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夫人被俘了》 第一章 小鸡与恶鹰 “喔——” 鸡鸣第三声。 这一声拖得特别长。 苏瞳握紧手中的菜刀,手心满是汗水。枕边还放着一根胳膊粗的木棒,以防万一。 漏风的木门外,微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 过了半刻,终于传来久违的脚步声。心中既紧张,又隐隐有些庆幸。紧张的是,来者不善,是冲着她的贞洁。庆幸的是,前世种种犹如噩梦,而她回到了所有悲剧发生之前,一切或许还来得及。 蹑手蹑脚下床,来到门边。透过门缝,苏瞳看到,清冷的月辉下,一位猥琐的中年男子正冲着她的“闺房”露出狰狞的笑。男子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竹林,搓了搓手,有些急不可耐。他掏出小竹馆,朝里面吹了几口迷烟。由于太激动,差点呛住自己。 苏瞳屏住呼吸,用口袋罩住冒出来的屡屡轻烟。 若非重活一世,她哪里会知晓自己会在这一年,这一晚遭遇这无妄之灾。正因为她被人糟践,害得族人丢脸,被随意配给最下等的小厮。偏那小厮是个酒鬼,每每喝醉就对着她拳打脚踢,还骂她“破鞋”、“荡妇”,后来竟被活活打死。而苏家,她的娘家人,没有一个站住来给她撑腰。背地里,说不定巴巴地盼着她早些断气。 她细细回想,惊出一身冷汗。她为何会在今晚遭到蹂躏?为何弥留之际有道声音在她耳畔嘲笑她傻?为何在她惨遭蹂躏后传出九姑娘那令人欣羡错愕的婚讯?…… 男子想象着里面的人儿,嘴角淌出口水来。等了几分钟,从怀中掏出细细的尖刀,轻轻拨开门栓。随着一声细微的声响,木门开了。男子借着月光,一眼就看到木床上裹着的棉被,一颗心顿时飞扬起来,嘴里说道,“小美人,哥哥来疼你了……哥哥会很轻的,不会弄疼你……” “嘭——”一声巨响。苏瞳使出浑身力气,抡起木棒朝那男子的后背敲去。 男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愣住了,一时没回过神来。过来一会儿,才嚎叫出声,“啊——,谁他妈打老子,不想活了?”转过来身,发现竟是自己今晚要“享用”的对象。 苏瞳有些发抖,她大病初愈,半点力气也没有,一棒下去似乎并未伤到来人。手边虽有菜刀,可她心中恐惧万分。她想跑,可她知道,拖着这么一副病怏怏的身子,根本逃不出这人的手掌心。况且,她所住的小屋位于竹海深处,方圆十里毫无人烟。当初苏家送她过来,美其名曰修身养性,实则是让她自生自灭。 “小美人,你可不能这么对待哥哥……来,来,来,哥哥满足你……待会你想打哪儿就打哪儿……”男子跨着大步朝苏瞳逼近。苏瞳甚至看到,他迫不及待地松了松腰带! “滚——,否则我杀了你!”苏瞳举起菜刀,冲着来人怒吼道。 “哈哈——,还是个小辣椒,哥哥喜欢……”男子笑道,半点也不止步。 苏瞳咬紧牙关,朝男子砍去。这一世,无论如何她要抗争到底。若依旧逃不过命运的捉弄,她也绝不苟活于人世。横竖都是一死,她存了死志,下手也格外狠烈些。 菜刀飞舞,男子无法靠近。刚开始还有心戏弄,一边躲,一边调戏。后来耐心被磨掉,嘴里开始骂骂咧咧,“臭娘们,给脸不要脸……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经过一番折腾,苏瞳的手臂渐渐有些酸痛。男子趁其不备,用力捏住她的手腕,菜刀“哐当”落地。男子大手一伸,想要搂住苏瞳,扛到床上去。苏瞳往后退去,生生碰在门板上,后背一阵抽疼。 “臭娘们,看你往哪儿跑。”男子靠上来,抓住苏瞳的肩膀,大嘴就要凑到苏瞳的唇上。苏瞳摇着头,避开让人作呕的污浊气息。她挣扎着,手脚并用,可在高大的男子面前,犹如小鸡和老鹰。 …… 门外竹尖上,赫然站着两个人,皆是一身黑衣,身量颇有些相差。虽都是夜行衣,但高的那位气势逼人,矮的那位毕恭毕敬地站在身后,显然是一主一仆。听着房间内传出的动静,仆人忍不住开某,“公子,我们不出手么?那小姑娘,好可怜。” 男子摇了摇头,“就连这点小事都应付不了,将来何以成大事?” 仆人识趣地闭了嘴,可心里依旧为小姑娘担心。 …… “啊——”这时,木屋内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这声音,分明来自男子。 苏瞳双目快喷出火来,双手抖得更厉害,掉落在脚边的菜刀上血迹斑斑。再看那位半夜鬼鬼祟祟而来的男子,此刻正痛苦地捂住胯下,在地上打滚。不多时,男子的叫声渐渐变得轻微,后来,没了半点声响。 苏瞳颤颤巍巍地起身,她这是杀人了么? 怎么办,怎么办? 逃走?可再过两个时辰,苏家派来送月钱的人应该就快到了,到时候他们一定会发现躺在地上的男子。凭前世对苏家人的了解,他们必定不会包庇她这个孤女,他们会报官,那她将成为通缉犯,天涯海角,无处可藏。 不逃?岂不更加坐实了她的罪名!罪证确凿! 苏瞳的脑袋,飞速运转。最后,她下定决心: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她必须活下去,而且要活得风风光光,再不复前世那般悲惨!她要成为爹娘的骄傲,哪怕他们早已入了黄土,成了枯骨! 月光下,一位身形瘦弱的小姑娘拖着一位男子出了木屋。来到一处后山悬崖,小姑娘停下来,冲着男子说了几句话,大意是“你对我不仁,也休怪我不义”、“下辈子记得做个好人”、“要怪只能怪你心术不正0”。说完后,用尽全力,把那人推了下去。 她的身后,一主一仆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仆人一脸错愕,这真是刚才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主人眼中却隐隐有得意之色。 第二章 苏家八姐妹 回到木屋,苏瞳额头泛出阵阵冷汗,整个人几乎虚脱掉。 看着地上染血的菜刀,苏瞳扶在门边,一阵狂吐。刚才,她和男子厮打时,摸到菜刀,对准那人的私处砍去。现在想来,恶心万分。可若不那样做,此时,她已经成了破旧之身。 吐完后,苏瞳打起精神收拾起房间,抹掉所有的血迹。做完这些后,天边已经开始微微泛白,她再也支撑不住,躺在床上睡起来。 苏瞳是被震天的敲门声惊醒的。 “嘭——” “嘭——” 门板快被“敲”掉! 苏瞳拖着沉重的身子,起身开门,出现在她眼前的不是惯常送月钱的老驼子,而是苏家当家大夫人身边的何嬷嬷。 见苏瞳一脸困倦,何嬷嬷脸上闪过一丝意味莫名的浅笑。 苏瞳记得,自己五年前见过何嬷嬷。五年的时光,似乎并未在这位白白胖胖的嬷嬷身上留下任何印迹。 “何嬷嬷,怎么是你?”送月钱的不一直都是老驼子么?何时轮到“娇贵”的何嬷嬷了? 何嬷嬷今日穿一身蓝底暗纹短袄,下身是同色罗裙,裙摆上绣着繁复的花朵,腰间佩带着象征她地位的腰牌,腰牌上刻着大大的“苏”字,这枚腰牌是大夫人赐给何嬷嬷的,凭这枚腰牌,何嬷嬷可以随意进出苏家大门。其余人等,想要迈出半步,都得经苏夫人点头。 苏家,安阳世家,规矩也是极严苛的。 何嬷嬷头上戴着白玉珠翠,手腕上则是翡翠手镯,通身的气派彰显着她尊贵的身份。 在何嬷嬷面前,苏瞳简直像小丑。瘦不拉几的小身板,泛黄的长发,打着补丁的短衫长裙,和大街上的乞丐没什么区别。这样的场景,若是放在外人眼底,绝不会相信,何嬷嬷只是苏家的仆人,而她苏瞳是苏家正儿八经的血脉。 “七姑娘,老奴奉大夫人之命,前来知会一声,三日后老太太七十寿辰,到时候夫人会派人接你回府。”何嬷嬷这般说着,眼角不断往内扫视,“七姑娘,可否容老奴进屋喝口热茶。” 苏瞳尴尬地笑了笑,“何嬷嬷,我这屋里可没什么热茶。”她正病着,哪里来的闲工夫烧水。 何嬷嬷皱了皱眉,“七姑娘,煮茶待客是最基本的教养。别怪老奴多嘴,便是在竹海闲居,那也不能忘了规矩。你知道,大夫人最是见不得缺乏规矩和教养的人。” 当年,不正是因为顶撞大夫人,被赶到了此处么? 苏瞳眸中闪过一丝不悦,前世何嬷嬷也是这般趾高气昂,她一直忍着,可这一世她不允许自己再活得那般没有骨气。她姓苏,是苏家三爷唯一的女儿,凭什么要受下人的气? “何嬷嬷,我有没有教养,是你能说的?”苏瞳抬高了音调,“我在竹海独居五年,无人教,无人养,何来教养?老太太诞辰之事,我记下了。我这地方脏乱不堪,可不能污了你何大嬷嬷的双眼,慢走不送!” 苏瞳没有错过何嬷嬷表情上一丝一毫的变化,从敲门开始,到这会儿,她的眼里始终没有她,而是在她的房间里四处搜索,像是在寻人。联想到昨晚突然而至的猥琐男子,她不得不多留一道心眼,毕竟大夫人并非善类。大夫人仗着苏家当家主母的身份,处处压制她,配下等小厮的建议正是她提出的。当年,她竟然傻傻地认命! 何嬷嬷从未想过,会被七姑娘数落,高傲的脸上有些发白,眼神凌烈了几分,转身气呼呼地离开了木屋。不远处,一顶蓝顶四人抬轿子正等着何嬷嬷。 苏瞳看着蓝轿消失在眼帘,心中满是冷意。 五年前,爹娘去世,她从身份尊贵的七姑娘,沦落为孤女。大伯和大夫人口口声声说视她如己出,吃穿用度和其他姑娘不差分毫。可结果呢,吃的穿的是不差,只是,她不过顶撞了大夫人一句,就被大夫人以“小小年纪心术不正”为由,送到了这片竹海。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日,众位姑娘在一起玩闹。五姐姐苏滢突然被人推下池塘,出手的人正是六姐姐苏玥。苏滢不会游泳,在池塘里扑楞了几下,没入水中,吓得众人尖叫连连。好在,周边有小厮,慌忙入水救了苏滢。兰姨娘跑过来,扑在苏滢身上,哭得肝肠寸断。