回些场子,环视一圈,也就只有一个突破口了。 “华阳先生,世人都说你在冶炼一道天下无双,不知可有什么得意的作品?” 徐太太双眼斜睨陶弘景,一副吃定了他的模样。 綦毋显武和大连铁男闻言双眼一齐放光,嘿呦,来了,来了,来了! 这茬终于是找上来了,有热闹看了。 陶弘景却非常笃定,他在句容茅山有一处工坊,也曾受齐王之托打造过几把尚方剑。但是自萧赜僭位后,南齐宗室自相龃龉,内卷严重,神兵蒙尘,早就不知流离何处了。 其实陶弘景被称为冶炼第一人,并不在于他曾经打造过何等神品,而是在于他对于五金百铅的分类研究,对于矿石火焰颜色与其金种的对应分析,对于铅金相混获得性能增益的尝试,他的所有成果,都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大众的认知。 人所不解,其术近妖,然而华阳先生身正影直,故而只会被奉为神明般的人物,无人对他的结论做出质疑。 徐太太凭着他的玄铁重剑,成为了挑战陶弘景的第一人。光是这个大瓜,就够南北两朝冶炼界啃上一段时间了。 可是华阳先生生性淡薄,根本没有与徐太太较劲的意思。 他微微抬手,徐太太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对方在剑神上弹了两下。 陶弘景并没有用内力,只是简单地感受了一下剑的质地。 “很好!本来只是一块高质陨铁,但是经过重塑,利用火山的特殊地理条件,巧妙渗碳,增强了可塑性,最终成器。了不起的作品!我之前虽然也曾铸过几把剑,但是都不如眼前之物。魏之国器,名不虚传。” 徐太太万万没有想到对方根本没有要接招的意思,而是大方承认了玄铁重剑的不凡,然后又将他自认的神来之笔,借天渗碳,化玄铁为玄钢的工艺核心轻描淡写地点了出来。 这句话放在任何人耳里都不会觉得很刺耳,唯独对于自尊心极强的徐太太,他感觉对方就是在说:害!就这?我一眼就看穿了,要不是你得到这样一块稀世罕见的陨铁母胚,又怎会胜过我? 徐太太争胜之心彻底被激发了,他要逼华阳先生应战,不惜一切代价,以一切借口,逼他应战! “华阳先生!这把玄铁重剑已经成为大魏的尚方国剑。如果它能够睥睨天下,举世无双,你可知道这背后的意义?” 第一六零章 玉碎剜肌绝绝子 星陨成兵棒棒哒(下) “意义?意义还不都是人赋予的?剑之威,终究还是取决于人。魏王,配得上这把剑。” 华阳先生看出徐太太来了劲,并不想与他互怼,干脆将话题卸开,引向魏王。 哪知徐太太闻言大喜,仿佛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不错,剑之威,终究取决于人。剑之利,终究是为了见用于人。我,徐太太,大魏国师,造出了天下第一利剑,无坚不摧!那么我就可以武装出一只无坚不摧,睥睨天下的军队!魏王性好仁,不喜战,是因为他不愿见子民牺牲,而不是他不愿魏国称霸!如果他拥有了绝对的力量,可以以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利益,他也终将用他来实现自己的抱负和野心。华阳先生,你可以避战,国可以避战吗?南国本就无马,若在失了刀剑之铦。你今日避了我,让了天下第一锻师的名头,明日南国可能就会迎来大魏的铁蹄。届时你陶弘景,就是南国的罪人!” 这徐太太虽然情商低,逻辑却是杠杠的,不愧是资深理科宅! 自南齐为昏君僭政,陶弘景对仕途心灰意冷,自号华阳隐居立志做一届闲云野鹤。 他已经很久没有从大国博弈的角度刨析问题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不谙权谋。徐太太说的话,他自然能听懂。若是从魏王的角度来看,一旦同时具有铁骑之威,刀剑之铦,那么向外扩张便是迟早的事。 从这一点来说,自己确实有必要露一手杀杀徐太太的威风,好教他知道南国可不是任人蹂虐的弱国。 “好吧,既然国师这么说,那陶某也只有勉力一试了。这样的九天玄铁,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但是我可以保证在一月之内让这把玄铁剑质地更坚,威力更胜。我南国自有秘法,锻百万神兵,不争一剑之输赢。” beqege.cc 华阳先生语气非常和缓,但是吐字清晰,掷地有声,既不显得卑微,也没有丝毫挑衅的感觉。 徐太太的脸色忽然转阴。 一月之内就能对未知新材料进行增强,南国还有如此技术? 如果对方真能做到这一点,那自己这天下第二当的也不冤……可是,他真地可以吗? “好,就这么说定了!我和铁男一并做个见证。虽然两位大师技艺冠军天下,并臻化境,我与铁男自知不及。但若只是看个门道,鉴别成色,我们两兄弟却也勉强可以。以一月为期,华阳先生需在大魏护国玄铁剑上再做改良,显著提高剑身强度。先生,国师,你们二人可有异议?” 綦毋显武直接就把这赌约架了起来。 陶弘景和徐太太相互都已经放了话,这个时候退缩与认输无异。 事关声望国体,两人都是有进无退。 “我没有意见!”,徐太太将重剑狠狠地往地上一插,剑破青砖,入石三分! “提议是陶某提的,陶某自然会依赌约行事。”,华阳先生也没有反悔的意思。 大连铁男见綦毋显武找准了机会,一锤定音,他便也起意掺和一把,不嫌事大2.0。 “有赌约就要有赌注,无注不成赌局嘛!” “赌注?”,徐太太的神色略微有一些紧张,“这柄玄铁剑已经是大魏诰封国器,将它出借一个月已经是我权限的极限。如果赌约是这柄剑,那我徐某人是做不得主的。除了这一点,起余要求我一概来者不拒!” 华阳先生捋须大笑,不事君王者自然有其洒脱,“华阳当然不能强迫阁下承诺权限范围以外的事。我们赌些小彩头便好。如果陶某侥幸做到,希望国师今后不再为大魏皇家铸剑,如何?” 时魏国强盛,天材地宝,海内奇珍,蜂附云集。 这一次华阳先生有心改良玄铁剑,可是谁知下一次徐太太又能得到何等异宝?昆吾刀,它山石? 世界上没有真正博古通今的人,总有些东西是他华阳先生也束手无策的,下次万一他真的接不住了,或者是他根本没有机会来现身证明什么……他可不希望有下一次。 “好!若是先生真有次技艺,我徐太太此生不再铸一剑!若先生未达成所说,则反之,先生此生不再铸剑。如此可算公平?” 徐太太心里也有自己的盘算。只要陶弘景此生不铸剑,那么他就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自己可以有得意的作品传世而对方没有,百年之后,在冶炼一道,世人便只知他徐太太,哪儿还会记得谁是陶弘景? “一言为定!”,华阳先生应得爽快,“日期从现在开始计,但剑可以先放在你这里。我需要做些准备,半月之后我来取剑。再过半月神剑涅槃。不过我需要在后山溪畔划出一个无人区,除了我,劣徒暅之,庆云小友,刘赢小友,其余人不得擅入。” “我懂!”,徐太太以为华阳先生是怕自己偷师。以他得自负,自然不愿破坏这种规定。 可是陶弘景此时一心想着还原轩辕五石锻器法,这种工艺本身会释放大量毒气,只有佩戴鼹鼠鼻得专业防护器具才能进入工坊附近。因此他才提议划定无人区。 “七日之内魏王便会上山腊祭,祭奠七日休,恰好半月。半月之后,我便将神剑双手奉上!” 赌约既城,华阳先生当日便带着祖暅之下了嵩山,去采办必要的矿物。 而徐太太也依言排了一支小部队,按照陶弘景的要求在后山溪畔划出无人区,搭建了一个临时的工坊,配备了水龙翻车。 而庆云,刘赢,殷姑娘与莫愁这几日走得很近,他们这几天一直闭门商议彭城长公主求援一事,静待七日后魏王临嵩山。 到了第六日,祖暅之带了许多矿石先行回到了山上,他直接赶去后山工坊,按照师傅吩咐搭造装置,选矿造炉,对石材进行初炼。 小伙伴们知道二哥忙碌,就将敲定最终营救方案的小会会场放在了后山。 此时丹炉尚未造起,无需佩戴面具,因此殷姑娘与莫愁也一并列席会议。 第一六一章 君临嵩山小天下 岁祭除夕启太平(上) “二哥,你觉得这次铸剑的赌约把握有几成?”,虽然陶弘景曾经说过会以上古古法改良神剑,但是庆云知道这法门已经许久没有实用,关于该法的详细步骤早已失传,只能由华阳先生用炼丹知识重新拼凑出来。 不过祖暅之似乎对师傅十分有信心,“放心吧,师傅对于铅汞的研究不仅仅限于古籍理论,而是在此基础上做过大量实验和总结。所以,我觉得胜面至少占八成。” “只有八成吗?”,刘赢对华阳先生的期待似乎更高,在他的认知里,华阳先生就是全知全能,几近于神。 暅之怂了怂肩,“八成已经很高了,这可是师傅第一次尝试还原霹雳淬。对了,先不说这个,彭城公主的事儿最后打算怎么搞?总不见得去袭击魏王驻地吧,这也太冒险了,万一被误会,可能,可能……” “可能就回不来了?”,庆云帮二哥接了后半句,随后又微笑道,“不能!不破易京在我们面前都如土墙泥瓦。现在魏王驾临兰若寺,这里可是我们的半个主场,那还有什么难度?只是有一点小事,要麻烦二哥帮忙配合一下。” “哦?”,暅之知道自己这位五弟善于谋划,关键时刻奇计百出。当年济南奇案,易京困局,光州剿匪,无不是在五弟的策划下绝处逢生。此刻庆云既然如此开口,那必然是已有定策。 魏王的车辇入嵩山,正月里呐是新年。 兰若净地不能大量使用红色装饰,但是明黄为主色调的布置更显贵气。 “道人大统很是用心。嵩山如后土,黄袍加身,佑我大魏永宁。好,好彩头!” beqege.cc 道人大统先呼佛号,再呼万岁,谢过魏王夸奖,进一步请求道:“沙门寺院,本就是在为王土祈福。王麾所至,梵音随响。臣,请陛下拟旨意,赐沙门寺院朱柱黄墙,寺之所及,皆聆天子号令!” 这位道人大统十分讨巧,他先呼佛号是依出家人的规矩见礼,但佛号呼于万岁前,巧妙地捍卫了信仰的地位。随后他又开口闭口以臣自居,似乎是将王权供在神劝之上,把魏王舔了个里外舒爽…… 庆云对这位低调的道人大统印象又深刻了几分——此人若不是世家大族子弟,那此前也必是做过官的。他一定也是有故事的人,以后倒是可以留意打听一下。 “准!”,魏王答应的很爽快,“出家不依俗礼。兰若用朱、黄之色,不在禁令之中。得道僧伽所被服饰用色,也可以朱、黄作别。另谕尚衣坊作金线红袈裟四件,分赐道人大统,道人统,诸堂首座。” 朱黄两色袈裟本是因为染色工艺产生的舶来传统,舶来僧伽多喜朱黄,而本土僧则尽量避之。但是有了魏王这一道口谕,日后进出兰若,遍地朱黄,皆是由此端倪。 腊祭的接风酒仪式在道人大统与魏王的主持下开始。 魏王祭天酹酒,按道理皇后应祭地为后土酹酒。 可是此时陪在魏王身边的,并不是在后山礼佛的冯后,而是她的妹妹冯昭仪。 冯昭仪眉目如画,风姿绰约,艳冠六宫,生得的确是要比姐姐更耐看些。魏王虽然贤明,终究还是男人。冯昭仪在这样的场合出现,显然是代表了魏王立美废妻的打算。 庆云躲在人群里四处张望,却没有瞧见彭城长公主。 小龙王已经随魏王的仪仗上山,此刻正跟在魏王随行的近臣队伍中。他的目光与庆云相触,二人心有灵犀。 小龙王向着五弟轻轻摇了摇头。 看来彭城长公主虽然随仪仗到了嵩山,却没有出席祭奠,显然是被软禁在了某处。 头日的接风酒非常简短,再过不了几日便是岁尾,腊祭的高潮。 岁尾,在南朝又称除夕,这个名称是吴大帝时期开始在江南流传的。吴将周处降晋,感念家乡习俗,著《风土志》说江南诸般,江北人始知除夕。但是随着晋人衣冠南渡,这个说法再次成为江南独用。 北朝的腊俗,基本上沿用汉制,当时也只有傩戏,祭祖,祭天地,分饮屠苏酒,换桃符这么几个步骤。尽管元宏时期佛教占了上风,但是桃符这个东西,怎么也得是道家刻出来的才是最地道。 华阳先生备料未回,因此太室山的白云道长便也被请到了现场。其实每年嵩山山门的桃符,都出自这位常驻太室的北派天师手笔,今年开来也无法例外了。 魏王的仪仗浩浩荡荡数千人。待仪式结束,所有任务分派停当,仪仗核心使团入兰若内院,周边人员则在寺外扎营。 暗中观察的庆云发现有一辆车辇被人缓缓从羽林军阵中推出,四面纱帐低垂,密不透风。 在魏王酹酒致辞时,车辇并没有出现,此时却低调地跟上了核心使团的队伍,一起进入内院。 这辆神秘且低调的车辇,想必就是临时用来软禁彭城长公主的。 庆云终究是外人,他此时没有机会靠近魏王,今夜也会被赶到太室山白云观中居住。但好在还有小龙王能继续跟进观察可疑车辇。 莫愁姑娘被寺中伙房征用,不会离开兰若。庆云,暅之,刘赢与殷色可一行四人只能怏怏向太室转移。因为方才花了很多时间观察彭城长公主的行迹,他们掉在了大部队的后面。 走在山道上,五感敏锐的庆云就察觉到了身后的尾巴。 庆云皱了皱眉,他向殷色可使了个眼色,后者顿时会意。 会意只是会意,并不代表会对了意。 殷色可忽然戏精上身,脚下一软,哎呦一声瘫软向了庆云怀中。 庆云没想到殷姑娘忽然来了这么一出,只能伸手将她扶住。 可是远远从背后望去,就像是殷色可主动偎向了庆云怀中,而庆云也不回避,大大方方将她一把搂住。 一声冷哼自林中传来,那道剑气带着三分凶戾三分怨毒三分愤懑和一分很少在剑术中夹杂的莫名其妙的情绪。 庆云怀中有人,自然无暇抽剑抵抗。 刘赢站得离庆云最近,他的剑术造诣已经到了剑人合一的地步,对于剑气的理解犹在对人的行为解读之上。 他应该是和庆云同时感应到了那满含恶意的一剑, 但,他却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 第一六一章 君临嵩山小天下 岁祭除夕启太平(中) 庆云也没有。 他将殷色可轻轻向前送出,确保她不会被剑风波及,随后便将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在了剑光笼罩之下。 鲜血溅起,剑擦着庆云肋下穿过,继续向前刺处,似乎想要追击前方的殷色可。 庆云猛地将上臂夹紧,剑锋前进的速度骤然减慢了下来。 以肉身阻坚金,庆云可不会什么金刚不坏,他的胳膊难免受些皮外伤,白衣染霞。 “四姐,好久不见,哪儿来那么大戾气!”,庆云缓缓松开肩窝,转过身来。 “你,你为了你的殷师妹,用身体挡我的剑?”,瓠采亭丹凤眼挑起,瞪视庆云。 “我知道四姐并不是存心伤人,所以才敢铤而走险。要是四姐真有心动手,我赤手空拳,背对剑风,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庆云将语速控制得非常缓慢,他想用话语安抚瓠采亭,可是后者并不吃他这一套。 瓠采亭平举区鈊剑,娇躯微颤,咬牙切齿地埋怨道, “你回到中原,心里何尝有过我?直接便跑到了嵩山,和你的殷师妹卿卿我我,你,你……” “师姐,你是在吃醋吗?我,我和庆郎之间并没有什么,你可不要误会。这几日我们忙得很,有许多事需要准备,哪里有时间卿卿我我。就算你不信我,也可以问问二哥,三哥,难道他们会骗你不成?” 说道话术,殷色可从不输人。记得在六合观初见的时候,殷色可舞弄唇舌,将瓠采亭逼得有口难言。今日二人再次言辞争锋,结果仍然是碾压般的一边倒。 听上去殷色可似乎是在澄清她与庆云之间并没有发生任何事,可是她口口声声庆郎,一副与庆云共患难的口气,仿佛就是在嘲讽瓠采亭才是多余的那个人。 这三人之间的关系一直非常微妙,瓠采亭是第一个牵动庆云心扉的女子,这一点无论是之前还是如今都未曾改变。 殷色可表面上不争不抢,但是润物无声,一直在潜移默化之间表达对庆云的欣赏与爱慕。 庆云毕竟是个男人,男人从来不会是无缝的蛋。 殷色可的古灵精怪一度让庆云陷入了选择困难。 选择其实不困难,但是庆云不想选,这让事情变得更加困难。 而瓠采亭和殷色可更是一对儿活宝,有时亲密地无话不谈,却又经常一语不合,横眉冷对,甚至刀剑相向。 自关外一行后,因圣女疑云,二女隔阂渐深,一入洛阳,一上嵩山,都选择了主动回避。 今番是冷战后二人的第一次见面,而殷色可又故意在瓠采亭面前与庆云秀恩爱,直接激发了冲突。 瓠采亭其实也是顺竿爬,她非常理解殷色可刺激她的用意。 她们想听的想看的,其实都是庆云的态度。 能够留给庆云回避的空间已经不多了,终究他还是要做一个抉择的。 庆云的目光在瓠采亭和殷色可的脸上反复游移,短短几次斜眸,他已在腹中打好五六份草稿,但似乎都无法解决眼前的社死现场。 “庆小友,贫道找你找得好苦。我已经想到了压制你那一剑的方法,不知小友可有暇赐教?” 华阳先生的声音幽幽响起,恰到好处。 庆云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刻肃容出列,朗声应道, “前辈教诲,小子敢不从命?” 他一撩衣襟,向声音来处冲去,片刻之间便已遁得不见人影。 殷色可的目光里似乎有些失望,“又逃避,真没有担当。” “谁说他没有担当?为了魏王宏图大愿,他承担了多少,你难道不知?”,瓠采亭听到殷色可揶揄庆云,不分青红皂白地护起了犊子。 殷色可也不辩解,只是叹息道,“师姐,下次再想找到逼他选择的机会,可就不容易了。” 瓠采亭却针锋相对,柳眉倒挑,“容易!我只要查出你的真实身份,你的真实目的,将证据摆到五弟面前,到时候看你这狐媚子还有什么妖法蛊惑她。” “说得好。师姐,你的秘密,怕是不比我少吧。庆郎他又知道多少?我们就比谁先翻出对方的黑料,这倒是一个很好的方法。” 殷色可的语速似乎很平缓,但是言语间却丝毫没有示弱。 二女剑拔弩张相互瞪视,一旁两位情商总和为零的男士也不知该如何劝起。 科技宅瞧了瞧武痴,武痴望了望科技宅,两个人一声不响,一齐低头,转身先行上路了。 “先生引我来此,所为何事?” 庆云心中很清楚,华阳先生并不是想要和自己比剑。因为那入魔的第十五剑,根本不可能被压制。能压制的,只有他自己的心神而已。 “何事?难道不是救你?你这小子啊,花花肠子太多。遇到其他事抉择果断,惟独是清关难过,左右为难。这两个女娃娃都极有主见,鱼与熊掌兼得的事情,你可不要想。况且,就算你这么做了,最后被分食的还不是你?老道是过来人,多劝你一句,这俩女娃娃你是一个也惹不起啊,惹不起。” 华阳先生连连摇头,自以为做足了长者风范。 可是庆云的兴趣点却集中在了一个小小的细节,“先生是过来人?难道之前……” 华阳先生自觉失言,忙顾左右而言它,“哦,对了,我有赌约在身,还有要事要做。河边的工坊今日务必要搭建出雏形。你把这个交给暅之,他懂得用法,能够对你们营救长公主的行动起到帮助。言尽于此,小友好自为之,好自为之啊~” 平日里华阳先生都是道貌岸然,一本正经,谁知道一谈到男女话题,他居然还露出了隐藏的羞赧面。 庆云叹了口气,心道是先生博古通今,万法皆能,可唯独在情字一道,不能向他老人家学习。若是他当年堪破了情关,现在也无需披着一身牛皮,做牛鼻子道士的头头。 白云观出尘遗世,祥和肃穆,但此时在庆云心中却有如虎穴龙潭。 他一路上走得极慢,就是在想着与二女见面时应当如何解释,如何劝解。 他在心中打下无数腹稿,终于到了迎考的那一刻。 观门虚掩,门槛不高,但这一步,却仿佛天堑雄关,将庆云逼得鼻尖上都沁满了汗珠。 2k小说 第一六一章 君临嵩山小天下 岁祭除夕启太平(下) “怎么那么慢!快去伙房帮忙。今天有好多人入驻白云观,人手不够了。我们得自己造饭,要是再晚些,食材用光了,那就只能饿肚子了。” 庆云蹑手蹑脚的样子恰好被捧柴经过的瓠采亭撞了个正着。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瓠采亭平淡地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催他快去帮忙。 庆云唯唯诺诺地答应着,跟着四姐来到伙房。 庆云一路上大脑短路,也不知道接过四姐手中的木柴。气得瓠采亭一脚将伙房门踢开,冷冷地对正忙着烧水洗菜的殷色可说道:“你的人,我给你带来了。怎么用,你自己看着办。” “呵,那怕是四姐的禁脔吧,人家可承受不起。我这儿忙得过来,您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禁脔这个词用得的确有些过,庆云不由皱了皱眉,他刚要说话,祖暅之就凑到了他身前,将手指按在唇上拼命向他使眼色,劝他噤声。 科技宅的情商并不高,只是虚长些岁月,见得多些。女孩子之间的这种亦敌亦友的关系,发作时针尖对麦芒,然后就会有很长一段退火冷战期,之后若是碰到某个让二女同仇敌忾的场面,两人又会恢复到蜜里调油时分,如此循环往复。 刚才二女不知达成了什么默契,热战忽然转冷战,虽然没有了剑拔弩张,但是气氛却显得更加紧张。 “五弟,帮我生火。” “师哥,来帮我添水。” 四道目光同时投射而来,两个声音不分先后。 暅之拍了拍庆云的肩膀,怜悯地望了他一眼,便从庆云与门框的缝隙间,小心翼翼地“溜”了出去。 “还不快过来!” 二女同时喊出了这句话。 “君子远庖厨!”,庆云掉了一句书袋,转身也想遁走。 一根吹火棍和一只锅铲同时拦了过来。 庆云肯定不敢在二女面前反抗,眼睁睁看着她们将自己绑在坐凳上,他心中还在暗自庆幸:绑住了好,绑住了好!绑住了她们就不会逼我做那么多奇奇怪怪的选择了! 但显然他还是太天真了。 他,就是冷战的战场! “豆腐花好了,就差些盐。”,瓠采亭冷哼道。 “怎么能加盐,豆腐花当然要放糖才好吃。”,殷色可急忙去夺盐罐。 “要加盐!” “加糖!” “问五弟!” “好!” 又是四道目光聚焦…… 我应该在屋顶,不应该在屋里……看到你们有多“甜蜜”…… 庆云仰头望天,缄口不言,以为可以用沉默逃过一劫。 “他不说话!” “那就喂他,看他的表情。” “好,还是妹妹有主意。” “姐姐先来!” “好的呢!” 庆云被两根汤匙轮流投喂,口里一股咸,一股甜,就像打翻了五味铺,支支吾吾地却抗拒不能。 “他摇头了,他看起来不太喜欢甜豆腐。” “他躲开了你的汤匙,他根本就不吃咸豆腐。” “谁说他不吃我豆腐?” “他只吃我的豆腐!” …… 庆云打出了第一百四十二个饱嗝。 暅之帮他到了一杯温水,怜悯地望着室友,“鱼与熊掌,不能凉拌在一起吃啊,容易打嗝。” 庆云萎靡地点了点头,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入怀,取出一只瓷瓶,交给暅之,“这是华阳先生托我交给你的,他说你知道用法。” 暅之打开瓷瓶,在灯光下看不清瓶中的东西。 他先是比较谨慎地用手在瓶口扇了扇,试了试气味,似乎没有什么发现,于是他便取了张白纸,将瓶中物抖出些许。 “是盐?还是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庆云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嗝,第一百四十三个。 白纸上是几颗透明的晶体颗粒,与盐粒酷似。 暅之摇了摇头,他知道师傅专门交给他的东西一定不会如此简单。 可是无色,无味,仅凭外观,暅之也无法判定这是什么东西。他随手取了一粒,向摇曳的烛火投去。 啪! 无色颗粒在灯花里爆开,划出一道翠绿色的火苗,恰似一道鬼火化弧。 庆云吓得把头颈往回一缩,第一百四十四个嗝还没到喉头就被硬生生顶了回去,这没完没了的嗝啊,竟然被吓好了。 暅之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异样,他基本可以判断瓷瓶里的颗粒应是某种硝。百硝浴火,焰色不同,师傅的《百硝焰舞录》开篇申意。所以他早就预料到彩色火焰的出现,绿色,则是反馈的结果。 颜色为绿,在老师的笔记里对应铜,正铅(铅),倭铅(锌),它山铅(铊),镔铅(锰),重晶铅(钡),辉鳞铅(钼),死晶铅(锑)等等多种铅硝的颜色。 啪的那一声爆炸声,说明这种铅硝不太稳定。 暅之又挥手招来一缕爆炸产生的淡棕色烟雾,轻轻一嗅,进而肯定了这些颗粒就是正铅硝。 他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显然是已经洞悉师傅的用意。 “这,这是招鬼用的盐巴吗?”,以庆云的理论知识,显然不足以洞悉真相。 “招鬼?你认为我会招鬼?”,暅之指着自己的鼻子同庆云理论道。 庆云摇了摇头,在这方面暅之比他的老师华阳先生还要绝对,他是绝对的无神论者,而华阳先生还兼修有相学术数。这种神叨叨的事情,显然不会是暅之所为。 “这东西是献给魏王讨口彩用的。我会用它在魏王与群臣面前变一个戏法,戏法成时,必然上下大哗。这时候,就是你们的机会了。” “营救长公主的机会?”,庆云似乎有所悟。 “对!”,暅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能够引起那么大轰动吗?我都有些好奇了。到时候我肯定不能现场目击,二哥,你能不能先演给我看一看啊?” 庆云知道被暅之如此看中的戏法必然惊艳无比,好奇之心蠢蠢欲动。 “不行!数量不一定够。而且,我还要准备一个小道具。” 暅之断然拒绝道。 》》》》》敲黑板时间《《《《《 前两章还有一些知识点没有讲完。因为最近有两本书同时在更,为了保证不断更,还是继续等待下文吧。 我们只说一些本节中出现的小知识点。 首先复习两个概念: 铅,泛指五金以外所有金属,并非只对应今日的铅金属。关于这一点,在之前有很多展开。 硝,是指盐矿石。这里的盐,是化学盐类。 关于陶弘景对于焰色反应的研究,我们之前也有过介绍。 这里我们仅挑了绿色焰色这一类来进行总结。 检验初中化学水平的时刻到了: 铜的卤素盐,焰色为蓝绿。锌的焰色与之接近。 钡,锰,钼的焰色为黄绿。 铅,锑,铊为正绿或浅绿。 正铅为铅,倭铅为锌,之前都已经讲过。 其他的一些名字则来源于有限杜撰: 它山铅,典出它山石,铊是非常稀有的金属元素。最常见的矿是与硫砷矿伴生,长得有些像水晶铅柱。 镔铅,前文介绍过,镔铁选矿含锰。 重晶铅,出自最常见的钡矿,重晶石。 辉鳞铅,钼的最主要矿物辉钼矿包裹着具有金属光泽的闪亮鳞片。 死晶铅,最主要的锑矿——辉锑矿,外观也想水晶的晶簇,但却是死灰色的。 这里的所谓正铅硝,就是硝酸铅,其遇热分解反应是二氧化氮的常用制备反应。二氧化氮,具有刺激性气味,棕红色,少量气体在空气中扩散如爆炸残留。 课后附加题:使用硝酸铅设计惊艳魔术,你首先能想到的是哪一个化学反应? 看本书,pick知识点,初中化学竞赛水平自然get。 另外,最重要的一句总结。 这些看似是现代化学的常识,其实是古代正经丹道的研究范畴。 魔术从来不是魔术,玄法也不是什么玄法,只是不为时代所理解得科学而已。 yawenba.net 第一六二章 北有悍将力超虎 南生奇才智逆天(上) 因为暅之道宗的关系,庆云等人的住宿条件非常优渥。 刘赢住了个单间,其余人都是两人一间。 此时太室山上鱼龙混杂,能得这样的安排已经殊为不易。 可是没想到幸福去得和风一样快。 只过了一个晚上,他们男男女女五个人就被硬塞进了一间禅房。三条汉子挤在厅里,卧室让给了两位姑娘。 一支约莫百人的部队被安排在了太室山上。 庆云一打听,才知道是穆泰派来的使团。 穆泰在魏王安作平五路一役中欲立元颐反叛,结果元颐在登基大典上穿着帝制衮袍逃了出来,一路跑到虎牢关报信。 穆泰是大魏西北最大的势力,就连宗室第一战将平北大将军元英都不敢直接与穆氏翻脸。 因此事发之后魏王首先采用了怀柔的策略,甚至答应将任城王的妹妹元纯陀嫁入穆家和亲,以示安抚。等到过了年,就要将新娘子送过去了。 联姻在即,有许多细节需要详谈。 恰值岁尾大祭,邀请藩镇宗室也是常例。 这理上加理的,穆氏若是不派人来,那显然是露了怯,屁股还没从反臣的凳子上挪出来。 但若是派人来,谁都看得出这是魏王设下的一场鸿门宴。 穆泰智虑过人,他才不会以身犯险将自己送入虎口,所以就另派了穆氏长辈代表自己出席年祭。 说到穆氏,也就是位列大魏开国八大姓之首的穆丘陵氏,虽然在元宏这一代由穆泰坐大,但是当年穆泰这一支就如同李神俊在李宝的后人里一样,本是最不成器的一支。 穆泰的高祖父穆崇,得子五人,并有开国之功、五虎美名,最后受封四王一侯。穆泰就是其中那“一侯”,零陵侯穆遂留的后人。所以穆泰本人,也只是侯爵加身。 而此番代表穆氏与会的,却是一名货真价实的王爵——建安王穆寄生。 穆寄生的父亲就是当年穆丘陵五虎中最出名的悍将穆丘陵六头。六头早年跟随太武帝东征西讨,勇冠三军,被太武帝调为身边亲卫侍辇郎,殿中将军。后来太武帝狩猎为虎所袭,六头挺身而出,搏杀猛虎,被太武帝亲赞有“超虎之力”。北魏皇帝换了又换,但还是穆丘陵六头这老头子能熬,一直撑到了元宏登基,响应号召,易俗改了汉名穆顗。因为顺应上意,他凭借资历受封内都坐大官,按魏制,其权在三公之上,领袖宗师王爵。 在元宏年幼的时候,也不过只是傀儡一名。当时实际手握权柄的乃是冯太后,而穆顗的威望也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了。 穆泰的小九九打得很精明。 斯人已逝,余威犹在。这次代表穆丘陵一族参加年祭的是穆顗的儿子,无论排辈分,谈资历都不会落人口实。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的祭年典礼上,元宏也不会刻意让穆寄生难堪。 单这一手棋,就尽显穆泰的高明。 但穆氏毕竟异动在先,出于安全考虑,穆寄生虽然是异性王爵翘楚,却也没有被安排在少室兰若,而是入住了太室白云观。观中的好住处都被这位老爷子征用去,庆云等人也只有将就了。 只是穆家在塞外跋扈惯了,显然对白云观的协调结果仍不满意,竟然派了人逐户赶人,想要独霸道观。 寻常百姓哪里敢有王爷斗的?穆家的私兵敲上了门,大多数人都是忍气吞声,认栽走人。也有少数想要反抗的,下场也不过是一顿毒打,被扔出观门,不问死活。 庆云等人是看在白云道长的面子上,这才勉强让出了房间,本来就是满肚子的牢骚无处发泄。 就在这个当口,门外哗声大作,有人在门板上砰砰地拍个不停。 “谁!”,五人中脾气最冲的要数刘赢,他没好气地将门拉开,语气也颇为不善。 门外的人明显是见不得这种态度,连话都没回,直接就是一个锁喉想要制住刘赢。 刘赢不闪不避,任由自己的咽喉被锁住。 他如此授人以柄,其实只是想认清对方的目的,以决定是否留下活口。 对面的哥们显然也很争气,他眼见成功锁住对方喉咙,立刻虎口发力,五指合拢。 这力道如是加在常人身上,就算喉管不被当场捏碎,也必然是立刻窒息晕厥,产生不可逆的创伤。 刘赢见对方无力,咬碎了银牙,虎目怒张。 他胸骨的叉状骨头猛地前突,就像是铁钳的钳口忽然张开。 握在刘赢喉咙口的手,被一股巨力冲开。 还好那人反应迅速,立即松手,非也似地后退,虎口这才没有崩裂。 不过刘赢可不会这么容易饶过他。 那人忽然感觉到一把利剑向他地心口直刺而来! 刘赢并没有拔剑,但是他整个人就是一把剑。这把剑似乎没有剑锋,但又似乎每一处都是剑锋,只要被这把剑触碰到,定会骨肉别离。 那人也是刀头舔血,久经战阵的悍将,他似乎已经嗅到了危险,想要极力避开刘赢的锋芒。 可刘赢既然出了手,又岂是他这种蝼蚁能够躲开的? 只听咔嚓一声闷响,刘赢看似很随意的一掌切在了那个倒霉蛋的肩膀上。 那人的锁骨忽然发生了整体塌方,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断差,整条左臂塌落了一寸有余。 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近处的几名士兵被惊得目瞪口呆,一齐噤声。 而远处的穆家军起初也没有在意这里的惨叫,他们还以为又有哪户房客不老实,正在接受同袍教育。 可是那猪叫声久久不绝,近处的几名穆家军也逐渐回过了神,高声叫喊求助: “赵老七受伤了,他被打伤了!” “有人行凶!” 人群瞬间聚拢了过来,将庆云等人所住的耳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刘赢此时掌中青锋吞吐,横剑立在门口,一夫当关,万夫难开……更何况他眼前还不到百人,真发起狠来,还不见得谁怕了谁。 bidige.com “谁敢在穆家军面前闹事!” 一声暴喝如平地一阵惊雷,一名青年人分开左右,战到了人群的最前排,与刘赢对视。 第一六二章 北有悍将力超虎 南生奇才智逆天(中) “这里是白云观,道家静修之所,少摆那些官架子,小爷不吃这一套!” 屋中尚有女眷,总不能露天棚居。 刘赢想要守护的,也是众人的底线。 可是他们在穆家军的眼里,就如同蝼蚁一般的存在。谁会在意蝼蚁的感受? 与刘赢对峙的青年冷哼一声,“既然这样,那就莫怪我不客气了。来人,去将我的凤翅镏金镋取来!” 穆家军虽然跋扈,但是久驻边塞,时常历练,各个都是百战精兵。刘赢可以以一人之力打退数人,那就必然不是软柿子。 那名青年自负但并不自大,没有武器,他也不会随意和对方死磕。 片刻之后,两名壮汉抬着一根黄澄澄的凤翅镗小布奔了过来。 镗,长柄,分叉,叉上有齿,这是当年鲜卑人在关外横行的时候非常流行的武器,其实是从推草的排叉演变过来的。 军用大镗大多粗重,除了可以利用前段的分叉和尖齿当做马槊冲锋,还可以抡砸,另外,一旦对方的兵器被镗的分叉架住,便可以旋转镗身将对手缴械个,是一门非常霸道的奇门兵刃。 尤其是穆家军小将祭出的这只凤翅镏金镋,看那两名壮汉提镗的样子,就知道这至少是一把熟铜打造的重兵器。长剑若是其锁死,如不撒手,那就只能落个被绞断的命运。 年轻人一把拎过了那只通体金黄的凤翅镗,他再看向刘赢的时候,就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一寸长,一寸强,这本就是武道至理。 可是普通江湖人根本没有机会使用这类兵刃,他们无法携带长兵器走过重重关卡。 这是正规军之所以能碾压江湖草莽的重要原因之一。 嗡! 穆家小将天赋异禀,膂力过人,八尺铜镗单手挥舞竟然游刃有余。 铜镗破风,如凶兽低吟,卷起千堆杀意! 这厮是动了真火,不单要铲平刘赢,还要连房子一起拆! 以这一镗之威,就算刘赢避了过去,房门可避不了! 莫说是木门木枢,就算是泥坯土砖也架不住这铁牛撼地啊。 刘赢手中的紫薇是一把软钢剑,根本不可能架得住愤怒的铜镗,但是他又不得不架,否则屋之不存,人将焉住? 他想冲出去拼命,可是屋门见方的范围已经全部被铜镗的攻击范围笼罩,风雨不透。 刘赢也是人,他无法突破物理和空间的极限,无法用软剑架住重镗,无法闪现过身前八尺狂涛。 但刘赢也不是人,他被华阳先生称为剑魔,他在握起剑的时候,便如以身事魔,不可以常人度之。 剑光起,人影动,刘赢终于开始了反击! 剑风未至,血光先起! 几点猩红的液体溅在舞镗小将的眼睛上,粘粘的,痒痒的,让他视线一时有些模糊。 血是从刘赢的左手上溅出来的。 他双手握剑,右手握着剑柄,左手握着剑尖,紫薇软剑在他手里仿佛被揉成了套索。 软剑的确挡不住重镗,但是未必缠不住。 若是只用单手持剑,那是绝无可能兜住镗身的,但双手就不同了,只是苦了他一只左手,瞬间就已是血肉模糊。 穆家小将视线模糊,单手轮动的铜镗被刘赢双手持剑绞住。 他虽然自持力大,但刘赢也不和他硬拼力气,反而是借了他的力道左右牵引,不但乱了武器挥动的方向,还乱了自己的步伐。 穆家小将显然是上过阵,染过血,历过生死的。可是他也没想到今天的对手可以这么狠!直接空手抓剑和他硬刚! 就在他被带的跌跌撞撞,身不由己的时候,眼前又是红光一闪! 染血的软剑被抖得笔直,向他的咽喉刺来。 “不可!” 数声爆喝在四周响起。 穆家的长辈心机深沉,他们得悉遭到挑衅便知道对方不可能是硬茬子,虽然没有立即出面阻止,却纷纷隐在暗处窥伺着此间变化。 眼见舞镗少年就要血溅当场,四五道恐怖的气息忽然聚拢了过来,有的舞刀,有的弄剑,有的抖开九截鞭…… 一出手,都是当世一流人流人物。 刘赢就算是魔,也抵不过群鬼,他就算能够成功杀掉舞镗青年,自己也必然命殒当场。 这个结局,对任何一方都是不可接受的。 好在刘赢并不是一个人。 就在对方那些恐怖的高手行动的时候,屋中也刺出了两道龙影! 云龙五现! 两剑虽然一般无二,有如镜像,但是明显有一条龙影来得更快,也更加灵活,显然孕育着更多的潜力与后着。 能使出这样一剑的,必然是道宗大能,陶弘景以下为数不多的几人。 另外一道剑意也只是气势稍弱,终究还是可以跻身高手之列。 白云观是道宗的地盘,就算是穆家,也不愿意在这里和道宗撕破脸。 怪不得敢和他穆家叫板,原来这间屋子里住的是道宗的大人物! 穆家的长辈高手显然是接收到了这样的讯号,立刻便生了息事宁人的心思。 他们手中的家伙并没有全力向刘赢身上招呼,而是尽量将他的杀招拖延。 那一支九节鞭,更是反转头卷住了舞镗的青年,硬生生将他拽回本阵。 咣当!沉重的铜镗此时已成累赘,无法跟上青年后撤的速度,重重地砸落向了地面,溅起一地青石碎屑。 庆云,暅之,两人迅速地补防在刘赢的左右两肋,三人互成掎角,摆出防御阵型。 啪!啪!啪! 掌声响起。 方才出手的几人似乎不愿抛头露面,他们救走了人,便一齐隐入人群,并没有出面和三小只对峙。 此时走上前的是一名华服老者,他一边鼓掌,一边用目光扫视着三人。 “临危不惧,应变神速,武功卓绝。我还道是道宗的前辈在此,没想到竟然是三名少年!倒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而今江湖小字辈里,竟然有如此人物?” ranwena.net 华服老者狼顾鹰盼,一看就是城府极深之人。 庆云等人冷冷地望着他,无人开口。 三人的心思均是一般,等着老狐狸把话说完,再作反应不迟。 华服老者大概自己也觉得有几分尴尬,干笑了两声,继续说道: “呵呵,你们无需如此提防。 误会,一切都是误会。 方才长城有些冲动,我这里先替他向诸位小英雄道歉。 你们的房间自住便好,无需折腾。若是嫌挤,老朽还可以出面再腾出几间来。 哦,对了,老朽穆寄生,只想和几位小友交个朋友。” 第一六二章 北有悍将力超虎 南生奇才智逆天(下) 建安王,穆寄生! 穆家最神秘的底牌之一。 他这个时候来陪笑脸,自然不会是安得什么好心,只不过是不想把事情搞大,息事宁人罢了。 “建安王,您这么说,可就是折煞小辈了。” 庆云手中仍然擎着干尝断,戒备的姿势丝毫没有改变。 这倒不是他害怕建安王忽然动手,这只是一种态度,一种划清界限的态度。 “哦?”,建安王并没有自报爵位,可是眼前的年轻人却能一语道破,显然是个消息灵通之士。 按照礼节,人们通常提起他只能称建安王而讳名。 能知道是建安王的军队来了,这并不稀奇。知道建安王就是他穆寄生,那就必然不是市井凡夫。 建安王忍不住多打量了庆云几眼,“不知这位少侠拜在道宗哪位大能座下?” “风云雷电知我意,上古三清是我师。六欲七情皆入剑,人皆笑我武成痴。” 庆云见过许多“道骨仙风”的假道宗。他们为了自己看上去比真货更像真货,就喜欢搞一些玄之又玄的开场白。 庆云一时兴起,也是牛刀小试,等于是喂了建安王一颗软钉子,将他的问话直接忽略了去。 但其实他并没有说谎,庆云既不是道宗之人,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师傅。自认上古三清是我师,至多只能算是戏谑而已。 这话听在建安王耳里就十分刺耳了,来人既然知道自己身份,还在自己面前犯浑,疯疯癫癫说些目无尊长的话,这是摆明了没得谈。 但庆云越是如此,建安王越是不敢发作。 这浑小子莫不是魏王特意安插在此处试探我心意的? 建安王如是想道。 于是他非但不怒,反而刻意地用一层层皱纹在脸上堆出一个尴尬的微笑,“好气魄,果然好气魄!仙界有三清,人间尊帝王,少侠果然气度不凡,敢请教阁下名讳?” “上庆下云。” “庆云,嗯,好……”,建安王口中念叨着这个名字,忽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嘣,一根胡子被他拈须的手直接撸断,他犹自未觉,心中却已经翻起了滔天巨浪, “庆云?就是大军师之前漏算的那枚棋子!本以为他会因杀父之仇刺杀魏王,结果却站在魏王身前的小子?对!就是这个名字。他果然是魏王的人!” 庆云从来不是一个喜欢惹事的人,但他却是一个非常细致的人,所以他今天才会主动挑衅建安王。对方的每一个小动作和微表情都落在他的眼底。 “这个人果然听过我的名字。他对我表现出不解,憎恨,畏惧,还有些许惋惜。嗯,当年穆家参与的五路囚龙行动就是由天宗在背后策划的,穆家与天宗也必有渊源,这老家伙,我可得盯住咯! 等等,他的表情里那种不解与迷茫的情绪已经压过了其他所有,马上就要溢出了!为什么?我应该不会引起他那么大的兴趣……难道他看的是……” 庆云缓缓转过头。 果然,瓠采亭与殷色可也纷纷探出头来瞧热闹。 “建安王认得她们当中的某人……” 关于这一点,庆云其实也不觉得意外。 但就在他想要说些什么试探一下这老狐狸的时候,他忽然就怂了。 “打扰庆少侠,实在是我们的莽撞。你们先忙,稍后,我再腾一间房间给两位女眷。告辞……” 建安王气势十足地来打招呼,灰溜溜地跑路,让庆云也是一脸懵逼。 穆寄生忌惮的显然不是自己。 难道……瓠师姐和殷姑娘两人当中,有着让穆家忌惮的存在? 见穆家军全部退走,刘赢,暅之与庆云相觑片刻,也纷纷撤剑退回房中。 “五弟,你今天说话的口气有些奇怪,可是发现了什么蹊跷?” 刘赢非常了解自己这位义弟,往常他极少如此阴阳怪气。 “当年五路囚龙一役,穆家可是站在天宗一边的。这一次他们带了那么多高手来,想来目的也不会单纯。” 经庆云一提点,刘赢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妥, “是啊,他们方才有四名高手对我出手,每人身手都不在斩蛇山庄天奴之下。而建安王本人的气息,似乎实力犹在那四人之上……他们的小辈也不容小觑,那名使凤翅镗的穆长城,至少也是地奴的水准。穆家带来的这一百来人,实力比之魏王近侍也不遑多让。但是,他们真地敢在祈年大典上动手?” “不知道。我感觉,天宗必然不会让大典太平。”,庆云轻嘘了一声,眉宇间似乎有几分忧虑。 嘭,嘭,嘭。 敲门声力度刚好且有节奏,体现出门后人的礼貌。 庆云将门打开,当他看到穆长城那前倨后恭的态度,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几位英雄,抱歉,抱歉!刚才是我冲动了。这间跨院一共三间房,我们已经全都收拾出来了。其中两间留给你们,还有一间,今天晚些时候,有贵客来,提前和你们打个招呼。” “哦?”,庆云扫视两侧,一门三屋经典跨院的布局。 人心就是如此,虽然一间也能凑合,但一旦得了两间,可三间里有一间是外人,还是挺让人糟心的,谈话也总怕隔墙有耳。 “这位贵客是何方神圣?没什么别的意思,随便打听打听,毕竟是要做几晚邻居的。”,庆云微笑道。 “理解,理解!听长辈们说,另一间是腾给宋王世子的。”,穆长城满脸堆笑,有问必答,态度好得不得了。 “宋王世子?”,庆云的脑海里跳出了刘承武那个病秧子。 宋王也是大魏异性王,出席祈年大典无可厚非。 可是宋王自与穷奇斗剑受伤,便行踪神秘,没有人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宋王世子代父一行也无可厚非。 在庆云白山一行之前,倒也未觉有何蹊跷,可是他此时却想起了陈塘关李靖曾经说过的话: 想要当天尊,至少本人的身份也是一方霸主,位及王侯。 宋王,曾是南朝帝胄。 天尊行迹诡秘,宋王也萍踪不定。 莫非…… 》》》》》敲黑板时间《《《《《 这一章的敲黑板时间我们用来还债,可能会讲得有些杂。 在一五九章宗还剩了几个知识点没有讲完。 其中鬼发铅,指的是针镍矿,状如发丝,可以呈现金黄色,绿色甚至锖色(斑斓色),在我国河西(甘肃)关中(陕西)地区有富矿。针镍矿的主要成分是硫化镍,硫化物化学性质活泼,使用还原法直接制镍的可行性很高。 关于古代制锌,我们曾经大概讲过,在明代科技书籍《天工开物》中,有非常详细的倭铅(锌)制备方法介绍。这种依靠密封蒸馏从炉甘石中还原锌的办法,已经被界定实锤。而且,考古界也发现了大量明代锌窑,所依同法。因此学者断定,中国对金属锌的提纯开始与明代。 其实这个结论有些武断,因为早在五代轩辕述的《宝藏论》里就曾提出“倭铅可以勾金”,《本草纲目》转引之。曾经有学者质疑这里的倭铅和明代所谓倭铅并非一物。但是不要忘记,“倭铅可以勾金”这句话说的是一个中国已经掌握了两千余年的物理常识——锌可点铜成金。结合意思来解读,将倭铅翻译为任何其他金属,都有些欠妥。 如果有人认为笔者的观点过于激进武断,那么或许举出另外一个例证,结果就更为清晰: 《康熙字典》鍮字条:《玉篇》,鍮石似金。(鍮石是野生黄铜)后又有文:《格古要论》鍮石,自然铜之精也。今炉甘石炼成者,假鍮也。崔昉曰:铜一斤,炉甘石一斤,炼之成鍮石。 炉甘石,正是《开工天物》炼锌所选锌矿。崔昉,北宋丹士,著《外丹本草》,其时代与五代相差不大。他非常清楚的描写了铜与锌矿共炼制假金,“倭铅可以勾金”的详细方法。这里的铜是已经制备好的铜,而与炉甘石共炼,就是将炉甘石炼制为锌,再与铜相混的过程。这个过程里包含的化学变化,就是制锌。 这个例子因为被记载与字典,且《外丹本草》本书亡佚,所以没有得到冶金学学者的重视,很少被拿出来讨论中国古代对锌(倭铅)的认识。 南宋时期还有一个同例,戴侗《六书故》曰:吕卢甘石炼铜成鍮。 轩辕述,崔昉,戴侗告诉我们,中国丹家早就摸清了锌的物化性质。中国作为铜器文化持续时间最长的文明,对铜合金的研究和总结远远超越世界其他文明。 fantuankanshu.com 从发现,掌控,到了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因此中华对于锌的发现与使用,其实应该远远早于五代。 我们再从技术可行性上进行验证。密封蒸馏法还原锌需要达到900度的高温,远远低于钢冶炼所需温度。而土法窑炉炼钢,早在春秋时期,中国人就已经掌握,至今最早被鉴定为钢的出土钢剑为春秋铜格钢剑。 在瑞典附近,曾经有一艘中国沉船被打捞,里面满载瓷器和锌锭。沉船年代大约为明末清初,锌锭均为中国铸造,范(模具)字刻印均为中文,其纯度高达99%,碾压欧洲当时锌提纯工艺。(特别注释:此条例子笔者没有发现绝对证据。但是维基百科引用,并配有相关报道链接,百度百科引用采纳入“古代制锌工艺”词条。)可见中国曾经是世界制锌工业的中心,高纯产品远销欧洲,和瓷器一样广受欢迎。 锌,这种金属就算可以提纯,也不适合直接用来做器物。无论硬度,密度,它都并非不可代替的金属,也不是古代易于制备的金属。它的主要意义就在于电化学。也就是本文所谓霹雳法。 霹雳法如何实现,待后文情节展开再仔细分说。 定秦古剑,剑名见于陶弘景《古今刀剑录》:秦始皇,在位三十七年。以三年岁次丁巳,采北只铜,铸二剑,名曰定秦,小篆书。李斯刻埋在阿房宫阁下,一在观台下,长三尺六寸。 而在秦陵考古中,二号坑曾经出土过一把铜剑,历两千年锋芒认可轻松划破十二层报纸。经检验附着有含铬保护层。如何完成类似的保护层法,现代专家也只能猜测,不敢妄作定论。 笔者也愿意大胆猜测一下,万一,对了呢? 本书结合了这两则冷知识,合称为霹雳法制定秦古剑,也就是在本书弁言中提到的利用古代科技条件还原电镀工艺,将在后续章节中展开。 书中祖冲之,陶弘景联合设计的弩机利用到了许多黑科技。比如说,水平仪,其实这个东西古人早就知道。水平,水平,这个词,就说明了类似设计的存在。风力补偿,距离测算与抛物线补偿也都非常容易理解。 比较难理解的,是为什么劲弩的狙击模式需要加上长柄~这其实是一个液压传动方式,也就是万吨水压机原理。通过细管长行程,在粗管中产生较短行程的巨大压强,铜人迷宫的水利升降梯也是类似原理。 人力不能拉开的弓,可以用液压机原理上弦。但是要分多次,长行程运动才能完成,所以才会出现类似步枪长短的水压传导装置辅助上弦。这是为了突出弦的张力,来解释为何会出现有效射程超过弓的劲弩。 第一六三章 渔夫坐看争鹬蚌 黄雀偷窥戏螳螂(上) 按照李靖口述的世系,天尊是自檀石槐时期开始的传承,入白山而称檀君,其间与鲜卑文化和檀宗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刘宋毕竟是南朝华人皇帝,江湖传承上也是属于剑宗。 按道理说这两者之间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但是根据保义之前的线报,斩蛇山庄就是天宗重要据点之一。 甚至当元凶的存在被确认后,他一度被认为是天尊重点嫌疑人。 可是元凶已死,他与天宗相互利用的关系也成为定论。既然元凶不是天尊,那么近年来行踪诡秘,低调到几乎让人们忘记其存在的宋王刘昶,会不会就是天尊本尊呢? “我想去见见我们的老朋友。” 穆长城走后,庆云拉着暅之刘赢一起搬入了隔壁的侧厢房,这才闭门提议道。 暅之莞尔,“怎么,你又嗅到什么特别的味道了?” “怕是天宗又要有行动了,而且这次行动必然不是小打小闹。”,庆云现在已经对瓠采亭和殷色可留了些小心,因此特意避开她们谈论天宗。 刘赢不以为然地道,“上次行刺失败,这次还想直接在祈年大典上动手?这不太可能吧?不但成功的希望不大,从道理上也将不通。在为民祈福的典礼上制造血案,不会博得任何支持或同情。” “如果他们直接替换魏王,完成祈年大典后再公布这件事呢?”,暅之究竟读过些史书,出口就是偷天换日的毒计。 “这……”,这种事情刘赢连想都不敢想!直接换皇帝?开什么玩笑! 暅之则是轻松地怂了怂肩,“若一定要选择此时发动,我只能想到这个。五弟,你说呢?” “要我说,那就直接王血祭天,遗诏禅位,效果更佳。” “卧槽!五弟!你还是不是人?”,刘赢万万没想到,庆云还有如此厚黑的一面。 三人正在房间里做头脑风暴,门外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穆长城的声音再次响起,“世子,这边请!跨院右边那间就是您三位的住处。” “只有一间吗?”,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应答道。 这道声音穿过刘赢的耳鼓,让他浑身一震,面容立刻肃然了起来。 穷奇,马喆先? “啊,抱歉。典礼在即,白云观分配的住宿资源非常紧张。虽然闲杂人等都已经被清理出观,但所有穆氏子弟,甚至包括建安王本人在内都无法分到单间。能为宋王世子腾出这样一间来,已经非常难得了。” 穆长城谄媚地解释道。 建安王当然不会独自居住,美婢相随,乃是常情,只是被穆长城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似乎也变得有几分高大上了呢。 “院里还住了些什么人?”,穷奇再次询问道。 “哦,正厢里面住了两名女眷。建安王已经查明过身份。西厢住的是三名年轻人,与世子年纪仿佛,不会对两位凶神造成什么威胁的。” slkslk.com “嗯!”,穷奇似乎对穆长城的假笑十分不感冒,并没有多话,而是率先吱呀一声将门推开,“世子,没有问题。” 一行人步入屋内,脚步声忽然生出一个微小的停顿。 “穆将军,就送到这里吧。我们少主人身子弱,长途跋涉,需要休息,就不多留客啦。” 这句话并非出自穷奇口中,但是庆云依然觉得十分熟悉。 在记忆中搜寻了片刻,庆云的大脑终于匹配到了答案——呀哈哈!他是呀哈哈! 呀哈哈,指的自然是四凶中那名神秘的檀宗高手,混沌。他曾在嵩山约见庆云,以枯叶秘法掩饰行藏。庆云大破斩蛇山庄的时候,他与穷奇双双遁走避免与新任檀宗宗主照面为敌。 可是没想到山庄树倒猢狲散之后,他们又选择回到了那名弱不禁风其实根本举不起剑的少主人身边,还真是危难见人心啊。 庆云已经在窗纸上抠出一个小洞,他清楚地看见穆长城摇头晃脑,踱着大步,口中念念有词地走了。 穆长城对庆云一行前倨后恭,对宋王世子前恭后倨,总之都是摆出了两张面皮,庆云都看在了眼里。 “穆家那个阴阳人已经走了。我们要不要现在过去?”,庆云向两位义兄询问道。 暅之将手搭在庆云肩头,示意稍安,“先等等。人家刚刚安顿下来,确实需要收拾收拾。穷奇和混沌都是前辈,我们应当注重礼数。” 三小只在房中秘议不提,单表那穆长城一路骂骂咧咧回到白云观的主居室,向穆寄生禀报情况。 “叔公,都已经安排好了!哼,看那病鬼弱不禁风的样子,也就是有个好爹,否则算个什么东西!” “人不可貌相。”,穆寄生盘膝榻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与小辈对答,“宋王世子小的时候,我见过几次。此子不但天赋异禀,而且心机深沉,当时我就觉得他日后必成大器。后来他习武入魔,坏了身子,但脑袋又不会受到影响!小看他的话,哼哼,小心被他嚼得骨头都不剩,你都不知道是谁在算计你。” “嗨,叔公,您就别长他人志气了。刚才你说庆云那小子深不可测是年轻一代翘楚,他身边一文一武皆称精英,现在又讲刘承武那个废物天赋奇高,智计过人。合着就是咱穆家自己的后辈不行呗?” 穆寄生张开眼皮向穆长城翻了个白眼,“长城啊,你在穆氏的后辈里的确算是不错,可是江湖很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千万不能骄傲。” “哎,知道了,知道了。哎,我说叔公,你既然明知庆云是魏王的人,为什么吧宋王世子安排和他们一个跨院?” “斩蛇山庄早就遭了魏王猜忌。我把宋王世子送到魏王眼线面前,他们必然会多加注意,反复打探。这样落在我们身上的关注就少了许多,穆家行事就更为方便。出发之前,穆泰,傅军师曾与我秘议。根据穆泰的消息,那个神秘组织不仅邀请我们行动,似乎还留了后手。而斩蛇山庄,就是他们的备案。山庄虽灭,但是宋王行踪仍然无人知晓,他手中还有什么底牌,也是个迷。这次的任务,事关日后权力格局,从龙之功,怎能与他人同享?那两个黄口小儿,虽然都有骐骥之资,但有怎如老马负重?任由他们对耗,而我们穆家坐收渔翁之利,你可明白?” 第一六三章 渔夫坐看争鹬蚌 黄雀偷窥戏螳螂(中) “二哥,你在院门口警戒。我和三哥去串串门子。”,庆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已经准备好了去会会老朋友。 暅之依言点头,随意捧了本书走到了跨院月门口。 刘赢的心里则十分忐忑,他事穷奇如师,万万不想站在他老人家的对立面。 可是按照方才庆云等人的分析,这一次斩蛇山庄势力的出现,恐怕也是要配合天宗行动的。 斩蛇山庄目前所剩的人手不多,而穷奇为人多义,他依然选择信守承诺站在少庄主身边。那么这次的行动,多半也只能落在穷奇与混沌两人身上了。 庆云见刘赢有些犹豫,脚下迈不动步子,急忙劝道,“走吧,终究是要相见的。是否,现在还不好说。” 即便如此,两人从西厢走到东厢,这短短二十步的距离,重重心事压得两名武功卓绝的青年武者迈不开脚步,如老妪般施施而行。 “二位,想来就来,不要磨磨唧唧。”,东厢里穷奇已经感应到了异样,抢先开口。 庆云与刘赢对望了一眼,他们虽然心中犹豫,可是脚下却加倍小心,尤其在放慢速度之后,应该是极难被感知到的。 可是穷奇依然提前喊破了他们的行踪。 刘赢无奈,正要上前拍门,门却先一步自行打开了。 “老,老师……”,刘赢差点撞进门去和穷奇撞个满怀,还好身体灵活,及时刹住,趁着身体的惯性直接改成了鞠躬行礼。 穷奇瞧了瞧刘赢,又望了望庆云,惊讶道,“居然是你们?你们的修为已经到了这种境界了么?来,来,来,屋里局促,我们先过两招活动活动筋骨。” 这老哥的脾气那是想到哪出是哪出,刘赢直接被他牵着手带到了跨院中央。 baimengshu.com 混沌依然戴着全脸面具,他从房间里抬出一只摇椅,请少庄主坐出来看热闹。 这出出进进的动静自然惊动了许多人,瓠采亭和殷色可也出门来瞧热闹。 穆家的巡逻也被惊动了,他们想要过来查看,却被门口的祖暅之用目光逼视。 建安王早就有过命令,不要惊扰这个跨院里的宾客。 因此那些巡逻也不敢过分逼近,只是通过月亮门远远地偷瞧里面的情况。 “老样子,出剑吧。”,穷奇弓步扶剑,做好了出手法的防御姿态迎接刘赢的进攻,以示礼貌。 刘赢现在是什么水准? 他在嵩山上与华阳先生切磋半月,而今已能在天下第一剑面前攻出九招! 穷奇在老一辈高手中也属于天花板的高度了,刘赢的确也想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能在对方面前走过几招。 武痴对武痴,认真出手是基本的礼节。 刘赢脸上的表情逐渐坚毅,他也做出了和穷奇一样的姿势,弓步下腰,手按剑柄。 这些,都是当年穷奇教给他的。 穷奇的目光微微一敛,他仿佛能够感觉出来刘赢身上发生的器质性的变化。他握剑的手又紧了紧。 “奇怪!为什么我从这个小辈身上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他真地已经达到这种程度了吗……” 穷奇的脑海里只是一个闪念,刘赢便已经动了! 哗啦啦! 东厢的屋檐忽然裂开了一道缺口,瓦片扑簌簌地滑落。 混沌紧张地护在少庄主身前,生怕无缚鸡之力的少主人被这场恶斗波及。 刘赢一出手,剑自穷奇身前起,剑意却绕除了一道弧线,自其背后回斩。 “这是什么!” 穷奇心中暗惊! 武功不是魔法,剑意要从背后斩落,那对方必然是人剑合一走了个弧形。 可是刘赢的残影还在他的身前,为何实体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庆云也看得吃了一惊,这种身法比之他的竹马凌波步毫不逊色,三哥何时习得了这种绝世奥义? 只有刘赢自己知道,这并不是什么步法,而是单纯的剑意。 圆转如意的太极剑意。 道宗的太极剑意。 天下诸宗武学,无不认为直线是最快的攻击路线。 当然,从现代物理学的角度讲,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唯有讲究辩证的道家并不如此绝对。 直线,确实是最短路线,但绝对不是最佳的发力手段。只有完全发力,全身协调发力,才能获得最大的力量,最快的速度。 所以道宗有时追求曲线,追求的是一种全身的协同运作,甚至是天人合一,人的意念与环境的协同运作。 闪电,从来不是直线,道家闪电法,也绝对不是野蛮和直接的代名。 所以刘赢的这一剑虽然走得飘忽灵动,但却比中宫直进更加快速迅捷。 他一出手就用上了从华阳先生那里得来的底牌,因为他的对手是穷奇。 穷奇是西宗出手法当世翘楚。 所谓西宗出手法,剑不出时才是最强的完全体。 穷奇现在的姿势,几乎是不破的完美防御。 刘赢只有使出最快捷,最有效,最出其不意的杀招,才能逼迫穷奇拔剑,才能将他迫出完美防御的姿势。 所以,他首先打出底牌! 穷奇拔剑,他既没有斩向身前刘赢的残影,也没有斩向身后逼近的剑意。 残影毕竟是残影,击破残影不会给刘赢带来任何伤害。 而剑意也只是剑意,拔剑拆解,见招拆招,等同落了后手。 这,不是他穷奇的风格! 穷奇出剑,向斜刺里斩出! 刘赢的这一次诡异位移是剑招而不是步法,那他的身体便是由剑意驱动的。 剑招是完美的,但是刘赢本身的速度极限就是这一剑最大的弱点。 剑已经绕在了穷奇身后,人却落后了半个身为,还在穷奇侧方。 穷奇其实并没有看得真切,他也没有必要看得真切,他只是感知剑,感知剑的轨迹,瞬间就推测出了刘赢此时的位置。 于是他出剑! 刘赢调动全身力量刺出的太极剑意,惊天动地,但也正因为他调动了全身每一块肌肉,他也再无可能生出任何变化,再无可能去驾驭这一剑的后招。 他就仿佛趴伏在一批脱缰的野马上,被一种无法驾驭的力量拖拽狂奔。 这一瞬间的感觉,就如同庆云发现夺命十三剑第十四种变化时那般奇妙。 穷奇准确地利用了对手剑招的特性,出手,居合!(未完待续) 第一六三章 渔夫坐看争鹬蚌 黄雀偷窥戏螳螂(下) 西宗剑法,凌厉狠辣,不留退路。 穷奇这一剑虽然使得巧妙,以他的速度与准度,自然能先刘赢一步将其重伤。 但是刘赢的剑力已用足,就算刘赢重伤,这一剑还是会绕后斩在穷奇身上。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刘赢初入徐州,就曾与天奴庚七有一番较量。当时刘赢的剑术修为还没有达到天奴的境界,但是他却依靠不畏死的战斗精神,不断使用两败俱伤的打法逼迫庚七变招,控制局势,最终战胜了对手。 穷奇也正是因为刘赢在这一战中的表现,才决定收刘赢为徒,打破了西宗不外传的先例。 今天,刘赢竟然将穷奇逼到了这一步,主动选择了鱼死网破。 胆小鬼的博弈,输得永远是胆小的那个人。 但是穷奇和刘赢胆子都不小,他们都不是率先收手的那种性格。 那么解决便只会有一个—— 两人一齐重伤! 率先中剑,已经没有防备能力的刘赢,很有可能会有性命之虞。 哗啦啦! 正厢房的屋檐也被斩落了一角,瓦砾齐飞。 刘赢一声闷哼,身体如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女墙上。 院中飞沙走石,杀气暴走,让远远观望的穆氏探子一时看不清其中情况。 祖暅之也被惊呆了,他将书随手塞在怀里,卡住院门,查看场中状况。 …… “乖乖不得了!魏王的人和斩蛇山庄的人果然开始了火并。” “那家伙,房子差点都被拆了!轰隆轰隆的,真不知道是有多大仇。” “肯定有死伤,但是我们看不清楚。祖家小儿把们堵着,我们也不便靠近。” “叫刘赢的那小子应该是被凶奴斩了,我隐约中还是看到一些,绝对不会看错!” “有好戏了!我估计庆云那一批人,会被两名凶奴全灭!” “别瞎说!听说庆云曾经破过易京寨,独斗天宗两王与元凶刘劭!我赌斩蛇山庄的人被全灭!” “呸,你懂个屁……” 以上都是建安王听到的汇报。几名探子说着说着,竟然因为双方的胜负争吵了起来,如果不是当着建安王的面,恐怕早就打作了一团。 建安王捋须微笑,对属下的争论并不介意,显然心情大好。 “叔祖,是否需要晚辈前去探看?”,穆长城吃瓜吃得津津有味,也急于知道一个结果,于是主动请缨。 哪儿知道建安王连忙摆手,阻止道,“哎~去干什么?你这个时候去,还不得陪着笑脸去做和事佬?用我们的资源和面子把他们劝开?这件事儿我可不知道,我不知道。有白事我们帮忙办,有红事我们按规矩随份子。安安静静等他们把结果报过来,我们卖人情收拾残局,难道不好吗?” 穆长城啪地一拍脑门,“叔祖,还是你狠!姜还是老的辣啊!” 四座哄堂,穆氏这边是一派乐天景象。 跨院东厢,穷奇啜了一口热茶,摇头感叹道,“这一辈的年轻人,成长得真快,成长得真快啊!” fqxsw.org 方才就在千钧一发的关头,庆云出手了! 庆云的凌波微步甫一发动,就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 穷奇和刘赢两人贴身肉搏,庆云本在局外,可是须臾之间,战团里已是三人。 但是庆云后发入局,他不可能破去穷奇的剑,也不可能挽回刘赢的招。 他只能想尽办法先将两人分开。 降龙掌掌劲先吐,沛然莫御的霸道气旋卷在刘赢身后,将他直接拍飞出去。 干尝断不及出鞘,重剑带壳,借着这股五岳将崩的气势没头没脑地砸了下来。 虽然这一砸毫无章法,但是穷奇这一剑也是尽了全力,无法变招,尽管他剑意扑朔,婉若游龙,奈何齐项压落有玉京! 高手相争,想要将两人分开难上加难,尤其是在这千钧一发互相伤害的当口,想要改变局面更要动用压倒性的力量。 这种事情,通常都是华阳先生,觉法大师这样的牛人装逼的时候干出来的事儿。 没想到今天庆云却做到了。 虽然他取了巧,刘赢在前冲,穷奇在下击,庆云完全顺着两人的运动方向,利用他们自己的力量加以疏导,炸开了局面。 但是他的速度,临机决断的反应速度那可是实打实的。 战斗其实没有几个照面就结束了。 激荡的剑气却对周围的建筑造成了成吨物理伤害,刘赢也是实打实地撞在了墙上,这动静看上去倒像是翻江倒海的一场恶战。 “刘赢的成长这么快,不但逼我使出全力,甚至将我逼到了不得不选择以伤换伤的地步。着实没想到啊,没想到,那一剑,是他这几年研究出来的吗?” 穷奇口中的“他”,自然是指华阳先生。 自从穷奇为华阳先生所败,华阳便成了穷奇的心脏,让他武道进境难有大的突破。 可是华阳先生勤练不辍,不断突破,相较之下,两人之间的的距离,是越拉越远了。 刘赢这些日子与华阳切磋,受益良多,只是随意借来的一剑,就引动了穷奇心魔悸动,给他造成了无穷压力。 看来在有生之年,穷奇是无望突破自己这一层心障了。 刘赢对眼前这位老人十分尊敬,尽管现在自己已经具备了和对方一战之力,但是老人对武道的执着,对正义的坚持,始终都是他学习的榜样。 他也非常清楚穷奇与华阳之间的恩怨,所以只是低调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开口。 穷奇也没有再开口,他反复吹着手中那一盏茶。 冬日天寒,那茶应该早就不烫口了,可他依然还是那样反复地吹着。 “檀君的实力也很出乎人的意料啊。刚才那样的情况,我都没有把握将二人分开。没想到檀君竟然做到了。步法,掌法,剑法,心法运用得都是恰到好处,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混沌明显对庆云的成长更感兴趣。 他是檀宗顶级高手,虽然身份难晓,但显然是有资格参与檀君竞争的。 檀君继任大典,混沌并没有到场,不知是因为不方便,还是不愿意。 今日从他口中吐出檀君这个称呼,口气自然,显然对庆云已是心服,没有太大的怨念了。 第一六四章 志同九州高下见 言失一语异变生(上) 世子刘承武蜷缩在案边一语不发。 庆云主动上前打招呼,他却如神经质一般,从坐垫上跳起,蹲坐到了角落里。 混沌摇头解释道,“山庄覆灭,世子受的打击有些大。在易京寨的时候,他又目睹了刘武英的惨死,惊吓更甚,似乎伤了元神。我和穷奇找到他的时候,他便已经是这副样子了。后来宋王派人传来消息,希望我和穷奇能够照看世子。我们二人都欠过宋王的人情,这种事自然义不容辞。” “既然世子已经如此,为何还要来淌这趟浑水?”,庆云知道这件事幕后一定还有人推动。 “嗯,一来是魏王请柬到了,总要给些反馈。二来,这也是宋王的意思。”,混沌对庆云并没有隐瞒。 可是他口中一口一个宋王,还是引起了庆云的注意,“这么说,宋王与你们一直有联系?” “自然是有联系的。只不过宋王从不亲自出面,而是派三神婆传信。有时我们也搞不清楚究竟是宋王听命于三神婆还是三神婆听命于宋王。这种事,咱们也不好说,咱们也不敢问。” 三神婆?这又是什么神仙人物? 大约是看出了庆云眼中的不解,穷奇及时插话补充道:“宋王北来后,一共娶过三位公主。当然,都是高宗皇帝的血脉。论辈分来算,都是今上的姑姑。宋王娶进门的第一位公主是武邑公主拓跋金乌。她生下刘承绪便不再露面,外面传说都是难产死了。于是高宗皇帝又将建兴公主拓跋金蟾许与宋王,公主生下刘承武后,也神秘失踪。其时高宗皇帝已逝,显祖皇帝安排了另一位先皇公主,平阳公主拓跋金星再嫁宋王。说来也巧,我在宋王大婚的第七天找上斩蛇山庄与他切磋。我剑差一招,依约成为山庄剑奴。他重伤后神隐,从此行踪成迷。代替他传话的,大多是妻子平阳公主。但是宋王消失在人们视线的时间过久,总会传出一些风言风语。有人注意到传话的‘平阳公主’容貌常有变化,于是日月两位公主尚在人世说,以及日月星三神婆软禁宋王说一时大行其道。但是斩蛇山庄所为一直特立独行,常与拓跋王庭相左。说是拓跋氏的三公主控制了宋王,似乎也缺乏证据。谁知道呢,这终究是人家的家事,没有过分揣度的必要。” 刘昶收三公主一事,庆云在初出江湖一入徐州的时候便有耳闻,但是神婆禁宋王的说法他倒是首次听闻。想来在江湖上敢胡乱谈论斩蛇山庄家事的人并不算多,传闻虽是传闻,终究流传不广。 “这么说来,宋王府确实无法拒绝皇家盛典,毕竟这联姻关系……”,庆云忽然又想到了等待他们解救的彭城长公主。 xiaoshuting.cc 她的亡夫,也曾是宋王府世子。 宋王北遁后,其家族和拓跋氏族走得很近。按照穷奇的说法,现在宋王和拓跋家三位公主谁控制谁还不一定。但是斩蛇山庄与天宗勾结,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那么这种合作到底是通过谁进行的呢? 庆云猛地想到了当日嵩山,自己被混沌单独引走的那番谈话。 混沌分明是想劝自己依附天宗,这样才能真正坐稳檀君的位置。 难道说,真正的控盘人是…… 混沌始终戴着面具,看不到他的表情。庆云的心理导论常识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 但是混沌却仿佛能读懂庆云的心思,他甚至不惮于将话挑明:“檀君是在怀疑我暗中操控斩蛇山庄依附天宗吧?” 庆云微微一愣,心底的潜台词被这样直接问出,他毕竟是薄面皮的晚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机械性地点了点头。 “你高看我了。我的命是天宗和斩蛇山庄救下来的,这就是我甘愿在斩蛇山庄为剑奴的原因。天宗确实有意通过我控制檀宗,如果你不出现,或许可能。但是自从你出现以后,这个计划就有些不合时宜了。天宗与斩蛇山庄对我有恩,我不能出卖他们之间的合作细节。但是我也不忍见檀宗凋零。那日我引你单独一叙,所提建议其实两全其美。你只知道魏王抱负远大,而天宗又何尝不是在为九州一的理念而奋斗?不过是眼下魏王在明,天宗在暗罢了。檀君若是能想清楚这其中关键,说不定,日后我还可以做一个牵线人。” 混沌把话都放在台面上说,倒也磊落。 只是庆云对此并不感冒,“十八年前,几乎导致檀宗覆灭的刺王案,你应该知道吧。我的父亲因此丧生。我想知道天宗在这场行动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这件事幕后确实有天宗推手。当时我正在养伤,没能阻止此事,万分抱歉。” 混沌语气诚恳,不似作伪,但这对庆云来说,远远不够。 “我并不是因为魏王在明,所以才站在他一边。而是因为魏王做事手段正大光明,所以选择站在他一边。你说天宗也有一统九州的抱负,这一点我信。但他们用的手法是在很难令我苟同。十八年前,被牺牲的是檀宗。前些日子,被牺牲的是济南百姓,是白山栋梁,是光州民生。你们想夺天下,刺杀魏王我能理解。可是在沂蒙养匪动荡时局,刺杀岳帅崩析燕北,这也是为了天下?被你们利用过的势力,随时都有可能成为弃子。当年檀宗如是,沂蒙匪如是,崂山寇亦如是……目的相同,手段相差。天宗暗中潜伏的能量虽大,终究不得人心。我猜这一次,建安王又会成为弃子吧?” 混沌被庆云追问得有些语塞,半晌没有吱声。他面具后那对目光闪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后他终于还是幽幽一声长叹,“檀君啊檀君。你是在是太过聪明了。做人要难得糊涂,太聪明不是好事。” “是我太聪明,还是你们的计划太蠢?建安王带来这么多好手,只是为了保障自己的安全?我庆云何德何能,智算能够凌驾于魏王群卿百僚之上?我能看出来的局面,难道魏王会没有防范?” 庆云语气咄咄逼人,还想不断发问,却被混沌厉声打断:“檀君好自为之,还是多担心下自己的安危吧。言尽于此,就不多留客了。” 第一六四章 志同九州高下见 言失一语异变生(中) 世子的精神明显出了问题,从始至终都未曾发话。 于是混沌的逐客令,自然便有了分量。 穷奇见场面有些尴尬,并没有阻止。他虽然也想和刘赢庆云叙旧,但这只是他一个人的事儿,大不了等会儿再去西厢串门子便是。 “那个混沌居然威胁你!五弟,我刚才差点就想动手了。”,回到房间,刘赢愤愤道。 庆云心不在焉地摇着头,“他不是在威胁我,是在警告我。混沌虽然和天宗关系暧昧,但他对檀宗也格外上心。他不会直接对我不利。” “嗯,天宗一直处于潜伏状态,她们的组织结构比较松散。比如说四妹和殷姑娘,她们与天宗多半有些瓜葛,但是相处这么久,我相信她们也是不会对五弟不利的。”,暅之这话,看似是在为二女开脱,其实是在提醒庆云。 天宗的渗透可谓无孔不入,在白山一行中,瓠采亭和殷色的许多举动都让人琢磨不透。 尤其是圣女事件以来,基本可以肯定二女当中至少有一人拥有天宗的特殊身份。 庆云以前从来不对二女设防,但是最近却也尽量在他们面前避议天宗。 关于这一点,二女本身也有所察觉。 “他们刚才去看过宋王世子,并没有叫我们。”,瓠采亭叹气道。 “嗯,不放心了呗。瓠姐姐,当日你在易京寨算计我的时候,可曾想到自己也会被一并嫌弃?” “不要乱讲,我怎么就算计你了?” “没有?那为什么锦衲王直接将我捉了去,却看都没有多看你一眼?” “你!你!是你动用了圣女信物,关我何事。” “锦衲王怎么会知道是我动用了圣女信物?为什么她那么肯定不是你?你们认识?” “你不要胡搅蛮缠!你就算不是圣女,也一定与圣女有关。” “哼!如果我与圣女有关,早就被锦衲王压榨出来了。” “你受到过特训,锦衲王未必玩的过你。” “难道师姐没有受到过这方面的训练?” “你!” “你什么你!你和锦衲王相识,对不对?” “我们两个不要在这里彼此猜疑了。”,瓠采亭的目光忽然变得十分幽怨,“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人都会与庆郎越走越远的。” “嗯。”,殷色可点了点头,“天宗不会错过这次机会。我也不会错过这次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 “哼,清白?” 二女似乎刚刚要达成一致,一语不合却又是剑拔弩张。 一间厢房,两名女子,从天亮吵到天黑,从天黑又争到天亮,也许在谈论涉及到庆云话题时,两人会达成短暂的共识,但很快又会斗在一处。 当庆云敲门来送早饭的时候,望着二女重重的黑眼圈奇道,“你们两个,晚上没睡好么?” “好着呢!你陪你的殷妹妹聊,我出去散散心。”,瓠采亭昂头故作高冷状,夺路出门。 殷色可贴心地接过了早点,却不想让庆云多看她憔悴的样子,转头就送出了闭门羹。 “庆哥哥,快去哄哄师姐吧。” 声音从门缝里硬挤了出来,搞的庆云一头雾水…… “她们今天怎么看上去都怪怪的? 算了,我还是追上瓠师姐看看把,看她精神也不大好的样子,在山路上闲逛可莫要出什么事才好。” 燃文 庆云沿着瓠采亭消失的方向追了下去。 白云观建在山腰,离开了道观建筑群就是处处密林怪石,视线多有阻挡。 瓠采亭去了上山的方向。 山上有禹王故迹,当日庆云随祖暅之飞越少室太室二山的时候,曾经走过这里。 只是高处人迹罕至,并没有石阶铺路,只有前人足迹踩踏出的小径痕迹。 庆云沿着径痕追了片刻,山雾渐浓,并没有看到瓠采亭的身影。 这太室山,庆云毕竟不是常来,再走下去,若没有向导,庆云自己也难辨道路。 所以走得越远,庆云越是担心。 担心的倒不是他自己,而是觉得瓠师姐对山中道路应该更加陌生。 “四姐!四姐你能听到吗?” 庆云无法确定四姐位置,心中焦急,只能开声呼唤。 他是练炁之人,声音在山中可以及远,传个几里路怕是不成问题。 四姐想来不可能走出那么远,她一定可以听到的。 果然,一阵悉悉索索声正在向这边靠拢,仿佛在一块突岩的后面有脚步声响。 “四姐,是你吗?” 庆云急忙迎了过去。 唰! 一道剑光从突岩背后疾刺了出来,如电光石火,来势迅捷无比。 道家的剑法号称闪电法,但是道家更追求法度。 静如松,动若闪电。 而扑面而来的这道剑光,给人的感觉只有快,是真正的快,所有的发力都在追求着更快。 这种剑法给人的感觉并不属于中原五宗的任何一宗,有些类似郁久闾婆罗门的乱披风,但气质细节上还有些分别。 庆云被这一剑惊到了,看对方这出手,就知道是一名不亚于天奴的高手。 骤然遇险,庆云连剑都来不及拔,脚踏竹马步,强行倒退。 山路崎岖,对于步法的施展是很大的障碍,好在庆云对竹马步的掌控已经非常纯熟,偶尔脚下踩空,便立刻重心挪移,转换位置。 如此五变,身形在刹那间回缩。 偷袭者衔影追来,显然这坑坑洼洼的地面对双方的限制都是相同的,对方既然想要求快,突进速度一旦受到影响,也是极大的削弱。 虽然是在白天,偷袭者穿的却是一套全黑的夜行衣,连脸也一并用幂磾包起,只留下了一对眼睛,目光阴鸷锐利。 不知为什么,庆云总感觉自己见过这双眼睛,但是仔细分辨时,又觉得十分陌生。 黑衣人虽然一剑没有得手,但却站稳了先机,他一气呵成有刺出三剑。 庆云依靠步法回旋,剑气几次划破他身上的长袍,割的肌肤隐隐作痛。 到对方刺出第四剑的时候,庆云才利用一颗苍松的掩护拔出了干尝断。 咔嚓! 海碗粗细的松树在黑衣人的剑下犹如朽木一般,应声折断! 第一六四章 志同九州高下见 言失一语异变生(下) 好霸道的剑招! 此人究竟是谁? 庆云确定黑衣人身上有一种让他似曾相识的气质,然而对方施展的剑法,却是庆云前所未见! 打过交道而又未交过手的高手…… 难道是混沌? 昨天刚刚威胁过自己的混沌? 可混沌应该是檀宗高手,眼前黑衣人这不知门派的剑法又是怎么回事? 庆云猝然遇袭,却依然保持了足够的冷静。 他知道人在生死之间所诞生的反应一定是出自下意识,一定会暴露自己从小练习,最为熟悉的武学流派。 有许多剑道的天才,他们可以融各家武学为己用,融会贯通,比如刘赢,比如他自己。 在对阵当中,任何门派的剑招他们都可以信手拈来,进攻的时候常常百变齐出。但是性命相搏时真正可以托付胜负的,只有自己最熟悉的武学。 于是庆云一出手就动用杀招,想要直接逼出对手的底牌。 夺命十三剑一气呵成,第十四剑隐然成型! 只要不使用出食人心魄的第十五剑,一切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与此同时,庆云的左手也没闲着,降龙卅八掌,以震惊百里之势,向黑衣人发起钳击。 xiaoshuting.la 这是庆云在不使用禁忌之剑的情况下能够拿出的最强攻击手段。 剑风掌影,黑衣人明显没有想到庆云的修为已经到了如此境界! 上一次庆云如此施展的时候,就连华阳先生也不得不认真对待。 这世间只有一位华阳,可与之匹敌者,也唯有觉法一人而已。 黑衣人绝不可能是二者之一,他绝不敢尝试在这样具有统治力的攻势下反攻赌命。 他只能被迫防守。 快,在进攻当中是最佳的优势,在防守当中却没有特别大的作用。 黑衣人被迫要使用自己的本命剑技全力拆解,这就是庆云的目的。 庆云的眸子一眨不眨,紧紧地跟着对方手中长剑,他一定要看清对手的剑招,看破神秘黑衣剑客的身份! 刷! 黑衣人的剑逆冲而上,由于剑招实在太快,一道一道地织成一片光幕。 降龙掌的掌风推在光幕上,产生了强烈的压迫感。 黑衣人箭步躬身,想要把下盘扎稳,但是脚下却不断发出沙沙的声响,那是鞋底与山岩摩擦的声音。 夺命剑的剑势如洪荒猛兽的利爪,反复抓擦着黑衣人卷起的剑幕。 修罗王赖以成名的绝技仿佛能牵引天地间所有的凶戾之气,而重剑干尝断更增其声势。 两人的剑气相撞,黑衣人的剑气便如游丝一般溃散。 可是奈何黑衣人的剑太快! 游丝一层一层缠上来,如一张细密的网。 庆云的剑气在对方的剑幕上撕开无数裂口,但是都被剑影飞快地缝住。 这可是能让华阳先生动容的一剑啊! 居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不但没有造成伤害,甚至没有办法让庆云看透对方的剑招。 这自下而上密织的光幕,究竟是檀宗的巽岚起,还是剑宗的腾蛇,或者只是道宗的闪电法使然? 太快了,黑衣人的剑实在太快! 究竟是何方妖孽啊! 黑衣人虽然完美地防住了这一剑,但显然也受到了震惊。 面对这样的对手,他完全没有必胜的把握。 他不想继续缠斗下去,生怕暴露太多的信息。 因此庆云只是反击了一剑,他便无心恋战,利用降龙掌残余的推力,倏地蹿回了先前隐身的突岩背后。 庆云不知对方是否有陷阱,不敢贸然追击。 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没有办法连贯地接出后招。 一剑一掌,都是他能掌握的极致攻击力,他原本就想在这一招里分胜负。 此刻的庆云就像后世说唐里砍出了三板斧的程咬金,正是全力攻击后最虚弱的状态。 对方的实力远远超乎自己想象。 如果黑衣人不是过分谨慎,立刻选择退走,再斗下去,胜负实难预料。 他究竟是谁! 这样的强者要是一直惦记着自己,倒着实是个心腹大患啊! 等等,他,他退走了,会去哪里? 会不会找四姐的晦气? 或者? 庆云想到这里,心绪大乱。 他也不怕在山中暴露自己的位置,一心只想向四姐示警,于是不停地纵声长啸: “有天宗刺客出没!” “四姐小心!” 几道啸声过后,远处又有啸声应和, “庆小友!莫要惊慌。在这太室地界,我绝对不允许有人动我白云观的贵客!” 寇冠云的声音在这山谷间激荡,振聋发聩。 单论化炁成音的功夫,白云道长与华阳,觉法那是一个层级的存在。觉法大师自悟的狮吼功,便是与寇冠云交流切磋的产物。 这几日白云观被穆家人鸠占鹊巢,白云道长性格深处的火爆脾气又被点燃。 他自然不能明面上和穆家人对撕,但是如果这时候有那个不开眼的敢来白云观惹事,那可就是自撞枪尖啊。 道家气出唱全力施为,那震慑效果,足以弥漫嵩山两峰。 “庆小友!我华阳尚在嵩山,谁敢加你一指!” 在后山为铸剑做准备的华阳先生显然是听到了白云道长的长啸。 一来这是想为庆云壮气,防止真地有人想要对他不轨, 二来,他也许久没有和白云观的老牛鼻子斗过啸声了,一时技痒。 华阳余音未平,又有一道声音自少室兰若方向响起,若龙吟象啸, “嗡嘛尼呗呗轰!欺吾友者,是为吾敌!” 好嘛,觉法大师也参合进来了。 这波操作真长庆云面子,三大高手一齐声援,货真价实的声援! 三大高手的啸声此起彼伏,他们与庆云交情都不赖,这是一场合作,却也是一场暗斗。 白云道长气息悠长,声音绵绵不绝。 华阳先生啸声穿透力最强,他所距最远,声音却丝毫不弱。 觉法大师的佛吟如醍醐灌顶,洪亮高亢,已然自成一家。 落叶哗哗,山林中的鸟儿纷纷惊起,庆云却听不到振翅的声音。 三大高手的音波战场,容不下一丝杂音。 等等! 还有一丝杂音! 一阵阴恻恻的笑声响起,虽然气势明显弱于那三道啸音梵唱,但是却也没有被完全镇压。 那道笑声时断时续地渗透进庆云的耳鼓,似乎表达了一种不屑,抑或是威胁。 》》》》》敲黑板时间《《《《《 在这本书的敲黑板内容里,笔者提出过许多与主流声音不同的“奇谈怪论”。 比如人类三山起源说,以及华夏出昆仑的理念。 笔者曾经讲过,中华溯祖不能只限于平原农耕,更要去雪域寻找文明足迹。 关于这一点,许多“学院派”的读者可能会质疑笔者YY,证据在哪里?要拿证据说话啊! 好在我国勤奋的考古工作者们不断探索,一直有新的发现。 支持笔者理论的证据,越来越近了。 2021年9月27日。 对,就在今年。 国家文物局通报了稻城皮洛遗址的考古情况。 而《兰若蝉声》是在2019年9月27日发布的第一个预告章。 每一位读者都是预言的见证者。 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皮洛遗址考古是一个非常伟大的发现,遗址中出土了数百件130万年前的阿舍利晚期石器。这些发现为笔者的观点提供了非常有力的支持。 所谓阿舍利石器是西方主流学说里一个炫耀优越感的名词。 他们认为在旧石器时代,存在一根文化界线——“莫维斯线”分割了东方与西方。在170万年到20万年前,东方的石器都是粗糙的砍砸石器,而精加工的开刃石刀,石斧是西方专利。从而得出人类文明是从西方向东方散播的结论。 虽然阿舍利石器是以法国阿舍尔地区命名的,但是真正能够追溯到170万年前的同级别石器都发现于非洲。这也是人类非洲起源说的直接证据之一。 按照西方学者的说法,非洲人在旧石器时代处于优越地位。他们渡过海峡成为欧洲人先祖,随后再扩散到全世界,淘汰了包括欧洲原始土著尼安特人,北京猿人等等“落后”人种。 然而这种说法多处无法自洽。就算后来渐成主流的二次走出说,依然有许多自相矛盾的地方。 现在在雪域高原出现了不逊色于西方的远古旧石器文物,所谓西方“主流说法”不攻自破。 笔者深信,皮洛遗址只是大昆仑考古的冰山一角,莽莽雪域还有更多秘密等待发现。 人类文明都是从穴居走向平原的。 中华文明的文字史源远流长,但是文字史始于农耕时代。我们已经习惯于将历史研究局限于文字历史部分,也就在意识形态上只保留了农耕期历史。 而西方的所谓历史学就是考古,他们会把每一处穴居的痕迹与他们的宗教神话结合,捏合成“主流学说”。 