苏滢是兰姨娘所生,自然是兰姨娘的心头肉。而这兰姨娘是大伯最宠爱的妾室,一见这场景,当即命令严查。 大夫人匆匆赶来,查问落水缘由。谁也不肯承认,最后,苏滢指着苏玥说当时她身后只有苏玥。苏玥自是不认,转头指着她,“是她,是七妹妹。”苏瞳拼命摇头,不是她推的,让她如何认? “苏瞳,她是你姐姐,你怎么能这般害她?”大夫人厉声问道。就凭苏玥一句话,就认定她是罪魁祸首。 苏瞳抬起头头,看到苏玥正冷笑着看向她。她不服,不认,“大夫人,推五姐姐下水的人不是瞳儿,是六姐姐。” 大夫人突然发怒,“胡说!明明是你,却要诬赖他人!” 就因为这件事,大夫人把她赶到了竹海。 她当时想着,等大夫人气消了,自然会把她接回去。毕竟,大伯父、二伯父、小伯父以及老太太平时待她都是极好的。可这一等就是五年,谁也不曾提及过她,似乎全然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存在。 凭着前世的记忆,她知道,此时的苏家愈益鼎盛。大伯父家的二哥科考中举,被朝廷封为户部侍郎,常伴尚书左右;二伯父家的三姐姐苏敏嫁给了安阳另一世家王家大公子为妻,苏王两家再添姻亲;小伯父家的四姐姐苏玫嫁给河西大族欧阳家,也算是高门望族。 苏家的女儿,个个都是极其出色的,除了她!如今尚未婚嫁的,上到五姐姐苏滢,下到十三姑娘苏篁,皆名声远播,人称“苏家八姐妹”。“苏家八姐妹”中,九妹妹苏沫容貌双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多少世家子弟梦寐以求。你看,所有人都不记得她呢! 第三章 抹掉的名字 苏家老太太七十寿诞?回苏家?苏瞳的头更疼了几分! 爹娘在世时,老太太在一众孙儿孙女中,最疼的就是她。总说她,冰雪聪明,面带旺相。老太太这般说,底下的人也跟着说。三人成虎,后来居然连她自己也信了几分。 爹娘一死,老太太立即改了口风。说九妹妹才是人中之凤,将来必定光耀门楣。而她,成了扫把星。 九妹妹是大夫人所生! 可见,这人心,半点猜不透! 苏瞳将苏家的人,一一回顾,发现竟没有一人值得她留念。前世的她,可悲,可怜。是人心太冷漠,还是她不配得到他人的温暖?苏瞳恨不得逃离这片竹海,逃离苏家,择一处乡野过上田园牧歌般的恬淡生活。可她身形消瘦,无银钱傍身,如何逃离? 她必须弄到一笔钱!她记得,爹爹生前在京城谋职,官至兵部尚书,娘亲执掌苏家中馈,应该有些余钱。只要回苏家,找到爹娘留下的银钱,她便寻个时机逃出来,再也不回去,从今往后,隐姓埋名,逍遥自在。 这般想着,心情微微好转。 转眼,三日之期到了! 这日,何嬷嬷早早地领着五六个婆子到了竹海,“大夫人送来衣服首饰,请七姑娘梳洗妆扮。” 大红色对襟小袄,绿色百褶裙,白底绣兰花布鞋,发饰则是繁复老旧的样式。苏瞳暗想,这么一身穿戴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何嬷嬷,苏瞳生来命贱,穿不得这等上好的衣裳。”说罢,指了指木椅上叠放整齐的蓝色粗布长裙,“我还是穿这套比较好。” “这——”何嬷嬷瞧了瞧蓝色粗布长裙,嘴里的话,生生压了下去,横竖都是让她出丑,那粗布长裙穿在身上,比府里最低贱的丫头都不如,“既是七姑娘自己选的,老奴不再多言。只是这首饰,务必请七姑娘戴着。”何嬷嬷指了指朱漆托盘上那枚如意发簪。 苏瞳简单梳洗一番后,出门上轿,朝苏家而去。 耳边逐渐变得喧嚣,轿子进城了!安阳城向来繁华富庶,客商南来北往,店铺鳞次栉比。 穿过闹市,两顶轿子沿着一条幽静的青石板大道笔直前行。大道两侧,是高大的银杏,扇形树叶片片簇拥,别有一番韵味。 “落轿!”轿夫的声音从帘外传来。苏瞳知道,石桅杆到了!每一位进出苏家的人,必须在石桅杆前驻足,瞻仰那些让苏家门楣高昂的人名。 苏瞳走出轿子,抬眼便看到,大道尽头,立着一根三丈高的大理石石桅杆,石桅杆宽大的底座上,刻着两个人的名字——苏石楠、苏玦。 苏石楠,苏家第一位中举的先祖。苏家经商多年,到了他这一辈,才和官家沾上边,虽说只是七品府尹,但也足以让苏家人为之骄傲。 苏玦,大伯父家的二哥。年二十,以一篇《理国赋》拔得去年科考第四名,归在户部尚书朱大人门下。 父亲的名字,原本应刻在苏玦前。 她的父亲,苏羽昌,大周洪庆帝十八年科考文武状元。深受洪庆帝器重,官至兵部尚书,后参与皇子争斗官职被削,没多久溘然离世。好在,父亲的罪责不重,洪庆帝不曾追究苏家其余族人。这个曾经让苏家抵达顶峰的男人,成了苏家人不愿提及的过去,就连他的名字也被抹掉。 苏瞳不相信父亲会做坏事,更不相信他会参与皇子争夺。可她的相信不起任何作用! “七姑娘,该走了!”何嬷嬷眼里闪过一丝鄙夷。 苏瞳只得收敛起对爹爹的万千思绪,跟着何嬷嬷入了苏府。 “何嬷嬷,大夫人吩咐,今日所有宾客走正门。七姑娘不是宾客,得走偏门。”守门的小厮陪着笑脸。 何嬷嬷怔了怔,瞬间明白过来,这是大夫人在给七姑娘下马威,“七姑娘,这边请。” 不走正门走偏门,真是用心良苦!苏瞳站在高高的苏府门前,阳光照射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朱漆色牌匾上,“苏府”两个大字显得尤其碍眼。罢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况她这个小小的孤女。 见苏瞳低眉顺眼地走偏门,何嬷嬷心里无比畅快。罪人的女儿走偏门,再合适不过。大夫人就是心慈手软,若换作旁人,早把这个罪人之女踢出苏家,哪里还容得她回府探望老太太! 苏瞳尽量低着头,倒不是害羞,也不是卑怯,而是不想看到那一张张让她心寒的脸。何嬷嬷领着她,沿着右侧回廊一直往前,避开戏台院子,避开迎客大厅,避开主家院子,避开其他各房院子,来到苏府最最靠后的角落。指着柴房说道,“七姑娘,你先在此处歇息。夜间,会有人过来领你去给老太太贺寿。” 说完,一溜烟出了柴房。似乎再晚一步,就会沾染上污浊不堪的东西。 柴房里只有一位鬓发花白的老妪,冲她点了点头,便再也不理会,自顾自地劈柴干活。 苏瞳暗暗苦笑,五年过去了,就连自己的院子都没有了么?把她扔在柴房! 苏家客厅,此刻,人声鼎沸,前来贺寿的皆是安阳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在京城任职的苏玦也赶了回来,老太太自是喜上眉梢,笑得合不拢嘴。 “老太太好福气,有这么优秀的孙子!” “可不是吗?老太太,说起来,你这孙子身居高位,又生得这般好相貌,咋还不曾婚娶?这不是急坏我们诸多小姐吗?”有人打趣道。 老太太瞧了瞧苏玦,越瞧越喜欢,“玦儿,你听听,大伙都在催你早些成家立业。” 苏家大夫人忙说道,“娘,您老别着急。千里姻缘一线牵,玦儿的姻缘月老记着呢。”说不定,会被哪位公主、郡主看上,成为驸马爷、郡马爷,到时候苏家就能和皇室搭上关系!如今,待嫁的公主郡主少说也有好几位呢! 苏玦面色如常,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横扫客厅一眼,发现竟少了个人。 第四章 物非人也非 “娘,九妹妹怎么没到?”苏玦轻声问道。 苏家众人皆知,二公子最疼爱九姑娘。 九姑娘出生时,年仅五岁的二公子第一个冲上去,吵着要抱一抱襁褓中的小婴孩。当看到那张皱巴巴的小脸时,不仅没有嫌弃,反倒抚摸着九姑娘的脸安慰起来,“妹妹,别哭,你再丑哥哥都护着你。” 一句话逗乐了接生的产婆,“二公子,九姑娘漂亮着呢。” 产婆的话没错,出了月,九姑娘就成了粉嘟嘟的一团。后来,更是一年一变,到及笄之年,已美得不可方物。 二公子对九姑娘格外上心,苦读诗书之余,常常亲自授课,教九姑娘四书五经。 大夫人瞧了瞧容光焕发的老太太,以及客厅里谈兴正欢的众人,面色微微变化,尽量压低声音,“沫儿昨晚贪吃,身体有些不舒服。不过,已经请了大夫,说并无大碍,只需卧床休息即可。” “病了?”正和他人谈笑的老太太不知怎么听到了,诧异地抬眉问道,掩饰不住的关心。 老太太这一开口,客厅顿时鸦雀无声,都齐刷刷看过来,盯着大夫人。大夫人慌忙起身作揖,“饶了娘的兴头,还望娘责罚。沫儿身体无碍,朱大夫已经看过了。” “朱大夫看过就好。”朱大夫是安阳一带有名的大夫,但凡经他之手,重症减轻,轻症痊愈。既然他说无碍,那便真的无碍。老太太紧张的情绪这才放松下来,和众人继续谈笑。 此时,午宴已经结束。众人谈了一会儿,只见一个小厮走进来,在大夫人耳边说着些什么,大夫人听了连连点头。起身对众位来宾说道,“各位,为庆贺老太太寿辰,我们苏家有幸请来‘言家班’献艺,大伙若不嫌弃,请移步戏园。” “苏家竟然请来了‘言家班’?真不简单。”出声的是安阳盐商王老板的夫人胡氏。胡氏脸圆、手圆、腿圆,远看就像一只会移动的木盆。偏他家王老板最爱这种体格,说旺夫,宠她到没边。当然,这背后还有一层原因,胡氏娘家是京城人,据说祖上曾有人入朝为官。 “你们还不知道吧,这‘言家班’两年前在京城靠一出《武松打虎》声名鹊起,多少王公贵族争着抢着请他们去演出。年前,‘言家班’被举荐到圣上面前,接下来的百花宴,说不定就能看到‘言家班’的精彩演出。”胡氏眉飞色舞地说道,“‘言家班’和宫里攀上关系,身价陡增,一般人家根本请不动。” 大伙对苏家更多了几分尊崇。暗道朝中有人好办事! 胡氏的一番话,取悦了苏家大夫人,也取悦了老太太。 …… “狂风阵阵,怒吼声声,我武松步步向前行,走向命运的独木桥,我好似过河的卒子,莽莽山林中前行有大虎……”戏台上,演的正是言家班的经典曲目《武松打虎》。