坦白的说,这两种研究历史的方法都不足够客观。真正的历史研究,应该注重考古与文字史结合,然而这一点,也许只有在中国才能做到。因为只有我们可以保证,两样都有,两手都硬。 中国虽然有着悠久的历史,但是在考古方面的研究比西方薄弱许多,落后许多。但是随着这几年考古工作的深入,我们一定可以收获更多的惊喜。 第一六五章 止戈为武刀剑啸 潜踪成谋鬼蜮伏(上) 这是一种威胁,一种赤裸裸的威胁。 那道飘忽的笑声就是对庆云的嘲弄: “别指望有三大高手的庇护就可以安然无恙,他们又不能一直守在你身边。你自己不行,老子照样能找机会弄死你!” 可他庆云又岂是吓大的? 平时脾气好,可不代表我不行! 九阳真气运行周天,庆云将先天气尽数挤压在丹田,然后猛地一松,任其喷发。 真气直破十二重楼,啸傲峰峦。 这道气息运用得非常巧妙,一道清音在三大高手余韵未绝时响起,初时只是隐隐约约的那么一点动静,随后便开始逐渐增强。 等到三大高手的龙吟虎咆全部止歇,山谷中本应归于宁寂时再次猛地拔起。 虽然这道清音未必真地有先前三大高手那般功力,但是造成的效果却仿佛是一气吞三清,等到庆云的啸声达到最高点的时候,竟似乎将此前的声音完全吞没了! 吞掉三大高手的共鸣,利用的是技巧,那是一种依靠音量变化造成的感官错觉。 但是庆云的长啸却实实在在碾压了那一道鬼魅般的笑声。 那道鬼啸也是强弩之末,而庆云气息放生,直接便将前者撕扯地有如风中败絮。 “想取我的命?恐怕没那么容易!你的实力,还不够!” 这就是庆云所传达的抗争。 这一场恶斗没有刀光剑影,却响彻三山,无论太室,少室还是嵩岳后山都清晰可闻。 那些对内息把握力臻至化境的高手,诸如华阳,觉法,寇观云,他们自然能够体会到这一波三折的啸战里隐藏的每一个细节。 但是平日不以内力见长的高手,甚至包括穷奇在内,都听得是直皱眉头。 跨院东厢,他独自凭栏,心里不由嘀咕着: “庆云这小子的修为,难道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吗?难怪他可以须臾间将我和刘赢拆解开。他究竟是天赋异禀,还是奇遇跌来?如果他全力与我放对的话,我的胜算大概也不会超过五成吧?” 建安王坐在塌上,身边围绕着穆家延请来的死士。一阵又一阵的长啸声打断了他们议事。 “难道是那小子?”,建安王皱了皱眉。 一名黑衣高手摇头道,“不应该吧。前面那三道声音依稀应该事此间观主寇观云,后山结庐的华阳道人,以及线人提起过的少室兰若第一高手觉法大师。中间隐藏的那道笑声……听不大出来,这人年纪应该也不大。最后收尾的声音,虽然清亮如雏凤之声,但必然不是少年所为。练炁需要常性,这等功力,没有个几十年是修不出来的。” “嗯,不错。如果这几道声音里有一道属于庆云那名少年,多半也是那隐隐约约的笑声。” “不像啊。那阴笑声似乎是在挑衅三大高手,以我们之前得到的情报来看,庆云与那三人关系都还算不错,不可能如此讥讽。” “你们都想多了,这几道声音都不会是那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发出的。” “可是刚刚穆长城已经派人来汇报过了,今日从后门出观的只有那小子,姓瓠的女保义,半残的斩蛇山庄少庄主,以及凶奴混沌。也许有一道啸声是那名檀宗凶奴混沌所发,还有一道……又会是谁?” 几位高手争来争去,也理不出什么头绪。 最后还是建安王提出了突破性的观点,“剑宗潜伏在这里的人应该不只三人,我怀疑宋王本人此刻便隐藏在山中某处。” “也不太对。发出笑声与清音的两人明显是针锋相对。如果是混沌与宋王,那万万说不过去。” 建安王低头沉吟了片刻,再次开口道,“也许天宗还派了人过来。天尊未现,八王派系暗自里都有些不睦的。他们之间相互嘲讽,也说不定。” 一名黑衣高手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修罗王的年纪应该也不大吧。” “修罗王?那个疯子!” 这一次建安王终于点了点头,“有点儿像了!其它几派的势力如果也想来趟浑水的话,修罗王的确是最好用的棋子。” 啪! 元橙的黑子落下,头再次向窗外偏了偏。 “好家伙!这声音,是庆云吗?” 魏王元宏拈着白子点了点头,“就是他了。这家伙,现在真地已经有以武犯禁的实力了。高菩萨,若是你出手,可有胜算?” “七成。”,站在魏王身后的金墉城侍卫长躬身答道。 “七成?这么说,你的武学尚在檀君之上。那檀宗第一人,非你莫属咯?” “第一人不敢当。檀宗应该还有一人,比我要强。” “是谁?” “此刻他应该就在对山吧。凶奴,混沌。” 元宏猛然回头,双目紧盯高菩萨,“高菩萨,你应该知道混沌的真实身份吧?” 高菩萨愣了一愣,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没错。他就是檀孺。” “檀孺?檀氏一脉居然还有人活着。檀君千载,不出檀王。难怪,难怪啊!”,元澄手握保义军,一些底层的情报比魏王还要灵通些。 早在崔吕相争的时候,他在檀宗的眼线就已经带出了消息,有某位檀氏遗脉一直潜伏在北朝,在暗中关注着檀君归属。以檀氏在檀宗的分量,只要他想搅局,随时都可以入场。 fantuankanshu.com 元宏对山中啸斗也很感兴趣,他索性将子一投,起身走向了窗边,“那道若有若无的笑声,是檀孺发出的吗?” “不是。十八年前,我和檀孺有过交手。当时他的内息修为便已不止于此了。”,高菩萨答道。 “十八年前?你是说,那件事……当时檀孺也有参与?”,魏王幼年遇刺几乎丧命,这在他的心头还是留下了些许阴影。对那段往事,他一直讳莫如深。 “参与倒说不上。他是为庆易寒的死来找我讨公道的。” “结果呢?” “他听不进我的解释,我们打了一架。” “你输了。” “没输,但也输了。” “何解?”,魏王对八卦也一向很感兴趣,更何况十八年前檀宗所作的是,本来就与他有切肤之痛。 “如果不是盖坤出手相助,我多半已经输了。” 哦,原来是二打一啊。魏王自嘲地笑了笑,“那你觉得他是谁?那个发出笑声的人。” 第一六五章 止戈为武刀剑啸 潜踪成谋鬼蜮伏(中) “臣也不能确定……但是按理来说,很可能是宋王。有这样实力的人,大概也只有他了。”,高菩萨恭谨答道。 “宋王,原来高将军也这么认为。”,元澄一边收拾着棋子,一边叹气道,“可如果真地是宋王的话,那压力可就都在高将军身上了。” “与宋王一战,高卿胜算几成?”,元宏的问题更加直接。 “一成都没有。宋王在剑道上是最接近与华阳先生的存在。如果修罗王没有出世,他几乎是唯一可以与华阳先生论剑之人。”,高菩萨的口气里充满了无奈。 元澄对此深感不以为然,“这话说得有些过了吧?我听说此间觉法大师,武学修为就未必在华阳之下。更何况,宋王昔年与穷奇一战,虽然险胜,却身受重伤,也是事实。” “觉法大师武学修为固然是高的,但纯以剑道论,与华阳先生的差距依然不在同一层次。而宋王与马喆先一战之所以会受伤,是因为他在镇压元凶的时候受伤在先,旧伤复发。元凶的实力远在四凶奴之上,宋王可以将他镇压,这中间的差距,可想而知。” 元宏听了高菩萨的解释,略微点了点头,“当时你告诉我元凶尚在人世的时候,我原本还不相信。好在庆小友最终揭开了真相。话说,你觉得你们檀宗这位新任檀君武学修为到了怎样一种境界?如果我听得不错的话,最后那一声长啸,应该是他发出的吧?” “虽然我不愿意相信,但仿佛是的。我没有和檀君交过手。但采亭与他一直走得很近。根据采亭的汇报,现在庆云的修为已经超过了她。” 元宏把眉毛一挑,“哦?你口中的千年最强之武学奇才,就这样被超过了?” 高菩萨无奈的摇了摇头,“现在想想,我当时说那番话有些莽撞了。前有天宗修罗,后有庆家小哥,这两人的悟性,都不在采亭之下啊。” “采亭的实力一直没有暴露,恐怕也是你的嘱咐吧?你是怕这小子有一天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可以立即斩首?你认为采亭到时候下得去手?” 瓠采亭是元澄座下爱将,但是小妮子似乎和师傅之间还有许多秘密约定,自然让元澄十分不满。 “采亭也是个重义气的孩子。对庆云直接下手,她一定是不会做的,但是变换一些形式,未必不能谈。我作为天子禁卫,对任何有可能威胁到魏王的事情都要留一些后手。魏王曾经许诺这小子可以以私人身份挑战,这种事情挑战了我的职权,超出了我的控制,我自然会留些后手。一切为公,相必任城王也不会介意吧?” 元澄冷哼了一声,却听见后山又有一道啸音响起。 这道啸声尖利高亢,极具穿透力,显然是女子所发。 庆云立刻分辨出了这是瓠采亭的求救声。 瓠采亭此刻就在后山,女性的尖叫声音阶本来就高,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庆云并未感觉有什么不妥。然而远在少室的元澄与高菩萨却一齐色变。 瓠采亭,这是真地遇到危险了! 庆云到得很快,也许再迟到一刻,瓠采亭的命就没了。 她的右肩有一道血洞,对穿了琵琶骨,血汩汩地涌出。 隔着老远,庆云就瞧清了瓠采亭的伤势,他在疾行中扯落一角衣袖,抢在瓠采亭身前,第一时间为她做止血包扎。 地上大大小小留下了好几滩血迹,淅淅沥沥地伸展向远处。 “他也受了伤?”,庆云随口问道。 “嗯,左手小臂被我刺了一剑。”,瓠采亭明显是忍着痛,说话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是一名黑衣人?” “对,出剑奇快,是名高手。他一击不中,不敢久留,在你来之前,已经逃了。” “哦。” 这几句对答奇快,双方都是出自本能。 庆云其实潜意识里也嗅到了一些异兆。 如果出手的是袭击自己的快剑黑衣人,瓠师姐是如何幸免,又怎么将对手反伤的呢? 但他心中不愿对四姐有所怀疑,因此心中很自然地出现了一个为她开脱的声音。 两名黑衣人又不一定是同一人,也许只是同一伙人,装束统一而已。快剑是他们的武学流派,自己与四姐虽然遇到的都是快剑手,也可能有层次上的区别。嗯,一定就是这样的。 第二个到达现场的白云道长寇冠云。 他感应到了庆云与黑衣人那场剧斗,长啸示警,并且亲自赶来。 这时又听到瓠采亭的尖叫,知道此刻太室后山必然出了大事。 “什么人?”,寇冠云看到这一地狼藉,知道凶手已经走了。来人必是高手,来去都避过了他的感知。 庆云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一名黑衣人。剑法路子很怪,出招奇快,不属五宗。先不说这个了,四姐她,失血有些多,需要急救。” ranwena.net “你背着他跟我来。我房里有止血药和黑奴丸。她这样的外伤,必须马上内服黑奴丸,否则很容易生疮。” 庆云跟着白云道长处理好了四姐伤口,一路无话,神情严肃。 寇冠云知他心中有事,主动询问道,“有什么事,可以直说。虽然我们之前曾经有过一些小摩擦,但你是华阳先生的朋友,就是我寇冠云的贵宾。你在这白云观里,想要动谁,我都站在你这边。” 庆云不开口,是因为他自己也没有把黑衣人的来历想明白。 那人无论是体型剑术都不太像是凶奴混沌,但是除他而外,此时又想不出其他可疑对象。 混沌平时一直掩人耳目,难道说他不只戴着面具,在身材上也有所乔装?这倒也不无可能。 “道长,您言重了。您对晚辈一直照拂有佳。晚辈倒不是有所顾虑,只是没有十足的证据,不想就这么撕破脸对峙。” “嗨,那你怀疑谁?我先去帮你试探试探。”,白云道长倒是很热心。 “嗯,我……这样吧。道长能否陪晚辈去宋王世子那里走一趟?” 第一六五章 止戈为武刀剑啸 潜踪成谋鬼蜮伏(下) “你是怀疑……混沌?”,白云道长很快就领悟到了关键。 世子房中一共就住了三个人,废人世子,穷奇和混沌。 穷奇马喆先是什么性格,在江湖老一辈中是无人不知。要说穷奇是天宗卧底,白云道长那一定是一百个不信。 庆云既然觉得那里有问题,问题就只能出在混沌身上了。 庆云并没有直面回答,猜测毕竟只是猜测,捕风捉影,不能小题大做。 白云道长倒也没有再多问,谜底还没有完全揭开,他需要和庆云一起去找寻这个答案。 东厢房的门虚掩着,庆云刚要敲门,门却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刘承武眼神慌张,见到有人进来,急忙又缩进了房间角落。 庆云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名惯来狐假虎威的少庄主在被拆穿了真面目以后,精神出现了严重问题,已经无法与人正常交流。 庆云和白云道长的目光都没有在那名可怜人身上停留,“穷奇前辈,您在吗?”,庆云还是保持了应有的理解。 “在!庆宗主,有失远迎,老夫这厢失礼啦!”,穷奇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想要赔笑,但是面部肌肉却有些僵硬,仿佛是因为某些心事,完全笑不出来,“混沌方才陪少主出门,不想遇到高手袭击,受了极重的伤。哎?白云道长,你也来了,正好正好,我还想着去找你要些伤药呢。”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混沌受伤了?庆云顿时心中一凛。 方才暗算四姐的黑衣剑手左手小臂被刺伤,难道,真地就是他? 白云道长瞥见了庆云神情,知道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于是马上应道,“走走走,救人要紧,快带我去看看。” 混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仍然带着面具,无法窥其表情。 在他右肩的位置,做过一些应急的包扎。 绑带缠得很厚,却没有一点美感可言,显然是出自穷奇的手笔。 白云道长再次望了望庆云,庆云故作不经意地在左手小臂上捏了一下,道装旋即会意。 “伤口容易生疮,我需要拆下来重新上药包扎,顺便检查一下有没有其他伤口,一并处理。混沌一代高手,萎靡成这个样子,必然是失血过多所致。所以必须尽快止住所有出血点。” 道长说得有理有据,穷奇对他也毫无怀疑,不断点头应是。 寇冠云一伸手,先要去揭开混沌的面具。穷奇见状,赶忙架开。 “我看看他的面色鼻息。”,寇冠云解释道。 穷奇摇了摇头,并没有松手,“我和混沌共事多年,对他还算有些了解。他一定有不愿提及的过往,面具下,是他的底线。为他留一些尊严吧。” 寇冠云见穷奇说得郑重,也没有再去强求,转而去拆混沌右肩的包扎。 混沌的肩头有一个血洞,琵琶骨下三分,前后对穿! 庆云认得这一剑!这伤口无论位置,形状,角度,都和四姐肩头一般无二。 寇冠云也微微愣了一下。 两人刚刚为瓠采亭处理过伤口,此时心情也是一般。 同一个人?同一招式? 难道混沌,真的只是受害者? 解开衣衫,重新包扎了右肩的伤处,寇冠云继续检查着混沌身体其他部位,尤其是将左臂翻来覆去查了两遍。 没有伤处。 和瓠采亭交手的人,不是他…… 或者,面具下的这个人,不是真的混沌?庆云心底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 “穷奇前辈,这次斩蛇山庄,就来了你们三位吗?” 庆云只相信穷奇,以他宁折不弯的性格,绝对不可能说谎。 “斩蛇山庄树倒猢狲散,早就不存在了。我们两个也是受委托前来保护少主的。我明白你的意思,刚才老夫阻止你们揭开他的面具,你们是担心混沌被人调了包。说实话,就算让你们看到他的脸,你们难辨真伪!而老夫与他共事多年,他是不是真混沌,老夫不用眼也认得出来。庆宗主,你也是懂行的人,你依次搓揉他的丹田,期门,膻中,自然便知我所言无虚。” 庆云心头一动,依言照做,果然看到一股紫气沿着对方任脉渐渐现行。 紫气氤氲,这是紫霞神功到达一定境界后会能出现的现象。 无论如何,躺在床上的这人,都是如假包换的檀宗高手。 穷奇白了庆云一眼。 很显然,他说归他说,一旦庆云真查了,那就是对他的不信任。这老头子啊,记仇得很! “刚才的啸声我也听见了,说说发生了什么吧。” 他的声音冷冰冰的,庆云也听出了其中的愠怒和不满,于是他态度大概,恭恭敬敬地将后山发生的事情详细讲述了一遍。 “黑衣人,和你的剑术境界差不多,却伤在了瓠采亭那妮子的手里?”,穷奇有些无法相信,“这究竟是同一人所为,还是,另有同伙?” “不知道,如果算上混沌前辈的话,已经先后有三人遇袭了。一剑重伤混沌前辈,这恐怕比与我战个平手还要难。我们三人遇到的对手展现出的境界各不相同,恐怕是团体作案。”,庆云分析道。 “团体作案?老牛鼻子,在你的地盘,这不太可能吧?”,穷奇向寇冠云揶揄道。 寇冠云神色有些尴尬。白云观里不乏綦毋显武,大连铁男,北条久时这样的高手。有那么多人经过白云观去了后山,应该很难瞒过他们所有人的耳目才对。 “敌人太强大,强大且狡猾。贫道失察了。” 恰在此时,观中又有一道啸声响起。这啸声比起方才后山的神仙斗法自然差了好多,却也足够响彻整个白云观覆盖的范围。 寇冠云面色一变,也发出啸声应和。 庆云可读心,自然看得出事态严重,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北条久时示警,道观有人遇袭。他听到了我的位置,马上会赶过来。” 不一会儿,綦毋显武和北条久时架着受伤的大连铁男踹门而入。 “老寇,快,快来看看老铁!”,綦毋是个直性子,进门也不寒暄,直入正题。 混沌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房中三人急忙移步厅中。 只见大连铁男半身浴血,右眼眶里一片血肉模糊,洒红如瀑。 》》》》》敲黑板时间《《《《《 前文里我们提到过所谓创世神“盘古”是从越人文化里借来的,有读者私信我,想要了解道教的创世神以及道教的至高神。 这两类神在原生道教中,都是不存在的。 我们都知道老子的《道德经》是道家根本典籍之一。 经文第一句就阐明要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在道家根本典籍里,唯一创世的力量是道,而不是神。 神创说,创世纪,是西方宗教的概念。 道教的原生理念,最强的力量就是天道。道,创世,天,是天地君师贤信仰之首,天道是世界的终极力量,凌驾于诸神之上。 道教的神,敬的是往日君,贤。所以道教的神系并不是凌驾于凡人之上的,而是人间制度的一个映射。 天有天帝,天君,有天官,有天兵天将,和人间一般无二。 儒家所谓天人合一,人间君王是天权的延申,这个观点其实是借用自道家的。 在天道的范畴下,不单单中国古代的君贤可以封神,外来神也可以共同信仰。但是再强的神,都敌不过天道。 第一六六章 祈年贺岁黄金雨 偷梁换柱瑜亮谋(上) 人声嚣嚣,墙角里有一道人影被惊得缩了一缩,想来应是宋王世子。不过这时没人有功夫多看他一眼,一起向铁男围拢了过来。 “北条,怎么会事?有没有看见凶手?”,白云道长一边为大连铁男包扎,一边询问率先示警的北条久时。 北条摇头,“看是看到了。但那人身法极块,剑更快,根本看不清楚。我们正好在附近巡逻排查,老铁猝然遇袭。我离他最近,只见一道虚影人剑合一,追风逐电,我根本来不及出手。而且就算是我和綦毋一起加入战团,估计也不是那人数合之敌。于是我果断长啸示警,那人怕事,果然惊走。若再慢得片刻,老铁他可就救不下来了。” 庆云皱了皱眉,心道是若是那黑衣人真想要大连铁男的命,剑往里多递三分再走也绝对来得及,哪里有快慢的说法? 可是现在提出质疑有些不合时宜,大连铁男未死乃是幸事,他怎么可能去追问为何不死? 连续四人遇袭,三人重伤,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建安王耳中。一时间,白云观人心惶惶。 bidige.com “庆云,姓瓠的女保义,凶奴混沌,大连道长……这凶手究竟是何方神圣?如果是宋王的人出手,为何要伤混沌和大连?就算是修罗王,也没有必要啊。” 建安王背叉着手在屋中来回踱步。 穆长城趁机进言道:“叔祖何必为此担忧,我们何不借此名义,再调集些高手过来?” “哼,一去一回,黄花菜都凉了。大典在即,不要横生枝节。我们一切按照部署来。” 同时,在少室兰若寺,元宏元澄也在听保义探子的奏报。 “太室山有黑衣刺客行凶,先后有四人遇袭,唯檀君毫发无损。瓠采亭,混沌,大连铁男重伤。刺客是一名使剑的高手。初步已经排除是建安王身边的人。” 高菩萨默然不语,但显然他逃不过魏王的点名,“混沌……爱卿方才说,你未必是他对手?” “不错。” “那当世能在数合内重伤他的,又有几人?宋王能够做到吗?”,元澄的发问直击要害。 “与穷奇一战前的宋王,怕是不能。可是此后他蛰伏造车,从未再出过手。现在他的武功究竟是什么境界,实在难有定说。但臣以为宋王一定还没有把握战胜华阳先生,否则,他便没有再蛰伏的必要了。臣想不通的是,如果是宋王所谓,为何要刺伤混沌?刺瞎大连铁男,也没有什么必要啊,只会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这句话说得好!有可能凶手就是为了挑起事端,制造恐慌。”,元澄将目光投向了魏王。 元宏点了点头,认可了弟弟的猜测,“嗯,无论如何,我们以不变,应万变,看他们如何出招。” 很快,小龙王也得到了详细的消息,他长叹一声,和元澄打了个招呼,打马去了太室山。 “大哥,你怎么过来了?”,过几天就是祈年大典,元法僧居然擅离职守,来到了这里,庆云也是颇为惊奇。 “四妹伤得怎么样?” “还好,只是需要将养。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瓠采亭虽然身体虚弱,神智却已经回复。她见大哥特意赶来,也甚是欣喜。 一番寒暄后,小龙王忽然重提彭城公主的事情,“这次祈年大典看来不会太平。彭城长公主的事情,我们要小心一点。一旦真的有人刺驾,我们可能会被当做同谋。” 庆云点头,“正要和大哥说这件事。我们要做得小心些,没有攻击性。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将彭城长公主带出来就好。”谷 “哦?五弟已经有成策了?愿闻其详。” 庆云早就想和元法僧交流营救彭城长公主的细节,苦于一直找不到机会。没想到太室这一出连环袭击事件,瓠采亭负伤,反而促成良机。 祈年大典如期举行,小龙王早就将祖暅之代师献礼的计划禀明了魏王,说是他的二弟得了道门秘法,可以催动祥瑞吉徵,如何如何。 小龙王和祖暅之都是靠谱的人,魏王丝毫没有怀疑。等到宾客齐至,立刻宣召祖暅之。 暅之带着庆云信步临时搭建的祈年台,跪在阶下朗声说道,“陛下!此术大吉,可保五谷丰登,金银盈库,唯独阳刚之气过盛。所以在场需要有十二位皇族女姓,以天凤真气镇住阳煞,便可泯去一切副作用。” 十二位这个数字当然不是祖暅之信口胡诌的。他是得到了小龙王的线报,现在嵩山的皇族女带上彭城长公主,正好十二人。 暅之这一开口,彭城长公主就必须到场。 元宏果然没防到有这一招,他略皱了皱眉,但是果然还是以大局为重,吩咐人去请长公主。 “如此祖先生请稍待。山中恰好有我元氏女十二人,若是再多一个,朕倒有些不好办了。” 彭城长公主仍然被困在香车里,香车四面纱帘,左右护卫。 到场的皇族女很多都有护卫,未婚女子也不能露面,都如长公主一般坐在香车里。因此在场的吃瓜群众并未感觉有什么不妥。 诸事停当,元宏向阶下一笑,“祖先生,请!” 祖暅之谢恩,吩咐庆云将随身的箱子打开。 箱子做工十分精巧,可以重新组装成一个小型的方桌。 祖暅之已经将箱子里本来装着的物件取出,那是一个圆形的透明球,里面似乎盛满了液体,在阳光下入水晶般反射出七彩虹光。 “哇,这么大的透明水晶!” “水晶是如何作成器皿的?” 四周的人纷纷议论着。 但是也有些见识高明些的,至少识得那是颇黎,“水晶可没有这么通透,我看一定是西域颇黎。” “大魏最大的颇黎商人,不久在这嵩山之上吗?那个流弊,流弊什么来着?” “刘必金多!” “对,对!这东西肯定是流弊金多那里买来的。但看如此品相,价值必然不菲。” 祖暅之不是富二代,他当然买不起稀世之珍。 但即便是那些低价收来的颇黎边角料,在他的手里捯饬捯饬,都会成为远胜西域原产的奇珍。 第一六六章 祈年贺岁黄金雨 偷梁换柱瑜亮谋(中) 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从来不是宝物本身。 异宝的价值,在懂得发现它,欣赏它,利用它,包装它的人。 颇黎的容器落在旁人手里可能只会是一只鱼缸,一个装饰摆件,但遇到了正确的人,它也可能成为真正的法器。 祖暅之将颇黎缸摆稳,向着庆云打了个手势,随后便口中念念有词,隔空结印。 xiaoshuting.org 庆云的手紧紧扶着临时拼装起的工作台,表面上虽然只是起到了稳定作用,其实他的双手已经在暗运九阳功,将层层热浪推入了金属台板。 颇黎皿受热,器皿顶部的夹层便开始旋转。这个小机关就和祖氏观星阁里的铅棒闹钟一样,是一个依靠材料热膨胀系数的不同而设计的机关。 夹层里的粉末状物质在匀速旋转里也以恒定的速度洒入颇黎皿中的液体。 粉末极细,阶上百官根本看不出有何不妥,但是神奇的一幕就这样出现了! 颇黎皿中的透明液体忽然开始闪烁着金光,就像是在那小小世界里,忽然下起了黄金雨。 金雨贺岁! 这可是大大的吉徵啊! “啊!这,我是眼花了吗?黄金雨,居然下起了黄金雨!” “久闻华阳先生有点石成金只能,今日始信之!” “这点水生金比点石成金还要难啊,青出于蓝,青出于蓝呐!” “金雨兆吉,魏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知道是谁开始拍起了魏王的马屁,局面顿时开始内卷,呼啦啦跪倒了一片,山呼万岁,海啸贺吉。 主祭台这边的响动实在有些大,就连在各处值勤的士兵,寺院里不相干的杂役也都耐不住寂寞,攀屋踏瓦,举目观望。那些差使稍微自由些的,此刻也尽可能地向主祭台靠拢,争做合格吃瓜群众。 “哎,你,干什么?” 坐在屋顶的一名士兵忽然瞧见有人往关押彭城长公主的小院走动,不免出声询问。 “哦,妾身莫愁,在寺院里兼些杂役。长公主这里的膳食,都是妾身打理的。长公主昨夜晚膳的食盒还不曾拾掇,妾身正要去取。” “哦,去吧!长公主正好不在屋中。” 在寺中已有数日,这名士兵也认得莫愁。为了魏王安全,近日里留在寺中的人物都被保义暗中查过老底,莫愁姑娘的背调结果绝对安全,人畜无害。 所以那名士兵也没多想,直接挥手放行,继续翘首遥望祭台方向。 瓮中金雨已经是常人眼中的神乎奇迹,但显然暅之的道行不止于此。 他心中默数着缸盖旋转的圈数,猛地喊了声“开”! 玻璃的顶盖嘭地弹起,暅之则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只透明净瓶。净瓶里盛满了清水。 暅之猿臂轻抬,将净瓶里的水缓缓注入盛满黄金雨的颇黎缸中。 更加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水往低处流,是人们所知最基本的常识之一。 可是眼见水光粼粼,竟然有闪着金光的液体沿着净瓶倾泻下的水柱逆流而上! 霎那间,净瓶里也是一片金光闪闪。 “不得了!水逆流啦!” “水竟然逆流了,泰瓶金满,又是一道吉徵!” “我要修道!我要修道!神迹啊!这真是神迹!” 就在众人惊叹的同时,庆云已经催动九阳功引动了工作台里预埋的磷媒,磷媒点燃纸信,纸信再烧着引线…… 随着暅之抬起净瓶,将剩下的半瓶金液向空中一洒,焰火冲天而起,在空中划出道道金钩。 烟花在当时还是稀奇物什,虽然也不乏有博闻强识的人识得,但毕竟并不多见,在这样天衣无缝的设计面前,无人敢枉做评判。 在绝大多数人的观感里,暅之是用净瓶泼水成雨,星雨洒人间。 金色的星雨划满天际,无论是在祭台现场的,还是在外围观望的,甚至哪些在兰若留守的,在太室隔岸观礼的,全都被震撼到了。 “那是什么?金色的流星雨?在白天吗?”,刚才盘问莫愁的那名士兵已经看得呆了,哪里还曾注意莫愁是否曾经离开。 “老鬼!你在看什么?”,在太室山养伤的大连铁男望着凭窗发呆的好基友綦毋显武问道。 “白日流星,华阳那个徒弟搞出来的。他是怎么做到的?等他回来可得好好问问。”,綦毋显武喃喃答道。 后山结庐,正在为神剑赌约做最后准备的陶弘景也忍不住抬起了头,“好家伙,玩得挺大呀。没想到这小子能把一撮正铅硝玩到这种程度。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 “流金化雨!这,这是上帝显圣了啊!” “奉天承运,吾主必将一统九州!” “九洲一统!吾皇万岁!” 群臣再次呼啦啦地拜倒,这样的声势,是历届几天都不曾有过的。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祥瑞折服,心甘情愿的拜伏在地,没有一丝丝勉强和不甘。 也许“所有人”这个字眼太过绝对,心怀鬼胎的,总还有那么几人在。 建安王穆寄生借着拜伏的动作,不断地向四周张望。 “怎么还没有人动手?不是说好让我们穆氏配合行动的么?不是说在典礼最高潮的时候要魏王的好看么?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人动手?” 不止穆寄生如此想,隐在暗处的某位黑衣人也氏一般心思, “怎么还没有人动手?祖家小儿搞这么大阵仗,不就是想吸引注意力将彭城长公主救出去么?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动手?乱局不起,我们行动的成功概率就十分渺茫,该死的!情报有误!” 暅之和庆云相视而笑,他们两人神情淡定,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 回想所有的事件,他们已经察觉出彭城长公主从被囚禁到求救的整个过程背后一定另有推手。 这个推手必是天宗! 有人想要借他们的手搞乱局面,借势而为。 但是他们又怎会让贼人遂意? 天宗不可能错过在祈年盛典上动手的机会,为此他们必然预先做过许多谋划,动用了许多的隐藏力量,就算不发动,事后也会因此露出许多马脚。 既然天宗更急,那便逼天宗在最坏的情况下被迫出手,营救长公主的事情,也可以将计就计,借势而为。 第一六六章 祈年贺岁黄金雨 偷梁换柱瑜亮谋(下) 元宏知道暅之的能耐,但对于他的献礼也未有这么高的期待。 他原本只是希望借着道家的小节目讨个口彩罢了。 没想到祖暅之这一手,直接将典礼推到了最高潮,其后准备的那些个节目,仪式,反倒成了添头,味同嚼蜡。 祈年大典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最紧张的便是任城王,高菩萨,杨大眼,傅数眼,元法僧这些负责安保的人了。 xiaoshuting.org 他们事先已经得到消息,天宗不会错过在大典上搞事情的机会,穆家的人也绝对是来意不善。所以他们事先早就做好了布置,安排在建安王周边的不是赳赳虎将,便是保义暗谍。魏王左近,更是埋伏重重。 出人意料的是,典礼格外顺利,不但没有人动手刺驾,就连建安王也是毕恭毕敬,该跪拜跪拜,该祈福祈福,看不出一点异动的样子来。 礼毕,还驾,任城王与小龙王对望一眼,似乎都不太相信一切居然如此的顺利。 庆云与暅之功成身退,正要撤退,身后却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庆云,你等等。陪我去个地方。” 听到这个声音,庆云顿时浑身僵硬……元,元纯陀? 这个刁蛮郡主在得知自己被指婚穆氏之后,借着酒劲向庆云表白,差点表走了庆云的清白……让庆云至今心有余悸。 “我,我……”,庆云拼命地向暅之使眼色求救。 暅之还真是够朋友,他从庆云手中接过机关木箱,匆匆说道,“我想起来了,师傅的铸剑庐还有些收尾工作要做,我得去看看。你,你自便吧。” “哎?二哥!二哥!”,庆云望着暅之远去的背影,忽然感觉自己的后领被人一提,也只能乖乖就范了。 “你,你要带我去哪里?”,庆云心中还惦念着搭救彭城长公主的事,实在不想节外生枝。 “你就那么讨厌我?又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元纯陀嗔怒道。 庆云知道这蛮丫头的脾气,若是不依她,今日怕也是过不去。 山路斗转,庆云认得那是去望洛峰的小径。望洛峰本是冯太后与冯皇后的隐修所,天宗密谋刺杀冯太后,花木兰将军战死,魏王顾念太后安全,便将她们接回了洛阳。 如今的望洛峰如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空置的啊…… 深山空屋,元丫头引自己去,难道又要…… 庆云越想心中越乱,也说不出到底是害怕还是期待,脑海里的声音坚定地说着打埋,可是小腹的邪火却也一阵阵地上冲。 随着与目的地不断接近,庆云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路边的暗哨、守卫一样不少,说明这山上仍然住有重要人物。 “嫂嫂在宫里住不惯。她总嫌那里乌烟瘴气的,没呆几天便回来了。皇兄和嫂嫂的感情怕是真地淡了,连挽留都没有一句,着实让人寒心。” 元纯陀似乎看出了庆云的疑虑,向他解释道。 皇兄和嫂嫂,说得那便是魏王与冯皇后了。元纯陀的性子如野蛮难羁,偏偏和冲淡谦和的冯后最聊得来,虽然魏王后宫佳丽充栋,但纯陀却只认皇后这一个嫂嫂。 “啊?郡主去见皇后,为何一定要草民作陪?”,庆云不解道。 “嫂嫂最近有心事,我知道檀君有窥破人心的本事,故而特地带你去看看,想和我的猜测相互印证印证。”,元纯陀这是直接把庆云当读心者在用了。 “使不得啊,姑奶奶。皇家宫闱里的秘事,知道太多,可是会掉脑袋的!”,虽然元宏表面仁善,但是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庆云还是懂的。毕竟人家手中握着社稷权柄,心情若是不好时,随意踩死了一只蚂蚁,也不能算是暴虐无道。 “别在我面前装。你连风月徒的事都知道了,还有什么不敢听的?皇后和她的亲妹妹冯昭仪不睦,彼有取而代之之意。冯昭仪虽然表面和善,但是背后做尽了含沙射影之事。这些事情,只有在宫里小姐妹聊天时才听得到。皇上勤勉,白天关心政事,晚上在榻上一摊,都是任人服侍的。现在冯昭仪独得恩宠,后宫的风言风语,都是那个狐狸精昭仪在枕边吹给皇兄听的。因此许多事情,皇兄都被蒙在了鼓里。我怀疑,我怀疑……算了,等会儿还是庆郎帮我看看再说,但愿事我多虑了。” 这元纯陀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把这些个宫斗的戏码和盘托出,讲给他一个外人听! 要死了,要死了,庆云心中暗自嘀咕着。 “郡主可是怀疑……冯昭仪会对亲姐姐不利?”,虽然元纯陀语焉不详,但是庆云早就从她的微表情里把残缺的那层意思读了出来。 “哎?传闻诚不我欺,檀君果然有读心的能力呢。”,这显然是元纯陀最需要的答案,因此变得格外开心,在山路上雀跃起来。 魏王为天下祈年,需要斋戒三日,禁欲清修。 难得摆脱了冯昭仪红唇玉腿的纠缠,他竟有些思念起与世无争的冯家姐姐了。 冯皇后青灯古佛,索性这几日也是要吃素的,魏王便叫上高菩萨一行两人轻装直奔望洛峰。 只带了高菩萨一名护卫,倒不是因为魏王心大。 魏王与皇后昭仪的关系是皇室隐秘,不足为外人道,他并不想经动太多的人。 况且眼下整个嵩山哨卡重重,已经经过了严密的布控。能够逃出这些眼线监视的,必然都是万里无一的高手。 面对那些精英,人多是没有用的,而高菩萨却始终可以让人信赖。 江湖上的好手能稳胜高菩萨的已然不多,何况他为人机警,就算遇到最不利的局面,也懂得如何周旋,示警待援。 》》》》》敲黑板时间《《《《《 暅之魔术解密。 此前笔者就曾经问过列为看官一个问题: 使用硝酸铅设计惊艳魔术,你首先会想到那一个化学反应? 当然是每届高三都曾下过的那场黄金雨: Pb(NO3)2 + 2KI = PbI2 ↓+ 2KNO3 化学反应的核心是离子交互,碘化钾并不是反应必备,其实只要在可溶碘盐环境,这个反应就会进行。另外加热可以大大催化反应速度。 碘盐何来?参考美厨娘莫愁小姐姐的海带汤制法。 黄金雨的问题解决了,水逆流又是什么原理? 这是我们在生活中处处都能看到,却经常忽视的马拉高尼效应。 高表面张力液体注入低表面张力液体的时候会产生逆流,这种逆流甚至可以突破势差,溯流而上。 因为升温会使液体的表面张力降低,所以该效应最常见的表现就是向热水中注冷水。 据说最早将这个现象归纳的西方学者马拉高尼,就是看到向红茶中加入冷水时,茶叶居然会倒流入冷水皿中受到的启发。 当然,并不是整股水流发生了逆转,只是因为表面张力差在主流中形成了许多逆向的湍流。 有一个冷知识经常被人们认为时无稽之谈,但却一定要坚信秉持。 千万不要在泡澡的时候向池子里嘘嘘! 括约肌张开的瞬间,浴池内的水会因为马拉高尼效应注入旁光。 除非您对公共场所的菌群卫生有极度的信心,否则这将成为许多泌尿系统炎症的根源。 为了下半身的幸福,千万不能忘记哦! 第一六七章 莫名当爹可喜否 猝然遇袭有恃乎(上) 冯后见到元纯陀来访,显然十分开心。不过因为庆云同来的缘故,二人没有寒暄几句,话题就绕到了庆云身上。 “檀君并不是魏王座下的保义,你怎么会与他同来?莫不是……莫不是……可是我听说你快要出嫁了,明天应该就会有穆家的人向魏王正式下聘了吧?” 庆云此前曾经智破杀局,解救冯后与危难。因此隐修的皇后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还是极好的。 可印象好归印象好,在皇族世家间,有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 尽管她也认为眼前的男女虽然身份不太匹配,但也称得上是一对璧人,可元穆两家的婚约,终究还是要履行。既然是皇上金口玉言答应了,只要他老穆家一天没有被抄家治罪,这婚约始终都还是有效的。 庆云想要解释些什么,可是奈何身边一名皇后,一名郡主,好像怎么也轮不到自己说话的样子。这要说错一句话,他还不得被身边的刁蛮郡主作死? “我不想嫁,我和他私定终身了。我怀了他的孩子,嫂嫂你可要帮我做主。” “啊?”,庆云惊地忍不住叫出声来! 这刁蛮郡主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都是什么荒唐事,自己这个便宜爸爸究竟是什么当的,他自己怎么不知道啊。 “别怕!皇后嫂嫂为人极善,她会帮我们的。”,元纯陀好像早就料到庆云的反应,直接来了个顺杆爬,把这事儿给坐实了。 冯后一时瞠目结舌,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忽然有人来报,说是魏王到了。 在场的气氛一下子就凝结了。 好尴尬啊,这事儿还没和冯后讲清楚,魏王先到了,等会儿要是聊起来,她元纯陀要如何收场?庆云又当如何自处? 魏王自然是拦不住的,通报只是一个形式。 前脚侍女刚刚通报完,后脚魏王便已经进屋了。 “哎?檀君?纯陀?你们怎么也在这里?”,元宏诧异地打量着几人,似乎也察觉到气氛有些诡异。 “啊,啊,他们,他们是来看我的,只是来看我的。”,冯后本意是想帮两人打个圆场,但是心中慌乱,非常刻意地把“只是”两个字读得很重。 元宏何等聪明,一看就知道有问题,他挑了个蒲团大马金刀地坐下向皇后的贴身丫鬟道:“朕渴了,帮朕沏杯晋安末利清茶。”,随后又转头望向庆云,“檀君,还是你来说说吧。” 男人不会为难男人,虽然身边一位是自己的皇后,一位是自己的堂妹,可是魏王明显还是更信任庆云。 “我,我也不太明白。似乎是……似乎是……”,庆云用眼睛瞟了瞟纯陀,只间对方也在恶狠狠地盯着他,似乎是在暗示他好好组织语言,“似乎是纯陀姑娘牵绊魏王,魏后,任城王,不愿远嫁。因此,因此……” “因此找你来做说客?”,魏王岂是好糊弄的,一语便道破了对方关键逻辑漏洞。 “啊,倒不是找我来做说客,只是……”,庆云也是实在编不下去了,又瞅了瞅元纯陀。 那意思就是,还是你自己说吧……欺君的罪名,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呀! “只是我想找他来挡刀!王兄!明天穆家的人来时,你就说我已经和这小子私相授受,这婚怕是结不得了!”,元纯陀倒也是干脆,直接把话挑明。 “混账!妇人之见!这门婚事是你想推就推得掉的吗?我知道许婚当天你便找过檀君,索性檀君识得大体,并没有发生什么有辱斯文的事情。此后你们便没有再见过面!” 元宏这段话说出来,立刻将刁蛮郡主镇住了。原来自己一举一动,都在皇兄眼中啊。 “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们之间有什么苟且之事,我顾念你的感受,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你一样要嫁。这婚事既然是朕的指婚,谁也没可能抗拒!就算是你怀了檀君的种,一样照嫁不误!孩子生下来,一样是穆氏的嫡子,要被穆氏供起来!” 笔趣阁 元宏的声音越来越高,情绪似乎逐渐失控。 元纯陀虽然身属皇族,但有许多秘闻也不是她这样的小丫头能够触及到的,她自然也就无法理解为何元宏如此愤怒。 冯后低头不语,似乎心情也在剧烈波动。 庆云心中暗叹一声,自从他听过大魏数代****,被迫十二三岁娶进李家大肚婆的故事,心中便对魏王升起一种出于男人本性的同情心。 是啊,这种政治婚姻岂是儿女意气能够左右的? “愿身不复生王家!”,还是前朝南宋新安王对此看得更为通透。 “魏王,您消消火。喝杯茶,润润喉吧。”,皇后见侍女将新泡的茶送了上来,急忙接过,递给魏王,想打个圆场。 魏王刚要伸手接过,却被背后的高菩萨喊停,“等等!魏王!非宫中疱人所备饮食,均需验看。” 魏王回头望了一眼,微笑道,“这就不必了吧。” “若非如此,便是下官失职。”,高菩萨跪地叩首。 魏王无奈只能先将茶碗递了过去。 茶香芬芳四溢,色泽诱人。 高菩萨取出一根银针,轻轻探入茶水当中,水面轻轻一晃,翠色微漾……那根银针忽然仿佛是蘸饱了墨一般,将茶水中的绿意一齐淬出,浓浓地和做一团。 有毒! 这两个字瞬间炸响在在场所有人的脑海! 怎么可能!有毒! 皇后递给皇上的茶里,居然有毒! “把那个婢女找过来!”,元宏的思路十分清晰,并没有因为遭到刺杀瞬间上头,迁怒周围的所有人。 咻! 一道烟花冲天而起,在傍晚暧昧不明十分显得格外醒目。 高菩萨率先冲到院中,只看见刚才为元宏沏茶的那名侍女七巧流血,面带诡异微笑,单手举着烟花引管,身体已经僵直不动。 高菩萨是元宏身边的贴身禁卫长,经验何等丰富! 他瞧见那婢女身上似乎隐隐仍有火光闪动,急忙一掌拍出! 强大的掌风将那婢女的尸体打得如纸鸢一般飞出! 轰得一声炸响几乎同时发生! 高菩萨被震得倒飞回来,破门而入。 饶是庆云反应迅速,一接一化,卸掉了大半力气,却也被带的踉踉跄跄,重重地撞在山墙上。 第一六七章 莫名当爹可喜否 猝然遇袭有恃乎(中) 该来的还是来了! 只是没想到杀局,竟然是在这里埋着。 魏王会来看望冯后这种事情,看似是一种巧合,但从某种程度上说,又是一种必然。 但是真正能够了解二者间微妙的关系,甚至算到魏王会轻装简从前来的画策者,那一定是在魏王宫中潜藏极深的人。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追究这些了,那名侍女临死前放出的烟花,绝对不会是为了烘托祈年大典的喜庆气氛。 庆云这一撞也着实是摔得不轻,他回头再去看高菩萨,见他已经是七窍流血,气若游丝,显然是不能再战了。 窗外风声树影,杀意婆娑。 庆云双耳微颤,已经发觉了危险的临近。 “听说你的感知力很强?对方有多少人?”,魏王看上去仍然很镇静。然而此刻屋中可以一战的,也不过只有庆云与他二人而已。 “二十来个,都是好手。” “打得过吗?” “打不过,但没得选择。”,庆云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我没得选择。檀君却还来得及选。”,魏王似笑非笑地望向庆云,缓缓张开了双臂。 庆云当然懂得魏王的意思,他确实是有机会置身事外的。 “哎!”,庆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艰难地爬起,缓缓向元宏走进,“见义不为,无勇也。虽然我和这件事没有太大关系,但是我是被纯陀姑娘邀到这里的。以义而论,我应当与她站同一立场。战吧,痛快的战一次,也不是没有机会。我相信大哥和任城王他们,也应该看到了那道焰火,我们并不需要坚持多长时间。” 字字铿锵,庆云映在元纯陀眼中的背影瞬间变得无比高大。 无言的感动化作一股热流直冲顶门,那种心折,就算是山无棱,天地合,她心中千千结也会紧紧缚在眼前男子的心头。 “呵!果然好男儿。若纯陀不生皇家,我也宁愿成全你们。”,元宏朗声大笑,面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也是毫无惧意。 “我不……”,庆云正想解释他和刁蛮郡主之间的清白,却被元宏厉声打断。 “来了!” 一道剑光如霹雳流火自破碎的门扉一闪而入!好快的剑! 庆云认得这一剑,他见过这一剑! 在太室山上,就是眼前这名黑衣人连续伤了瓠采亭,混沌和大连铁男! 这家伙果然来者不善!庆云一边拆解,一边心中盘算……这样级别的高手,自己纠缠住一个不成什么问题,但若是在出现一名这个等级的好手,恐怕自己也挡不了几个回合。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还未散去,又是一道剑芒与快剑手衔尾而来,气势逼人! 卧艹! 庆云这句骂声都来不及出口,硬生生被憋在了嘴里。 夺命十三剑! 修罗王本尊也到了! 修罗王何等实力?华阳之下,几乎无有匹敌者! 黑衣人联手修罗王,庆云也难为十合之敌! 庆云剑走太极,绵密如斯,如缝光络影一般,尽力用手中一柄干尝断将两大高手的剑意绞在一起,让两股巨大的杀意相互掣肘,从中寻求一线生机。 他把自华阳那里偷师来的本是用到了极致,这才不至于一个照面就被对方的怒涛剑影绞碎。 但是对方显然也没有抱着一击必杀的心态,他们只是想联手将庆云逼退。 庆云也只能退。 面对眼前的二人奋力一击,恐怕就连华阳也要暂避其锋。 庆云一退,门后便有接二连三的杀气涌入,每一道都是一名天奴级别的强者。 斗室不过丈许方圆,刹那间剑气充盈。 庆云一退再退,无边的剑雨将他吞噬,将魏王,冯后和元纯陀一齐笼罩了进去。 元纯陀的武功稀松平常,屋内随便一人都可以置她于死地。 好在似乎也没有什么人在意她,只是有一道剑光径直向冯后刺了过去。 魏王早就被几道剑光缠住,若不是室内不便施展,说不定已经遭了毒手,哪里还有闲暇去救援? 庆云在两大顶级高手夹击之下,更是自顾不暇。 眼看冯后就要血溅当场,元纯陀的剑忽然出鞘! 拔出剑的并不是元纯陀,而是一向与人为善的冯后! 她的身上从来没有散发出任何强者的气息,甚至连庆云这样五感敏锐的人,都一直认为冯后不会武功。 可是剑气一动风云易,天地惊! 惊天一剑! 对啊!皇后毕竟姓冯!冯氏秘剑! 当日宫中安丰王妃冯淑华的那一剑,便让庆云惊为天人,今犹在目。 原来皇后也不是庸手,这样压力就清了许多…… 庆云刚刚想这样安慰自己,两道杀意就将他拉回了现实。 哪里有什么胜算! 对面的实力是己方的数倍,若不是在方寸之间彼此纠缠施展不开,自己恐怕早就要被斩做了肉泥。 “都现身了么?”,元宏在这个时候仍然能保证绝对的镇定,应对之余居然还能提出问题。 “都现身了,一共二十三人,十三人入室,十人守在山道口,怕是想要拖延援军。” 十三人足够取他们性命,人再多谢,这房中也无处落脚,并不会增加效率。 庆云虽然不知道元宏为何有此一问,但他相信魏王,只要将情报准确无误的传递给他,那么他必能致用。 可是他还是万万没想到,魏王居然答了一声“很好”! 很好! 元宏说完这句话,身形一振,剑走风水涣,横向斩出,强行在身前辟开一小片空间。 他这是要干什么? 庆云看得暗暗心惊! 元宏这一招丝毫不留后手,对方那么多人,一旦展开反击,他又将如何抵挡? 哪儿知道魏王接下来的行为更加怪异,他竟然从怀中取出一枚徽章,双指用力一捏,徽章随即散发出幽幽磷光,在黄昏晦暗的室内显得格外醒目。 “泰罗!” 随着元宏奋力一声呐喊,只听轰隆一阵巨响,庙宇的屋顶竟然塌陷了一个大洞,尘土飞扬。 那些杀手死士为了避开石瓦木屑,也只能竞相走避,唯独庆云不假思索,反而向魏王那边靠了过去。 饭团探书 第一六七章 莫名当爹可喜否 猝然遇袭有恃乎(下) 尘头将视线完全遮掩。 即便如修罗王这般视觉敏锐的人,也只能隐约间看见一尊铁塔般的身躯挺立在魏王原本站立的位置。 一双古怪的橙黄色巨眼格外醒目,瞧得修罗王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冷血杀星也是心底一阵发毛。 随着尘埃落定,那铁塔大汉的轮廓逐渐清晰。 只见他头上似乎戴着某种古怪金属面具,顶生三道翼突,目如蝝蝗,身上穿着红灰相间的紧身衣靠,胸前还有一个巨大的光卵,隐隐泛着青光。 这是什么鬼? 修罗王与黑衣人相视一眼,他们这种级数的高手又几时信过邪? 两人瞬间达成默契,一左一右向那怪人夹击。 一道雷霆霹雳,一缕索命阴风,庆云也被逼退,华阳亦会动容。管这铁面人何方神圣,二鬼拍门,全力绞杀,神魔也得把尸横! “傲?断雾斩!” 那铁面人并不用兵器,以掌为刀以臂为鞭,刷刷刷几道掌风切出,竟然将黑衣人和修罗王一齐逼退,而自己却未退半步。 三尺青锋划在铁面人的小臂上,发出铮铮金鸣之声! 那银灰色的紧身衣似是某种细密的金属锁甲,可御刀剑。 然而更让对手吃惊的,还是他的天生神力! 贯臂一击如老树横卷,三尺之内,无物不刷,罡风所罩之处,便是他的绝对领域,何止霸气,简直无敌! 眼看着紧跟自己扑上去的几名杀手被那怪人如秋风卷叶一般扫得飞荡东西,一个个如软泥般pia在墙上蛞蝓也似得滑落,修罗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人的爆发力已经超越了他所能理解的人类极限,哪怕是在内力调动全身激素爆发的情况下,人类也不该有如此逆天威力! 华阳先生,觉法大师,武学泰山北斗,招式万幻千变,他们给人的感觉是技术的碾压,是对人体力量使用的妙到毫巅,令人高山仰止。 而眼前的怪人,则是纯粹的素质碾压,那种压迫感,让人绝望!根本没有与这种怪物对抗的机会。 哔嘀阁 “这是什么?”,修罗王怒喝道。 “你们有幸看到了保义军的终极机密,傲?计划的第一代产物——泰罗傲?蛮。”,元宏冰冷的声音响起,“干掉他们,不留活口!” 泰罗得到了元宏的指令,立刻展开还击。 掌风卷处,与修罗王同来的十来名黑衣人哪里禁得住这一顿猛虎般得操作! 皇后静修的禅室本就不算大,着许多人根本无从躲避,方圆净土顿时变成了绞肉的修罗地狱。 黑衣人与修罗王身手了得,但是一样被压制得只有躲闪招架之功,毫无还手的机会。 黑衣人的身法着实是快,可是他快得过泰罗的动作,快不过掌风的波及。 一股无形的惊涛撞在他的胸口,黑衣人只觉眼前一黑,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他的身份,是他最大的秘密,他就算死,也不能暴露自己。眼见第二股掌风又到,黑衣人拼上一身伤,也要逃出这个鬼地方! 他借着扑面而来的罡风,身形如炮弹一样倒撞出去,哗啦啦一声响,黑衣人硬生生用后背将墙壁轰出一个大洞,随后便一刻不停地连滚带爬向林密处逃去。 修罗王自然要硬气许多。 夺命十三剑宁折不弯,第十四剑的剑意也是突破极限的鬼神之击。 必杀一剑出手,正中泰罗胸膛! 长剑刺入锁子甲,却再难扎入半分。其下坚硬如铁,也不知是另有护心宝镜还是傲?蛮真有神功护体。 泰罗丝毫不为所动,从那呆滞的面具上也无法读到一丝痛苦。 他随意的挥手一撩,修罗王手中长剑应声而断,人也随之倒飞了出去。 轰隆!又是一堵墙塌落! 修罗王摇摇晃晃想要尝试站起,却未成功。 庆云揉了揉眼睛,他对波动的感觉格外敏感,就在修罗王晃晃悠悠爬起来的时候,他觉得四周景物也在随之晃动。 他本来以为是自己眼花,但随即便意识到了危机,急忙拉了魏王衣角喊道,“快走!塌房了!” “照顾好女眷,我没事!”,元宏率先撞开墙体,破壁而出。 庆云一手拎起纯陀,一手拉住皇后,紧随其后,跃了出去。 禅房的梁椽发出咯吱吱的声响,倔强地坚持了片刻,但是墙体结构受损实在严重,土木呻吟声中,终于是尘归尘,土归土。 眼前的黄墙褐瓦忽然化成了一片平地,只剩下正在扑簌簌抖落身上泥瓦的泰罗傲?蛮。 远处也是一片喊杀声,似乎是保义的增援到了,却被守在山口的凶徒截住。 居高临下,一夫当关也难开。 看这架势,保义军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也难突破防线。 可危机毕竟是解除了……黑衣人与修罗王一走一伤,入室凶徒无一能战。 “果然,果然!傲?蛮的试验,最终还是成功了。”,山口处一名蒙面凶徒狞笑转身,径直向元宏这边走了过来,似乎对傲然伫立的泰罗毫无惧色,“可是你知道吗?他并不是这个试验的第一个成品,我才是!!我,我才是!!!” 那人的语气近乎疯魔,随着他的一步步跨前,他的身体也在不断产生着异变。 虬结的肌肉撑破了衣裳,露出了灰黑色如螮蝀般坑坑洼洼的皮肤。 疯语者顿时身形暴涨,瞬间拔高了两头,蒙面的黑巾也已经被撑碎,露出了其后野兽一样的狰容。 “这是什么怪物!”,庆云惊叫道。 “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可惜,可惜没有时间了。庆云,泰罗一旦倒下,你立即逃跑,不要管任何人,这是朕的命令!” “这,这家伙会倒?”,庆云目睹了傲?蛮的神威,根本不相信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将他摧毁。 “时间,不多了……”,元宏叹息道。 泰罗胸口的光卵发出了微弱的红光,不知是否错觉,庆云竟然觉得那个憨厚可靠的铁面大家伙似乎露出了些许疲态。 时间不多了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东西的存在还是限时的,时间一到就会破空而去? 《搜神记》里都不敢这么写啊! 》》》》》敲黑板时间《《《《《 奥特曼的出现有些出戏? 哦,不,尽管略玄幻了些,但这是系列科幻作品的一个引子,笔者将与读者们一起探讨生命的意义。 在本书当中,他也应该有一个独立的答案,不会成为终极金手指,请各位看官放心。 先剧透一下,泰罗,本体拓跋泰罗,史书中写作拓跋太洛,任城王元澄的亲叔叔,受封彰武王。 之前讲过,拓跋姓氏后面跟鲜卑名方为正统,太洛也是鲜卑音译,写作泰罗亦无不可。 何况,泰罗?奥特曼中的泰罗也是音译,泰罗的正体实为太郎。 傲?蛮,与暗铙铩一样,都是谐音。?这个字比较少见,本意是击打。 第一六八章 长生不灭寄生兽 绝命相搏必杀局(上) “傲?蛮,是我手中的终极底牌。我之所以敢只身走后山,明里固然是有高侍卫护持,但暗里还有泰罗奥特曼。将这样强的底牌放在暗处,战术固然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因为他们一旦出手就意味着死亡……”,魏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何解?” “傲?蛮计划是由拓跋渴言侯的哥哥拓跋步洛提负责的。他修习丹道,一直都在研究如何突破人类的体能和寿命的极限。后来他在蛊尾之山发现一种尾兽,这种尾兽本体进化并不完全,几乎没有捕食能力,无法在自然界独立生存。但是雌性尾兽可以寄居在其他强大动物的胸口,利用对方的血液滋养自己。而被寄居者的体能将会得到极大的增强,外表也会因此发生显著的变化。雌性尾兽一生只会认定一只雄性尾兽,在它找到宿主后,会逐渐控制宿主反哺雄兽。雌兽与雄兽之间,存在着一种非常奇妙的心灵感应,一旦雄兽有危险,它就会发出声光召唤雌兽。当雄兽生命遭受极大威胁的时候,雌兽通常会燃烧自己和宿主的生命赶来救援。宿主会因此得到成倍的强化,但这样的状态通常只能维持一刻钟左右,雌兽和宿主便会双双死亡。也唯有此时,雄兽才有机会进入宿主的身体,与濒死的雌兽完成一生一次的交配。新的幼虫,将会以死亡宿主的尸体为养料,获得新生。拓跋步洛提通过诱导雌兽寄生人体,饲养雄兽获取寄生体信任的方式制造了傲?蛮。他们的本体都是拼死的拓跋勇士。比如眼前的拓跋泰罗,就是任城王的亲叔叔。他因病濒死,自愿接受尾兽寄生。他的生命虽然得以延续,却也变得意识模糊,人不人兽不兽,只能用铁面锁甲包裹住自己,将自己永远隐藏在阴暗中。他们可以像野兽一样潜藏,甚至逃避你的感知……一生,只为等待这一刻。当我用力捏动雄兽兽囊的时候,雌兽会感觉到威胁,释放出信息素燃烧宿主生命。这时雌兽为了尽最大可能地支配这一具躯壳,会将宿主的大部分意识返还。也就是说,几十年来,他只有这一刻,才是真正的拓跋泰罗。” 就在魏王向庆云解释傲?蛮来历的时候,泰罗早就和对面的怪兽扭打在了一处。 它们如摔跤般抱在一起角力。初时泰罗还占一些上风,可是他胸前的红光闪烁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微弱,怪兽也因此逐渐掌握了主动。 “这怪物又是什么东西?”,庆云疑惑道。 “保义曾经查到过一些消息,之前没有确认,但现在看来恐怕是真的。据说拓跋步洛提控制尾兽的方法并不是自己研究出来的,而是从一份窃得的残篇手札里习得的。手札的原主人出自穆家,穆顗,前建安王,穆寄生的父亲。” 小书亭 “啊?”,庆云似乎省悟了什么,“难道这怪物就是,穆寄生?” “不错!穆顗是蛊道高手,传说他身上寄生有六头奇兽,故小字六头。他对尾兽的研究远远超越了拓跋步洛提,是完整傲?蛮术法的发明人。根据保义的不完全报告,为了让幼子可以长生不老,穆顗特意挑选了一对尾兽幼虫,将雌虫寄生于一只巨型沟嘴蠕虫体内,再诱导那只蠕虫寄生与自己的孩子身体里。通过两重寄生,让这个怪胎保持了大部分的神智。可惜的是,穆顗因为寄生兽反噬暴毙,留下的手札也被啃噬得只剩残篇,他的蛊术,泰半已经失传。这头怪物,可能是是他一声最伟大的研究了。” “哈哈,哈哈哈哈!”,那怪兽明显是听到了元宏的话,变得更加疯狂暴戾,将泰罗狠狠地压在地上,反复捶击,“我不是穆寄生!你怎么能证明我是穆寄生!我是尾兽凯姆吉拉!我不是穆寄生!腾格里终将降临!天尊万岁!” 泰罗的金属面具已经被捶到变形,橙色的瞭望窗弹开,里面只能看到一片血肉模糊。 “跑吧!快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元宏神情严肃,向庆云道。 “那你呢?” “大魏天子,岂可失仪?天宗势力已经渗入魏庭,若朕落荒而逃的事情传出去,他们就能以此诋毁朕,削弱朕的微信,拉拢到更多的力量。生死至于大势,并没有那么重要。就像这个疯子,明明已经是不死之身,却还要拼上性命来刺杀朕。朕可以死,但不可以妥协!”,元宏傲然看着场中额头,竟然全无畏惧,“更何况,我相信泰罗没有那么容易败!” 咔嚓! 一声筋骨断裂的声响传来,泰罗奥特曼的脖子被打得明显扭曲在一边…… 胜负已经没有悬念,就算泰罗在寄生物的垂死加持下还能延口残喘,但生命的凋零显然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个时间,也并不会太长。 “对,总要试试!”,庆云说完这句话,忽然拔出干尝断,人剑合一冲入了两大庞然巨物的战团。 “你要干什么?”,魏王惊叫道。他拉不住庆云,甚至根本没有料到庆云在这种局势下还敢冲上去。 物种带来的压迫感是非常明显的,人与虎搏鲜有胜算,是因为人类在猛虎的威亚下很少能保持冷静的思考。更何况眼前的怪兽,远比什么狮虫虎豹要可怕的多! 它具有人类的智慧和熊罴般强壮的躯体,单凭凡胎肉体,何以敌? 庆云一袭白衣如雪,踏虚疾走,如天外飞仙直取怪兽顶门。 “啊?”,皇后看得一呆,没想到他这一起手,用的居然竟然是冯氏秘剑! “竖子尔敢!”,怪兽爆喝一声,挥右臂随意一撩…… 庆云仿佛觉得一股气墙如排山倒海一样压了过来,连气息都为之一窒。 刚才他见泰罗扫平诸杀手,知道这种寄生生物神力无比,但是只有亲身感受,才知道那超人的力量有多么恐怖! 天崩地裂,非螳臂可挡。 哪怕庆云事先用九阳功护住了心脉,依然被这一击震得气血翻涌不定,凌空倒飞了出去。 第一六八章 长生不灭寄生兽 绝命相搏必杀局(中) “快走,你不可能是这种怪物的对手!”,元宏厉声喝道,“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任城王,他会稳住大局的。” “没有打过怎么知道?”,庆云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举手轻拭嘴角淡淡的血迹。 只是一个照面,他连对方碰都没有碰到,就已经负伤……这样的实力差距,对抗的结果还有什么悬念呢? 但庆云偏偏不服! 虎豹固然凶猛,蛇蝎虽然阴毒,但这个世界只有人类才是主宰。 那寄生变异的怪兽再诡异强大,也一定有它的弱点,这个世界,终究不是以纯粹的蛮力决定强大或弱小。 铮! 庆云曲指在干尝断的剑身上一弹,长剑顿时发出了低沉的嗡鸣。 “嗬!”,怪兽猛地抬头,双目充血,瞪视着庆云,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 铮! 又是一声剑颤。 “你!你!不!不要过去!”,怪兽口中自言自语,可是身体却完全不听控制,竟然弃了濒死的泰罗,大步向庆云追来。 “哼!果然!”,庆云也顾不得腹中绞痛,口内腥甜,拔起身来踩着凌波微步牵影疾行。 那怪兽哼哼嗤嗤,一面嘴里叫嚷着:不要……不可以……停下来……,一面却仍然张牙舞爪地紧追庆云。 元宏已经看呆了!这尼玛,什么情况? 泰罗胸口的光囊已经被击碎,红光不再闪动,只是不断的渗出红褐色的液体,散发出浓郁的腥臭。寄生的雌虫似乎已经被击碎,而拓跋泰罗的本体也已经扭曲地不成样子,生机在不断的抽搐中快速的流逝。 元宏叹了口气,打开了雄虫的虫囊。 这是它一生一次接触天生佳偶的机会,一生一次的小登科,只是……不知道已经被锤爆的雌虫,是否还能……哎,听天由命吧,不幸的尾仔。 雄虫身上也带着伤,元宏为了让它哀鸣示警,捏动虫囊的时候自然也下了死力。 它不断地鸣泣,一瘸一拐地爬向了泰罗的残躯。 当它茹着虫血,艰难地爬到泰罗胸口的光茧,看到里面一团血肉模糊的时候,如寒蝉般凄切的躁动声响彻山巅。 雄虫一个猛子扎进了光茧当中,泰罗的身体就像是遭到了电击一般,猛地一挺,死鱼一样外翻的眼睛暴起凶光。 什么?雄虫也具有寄生能力? 拓跋步洛提的报告里从来没有提道过这件事,似乎穆顗的残稿也不曾记载。 庆云稳稳地拉住了怪兽的仇恨。 他能够感知非常轻微的波动,在元宏召唤泰罗和穆氏怪兽变身的时候,庆云都捕捉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那应当是雄虫召唤雌虫发出的波动,虽然无声,但与声波的道理相同。 两只雄虫的波动频率显然存在着些许的不同,但这样细微的差别连庆云也无法在片刻之间分辨出来。 所以他使用了惊天一剑! 那一剑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刺伤怪兽,而是依靠剑身不断地增幅振动找到能够激发怪兽体内雌虫危机感地波段。 庆云虽然被怪兽击伤,但是却成功地完成了预设的任务。 他再次振剑,便完美地模拟出了雄虫被虐时发出的警波。引动穆氏怪兽抛弃一切追了过来。 尽管那名疑似穆寄生的本体已经发现这是一个圈套,但是他却没有办法与体内尾兽有效沟通,眼睁睁看着暴走的尾兽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疯魔般地向庆云猛扑。 那本体此刻的心情是绝望的,虽然尾兽为了发挥本体最大的能力会唤醒本体的意志,但是在雄虫示警的那一刹那,雌虫的反应是应激性的,根本不会给本体意志任何操控躯体的机会。 而庆云一旦掌握了准确的波动频率,振剑不停,就能对雌虫不间断的嘲讽。 虽然怪兽在力量上占据了绝对的上风,纯速度也绝对不会弱于庆云,但是凌波微步在方向变化和地形适性上的优势让庆云始终游刃有余。 而失去了雌虫的泰罗傲?蛮也在雄虫最后的执念中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的脑袋仍然耷拉在一边,脊柱也是弯曲的,肩胛,臂骨,没有一块完整,但是他却坚强的站了起来。 雄虫封闭了泰罗所有的痛感,强制拉动所有的肌肉。现在的泰罗,就活脱脱就是一只提线木偶,一只力大无比,杀意正浓,可怕的复仇傀儡。 这只复仇傀儡虽然身形蹒跚,但步履坚定,他用肩膀艰难地将头顶起,翻起死鱼般的眼睛仔细观察着庆云和身后怪兽的追逐游戏。以他现在的速度,根本没有可能追上风光逐影的两个目标,但是只要他能够适时挡在合适的位置,就可以截住杀妻仇敌。 庆云也注意到了场中的变化,虽然他不知道泰罗为何还能重新站起,但他知道他们拥有共同的敌人。 与是庆云刻意奔到泰罗的面前,向他身后猛地急转! 这一闪迅捷无比,方向的选择更是妙到毫巅,几乎就是擦着泰罗的身体晃在他的身后。 身后的怪兽没有庆云灵活,他脚底用力一踏,土石飞扬,这才借着这股子反作用力强行变向。这个弯虽然是转过来了,可是以他那硕大的身躯,仿佛无法避免与泰罗产生碰撞。 更何况泰罗并非死物,他的目标就是这头怪兽! 那双折断外翻的臂骨突然诡异地弹起,在怪兽经过眼前的时候,猛地将其抱住。 骨虽无力,筋肉犹韧! 穆氏怪兽被紧紧地束缚住,动弹不得。 “不,不要!”,怪兽的本体仍在念念有词,内心满是绝望与无助。 好在泰罗的躯体实在已经残破到了不可用的程度,他虽然控制住了仇敌,却无法对其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那怪兽体力正值巅峰,他拼劲全力地想要挣脱,想来泰罗也撑不了太久。 庆云并没有趁这个机会攻击怪兽,他与怪兽斗了半晌,知道刀剑对这种恶兽的伤害实在有限。 xiaoshuting.la 但他显然也不会坐视,他要用自己的理解去左右战斗的结果。 摆脱了怪兽追击的庆云,瞬间就锁定了新的目标,人剑合一,向山口处扑去。 第一六八章 长生不灭寄生兽 绝命相搏必杀局(下) 攻上山来的保义军越来越多,守在山口的黑衣人渐渐不支,想来他们并未想到会遭遇一番苦战。 可是无论山口战况多么激烈,自始至终都有一名黑衣人站在高处望着庙中状况。 庆云心中清楚,那人手中掌握着雄虫,能够控制怪兽变身的那只。 他听见过雄虫鸣响的声音,他知道它就在那里。虽然庆云不确定杀掉雄虫是否对消灭那只怪兽有帮助,但这已经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方案了。 不断的模仿雄虫刺激怪兽,只会让他更加疯狂地尝试泰罗的束缚,所以庆云不但停止了剑鸣嘲讽,更准备一击必杀斩首雄虫,让它根本来不及发出求救信号。 根据元宏的描述,雄虫必须得到精心饲养,庆云便断定它们的作用应该不只是一次性开关这么简单。 黑衣人未料到庆云竟然向自己这边冲来,慌忙中拔剑应敌。 仓啷啷长剑出鞘,竟然是一柄软剑! 软剑如江蛟出洞,在庆云眼前交织出一道道诡异弧线,企图阻止他飞速前冲的步伐。 可是庆云却不管不顾,步伐不乱,手腕稳定,剑呈一字,借着前冲的力道笔直刺出,正是虫二的剑道。 他其实早就看破了对手,那人虽然用的是剑,但招式神髓却根本不是剑,而是软鞭! 这个人庆云也并不陌生,正是太室山上交过手的穆氏高手之一。 鞭与剑不同。 虽说刀走白,剑走黑,剑已经是依靠变化伺机克敌的武器了。但是鞭却更加妖娆诡异,完全没有那些干净利落直取目标的招式,都是依靠长距离挥舞发力,将对手缠绕,折磨,直至崩溃。 正是因为看破了这一点,庆云便舍弃了一切花哨,绝决地直刺! 黑衣人挽出的剑花,如遇深秋打头风,瞬间凋零。 万般变化皆无用,难比磨杵一根筋。 这就是追求极致的剑道,当年天下第一剑用一生奉行的精神。 干尝断的霸道罡风迫近,黑衣人本能地借用身法,将致命处一一避开。 他的反应又落入了庆云的算计。 庆云的目标自始至终就不是他,伴随着剑刃微鸣,与泰罗缠斗的怪兽发出一声怒吼。但是那鸣声一闪即逝,若有若无,被雌虫控制的怪兽也有些发懵,微微一怔,便被泰罗缠得更紧了几分。 于此同时,雄虫也感觉到了异样。刚才就有人一直冒充自己发骚,现在居然欺到了自己头上,它怒从心头起,呼吸粗重,振动腮也不自觉地颤动了起来。 这种颤动的频率不同于濒死的求救信号,雌虫似有所感却听不懂其中深意,而庆云却因此锁定了雄虫的位置。 平刺的剑势忽然下落,扎向了黑衣人的腰间! “卧槽!这时多大仇!”,黑衣人躲避不及,怪叫一声,强行扭胯。 庆云的控制力无比精确,既然已经突破了黑衣人的防御,予取予求,焉有不中之理? 黑衣人只觉得腰间一松,下体微凉…… 庆云轻松挑落了黑衣人的腰带和系在其上的褡裢,手腕抖动间,那褡裢便被切成了千条布绺万丝绦。 被泰罗缠住的怪兽身体又是微微一颤,它仿佛感觉到了某种绝望的凄嚎,又仿佛没感觉到,或许是时间太短,又或许是受到了其它波动的干扰。 但是这一切都已经无关紧要,泰罗残破的身体已经支持不住,那无骨的胳膊与肩膀不过藕断丝连,只要再挣一次,那个叫什么傲提蛮的仿品就会彻底变成一滩烂泥! 只有自己才是真正的尾兽寄生兽,是生命的奇迹,是格致的艺术,是伦理的突破,是人类之高的力量,是最完美的造物! 泰罗倒下了! 他终于还是倒下了! 如那怪兽所料,像一滩烂泥般瘫软了下去。 怪兽狰狞一笑,一脚踢开了纠缠自己半晌的碍事家伙,一步步向元宏踏了过来。 守在山口的黑衣人已经倒了六七人,只是山路一夫当关,保义军一时还冲不上山来。 庆云也被用软剑的黑衣人再次缠住。虽然他一剑得手,在尾兽雄虫发出求救信号前秒杀之,但自己招式用老,无异于将先手权让给了对方。 他的剑术明显高过对方,逆转颓势,斩杀对手,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可毕竟鞭法绵密,那人吃过亏,找到节奏,想要拖庆云一时半刻也非难事。 而变身后的怪兽想要杀死元宏,就如同大象踩死一只土狗一样简单。 没有人能阻止它, 没有人! 但是有一只雄虫一直趴在怪兽胸前的光茧上,用它纤细的节枝和钝拙的口器努力地尝试着。 它的八足断了五根,嘴角残缺,不断地脓黄色的液体,但它仍然没有放弃! 它控制傲提蛮缠住眼前这只怪兽,最根本的目的就是接近对方雌虫的茧。 这只茧并不属于怪兽本体,也没有神经分布,所以那只得意忘形的大家伙并没有察觉。 雄虫为了执行最后的繁衍盛典,自然具有一定破开光茧的能力。虽然怪兽体内的雌虫仍然存活,但是为亡妻报仇,近乎疯狂的雄虫,拼上了一切,竟然真地在对方的光茧上撕开一道裂痕。 嘎~! 雌虫发出了惊讶且恐惧的叫声,就像是在浴室里泡澡的大小姐忽然发现有陌生男子闯入一般。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自然也如大家预料。 悲伤的雄虫尽情地发泄,发泄着自己的愤怒! 它撕扯,它啃食,它肆意地播撒着生命的种子。 按照尾兽的自然行为准则,是不可能有雌虫在活着的时候体验到这一切的,或者说,是不可能在有意识的情况下体验到这一切的。 这只雌虫在疯狂的进攻下,明显已经麻木了。 它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它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 它使用了禁忌之力,自己的生命本来就已经走到尽头了,尽头处本应是黑暗,没想到这只闯入的雄虫竟将无边的黑暗变成了烈火狂岚。 那就来吧,让一切都到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去踏马的自然规则!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敢于打破规则的人……甚至蝼蚁螟蛉…… 》》》》》敲黑板时间《《《《《 二论愚公与智叟。 在之前的敲黑板时间里,笔者为两则古代故事做了地理学溯源。 很多读者给我发来了消息,似乎并不太接受。 尤其是对于愚公与智叟的事情,他们认为这只是列子拍脑袋想出来的寓言故事,根本没有参考价值。 笔者就是有那个大病,你不服,咱们就慢慢聊到你服。 今天笔者不但要再次肯定这个故事,而且还要从愚公与智叟的姓氏入手,告诉大家一个道理: 如果有人说愚公姓愚,智叟姓智,千万别觉得他们是在瞎扯。可能,还真就是这么回事。 首先我们先从愚氏说起,《元和姓纂》、《姓苑》都直接指出,愚氏,愚公后人。《康熙字典》也列其为姓氏,说明愚氏是真实地存在,而且和愚公确切相关的。 愚公这个人,也并非出自列子虚构。所谓孤例不举,我们也要找出他在其他文献当中的记载。 愚公的原型,在现存文献中最早见于《山海经?中次七经》。 首先介绍一下中次七经,在本作中出现的太室,少室,浮戏山,都位于中次七经的范围之内,方向,距离的介绍也都没有大的出入。可见中次七经的可信度还是非常高的,而且介绍的就是中原诸山。 其中记载,在嵩山以西二百三十里左右的地方有一座堵山,神天愚居之。 大家可以参考一下彩蛋章里的地图,洛阳到登封的直线距离,是一百三十余里。 那么所谓愚公道到嵩山的距离,和两百三十里这个数字差异就不大。 地理位置对得上,名为堵山,神名天愚,这一切想来都不是巧合。 从《山海经》到《列子》,天愚移山,堵山不堵。 至于智叟,和史实的贴合程度更高了。 大家应该还记得,所谓河曲智叟,河曲指的是黄河拐弯角,也就是现在的永济市。 这个地方,在春秋时叫做智邑。 先秦人以封地为氏,智氏,在春秋史上是非常重要的一支姓氏,晋国六卿之一。所谓智氏亡而晋三分,就是说的智氏在晋国历史上的地位。 xiaoshuting.la 《列子》中特意提到河曲智叟,就是在给智叟的姓氏背书。 所以愚公与智叟这则故事里的学问,绝对不是一则小寓言这么简单。结合地理和姓氏史,这里面是彩蛋满满,因此细节的可采信度也很高。 最后还是要再次表态,因为愚公古道存在事实,这则预言显然就是对古人锲而不舍与天险抗争真实故事的美化,而非空穴来风。 第一六九章 凶兽伏诛天威佑 美人脱困悬案横(上) 狰狞的寄生怪兽体内双虫乾坤逆战,整张皮囊便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只见它目光呆滞,紧张地夹紧了双腿,双足内八,身体不自然地扭曲起来,发出低沉的嗬嗬声。 山口处庆云已经占尽上风,使软剑的黑衣人眼见不敌,忽然发了声喊,奋力刺出几剑,拼着左臂重创也要将庆云逼退数步。 此人孤注一掷抢得空隙,既没有增援同伴,也没有再耍什么幺蛾子,而是侧身疾走,向着悬崖直冲了过去。 庆云显然也没有料到那人如此决绝,眼看他跃下悬崖,只留下一线渐闻渐远的惨呼。 守在山口的黑衣人眼见失势,也齐发了一声喊,作猢狲散,纷纷跳落悬崖,甚至还不忘牵走同伴的尸体。 保义军没了阻挡,在元法僧的带领下,呼啦啦一起冲上望洛峰。 一群人夺门的夺门,翻墙的翻墙,如蚁群过境,毫不停留,一直涌到傲立在古庙残垣里的元宏身边,呼啦啦地将他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齐刷刷地刀剑出鞘,结阵怒对凶兽。 怪兽并没有再向前半步。 双方如此对峙了片刻,那怪兽的双腿终是再难夹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元宏面前。 这一跪如同山崩,尘土飞扬,吓得那些保义侍卫刀剑不停抖动,花楞楞作响。 待尘头落定,众侍卫眼见那家伙眼神呆滞,并未攻击,不由面面相觑。 也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吾王万岁,天威护体!” 一群人纷纷附和起来,万岁之声不绝。 巨兽的身体,也在这一片马屁声中缓缓倾倒,尘归尘,土归土。 方才危难之中,元宏一派大义凛然。 此刻眼见平安,他却铁青起了一张脸,“把这里收拾一下,等会儿带皇后,元姑娘一起来见我。” 言罢魏王拂袖而走,元法僧急忙留了一队人善后,然后带着众保义紧紧跟在元宏身后。 后山大乱,前山也不得清闲。 元澄坐镇指挥,先是派出杨大眼守住太室和少室之间的道路,防止穆氏发动大规模进攻,再命傅竖眼守在前山,防止天宗趁乱攻山。 剩下的人手,除了潘将军率领的女兵负责保卫皇室家眷,其余全部都交由元法僧带领支援后山。 偌大一个兰若寺,大半禅院都成了空宅。 潘将军只有二十来名手下,要负责一众嫔妃,皇子,公主,郡主的安全,任务也是极重。 路过彭城长公主的房间时,她也特别留心,向看守女官询问道:“长公主这里没有什么异样吧?她身手不错,可要多小心些。” “放心吧,将军。我一直看着呢,长公主最近倒像是改了性子,格外老实,晚饭过后,便一直坐在床上绣花。”,女官答道。 “哦?绣花?彭城长公主会耐下性子绣花?我可不信!”,潘将军和长公主相识也不是一两日了,怎会不知她脾性? “真的,你看!床头点了灯,透过窗纸儿看得清清楚楚,长公主一直坐在那里,一动都没动。” 听了女官的汇报,潘将军面色铁青。 她心中涌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径直走向了长公主所居禅房,举手扣门, “长公主!杨潘氏求见。今夜少室遇袭,长公主此处可安好?” 门扣三声,问询两遍,室内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息。 这时不但潘将军面色难看,就连那名女官也开始紧张起来。 潘将军做事果决,直接用肩头撞开门板,闯入室中。 床头锦被被人刻意用木杆支起,摇曳灯光下,宛若人形。 “你今日可见到有人离开?”,潘将军厉声问道。 “没,没有!”,随后跟来的女官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急忙将今日值勤细节详细禀报,“下官自午时接班,同值本有三人。傍晚时分,两名男侍卫被调走,下官便一直盯在这里,未有片刻脱岗。莫愁姑娘来送晚膳时,也是由下官接下亲自送进去的。当时长公主还在屋里。只是长公主似乎对膳食很不满意,其后在屋中大发雷霆,摔砸桌椅,下官想要进去查看,却被骂了回来。大概一个多时辰后,莫愁姑娘才来收碗筷,也是由下官亲自取出的。屋中一片狼藉,下官叫来丫鬟,略作打扫,这才撤出。其后长公主就变得十分安静,没过多久长公主的灯影便坐在了床前,再无移动。其间绝无旁人出入。” 这位女官潘将军也算是熟识,素知她细心谨慎,渎职诳语之事她万万是不会做的。 可是既然有人一直守在门口,又无人出入,那么大一个活人,又怎么会不见了? “把门闩上,你就守在这里,不要动!” 潘将军经验丰富,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人还在房间里。为了避免长公主趁她翻箱倒柜的时候夺门而走,她特意留女官看守。 床底,床顶,橱柜厢笼,潘将军翻遍了房间里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一无所获。 她又抬起头,望向梁上,横梁斜椽,根根分明,移步换位,也瞧不见是藏了人的模样。更何况禅房因为随时可能改造成佛殿,通常挑高都比正常房屋要高出许多,无梯无阶,以长公主的能耐还不至于飞檐遁走。 bidige.com 一无所获的潘将军甚至将墙壁和地板逐处敲了一遍,确定有没有密道暗格。 没有,没有任何机关。 可是人却没了! “你,现在赶快找一个人继续守在这里。然后去找道人大统,让他来指认这房间周围有没有什么机巧。快去!” 女官得了吩咐,效率也不负潘将军所望,很快就唤来新人到位。 潘将军嘱咐那人守好房门,随后她甩飞爪登墙上瓦。 兰若高屋,不擅长轻功的潘将军也需要借力才能攀爬。她踏上瓦面仔细检查,屋顶完好,没有任何破瓦而出的痕迹。 不一会儿,鞍部大师代替道人大统一起配合调查。 禅房乃光明正大之地,自然不会有什么隐秘布置。潘将军虽然早已料到,但总是问过,这才放心。 第一六九章 特别番外 “潘将军,陛下召唤!” 一名传令兵匆匆赶来,带来魏王的口谕。 潘将军自然不敢怠慢,应召来到大雄宝殿。 “潘爱卿来的正好,这下人齐了!” 魏王笑眯眯地扫视群臣,“祈年之后,便是新春。朕在这里先向大家拜个年,祝所有读者都有——贵人‘宋’福迎‘齐’迹,天道‘秦’酬启‘魏’来。” 元澄听到魏王送的这一联,抚掌大笑:“妙,妙,妙,实在是妙。王上这一联,看似说的是南朝宋代齐祚,北方秦衰魏起,其实却是对率土之滨子民的祝福。潘将军,你到的晚,该罚,罚你再出一对。” 潘将军受大眼的影响,不爱红妆爱武装。她肚子里能有几滴墨水啊? 不过在这辞旧迎新之际,王上有命,岂可不遵?编也要编上两句顺口溜。 “那…臣妾,臣妾便献丑了。扬黄土扬国威破夜郎大言,盼晨星盼皓月迎天汉将军。” 此联一出,魏王也不免由衷赞叹。 对联字面说的是汉军灭夜郎,却又巧妙地将杨大眼,潘将军夫妻名字谐入其中。 如此精巧的构思,远远超出了众人预期。 “大眼,你媳妇这是开了挂么?”,元澄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杨大眼。 后者咧嘴一笑,不无得意地应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上好学,下效尤,吾亦非当年仇池大眼也!” “呦,听这口气,你也能整活?那何不露两手,为新年添些喜气?”,元澄这个亲王最是称职,总能找到最合适的时机为魏王代言。 杨大眼话已经说到了这里,自然不会推辞。他振袖负手,模仿建安风骨,向前踱出七步。 只是杨大眼健步如飞,七步也不过转瞬之事… 一副对联就成于这片刻之中: “我武惟扬,魏魏至大,浩汤若海万川衍;君恩泰熙,融融乃慷,韬韫凝华红日升。” 这是赤果果的拍马屁! 元宏心里暗骂一声,但却也十分受用。 “嗯,不错不错,虽然格律没有那么讲究,但这脱口而出的速度,也算佳作了。尤其是拍马屁不忘夸同僚,上联藏了自己的名字,下联又点了大将军奚康生。杨将军的进步还真是不小啊。”,元澄捋须称赞道。 魏王横了元澄一眼:“行了,行了,也别夸了,马屁拍来拍去,就没有人说点人话,为黎民祈福?” xiaoshutingapp.com “那,那微臣试试?”,元澄主动请缨, “亢毅不挠,归元肇始,舟行沧浪顺。同风共贯,紫台合阙,月照琉球湾。” *“亢毅不挠”,出自元顺传。根据上联,元,顺的位置可以查得下联藏名。此外亢毅谐音“亢毅”。 “同风共贯”,古谓大一统也。琉球,虽是地名,也是串串珠玉的意思。 上下联各祈一愿,横批可称:继往开来。 第一六九章 凶兽伏诛天威佑 美人脱困悬案横(中) 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凭空蒸发,潘将军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向魏王交待。 当她接到王上召见的口谕时,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议事厅里元宏,元澄,元法僧,李冲,杨大眼,傅竖眼等要员都已经坐定,旁边还支着一张软塌,躺着重伤的高菩萨。 