武松高大英猛,由于醉酒的缘故,步伐有些踉跄。这时,突然一只吊睛白额大虎出现在眼前,吓得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纷纷为台上的武松担忧。 …… “言家班”的演出,苏玦有幸看过几次,确实精彩。但他此刻,全然没有心思欣赏。见老太太以及其余众人,皆沉浸在戏曲里,他悄然起身退出了戏园,直奔九姑娘的院子而去。 “二哥哥,等等我。”年纪最小的十三姑娘苏篁跟了过来,迈着步子,跑上前来。苏篁不到五岁,是苏家小爷苏羽坤的女儿。在苏家众人的耳濡目染下,她对二哥哥苏玦崇拜无比,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他,“二哥哥,你去哪儿,篁儿也想去。” 这幅可爱模样,让苏玦想到了九姑娘小时候,蹲下身来笑道,“篁儿不喜欢看戏?” 苏篁点头,“喜欢。最喜欢武松。” “喜欢武松什么?”苏玦抱着苏篁,信步朝前走去。 苏篁仰起头,努力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武松能喝十八碗酒。” “哈哈——你这鬼丫头!”苏玦笑出声来。小爷嗜酒如命,几乎酒不离手,现在就连篁儿也被带坏了。 他们没有发现,身后不远处,一双眼睛一路相随,直到他们进入九姑娘的院子。 …… 苏瞳百无聊奈地在柴房四周闲逛。距离天黑至少还有两个时辰,难不成就这么干等着。倒不如到先前爹娘住的院子瞧一瞧,说不定能够寻到他们留下来的银子。若真能寻到,那她的出逃计划,很快就能实现了。 苏瞳一路上极为小心谨慎,加上大伙都聚集在戏园看戏,倒不曾遇到什么人。 仙乐阁。 苏瞳第三次揉眼睛,没错,牌匾上的三个字,的确换成了——仙乐阁。五年前,这里还叫“雪松阁。”院门前有两棵水桶般粗壮的雪松,父亲常说,做人要像雪松那样,百折不挠,志气高洁。 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本有性。雪松有多高洁,父亲就有多高大。无论外界如何评说,苏瞳始终相信,父亲依旧是让她敬畏的父亲。 如今,雪松被砍,徒留下两道木桩,木桩上年轮清晰可见。 站在曾经的家门口,苏瞳红了眼眶。苏家,再也没有爹娘的一席之地,也没有她的一席之地。只看这院名,就知道,里面住着九姑娘苏沫。苏沫弹得一手好琴,犹如仙乐一般,正因如此,前世才会被身世显赫的世子看中,一跃飞上枝头成凤凰,羡煞安阳城诸多闺阁少女。 在门口站了片刻,苏瞳正欲离开,发现里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苏瞳慌忙躲到墙边一丛凤尾竹旁。 不多时,院门轻启。苏玦带着苏篁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层薄薄的怒气。苏篁奶声奶气地问,“二哥哥,九姐姐真是被七姐姐带来的晦气害的么?” 苏篁口中的“七姐姐”,自然是指她苏瞳。当年她离开苏家时,苏篁刚刚出生不久,转眼都这般大了。只是前世冷漠孤傲的苏玦,竟然会抱着苏篁进进出出,还真是让人有些意外。 她带来的晦气害了苏沫?苏瞳暗道好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第五章 放了一把火 苏玦和苏篁渐渐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苏瞳探出半个头来,准备原路返回柴房。突然,一名黑衣人蹑手蹑脚朝“仙乐阁”而来。 黑色裹头面巾遮住了来人的五官,只露出一双黝黑的眼睛。他前后左右打探了一番,见四下无人,加快了脚步。来到“仙乐阁”前,纵身一跃,翻过围墙,没入院中。 有贼人入府! 苏瞳吓得浑身一阵激灵,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周遭无人,若不通风报信,九妹妹只怕会遭遇不测,黑衣人若是图财倒还无妨,可若是图人,那后果极其严重。可她若去寻人,岂不暴露了自己的行踪。按照大夫人的性子,说不定救下九妹妹后,还会责罚她一番。 左思右想。 突然眼前一亮。 苏瞳慌忙蹲下身来,扯荒草捡枯枝,堆在一起。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火石,擦出火花,点燃枯草堆。 别问她为何带着火石。竹海翠竹连绵,竹林下出了竹叶,还是竹叶,根本无法寻到火石。初到竹海时,一并带去的火石掉了,她不得不求老驼子帮她再寻一对。自那以后,她便随身带着火石,生怕掉了。 很快,枯草堆冒出屡屡轻烟。苏瞳对着“仙乐阁”小声说道,“九妹妹,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虽然苏沫并不待见她,但也不曾做过十恶不赦的坏事,若就这么失了清白,她于心不忍。她深知,清白对女儿家而言,何等重要!前一世,她所有的悲剧,都源于那一场灾难!现在想想,心中升起一股恶寒! …… “不好了,‘仙乐阁’失火了!” “‘仙乐阁’失火了!” …… 终于有人发现,“仙乐阁”上空出现滚滚浓烟。 一听“仙乐阁”失火,大夫人吓得面色惨白,慌忙带着一众家丁小厮赶去扑火。 苏家老太太也起身准备赶过去,被苏家大爷苏羽晟拦住,“娘,你年岁大了,让玦儿和她娘去。一旦有消息,立即过来禀报。”现场还有这么多的宾客,苏家人全都走了,像什么话?更何况,有玦儿出马,哪有灭不了的火? “沫儿,沫儿……”苏玦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仙乐阁”,发现九妹妹缩在床榻边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她穿着白色中衣,如瀑长发微微有些凌乱,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见来人是苏玦,苏沫哭出声来,“二哥哥……” “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苏玦慌忙上前,扶住苏沫的肩膀。他不过刚刚离开半刻,就听说“仙乐阁”失火了,丢下咿咿呀呀问个不停的苏篁,一路飞奔而来。 苏沫缩在苏玦怀里,菱形粉唇哆哆嗦嗦,“二哥哥……有人进来,蒙着脸,是个男人……他拿着长刀在我房间里翻箱倒柜……我好怕……我好怕……幸好你来了……” “你说什么?男人?”苏玦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根本不是失火,而是另有图谋,“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快告诉二哥哥。”要是敢动九妹妹,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人找出来。 苏沫摇了摇头,“没有。” “当真没有?”苏玦追问。这件事非同小可。 苏沫笃定地点头,“真的没有。他只是在房间里翻动,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后来,院外响起脚步声,他就从窗户跳出去,跑了。” “你记不得他长什么样?”苏玦问。 苏沫只顾着害怕,全然不敢打探黑衣人,“不记得……二哥哥,我怕,我不敢看他……”说完,又抽噎起来。 “不怕,不怕,有二哥哥在,谁也别想欺负你。”苏玦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苏玦叮嘱道,“九妹妹,待会儿你只说是不小心失火,千万别提有男人进过你的闺房。记住了吗?”若说出去,人多嘴杂,添油加醋,平白污了沫儿的名声。 苏沫何尝不知道后果的严重性,点了点头,“二哥哥思虑最是周全。二哥哥放心,不该说的,小妹一句也不会说。只是,一想到那黑衣人藏在府里,小妹心里就害怕。” “别胡思乱想,二哥一定会抓住他。”苏玦说道。 房门被推开,大夫人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来,一把搂住苏沫,将她全身上上下下打探了一遍,“沫儿,沫儿,你没事吧?吓坏娘了!好好地,怎么失火了?” 苏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靠在大夫人怀里,“娘,都怪女儿管教下人无方,她们笨手笨脚,这才失了火。扰了祖母的寿诞,女儿心中好生惶恐。”这场火,生得好生奇怪,竟然生在外墙处,从外墙蔓延进院。看来,得好好问一问,到底是谁这么不小心。 大夫人确认苏沫没事,才放下心来,“你呀,就是太心软。娘和你说过多少次,府里的丫头婆子必须严加管教,你偏不听。你看,这下闹出大事了。来人,将‘仙乐阁’的丫头婆子全都给我关起来,细细盘问,务必找出肇事者。”既是杀一儆百,也是立规矩。 “娘,她们平时照顾女儿尽心尽力,你就别责罚她们了。下来之后,女儿自会查清真相。”苏沫摇着大夫人的手,撒起娇来,“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苏沫是大夫人最小的孩子,经她这么一撒娇,大夫人瞬间就“缴械投降”,“你这丫头,真拿你没办法。既然你不追究,那娘也不再追究。可这院里的丫头婆子得轮流接受何嬷嬷的训导。”何嬷嬷是大夫人的贴身嬷嬷,要求极其苛刻,但凡经她调教的丫头婆子,无一不谨言慎行,温顺听话。 “娘最好了。”苏沫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 这场火,很快被扑灭。望着“仙乐阁”上空越来越小的烟尘,苏瞳不禁生出几分感慨:前世若也有人这般帮她,该有多好!她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些污浊不堪的画面,那些人鄙夷的眼神,那位所谓的夫君骂骂咧咧的脏话。 “别跟我装纯情少女,你他妈就是一个婊子!” “你他妈能不能有点反应,像个活死人,在其他男人身下就那么痛快,到了我这儿就痛不欲生?” “你和那些勾栏院千人骑万人踩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 指甲掐进肉里,几乎渗出鲜血来! 第六章 我守你入睡 “玦儿,妹妹受了惊吓,你留在‘仙乐阁’陪她。娘去招待客人,可不能扫了老太太的兴。”大夫人看向苏玦。 苏玦点了点头,“玦儿听娘的。” 大夫人又安抚了一番苏沫,这才带着何嬷嬷等人离开。 …… “沫儿,告诉二哥哥,那贼人是从哪扇窗逃走的?”苏玦继续问道。 苏沫指了指靠右方向,指着大开的窗户,“那边。二哥哥,那贼人会武功,脚尖一踮,就像鱼儿一样跃出去……” “沫儿,你放心,二哥哥一定会抓到他!什么也别想,好好休息。”苏玦将苏沫抱回床榻,盖上粉色绣花锦被,掖了掖被角,“我会让人在旁边守着,你一觉醒来,二哥哥就回来了。” “嗯。”苏沫听话地点了点头。 苏玦转身要走,却又被苏沫扯住衣角,细声细气地说道,“二哥哥,沫儿还是怕。” 苏玦宠溺地摸着她的额头,“那二哥哥不走了,就在床边守着你入睡,好不好?” 苏沫点头,复又摇头,“贼人还在府里,沫儿心里不踏实。” “放心,越祥已经派人在全府暗中搜查。”刚刚大夫人来时,他已偷偷吩咐越祥,带人搜索,一旦发现可疑人等,立即抓起来,听候发落。越祥是他的随身侍卫,负责保护他的安全。 “越祥哥哥也来了么?怎么没看到?”越祥是苏老太太的娘家侄孙,自幼拜师学艺,有一身过硬的拳脚功夫。八年前,越祥被带到苏府,做了苏玦的随身侍卫。说是侍卫,可大伙都心知肚明,这是苏老太太在给越家谋出路。 越家先辈是佃户,日子过得很是艰辛。到了苏老太太父亲那一代,家中兄弟姊妹十二人,活活饿死两个。附近的赤脚大夫见越家可怜,收了苏老太太的父亲为徒。苏老太太的父亲抓住这个机会,勤学医术,终于带领越家过上安康日子。医术不仅救了患者,也救了越家。 正是靠着医术,苏越两家才成了儿女亲家。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一段渊源。当年,苏家老太爷远赴潮州赶货,回安阳途中突发恶疾,吓得众人魂飞魄散。恰逢苏老太太的父亲采药经过,救了苏老太爷一命。苏家感谢越家救命之恩,娶了越家的女儿,也就是如今的苏老太太越氏。 越家靠着祖上的医术,日子倒也算滋润。可和苏家相比,一个云端,一个泥里。且越家后辈衣食无忧,早已失去祖上夜以继日潜心钻研的拼劲,医术一代不如一代。越祥是越家这一辈里,最机灵能干的,可若继续呆在越家,将来只能糊涂度日,若跟着苏玦,必定显贵富足。两相比较,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苏玦天资聪颖,三岁能诗,七岁能文,给他授课的又是安阳大儒陶先生。陶先生满腹经纶,早年曾入朝为官,因看不惯某些官员欺上瞒下,愤然辞官,回到祖籍地安阳闲居。 陶先生曾断言,苏玦前途不可限量。苏老太太听了,心花怒放,得陶先生赞赏的前后只两人,皆出在苏家,这让她如何不高兴?前者是她的三儿子,后者是她的孙儿。正是那时,苏老太太动了把越祥安置在苏玦身边的念头。 苏玦轻点苏沫的鼻子,故意板着脸,“严肃”地说道,“如今你是大姑娘了,怎么能随随便便让其他男子入你的闺房。” 苏沫撅起小嘴,“我不管,我就要见越祥哥哥……” 苏玦拿她没办法,只好允诺,“待他回来,我让他到客厅候着。”苏玦知道,在他这个妹妹心里,越祥和府里其他的兄长没什么区别。越祥待她确实是极好,可这好里,似乎多了一丝仰慕。 两兄妹说了一会话,苏沫才渐渐入睡。 “你们守着九姑娘,我先出去一趟。”苏玦对苏沫的贴身婢女春花、秋月说道。 “是。”春花和秋月齐声应道。 …… 越祥面色铁青,带着一众侍卫在府内展开地毯式搜索。居然有人妄图对沫儿不利,若让他逮住,必定打得半死不活。这般想着,眼神愈加阴冷了几分。跟着他的侍卫,感受到他的愤怒,搜索更加仔细。 苏瞳回到柴房,发现老妪竟然不见了。四处寻了寻,依旧不见踪影。不过,她留意到劈柴的斧子,以及担柴的背篓不见了,看来,老妪是到林子里打柴去了。这老妪还真奇怪,苏家的柴火需要亲自上山去砍吗?像苏家这样的人家,柴火用量惊人,自给自足是万万不可能的,只能到市面上采购。 和安阳其他大户一样,苏府柴房后也有一片林子。大周有春猎的习俗,春暖花开时节,到林中打猎物,一为尝鲜,二为缅怀先祖。大周人认为自己的先祖是勇猛无比的猎人,而打猎是猎人必备的技艺。 苏瞳记得,小时候爹娘常带着她到林中打猎。爹娘皆会武功,技法极好,每每春猎,必定收获满满。有一年,娘用打来的白狐给她做了一件袄子,雪白无瑕,摸上去异常柔软温暖,她一直舍不得穿。后来,竟再没机会穿。 苏瞳兀自沉浸在往事里,嘴角挂起一丝笑意。全然没有留意到她身后,一名黑衣人跌跌撞撞而来。待她听到声响想要回头去看时,那人已一把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架在她脖子上,拖着她往后走。 苏瞳想挣扎,却听见那人冷冷地威胁道,“你要是再敢动,我就杀了你!” 苏瞳吓得再也不敢动,只能任由那人拖着她往林子里走。双眼不断扫视,希望能够看到前来救援的人。很快,她看到远处有人出现,可那些人似乎并未朝这边赶来,而是去了另外一个方向。 “想抓我,没门!”背后那人显然也看到了苏府的侍卫,不屑地说道。 身边的树木越来越多,苏瞳心中的恐惧也随之增加。深山,陌生的男子,……难道前世的悲剧又要重演?不,不能,绝不能! 第七章 怕我还谢我 苏瞳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柴房老妪身上。 或许,她回柴房后,发现人不见了,会前去禀报一声。大夫人即便是为着颜面,也会派人搜查。一路上,她故意加重脚步,将低矮的灌木踩得东倒西歪。经过岔道时,她悄悄扔下手绢,作为记号。 好在,黑衣人双眼只顾着四周的动向,并未留意她手脚上的小动作。 在林子里行了良久,天色渐渐暗下来,苏瞳焦急地看向来路。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一颗心不断往下沉。 见无人追来,黑衣人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握尖刀的手抖了抖。这么举了一路,手腕微微有些发酸。 苏瞳瞄准时机,抬脚重重地往后一踩,正中黑衣人的脚背,同时猛地咬向黑衣人握刀的手腕。她用尽全力去咬,痛得黑衣人叫出声来,尖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快跑!苏瞳心中这一个念头。她飞快地迈动步子,朝来路跑去。 “站住!你这死丫头!”黑衣人怒吼道,气冲冲地追上来。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高大的树木飞速朝身后奔去,一颗心几乎快要跳出来!苏瞳只知道,只要再慢一步,就会被抓住,她的人生将再次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不远处黑衣人的呼叫声,听得她胆颤心惊。 “啊——”突然,一脚踩空,滑倒在陡坡处,偏偏这陡坡是铺满青苔的石壁。尖锐的疼痛从脚踝处传来,苏瞳的眼泪突然喷涌而出,努力动了动,想要撑起来,继续奔跑,却发现根本无法移动半分,这是天要亡她吗? 抬头看了看,这处陡坡有好几米高,她跌倒的位置旁恰好有几棵高大松木,或许从上面看,根本看不到她!她祈祷,黑衣人没有瞧见,没有瞧见……老天,你开开眼,救救苏瞳,救救苏瞳…… 她闭着双眼,浑身不断颤抖……就像笼子里待宰的小动物! 黑衣人双手抱胸,靠在松木粗壮的枝干上,看着树下可怜的小姑娘,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现在哪怕他稍微动一动,都会惊吓到她!可想要逃出这片林子,必须有她。她是苏家人,必定知道如何离开。 一定是祈祷起了作用!周遭万籁俱寂,除了风声,以及夜莺的声音,没有半点其他声响。看来,黑衣人没有发现他!苏瞳紧张到无以复加的心,这才略略平复下来。 只是,眼下,她不能动,如何回去?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大夫人必定发现她不见了,她会不会派人寻找?祖母会不会有那么一丝担心?毕竟,这一世,她并未遭人践踏,于苏家,她还是名义上的七姑娘。 随即,苏瞳又苦笑起来。他们哪里会管她的死活!前世种种,难道不足以看清他们的心么?或许,她就这样无声无息消失了才好,于苏家名声无损,只需对外声称,她不幸暴毙。 沉浸在痛苦中的苏瞳,没有察觉到一丝细微的声响。 嘶嘶—— 嘶嘶—— 极细,极低,混在呼呼的风声里,极具迷惑性。 一条眼镜蛇紧盯着夜色下的猎物,发出兴奋的声响。