潘将军自知有愧,便抢先将彭城公主无故消失的诡异事件上报。在座都是麟凤之资,因此潘将军便没有添油加醋,带入自己的臆断,而是原原本本地将所闻所见一一道来。 她原以为逃不了一番诘难,没想到元宏只是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随口应道,“既然事有蹊跷,那就拜托将军继续彻查此事吧。” 潘将军微微一怔,元澄便已经将话题抢过。 当她听到后者所禀之事,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这才知道为何魏王会对长公主的失踪漠不关心。 “死掉的那名婢女,臣已经去查清楚了。她是皇后带进来的媵婢,从未出过宫。” 元宏皱了皱眉,“这么说皇后怕是脱不了干系咯?” 元澄沉默了片刻,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按理说,是的。只是,那女子未得全尸,其中还有文章可做。” “任城王可是认为那婢女已经提前被人掉了包,所以会被炸尸灭迹?”,小龙王很快就领悟到了重点。 “皇后身边的贴身婢女,怎么会那么容易被掉包?虽然尸体已毁,死无对证,小龙王的猜测的确也有可能。但皇后终究……”,高菩萨话音虚弱,只能勉强表达自己的看法,由于涉及到皇家要人,他终究还是把结论吞了回来。但即便如此,众人也都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无外乎就是说皇后无法摆脱嫌疑嘛。 元宏点了点头,似乎已经有了决断,“很多事情,都不能再拖了。李冲,替朕拟诏,废皇后,斩太子。就在今春择日公告天下。太子倒向天宗,已无药救,斩之以表达朕的态度,朕要与天宗死磕到底。皇后罪不至死,但心思太过散漫,容易被利用。前些日子兰若的变故,她也未必可以全然脱得干系。她既喜欢青灯古佛,那就还她一个大自在吧。冯氏那边也无需担心,将现任冯昭仪立为皇后,她的两个妹妹并封左右昭仪,也算有个交待。” 潘将军听得是一阵发懵,在她看来,即将被废的冯皇后端庄德淑,是真正适合母仪天下的表率。而冯昭仪则举止轻浮,反倒不像是好相处的。在魏王前面,也许是狐媚的冯昭仪更讨喜些。 只是这宫中的勾心斗角,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外臣发表意见,潘将军也只能一语不发,静静听着魏王的吩咐。 “白云观那边的动静如何?”,元宏自然是不能忘了处理穆家人。 虽然穆家尾大不掉,只宜怀柔,但是如能抓到了确切把柄,将穆家破坏祈年大典的风声传出去,对于日后算账自然裨益良多。 杨大眼点头应道,“臣在第一时间便去了太室山。穆长城亲自出面接待,说是穆寄生突发急病,于昨夜暴卒。臣亲自检查过遗体,却为穆寄生本人。” 爱好中文网 “哦?”,元宏对于这个答案颇感意外。 任城王苦思片刻,试探道,“这尾兽寄生术本就出自穆氏。据说穆六头的本术更加高明,并没有使尾兽直接寄生与人体,而是利用中间寄生物过渡。有没有可能那穆寄生本就报了必死之志,将寄生物挖出,另择凶手,寄入体内。这样就算事情败露,他们也可以用穆寄生的尸体来搪塞。找不到确凿的证据,此刻终究不宜直接与穆氏翻脸。” “想来大抵如此。只是穆氏这一次倒也是下了血本。穆寄生也可算是他们族中底牌之一了,就这样平白毁在这里……也罢,也罢,再让他们逍遥一段时间……怕是也没多久好逍遥了。”,说到这里,元宏与元澄对视一眼,两人会心一笑,像是早有成竹在胸。 “那名神秘的快剑手又出现了,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他是天宗之人,但似乎并非八王之一。”,元澄继续分析道。 “哦?何以见得?” 元澄知道魏王会有此一问,胸中早有应对,“当年虎牢刺王,八王其实已经齐聚。在远处观望的几人被路过的华阳先生所狙。虽然保义军里没有华阳先生这样的英雄人物可以以一人之力震慑群枭,但却也有一名游击目击了当时情况,仔细辨认过那几人的身形。也就是根据那名斥候给出的结论,保义才对齐王高度戒备。今日那名保义游击也参与了后山战斗,经他辨认,黑衣快剑手的身材武功,与当日八王殊异。” “嗯。”,魏王面色一沉,这个结论显然不是他想要的。这说明天宗还有许多潜藏的手段,如果不把这些蛰伏蛀虫都挖出来,他也不敢将保义全部的力量铺出去与天宗火并。 “总得来说,今日还是有惊无险。恭喜陛下。”,元法僧显然是看出气氛尴尬,舔上几句,润滑一下。 可是这句话究竟还是舔在了马蹄上,元宏指了指潘将军,口气冰冷,“有惊无险却也未必。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一个活人竟然凭空消失了……哼,消失的如果是朕,那可就不止惊险这么简单了。” 小龙王听到这句话,立刻闭嘴,心中也是惴惴不安。 长公主的脱逃,是庆云与祖暅之的计划,与他也不无干系。 天宗仿佛是知道有人想要解救长公主,一直在等着庆云先行发动,哪儿知道庆云预判了对方的预判,倒是巧借天宗刺王为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长公主转移了出去。 这事情啊,可大可小。 从发动时机的角度来看,庆云解救长公主的行动和天宗刺王倒是在相互策应。日后若有一天真相大白,也不知魏王会作何感想。 恰在此时,有保义求见任城王,说是缑氏镇上似乎出现了长公主的踪迹。 元宏心情大坏,他朝着潘将军摆了摆手,示意此事尤其自决,便起身挥袖而去。 第一六九章 凶兽伏诛天威佑 美人脱困悬案横(下) 潘将军带了一对人马来到缑氏镇上,保义游击却说将人跟丢了。 既然得了线索,潘将军又如何肯干休,立即下令封锁全村,逐家搜查,却也是一无所获。 刚刚忙活了一夜,又有探子来报,说是河北温县有酷似长公主的女子出没。 长公主出逃的消息属于机密,凡是参与此事的保义,都是绝对靠得住的菁英人员,他们自然不可能为了取宠邀功,大惊小怪。 既然报告中提到那人酷似长公主,基本上便也八九不离十。 温县离嵩山固然不算远,可是要在一夜之间渡河北走,不留一点痕迹,没有事先的策划安排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 潘将军细思片刻,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于是便让那保义继续去温县留意情报,本人则回转嵩山,亲禀天子。 “长公主出逃怕是天宗使的障眼法,目的就是为了分散我们的注意力,方便他们下手。”,这是潘将军的最终结论。 “哦?你认为长公主和天宗有所勾结?”,元宏正色道。 潘将军应道:“这也并非没有可能。长公主毕竟曾入斩蛇山庄,陛下可还记得关于三位大长公主的传闻?” 三位大长公主指的自然是元宏的三位姑姑,先后嫁给宋王的三位前朝公主。 元宏闻言面色一变,一旁的元澄见势不妙,急忙救场道,“将军一宿未睡,先去歇息吧。” 潘将军也懂察言观色,自己似乎是触了今上逆鳞,急忙唯唯而退。 关于三位大长公主卧底斩蛇山庄,最终却反为齐王所用的完整报告早就上呈给过元宏。但是元宏坚决不信。 武邑公主出嫁的早,元宏对她的印象并不算多。但是建兴公主与平阳公主这两个小姑姑可是陪着元宏玩大的,与元宏感情极佳。因此当年元宏看到这份报告的时候大发雷霆,怒斥保义捕风捉影,臆断邀功。即便是宋王刘昶,通于天宗也只是高度嫌疑,未有实据,以此引申编排几位大长公主通敌卖国,无疑是踩到了元宏的情感底线。 因此潘将军今日旧事重提,元宏的脸立马就变了。 更何况彭城长公主虽然性格倔强,但人品却是极正,元宏对这个妹妹也是极为欢喜。 妹妹做了错事,自己这个当哥哥的可以惩罚,但外人却又凭什么指摘? 所谓伴君如伴虎,明哲如元宏,也有护短的那一面。 等到潘将军走了,元宏这才一声冷哼,转头问元澄道,“任城王怎么看?” “天宗想要在如此重要的祈年大典上有所动作,必然已经用上了全力。他们能够投入的资源,都放在了嵩山。就算是他们想要利用长公主,也不会过多投入,将她的逃跑计划设置的如此精细,故布疑阵,抹平痕迹。臣以为,应该是有自己人想要救出长公主,此人必然在羽林卫和保义军里有自己的渠道和眼线,才能策划得如此天衣无缝。” “所以你认为长公主现在是安全的?” “正是如此。” “嗯,爱卿与朕所见略同。长公主本无大错,只要她安全有保障,逃便逃了吧。在保义军中放出消息,只要长公主太平无事,此事朕不查不究。但如果长公主因此受到伤害,朕一定会挖除主事之人,轻则发配边疆永不录用,重则夷其三族。他们最好祈祷长公主平安无事,没有掉一根汗毛。” 这一番话元宏说得是声色俱厉,俨然是一名护妹狂魔。 任城王也只能唯唯称是,跟在魏王屁股后面哄着。 “小龙王,你在发什么呆?” 元法僧双目呆滞,一动不动地想着心事,似乎惹恼了元宏。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手脚,只是他与庆云暅之交流有限,并不知道所有细节,现在想来,这两个小鬼的谋划还真是让人毫无头绪。但此时元宏既然问起,他容易不答,那就穿帮了。 好在他也有急智,朗声应道,“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既然天宗在这一次刺王行动中投入极大,不惜将穆氏当做明牌来打,直接损耗了穆寄生这张底牌换掉了暗卫傲?蛮;更是暴露了一名武功不在修罗王之下的快剑手。我觉得他们可能确如陛下所说,已是用尽了全力。他们此番计划不成,修罗王与那名神秘快剑手每现身一次,都必然会暴露一处天宗巢穴。所以这段时间里他们一定会蛰伏不出,正是我们全力清剿河洛天宗势力的好时机。” ranwen.la 小龙王说这番话本来只是为了救场,没想到元宏居然听进去了。 他在场中来回踱步,口中喃喃道,“卿言大善。只是这天宗蛰伏如蛇鼠,如何才能把他们从洞穴里赶出来?” “这?”,小龙王沉吟片刻,忽然一拍大腿,大叫道,“有了,有了!陛下可以将彭城长公主与天宗勾结参与刺王的消息放出去,再说她被我小龙王冒死救出,演戏钓鱼。” “这怎么可能?”,元澄摇头道,“天宗的情报网络可并不逊于保义军。” “就是因为他们的情报网络成熟。”,小龙王继续解释道,“他们要保证情报网络不被破坏,一定会有严格的情报分级制度。如果我和彭城长公主真是内鬼,那么上线必然不多,绝大多数人无从查证真伪。对了,陛下不是要废皇后,将皇后侍女变节一事昭告天下吗?索性把这些事情编排到一起,有真有假,可信性自然就大了。我们还可以演一出苦肉计,我来当黄盖……” 当夜,一身是伤的小龙王逃到了太室山,拍门向庆云等人求救。 不一会儿,房间便响起了争执的声音。 “大哥!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魏王待我们不薄!” “大哥我本就是天宗人,今日便把话挑明了!你们究竟是想继续贪恋荣华,还是跟大哥一起走?” 他们已经刻意压低了嗓音,声音并不算大,但自是瞒不过混沌穷奇以及穆家潜藏的高手。 》》》》》敲黑板时间《《《《《 随着三星堆发觉的深入,好消息确实越来越多。 今日有暇,我们就再讲讲三星堆。 很多人认为古蜀无史,因为地域关系,文化和中原是割裂开的。 其实这个观点并不正确。 我们的文化,尤其是宗教符号中,存留了许多古蜀印记。 前些日子在拙著《我在大唐当主播》中,笔者提到了古蜀望帝杜宇化杜鹃的故事。 望帝春心化杜鹃,其实很少有人听过这个故事的完整版本。 杜宇之所以啼血化杜鹃,是出于她对一名女子的思念。而这名女子是有夫之妇,他的夫君是杜宇一朝的宰相——鳖灵。鳖灵善治水。禹王疏河,鳖灵导江。正是这位鳖灵疏通了水患,让长江自泯而下,才使蜀人得以安居乐业。 关于鳖灵与杜宇的故事,在《蜀王本纪》和《华阳国志》里记述大抵相同。 仔细研究这则故事,这里面埋藏了许多华夏文化符号。 首先,我们可以回顾一下前文提到的上古昆仑墟泯山说(江河出泯山),以及大洪荒的时候古蜀有海,鱼图腾崇拜两说。在这则故事里,都可以找到佐证。 其次,望帝是最早的“天子”象征之一,在《蜀王本纪》中明确提到,杜宇“从天堕,止朱提。” 其后人有龙氏,为蜀中大族:《后汉书?西南夷传》,公孙述时,(成汉)大姓龙,傅,尹,董…… 而鳖灵,则是龙王座下龟丞相的原型。以龟为丞,这个形象一用千年,出典其实是史实人物。 鳖灵这个人不简单,杜宇之死,史讳而不谈。虽然有杜宇让鳖灵的说法,那不过是尧舜之事,姑妄听之。 总之后来鳖灵代替杜宇当了蜀王,就是著名的开明帝。 鳖灵之所以称开明帝,是因为他在治水时降服了瑞兽开明。 开明为昆仑墟守门兽,我们此时再次回到上古昆仑墟泯山说,整个故事就有了完整的闭环。 西王母之国,在整合《山海经》,《蜀王本记》,《穆天子传》的所有描述后也可以有一个完整的立体形象,就是上古高原某母系氏族部落,有女王戴胜(插羽毛)。至于其习俗细节,在本文后面的故事里,还会逐渐展开。 第一七零章 手谈无声谋苦肉 天阁有秘藏金娇(上) 房间里小龙王与庆云正在奋笔手谈。 小龙王写道:我尝试倒钩卧底,请配合演戏决裂,将我击伤,不必留手。 庆云:大哥是否决议离山?长公主此时仍在兰若,需要有人接应。 小龙王:她不是已经到了温县? 庆云:那是四姐与殷姑娘所布疑阵,长公主仍在房中。 小龙王:劝魏王回京,其围自解。 庆云:如此,得罪。大哥珍重。 他们挥毫如飞,口中也是咋咋呼呼互怼不停。 写完那句珍重,庆云抢过沾满墨迹的纸在掌中迅速揉成团,一口便吞了下去。 硕大一团麻纸狮子头,也没就汤,将庆云喉头噎得几乎喘不过气。 他口中嗬嗬不能发声,却还作势怒吼道,“大哥……你,你竟然动手!放,放开我!” 落入隔墙耳中,仿佛是庆云被小龙王蒲扇般的大手扼住了脖颈。 “放开五弟!”,暅之,刘赢一齐喝道。 顿时屋中响起一片乒乓声。 不一会儿,窗棂破碎,刘赢被元法僧的掌风所激,如断线风筝一般飞出,跨过了整个跨院,重重地撞在东厢的门板上。 穷奇好像就守在门后一样,立刻落闩开门将刘赢抢了进来。 破碎的窗棂里紧接着又冲出一道人影,元法僧衣衫破碎半身染血,恶狠狠地瞪了穷奇一眼,转身投入了幽暗的山林之中。 庆云,暅之紧接着推门而出,二人看上去神情狼狈,似乎也受了些伤。干尝断犹自沥血,看来元法僧身上的伤口,果然是由庆云所创。 庆云见元法僧遁走,拔足欲追,却忽然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一旁暅之急忙扶住,劝道,“算了,追不上了。此次算是割袍断义,下次相见,再分输赢吧。” 庆云以左手勾着暅之,右手以剑拄地,伸着脖子怒目喘息恨恨道,“分输赢?你刚刚没看到吗?他,他差点要了我的命!分输赢?下次分的便是生死!” 与此同时,暗处的阴影里有两人在窃窃私语。 “小龙王是我们的人?怎么可能。” “事莫绝对。你听说了吗?组织策划彭城长公主脱逃与刺王计划相互掩护。可见彭城长公主也是组织极为看中的人物。之前我们也没有收到过任何风声。这个级别的卧底,恐怕我们还无法接触到。” “哼,天宗还是信不过我们吗?” “也并非是信不过。有很多事情,本来就不宜太多人知道的。再说天宗内部也是派系颇多,各家都有各家的手段。我们跟着锦衲王,也不会清楚别人家安插的眼线。” “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静观其变。你将这件事报上去。我们也不主动暴露,暂时不与小龙王接头。现在我们的优先任务,还是将小王子尽快吸收进来。” “好!那我这就去安排。” 第二天,庆云,暅之面见魏王。 魏王罕见地遍邀百官,公开召见二人。 庆云控诉了小龙王勾结天宗,为天宗杀手传递消息伺机刺王,并亲自在兰若寺接应彭城长公主脱困。许多细节说得是有板有眼,连魏王都几乎信以为真了。 当然,小龙王策划救出彭城长公主本来就是事实。有了天宗刺王案,以及天宗本来就有心利用长公主脱困的种种迹象,整个故事的逻辑很容易梳理通顺。 更何况,小龙王本来就是宗室里的另类,与平城旧族历来不合。只要有人指控他是天宗,立刻就有不少亲王大臣出面附和,拉出那些难辨真假的陈年往事落井下石。 魏王面无表情地听着,让任城王将众人的发言一一记录。 “元法僧私通天宗,谋刺天子,罪不可恕。彭城长公主为贼人利用,亦是从犯。李冲,替朕拟旨昭告天下,全境通缉。祈年大典业已结束,近日天宗猖狂,嵩山非久留之地。明日众卿便可随朕启程返京,由国师徐太太替朕坐镇嵩山,守满七七四十九日,并于兰若寺后山高处督造剑阁,供奉镇国神剑!” 魏王在公开场合如此表态,李冲的旨意很快便也跟到,嵩山的事件便算是定了性——天宗勾结内鬼谋刺今上! 元法僧此去行踪杳然,庆云也知道短时间内怕是联系不到这位大哥了。 等到魏王的龙辇一动,庆云等人便辞别白云道长,重回兰若。 由于庆云曾经为兰若挖出内鬼,避免阖寺为当年刺后案牵连,道人大统早有表态,那无主的皆空堂永远对庆云敞开。 cxzww.com 恰好关押彭城长公主的禅房就在皆空堂。 庆云于是找了个由头,清开了整个院落。 刘赢将莫愁姑娘请了过来,所有男士自觉规避。 莫愁找到了一根刻有标记的柱子,轻轻叩响,不一会儿,便有一名面容憔悴的女子从沿着柱子滑了下来,正是彭城长公主。 以彭城长公主的身手,本来不需要如此狼狈地滑下,只是她已经在屋顶上困了三天。虽然莫愁姑娘在暅之做法的那天已经预先送进了干粮和水,但三日没有活动,人肯定是不会有什么精神的了。 莫愁那日先后两次进屋,靠襦裙做掩护,夹带进来了暅之发明的攀爬神器,便携工具以及某些解三急的方便装置。 后来又在饭里放入了不署名的脱逃计划书。 暅之对于兰若禅房结构十分了解,按照他的设计,彭城长公主却可以借助神器攀爬到房顶,巧妙地利用百叶帘伪装成椽影,在戗脊下借助视觉错觉艺术制造一个暂时地躲藏空间。 寺院地屋顶制式多取庑殿,挑高较高,难以通过人力攀爬。更何况没有充足的准备和谋划,屋顶根本无法持久藏身。暅之断定在长公主失踪后,那些禁卫只会通过目视检查房顶,然后便将现场封锁。 这时只要有人故布疑阵,让保义、禁卫都以为长公主已经顺利脱逃,那么这处案发第一现场很有可能直到魏王返京都不会有人过问。 天宗刺王,又是一大助攻,吸引了保义军大部分的注意力。 结果果然如事先所料,只是要稍微辛苦一下莫愁姑娘,协助长公主做一番清理,再盘起她的青丝,将她伪装成沙弥,这计划方得大圆满。 第一七零章 手谈无声谋苦肉 天阁有秘藏金娇(中) 香汤醴泉,美人新浴,长公主的状态立刻焕然一新。 这三日内除了憋屈,其实她并未受多少苦。 没有大负荷运动,人类日常所需的能量本就很少,事先准备的牛肉干,红糖芹菜汁,足够维持几日给养。 低摄入,自然也是低排放。再加上暅之督造的秽物处理系统思虑周祥,甚至体贴地使用了香薰…… 按照计算,预先的准备足够长公主撑过七日。这也是按照礼制预估魏王离山的极限时间。 当然,吃了那么多天干粮,平日里锦衣玉食的公主嘴里早已淡出鸟来,忙央求莫愁准备些吃食。 莫愁姑娘不敢用寺里的公灶开荤,只能在皆空堂里垒了个土灶,烤起了山鸡。 无油无盐,只是几张莲叶,一抔红土,浑身散发着热气和食物最原始诱惑的烤鸡就被端上了桌。 为了掩盖烧鸡的味道,暅之也废了好大的劲,举锅炼金,千里飘香……可是在皆空堂里,依然无法压制住莫愁姑娘巧手炮制的美味。 长公主也不顾热食烫嘴,直接手撕野鸡,如风卷残云般三两下便将能剔出肉的地方扫了个精光。 庆云和刘赢在旁边看得直流口水,肚子咕咕直叫。 善解人意的莫愁姑娘笑了笑,推门而出,显然是想再多准备几份。 眼见莫愁姑娘出了门,庆云这才咕噜一声咽了口吐沫,向长公主问道:“长公主,究竟是因何遭了软禁?” 哪知长公主狠狠瞪了他一样,并没有搭话,“下一只,还是我的!” 一连剥了三只鸡,长公主这才有了些谈话的兴致,一边吮着手指,一边问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呃,长,长公主,究竟是因何遭了软禁……咕噜噜~”,庆云的肚子一阵叫唤,几乎盖过了他说话的声音。 “你还会腹语?”,长公主终于是被逗了了,冰山初融,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庆云歉然地笑了笑,正要答话,长公主却抢先说道,“把那个冤家叫过来,给本宫养养眼。否则,本宫什么也不说。” 哪个冤家? 庆云,刘赢对视了好一会儿…… 哦,不是你啊,不是我……那岂不就是……二哥? 两人将还在屋外折腾丹鼎的祖暅之连推带拽地“请”进了房中。 庆云向暅之努了努嘴,“二哥,你问。” “我?”,暅之似乎还没明白什么情况。 “问吧,趁本宫心情好。说不定,你问什么我都会答应。”,长公主俏皮地笑了起来。 上次几人见长公主的时候,有三皇子陪在她旁边,暅之身边也有一位傲然拔群的塞外公主缠着,所以大家说话都十分正经,甚至还有些误会。 可是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样的长公主,不但毫无架子,主动撩起汉来更是没有顾忌。 “公主斩?公主斩!”,庆云脑袋里嗡地一声,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原来二哥,真地是非公主不斩啊! 暅之听长公主如此说,神情更是紧张,“我,啊,长公主身体可有不适?” ahzww.org “有!我现在看你就非常地不适!”,她似乎也是被负情商的祖暅之气糊涂了,“你连要问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救我?” “哦,哦,长公主究竟是为何,遭那魏王软禁?” “因为我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看到了不该看的事。”,长公主轻叹一声,“这些事情涉及皇家隐秘,本来不该告诉你们的。你们知道了,反而会处境危险。但是你们这样辛辛苦苦救我出来,我也不能随便早些烂借口来搪塞你们。所以,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入得你们耳,就不要再让它跑出来了。另外,脱困之后,你们一定要和我划清界限,假装互不相干。”,说道这里长公主可以顿了顿,用幽怨的眼神望了祖暅之一眼,“他除外。我,我自有办法护得他周全。” 庆云,刘赢不明觉厉,只是不住点头。 暅之的神色则显得更为紧张,额头上几乎都渗出汗来。 被女生硬撩,他这是第二次碰到。 上一次还是在上一次的时候,被郁久闾家的那位郁闷公主主动表白。 “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还在想那个逆臣之后?”,长公主似乎对暅之的反应非常不满意。 “不,不,今日之事,绝不外传!”,暅之唯唯道。 长公主那这木头脑袋没办法,只能撅了撅鼻子,继续说道:“你们已经听说了皇后即将被废的消息了吧?她是清白的,之事遭人陷害。” 嗡! 这一句话就像是一颗野鹄弹,将在场三人全都炸懵了。 长公主这究竟是得罪谁了?一开口就是听者灭族的消息。 “皇宫里真正有问题的是冯昭仪。她栽赃皇后,夺了她的位置,有一天她,她……被我撞破。所以,连带着恨起了我。于是便有心将我一并控制,强行想要将我再嫁,嫁给她的弟弟冯夙。这要是嫁入了冯家,我恐怕是真地要被终身软禁了。所以我抵死不从。但是皇帝哥哥被那狐媚子迷了心窍,也是顺着她说话。我想要揭穿她,但苦于手里没有证据。因为这件事涉及了很多敏感的事,敏感的人,我根本不可能凭空向皇帝哥哥告状。那样不但没人信,反而还打草惊蛇。然而我最害怕的,是那几个人勾结起来,可能会做许多对皇帝哥哥不利的事情。所以我必须逃出来,至少,先把这个消息带给小龙王。他的脾气与我很像,没有皇家那些迂腐气。能将皇帝哥哥从那狐媚子魔爪里拖出来的人,恐怕也非他莫属了,所以我才想方设法联系到他,暗示他将我救出。” 长公主终究还是顾虑到皇家的面子,没有将即将封后的冯昭仪与阉人侍卫长高菩萨私通的事情,以及豢养风月徒的正主一股脑儿都说出来。 但是眼前这些信息已经是够劲爆了! 昭仪陷害皇后,长公主,宫斗吗?这种事情岂是他们这些南朝客旅应当知晓的?嚼这样的舌根,可是会掉脑袋的啊! 第一七零章 手谈无声谋苦肉 天阁有秘藏金娇(下) “这里面有问题。”,暅之沉吟道。 “有什么问题?”,彭城长公主故意往暅之身边凑了凑,一双美目紧紧盯着暅之,那眼神,与她方才看见烧鸡时别无二致。 暅之哪里消受得了这种压力?只见他绷着脸,额头上青筋直冒,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是觉得……” 庆云看见二哥的窘状,有些于心不忍,急忙接话道,“是有些问题。昭仪想要代后,哪里来的这许多资源?她背后定有推手。” 出于礼貌,长公主还是回头瞥了庆云一眼,只不过目光里颇有几分不大情愿,“哦?这有什么问题?她勾结了高菩萨,自然能有许多方便。” “高菩萨?”,庆云忽然想起了在后山时高菩萨莫名受伤,划水全场,心中忽然一寒。但仔细一琢磨,便又释然。 如果诚如彭城长公主所说,冯昭仪养了面首三千,风月徒众,那高菩萨这个宦官多半也只是她收买的一颗棋子。 “昭仪和皇后同出冯氏,按理来说,他们的人脉资源都是相同的。二人相比,还是皇后平日里更近人一些,显然应该更得人心。而昭仪能够上位,必然非她一人之谋,一定有团队在帮她谋划。而那高菩萨,也只不过是她所网络的爪牙之一而已。”,庆云继续解释道。 彭城长公主显然并没有和庆云深聊下去的兴趣,只是搪塞道,“不过都是捕风捉影,又没什么证据。你们拿这些说辞赶去劝谏魏王?他只会当成挑拨弄谗。” 庆云一呆,仔细想想,理是这么个理,只能默默收声。 “哎,祖郎,听说我也被通缉了。那此后,你们做何安排?”,长公主话锋一转,又落到了祖暅之这里。 暅之急忙起身长揖,以礼答道,“哦,此后可能要暂时委屈长公主,在我师父的剑庐里充一段时间小工。” “你师傅?华阳先生?好啊!好啊!祖郎应该也经常回去看望师傅吧?” 暅之点了点头,“是的,师傅与大魏国师还有一个赌约,我也需要打打下手。明日,师傅会到寺中如约取走镇国神剑,我们便随他一起下山。” “甚好,甚好!祖郎的安排果然细致。哦,对了,今天你们听到了许多不该听的话,一旦传出去,我以后可就真回不了宫中了。我看这样,不如我们立个合同吧。” “合同,什么合同?”,暅之惊讶道。 “你们要替我保守秘密,如若违约,我必为北朝通缉,那祖郎,你要负责安排我下半生的生计。”,长公主傲娇地仰着脖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和众人打商量。 “长公主,合同就没必要了吧,最基本的信任总要……” 庆云尝试打圆场,却又被长公主将话头打断。 “不管,我就要。你们若签了合同,就算我被保义军抓回去,出逃的事情我一人一力担当。可如若不然,我便将你们全都供出去,你们劫持公主,可是死罪啊!”,她话虽然说得狠,但是脸上却堆着微笑,没有半丝杀气。 和这女魔头也有过几次交集,哥几个大概也了解她的性子。 把他们全都供出去这种事,长公主是万万不会做的。日后若是真被魏王问起,她肯定也只会吹自己如何本事神通,在侍卫的重重看守下溜了出来。 魏王还是很疼爱这个妹妹的,就算前段时间将她关起来,也只是恼她逃婚,罚她面壁。若真是逃走也就罢了。真正一直盯着她,下令加严看守的,显然是即将封后的冯昭仪。 但是暅之更清楚,眼前这女人一旦较起真来,若是不依着她,恐怕是没完没了。于是只能寻纸笔,写书契,齐字一割为二,以为合同。 “诸事缄言,有违者仆。”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涵盖所有。 “这样总可以了吧?”,暅之问道。 “题名,手印,要你的。” 嘿,看来这长公主就是想要收集暅之的签名…… 虽然大家都看得通透,但奈何人家用的是无懈可击的阳谋。 暅之只能摇了摇头,在合同的两半上分别署名,按过手印,长公主这才满脸欣喜地抢过一半,揣在怀中收好。 方才庆云等人看着长公主囫囵吞鸡,被吊起了馋虫,本已是饥肠辘辘。可是有了这么一出,等到莫愁姑娘又做好两只烧鸡端进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全然没有了食欲。 说不得,最后又是便宜了馋嘴的长公主,四只鸡腿,又落进了她的腹中。 第二日,陶弘景果然如约拜山,留守的国师徐太太,出面相迎。 庆云,暅之应邀作陪。 “徐师,乡野匹夫,今日来履约了。” 华阳先生爽朗大笑,坐在他对面的徐太太看上去也很是开心。 玄铁重剑是徐太太毕生心血,集大成之作,他自然不相信还有人能在此剑的基础上再做改良,哪怕是陶弘景。 天外玄铁性质特殊,光是摸清楚其特性,徐太太就花去了数年光阴。而华阳先生要在四十九日之内让此剑再有突破,谈何容易? “哎?今日綦毋,大连两位道友怎么没有来?” 作为开场,徐太太也是随口一问。 天下第一第二铸剑师的这场赌局,对于那排名第三第四的两位大师不可能没有诱惑力。 好在庆云知得详细,急忙将前些日子白云观杀手出没,大连铁男中箭眇目的事情和盘托出。 华阳先生与徐太太各自都是一声叹息,这两人一人忙着搭设剑庐,一人为祈年大典杂事奔波,都没有闲着,知道此时才听说铁男受伤。锻造圈本来就小,顶尖的匠人并不多,本着惺惺相惜之情,两人也都表示时候应去白云观探看一番。 不过两人话题很快又回到了赌约之上。 徐太太正色道,“关于镇国神剑之事,我已经向君上禀明。他也十分赞成。若此剑能够再有提升,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此后,我便守在剑阁,终生不出,以践赌约。反之,先生未曾胜我,这天下第一剑终究还是大魏所造,与国无损。所以,剑阁未成前,此剑可由先生代持。” 》》》》》敲黑板时间《《《《《 本章中,笔者提到了合同一词。 其实是因为前些天恰好与好友争论,合同这个名词的来源。 许多人认为,合同,是现代词汇。所谓“现代词汇出日本”,想必应是从日语回归的词条。 错,大错! 日语的合同,写作“契约”,本身也是从中国舶去的。 交易使用“书契”,这个程序在《周礼》中就已成定仪。所谓:掌稽布之书契。注曰:取予事物之券也,其券之象书两扎,刻其侧。 什么意思呢,就是古代的契,就是交易约定的一种标志。与商家立契,到时候你只要持契换货便可。最早的书契和虎符是一个道理,就是写上字据,从中一分为二,到时候合起来,如果是同一份契书,那就对了。所以,契书在市井,又称合同。 契书文言,合同白话,这个词其实早就在使用了,至少在汉代肯定已经有所应用。 汉代契书又称莂,在刘熙所著《释名》中有云:莂,别也,大书中央,中破别之也。注:即今市井合同。 “市井”合同,可见合同这个词虽然与契书同意,但始终是上不得台面的。在传世文赋里我们见不到,但是在白话小说中,却是个常用词。 宋《太平广记》是虽然不能算是白话小说,但也曾有“作书不成字,合同其背。”之语。这里九涉及到了合同和背书两个典故。 元代更是出了一出戏曲叫《包待制智赚合同文字》,又称《合同文字》,这是后世《包公案》的原型故事之一,讲的就是包拯巧断合同案。 其中云:一应家私财产,不曾分另,今立合同文书二纸,各执一纸为照。 可见当时的合同已经采用了一式两份的形势,而非古代的分割字据。另外,在当时肯定已经有了针对合同的诉讼,才会产生相关文学作品。 到了明代,随着白话文学的发展,“合同”这个词的应用非常广泛,我们所熟知的《西游记》,《金瓶梅》,《红楼梦》,《儒林外史》,都使用过合同这个词,其中也不乏一些名场面。 比如说, 《西游记》里孙行者向精细鬼伶俐虫骗取金角银角的宝贝葫芦净瓶,就立了一份合同。—— 行者道:“我与你写个合同文书。你将这两件装人的宝贝换了我一件装天的宝贝,恐人心不平,向后去日久年深,有甚反悔不便,故写此各执为照。” 狮驼岭遇巡山小钻风,孙悟空与青狮赌约,又立了合同。 《金瓶梅》里涉及合同,立合同,批合同的桥段先后有十余处至多。在那一句脍炙人口的艳诗:“得人轻借力,辗转作蝉鸣。解使佳人心颤,惯能助肾威风”之前,西门大官人,还在批合同。 《红楼梦》二十四回,败家子贾芸找舅舅借钱,舅舅卜世仁说:再休提赊欠一事!前日也是我们铺子里一个伙计,替他的亲戚赊了几两银子的货,至今总没还。因此,我们大家赔上,立了合同,再不许替亲友赊欠,谁要犯了,就罚他二十两银子的东道。 《西游记》告诉我们,当时立合同是非常普遍的事情,上到商贸,下到赌约,元明两朝都喜先签好合同。《金瓶梅》告诉我们,当时的掌柜已经需要批量处理合同,这已经是他们的日常工作之一。《红楼梦》则给了我们更好的一个范本,合同有相互的约束,违约金这个东西也不是舶来品。 由此可见,中华合同文化也是源远流长,形式严谨,责任分明,有违约约束,有法律保障,是一套非常健全完善的体系,而且纯粹土生土长。 那些个读了西方经济法的人若是找各位读者吹牛,什么契约精神合同文化都是舶来物,咱们可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156n.net 合同这个词,更不是什么近代日舶新语,而是古来有之。 第一七一章 剑神偶感悟神剑 学霸会意创霸学(上) “好剑!神兵天成真绝世!” 陶弘景捧着玄铁剑山巅步云,庆云,暅之,刘赢以及换作男装的彭城长公主跟在身后。 忽然,华阳先生似乎偶有所感,伸出三根手将重剑剑柄轻轻拈起,举重若轻。 剑影如龙,伴着一声低吟,穿行云雾之中,见首而不见尾。 变化起于倏然之间,风云微滞,时间仿佛停顿了那么一瞬,玄黄之间除了那一道剑影,所有的一切都停顿了。瞬间过后,剑影散去,风复动,云再行。 庆云等人纷纷揉了揉眼睛,他们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一剑,感觉到了那一剑,但似乎又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如何?”,华阳先生问道? “好厉害!”,彭城长公主根本没有看清,但她能感觉到那股不可当的气势,心中唯有赞叹。 “师傅这一剑脱胎自闪电法,但境界已有提升,气象截然不同。看似形如云龙五现,但只见龙隐,其形未张,诸般杀招隐而不出,但只要对方稍有异动,便可御五雷轰杀!”,暅之熟悉道宗武学,总算能说出些干货。 陶弘景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暅之啊,你眼力倒的确不错。可惜太拘泥招式,只见形而上,难及形而下啊。庆宗主,你觉得呢?” 前辈问起,庆云自然不敢怠慢,连忙正容答道:“先生这一剑,关键在于内外兼施,以气御剑,形为骨,二气为肉。筋骨受到内息的增强,可以爆发出霸道的力量。而剑意如果能够直接受到内息增强,更可以无坚不摧。这一剑真正的恐怖,在于他动念斩下的时候,几无可当!就算是夺命剑的第十五种变化出现,也未必可以与这真正的浩然一剑对抗。更重要的是,这一剑并不会吞噬人的理智,是真正受控的力量。正邪之间,高下立现。” 陶弘景捋须微笑,“嗯,庆宗主果然看到了这一层啊。说明庆宗主对于炁与剑的理解都已经达到了化境。与那夺命剑相比,威力的优劣倒不好说,毕竟那噬魂魔剑能让现在的你刺出我都感觉头疼的一剑……但的确如庆宗主所说,这一剑的力量终究能完全控制在自己手里。嗯,虽然庆宗主看得最准,不过以我的预计,刘赢小兄弟的所得应该最大吧?” “啊?”,直到陶弘景的气息完全锁定刘赢的时候,他才从神游的状态里恢复过来,“先生,我,我好像悟了。” “哦?你悟到什么了?说说看?”,华阳先生的目光里充满了嘉许。 “如何以攻为守,真正克制对方招式的剑法!如果我也能得这样一把重剑,也许可以与凶奴级的强者一战!” “哦?不用也许,来,战!” 华阳先生听刘赢如此说,仿佛也不甚吃惊,只是随意地将手中玄铁重剑向他一抛,不丁不八拜了个架势,向眼前几位小辈一齐邀战。 “你们一起上吧。让我看看,你们各自都领悟了多少。” “啊?我,我就不参合了吧!”,彭城长公主知道自己的斤两,根本无法插手眼前这种等级的战斗,自觉地闪在一边。 而庆云三人又哪里会跟华阳先生客气? 眼前这可是天下第一剑!三挑一,不丢人。 按华阳先生所说,刘赢所悟最多,又持了玄铁剑。三人阵型自然以他为核心,庆云,暅之,分列两边呈掎角之势。 前些日子刘赢在嵩山养伤的时候,便经常与华阳先生喂招。当时先生只守不攻,也能在数合之间让刘赢失去战斗能力。 “有僭!”,刘赢话不多说,重剑无锋,大巧不工。这一刺看似朴实无华,实则暗罗乾坤,借着重剑之威,不变亦可摧山撼石,变则风云辟易。 暅之见刘赢出手,身形也跟着动了。面对老师,他完全没有必要有任何留手,一出手便是最拿手的云龙五现! 第一招的试探,庆云也表现得中规中矩,风泽中孚,九二,鹤鸣爵靡,剑光如音波,如泼水,无孔不入,填充在同伴的杀气间隙里。 “好!”,陶弘景赞了一声。 三小只关键果然都各有收获,就连祖暅之再用云龙五现的时候,法度也与之前迥然不同,即便是以陶弘景的眼光,也能认可自己这位亲传弟子的造诣可算是登堂入室了。 陶弘景拔剑,三尺,自铸。 当世第一锻师,第一剑客的自铸剑,虽然无名,又岂容小觑? 青锋出而清风凝。 仿佛连风都能被这一剑斩断,无论是玄铁剑的罡风,云龙所动之风,还是润物细无声的泽上风。 刘赢感觉自己掌中剑忽然变重了。 玄铁剑本就是重剑,和它相比,就连庆云手中的干尝断仿佛都成了轻灵的软剑。 这猛地又凭添了数倍的重量,剑的行进速度顿时便缓了下来,气势也失了先前锋锐。 暅之则感觉更加不妙! 云龙五现,重在后招,可是师傅一剑断风,他感觉自己剑势的所有变化都被封死,剑龙如果奔,被活剥了个通透,显得是那么苍白无力。 庆云的风泽中孚走的本来就是辅助路子,同伴的剑势缓,他便自然而然地缓了下来。不过也正是因为他选择了中孚起手,没有将自己的剑意顶在最前,此时受到的压制反而是最低。 然而毕竟主攻的是刘赢,他刻意地压了压剑势,等待三哥先做变化。 刘赢不负所望,果然顶住剑神威压,强行舞动重剑,变招再攻! “破剑!” 这就是他方才所悟的剑道至理,以破为立! 穷奇曾经教导他,一切剑招皆有迹可循。哪怕强如华阳先生,剑势也不过就是快慢虚实。 而在看过方才华阳先生妙手偶的一剑,他仿佛忽然领悟到了引导对手出招,诱而破之的剑道哲理。方才那一式看似笨拙的总诀其实奥妙无穷,包含了他二十余年来对剑道的全部理解。 虽然陶弘景应对的这一剑翩然若惊鸿游龙,但刘赢还是勉强捕捉到了其节点轨迹。 暅之自然看不到那么多,看不了那么透,但是他知道此时应该尽他最大可能施加压力,以助刘赢声势。 不过庆云却微微察觉有些不对,但他知道刘赢剑意已成,很难再做更改,想要补救也已经是迟了。 ahzww.org 第一七一章 剑神偶感悟神剑 学霸会意创霸学(中) 于是庆云将银牙一咬,果断中宫直进,走了虫二先生的路子,一切取简以期急速,后发先至,赶在了刘赢之前。 不管他这一剑有没有给陶弘景制造麻烦,总之,他已经成功地打乱了队友的节奏。 华阳先生面对刘赢的那一剑,虽然面目满是嘉许,但始终形容不乱,似有成竹在兄。直到庆云那一剑刺出的时候,他终于轻咦了一声,向后退了一步。 华阳退的这一步倒不仅仅是出于庆云的声势,只是对方三人都是抢攻,一浪接着一浪。若是硬接了庆云的这一剑,刘赢在暅之的掩护下借势破剑,的确也能给他造成些许威胁。 在小辈面前,他自然要保持从容淡定,宁可让一步,也不能失了仪态。 可是他这一让,虽然完美地躲开了庆云这一刺,却也正着了他的算计。 按照常理来说,这样的直刺势头一竭,便不可能再生变化,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但万万没想到,庆云的这一剑在气力将尽时,却蓦然再变! 金鸣低吟,呼风凝雾! 这一剑的气势,并非来自剑的本身,而是庆云体内的九阳真气! 以气御剑,形意相合,竟然完美复刻了华阳先生心中偶感,自创的那一招! 庆云强行抢过节奏,实出无奈。方才华阳先生应对从容,剑气纵横,看上去用的都是剑招……就连刘赢也认为那些都是寻常剑意,故而以破剑之法试之。 只有庆云察觉出来,先生那是在以气御剑! 他此刻复刻这一势气剑,倒并不是在炫耀自己学得有多快,更不是想整明自己能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在华阳先生面前,这些小伎俩,都是班门弄斧。 他这一剑得用意,是要提醒刘赢,让他看清本质,真正要破的,并不是剑意! 于武一道,刘赢何等聪慧?他对气息的波动虽然不及庆云敏锐,但毕竟是一点就透。 看到庆云抢先的时候,他就相信五弟必有深意,待得气剑一现,他立刻明了,剑招也随即生出了变化。 “破气!” 刘赢不再追踪剑意的变化节点,而是候气流波动,以及华阳先生呼吸的节奏,批隙导窾,游刃寰斩。 祖暅之虽然心有七窍,脑生九洞,但是在剑术上显然已经落后两位义弟许多。 只是他胜在对师傅的套路更加熟悉,对两位义弟也是信任有嘉。他知道师傅的应对绝对不会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他更清楚庆云一定是看破了什么,故而忽然抢攻。 于是他便随着庆云与刘赢的变化出手,他们攻击哪里,暅之就补上一剑。以道家闪电法,未必就会慢上几分。 baimengshu.com 三招之间,三人就调整到了最优策略。 方才陶弘景选择退避庆云锋芒,失了先机,现在又迎来了三小只最强的一波绞杀。 暅之剑贵速, 庆云剑贵雄, 然而最难缠的,还是刘赢手中的玄铁重剑,气势难当,落点刁钻…… 就算是陶弘景也不得不拿出真功夫,画太极,分阴阳,全力出剑抵挡。 铛! 天下第一的剑神以手中一剑,黏住三剑,封尽了三人杀招……可是终究,还是未能避免四剑相交。 华阳自铸的佩剑固非凡品,但若比之天材地灵荟萃而成的玄铁重剑,显然还是差了几分。而那历百代不朽的干尝断,其利虽不能胜他手中佩剑,但因古拙沉重,在兵器对碰中还是多占了三分便宜。 随着一声脆响,华阳先生掌中长剑,在两柄重剑的交缠之下,断作两截。 华阳先生手中捏着断剑,痴然半晌。 他道袍被山风刮得腊腊作响,犹是气定神闲。三小只的攻势已经被他尽数化解,他并没有输…… 但是他掌中的剑已经断了,比试也就此中断。 庆云等人都识得分寸,不会趁此机会继续进攻。 可是洒脱淡定如道宗魁首,此时也是心绪万千。 眼前这三人都是他的小辈,若是放在半年之前,就算三人各执神兵利器一起出手,也不可能逼退他半步。 然而如今他不但退了,就连自己的剑也被斩断……后浪腾起的速度,还真是不慢啊。 他随手一抛,将手中的半截剑抛下山谷,观战的彭城长公主这才咦的一声,回过味儿来。 几人交手不过三招,变化尽在电光石火之间,彭城长公主也是用剑的好手,她将眼珠子瞪得溜圆,眨都没敢眨一下,可还是觉得目不暇接,没能把所有细节瞧破。她甚至不知道出招潇洒淡定的华阳先生,为何会忽然退步折剑。 三小只也早已慌了手脚,他们不停致歉,却被华阳先生大袖一挥,气息一滞,全都失了声。 “有什么可道歉的?你们很好!非常好!江山本来就是代有人材出。江湖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终将是你们的!你们很好!” “首先是庆宗主!我居然又看走了眼,我本以为方才观剑,收获最大的人应是刘赢。但是没想到最后得益最多的还是庆宗主。以气御剑,一学就会,了不得啊,了不得!” “刘赢!你也很了不得。上次你对我说要自创一套后发制人,破尽百兵的剑法,我还道是在说笑。可是今日一见,却已经能看出端倪了。便依次再打磨几年,定成一代宗师,成就不会在贫道之下。” “暅之。你也让为师眼前一亮。当除我之所以收你为徒,其实是起于一个玩笑。为师自诩所学包罗万象,于算术一道也是人中翘楚,可是初见令尊,便碰了个灰头土脸。他的那套什么缀术理论,我是连听都听不懂,想更想不透。但是令尊可用之解无解之题,最终验算从未出错,为师也是真地服了。当时为师修为尚浅,心中仍有红尘气。于是便叱他只会玩弄算筹,习武天赋却是稀松。谁料到令尊也有倔脾气,说他只不过是没有习武的闲工夫,若是练剑也会是一代宗师,于是便将你交给了我。而今看啊,他说的没错,我的眼光,的确也输给了他!” 第一七一章 剑神偶感悟神剑 学霸会意创霸学(下) 再高的天赋,也不可能一人悟尽所有。 前辈高手只言片语的点拨,往往能胜过面壁经年。 更何况陶老神仙是真正爱才,对于有天赋的年轻人,从不藏私。 方才那偶感一剑,喂招三巡,对眼前这些小辈的影响难以估量。 江山代有人才出。 他日这天下第一剑的名号,终究是要拱手让贤的。 本来那神剑山庄的三少爷,天宗修罗王倒是最有机会。 可是庆云与刘赢的出现,让这个问题的答案出现了不小的变数。 当然,还有那名神秘的黑衣人…… 陶弘景听过那人的长啸,此子绝非老对手宋王刘昶,显然也是小一辈的人物……这一届的风云人物,还真是内卷得很厉害啊。 后山的剑庐已经初步成形。 陶弘景的临时住处与剑庐还隔了数里。 由此遥望溪畔剑庐,形如两瓮,水车。 “师傅,一切可已准备停当?”,暅之问道。 “全都准备好了。这几日你来帮帮忙,完成加料的工作便好。剩下来的事儿,我和长公主就可以完成了。”,陶弘景说完,转身看向了彭城长公主,“长公主殿下,这些日子外面风声紧,也就贫道这里不会有人随便来查。住处简陋,还要委屈殿下弃钗易容,还望海涵。” 彭城长公主的脾气倒是和小龙王有几分相似,所以出事后也是第一个想到找元法僧求援。 对他们来说,生在皇家才是真正的委屈。 “先生说哪里话,这里景致不错,每天还能向先生请教经文,剑法,天象,术数……嗯,只要你的徒儿说句话,我就算跟到南朝,那也算不得委屈。” 呵!这大魏长公主还真敢说! 这话一出口,连华阳先生都不敢接,祖暅之更是满脸涨红,一语不发。 “加料!” 华阳先生善意地“提醒”爱徒。 祖暅之应了一声,慌忙遁走。 可是彭城长公主既然锁定了暅之,又岂会随随便便让他溜走? 虽然她也拉不下面子直接去追暅之,但她还是可以对华阳先生死缠烂打,让他带自己去观摩暅之配料。 华阳以仓库气味不佳为由,几番推脱,可偏偏推脱不掉,无奈只能带她一起观摩。 考虑到今后半月有些杂事还需要长公主打打下手,现在带她讲解一番,倒也有必要。 华阳之所以有信心对玄铁重剑再做改良,是因为在整理道藏时发现了记有“霹雳五石法”的黄帝残篇。当然,若是残篇不曾使用,那他也不可能有那么强烈的自信。但是这一笺残篇是前汉处士西门君惠所留。他曾经采五石,为新王王莽铸剑“神胜万里伏”,一剑出,万剑伏。 虽然此剑在王莽败亡后已经亡佚,但是史家记载,绝非虚妄。 所谓五石,便是以黄帝赤精为君,胆矾为臣,石灰石、金石涅相佐,明矾为使。 剑庐分阴阳,阳炉高温干燥,阴炉注水冷却,外部定期换硝石降温。 臣,佐,使三相四石于阳炉炼化,雾气升腾,注入阴炉。 而君材悬浊于阴炉,臣使谒君,自生奇效。 神剑浸于阴炉,剑身以铜座固定。铜座上接颇黎盘,覆有虎皮,可在水龙翻车的带动下不断与虎皮摩擦,以分霹雳。 霹雳可引黄帝元精附着剑身之上,引发质变,可使剑身不腐,不锈,断凡铁如断朽木。 此法所附元精与神剑凝为一体,剥离不去,火炼不毁,酸浸不蚀。 当年蚩尤善锻,刀剑称铦,却被轩辕黄帝以此法铸一剑压服,故被道家传为神技。 这阴阴阳阳,君臣佐使的,彭城长公主自然听不进去。 但是暅之选料,研磨,称量时那种专注模样,却让她大块睫瞳。 为了不引起保义探子的怀疑,庆云和刘赢,在入夜前折返兰若,只留下华阳先生和一对痴儿守着剑庐。 “他们能行么?” 刘赢今日亲手试过玄铁重剑,自然这道这剑是如何不同凡响。就算是庆云手中的干尝断,如果真地与此剑硬拼起来也绝对讨不到半点好去。 可是华阳先生却说还能再进一步? 进到什么地步? 难道这世间真有白辟无当的神兵? 刘赢心中狐疑,庆云则对华阳先生非常有信心。 “没问题,瞧好吧!” 庆云见过太多华阳先生与祖氏父子做造奇迹,无不巧夺天工。 他自幼受陈道巨教化,也算熟读经史,加上自己悟性奇高,虽然年纪不及弱冠,但见识却远超旁人,绝对算不得孤陋。即便如此,他也琢磨不透二哥平时鼓捣的那些玩意,就更毋庸提华阳先生的手段了。 神剑大成前的这段日子,倒的确有些乏味。 不过庆云与刘赢经与华阳一战,各自都有不小的收获,需要反复尝试,消化,巩固。 外出诱敌的瓠采亭与殷色可没过几天也相继回归,有这两女叽叽喳喳的,倒也不会觉得闷。 驻守兰若的国师徐太太,每日都会向他们打听华阳铸剑的消息。他自持身份,不愿亲自探看,惹人嫌疑,但显然对这个赌约还是看得很重。 庆云与刘赢却懒得理他,只是用言语搪塞,兀自专心练剑。 好在除了徐太太之外,终究还是有人关心神剑赌约的。 大连铁男眼上还裹着厚厚的纱布,却仍要綦毋显武扶着他来少室探听神剑消息。 自此每日便有了新闻播报的专员。 两人频繁往返后山兰若,只是以他们的能耐,也全然看不出端倪。 只见双炉腾雾,阴阳交征,剑庐十丈之内,气味刺鼻,实在难以久待。 这剑庐只要加料启炉,十五日内除了更换冷却硝石,几乎不需要任何人为操作。 biquge.name 暅之留在后山未归兰若,一是因为彭城长公主以自曝相迫,二也是借着剑庐的一些便利摆弄他的小玩意与大阵仗。 所谓小玩意,就是华阳与冲之先生一起设计的神弩。 弩身已成,唯缺弦、矢。 想要将劲矢射出五百步,这样的弦材还没有着落。不过受庆云的启发,以金属为杆,颇黎为镝的箭矢,倒是可以先准备起来了。 》》》》》敲黑板时间《《《《《 内卷这个词典出《晋书》,笔者记得解释过。但终究是记不大清楚了,这里就提一嘴。 在本书开篇的时候笔者就说过会还原远古电镀工艺。 古代刀剑的金属铬层,已经被出土实物证明,所以讨论可行性意义不大。我们只能去考虑如何实现。 在起电方面,古代其实对于摩擦起电和简单化学起电都有了解,前文也做过解释。中东甚至有疑似电池罐的文物出土(巴格达电池)。 有的专家说古代镀铬是化学镀不是电镀。拜托,电镀也是电化学镀,电只是为离子做了导向,原理都是一样的。 抛开那些玄乎其玄的东西,我们讲正文。 本文陶弘景采用的电镀方法叫做霹雳五石法,所谓五石,是根据王莽所铸“神胜万里伏”展开的。 《古今刀剑录》曰:王莽,在伪位十七年。以建国五年,岁次庚午,造威斗及神剑,皆炼五色石,为之铭曰神胜万里伏,小篆书,长三尺六寸 铸剑为何用石炼化? 这里我们就可以仔细分说了。 本作还原电镀工艺便是依此选用五石:以黄帝赤精为君,胆矾为臣,石灰石、金石涅相佐,明矾为使。 这里的君和臣,是主反应剂。佐和使则是催化剂。这一点我们在讲中医配药的时候也曾经讲过。 黄帝赤精古代主要用来指代重铬酸钠,天然明黄矿物铬黄制得,色赤。 胆矾(五水合硫酸铜),明矾(十二水合硫酸铝钾)和石灰石(碳酸钙),这三样学过初中化学的应该都不会感到陌生。 金石涅,这里指代含钒的石煤。 这五样石材恰巧五色,赤,蓝,黑,白,无,合王莽五色石之典,在古代也很容易得到。 胆矾,石灰石,金石涅,明矾置于干釜加热。 首先,石灰石和金石涅会在明矾的催化下焙烧成五氧化二钒。 而五氧化二钒是胆矾分解产生硫酸酸酐的催化剂。 这就是佐(催化剂)和使(引发剂)的区别。 干釜反应会产生气体,二氧化硫和三氧化硫。 只要控制好气路,注入湿釜,在蒸气高压和水龙翻车的搅拌下会形成硫酸。 湿釜里臣使谒君,槽液中带有铬酐和硫酸,就形成了土法电镀的化学环境。 毛皮与玻璃摩擦起电,玻璃侧产生阴极,电镀的大架构就这样产生了。 玻璃在这里可以用许多材料替代的,因为毛皮捕获电子的能力非常低,无论摩橡胶或者摩金属,结果都一样。只是本作中已经出现了玻璃起电器——雷切,于是便沿用了这个设定。 中国古代化学法镀铜,镀锡,这都是常见工艺,而镀铬一节,因为需要一定程度的电化学干预,其工艺真实度一直处于争议范围。 而王莽以石铸剑,其实是对古电镀工艺的强烈暗示。 本作为此法托名的西门君惠,也是一位史实人物,他是王莽堂弟的座上宾,著名道士,准确预言了位面之子——刘秀的出现。 第一七一章 剑神偶感悟神剑 学霸会意创霸学(下) 第一七二章 金铁交融巧工铸 风云变色神剑出(上) 至于祖暅之在准备的大阵仗,那可就更不得了。 自从在殷墟遗迹见识过威力无穷的铜人阵后,他便是心心念地也想要复制一座。 于是在为剑庐更换冷却剂以及铸箭之余,暅之都在和师傅讨论殷墟铜人大阵。 长公主虽然对暅之的描述非常感兴趣,可是每当师徒两人对话深入,她就开始蒙圈了。耳朵里捕捉到的每一个字她应该都认识,可是组织到一起,却愣是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聊些什么。 千钧铜人,竟能自走?开什么玩笑! 要是真有这样的黑科技,男人不就都能永动了! 可是没过几天,他就被眼前这对儿师徒的创造能力震撼住了。 在短时间内还原一座铜人大阵固然是不可能,可是师徒两人开蜡范,浇铁水,只用了十日左右的时间,便拼装出了一对小铁人。 这两个小人是用来验证自走铜人结构的初代模型,虽然只有巴掌大,但其功能比殷墟铜人只强不弱。 殷墟里的铜人虽然势大力沉,但是进攻的招数非常的匮乏,变化不多。但是陶弘景与祖暅之利用类似五音盒的浮点原理,却可以让那对小铁人做出非常复杂的动作。 “前些时候曾在兰若与觉法大师论武。大师为人洒脱,毫不藏私,向为师讲解了许多西域姚家的秘法精要。为师因此受用匪浅,故而也分享了一些道家易经洗髓之术。不过,此刻看来,为师可以再做一件小玩意送给他。觉法大师的武学笔记中有一卷《罗汉拳》,算是入门武学,招式简单。我们可以让这对小人模拟整套拳法,以铁盒盛之,日后大师若是有意广传弟子,这对铁人便可为教材。” 华阳先生的这个建议正和暅之心意。他本就想在还原铜人阵的时候,可以赋招式与铜人。这样铜人阵不但仍然具有防守作用,还能作为招式修习,拆解训练,实战检验的实用工具。 这个想法虽然惊不到祖暅之,但却把彭城长公主雷了个外焦里嫩。 她看着那两个啪啪啪交斗不停的小铁人,心中暗道:我滴乖乖,这师徒俩还真能鼓捣出不知疲倦的等身铁憨憨不成? 如此又过了几日,剑庐周围氤氲渐盛,其色黄浊,百丈之内气味刺鼻。 暅之带着长鼻面具前去更换硝石,仍然被呛得咳嗽了一整天。尽管他按照老师的吩咐穿了皮衣,却仍然感觉全身瘙痒。这到让长公主得了机会,一连几天都能以擦身上药为借口,褪去暅之衣衫,大饱眼福。 “此后便不必更换硝石啦!”,华阳先生知那瘴气甚疠,便不再勉强。 “那师傅的赌约怎么办?”,暅之忧心道。 “无妨!时日已到,帝精已结。就等那剑气自行破壁而出吧!” 华阳先生此时所说剑气,值得就是剑庐中不断凝结的黄色烟尘。 如果不及时在阴炉周围的冷却水中更换硝石,阴阳两炉迟早会因为温度失控,内部气压过大而爆裂。 华阳先生对此早有对策,他与暅之临时改装了几个陶罐,能够通过鼓风,大量喷出草木灰粉。 没过几日,一声闷响惊兰若。 剑庐崩,黄尘起,山溪浊,鱼虾死。 那动静惊动了太室少室两山不少的人,不但綦毋显武和大连铁男这对儿一直关心着神剑改良进展的人坐不住,就连白云道长,北条久迟,庆云,刘赢,瓠殷二女也都一齐惊动。 一直端着架子没有去后山探看的徐太太也以视差剑阁选址安全为由,跟着众人来到后山。 beqege.cc 却见到一名带着鼹鼠鼻面具的沙弥站在山上,远远望着烟尘中。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两个身影从头到脚全副武装,背着瓦罐走在烟尘里,正试图扑灭所有明火和发烟点。 “这是怎么回事?”,徐太太急忙询问望风的沙弥。 庆云等人当然知道,眼前这位“沙弥”,其实就是彭城长公主。此处人多眼杂,她打扮成这样,又戴了面具,自然无人能认得。但是她要是一说话,那便穿帮了。 于是庆云只好出面解围,“国师,这位是华阳先生新收的童子,他是个哑巴,不通人言。还是让我来和他交流吧。” 庆云将长公主拉到一边,让她背对众人,假装阿巴阿巴地向她比划着。 长公主则书空传意:剑庐毁,神剑成。烟尘灭,宝器出。 庆云拍拍胸脯,表示懂了,返回来向徐太太解释道,“国师的神剑取材太外至宝,非人力可善。因此华阳先生想要为其增色,也只能借苍黄之力,窃乾坤之精。神剑成时,阴阳齐啸,黄阳大盛,玄阴亦浓,百丈之内,飞鸟走兽不能相近。唯着白辟之服,覆鬼神之面,方可蹈瘴驱疠,探骊得珠。” 身后的长公主听到庆云如此翻译,在面具后直翻白眼:这小子可真能加戏。 可她却不知道,庆云这是一路走来,仔细观察,把周围异相全都总结起来,推以鬼神,向徐太太做此汇报。 徐太太岂是凡人,若他较起真来,日后在剑庐之墟中仔细查找,难保不会看破华阳先生之术。 若是华阳之术为北朝所得,以铦北朝兵器,那便难免如先生所忧,届时北朝武力大张,终将南向开启战事。而此番托以鬼神,反倒让会国师大人摸不着头脑。关于华阳先生的神异传说,岂止一件两件?什么呼气成虹,挥手成雨,剑来一声破甲千…… 在酒肆茶馆的传说里,华阳先生的形象怕是都变成三头六臂的通天大能了。 虽说徐太太不会信那些风言风语,但若是见到一些太过奇异,以他自负所学都无法理解的现象,说不得也会生出几分狐疑。 比如说眼前吧,这一片风云易色草木枯的景象,恍若人间辟开的鬼域…… 经过庆云这么神叨叨的一顿胡诌,他还真就信了那么几分。 “那,那神剑如何?”,国师惶然问道。 “自然无恙!那玄铁重剑已夺天地杀机,可令星移斗转,可斩起陆龙蛇。再现世时,必是旷古烁今的天下第一神兵。” 第一七二章 金铁交融巧工铸 风云变色神剑出(上) 第一七二章 金铁交融巧工铸 风云变色神剑出(中) 徐太太目光闪烁,他此时的心情很难形容。 对于技术的巅峰,他期冀,但又不愿服输;对于自己最完美的作品,他当然希望可以更进一步从而冠绝古今,但又因为完成这最后一步的不是自己心中微有芥蒂。 溪流里星星点点翻起了几抹鱼肚白,不畏寒风的大叶冬青有泪飘零。 徐太太凝望着眼前瘴疠笼罩如废土般的一片苍黄,心中惴惴。 难道那陶弘景真有神力夺天地生机气运封于神剑?若非如此,又怎会搞出如此阵仗? 烟雾里的祖暅之已经依稀辨认出了阴炉位置,他正要试图接近,却被陶弘景拦住。 别人不知这霹雳五石法的霸道,他可是了如指掌。当他看到轩辕五石这道方子的时候,就已经推想出了此法可能造成的影响。所以他在建造剑庐的时候,也做过了相关的改进。 他没有办法完全消弭五石互克产生的毒气,但却可以制作一些机关,将神剑安全取出。 虽然阴炉发生的爆炸十分剧烈,但是固定神剑的铜座结构仍然非常稳定。 华阳先生带着暅之直接来到了溪边歪斜倾倒的水龙翻车前,剑光一闪,水车轴断。 巨大的水车轰然卧倒在溪面上。 在这陈砰然巨响中,一道清亮的金鸣声让暅之格外振奋。 整个起电支架跟随水车一起翻倒,将玄铁重剑从剑庐废墟里撬了出来。 暅之正要飞身去摘,却又被师傅拦住。 华阳先生认准机括枢要凌空一掌拍出,凌厉的掌风将铜制支架撼得嗡嗡作响,随即便有了反应。 支架顶端啪地弹开,玄铁重剑垂直跌落。 华阳先生将皮袖一卷,重剑受罡风所激在空中不断翻转,横飞出去,避开了水车残骸,噗地一声插入溪水之中。 师徒两人戴着面具,无法用语言交流。 但暅之也是通透之人,师傅三番五次保护自己,那自然说明现在神剑表面瘴疠附着,是不能直接触碰的。 所以师傅将剑打落溪水之中,是为了清洗其上秽浊之气。 于是暅之也不再猴急,静静地候在溪水边,观察着剑身附近水流颜色的变化。 远处的徐太太吞了一口口水。 他所铸玄铁重剑,用的本是天外陨铁,色泽乌蒙。 可是方才神剑破庐,虽然隔着滚滚黄烟,也隐约能看到精光一闪。 剑身的气质已经与以往全然不同,仿佛有银髓青霜包裹,气冲斗牛。 他真的做到了吗? 山溪潺潺化污浊,待黄肠沥尽,暅之伸手探出,水龙倒卷,神剑终于现世! “啊!这玄铁居然被炼化得如精铁一般,看来华阳那老家伙果然有些门道。” 大连铁男虽然只剩一目,但以他的经验,看得仍旧比绝大多数人通透。 一旁綦毋显武还是存着些谨慎:“这倒也未必。玄铁的品质本来就优于精铁,如果只是将玄铁锻造成精铁的样子,那倒不一定是增强。不过华阳那牛鼻子门道多,如果没有把握,想来不会立此赌约的。” 徐太太一语不发,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浓雾中的两人,眼见他们倒拖重剑,渐行渐近。 “国师,幸不辱命。”,华阳先生人尚在数丈开外,便开始向徐太太打起了招呼,春风满面,显然是成竹在胸。 beqege.cc “先生言重了。我可没有资格命令你。赌约而已,结果如何,还要验过成色才知分晓。”,徐太太的口气无悲无喜。但他心里也清楚,陶弘景使用了那般神术,又敢如此轻松地提剑而来,那他这场赌约多半已是输了。 可是玄铁重剑在陶弘景手中究竟得到了怎样的增强,增强了多少,他心里也没有底。 “国师之言有理。华阳先生,前些日子,我曾经把玩过这把玄铁重剑。百炼之钢,于阗之玉,此剑皆可轻松斩断而刃口不阙。既然先生号称重铸此剑,锋芒更砺,试问敢以石英试之?” 大连铁男对这个赌约还真是上心,主动跳出来协调仲裁。 可是他话一出口,四周的人群里都是一片轻呼。 普通的钢剑想要斩断于阗玉,倒是不难,但是刃口一定会崩开缺口。 于阗玉的硬度胜过精钢,更不要说石英石了。 石英中以紫石英为尊,与刀剑相击,其刃必卷。 这大连铁男一开口就要用石英来试剑,这不是难为华阳先生么? 当然,大连铁男自然不是有意难为,他将条件设得略高些,也是对华阳先生的一种尊重。天下第一锻师出手,怎么也不能让他感觉被同行小看了吧。若是先生对此心里没底,客套一下,换用翡翠试剑,那也不会有人觉得是先生失了面子。毕竟翡翠的硬度,远在于阗白玉之上,这已经是很大的提升了。 果然,陶弘景冲着他微摆了摆手。 綦毋显武会意一笑,正要圆场,华阳先生声音一扬,已然开口:“大连道友差矣。石英尚不足以当此剑,非顿逊龙皇玉不可撄之。” “什么?龙皇玉?”,人群中一片哗然! 龙皇玉至坚,堪为重宝,从来没听说有人敢以五金断之。那不等于是在毁剑吗? “真的要用龙皇玉吗?”,綦毋显武确认道。 “嗯,龙皇玉可也。根据我的估算,此剑锋锐隐约可当夜郎血石。但此剑乃是大魏镇国之剑,缺损不吉。且保守些,先以龙皇玉试锋吧。” 听听,听听!这叫什么话! 梵耳赛啊! 就和那些梵境沙门一样,用最低调的口气,在那里比赛谁最能吹! 夜郎血石!那是仅次于身毒它山石的存在啊! 传说中冠绝天下,可斩百兵的昆吾割玉刀,就是因为在刃口镶嵌了这种血石,方能无坚不摧。 列子云:炼钢赤刃,用之切玉如泥焉。盖是也。 若是华阳真能将玄铁炼化得如同夜郎血石一般,那岂不是再现当年割玉之刀? 这可是神迹啊! 以人力超神,若是别人说出来,必是徒增笑耳。但既然说这话的人是华阳先生,自是有所不同。 陶真人今日在江湖上的地位,几近于神。 徐太太,大连铁男,綦毋显武,三人也只是对望了一眼,相互点了点头,便一起将目光转向了白云道长。 第一七二章 金铁交融巧工铸 风云变色神剑出(中) 第一七二章 金铁交融巧工铸 风云变色神剑出(下) “你,你们看我干什么?可不带这么坑人的啊!” 白云道长当然不是聋子,刚才这些人的对话他全都听在耳里。 顿逊龙皇玉何其难得,能够用来试剑的,自然不能是小挂件。 偏偏白云道长手头有一只龙皇玉如意,如果不谈洛阳的皇家库藏,这大概是百里方圆唯一一件大件龙皇玉了。 可是这样的宝物,白云道长能拿出来? 他当然不肯啊!眼见势头不对,他便隐入人群,伺机遁走。 可是谁让他结交的损友多? 白云道长这身形方动,就被一只手抓住了袖子。 “道长哪里去!” 寇冠云回头一看,原来是北条久迟这老家伙。 他顿时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那綦毋显武和大连铁男跟着起哄,是因为他们本就对锻造入魔,这样的行业大瓜不可能不吃。 可是北条久迟这么一个老木匠,跟他们起什么哄? 一股真气已经灌入寇冠云袍袖,他的袖里有乾坤,真要是想走,谁也别想拿捏的住。 好在北条也知道这位老朋友的能耐,急忙开口:“莫急,莫急!道长,你那如意的锦鲤花纹刻得有些瑕疵。想来是那些匠人找不到合适的刀具。上次你想找贫道修改,贫道也是难为无米之炊。刀若卷刃,控制必难入微。眼下倒是一个机会,不如……” 寇冠云听了这话,袍袖上的真气立即尽数卸去,面上也添了几分喜色:“北条道友愿意出手?” “那也要看华阳那老牛鼻子争不争气。” “担心那神棍作甚!他说能斩血石,就必是斩得。你和他们说,我先去取货!” 这老道一向是个急性子,身形一振,冲天而起,踩着吃瓜群众的肩膀,破围而去。 “哎!这老道也忒没风度,怎么就跑了!”,大连铁男见寇冠去得匆忙,还以为他真是逃了。 不过北条久迟很快就给众人吃了颗定心丸,“别急,别急。那老家伙去取宝贝了,今日,大家都可以开开眼。” 徐太太仍然是一语不发,他甚至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关心,去查看锃然一新的玄铁重剑。他只是冷眼瞧着綦毋显武和大连铁男两人争抢把玩神剑,均是爱不释手的模样。 一声长啸由远及近,这是寇冠云的得意神功。 他得了北条的承诺,倒也是真拼。 几十里的山路来回,也不过只花了半个时辰。 他手中一截如意,通体明黄,如琉璃所铸,在日光照射下格外夺目。 但识货的人都是知道,这段如意的材质可不是易碎琉璃,而是历千年不朽的顿逊龙皇! 寻常刀剑在这等刚玉面前,就和用过了的铁牛根,完全不中用。 白云道长脾气倔,他要是较起真来,事事都讲究仔细。 只见他再次飞过吃瓜人群,落在徐太太面前,“国师大人,您可看好了,这根如意是上好的顿逊龙黄玉,刀剑不侵!” 口说自然无凭,沧浪浪一声响,道长拔出了佩剑,随手就是一撩。 一声刺耳的金石抓挠声过后,道长右手再次举起了玉琉璃。 光洁的表面毫发无损……可是左手那柄长剑刃口却如狗啃般豁了几处。 能被白云道长当做随身佩剑的,自然也非凡物。 即便如此,也无法奈何龙皇玉分毫,这石中王者,果然非凡。 “老道我用人格担保,此玉不假。只是这件如意是我道家至宝,我终是不放心将它毁了。所以,此番便由北条道长代为试剑,国师意下如何?” 徐太太只是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愿轻易低头认输,便选择了用旁观者的心态等着见证结果。 北条久时先取过玉如意仔细辨认,找到了那处刻印的瑕疵,用朱砂和水做了标记。 陶弘景在一旁看见,忽然发话问道:“这鱼纹,其实可以再优化一下……也许可以用来恢复龙洗奇观。” “哦?龙洗?先生指的可是传说中的阿房双龙喷水洗?”,当北条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昔阿房镇宫之宝,就是一只龙纹青铜洗。 洗有两耳,镌有双龙。传闻注水其间,以手摩耳,便有雷声隐隐,光华闪动,尺二铜洗能起半丈浪花,如神使鬼差。 对于此宝的真实性,诸家众说纷纭,但唯北条久时笃信其真。 因为那宝贝正是鲁班后人所作,在公输诸族笔记中时有提及。 只是这宝贝的原理与制法随着公输主脉势微,已经失传。 而今北条久时听说华阳先生有办法复原,焉能不喜? 北条一直盯着华阳脸色,见他满面春风,不置可否,知道眼前这位大能必然却有手段,只是未得验证,话不敢说死而已。 白云道长和华阳,北条的交情可非一日两日,他焉能看不懂两人神交的潜台词? 只不过他才是玉如意的真正主人,能否放手改造,这两位老友,都需要问过他的意思。 “嗨,不过就是一枚如意!老牛鼻子你且放手施为。若是成了,宝贝还是我的。若是不成,老牛鼻你再鼓捣出一件神物还我便是。跑得了道士,又跑不了观,我还怕找不到你不成?” 白云道长倒是想得通透,顿逊龙皇玉固然是奇宝,但华阳先生才是世上独一份!他鼓捣出的东西件件都能夺天工,惊鬼斧。从他那里敲两件稀奇物什,可比一块加工起来都费劲的硬石头棒强多了。 北条久时听到寇冠云放话,底气顿时硬了起来:“先生您说怎么切,我就怎么切。虽然先生学冠诸术,但至少雕木切石的手艺,小老儿还是有自信的。” 华阳先生也不矫情,点头接过玉如意,“十分的把握,贫道却也没有。但是八九分成算还是有的。贫道用朱砂勾线,剩下的就交给北条道友啦!” 华阳也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只秀珍毛笔,笔尖纤细,划出的线条不过发丝粗细,好在是蘸饱了朱砂,走线依旧清晰可辨。 》》》》》敲黑板时间《《《《《 洗,作为盛水洁身的盆形器皿,早在《周礼》中就已经出现。 所谓鱼洗,就是刻有鱼纹的洗。龙洗就是龙纹洗。 而鱼洗这个词之所以出名,是关于其喷水的传说。 以手摩擦鱼洗双耳,可以引发共振,在器皿内激起水花。 这其后的共振模型已经被研究透彻,所以我们不但有出土文物佐证,还可以有现代复制品重现这一现象。 beqege.cc 只不过依法施为,这些物品能够在盆中溅起的水花不过寸许,和传说中如龙喷水,势如奔雷的描述还有很大差距。 那是否古代传说不实呢? 也不尽然。 通过考古实物,我们已经知道古人对金属共振频率的控制已经非常精准,所以才能聚波成浪。 单单利用共振这一个原理,固然能够制造出肉眼可见的水花,终究还无法创造龙吹奇迹。 但是如果再加上一个常见物理现象,那就不同了。 这个现象叫做声致发光。 说是声致发光,其实是水中空泡受到波动的刺激产生强烈的不稳定,在塌缩时会释放出大量能量,甚至造成闪光。 在目前的已知模型中,一个电灯泡大小的空泡被声波震碎时瞬间的放热甚至可比太阳表面温度,所以才会伴有闪光。 对,你没有看错,是太阳的表面温度! 然而复原龙吹水自然不需要这么可怕的能量,我们只需要水中保留一些小的空泡,在金属的共振下被激发塌缩,那么就能引发剧烈的能量波动。 金属共振问题,古人已经解决了。保证共振增幅靠的不是鱼洗或者龙洗上的花纹,而是器型。 那么为什么喷水洗记载都有花纹呢?因为器型表面有花纹,容易留住气体空泡。 空泡加共振,就会引发类似声致发光的剧烈塌缩。 因此典籍中出现的更加剧烈磅礴的龙洗喷水的确是可能出现的哦。 讲完鱼洗,我们再顺便讲一下莫氏硬度。 莫氏硬度其实非常简单,就是对比产生的硬度表,将主要石材的硬度大约划分成了石级。 一级的滑石硬度最低,而十级的钻石,也就是本作中的它山石,大家都懂…… 除了石头,常见的硬物当然都可以放进来对比。 比如说铜的硬度在3,铁在4.5上下,而不锈钢在5.5。 本节在对比玄铁重剑镀铬前后硬度的时候,先用和田玉做了参照。 玉是硬石,但和田玉是软玉,硬度不算太高,一般在6到6.5之间。 镀铬前的玄铁剑能攻和田玉,那已经超过凡铁许多,硬度至少在6.5之上了。 而顿逊龙皇玉,指的是就是黄玉。但是黄玉在现代和古代的概念不同,很多现代珠宝商人也在刻意混淆这个概念。 古代中国所谓黄玉也是和田黄玉,是软玉。因为产出不多,物以稀为贵。 而现代黄玉是托帕石,刚玉的一种,中土鲜有。离我们最近的产地就是缅甸(顿逊国),斯里兰卡。刚玉质感通透如水晶,因此本作托为龙皇玉以别古代黄玉。 黄玉的莫氏硬度为8,已经非常高了。在其上一档,就是更高贵的刚玉,用来做钟表机芯的红宝石。 红宝石在云南有矿,所以本作称夜郎血石。 金属铬的硬度在9,和天然红宝石仿佛。 所以镀铬后的玄铁重剑,表面硬度胜过龙皇玉,与血石在伯仲之间。 上珠宝鉴赏课,死背莫氏硬度表,不如看《兰若蝉声》桥段。 本书值得安利!(画外音:呸,你个臭不要脸的!) 第一七二章 金铁交融巧工铸 风云变色神剑出(下) 第一七三章 画龙点睛鳞怒张 织锦添花眼蒙瞽(上) 传说鱼跃龙门是化龙唯一秘径,可是华阳先生凭借手中一支生花笔,竟然将鱼纹点作龙。 “嗬,这比之前可威风多了。白云,这次要是成了,你这便宜可占大了!光这卖相,价值就可翻翻。若是真能复元龙洗喷水奇观,怕不是真成了无价之宝?” 面对北条久时的揶揄,寇冠云可不想搭理。 “抓紧刻,出了差错我可饶不了你!” 白云道长把大袖一甩,再次腾身飞越人群。 北条久时知他是按捺不住心中窃喜,去取秘藏的铜洗了。 于是便不跟他计较,伸手向华阳讨剑。 这是北条久时第一次把玩玄铁剑。之前他虽然见过几次,也知道此剑分量极重,绝非凡品。 但真正落到手里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手心一沉……终究还是低估了这把“刻刀”的重量。 老道的内息修为虽然比不得华阳,白云,但是作为鲁班后人,他的双手格外稳定,在适应了玄铁剑的分量后,便也能举重若轻。 “老铁,帮忙!” 他这一声吆喝,大连铁男立即会意,将如意牢牢固定。 北条久时将手腕一挑,准备刻下这第一笔! 以玄铁重剑本来的刚度,发力在这龙皇玉上留下痕迹倒是勉强可以,但是剑锋也必然有所损伤。刻画出的线痕也就无法均一连续,只能形如狗啃。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剑锋落处。 徐太太伸长着脖子,连脚尖也不自觉地踮了起来。 这个时候唯一能够保持洒脱的,大概就只有华阳先生一人了。 咔嚓! 金石相交,发出一声脆响。 徐太太听见这个响动,身体便是一震! 这是金克石的响声!改良后的玄铁重剑真能切玉!顿逊龙皇玉! 虽然有些人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但是如綦毋显武,大连铁男这样懂行的,已经感觉到了肾上腺激素的飙升。 金能克玉!金克龙皇! 仅凭此一点,此剑便足以君临万刃! 北条久时手腕斗转,剑锋的移动顺畅自如。一连刻画好了几道纹路,剑刃也丝毫没有受损的迹象,可见此剑的刚度远在龙皇玉之上! 华阳先生的改造,简直称得上是完美! 又看了片刻,徐太太终于是唏嘘一声,方才绷紧的身躯,瞬间颓然了下来。 “我服了!华阳先生,真乃神人也!待剑阁成后,我便闭关其中,此生不再铸剑!” “国师言重……”, 华阳先生刚想说些劝慰的话,徐太太却摆了摆手,独自怆然离去。 这一去,锻界巅峰少一人! 华阳先生望着那道孤单的背影,心中同样也不好受。若非锻造为柱国之技,强兵之本,他本不愿和这位北朝天骄死磕。 能持一道入巅峰,谁人不是骄子? 他所掌握的知识和力量,足以兴一国,旺一邦,也许死后,他对白山黑水契丹产业的遗泽能够催生出真正的万里雄国。(如前文注,契丹意为镔铁。) 鱼纹化龙,北条久时花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 新作成时,恰好赶上白云道长自远山飘来。 他右手拎着一只铜盆,那是三代天师张鲁的御手洗,因其降魏东迁,此洗落户洛阳,成为了北派天师的传承重宝。 今日听说龙洗奇观有望再现,他将平日里珍藏不愿示人的压箱底宝贝都拿了出来。 华阳先生自结庐处搬出一座简易的石台,寇冠云小心翼翼地将宝贝放在石台上,亲自去盛水。 他可不放心别人碰到这天师至宝,即便这笨重的青铜家伙既扛摔,又防锈,可他还是宝贝地像是捧着颗颇黎球一样,生怕它受什么损伤。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古洗镂有灵龟负图的纹路,虽然不是龙纹,但聚波生浪的效果是一样的。 寻常情况下,用手摩擦这龟洗的双耳,也会溅起些许水花,只是高不盈寸。 他今日倒要看看,用一支龙纹如意,如何再现吐水奇观。 “这如意摆放的位置有讲究么?” 寇冠云结果新刻的玉如意问道。 “无妨,无妨,置入盆地即可。这花纹的目的,只是为了锁气成泡,若是刻在盆底,其实效果才是最好的!” 华阳先生捋须笑道。 “你这老牛鼻子,休想骗我毁了先师至宝。这灵龟负图的寓意怎好随意更改?” 华阳先生知白云佯怒,也不和他计较,只是微笑不答。 黄龙入水,在鳞片的纹路处果然困住了很多气泡,那些鳞片顿时光彩熠熠,似乎整条龙都活了过来,随时都有可能跃出水面。 涟漪凛凛如龙身轻摇,水中龙影更传神! “那我开始啦!”,白云道长像孩子一样紧张地搓着手,举目四望。 这还要争得别人同意么?所有人的胃口都被吊到嗓子眼了,心中无不暗骂:你这老牛鼻子倒是快点啊! 摩擦,摩擦,是两仪的变化,是两仪的变化, 一下两下,一下两下, 一下一下慢慢滑。 水波渐渐有了变化,一圈圈地堆栈起来,相互倾轧,内卷,最后逐渐暴动,崩散! 水珠开始在水面上挑起了舞,初时如鱼跃龙门,渐跃渐疾,最后竟然似壶口河断,形成了道道注浪。 随着水面翻卷,铜洗中的龙影似乎也受到的了惊扰,被水面打碎了的残影忽然放出道道光芒! 那些光芒似是出自龙鳞! 龙鳞怒张,乃是神龙出世之象! 所有人都看得是瞠目结舌! 稍微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水面如此波动,潜在水中的气泡已经无法单向反光,断然不能给人这样的视觉冲击。 而现在旁观的所有人,无论站在哪一个角度,都能清晰地看到龙鳞发光!那么这道光,只可能来自龙鳞本身! 玉龙,竟真的活了过来? 一道水柱忽然涌起,直窜两尺有余,就像是天山深处的不老泉。 伴随水柱涌起的,还有一种嗡嗡的低鸣声。 这是何等惊人的声势! “神龙显圣啦!” “神龙吐水!真的是神龙吐水!”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华阳神色不动,他对于这个结果自然不会感到意外。 暅之则低头沉思,似乎还没有完全想明白。 波动!那是波动的力量!庆云在那嗡鸣响起时,心头便已经有了答案。 如果这种现象能够用来增强青魔手……那,威力简直不可想象! 第一七三章 画龙点睛鳞怒张 织锦添花眼蒙瞽(上) 第一七三章 画龙点睛鳞怒张 织锦添花眼蒙瞽(中) “密特拉雅袈亦或特不拉雅!” “阿弥陀佛!” “无量天尊!” 周围吃瓜人不少都是道士,不是沙门道,便是黄老道。 神龙吐水奇迹现时,各种佛道神号都被喊了出来。 暅之听到有人呼唤密特拉神的名字,便知道觉法大师也在这里。 他一时兴起,便从怀中掏出了那对铁罗汉丢向鱼洗盆。 铁罗汉落在玉如意之上,半身在水半身出。 乱花渐玉里,一对铁罗汉在水中相斗,动作灵活迅疾,打得难分难解! 围观群众几乎都快把眼睛瞪出眼眶了! 他们这是看到了什么! 那对铁疙瘩莫不是活物?这行云流水般的对攻,不带丝毫匠气。普通人若没有个十余年的浸淫,恐怕都无法配合得如此严丝合缝。 割玉神剑,喷潮龙洗,再加上眼前这对儿通灵罗汉,在场诸人的三观一再被刷新! 这对师徒,手艺真的已经到了窃天工,夺造化的程度了! “这,这对小铁人打的莫不是……罗汉拳?” 人群当中,最吃惊的还是觉法。他总结的罗汉拳虽已成书,但尚未传世,会打的人还没有几个,眼前的铁人却已经能耍得风生水起…… “这对铁人,大师可满意?” 白云道长已经停止了动作,狂浪渐歇。华阳轻轻巧巧地将那对铁人拈起,托在掌心,笑问觉法。 那对铁人余势未停,仍在华阳掌上翻飞跳跃。 “神物啊!真乃神物也!” 觉法虬髯耸动,显得颇为激动。 “这是专门给你的礼物。。稍微再完善一下,便可用了。” 稍微再完善一下?这老牛鼻子还觉得眼前的神物不够完善? 觉法也不知道是被气到了还是感动到了,嘴唇抖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退入了人群。 xiaoshuting.cc “服了,老道我也服了!”,北条久时摇着头,不停喃喃道。 这名鲁班后人也放弃了自己的骄傲。 华阳先生这万法皆通的名号,今日之后,怕是再无人敢有质疑。 吃瓜群众在后山交头接耳议论许久,这才陆陆续续退去,只有庆云,刘赢,瓠,殷二女留了下来,帮华阳收拾临时住处。 神剑成,剑庐崩,华阳自是没有必要在这后山草庐里受委屈了。 “二哥,你们今天真是太飒了!整出那么多宝贝!真是让人打开眼界。” 庆云显然有些兴奋。 哪儿知道祖暅之却是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这算什么,还有好东西没拿出来呢!三弟,五弟,走随我去看宝!” “还有宝贝吗?走,三哥,快走!” 眼看着三位低情商男士跑了出去,瓠采亭正要跟上,却被殷色可拉了回来。 白山一行后,两人互相怀疑对方是天宗内鬼,关系急剧恶化。瓠采亭略带愠怒地甩开殷色可,正要发作,却见后者俏皮地向彭城长公主的方向挑了挑眉毛。 “长公主,这几日和暅之哥哥相处可还算好?” 听到殷色可问话,瓠采亭八卦之心也被点燃。只不过她并不想对殷色可示好,便傲娇的别过脸去,假装不在意那边的谈话。可是身体终究不会撒谎,她的粉颈挺得笔直,耳廓的肌肉张紧,显然是在偷听。 “他是个呆子,可难拿捏了。”,长公主叹道。 “呆子?呆子也有呆子的好……比如说庆郎……” “什么?五弟他怎么就呆了?他心中剔透如琉璃,只是嘴上不说而已!” 殷色可本来有心用庆云举例开导长公主,哪儿知道护犊子的瓠采亭立刻就炸了毛,气氛立刻便紧张了起来。 殷色可虽然外表娇柔,但绝不是没有脾气。瓠采亭事事与她针对,这段时间她也的确有些受够了,“在我的印象当中,庆郎似乎就是因为耳根子太软,被某人骗入了洛京。某些人本来只是想利用人家的排面作为争夺檀君的筹码。怎么,若是庆郎说不得,那便只能是夸师姐的手段高超咯?” “哼,殷师妹,你倒是一贯地伶牙俐齿。好像,我们已经许久没有切磋过了呢。” 瓠采亭说不过殷色可,但自有一股彪悍劲,寸步不让。 “呦,好啊!那小妹今日就陪师姐玩玩?” 殷色可今天也有些上头,竟然将对方的挑衅随口应了下来。 彭城长公主有些纳闷,这俩娇滴滴的妹子上一刻还在等着吃自己的瓜,这一刻怎么就剑拔弩张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也就是这么一犹豫的功夫,瓠殷两女已经先后跃出了草庐。 彭城长公主望了望独自在收拾丹药,材料的华阳先生,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追了出去。 夕阳如血,祖暅之站在山腰一处平台上,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东西庆云并不陌生,正是陶弘景与祖冲之共同设计的弩机。 弩机有近距和远程狙杀两种模式,显然,现在祖暅之并没有将狙杀模式所需的长杆液压筒组装上去,因此乍一眼看上去与普通手弩无异。 暅之将弩机递给庆云,庆云有些不明所以。 不过答案很快便揭晓了。 暅之自袖中抽出一支长匣,打开匣盖,几支箭矢平躺其中。 庆云见之,顿时惊呼出声。 金属箭杆,颇黎箭头,这正是他前些日子所提建议。 “这么快就做出成品了?”,庆云不免感叹道。 “那都是托了五弟的服。你还别说,这创意还真不一般,我试给你看看!” 暅之说罢,拈出三根箭矢,一齐挂在弦上。 他一袭白衣,单手举着弩机。颇黎的箭尖呈扇形打开,在落日余晖照射下,泛出瑰丽的光芒。 “孔雀翎!就像是孔雀翎一样,真漂亮!” 庆云忍不住赞叹,没想到祖暅之却当了真。 “孔雀翎?这个名字不错,形,意俱佳,嗯,以后这玩意便叫做孔雀翎好了。” “这颇黎头看上去固然漂亮,但是毕竟易碎,难道还会比精钢更锋利不成?”,刘赢不知他们上次讨论的细节,难免心存质疑。 “锋利?不,不,不,锋利并不是破坏力的全部。这东西,杀伤力可比金镝大多了!我示范给你看!” 暅之面带神秘笑容,将右臂平举,瞄准了前方三株古松。 第一七三章 画龙点睛鳞怒张 织锦添花眼蒙瞽(下) 嘭! 随着一声弦响,三道彩华疾略而出。 颇黎箭头将晖光折为七色,弹道张开时,恰如孔雀开屏,辉煌而灿烂。 只是这种美丽是致命的。 虽然没有看到结果,但是庆云明白,没有肉身能够扛下这一箭之威。 在它的面前,若你因它的美丽有片刻目瞪神迷,生命便会因之凋零。 好可怕的暗器! 不,虽然这是一柄手弩,但以它的威力,已经无法被称为暗器。 沛然莫御,何需遮掩? 彩华入木,三株古松忽然一阵痉挛,千针簌簌,万叶凋零。 箭头破入的一瞬间,发出的并不是寻常的咄咄声,而是银瓶炸裂般的脆响! 如蛛网般的细微裂痕自没羽处扩散开来。 这一次射击,竟像是同时抽干了三株参天古木的生机一般。 庆云与刘赢已经是惊得瞠目结舌,祖暅之却莞尔一笑,向他们扬了扬下巴:“斩开来看看。” 