它头一扬,猛地朝猎物咬去。 “啊——”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在她身边。苏瞳吓得尖叫出声,借着微 弱的月色,她看到了一道让她惊恐的背影。她被发现了!他会杀了她!或者先奸后杀! 苏瞳努力往后缩了缩,想要逃离,身后却是高大的松木,挡住了她的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因为恐惧的缘故,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听起来有几分怪异。 黑衣人回过头来,越过她的头顶,看向她身后的松木,“别动!” 黑衣人提着尖刀,一步步逼近,苏瞳吓得紧紧抱住双膝,把自己缩成一团,死亡的恐惧笼罩着她,她紧紧摇着牙关,找到自己的舌头,只要他再上前一步,就咬舌自尽! 然而,他根本不给她咬舌自尽的机会!尖刀猛得朝她挥来,她闭上双眼,泪水划过脸庞…… 待了良久,头顶传来低沉的声音,“好了!” 苏瞳睁开眼,努力想要找回一点意识,他是在和她说话?她没有死? 黑衣人见她惊恐无状地盯着她,心中莫名一动,伸出手来,“抓紧我!” 苏瞳依旧缩在角落里,不敢动。 黑衣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大步上前,一把捞起她瘦弱的身板,双脚一踮,飞到了路边。 …… 直到篝火的热气扑过来,拍打在她的脸上、手上,身上,苏瞳才回过神来!黑衣人居然没有杀她,也没有轻薄她,而是救了她!从陡坡处飞上来那一刻,他看到松木下有几具蛇的尸身,被拦腰斩断。 “给。”黑衣人不知从何处找来几株怀夕草。 怀夕草,外敷治跌打损伤。 苏瞳接过来,低声道谢,“多谢你出手相救!” “谢我?”黑衣人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在篝火的映照下,他这才看清了她的容貌。柳叶眉细长而飘逸,鼻梁小巧而高挺,薄薄的嘴唇苍白失色,五官算不上精致。但那双眼睛,幽深,迷蒙,犹如云雾蒸腾的沼泽,让人想要近一点,再近一点,沦陷其中…… “你不怕我?”黑衣人收敛心神,问道。 苏瞳点了点头,“怕!” 怎会不怕?前世的教训还不够惨痛么? “你是苏家人,想来应该知道怎么走出这片林子?你放心,只要你带我离开,我保证绝不伤你分毫。”黑衣人说道。 不伤她分毫?苏瞳抬眸看向黑衣人,眼里闪过一丝喜悦,可转而,又陷入绝望,“我不知道如何出去。” “我是苏家人,可我极少在苏家。” 不知道这样的解释,他会不会信! “极少在苏家?”黑衣人再次看向她,心中暗忖:莫非抓了个新入苏府的丫鬟?看她的装扮,比最低等的丫鬟都不如。看来,确实是苏府刚招来的穷苦人家的女子。 见黑衣人上下打量着她,苏瞳心中一紧,找不到离开的路,她就成了无用的人质,无用的棋子。一颗无用的棋子,等待它的将是被放弃的命运! 第八章 小人与君子 “你是新入府的丫鬟?”黑衣人问。 丫鬟?她连丫鬟都比不上! 府里的丫鬟,谁没有几件像模像样的衣裙,谁没有几朵精致的珠花,谁没有干净整洁的屋子? 老太太、大夫人又是极爱面子的人,逢年过节,或是府中喜事,都会赏赐下人。 她苏瞳,五年来,从未在她们的考虑范围之内。若非老太太七十大寿,她连苏家的门都入不了。 不过,眼下,她只能认下丫鬟的身份,“是。” 黑衣人不再说什么,只轻叹一声。 突然,黑衣人站起身来,绕过火堆,朝苏瞳一步步走来。 苏瞳错愕地看向他,由于戴着黑色面罩,看不清他的容貌,那双眼睛却是分明,锐利中带着一丝不容侵犯的高傲。她往后缩了缩,潜意识里,他是恶狠狠的匪徒! 黑衣人眸中一凝,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容辩驳的威严,“不许动!” 话音落地,人已到了面前。 他盯着她,她也盯着他。一个心中懊恼,一个心中恐惧。 黑衣人懊恼的是,竟然慌乱中惊吓了身世凄惨的小姑娘。 苏瞳恐惧的是,她终于还是要被舍弃了么? “把药草给我!”就在恐惧再次席卷而来时,苏瞳听到了黑衣人的声音。他让她把药草给他! 这药草原本就是他采的,那时,他尚且不知道她的身份,指望着她能够带他逃离林子,逃离苏府,态度自然会好一点。现在,她的身份暴露,于他再无用处,自然要讨回药草。 苏瞳赶紧把捏在手心里的怀夕草递过去。 只见黑衣人把怀夕草握在手里,用力捏碎,墨绿色的汁液沿着他的手腕掉在地上。 毁了怀夕草,他应该离开了吧! 可黑衣人不但不离开,还紧盯着她的脚。苏瞳浑身一震,脑袋“嗡嗡”作响,他这是准备有所行动了吗?手胡乱在背后摸索,好不容易寻到一块鹅卵石,只要他敢轻薄她,她就和他拼了! 她的神情,她手中的小动作,黑衣人悉数收在眼底。他也不解释,一把握住她的脚,以极快的守法,脱掉她的绣花鞋。这算什么绣花鞋,灰扑扑的粗布料子,鞋面上胡乱地绣着一朵残缺的合欢花。 “啊——”苏瞳惊叫出声,用尽全力往后挪,却被黑衣人握得更紧,“再动,你的脚就废了。” 苏瞳见挣扎不开,扬起手中的鹅卵石,朝黑衣人头顶袭去。黑衣人也不躲,只是加重了手中的力度。 脚步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先前尖锐的疼痛消失了大半。苏瞳发现,她的脚能动了! 与此同时,黑衣人头顶却渗出鲜血来。 “好了。”黑衣人把捏碎的怀夕草敷在苏瞳脚踝处,从衣袖上扯下一小截布绑住,“你摔下陡坡时脱臼了。” 说罢,兀自回到火堆另一侧,躺在地上,睡起来。 苏瞳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所以,刚才,他是在给她疗伤?而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他想轻薄自己,还把他给打伤了?愧疚,不安,齐齐涌上心头。 他的伤重不重?她刚刚看到好像流血了! “这位大哥,你没事吧?”苏瞳柔声问道。 黑衣人没有回答。 莫不是失血过多?想到那晚死在竹海的男子,苏瞳紧张起来,慌忙起身来到黑衣人身旁。 “大哥……”苏瞳蹲下身来唤道。 黑衣人依旧不答。 耳边传来黑衣人沉稳有力的呼吸声,竟是睡着了。 苏瞳小心翼翼地查看黑衣人的头顶,还好,伤不重,先前流出的鲜血已经凝固。苏瞳在他耳畔轻声说道,“对不起。” …… 苏瞳是在肉香中醒过来的。 她睁开双眼,看到火堆上烤着一只野兔。野兔已烤了些时辰,肉皮吱吱作响。 她朝四周看了看,黑衣人不见了! 苏瞳在林子里寻了半个时辰,依旧不见黑衣人的身影。看来,他已经走了。野兔是他给她留下的么?想到昨晚发生的种种,苏瞳心中更多了几分自责。他先后两次救她,还为她准备好果腹的食物,而她不仅没有帮他,还出手伤了他。 他就这么走了,会不会被苏家人抓住? 填饱肚子后,苏瞳这才沿着来路,朝苏府走去。她对这片林子不甚熟悉,走着,走着,竟迷了路。当她走出林子时,已过了午时。 远远地,她听到柴房有声音传出。不止一个人,似乎有好几个人。他们是来寻她的么? 当苏瞳出现在柴房时,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投来,探究地看着她。这让她极不自在。 为首的是何嬷嬷,看到苏瞳披头散发回来,极为严厉地说道,“七姑娘,老奴在这儿等了你一个晚上。” “大夫人昨日晚间派老奴前来接七姑娘去拜见老太太,没想到七姑娘竟然避而不见。” “老太太为此十分生气。” 避而不见?她有选择躲避的权利吗? “七姑娘,跟老奴走,大夫人和老太太还等着你呢。”又是不屑的语气。 苏瞳跟着何嬷嬷离开柴房,朝老太太的住所“祥和居”走去。 五年过去,“祥和居”似乎重新修葺过,沉香匾额镶了金边,白墙上的灰瓦换成了朱色琉璃。小花园重新设计修缮过,入门所见是一方新挖的碧色池塘,池塘中央立着假山,假山上有人工造就的石洞,一汪清泉从洞口潺潺流出。 池塘后是圆形拱门,穿过拱门,这才抵达老太太的居所。后方远处是苏家林子,左侧是和池塘相通的人工小溪,右侧是青石板大道。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老太太在居所前开挖池塘的寓意极好。 “禀报老太太,大夫人,七姑娘到了。”何嬷嬷进屋禀报。 苏瞳站在门外,心绪翻滚。 小时候,她是老太太手心里的宝,时常从“雪松阁”,穿越大半个苏府到“祥和居”给老太太请安。每每都会得到老太太赏赐的小玩意,虽是小木梳、小铜镜、小玩偶,但她会开心好久。 大伯、二伯、小伯家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很羡慕她能够得到老太太的喜爱,明里暗里甚至还有些嫉妒。 那时,她以为,老太太会是她一辈子的依靠。 时过境迁,她却只能在她大寿时,悄悄回来给她贺寿。 或许,老太太根本不想见她。不过是念着她的名头,不让旁人乱嚼舌根子,说出些对苏家不利的传言。 第九章 晦气惹的祸 很快,有人出来通传。 “七姑娘,里面请。”这时,已不再是何嬷嬷。而是老太太房里的丫鬟碧朱。 碧朱看了看苏瞳的装扮,又联想到里面老太太和大夫人的谈话,不由得皱了皱眉,可到底不便明说,只得提醒她一句,“七姑娘,老太太今日心绪不宁,待会儿你可得受着些。” 受着?看来不是什么好事! 苏瞳跟在碧朱身后,入了客堂。 客堂铺着一层薄薄的绒毯,是老太太惯爱的紫色,大花。 苏瞳略略抬眸,心中一怔: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上首坐着老太太,一身紫色镶金线窄袖织纹衣,斑白的头发圆髻高耸,谢谢地插着两枚镶宝凤蝶鎏金银簪,简单又不失大气。