斩开来看看? 箭创不过一个窟窿,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既然暅之如此说,一定别有玄机。 庆云刘赢对视一眼,一人一剑,斩开两株古松。而暅之手中也有青光一闪,三木皆摧。。 三人虽然各自出手,但心中存有默契,削下的树桩都是一般高低,堪堪都切在了箭痕处。 “啊!” 庆云看到切面,不禁惊呼出声。 切面并不平整,有晶莹光丝密布,藕断丝连。 那是颇黎的箭尖在古松内部完全爆裂开来造成的伤害,主干内的导管被颇黎碎片切割撕扯,寸寸断碎。这就是古木瞬间萎靡的原因。 淬火后的颇黎泪滴被衔尾炸裂,竟然有如此威能! 这一箭若非射在树上,而是人体……随便击中什么部位都能将肌肉血管全部绞碎。若是有颇黎碎屑随着静脉逆流,心门塞,生机绝,断然无救。 2kxiaoshuo.com 这简直就是魔器! 代表死亡的妖魔圣器。 庆云凝视了半晌,一振干尝断,在古树的断面上画了一个等边三角,再用一根线段将三角形剖成两半。这个图形代表了箭头。 随后他又在三角形里勾了个圆,与三边相切,这象征着即将爆裂的颇黎泪滴。 心有偶感,庆云随手画出了自己心中的死亡圣器,以此致敬天工神奇。 就在三兄弟试箭离去后不久,一名黑衣人恰好路过。 三截断木横亘,挡住了去路。黑衣人不禁噫了一声,驻足仔细查看。 凝神时,他的眸子仿佛两汪碧蓝的湖水,深邃且阴鸷,看样子是一名西来胡人。 这是什么神器所为? 为何古木被轰击的经络尽断? 中间那根树桩上所画神秘记号又是什么? 此时他的头脑中有许多的问号。 但是没有人会给他答案。 这是死亡的标志吗?蓝目人心中感叹道。 若干年后,这个记号成为了西方某個神秘教派死亡圣器的图腾,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话说庆云试箭之后,显得格外兴奋。颇黎箭尖的构想本就是由他提出来的,现在眼看设计大获成功,焉能不喜? 他这一路将孔雀翎的暴力美学吹到了天上,口若悬河,眉飞色舞,几乎对周遭的事物完全失去了警觉。 若不是刘赢用手势示意他噤声,庆云甚至还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传来的打斗声。 但庆云毕竟不是泛泛之辈,他的感知本来就超越常人,略经提点,便也察觉到了异状。 金属相击,娇叱连连,有女子在斗剑? 后山一共就三个女人,无论哪两位对磕都是让人头疼的事。 几人对望一眼,立即心意相通,加快脚步向声音来处疾奔。 松涛汹涌,树影波谲,两道苗条人影缠在一处。 一人黑衣劲装,一人缁衣僧袍,打了个不可开交。 “嘶,二哥,还是你去劝劝吧。” 庆云望着激斗的二人,向暅之挠头道。 虽然那名黑衣人丝巾遮面,但是从那乱披风般的快剑和汹涌澎湃的残影来判断,必然是老熟人郁闷公主无疑。 自从天宗干大破王郁久闾婆罗门的身份暴露,郁闷公主也音信杳然。 虽然庆云等人与其兄已是死敌,但是因为郁闷小公主当日自曝身份向祖暅之表白,庆云对她倒也没有什么恶感。 而与郁闷公主斗在一处的僧袍女子自然是近日里一直粘着暅之的彭城长公主。 想这二女第一次见面时,就莫名其妙地打在一处,许久未曾相逢,再见竟然又是一番剧斗,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冤家。 偏偏这二女又都是祖暅之的命中克星。他是见到一个就头大……若是两个一齐撞见,他立即脚底抹油的心思都有。 “这,这我怎么劝,我先回去了!” 暅之慌不择路,正欲离开这是非之地。二女却被他的声音吸引,一齐望了过来。 “莫走了祖郎!” “好!你堵住他,我断后路!” 方才还在打死打活的二女竟然立即停手,瞬间达成了一致,围猎祖暅之。 前有狐,后有虎,两兄弟袖手旁观,暅之眼看是逃不掉了,只能老老实实傻站在原地陪笑。 “你跑什么?” 二女异口同声,随后又同时一呆,互怼道: “关你什么事?” 庆云看得暗自咋舌,表情管理却非常到位,虽然对二哥十分同情,可看上去却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比起瓠彩亭,殷色可二女,郁闷与长公主的斗法那可是针尖对麦芒,激烈太多了。 自己这位书呆子二哥,实在是有些惨! “郁久闾门心,你为何出现在这里?此番再见,是敌是友?” 恶人终须恶人磨。 好在三兄弟里还有一位情商最低的存在,武痴刘赢可不会给任何人面子,既然郁闷是干大破王的妹妹,那她就有必要申明自己的来意。 郁闷一拔扯掉面巾,诧异地问道,“你们是怎么识破我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胸口,黑色劲装的衣襟被涨的没有一丝褶皱,经纬棉线密织的网格被某种不可抗力撑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爆裂一般。 有这般身材,只遮住脸,有什么用啊! 》》》》》敲黑板时间《《《《《 本节内容里,笔者用到了一个古龙大师的古早梗——孔雀翎。 孔雀翎,是大师未完成系列七种武器中的一种,讲的是关于信心的故事。 本文当中“辉煌而灿烂”,“目瞪神迷”这些词语都是古大师原文形容。 孔雀翎代表了死亡,使用时却格外惊艳。 但是古龙大师属于写意派,在他的所有作品当中,尽管频繁调用过这个梗,却从来没有正面描写过孔雀翎本身。 这就给了笔者一定的空间,附会大师遗梗。 将孔雀翎这种死亡圣器引入西方罗琳大师的世界,就算是本作的一则小彩蛋吧。 第一七四章 鸿飞千里传芳信 燕去无踪失故人(上) “怎么?是这套衣服不合身吗?” 郁闷被瞧得多少也有些不自在起来,可她自己却看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众人一齐摇头。 这事儿还真怪不到衣服身上去,相反,衣服的用料,布匹的织工,那都是绝对没话说,一等一旳良造。 “哼,‘公主’殿下气质拔群,这种藏头露尾的事儿怕是不大适合公主殿下您呢。” 彭城长公主刻意将公主两个字读得很重。 她可是堂堂大魏长公主,眼中怎会有蠕蠕蛮子的王女?此时也不过是有意刻薄罢了。 可是*大无脑的郁闷殿下却品不出来,还以为彭城长公主是在夸赞自己。 “长公主也是气质拔群。虽然穿着僧袍,风采恰如当年。” 郁闷自觉这两句话回答得很是得体,也不枉了父汗当年找先生教她的那些个汉文经典。 可是彭城长公主差点没被气歪了。 她方才揶揄郁闷藏头露尾,却也忘了自己在躲避追捕也扮作了男装。最可气的是,今日她的扮相还真地骗过了赏剑吃瓜的看客…… 再瞧瞧对方那瞒不住的身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庆云眼见气氛尴尬,终究还是要自己出面调和,只能跨前一步挡在二哥面前赔笑道:“郁闷姑娘,你此时在魏境行动必然不太方便。此时冒险出现在嵩山,是有什么要事吗?” 郁闷闻言拼命点头,骄傲的胸膛也随之应和。 “还是庆小哥懂道理。不,不对,而今似乎应该称呼檀君大人了。” 檀君这个称呼,在柔然部的心中是可以与天尊比肩的,两者都继承了当年檀石槐大汗的影响力。所以当郁闷提及这个称呼的时候,神情明显凝重了几分:“这次冒昧前来,确实是有些重要的事情。” 彭城长公主固然有些小性儿,但终究识得大体,听说郁闷此来果然是有正事,并不只是来抢她心心念的祖郎,便也收了戾气,退在一旁。 “愿闻其详。”,庆云抱拳请教。 “宫中有内鬼,他们串通天宗,准备在祈年大典上刺驾。” 郁闷带来的这个消息可算不上什么新消息。 祈年大典已经结束,天宗计划已经被扼杀,郁闷这个时候提醒,未免有些马后炮的嫌疑。 庆云等人听得神色尴尬,但是人家不远千里而来,也总算是一番情分,便随意敷衍了几句道谢。 郁闷知道对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摇头继续解释道,“这个杀局根本不是你们所看到的样子。我知道你们只碰到了修罗王和穆家的人,但天宗这一次对天龙八部一起动员,召集了大部分的力量。可以说,如果完全按照计划实施的话,魏王这一次基本没有希望逃出生天。” 众人闻言顿时一凛。 之前庆云确实觉得很诧异,天宗这次行动虽然直接献祭了穆寄生,打出了傲?蛮这样一次性无敌的大牌,但是其余投入却少得可怜。除了修罗王和不知名的黑衣刺客便再无高手参与。 要知道,即便是在白山黑水那样的穷困之地,天宗都能网罗到北海操斗,宇文树穴,蛸云音,玄武黑炎一干实力恐怖的顶级高手。与之相比,嵩山这次祈年刺王案确实显得有些仓促。 “天宗内部可是出了什么变动?”,庆云沉吟道。 “不错,天宗内部也有内鬼。而且这名内鬼的身份非比寻常。他放出天尊出世的消息做饵,转移了八部大部分的注意力。八部八王各有势力,天尊的倾向性对他们今后各自的发展至关重要。而行刺魏王,只不过是天宗与大魏改革派的一次博弈,就算元宏驾崩,大魏也未必就会完全落入天宗手中。两事相权,还是抢先面见天尊更加重要一些。因此最后只有无欲无求的武痴修罗王一人如期来到嵩山。” 原来如此!庆云终于想通了其中许多关节。 “天尊真地现身了么?”,刘赢忍不住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并没有。所有人都被耍了。”,郁闷解释道。 庆云皱了皱眉,似乎发现了某些不妥,“天宗八部首领均非易于之辈,能将他们尽数诓入彀中,想来不可能全然是空穴来风吧?” 郁闷点了点头,望向庆云的目光充满了惊讶与赞赏。眼前这位小弟弟,有点东西啊! “假自然不可能全假,因为布局人出示了上一代天尊的信物,这是万万假不得的。” “上一代天尊信物?这信物不是代代相传吗?”,庆云奇道。 “嗯,天尊除了玺戒,并没有什么真正的信物。只是上一代天尊偷偷掘出了华山神剑,以此号令信众,那神剑便也成了信物。” 刘赢听到神剑二字,顿时双眼放光,急忙追问道,“华山神剑?那又是什么神物?” “咦?我还以为这把剑在中原名气很大呢。” 刘赢尴尬地挠了挠头。他出身河朔,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是中原人士,故而不知。但此时又不太好出言辩驳。 庆云也是摇了摇头。他虽然熟读经史,但写在史书中的都是远古之事。近代江湖轶事,不及成书,他便知道得有限,这一路走来,全靠着祖暅之和瓠采亭帮他扫盲。 祖暅之本来躲在两人后面,不想成为二女的焦点,这时候见气氛尴尬,也只有他能来找补了:“华山神剑是前朝孝武帝所铸。昔华人衣冠南渡,晋国衰颓,江山崩析,为虏所凌,直到孝武帝时,方有淝水大捷,振国人胆气。孝武帝收复故土,直捣关中。为此,特铸剑一柄,埋于华山,铭之神剑,以壮华人武运。没想到这柄剑竟然被天宗盗了出来。” fantuantanshu.com 郁闷见暅之开口,顿时喜上眉梢,“还是祖郎博闻广识,一语中的。不错,就是这柄剑,曾经落在上一任天尊手中,而今再次重出江湖。” “上一任天尊究竟是谁?” 这句话既然从暅之口中问出,郁闷多半会据实相告。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一处,这倒给了郁闷公主不小的压力。 第一七四章 鸿飞千里传芳信 燕去无踪失故人(中) 郁闷撅起小嘴,摇了摇头,“天宗本就是隐宗,近些年才逐渐浮出水面。上一代天尊行踪诡异,通常只见信物难见人。若不是因为我哥哥是天宗八王之一,我连其信物来历都无从知晓,更不要说知其身份了。” “那为何你们一口咬定神剑是上一代天尊的信物?难道他已经陨落了?” 既然连身份都不确定,如何又能判断他陨落了呢?庆云百思不得其解。 “嗯。你说的没错。其实并没有任何人能证明上一代天尊已经陨落。只不过在六年之前,天宗八王同时收到了一份密函。虽然我不知道其他几份密函上写了些什么,但是写个哥哥旳那一份,我曾经偷偷瞧过一些。信上清清楚楚地提到了天尊圣陨,将有新圣出,潜龙即将腾渊,圣女亟需择定。自此以后,天宗的行事风格便逐渐有了变化,蛰伏的势力纷纷露出爪牙。因为行事准则的变化太过明显,八部在心中便已经将往事归在了上一代。后来倒也的确听说组织在八部中择选圣女的苗子,但却始终未曾听说有圣女出世,更没新任天尊的消息。” “天尊始终没有出现,你们怎么分辨指令是否出自天尊?”,庆云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 但郁闷却始终保留着耐心,语气仍然不疾不徐:“天尊和圣女各自都有自己的秘部,加上天龙八部,以十指玺戒区分。天尊信使寄来的密信都有玺戒印记,就算并非出自天尊亲授,也具有同等效力。” 庆云哂道,“这就有意思了,天宗其他八部如何知道天尊传承是否顺利?新任天尊是否有人李代桃僵?” “你说的这个问题并不存在。天尊密部本来就自成势力,是直接源自檀石槐大尊的传承。他们内部的权力更迭,本来就与八部无关。圣女作为直属天尊的情报机构,也同归一脉。天宗存在已久,八部的名额并非一成不变,唯有天尊圣女两部迭代永存。只要天尊秘部在,天尊就不会断绝传承。他们自然会选择最有能力,最有潜力,最有影响力的人作为天尊主事。曾经有一种说法:不能柱国,不为天尊。一旦天尊部决定将某位天尊推向台前,此人必然有平御天下的野心和魄力。因此天尊出世的消息,才会如此重要,能让八王放下所有,争相谒见。” 可持国者方可为天尊,这个说法庆云原本是听说过的。 陈塘关的李靖在向他讲述天宗旧史的时候,也曾提起过。 现在看来,天宗的天尊其实是一直存在的,如果他隐藏的深就说明天宗部还没有认可他的实力,认为他没有争雄天下的成功率。而今年来天宗动作频频,天尊出世的传言不断,其实恰恰说明了天尊部已经找到了非常合适的人选,在为他走向台前做足铺垫。 “所以,至今为止还没有关于天尊的准确消息?” 庆云的神色也有些黯然,郁闷小姐姐此时说讲,虽然涨姿势,但是无意义。说道低,天尊仍是谜。 “嗯……准确消息……虽然还没有。但是天宗天龙八部也算是精英辈出,网罗了不少能人异士。有人散播天尊的假消息,自然也会被顺藤摸瓜,抓住一些端倪。” “哦?有消息?” 郁闷重重地点了点头,荡胸生层云,风光无限好,“具体消息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得到这样的消息,各部自然都不希望扩散,谁先找到天尊,谁更占先机。但是,我知道八部菁英都在陆陆续续赶来嵩山。我哥哥也在附近。” “什么?你是说,天尊的据点在嵩山?” 这次不止庆云,刘赢和暅之也很快听出了问题的关键,一齐发问。 “这我可说不好。但大家的确都是往这边来的。” 庆云点了点头,知道郁闷所知有限,多问无益,目光无意间扫到彭城长公主,猛地想起了什么:“对了,长公主如何会在这里?瓠师姐和殷师妹呢?” 彭城长公主哼了一声,将二人争风吃醋一路打将出去的名场面还原有了一遍。 庆云皱了皱眉,暗道一声不好! “他们是往我们这个方向来的?” 彭城长公主点头,随即似乎也反应过来了什么,神情开始紧张起来。 长公主是跟着瓠殷二女追出来的,路上碰见郁闷,一言不合打了起来。 而庆云等人也是沿着这个方向从远处回返。 如果二女没有大幅度地改变方向,她们打斗的动静必然也会引起庆云等人的注意。 可是两拨人偏偏如此失之交臂。 若在平时,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依郁闷所说,此时的嵩山已是藏龙卧虎,不断有天宗的高手进入。 最让庆云担心的是,瓠采亭和殷色可,都有着自己的秘密。 尤其是殷色可,她似乎与王韶明一样,经历过天宗圣女营的高强度训练,因此一度被锦衲王怀疑为天宗圣女,并为其所擒。 虽然庆云对她选择无条件的相信,但若是她再次与锦衲王相遇,不知对方是否还会纠缠。 “我去找找看!” 庆云话不多说,转身便走。 暅之没有拉住,只能对眼前诸人多嘱咐了几句,约定好碰头时间,地点,分头搜索。 这一寻便入了夜,直到暅之找到庆云,才好说歹说将他劝回。 众人在华阳先生的小屋里临时开了个小会。 华阳听说瓠采亭和殷色可失踪,神色也变得极为凝重。 他对嵩山暗中涌动强者的气息也隐隐有所察觉。 虽然他是武林第一人,但毕竟也只是一人,不可能单独抗衡硕大无朋的天宗。 yyxs.la “你们这样找也不是办法。瓠姑娘与殷姑娘都是机敏之人,对于天宗来说,她们不是志在必得的目标,相反,如果天宗目的在你,她们却可以作为不错的谈判筹码。所以,她们就算与天宗遭遇,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她们不可能在山中露宿,这种盲目的寻找没有意义。我建议联络兰若道人大统,太室白云道人,以及缑氏镇的驻军,借助他们的力量先确定两位姑娘的位置,再做定夺不迟。” 第一七四章 鸿飞千里传芳信 燕去无踪失故人(下) 华阳先生一锤定音。由他带着祖暅之,彭城长公主去白云观联络。刘赢,郁闷前往兰若寺。庆云于缑氏一行。 只是郁闷心心念要和暅之同路,虽然有彭城长公主竭力反对,但终究是自家的脚自家管,若是人家铁了心要去,拦也是拦不住的。 庆云独自来到缑氏镇,并没有先去与当地旳保义联络。 他的第一选择是镇上唯一一家医馆——陈氏药房。 自殷墟密道一晤,庆云便知道这药房的主人绝非凡人,以前许多想不通的事情,便也慢慢能厘个清楚了。 陈掌柜对庆云也很是热情。他的独子陈抟在殷墟修睡功,托梦给眼前这位少年,为他添衣取暖。而庆宗主也是一诺千金,真地踏上了寻找殷墟之旅。 如此说来,庆云也算是陈家的恩人,香茗迎客,便是应有的礼仪。 “檀君今番前来风尘仆仆,气血涌动,想来是有极要紧的事吧?正式介绍一下,老朽陈延之,小儿陈抟承蒙檀君照拂,这厢多谢了。” “陈老板客气。陈道巨前辈待我如父,大家本就是一家人。” 陈叔到访嵩山,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庆云稍加思索,便知大概。 “哦?如此说来,倒真是一家人呢。说起来,与道巨一别已是许久,不知他近况如何。” 弹起陈叔,庆云心中又是一紧,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早前我听说陈叔北上是为了议定檀君。而今檀君归属已定,陈叔依然鸿踪冥冥,陈老板可有什么线索么?” 顶点小说 “道巨对檀君并无野心,因此对于檀君归属并不在意。当然,他若是知道庆小友受托众望,脱颖而出,相必也会十分欣慰。他此次北来的主要目的,其实就是为了找出天尊。天尊是十八年前刺王惨案的真正推手,道巨当年听信谗言,与小人共谋,闯下大祸,一直对此耿耿于怀。他对天尊的恨意,远超任何人。” 庆云皱了皱眉,“我听说,天尊在六年前便已经死了。” “嗯,你说的是天宗内部关于圣陨的传说吧。其实天尊并不是一个人,他是天宗内部最核心的一个小团体,由天尊、圣女两部组成,天尊部负责决策,圣女部负责情报收集。天尊的死活并不重要,跑得了道人,跑不脱兰若。只要找到天尊部真正的巢穴,自然能找到冤头债主。” “所以陈老板蛰居缑氏,应该也与此有关吧?” “哦?”,陈老板拈须的手指微微一颤,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我之前还在奇怪,庆宗主小小年纪如何能震慑檀宗诸派。今日却已了然。不错,我既属檀宗陈氏支脉,又是南朝忽律游击。十八年前刺王案,忽律本就有参与,这一点任神通应该告诉过你。天尊在南朝也掀起过不少风浪,建神剑山庄,接宋王北上,逼死废帝萧法身,都有他们背后推手。因此老夫便忽律军挑中,追踪天尊。今日檀君此来目的,就是想要得到天尊的消息吧?” 和聪明人说话可以省去许多口舌。庆云还没开口,陈老板已经知其来意。 庆云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必要隐瞒,便直接切入了正题。 “不错。我有两位朋友近日在嵩山失踪,可能已为天宗所擒。” “天尊是天尊,天宗是天宗,这两个概念可并不相同。” “我知道。但近日有上代天尊信物现世,更有人散播新任天尊即将出世的消息。牛鬼蛇神,齐聚嵩山。我朋友的失踪,恐怕也与此有关。” 陈老板闻言悚然变色,“上代天尊圣物?难道你说的是那柄——神剑?” 庆云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真的出现了吗?无论上一代天尊是不是活着。这柄神剑一定是被天尊部代管的。所以,天尊部的据点果然在嵩山?”,陈老板喃喃自语,陷入了沉思。 庆云闻言,皱了皱眉,“先生隐居缑氏这么多年,难道还没有确定天尊据点么?” 陈老板叹了声气,“谈何容易啊!莫说是我,他们天宗内部八部精英苦苦找了这么多年,不也一样一无所获?本来我以为兰若寺便是天宗最大的据点,空空空空以复国为志,所图甚大,可能便是天尊本尊。可是没想到,连他也只不过是被人利用的虾兵蟹将罢了。空空空空授首,婆罗门现出真身,至此之后,兰若寺便恢复了平静,再查不出有什么异常。线索通通断去,我也为此苦恼了有些时日。只是没想到,在这个当口,天宗八部的人也纷纷赶来了嵩山。我原本以为他们是对国师所铸护国神剑有所图谋,而今看来,他们正是为天尊而来。天尊,还在嵩山!” “先生有何高见,可有什么怀疑对象?” 面对庆云急切追问,陈老板摆了摆手,接着又摇了摇头,随后再摆了摆手。 庆云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还藏了些心思,便直接捅破道:“先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陈老板沉默了片刻,呷了口茶,方才正色道:“檀君,我知你现在赶着去救朋友,心情急迫,所有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有什么可问的,自然当讲!庆云把头点得如捣蒜一般,巴巴地等着眼前的老头赶快往下说。 “我认为在嵩山搜寻天尊下落,事倍功半。天尊如果真地有出世之意,必然会找一个好的契机,以图一鸣惊人,震慑天下。所以现在就算是天宗八部齐动,天尊这条大鱼也不会窝窝囊囊的这么容易就被钓出来。否则日后如何能让八部信服,臣服其下?” “契机?先生所谓的契机是指什么?” “丁丑大会!”,陈老板伸出手指敲着桌案,一字一顿地说道,“昆仑大九州所有势力都会出席的丁丑大会!天尊若要出世,那就是最好的契机。他一定会藉此机会制造事端,削弱魏王威信,逼各方势力战队,直接挑衅大魏的权威!” “直接挑衅?这可能么?”,庆云惊讶道。 “欲谋天下,岂可行寻常事?根据我总结的历代天尊出世记,天尊影响力覆盖的主要区域就在大鲜卑地区。若想撼动大魏根本,非此时不能,错过此时不可!” 第一七五章 欧罗父汗出东土 青帝故事有后人(上) “任城王,丁丑会盟的事情,筹划的如何了?” 金镛城内旳某间静室里,魏王,任城王,小龙王,三元交泰,纵论国事。 “已经提前联络好了各大部落。但是这一次,有心觊觎天可汗称号的可不止陛下您一人。”,元澄恭谨答道。 小龙王冷哼一声,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小鬼觊觎又怎样,漠北穷困之地,难道还有部落势力能威胁我大魏不成?” “那可未必!”,魏王倒是显得十分谨慎,“任城王,观卿神情,定是觉得还有人能威胁到朕。那就不妨说说看,让朕也能预先有个准备。” “禀陛下,根据保义获得的消息,昔年西迁的妫西无东部横扫戎,弇,柱,玄四州,所向披靡,挟戈德塞种,拓土万里,鹰扬大秦,饮马清河,更以涞水名之。涞阴河畔,万王来朝。虽然四州荒芜,民智未开,雄国唯大秦,大食,胜兵皆不及百万。然而其地域广阔,物产也自风足。颇黎,皮毡,镔铁,天马,以及许多中土稀缺的丹方原料都是可以持国的重要战略物资。按照上次丁丑会盟的协议,本次会盟将由无东氏主导。他们很有可能威逼利诱,联合其他部落,向我们施压。毕竟当年太武帝和他们有过盟约。拓跋夺神州,无东伐大秦,率先成事者,当为天可汗。” 魏王淡淡地听着元澄的汇报,倒也看不出什么紧张的情绪。他当然也听说过大鲜卑诸族于上一次会盟时在祖庭鲜卑台布拉格所订誓言。 但做为眼下神州最强王国的君王,他能看到的更深,更远。 上古河图九州,每一州都如赤县神州一般,幅员辽阔。 拓跋氏六十年来英雄辈出,举贤任能,即便如此,仍不能尽有神州。那无东氏又何德何能,在同样的时间里震服四州,绝平后患呢? “怎么?无东氏伐秦已经成功了么?” “成功?倒也不能说是他们有多成功。只是借了天时人和而已。无东部西迁,自汉而始。高祖皇帝在时,其部极盛,灭奄蔡,逐塞种,西进乞伏之国。乞伏支裔戈德部为其所逐,西凌大秦。其时大秦末帝雕多细忙于内战,无暇东顾,便封戈德王于边境以安其心。雕多细亡,大秦分崩,东西自立。戈德王趁西秦空虚,趁机发难,涞阴涞阳,大部领土,皆入其囊。自有丁丑之约,无东氏西部首领无东乾坤便看准了时机,趁鹬蚌相争,破戈德,围秦都。西秦因此一蹶不振,名存实亡,而戈德王心知不敌,自称儿皇帝以媾和。时东秦雕多细家族子嗣断绝,赘婿刘大篡国,为保其祚,亦向无东氏称臣求和。至此戈德,东秦,以及杀可殉,折蔓,汪达等部族共尊无东乾坤为阿提拉,也就是父汗的意思。若上天能再多给无东乾坤一些时间,说不定他还真会先我们一步,一统大秦。” beqege.cc “哦?这么说,无东部并没有真正襄平大秦?”,魏王敏锐地捕捉到了任城王所用话术。 “是啊,英雄难过美人关。昔年哀牢山东征的故事在大秦流传甚广。戈德王与折蔓王早有异志,便效仿若姒当年委身事贼,伺机鸩杀的计策,献上了戈德美女伊笛可。而折蔓王则找到了传说中的被诅咒之物——尼伯龙根之杖。龙根木有剧毒,见血封喉,伊笛可藏诸体内,也是抱了必死之志。无东乾坤一夜欢愉,却莫名暴卒。戈德,折蔓诸王以及东秦刘大趁机纷纷脱离,无东部声威不再。纵然如此,尾大难掉,自高枷索至涞阴之畔,无东残部仍然具有支配实力。但是面对戈德,折蔓,东秦联手绞杀,无东部也不得不退守吐呐水没谁国故地,十万保家儿余勇难捍,已成联军噩梦。近年双方拉锯不断,实力渐均。若说无东部没有征服两秦,阿提拉父汗之誓犹在,但若说他们已经平定其域,却也早已无力掌控局势。而今他们与折蔓隔山相望,与东秦划江而治,情况与我大魏也没有根本的不同。” 无东乾坤,被戈德人尊为父汗阿提拉,发动了当年哀牢山一般的伟大远征,也以同样的方式陨落。而他的族人,又在哀牢山故地建立起新的王国。这就是历史的无尽轮回。 魏王长长吁出一口气,不知道是在为悲剧英雄而感叹,还是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这么说起来,无东氏也无法用太武帝当年盟约强称天可汗,最后还比的还是各自的影响力。无东氏在明处,应对起来终究还是容易。我最担心的,仍是天尊。他的身份还没有暴露,他的手中究竟还有怎样的底牌,对此我们一无所知。” “嗯,恕臣愚鲁。保义这边,确实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只是听说天宗策划的祈年大典行刺计划本来更加周详。只是有人提前散播了天尊出世的消息,分散了天宗八部的注意力。现在八部暗探顺藤摸瓜,齐聚嵩山,似乎也是寻到了比较可靠的证据。” 元澄据实禀报,并没有加入太多的分析。因为他知道,魏王会有自己的分析。 果然,元宏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也许天尊确实会和嵩山有些关联。忽律军的暗桩早就扎在了那里。但天尊在那里被挖出的概率极低。根据天宗最近的行动来看,天尊是有意高调出世。他如果在嵩山,必然会选择在祈年大典时现身。既然没有,他就是在等待更好的机会。眼下,已经没有比丁丑会盟更好的机会了。” “陛下英明。只是眼下毫无头绪,很难提前做出应对,更不知道他们届时会不会与无东氏勾结,联手向我们发难。”,元澄惆怅道。 “翻不出鼠王,那便不翻了,以不变应万变。只要我们实力够强,丁丑会盟便不惧怕任何挑战。会盟在即,我们先要把内部的事情处理干净。任城王,穆氏此番虽然献祭了穆寄生,毁灭了刺杀案直接证据,但以他们所为,已经不能再留了。爱卿有必要亲自走一趟,绝此后患。” “臣,奉谕!” 第一七五章 欧罗父汗出东土 青帝故事有后人(中) “驾!驾!” 庆云一路不停催鞭打马。 由缑氏至洛阳路途虽不算远,却也差点将胯下的骏马拆散了架。 自陈氏药铺离开,他根本来不及联络暅之与刘赢,便直接亮出小龙王的令牌征用了一匹军马,只身上洛。 嵩山有两位兄弟说动兰若寺和白云观出面寻找,效率肯定比他自己盲目搜寻要高。二女若还在嵩山,问题反倒简单。 但是他更相信陈老板旳判断。无论天尊的据点是否在嵩山,天尊本尊已经开始为丁丑会盟谋划了。 八部是追踪天尊出世的假消息来到嵩山,而瓠师姐和殷师妹也在此时被掳走。 这两人各有神秘身世,与天宗的关系也是扑朔迷离。说不定她们真的与此脱不了干系。 ahzww.org 如果上一代天宗信物的确与二女有关,那她们必然会成为非常重要的棋子。就如同当日殷色可被锦衲王所掳一般,性命暂时应当无忧。 尽快面见魏王,随行出席丁丑会盟,挖出天尊,自然就能寻到二女的线索。 师姐师妹,手心手背,都是心头的肉。 念及二女,庆云便是一阵剜心般的痛,痛得眼底都爬满了血丝。 蛛网般的血丝糊了视线,似乎整个世界都随之变了颜色。 一朵红云自天边飘来。 庆云以为是自己眼花,用力的揉了揉眼睛。 没看错,应该是没看错! 红云贴地飞行,速度奇快,向庆云扑面而来。 离得近时,一人一马,方才看得分明。 红巾红裙,似是有钱人家小姐出嫁时的喜服。 胯下那一匹赤菟汗血马,更不是寻常人家所能企及的。 庆云虽然没有看清来人面目,但是却没来由地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那气息让他感觉有些许亲近,些许暧昧,还有……些许惧怕。 他略松了松缰绳,放慢了速度,随时准备应变。 “帮我挡住追兵!” 那朵红云率先开口。 庆云闻声一颤!原来是她! 自己第一次被女人压在身下,是她!第一次被强吻,也是她! 这是自己命里的冤家。 在这个当口,怎么就碰到了她? 两人都是拍马疾驰,相对速度极快,错镫不过一瞬间。 红云飘过,庆云定睛再看,才见到后面一团灰影衔尾奔来,虽未骑马,速度却也没慢下分毫。 这次不用看脸,那团灰影想必是老朋友杨大眼无疑。 庆云与二人都是熟识,但鬼使神差间,他还是选择了相信红衣女子,双股一夹,猛勒缰绳,佯装马儿受惊,一人一骑在道路中间希律律地暴走。 杨大眼这一跑起来,也是刹不住车,眼看就要迎面撞上,他凌空鹞子翻身抓住了庆云的马缰,随即身形下沉,将马儿稳定了下来。 大眼的伸手固然是无可挑剔,可是这么一耽搁,红云却已飘远。想靠一对脚丫子追,哪怕是他杨追风,也没有可能了。 “檀君,你这戏演的有些拙劣啊!” 庆云是何等人物?杨大眼才不相信他会降不住一匹马。 在这个当口出幺蛾子,摆明了就是要挡他。 庆云挠了挠头,知道理亏,索性便认了下来。 “哦,纯陀小姐这是怎么了?为何劳动杨将军相追?” 杨大眼顿足道:“哎呀,纯陀小姐逃婚啦!” “逃婚?”,庆云的心中又是一颤。元纯陀被赐婚当日,借酒强吻他的名场景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记忆里。 祈年大典后,魏王是亲口许了要将元纯陀送去穆家。 就算穆氏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只要官面上还没有将这层纸撕破,那么该嫁终究还是要嫁的。 这一嫁,显然就是嫁入狼口,以元纯陀的个性,自然是不依的。 不依归不依,真的走到逃婚这一步,庆云也是没想到的。 在这个时代逃婚,无异于同时得罪了夫家和娘家,两头不讨好,多半还是要被捉回去嫁了。届时和夫家难处好关系,娘家出于愧疚也不敢庇护,那才是真正悲催。 就算元纯陀是任城王的妹妹,可她将要嫁去之所更是虎穴龙潭。如果元穆两家真的翻脸,那她必然会沦为牺牲品。 想到这里,庆云沉吟了片刻,这才对杨大眼说:“哎,以纯陀姑娘的脾气,硬来怕是不行。这样吧,我先去劝劝,看看能不能把她劝回来。” 眼看烫手的山芋有人要接手,杨大眼自然乐得为之,反正他现在已经是追不上了。 庆云见大眼甩手要走,赶忙又将他喊住:“杨将军,在下还有一事想要拜托。” 杨大眼也很上路,庆云帮了他这么大一个忙,他自然也懂得投桃报李,“哎,檀君如此客气作甚。有什么事,吩咐末将一声便可。” “魏王应该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北上会盟之事了吧。”,庆云开门见山,并没有遮遮掩掩。 这种事情虽然不是秘密,但终究不是谁想了解就能了解的。 杨大眼皱了皱眉,但是想到魏王对庆云的态度,还是勉强点了点头,“嗯,确实是在准备了。” “那太好了。能否请杨将军代传一句话,就说庆某人想求一个同行的位置。届时若有人欲对魏王不轨,庆某自然也是要出力的。” 以庆云的身手,若是他甘愿做魏王近卫,自然是件好事。届时杨大眼身上的担子也会轻松许多。 所以老杨听过庆云的诉求,警惕顿时去了许多,“檀君若是愿意保魏王这一程,末将自然愿意从中撮合。末将这就回去与任城王商议,这一次北上,任城王既是先锋官,又是总指挥。所以你只要能把他的宝贝妹妹劝回来,求什么问题都不大。” 庆云听到先锋官这三个字,立刻心头暗喜,对于大眼话中的其他信息,倒是没有那么在意了。 先锋官,就是先行北上探路咯? 庆云可是赶着去救人的,能先走当然要先走! 好在他与任城王也算是老相识了,不如先抱紧这根大腿,争取先一步北上! “哦?若是任城率先出发,那草民愿意先在他帐前听用。” “嗨!那你还不快去追人!” “哦!好!” 庆云反拽缰绳,扬鞭向红云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一七五章 欧罗父汗出东土 青帝故事有后人(下) 驰马不过半里,庆云便见到了苍黄古道上斑驳的红泥。 玫瑰色的月季花瓣一路洒落,想来纯陀姑娘笃定了追上来旳人一定是他。 伊水之甸,是传说中民智启蒙之处,风水自是绝佳。 眼前一处新集镇,名唤龙门。 今上魏王集天下能工巧匠于此开凿石窟,疏通龙脉,欲引秦岭龙气东奔,以旺洛阳。 因此龙门镇上大多人家都是新迁至此的,彼此算不上有多熟悉。 偶尔有新来的面孔,大家也不以为意,多半都是新征的工匠。 就算有大姑娘穿着嫁衣奔到镇上,那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儿。自婚礼上被强掳来的轻壮石工在这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只是如眼前这般标志的女子,却还是头一遭碰见。 伊水临河最出名的酒馆,叫做苹果树下。平房,面积也不算大,装潢简陋,明显是石工家属临时搭建的。 只是今日元纯陀一到,那可真是蓬荜生辉,引无数精力旺盛的小伙侧目。 庆云一路寻来,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当他坐在红衣女子对面坐定,立即便感觉到屋内屋外,不知多少道利剑般的目光一齐绞杀过来。 “身上可有银两?” 桌上早就摆好了酒坛,小菜。元纯陀美眸望着窗外,抓起酒碗,一饮而尽,淡淡呢喃道。 庆云知道她在问自己,于是便点了点头。 “略有些盘缠。” “很好,我身上没有。酒水,你请。等会儿再陪我去买套衣服换了。” “这,这样不大好吧。任城王……” “你为什么来找我?”,元纯陀打断道。 庆云一怔,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实话实说,自己是想劝她回头?那肯定得不到什么好脸色。 不然说什么?我是为了姑娘而来……这也太肉麻了! 他就是这么一犹豫间,元纯陀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对着窗外,一声叹息。 “看来就算是骗我,哄我,你也不太愿意。” “不,元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不会回去的。至少现在不会。”,元纯陀再次打断。这一次她终于转过了头,双目盈盈望向庆云,显然噙着泪水,“我帮你做你想要做的事,你会不会帮我?” “我想要做的事?” 庆云下意识的重复道。 他想要出席丁丑会盟,挖出天尊救回师姐师妹,难度这么高的事儿,眼前这位元姑娘能帮得上忙? “你的事情我都知道。瓠姑娘和殷姑娘的事情我也知道。不要忘记我是谁,我哥哥是谁。我还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其实保义军已经查出来你们协助彭城长公主逃跑的事情了。魏王还是疼爱他这个妹妹的,长公主和我一样,只是想逃婚。本来魏王将她暂时软禁起来只是为了面子,想要放她,自然也只需要一个台阶。所以他虽然查出了真相,却也并没有为难你们。” 庆云不知道元纯陀为什么忽然在这时候提起长公主。但既然对方说得郑重,他听得倒也认真。 元纯陀似乎很满意他的态度,便没有再绕弯子,直奔主题,“不过在查这件事的时候,保义也顺便发现了一些其他线索。瓠姑娘和殷姑娘为长公主故布疑阵,离开嵩山,但似乎各自都夹带了一些私货,分别接触了几位保义一直密切注意的疑似天宗暗桩。任城王事后也想去再深挖这件事,没想到接触过瓠采亭的那几位天宗暗桩离奇死亡,接触过殷姑娘的也都离奇失踪。此后天宗八部便也开始密切注意嵩山情况了。” “什么?”,庆云一时有些失态。 瓠采亭和殷色可各有秘密,他本也是清楚的。 只是之前也并没有什么明显证据,最主要的是,她们从来没有起过要害自己的心思。 于是这个念头便一直被庆云压在了心底。 然而此刻得了实锤,他自然感觉如吃了苍蝇一般,也不知日后与二女重逢时,是否会因此生出芥蒂。 “瓠师姐不就是保义秘谍么?她会不会是奉命接触天宗?”,庆云仍然没有死心。 “我哥哥可是任城王。瓠采亭实在是没有理由在那个敏感的时间点动天宗的人。她们现在出事了吧?” 元纯陀用的是问句。 庆云一呆,但很快便明白了过来。二女失踪还不过一日,元纯陀并没有得到准确消息,但是她却已经隐约猜到了事情的走向和自己的来意。 “你这样急匆匆地赶往洛阳,是想参加丁丑会盟,挖出天尊?” 庆云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位红衣女子,以往他只注意到了对方的刁蛮与美貌,却忽略了她的聪慧与敏锐。 是啊,她的哥哥掌握着天下最大的情报机构,她耳濡目染,见识也非常人能及。 “不错,正有此意。”,庆云的回答也毫不敷衍。 “那你就跟我走吧。陪我去一趟代郡。随后莪自有办法让你出席会盟。”,元纯陀说道。 “去代郡做什么?”,庆云不解道。 “帮我杀了穆伯泰!”,元纯陀又是一碗酒下肚,声音愈发冷厉。 好嘛!这女人竟然要找自己干掉自己的未婚夫! 庆云虽然也清楚元穆两家联姻里的猫腻,但是他的思想毕竟还没有发散到这种地步。 “这,这样合适么?” 元纯陀四下看了看,周围的人似乎也看出他们两人身份不凡,都刻意保持着距离。 于是她才放心压低声音说道,“穆氏迟早是要满门抄斩的。也许我这次出嫁,就是幌子。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认命,去做这望门寡?” 庆云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共情。 “穆家和天宗来往密切。我们这次单独行动,说不定还能找到许多有关天尊的线索。也许你就可以提前见到你的瓠姐姐和殷妹妹了呢?” fqxsw.org 听完元纯陀这番话,庆云的眉宇间显然有了变化,那是一种初见希望的惊喜。 “好,好啊!成交!” 元纯陀见状也是一声冷哼,“为了你的姐姐妹妹,你就能上刀山下火海。但换做为了我,连杀一个人都这么难!” 》》》》》敲黑板时间《《《《《 玫瑰色的月季,这个词听上去有些拗口。 为什么作者会这样写呢? 玫瑰,月季,蔷薇同属蔷薇目蔷薇科蔷薇属,其实都是近亲。玫瑰的是由中国月季杂交产生的,所以普遍认为玫瑰的原产地是中国。 玫瑰这个词,也是汉语古词,指的是一种红色的石头,也用以指代颜色。 中国古代并没有将玫瑰作为花卉名称与月季进行区分,所以玫瑰色的月季,究竟是玫瑰还是月季,这个就留给读者自行定夺了。 其实看完这一章,其实大多数读者最纠结的是笔者的匈奴史观。 首先声明,一些族群和名字的音译做过加工,和官方音译版本不同。 乞伏与基辅的关系之前曾经说过。 戈德=哥特。 折蔓=日耳曼。 杀可殉=萨克逊 涞阴=莱茵(涞河为代地上古河流,是拓跋氏母亲河) 吐呐水=多瑙河(后文详述) 雕多细=狄奥多西(Theodosius) 刘大=里奥一世(Leo I) 保家儿=保加尔 没谁国前文曾经提到过,就是马其顿,这个名字也不是笔者杜撰的,是史书实名。 本节章节有限,我们只引申两点。 一是阿提拉为什么被哥特称为父汗。 二是多瑙河名称变迁。 下一节我们再讲匈人和匈奴人的那些事。 阿提拉,Attila,这个单词在突厥语系里没有明显语源指向,但是在哥特语当中却有含义,意思是小父亲,亚父。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很显然,没有人会给自己的儿子起名叫父亲。所以说,阿提拉很有可能是哥特人对他的称呼,相当于一个尊号,类似父汗。 匈人自己是不记史的,所以征服者能以阿提拉的称号传世,这都是欧洲史家的功劳。 武动乾坤这个名字当然是杜撰的,关于无东氏的来历,我们之后慢慢再讲。 多瑙河,Danube,有多少人会想到这条河流的中文名和西文名发音判若云泥? Danube的标准英文读法近似丹九部,n发j的音。 中文多瑙的音译,其实源自于德文——Donau。 这条河流最早的名字来自于希腊语Istros,罗马人称之为Tyrlo,此后的亚利安人称之为Matoas,都与其现代名称大相径庭。 此后,匈人开始了对欧洲的征服,在阿尔泰语系(突厥,蒙古)里,多瑙河有他自己的名字——Tho-na,也就是本文中吐呐水的来源。 相关的突厥语族国家和匈人国家或多或少地继承了这个发音,比如说,土耳其语将多瑙河称作:Tuna。在东欧大部分国家里,多瑙河的读音也都是Duna(匈牙利语)的变体。 而多瑙河现在的名字发源于凯尔特语,形成晚于吐呐之名。 在东方,我们可以看到许多受西方影响的地名,其实在西方也有许多地名是受到东方语言影响的。 在中世纪之前的所有征服,都是由东至西延伸,这才逐渐形成了欧洲今日格局。 第一七六章 情到浓时不知措 鸾落虎穴以问心(上) “也不是这样的,元姑娘。若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庆云一样会豁出性命的。” siluke.com 听到这种标准直男系语言,元纯陀非但不以为忤,反倒觉得有几分开心,“好啊,那就借你吉言!等你来救哦。” 一碗酒送到眼前,庆云一饮而尽。 庆云的酒量不大好,尤其容易在女人面前醉。 本来好好地可以搭着任城王的顺风车,光明正大地成为丁丑会盟座上宾。 可是现在偏偏被眼前这名落跑新娘忽悠着以武犯禁,走上了一条九死一生的不归路。 “大眼,要不要绑回去?” 傅竖眼溷在人群中。 他的相貌奇特,为了掩人耳目,头上不得不顶着硕大的斗笠,遮去了面目。 “不必,任城王吩咐过,跟着就好,不要惊扰他们。” “哎,庆云那小子好像喝醉了。” 元纯陀是鲜卑英雌,千杯不倒,如果倒了,那必然是她自己想倒。 在这样的对手面前,庆云自然只有被灌醉的份儿。 他的荷包也就自然充公,任由元纯陀支配了。 穿着喜服的女子扛着一个男人走在街上,虽然吸引了不少诧异目光,但这里毕竟是龙门镇,发生什么新鲜事儿也不足为奇。 龙门镇上的客栈,自然叫龙门客栈。 镇子是新的,客栈也是新的。老板还特意把这个做成了卖点,在客栈的牌匾前多提了一个新字。 “老板,开一间上房!” 元纯陀将银两在桉上一拍,向柜台里妖娆的老板娘吩咐道。 “呦!这么俊的丫头,追汉子追到了这里,还真是痴情呢!小刁,快快快,带客人去天字一号上房!” “好嘞!” 店伙计小刁长得浓眉大眼,颇有几分关外汉子的豪气。 他瞧着元纯陀长得标致,少不得多看了几眼。 元纯陀柳眉一挑,双目如刀,狠狠地瞪了店伙计一眼。后者吓的将脖子一缩,老老实实地走在前面带路,不敢回头多望一眼。 “大眼!他们好像只开了一间房!”,傅竖眼拍了拍搭档的肩头。 “看到了。”,杨大眼漫不经心地答道。 “这,这有些不大合适吧。”,傅竖眼挠着头,显得有些焦躁。 “有什么不合适的。王爷有交待过一定要他们分开住吗?”,杨大眼反问。 “这,交待是没有交待,不过……” “不过什么,不该看到的就是没看到。不该知道的,就是不知道。王爷没交待过的,就是没留意。懂不懂!” “哦,哦……”,傅竖眼似乎略有所悟,随后接着问道,“我们也去开一间吧。把那天字二号包下来,方便监视。” “不可,莫要打草惊蛇。元纯陀是任城王的亲妹妹。耳濡目染,其警觉性和反追踪意识不在你我之下。如果我猜的不错,她等一下就会和老板娘搭讪,让她帮忙留意新的住客。” 果然,杨大眼的话还没说完,元纯陀便已经跟着刁姓小二走了出来,显然是已经将庆云卸在了榻上。 杨,潘两人隐在对巷暗处,只能辨人,听不清客栈里的对话。 但是以大眼将军的经验,还是猜了个七七八八。 “那怎么办?我们只能在房顶趴一夜?”,傅竖眼嘟囔道。 “趴在房顶做什么?万一真听到些不该听的东西,还要一辈子装作不知道,累不累!” “哎,还是杨将军仔细。”,竖眼拍了拍自己脑袋,彷佛是悟了。 这边元纯陀向老板娘做了一番交待,便反身慢步从后院客房门口一间间踱过,双耳不停耸动,显然是在探查周遭异状。 好在此时客栈里的住客不是新来的佛头画师,就是慕名而止的沙门道士,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人物。 元纯陀一个小雀跃跳回了房间,反栓了门,便去瞧醉卧在床上的庆云。 刀削般英俊的面庞,给人的感觉便是刚毅正直,在他这番年纪偏偏还留了一丝稚气未脱,帅得刚柔并济,真真是惹人怜爱。 元纯陀越看越喜,禁不住便将红唇印了上去。 当日借酒强吻庆云,同样也是她的第一次。 有些情绪已经在她心中压抑了许久,以至于她此时食指大动,双手都不知该放在哪里才对,只是颤抖着在庆云身上不住游走。 “接下来该怎么办,接下来该怎么办?”,刁蛮的长郡主此时也慌了神儿,她也没有经验啊。 对了! 元纯陀忽然想起自己从贴身嬷嬷那里偷出来的教课书,那本是她出嫁时的读物,恰好随身揣着。 于是她忙将手伸进衣襟里一阵拉扯,好在屋中只有自己的意中郎,却也不虞春光外泄。 一叠锦书被她捧在了手心,一张张画面均是不可言喻,足让人看得脸红心跳。 元纯陀此时心如鹿撞,手已经颤抖得拈不住锦帛,只能胡乱翻看了几幅。 临阵磨枪,自然是要试剑沙场。 可是这第一件事儿便把她难住了,画中男子舞动的凶器到底在什么位置? 按图索骥,倒是能软软地捏到一团,却无法如图画般互动。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庆少侠竟是传说中的……内侍阉人? 元姑娘冷静的分析了一波,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她见过的男子固然不少,也没觉得都如画中人一般……斗志高昂,这当中,一定缺了点什么! 于是她只能再次问道秘典。 那本薄薄的册子被她颤抖的手划拉地如绣球一般层层卷在一起,终于,在绢册的最后一页,生动形象的草莽龙吞图让她茅塞顿开。 原来如此! 她急忙去取铜盆汗巾,准备大显神通…… 只是恰在此时,只听喀嗒一声脆响,竟有人在屋顶踏瓦! 元纯陀顿时又羞又怒,此时她的举动哪里容他人偷窥?如此恶贼,定当剜眼拔舌,方解胸中恶气! 屋顶上那人也是一惊。 他方才掀开瓦片本来是想细瞧房中动静,哪儿知道入眼的竟是这般旖旎场景,顿时斗志高昂,敲响了瓦片,这才露了行踪。 梁上君子心知不妙,拔足便逃,自屋嵴电射而下,遁入无边夜色之中。 第一七六章 情到浓时不知措 鸾落虎穴以问心(中) 元纯陀整理好衣衫正要追出门去,可是瞧见昏睡在床上的庆云,又怕这是调虎离山。 但她毕竟是果决之人,片刻便有计较。 一根金针入素手,玉臂轻舒,华光一闪,没入庆云额上神庭穴。 针入半分,浅没辄止。 穴名神庭,最能激人灵智,是刺激昏迷者苏醒的窍门,对醉酒深眠亦有奇效。 元纯陀见金针命中,反身便走,扶壁攀檐,四下张望,可是明月皎皎,清风徐徐,哪里再能看见半条人影? wucuoxs.com 此时的战斗已经在半里开外,某处刚刚开凿的石窟凹穴中。 峭壁千尺,月照如银,佛窟百幢,斧凿阵阵。 为了加快工期,在丁丑会盟之前让龙门石窟初具规模,石工,匠人彻夜劳作。 刀剑碰撞的声音在斧凿声下几乎微不可闻,而山脚下无灯的空穴更是目力难察。 本来大眼竖眼哼哈二将非常放松,准备在隔壁的某处民宅顶上将就一夜。 杨大眼睡意渐沉,只是竖眼的呼噜声吵得他难以入眠。 朦胧间,他眼帘里彷佛感觉有阴影耸动,揉揉大眼仔细再看,正瞧见有人趴在天字一号房的房顶偷窥。 大眼急忙推醒了竖眼,后者都都囔囔地骂了几句,翻身起来。 也就在这个当口,偷窥的贼人忽然受惊遁走。 杨大眼翻身就追了下去。 他起步时带起的那一阵风吹得傅竖眼一阵激灵,瞬间就清醒了。 竖眼望着那月色下的一道灰影,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望尘莫及。 好在他看清了方向,杨大眼也依照保义秘法沿路留了记号,顺着指示一路追来,他很快也跟到了石窟绝壁。 双方激斗怒喝的声音逐渐清晰可闻,傅竖眼听声辨位,加急了脚步,远远地便瞧见杨大眼被对方手中一柄钢刀逼得只有躲闪之力。 傅竖眼也是用刀好手,他怎会瞧不出对手斤两? 就算合自己与大眼二人之力,也未必能敌眼前人。 但他也是久经纱帐的悍将,临阵先怂,那不可能。 就算打不过,也要拼个两败俱伤,以命搏红。 他和大眼手底下也不知道结果过多少武功超卓的人物,并不是因为他们武艺如何精神,主要是那股子不要命悍勇劲儿以及和死神擦肩万次凝练出的求生本能。 傅竖眼一入战团,便与杨大眼成掎角之势,夹击黑衣人。 只是对方刀风大开大合,将两人尽数挡在圈外,完全无法产生联动。 “耗死他,直娘贼的!”,杨大眼也是打出了真火,直接飙了粗口。 他几次想要凭借自己的速度优势强行突进,都被对方以绝对的压制力逼退开来。 这也是亏得有傅竖眼的策应,否则他连全身而退都未必如愿。 庆云打着哈欠晃晃悠悠地从房间里踱了出来,脑袋微有些痛,还有些沉,勉强抬头,只见红云压顶,云中奇景,一览无余,酒劲儿顿时就褪了。 “元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元纯陀瞧见庆云目光,自也省得发生了什么,但她却没有特意避讳,大大方方地一拢裙角从檐上跃下,择要点向庆云讲述原委:“你喝醉了,我带你投宿,没想到被人跟踪。来人甚为机警,我出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踪影了。” “大概是往哪个方向去的?”,庆云急忙问道。 “也许是南边林子的方向,我也不太确定。”,元纯陀蹙眉道。 “你守在此地不要动。龙门镇有驻军,贼人还不至于强攻客栈。我去探探。” 庆云说罢,翻身便走。 “哎,等等,我也要去!” 元纯陀与庆云的差距,可要比傅杨两人之间的差距大太多了。 等到她登上山墙的时候,只见苍茫夜色,不见半道人影。 元纯陀叹了声气,她料定庆云必然向她指引的树林方向追去,于是也跃下墙头,想要沿路南下。 蓦地,她眼角的余光扫到了街口某处不起眼的角落。 这本是她从哥哥那里学来的保义联络习惯,通常都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然而今天不同,那里赫然刻有一个记号,一个钩形的记号。 记号新刻不久,虽然草草画成,但是能传达很多信息。 勾的右侧指明了方向,勾的左侧则代表敌人的强度。 眼前这个勾左右几乎等长,那意思就是——点子扎手,速来! 在这里怎么会碰到让保义军都感觉扎手的敌人? 元纯陀往南方林密处望了一眼,皱了皱眉,心中暗想:那小子应该没问题的吧……我还是去看看这小镇上来了什么难缠的人物,如果情况不妙,便应尽早离开。 可是她这一身红裙,不便夜行,于是想起入住时老板娘曾经吩咐小儿帮她送来的一套寻常女性衣衫,恰好是件深色缁衣。 她立即翻墙入院,草草换过了衣衫,再次翻身跃上矮墙。 这反反复复的横跳着实也消耗了不少体力,虽然元纯陀是个练家子,但是也感觉有些心急气喘,眼前金星直冒。 但她元纯陀几时服过输?仍是一咬牙跳落墙头。 这一脚就如同踩在了泥里,浑不着力,元纯陀只感觉头重脚轻,天旋地转,忽然间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庆云追到林边,显然没有什么发现。 这片树林其实是龙门山的西麓,由此越过山巅,便是开凿石窟的绝壁,下临尹水。 一阵轻微的扰动引起了庆云的注意。 他仔细的感受着环境的波动,那不是风,不是树叶的沙沙声,不是虫鸟的鸣叫,也不是尹水涓涓。 那种扰动,似乎是发自山腹…… 大概是石工们在开凿洞穴吧,庆云这样自我安慰道。 想起元纯陀一个人等在客栈,庆云也有些不放心,正欲返回,山腹中忽然又传来了一阵剧烈的扰动。 那是一股强烈的波动,山体震荡了八次,恰巧八次! 庆云眉头一皱,双手握拳,他对于这种震荡并不陌生! 八刀! 天宗那名神秘西域胡人的刀法绝学。 庆云虽然曾经得到华阳先生指点,学过破解八刀的要诀,但是当他在崂山面对醉刀王王仲俭时依然没能占得半点上风。 第一七六章 情到浓时不知措 鸾落虎穴以问心(下) 可是王仲俭与他师傅的刀法造诣又有云泥之别。 当时天宗胡人为了灭口,出手八刀,王仲俭大好身躯瞬间崩解。 那把魔刀令人窒息的威慑力让庆云记忆犹新。 所以此时他才能立即辨认出这种恐怖波动的来源,山腹中有人打斗!有人在使用那恐怖的魔刀八斩! 王仲俭已死,难道此次出手的,就是那名神龙见首难见尾的天宗胡人? 庆云虽然不知道那名胡人是何角色,但想来不是马前小卒。尤其是此人不属八王任何一个派系,很有可能是与天尊或者圣女派系有关的大人物。 bidige.com 若是擒住此人,便可得知瓠采亭与殷色可的下落。 庆云毫不犹豫,直攀山顶。 龙门山并不算高,以庆云的身法,须臾凌绝顶。 山阳千万年来被尹水侵蚀,自成绝壁。 传说此处在上古时期有恶蛟作乱致尹水壅塞,帝禹亲自噼山斩蛟开龙门,导流疏患。 恶蛟死,灵蕴犹存,让这段河曲成为了风水宝地。 后世凡有鲤鱼由此跃出,便有成龙的机缘。 白云道长寇冠云看出此间神妙,便上书魏帝引秦岭龙脉东移,以长安风水分润洛阳,魏帝准奏,方有今日龙门盛况。 千窟百穴,铁索横木,星星点点的火把,铮铮淙淙的金石撞击声。 庆云低头俯望,绝壁五十仞,入目心寒,但却也不虞毫无落脚。 自从被觉法大师启蒙,适应了迫降的急速,庆云先后驾木鸢飞越两室,乘雪崩空降断崖。 眼前这段寻常人眼中的天险,倒也难为不了他。 “走你!” 庆云暗喝一声,给自己打气,毅然纵身跃下。 “哎?我怎么感觉头顶有风啊?”,一名晚班石工抬起头都囔着。 “嗨!这大江边的,.asxs.风多正常啊。”,同伴揶揄道。 “起风是正常,可是偏偏就起了一阵打头风,就像有人在我脑袋顶上吹气一样。” “你丫就是想偷懒,滴滴咕咕,神神叨叨的,别人怎么没事啊?” “阿牛哥,确实有点不对劲啊,我刚才好像看见一个黑影,从绝壁上面闪了下来。”,又有一名工友插嘴道。 那名叫阿牛的石工似乎就是不信邪,“得了,你那就是眼花了。” “不,可不是眼花。俺这双眼睛看暗处比旁人都清楚些,不信你问大壮!” 那名抱怨头顶起风的石工赶忙点了点头,“狗蛋哥夜视的本事,那可不是盖的。哎,哥,快说说,你看到啥了?” “我看到有一个人形的东西,体型不大,看不清脸,但约莫像是孩童。它单足在绝壁之上来回跳跃,速度非常快!” 狗蛋一边说,一边比划。说着说着,就连不信邪的阿牛都感觉毛骨悚然了起来? “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狗蛋再次重复了一遍方才所见,与第一次所述几乎无差。 阿牛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是负责刻字的石工,还算读过些书。 《抱朴子》有云:山精,形如小儿,独足向后,夜喜犯人,名曰魈。 “山魈!这里有山魈出没,走,我们快走!若是迟了,怕是连小命也要丢了!” 阿牛颤抖着拉紧锁链,正准备向下滑行。 一声惨叫自山脚暗穴中响起,阿牛吓得一脚登空,径直摔落了下去。 “小心!山魈吃人啦!” 山风灌耳,身形急坠,阿牛撕心裂肺的的尖叫了起来。 叫声充满了恐惧,不似人声。 刀斧凿石声顿时停止,人语哄响,崖壁上的石工们还以为是阿牛遇袭,以身示警,顿时乱作一团,纷纷开始攀索逃离。 阿牛倒也算命大,在下落时砸断了一根横木,被他趁机抓住了绳索。旁边有工友眼疾手快将他救了下来,正要仔细询问山魈袭人的细节,哪儿想到这家伙连伤带吓,竟然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快,快扛起来走吧!山魈这种东西可轻易招惹不得……”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那么一嗓子,石工们的士气更加崩散,百穴千窟石壁空。 庆云也听到了那第一声惨叫,自山脚的一处暗穴里发出。 他借着下落的势头,在锁链间滑行,直扑声音来处。 空穴自有风来,那是刀风! 庆云所熟悉的魔刀刀风! 石窟里的空气被刀风压缩,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响,这就是他方才感应到的那种波动! 好强悍的气场,难道真的是那名神秘胡人现身了么? 庆云握着剑柄的手臂渗出了细密的汗水,他没有把握破解对方的魔刀。 武学的最巅峰,与其说赌的是技巧,不如说赌的是勇与运。 杀招足以致死,怂者无生,应对差强一线,便可能满盘皆输。 “竖眼,你伤势如何?” “没事,死不了。你快退,这样打撑不了多久。” 居然是老熟人!庆云借着湖水倒影的星光,渐渐看清了窟中局势。 傅竖眼肩头被削了一刀,入肉三分,血流不止。 杨大眼为了给他争取时间,拼了性命利用速度抢攻,将对手缠住。 这种打法相当透支体力,大眼必然支持不了多久。 趁着还有人牵制,现在就是出手的最好时机! 庆云想也没想,合身扑入,将掌中干尝断当做厚背刀一般舞起,一出手,就是八刀! 他想不到更好的破解方法,那不如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庆云突兀斩出八刀,自然只得其形,难传其神。但是他天生善解招式意境,这八刀回转之间依然连贯自如,乍一看还真像那么会事儿。 黑衣刀客对自己本门武功焉能不熟? 他感觉到了庆云的刀风,立刻心生警觉,弃了杨大眼,后跃一步紧守门户,口中大喝道:“白小楼!你要作甚么!” 白小楼? 这似乎是一个人的名字? 对方因为这八刀,将自己错认成了白小楼? 难道这就是那名神秘胡人的真名? “咦?你不是白小楼,你究竟是谁?从哪里学的刀法?”,那名刀客很快便察觉出了这伪魔刀中的不对劲,立刻对庆云起了疑。 只是夜色昏暗,难辨面目,兔起鹘落间,他还没有看清来人的真容。 》》》》》敲黑板时间《《《《《 上一章里我们讲到了匈人对欧罗巴的征服,并且将匈人与匈奴人做出了对应。 关于匈人是否为匈奴人这件事,史学家分为两派,争论不休。 在18世纪到20世纪冷战开始前,关于这个问题其实是没有什么争议的。 因为有一位18世纪的法国学者Joseph de Guignes曾经整理过一本《匈人、土耳其人、蒙古和其他鞑靼诸国通史》(Histénérale des Huns, des Mourcs et des autres Tartares otaux),是当时西方匈人研究的主流着作。 将匈人与匈奴建立联系,也是这位学者首先提出的。 尽管现代西方尝试对匈人=匈奴的说法翻桉,但是书中的一些铁证是无可辩驳的。 1.匈人的迁徙是自天山-乌拉尔-高加索最终潘尼西亚平原的(有基因学,考古学证据。更多史料来源下节详述)。且时间线与东方文献北匈奴西迁一致。 2.匈人灭阿兰国,虎踞高加索,这一史实和中国文献中匈奴灭奄蔡(又称阿兰聊国——《通典》)完全对应。 3.匈人是蒙古人种(现带人种划分已经摒弃了肤色人种论)。 这三点为匈人既匈奴学说提供了主要支撑。 但是由于现代西方学者笃信基因学,经过他们分析,匈人的血统非常复杂。最早期的天山匈人具有匈奴人和塞种人的血统,而欧洲匈人的基因则更加复杂了一些混合了哥特人,日耳曼人的血统。 这个结论本来应该是可以左证匈人源于匈奴这个论点的,但是西方学者偏偏无视匈人征服史带来的血统融合,非要将这两个概念区分为两个群体。 为了代替曾经主流的匈人出匈奴说,西方学者先后提出了匈人=白匈奴,和匈人为独立部落两种假说。 白匈奴也就是嚈哒人,前文隐约提过,他们就是上古大月氏,和中华文明本就有不解之缘。后文还有更详细分析,简言之一句话,白匈奴也是匈奴别种。 而匈人为独立部落说其实并没有任何实质证据,只是苍白的否认其间联系。附会的一些理由大多也只能在相貌外形上做文章,比如: 1.西方典籍里的匈人身形比较矮小,东方典籍里的匈人身材比较高大。——这是和当地人种做参照的结果,这只能说明古代高加索人平均身高>匈人>标准蒙古人种。 2.匈人缠头,颅骨有变形。而匈奴人没有。——请注意本文之前的敲黑板内容。匈奴人以及其后演化成的鲜卑人各部落间头饰情况有很大差异,有披发,结辫,髡头多种发型,也有幂磾,黄头这样的缠头部落。这个观点对匈奴人有错误理解。 3.匈人的文明发展程度远远低于匈奴人。——南匈奴与北匈奴的发展程度是不同的。南匈奴和华夏交流密切,汉化程度高,文明程度也高。而西迁的北匈奴自古属于丁零,鬼方,一直处于游牧阶段,文明发展程度相对较低。 综合来看,匈人既匈奴人说是禁得起基因考证和东西史料对比的。而否定的观点基本都是主观性的描述,只是根据YS形态需要创造出的“去东方化”假说。 第一七七章 刀剑交织惊绮梦 人鬼斗智觅芳踪(上) 庆云知道自己面对强敌,怎会给对方机会? 八次噼砍未歇,手中重剑转而直刺! 十三道剑风如惊涛骇浪,一浪高过一浪,向黑衣刀客卷去。 那名刀客缩在角落里,闪躲不便,只能用快刀硬架。 “修罗王?!你,你到底是谁?” 黑衣刀客失了先机,又因为两次受到庆云招式误导,心存顾忌。 而庆云则是一鼓作气,十三剑意犹未尽,将石窟内的杀气尽数牵引,隐隐然生出了第十四种变化。 黑衣刀客童孔暴缩! 他能感觉到那最后一剑的威胁! 那是致命的一剑! 他不能再有保留,必须将压箱底的功夫拿出来,才有可能侥幸扛下这一剑。 夺命十三剑有第十四剑的变化,大名神机八刀的魔刀八斩也有第九刀的形态。 弯刀飞速旋转,竟然划出如满月般的刀辉! 圆月,弯刀,斩! 这一斩不但能断绝生机,甚至可以屠灭杀气! 杨大眼和傅竖眼已经被这场恶斗惊得无法呼吸。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全是因为惊吓才无法呼吸,更因为洞窟里的空气被刀剑搅动,压迫得他们无法呼吸! 他们只见眼前彩华乱闪,根本看不出是哪一方占了上风。 但黑衣刀客的心里却十分明了。 尽管他使出了压箱底的第九刀,他也已经失去了取胜的希望。 如果他不是事先被逼得陷入死地,凭借这背水一刀也许还有机会与庆云的夺命一剑相争。 可他此时身陷绝境,既无先机,更无斗志。 所以这一刀,至多也只能帮他苟且性命而已。 刀剑相交,长虹贯月,黑衣刀客发出一声惨叫,右手血光迸现! 庆云虽然一剑重创对手,但却也感觉手中剑似乎被某种霸道的罡力阻挡,难以再刺入半分。 黑衣刀客就借着庆云这一瞬间的凝滞,左手在岩壁上一拍,身体侧向弹出。 他在空中不住旋转,趁机刀交左手,反手斩出。 这一斩虽然随意,但在黑衣刀客手中,却也有诛仙灭圣的威能。 但他也清楚的知道,眼前的后生剑客并不是什么好惹的主,这一刀若是斩向他,成功率并不算大。 所以他此刻选择的攻击目标是负伤的傅竖眼! 杨大眼身法虽快,腾挪自有余力,但是想要帮同伴硬挡下这一刀,却也力有不逮。 yawenba.net 庆云反应神速,剑锋平推,衔尾追来,攻敌之必救。 如果黑衣刀客不管不顾,定要斩杀傅竖眼,他自己也难逃被利刃贯胸的厄运。 然而黑衣刀客格外狡猾,他似乎早就预判了庆云的预判,如此凌厉的杀招竟也只是虚张声势。待庆云剑来时,他借用回旋之力抽身反挡。 刀剑再次相交,撞击声比上一次更勐烈! 这一次没有任何的技巧回圜,黑衣人用刀背强行迎上了庆云的重剑。 钢刀应声而断! 然而黑衣刀客也借着庆云这一剑之威完成了第二次加速,径直向洞口弹了出去。 这样的硬刚在实战中非常罕见,庆云也被震得身形一滞,再要追出去,却已难觅敌踪。 黑衣刀客在绝地反击,将每一步都算到了极致,虽然负伤断刃,但却让自己从深窟的死角里脱离了出来。 他的武功或许与庆云只在伯仲之间,但临机应变的经验,却远非此时庆云可及。 “檀君!”,杨大眼搀着傅竖眼跟了出来。 “多谢檀君仗义出手!否则老傅这条命便已经交待了。”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那人是谁?”,庆云现在满脑袋的疑问,希望眼前人能帮自己解惑。 竖眼的精神略有些萎靡,杨大眼一边帮同伴处理伤口,一边答道,“哎,这说来话就长了。你也知道任城王最宝贝这个小妹,所以,就让我们两个人跟着……” “等等,你回城以后再和傅将军出来,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庆云打断道。 “嗨!那一路月季花瓣,多显眼啊,你也不知道把痕迹都处理掉。”,杨大眼语气里颇有几分不屑。 庆云恍然大悟,自己以往行走江湖都有义兄义姐跟着,很多事情都没让他操心,难得落单行动,他在江湖经验方面的不足就显现出来了。 在大眼眼中,这名新晋檀君本来就是个雏儿,因此他也没有过多纠缠此节,借着将他们如何跟到新龙门客栈,如何发现黑衣人偷窥,又是如何追到了这里。把这些细节原原本本说完,他最后又神秘兮兮地加了一句,“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我们,我们可没看见啊……” “房间里能发生什么?”,庆云都囔了一句,并没有琢磨出其中深意。 他缓缓走到方才剧斗的地方,拾起了一团染血的布条。 那团布条正是从黑衣刀客身上挑下来的。 之所以用“团”这个量词,是因为庆云方才那一剑挑破了几层衣衫,直透入肉,将外衣内裳一起扯落了一片。 外层是夜行黑衣,里层则是灰布麻衣,上面除了血渍依稀还能辨认出斑点油渍。 “这黑衣人到底什么来头?”,庆云喃喃问道。 “我也不知道。打,咱也打不过,一时无法看破他的真面目……等,等等,你手里的布片给我看看!” 杨大眼刚刚替竖眼包扎好伤势,看见庆云拈着几枚布片走了过来,忽然动容惊叫。 庆云愕然地将布片递了过去。 杨大眼只翻看了片刻,勐抬头问道,“长郡主此时可是还在客栈?” 庆云点了点头! “遭了!速回!看这布片颜色,那名黑衣人很可能就是店中伙计。竖眼,你自己慢慢走,我先去了!” 杨大眼话音未落,人已经一熘烟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庆云愣了愣,但是很快就将所有的信息消化了个干净,感情自己将元姑娘一个人留在了贼窝! 他也急忙跟了上去,甚至没来得及和竖眼多打一声招呼。 在三丈之内,庆云还有可能跟得上大眼,可若是距离长了,他和那倒追飞马的怪人还有着不小的差距。 等到庆云回到客栈时,偌大的客栈静悄悄的,竟似空无一人。 第一七七章 刀剑交织惊绮梦 人鬼斗智觅芳踪(中) 庆云从前到后在客栈里寻了一圈,不见住客,不见伙计,不见老板娘,更不见元姑娘,甚至连杨大眼也全无踪影。 客栈必然有问题,这样变戏法式撤离一定经过预先演练。 元姑娘此刻究竟是落入了魔爪,还是被杨大眼救出? 后者的可能性并不大。 庆云做了一些简单的判断,便开始仔细寻找起客栈的每一处墙壁,梁柱。 他知道杨大眼是训练有素的干将,就算猝然遭遇危险,以他的机警也绝不会忘记留下暗记。 果然,回廊的某根柱子上刻印着一个深深的勾形记号,成色全新。 这个勾,是什么意思? 庆云并不了解保义暗语,负伤的傅竖眼也还没有赶来,可是救人如救火,耽搁不得片刻。 只能自己揣摩了,庆云暗咬银牙,开始观望四周。 勾形记号破解起来无非是直接指示方向和日晷对应指示方向两种。 直接指示,尚有左右之别。对应指示,须知参照基准。 对于庆云来说,仍需要从许多变化当中找到那遁去的一。 龙门是一处集镇,虽然人口不多,但想要避开地保驻军的耳目将客栈里里外外几十号人瞬间转移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敌人撤退的方向一定是密道或者暗室。 密道,暗室,都有一定之规。按照华阳先生的说法,望气可知人踪。 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 前贤郭璞总结这段话虽然主讲丧葬风水,其实引自黄石公《青囊经》,是地理堪舆的经典。 所谓:天之所临,地之所感。形止气蓄,万物化生。 密道暗室必在生门,蓄气止形之所。 客栈所及的范围里,蓄气止形之所大约有四处。 临水小筑,池畔假山,墙角茅厕,后院马房。 勾形的两侧分别指向马房和假山,根据禹贡图例,勾的右侧对应的位置是茅厕。 而临水小筑则因为没有任何证据指向被庆云排除。 很快,庆云再次排除了茅厕。生门自有其规,混元之地不在规矩之中。 假山还是马房? 本来毫无头绪的问题片刻之间便已经简化为二选一,可是庆云还不满意,救人不能有万一,更何况是五成的几率。 等等,天宗蛰伏已久,因此凡是其产业宅院都经过统一规划,留有密道暗室以备不时之需。 上一次见到这样回廊院落的天宗产业……还是在洛阳吕府…… 龙门与洛阳相聚不远,两处院落也都是近些年天宗的布置,有没有可能这两处宅院设计出自一人之手? 那么……假山! 对,就是假山。 当日庆云和慕容秋荻争斗,误打误撞发现了假山机关,根据保义军的事后调查,那里便藏有一条直通城外的暗道。 庆云一念及此,身形电射,两个起落间,便落在了假山之前。 他仔细查看山石隐蔽处,一个左手中指的天宗印记赫然映入他的眼帘! 吕府的假山上便有一处一模一样的印记。根据当时保义的判断,左手中指印记不属于天龙八部任何一方。若是天宗印记以十指排序,那么……八王印记之外的左右中指印记必然代表了天尊与圣女!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倒是全不费功夫。 庆云举起干尝断,朝着印记附近一阵敲打。 也不知是哪一下碰巧触碰了机关,豁然间山石耸动,伴随着轰隆隆的巨石摩擦声,一道石门出现在他的眼前。 庆云挺剑合身冲了进去,干尝断开道,还怕什么魑魅魍魉? 密道无灯,庆云以剑击打石壁,感应着石壁的波动与回声,竟也能行动自如。 这种听波代视的本事也是庆云最近才根据自己的天赋开发出的新技能,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投入实战了。 不过行动虽是自如,却也不能如寻常一般利用步法全速飞奔,前行的速度终究比不得明眼人。 畅想中文网 想来客栈里那些天宗鬼祟定是做足了准备,带着火把上路的。庆云距离追踪的目标终究是渐行渐远。 如此摸索着前行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是见了光亮。 出口设在乱坟岗荒丘之中,平时被杂草遮掩,甚难察觉。 庆云借着星光仔细辨认,草丛中踩踏的痕迹宛然。 新龙门客栈的这次大撤退,一次性转移了数十人,还包括强掳的人质。仓促间若想要不留下一点线索,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更何况主事者根本没有料到密道的位置会这么快就暴露,便也没有刻意磨灭踪迹。 这倒为庆云行了不少方便,沿着足迹追过两处山坳,来到一片更加隐蔽的洞窟前。 庆云拨开枯枝杂草,探剑去敲,洞窟里果然是人工铺成的石甬道。 他并不知甬道通往何处,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庆云一猫腰钻了进去,听波代视,如法炮制。 又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庆云听到前方似乎被石壁阻挡,竟是死路。 既然跟到这里,庆云又怎会放弃? 他掣出干尝断在石壁上一阵摩擦,借着星火之光大概扫了一下周遭状况。 机关的布置不可能无形无迹,有祖暅之这样的朋友,庆云自然对此道也不能算是一窍不通。 略做几次尝试,石门洞开,星光洒入,眼前的景象让庆云如堕梦中。 这里……这里不就是吕……不,现下已经是自己大哥小龙王的府邸了。 一路兜兜转转,竟然来到了这里? 新龙门客栈上上下下几十号人,竟然辗转撤退到了小龙王府邸? “有刺客!” 砰! 一声尖叫,杯盘落地,路过的丫鬟望着忽然从假山里钻出来的庆云惊声尖叫。 她大抵应该是认得庆云的,可是夜色朦胧,猝然间又哪里看得分明? 小龙王府顿时沸腾,灯笼火把在夜色中涌动,护院家将各举刀枪将跨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名白衣女子,风姿绰约,虽然被众人拱卫在核心,却自成焦点,正是庆云大哥的小姨子——慕容秋荻。 第一七七章 刀剑交织惊绮梦 人鬼斗智觅芳踪(下) “庆云?你怎么在这里?” 借着火把的光亮,慕容秋荻终于将年轻的檀君认了出来。 庆云此时格外冷静,也不过多辩解,目如鹰隼,自眼前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我大哥呢?” “呵,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就算是想来拜访大哥,那也应该走正门找人通传才是基本礼节吧?” 慕容秋荻显然是自黄粱梦中惊坐起,虽然外穿的素裳看起来大方得体,但隐隐约约映出的红色肚兜却说尽了当时窘态。因此她对庆云的敌意,也就不难理解了。 庆云自然识趣,不会与她计较。料想大哥此时定然不在府中,如果在府,以小龙王的性子不会直到此时还不出现。 没有大哥为他解围,庆云也只能用最简短的语言为他私闯民宅的举动辩护:“任城长郡主在龙门镇为天宗贼人所掳。我一路追踪,跟进了一条密道,没想到出口竟然是小龙王府。惊扰见谅。” 任城长郡主元纯陀,在洛京可谓是家喻户晓。 生在皇族,人长得漂亮,性格又是出了名的直率,因此与彭城长公主并称元氏双娇。 这个“娇”字本来应是胡椒的“椒”,可是大家都畏惧二女的凶名,这才转写为女字旁的娇。 其实与这两名女子相比,慕容秋荻的任性也是不遑多让。若是真让她姓了元,这双椒恐怕就要改称三椒了。 庆云抛出的爆炸性消息让在场所有护院家将倒抽一口冷气,各自退后了一步。唯有慕容秋荻浑然不吝,“我呸!今日任城王送婚的车队已离洛都,你却说纯陀妹子在龙门被擒?如此拙劣的谎言,大概也只有你想得出!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速速将他擒下?” 那些护院家将瞧了瞧庆云,又望了望慕容秋荻,各个都是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模样。 一边是家主义弟,一边是惹不起的小姨子,两边都不是他们这些下人惹得起的角色。在真相未明之前,他们出手也不是,不出手也不是,实在两面为难。 终于,还是有一名家将忍不住,发了声喊向庆云冲了过去。 庆云虎目微转,盯住那名家将,后者立刻如遭雷殛,啊的一声软倒在地…… 就是这样拙劣的表演,居然让一些人看到了曙光,也悠扬学样,纷纷扑了上来,夸张地演绎着各种倒地姿势。 “废物!”,慕容秋荻娇喝一声,自一名护院背后抽出宝剑,腾身而起,人剑合一,直刺庆云。 庆云眉头紧皱,他没有时间和眼前的刁蛮女子纠缠,但是对方所说看似也毫无破绽。虽然元纯陀逃婚出走,但皇家终究是爱面子的,这种事情必然是秘而不宣,定下来的日子也不会因此更改,最多便是抬着空轿子,或者随意找个丫鬟盖了盖头先上路再说。 如何才能尽快摆脱? 庆云抱着尝试的心态,咦了一声,“纯陀姑娘,你果然在这里。” 慕容秋荻听到这句话浑身一震,倒翻落地,旋即转头回望。 秋荻的目光在某个方向上停留了片刻,但似乎很快又明白了什么,故作镇定地扫视起来。 就是这片刻的停留被庆云捕捉到,某个可怕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他丝毫没有犹豫,身形电射,向秋荻初望处疾略过去。 疏影暗香笼小筑,那里正是慕容秋荻香闺。 秋荻一路怒骂着追了过来,却见庆云伫立在小筑门口,并没有闯入。 “也许你现在给我一些解释,还算来得及。”,庆云的口气十分冷静。 慕容秋荻的身法自然要超过寻常家丁,此时她身后无人,却显得格外紧张。 小筑的周围都是青石铺路,不会留下脚印,庆云还没进屋,究竟是看出了什么破绽? “这里刚才来过许多人,做过许多事。慕容姑娘如果真是自梦中惊起,仓促更衣,绝对不会有时间将两层阁楼所有的灯火点燃,出门时也绝对不会将门关的如此严实。方才慕容姑娘显然是在为他们争取时间,就在我们对峙的时候,天宗贼人已经换好了新衣,趁护院家将被我吸引的当口,偷偷从后门熘走了。他们去了哪里?与慕容姑娘又是什么关系?不知道现在,姑娘是否愿意坦白呢?” 慕容秋荻叹了口气,幽怨地白了庆云一眼,“走吧,进去说。马上就有人跟过来了,这里不是说话的所在。” 庆云点点头,跟着慕容秋荻进入小阁之内。 一入小阁,慕容秋荻就像换了一个人,不但敛尽了戾气,更有一种这个年纪女子应有的娇羞与温婉。不,应该说,是超越寻常女子的娇羞与温婉。娇羞时好似殷色可发嗔,温婉处可比李莫愁嘘寒。 她为庆云沏了花茶,取出果盘,如贵客般供奉着。等到那些护院家将追来时,她又亲自出去澄清,只说是与檀君有些小误会,亟待澄清,希望闲杂人等莫要靠近。 “檀君是否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生人家的气?”,打发走了下人,慕容秋荻乖巧地坐到了庆云对面,身子斜压在几桉上。 薄纱红兜,关不住满园春色,如此暧昧态度,庆云又怎会不知?于是便正色道: “慕容姑娘何苦如此。在下有要事在身,恕无心情闲谈。” “哼,为了别人你都肯赴汤蹈火。那瓠姑娘,殷姑娘倒也罢了,现在又多了个什么元姑娘。偏偏只有我招你讨厌么……”,慕容秋荻如连珠炮一般叨叨着,忽然眉头一蹙,转头用丝巾掩住樱唇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不知道是在努力压制咳嗽,抑或是呕吐。 “慕容姑娘贵体违和,庆云也不愿多做叨扰。得悉真相,即刻离去,来日再谢姑娘指点之恩。” 庆云到底还是年轻,终究是有些臭毛病改不掉。若是有女孩子对他说软话儿,他的态度便也就不自觉的软了下来。 爱好中文网 但软话儿毕竟是好听,慕容秋荻对此似乎也很受用, “檀君记得今日的话便好。个中细节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檀君问起,小女子自然知无不言。对了,他们真的抓住了元故娘?我见他们来这里的时候,拖了两个黑布麻袋,那另外一人,又是谁?” 》》》》》敲黑板时间《《《《《 上节的文后小品,我们讲了匈人与匈奴人之间的关系。 笔者说西方学者出于YS形态原因故意在学术上提出了切断两者的表述,并且渐成主流。对此可能很多看官是不以为然的。 这没关系,我们接下来在讲一些旁证。 在多瑙河流域有两个大国,匈牙利和保加利亚。 现代的西方历史会告诉你这两个国家和匈人帝国没有必然联系。事实上是否如此呢?这是西方学者“不尊重”文字史的老毛病了。 匈牙利人,Hungarian,其语源就是Hun-Ogur(匈人部落)或ur是古突厥语词汇。关于这个族群的早期文字史主要有两大部分。 第一部分是蒙古秘史(the Secret History of the Mongols),里面隐约提到了早期匈牙利人,既马扎尔人,是西突厥的分支可萨突厥。他们有七部落从乌拉尔经高加索西迁,中途分裂。其中的三个部落进入今日匈牙利,成为了匈牙利祖先。 现代基因学也为这个学说进行了背书,研究结果表明他们与今俄罗斯乌拉尔山麓的汉特人同源。也就是中国古代文献中的呼揭人。 另外一部分史料就是匈牙利国家图书馆馆藏的《匈牙利编年史》(i)手稿。这里说匈牙利人的祖先是一对叫做Hunor的兄弟,他们都是草原上的游牧王族,联手建立了匈牙利。他们曾经跟随阿提拉的小儿子Csaba击败外敌,收复佛陀堡(今日布达佩斯Budapest,古称Buda/Buda Castle)。而Csaba也因此成为了匈牙利的守护神。 西方学者认为,这两种说法的联系不足。而匈牙利编年史因为带有神话色彩不足采信,因此匈牙利人(出西突厥)与匈人(出北匈奴)并无关联。 但是我们不要忘记,匈奴演化为鲜卑,其中有一支生活在粟特地区以狼为图腾的阿史那部落形成了其后的突厥(盖匈奴之别种——《通典》)。突厥本身就是匈奴西进的产物。西突厥和北匈奴的起源地,都是乌拉尔山麓,两者只是乌拉尔游牧在不同时期的称呼而已。 此外,还有许多野史物证可以证明匈牙利人与匈人之间的联系。 比如说,在11世纪史学家兰伯特(Lampert of Hersfeld)的编年史中,讲到阿提拉之剑在匈牙利王室传承。并且由放逐公主乞伏阿娜斯塔西亚(Anastasia of Kiev)进献给了巴尔乾公爵奥图(Otto of Nordheim)。这把剑的实物现存于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Kunsthistorisches Museum in Vienna)。 另外,14世纪的匈牙利编年史()中记载,刘大(Leo I)曾经与阿提拉秘密和谈,如果阿提拉和平离开罗马,就会得到一顶金冠。这顶金冠就是着名的匈牙利圣冠(Holy of Hungary)。 在匈牙利的传说故事里,阿提拉的形象并不像大多数欧洲史书中那般残暴贪婪,而是勇武英名的帝王,子民的守护者。 现代西方史学家为了让欧洲史学以罗马为中心,弱化匈人在欧洲历史上的地位,选择将西迁的民族割裂,斩断其间联系。同样遭到黑手的,还有保加尔人,也就是今日保加利亚,本作中的匈人保家儿。 保加尔人的称呼先于保加尔汗国出现。在6世纪东罗马帝国文献中已经出现了保加尔的称呼。根据史料记载其汗国王族出自突厥咄陆氏,由葱岭以西粟特地区迁徙而来。 突厥与匈奴的关系之前已经讲过。但是单单凭借这一点认为保加尔人和匈人有关,是不够客观的。 好在保加尔人也有自己的一些早期史,《不里阿尔王侯手稿》(Petrograd Manuscript)的发现填补了保加尔人早起部落领袖记载的空白。里面明确记载了咄陆氏是阿提拉的后人。 当然,按照《唐史》,咄陆氏一定也有阿史那氏的血缘。关于阿史那氏与阿提拉之间的关系,我们可以期待本作后文的演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