手腕上戴着碧色翡翠,润泽剔透。 左右两侧,分别坐着大伯父,大夫人,二伯父,二夫人,小伯父以及四夫人。 “瞳儿给祖母请安。” “给大伯父,大夫人请安。” “给二伯父,二夫人请安。” “给小伯父,四夫人请安。” 苏瞳跪在地上,头压得很低,低到只能看到绒毯上细小的尘埃。 客堂内所有人都盯着她,却无人出声,周遭静得能够听到绣花针落地的声响! 苏瞳不知道跪了有多久,或许半盏茶功夫,或许一盏茶功夫,就在腰间酸软的时候,头顶才传来老太太带着怒气的声音,“昨晚去了什么地方?” 苏瞳怔了怔,回答道,“瞳儿昨日无聊,到林子里转了转,不想却迷了路,在林中待了一晚。误了给祖母请安,瞳儿惶恐,恳请祖母责罚。”她不能说出真相,只能想出这么个不算理由的理由。 “荒唐,你难道不知道昨日是什么日子?”大夫人出声教训道,“何嬷嬷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呆在柴房,自然有人带你到老太太面前拜见。你却自顾自地胡跑,误了日子不说,还害得全家上下为你担心。七丫头,这府里的规矩,难道忘了?” 苏瞳缩了缩身子,“瞳儿不敢忘。” “不敢忘?”大夫人挑眉,“莫非,你是故意躲开?” 苏瞳慌忙摇头,“大夫人,瞳儿真是无意间迷失在林子里,绝无半点躲避之意,还望大夫人明查。”迷路误时辰,故意躲开,孰轻孰重,苏瞳岂会不知。后者几乎可以让她名声扫地。百善孝为先,作为晚辈,躲开大寿之日,不给长辈贺寿,若传出去,还不知旁人会如何看待她! “大嫂,七丫头离开苏府已有五年,这五年苏府变化极大,迷路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后山林子树木众多,灌木丛生,便是每年春猎,无人引领,我也找不到出来的路。”二夫人张氏开口说道。 张氏说完,话风一转,“不过,七丫头,老太太寿诞是天大的事儿,你这般迷路着实该罚。我瞧着你在竹海闲居,也没个人在身边教导,这规矩和府里的姑娘们相差十万八千里。今儿,我在老太太面前讨个人情,把七丫头接过来,放在罗嬷嬷身边,一来教教她规矩,二来七丫头大了,独自住在竹海诸多不便。”罗嬷嬷是张氏的陪嫁嬷嬷,放在罗嬷嬷身边,也就意味着归在二房手下。 “老太太,你说可好?” 张氏一番话,瞬间让客堂的气氛紧张起来。 苏家二爷苏羽茗暗暗给自家夫人递眼色,示意她别在老太太面前胡说八道。张氏并不理会,自顾自地说着。一边说,一边偷偷大量大夫人脸上的表情。 老太太横了张氏一眼,“七丫头当初为何迁出苏府,旁人不知,你难道不知?” 苏瞳愕然,当年她不是因为顶撞大夫人被赶出去的么?这个原因全府上下无人不知。老太太为何又说出“旁人不知”这样的话来? 张氏自然也感受到了老太太的愤怒,可她依旧大着胆子,“老太太,儿媳可不敢信口胡说。三天前,儿媳到明阳庙进香,给苏家抽了一签,上上签。住持大师问,苏家是不是有人晦气太重,影响运道。我说是,大师又说那人晦气已除,从今往后,苏家只会愈益昌盛,再不会受半点影响。” 如此说来,她苏瞳并未因为顶撞大夫人被赶出,而是因为她身上带着晦气? 可不是么,爹娘双亡,差点连累苏家,她身上能不染上晦气么? 苏瞳细细听着,倒要看看他们会如何待她。 “哦——,还有这回事?”率先开口的,不是老太太,而是大夫人,“二弟妹真有心了。既是明阳庙住持大师的话,想来不会有假。可住持大师并未到过苏家,只道苏家有人晦气去除,却并未提及那人是谁,若是七丫头,倒是皆大欢喜,可若是其他人,这后果谁来担待?” 老太太点了点头,“老大媳妇说得对。如今,玦儿刚任户部侍郎,绝不能受到任何影响。” 她扫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的苏瞳,说道,“至于七丫头,竹海清静,适合修身养性,再多住几年也无妨。” 她微微顿了顿,继续说道,“七丫头,你也别怪我们心狠。往后,你的吃穿用度,在其他姑娘的基础上,再添三成。你放心,祖母绝不会亏待了你,将来祖母会为你寻一户好人家,嫁妆必不不其他姑娘差。” 苏瞳只得拜谢,“多谢祖母垂怜。” 大夫人却不悦起来,“老太太这般说,可是责怪儿媳苛待七丫头?天地良心,七丫头的月钱,比府里其他姑娘多一些,儿媳念她在竹海无人照顾,时时派人前去探望,偏偏这七丫头性子古怪,每次派去的人都被她赶回来。” “儿媳不仅多了她的月钱,还给她送去不少新制裙裳,谁成想,七丫头竟穿着这么一身到了府上。” “七丫头,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当年迁你到竹海是我的主意没错,可我也是为你好,为苏家好。” “老太太,你可得为我做主。当年的事,你也是同意的。” 大夫人这么一说,大伙看向苏瞳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屑和鄙视。 第十章 大夫人出手 “娘何时责怪过你。”苏羽晟知道自家媳妇的秉性,惯爱借题发挥,惹得老太太不开心。 老太太见儿子向着自己,深感宽慰,也不和大夫人计较,“老大媳妇,你待七丫头如何,娘心知肚明。便是那些嘴刁的,也无不说你宽厚。” “七丫头的性子向来古怪,难为你了。” 苏瞳想笑,向来古怪,这是在说她?曾经,老太太的眼里嘴里,她都是聪明开朗的代名词,是小开心果,现在又成了古怪的小丫头。是她太多变,还是老太太擅长满嘴谎言? “七丫头,你过来。”老太太眸光突然定格在苏瞳身上,她泛黄的发髻上插着一枚如意玉钗。玉钗上刻着细小的祥云图案,做工极为精细,只是成色略略偏旧。那玉钗越看越熟悉,似乎是—— 苏瞳跪在地上,一步步挪向老太太,到了跟前,又压了压腰,低声说道,“祖母有何指示。” 老太太朝身旁的碧朱使了使眼色,碧朱点了点头,朝苏瞳走来,轻轻取下她发间的玉钗,呈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面色一凛,猛地将那玉钗扔在地上,音调抬得老高,“七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忘了我说过什么? 玉钗掉在绒毯上,接连翻转几下,滚到苏瞳脚边。 苏瞳不明白老太太怎么突然就大动肝火,“祖母,瞳儿惶恐,瞳儿……对祖母绝无半点忤逆之意。”她只能这么回答。 “绝无半点忤逆之意?”老太太愤怒地指着地上的玉钗,“那这是什么?” “是……玉钗。”玉钗和忤逆有何关系?况且,这玉钗还是大夫人派何嬷嬷送到竹海的。何嬷嬷叮嘱过,务必戴着玉钗。她原以为,是大夫人害怕她太寒酸,现在想来,竟是设下的圈套。 老太太为何见了这玉钗格外愤怒? “娘,你消消气,有什么话慢慢说。”向来慢半拍的苏羽坤懒懒地开口说道,“不就是一枚玉钗吗,用得着如此大动肝火?”说完,重重地打了一个酒嗝。隔着老远,众人都能闻到酒味。 苏羽坤嗜酒成性,清早酌三杯,中午三杯,晚上三杯。心情好,还会加几杯,整日醉醺醺的模样,是安阳一带著名的纨绔子弟。除了嗜酒,苏羽坤还有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狂放,每每醉酒,必定口出狂言,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苏家不得不时时派人跟着他,怕他一不小心说出有辱门楣的话来。 老太太皱了皱眉,却并未指责。 皇上爱长子,百姓宠幺儿。老太太归根到底,只是百姓,也不能免俗。这才导致苏羽坤更加放浪形骸,说话做事都比几位兄长更为随意散漫。偏偏他家的严氏性格懦弱,以他为纲,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他想喝酒,她还得忙着给他温酒倒酒。 这才刚打了酒嗝,严氏就送上手绢,给他抹了抹嘴。还体贴地送上热茶,“来,喝点茶,顺顺气儿。” 张氏顺着苏羽坤的话说道,“是啊,娘,有什么话慢慢说。七丫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可别有什么误会。” “慢慢说?你们都给我看清楚!”老太太揪着如意玉钗不放。 张氏上前看了看那玉钗,也觉得熟悉,但却记不清在哪里见过,嘀咕道,“这玉钗好像在哪儿见过。”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那抹灵动的身影,面色惨白,冲苏瞳露出自求多福的神情。 那枚玉钗,苏羽晟、苏羽茗都是见过的。此刻,面色也极为难看 大夫人看向苏瞳的眼神冷了几分,透着当家主母的威严,“七丫头,你明明知道这府里的禁忌,却屡次三番做出出格之事。看来,这几年你在竹海过得太逍遥,忘了是谁供着你养着你。” “也怪我疏忽大意,当初送你去竹海,念你年幼,一应物件由嬷嬷帮忙打理,也就没多细问。没想到你竟然偷偷藏起这枚如意玉钗,今日还明目张胆地戴在头上。你这般做,将我置于何地?将老太太置于何地?将苏家的规矩置于何地?” 大夫人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苏瞳一个都答不上来,也不知从何作答。 大夫人明明在栽赃,她却不能说,便是说出来,有人信她么? 苏瞳还来不及理出头绪,就听到大夫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娘,我瞧七丫头心中有怨气。” “怨气?她能有什么怨气?我们为她做的还不够多?若非我们拉扯她,她会活得好好的?”老太太怒视着苏瞳,眼底闪过一丝厌恶,“来人,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不让她吃点苦头,真当我们苏家是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苏瞳浑身一颤,她什么都没做,就要挨打?还是二十大板?还有,她何时把苏家当软柿子? 正欲开口求饶,就听到苏羽坤的声音再度响起,“娘,你看七丫头那身板,扛得住二十大板?可别闹出什么大事来,到时候说出些有的没的来。” 世家大族,最见不得欺凌弱小。苏瞳不仅属于此列,还是孤儿。先前把她送到竹海独居,虽理由充分,但也落下了话柄。这一点,苏家人心知肚明。 老太太咽不下这口气,“那也不能便宜了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今日她敢破坏规矩,来日就能闹出更大的乱子来。” “娘,依儿媳妇看,倒不如给七丫头寻一门亲事,早早地打发了出去。”大夫人提议道。 只要嫁了人,出了苏家的门,和苏家就再无瓜葛! 老太太何等精明,一点即通,扶额叹息,“哎!七丫头,不是苏家容不得你,而是你屡屡失范。如今你已年满十五,是该出嫁了。你暂且回竹海安心待着,待寻好人家,自会有人接你。” 说罢,又对大夫人说道,“老大媳妇,这件事交给你去办,越快越好!” 大夫人应承下来,“娘放心,儿媳妇一定办好。” 这时,“祥和居”外响起嚷嚷声,似乎有人喝醉酒闹事。 碧朱出去看了看,慌慌张张小跑回来,附在老太太身边说了一番话。 没来由得,苏瞳打了一个寒颤。 第十一章 前夫出现了 “有这种事?”老太太面色一变,右手重重地拍在木椅扶手上。 碧朱点了点头。 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能够惹得老太太大怒,必定是大事,因此谁也不敢轻易出声。 老太太“嚯”的一下起身,朝苏瞳走来。她年纪虽大,身子骨却很硬朗,步子格外沉稳。碧朱想去扶她,被她甩在了身后。她来到苏瞳跟前,一脚踢在苏瞳肩膀上,咬牙说道,“恬不知耻!” “我苏家怎么会出你这种人?” “你这是故意气我?” …… 老太太越说越气,胖胖的身体也跟着晃动起来。 苏瞳极力忍住,不让自己落下泪来。刚刚被责骂,转眼又稀里糊涂挨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也不知碧朱在老太太耳边说了些什么,让老太太变得这般激动。 莫非,他们发现了黑衣人?顺着黑衣人知道了她在撒谎? “娘,你这是怎么了?”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慌忙起身,扶住因为愤怒而颤抖的老太太。大夫人一边说,一遍轻轻抚着老太太的胸口,给她顺气,“娘,便是七丫头做错了事,你只需让下人责罚即可,何必亲自动手。” “是啊,娘,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二夫人也劝道。 “你们问她做了什么好事?”老太太气愤地指着跪在地上的苏瞳,痛心疾首,“我们苏家,谁不赞一声书香门第,女子个个受理守节,偏偏她这个丧门星,屡屡败坏苏家名声。” “娘,七丫头到底做了什么事?”大夫人问道。 老太太看向碧朱,“今天也没什么外人,你但讲无妨。” 碧朱示意其他仆人退下,这才说道,“回禀各位爷,各位夫人。守门小厮熊大年喝醉了酒,在‘祥和居’外吵吵嚷嚷,说什么要见七姑娘,还说——”碧朱到底是顿了顿,眸光扫了一眼地上的苏瞳,心中有所顾忌。 “还说什么?”大夫人追问道。 其他人也齐齐看向碧朱。 碧朱只得如实回答,“说他和七姑娘好上了。” “什么?” “怎么会这样?” 一时间,所有人都怔住了。 早在碧朱口中吐出“熊大年”两个字时,苏瞳面色就吓得惨白。她以为自己能够躲过,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前世,她嫁的人正是熊大年,满脸横肉,嘴角有一颗豌豆大小的黑痣,奇丑无比。丑倒也罢了,还那样折磨她,骂她,直到她咽气那一刻,耳畔都还回荡着他那骂骂咧咧的声音。 熊大年怎么会突然出现? 他们怎么会好上? “七丫头,你怎么能做出这等丑事?”反应过来后,大夫人也跟着发了飙,“我们好吃好喝把你养着,可不是为了让你偷人,丢我们苏家的脸。你这般践踏自己也就罢了,还要拉上苏家垫背,小小年纪,怎么能这般歹毒?” “你的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便是府里最小的十三丫头,也知道男女大防。你倒是越学越退步了。” “七丫头,你这次确实过分了。”大爷苏羽晟面色阴沉。作为苏家的当家老爷,他主外,大夫人主内,但这件事非同小可,已经严重影响到苏家的名声,说不定还会连累朝中的苏玦。这件事,他不能不管,“老实交代,你们是何时好上的?” “他给你了什么好处?” “你是否完璧之身?” “若有半句不严不实,家法伺候。” 苏家,其实也算不上书香门第,前前后后只出过三位读书人,其他人也请私塾先生授课,但资质平平,无所建树,只得走上经商之路。当然,骨子里,他们是瞧不起商户的,因此常常以书香门第自居。 苏羽晟经商多年,早已练就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的心态,但今时今日,他的怒火,一览无遗。 苏瞳低着脑袋,看不到他的容貌,但从他的话里已经能够感受到此刻客堂内的气氛,她瑟索着回答道,“瞳儿冤枉……瞳儿根本不认识他,如何相好……大伯若是不信,尽可派人调查……” 仅凭熊大年几句胡话,苏家人就定了她的罪。苏瞳的心跌落到了深渊!她就这么不值得信么? “大哥,你那么生气干什么?七丫头到底有没有做出伤风败俗之事,把熊大年抓起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苏羽坤提议道,“若真有此事,无论如何处置都不为过,可若是别有隐情,那就得另当别论。” 苏羽晟点了点头,“把人带进来。” 很快,身着粗布短衣、醉醺醺的熊大年就被带了进来。他睁眼一看,吓得双腿一软,脑袋顿时清醒了几分,“奴才拜见老太太,拜见各位爷,各位夫人……”因为醉酒的缘故,说话有些打结。 苏羽晟盯着他,眼里满是厌恶,“你在‘祥和居’外吵闹,所为何事?” 熊大年说道,“大爷,奴才知罪,奴才不该嚷嚷。奴才只是有些想七姑娘,这才……” “大胆狗奴才!”大夫人呵斥道,“七姑娘也是你能肖想的?!” 熊大年缩了缩脖子,壮着胆子说道,“大爷,大夫人,奴才和七姑娘是真心的,求你们成全。” 苏瞳忍无可忍,骂道,“我根本不认识你,你为何要这般害我?”这一世,她绝对没有见过熊大年,更遑论和他相好。便是前世,她被迫成为他的妻子,也不曾真正和他相好过,每次都被他逼迫。想到那些不堪的过往,她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或许是苏瞳的眼神带了几分杀意,熊大年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怯意,但想到那人的承诺,又给自己壮了壮胆,“七姑娘,你可不能这般对我,昨晚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翻脸不认……我知道我身份低微配不上你,但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我们求求老太太,求求大爷大夫人……” 苏瞳胸口一滞,这盆脏水泼得那叫一个透心凉,“你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和你好过……” …… “够了!”苏瞳和熊大年各执一词,老太太听得心烦不已,“七丫头,若让我们查到你和他有染,别怪祖母不客气。”说罢,对苏羽晟说道,“晟儿,这件事必须严查,以儆效尤。” 苏羽晟点了点头,“娘放心,儿子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第十二章 生米做熟饭 苏瞳被几位粗使婆子押送到了后花园。 说是后花园,其实就是关押犯错仆人的地方。 四合院,木门紧锁,院内胡乱地散落着枯枝杂草。北面有三间小屋,东西两侧各两间。 “何嬷嬷,又有人犯错?”负责守门的是一胖一瘦两名侍卫。见到何嬷嬷,胖侍卫热络地打着招呼,“这是谁啊,劳烦嬷嬷亲自送来。” 何嬷嬷不屑地瞧了瞧苏瞳,清了清嗓子,故意板着脸,“这是府里的七姑娘,你们万不可怠慢。” “那是,那是。”胖侍卫慌忙开锁,“嬷嬷请。”一边说,一边打量苏瞳。他是苏家老仆,对七姑娘五年前迁居竹海一事略有耳闻,不成想竟悄无声息地回来了。也不知犯了什么事,被送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通常,这里关押的,只有犯错的仆人。正儿八经的太太、姑娘、少爷,便是姨娘犯事,也绝不会送到此处。 “七姑娘,后花园条件是差了些,可这是老太太的安排,你就受着吧。”何嬷嬷临行前,对缩在角落里苏瞳说道。她嘴角带着一丝嘲讽,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更何况还是一只伪凤凰。 …… 那些人何时走的,苏瞳一概不知。她缩在角落里,地上是阴冷潮湿的木板,她死死地盯着,没有移动半分。脑海里,满是熊大年狰狞恐怖的脸。前世,他给了她太多的羞辱,太多的痛苦。 他在新婚夜,野蛮地扯掉她身上的嫁衣,如疯狗一般又啃又咬。 他看她的眼神,犹如饿狼见到肥肉。 他逼着她缩到床榻最里处,恶狠狠地骂她“烂货”、“贱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些龌蹉事。” “还往里缩,若不是我熊大年家贫,会娶你这个千人骑万人踩的女人?谁不想要娇滴滴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 “过来,我看你往哪儿躲。” 她害怕极了,想跑,跑不掉。想叫,却又不敢。只能哭,不断地哭,泪水如断线的珠子。可这没有激发他半点怜悯,反倒换来更加不堪的辱骂。他后来,竟把她绑起来,在她身上胡乱地摸,还用手探进她哆嗦的双腿之间…… 后来,比那一次惨百倍,千倍。他换着花样折磨她! 为什么,为什么重活一世依旧碰上他! 泪水,再次湿透衣襟。 掌灯时分。侍卫的敲门声把苏瞳拉回现实中,“开饭了。”说罢,一碗冷冰冰的残羹冷炙从门边小洞口送进来。 苏瞳抬眼,打量起这所小屋。一张木桌,一张床榻,再无他物,就连被子也舍不得给她么? 再看了看窗户,被两块交叉的木块死死地钉着。无法逃出去。 清醒过来后的她想逃,逃得越远越好,再不要呆在苏家。 祖母让大伯查清真相,大伯也回答得异常,坚定响亮,可不知为何,她骨子里并不十分相信他们的话,总觉得结果会很糟,很糟,糟到再次毁了她的人生。熊大年无缘无故扯上她,背后必定有人出谋划策,而那人必定也是苏家人。敌在暗,她在明,根本无法招架。 可要如何出去? 苏瞳来到门边,借着门缝看了看外面。院内有两名侍卫,高矮相当。加上门口那两名,整座后花园有四名侍卫。到底要如何才能骗他们打开房门?苏瞳绞尽脑汁,忽然想到了办法。 不过,得等到夜深人静时。 入夜后,房间内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苏瞳睁着大大的双眼,靠在门边,聆听着外面一丝一毫的声响。 初时,那两名侍卫还在院内巡逻,闲谈,甚至还和门口站岗的胖侍卫侃起荤段子,其中还提到几个人的名字,似乎是府里的丫鬟。后来,侍卫也累了,渐渐没了声响,想来应该是睡着了。 苏瞳捂着肚子,正欲痛呼出声,就听到西侧传来开门的声音。紧接着,似乎有人从木屋里逃出来。当脚步声在苏瞳门口响起时,苏瞳彻底吓住了,那人想干什么? 救她?还是? 很快,传来悉悉索索开锁的声音。 门开了,极小一道口,苏瞳想趁机冲出去,却是万万无法做到。她只能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生怕被他发现。只要这人踏入房门,她就冲出去。 可来人异常谨慎,侧着身子进门后,猛然把门关上。力道之重,甚至能让人感到墙壁在晃动。 来人猛地点燃烛火,房间内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当看清那张脸时,苏瞳吓蒙了! 居然是熊大年。 熊大年也发现了躲在门边的苏瞳,嘴角牵起猥琐的笑,“七姑娘,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乖乖,我会让你欲仙欲死……哈哈……没想到我也有此等艳福……”说罢放下烛台,就冲了上来。 “啊——,救命啊——”苏瞳惊叫一声,慌忙躲开,她叫得异常大声,相信外面的侍卫应该听到了。 “叫啊,叫啊,就算你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熊大年盯着苏瞳娇弱的身体,恐吓道,“今晚上,你就是我的人了……呆会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不——,滚开,滚开……”苏瞳的声音愈加尖锐。心中只盼着侍卫快些赶来,快些…… 可让她绝望的是,整座后花园,除了熊大年和她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就像一座隔绝的城堡,无论她怎么呼喊,外面的人都一无所知。 她被逼到角落里,浑身颤抖不止,“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 熊大年看着惊慌无助的苏瞳,心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到底欲望占了上风,“放过你?你让我怎么放?” “你只要乖乖听话,以后我会对你好。” “这府里也不是什么干净地方,你躲得过我,还能躲过其他人?” “七姑娘,你就从了吧!” 熊大年猛地朝苏瞳扑去。 “啊——”木屋内发出一声惨叫。 …… 后花园外角落里,立着一道人影,听着里面的动静,嘴角浮现出浓浓的笑意。 第十三章 愿娶她为妻 头痛。 闷沉沉的痛。 苏瞳极力想要睁开双眼,试了几次都是徒劳。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站在她身旁。不止一人,应该有两人。他们在低低地说着什么,其中一人还蹲下来探了探她的鼻息,确定她还活着后,两人一前一后离开。 …… “七姑娘……熊大年……你们在干什么?” 突然,耳畔传来尖锐愤怒的喊声。 苏瞳睁开双眼,甩了甩依旧疼痛的脑袋,这才看清,站在她面前的是何嬷嬷,以及昨日押送她过来的其中两位粗使婆子。刚才那声怒吼,正是出自何嬷嬷之口,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盯着自己。 苏瞳一怔,回过神来。 难道? 她慌忙看向自己,还好,衣衫还在,只是微微有些凌乱。 她记得,最后熊大年扑向她,她发出一声尖叫,再往后,似乎就晕了过去。或许,熊大年被她吓住了,这才没有得逞。 可下一刻,她的心急剧往下沉。她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这声音,不远不近,从她身后传来。她浑身一颤,回头看去,竟然看到熊大年光着上身,一手抚着脑袋,极力撑起身子坐起来。 “啊——,你怎么在这儿?”苏瞳吓得往另一边缩去。 熊大年尚且没有开口,就听到何嬷嬷的声音传来,“七姑娘,你怎么可以干出这种事来?”说罢,她转过身去,对其中一位粗使婆子说道,“快去请大夫人前来。” 又对另外一位婆子吩咐,“控制住后花园所有侍卫。” “何嬷嬷,求求你,帮我和七姑娘说说好话,求求你……”熊大年突然跪在地上,挪到何嬷嬷跟前,不断磕头,“奴才和七姑娘是真心相爱,昨晚,都怪奴才没忍住,这才……” “住口!”苏瞳怒吼出声,“你为什么要污蔑我?我和你什么都没发生!” 何嬷嬷看也不看跪在地上求情的熊大年,鄙夷地盯着苏瞳,“七姑娘,你的眼光还真是不好。”连熊大年这样的人都能看上,不正是眼光不好么? …… 很快,后花园响起了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 大夫人领着张氏、严氏急匆匆而来,刚入屋就看到光溜着上身的熊大年,以及头发凌乱的苏瞳。大夫人没忍住,上前就给了苏瞳一个响亮的耳光,“下作东西!” 苏瞳本就浑身乏力,被这一巴掌扇倒在地,额头碰倒冰凉的木板,生生的疼。 张氏重重地叹了口气,责备道,“七丫头,你怎么和他搅和在一起?咱们苏家,在安阳是有名有姓的大户,便是你爹你娘获罪,你也还是苏家的女儿,不想竟自轻自贱到这种地步。” 严氏被眼前这一幕吓得不知所措,只愣愣地站在门口。 “昨日你口口声声称和这下贱仆人没有任何关系,我们还当是他信口胡诌,想要毁你清誉,没想到你就这么饥不择食,人还没嫁出去,就巴巴地把身子送出去。” “枉费老太太那样信任你,让你大伯彻查此事。这还没查,你们就睡在了一起。” 大夫人是个泼辣的,句句带刺。 苏瞳倔强地抬起头来,泪水挂在脸颊上,“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瞳儿是清白的。瞳儿昨晚被关在木屋内,半夜时,他不知从什么地方寻来钥匙,冲了进来,想要欺负瞳儿,瞳儿极力反抗,后来晕了过去……当时,瞳儿大声呼救,可那些侍卫谁也不理会……” “够了!”大夫人打断她,“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撒谎!何嬷嬷,查一查昨晚侍卫都在干些什么。” “是。”何嬷嬷出去了片刻,回来禀报,“回禀大夫人,侍卫都守在门口,没有听到任何呼唤声。” “不,不,他们在撒谎,瞳儿明明呼救过。”苏瞳没想到,就连那些侍卫也被想要陷害她的人给收买了。 “七姑娘,别怪老奴多嘴,这后花园的侍卫是老爷精心挑选的,个个都是忠心耿耿的老仆,怎么可能撒谎。”何嬷嬷说道。 “来人,把七姑娘拖到祠堂,听候发落。何嬷嬷,你速速前去禀报老太太,就说七姑娘丑事败露,请她老人家移步祠堂。”大夫人吩咐道。 “大夫人,求求你,饶了七姑娘……一切都是奴才的错……奴才不该喜欢上七姑娘……奴才毁了七姑娘的清白,愿意娶她为妻,望大夫人成全……”熊大年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大伙,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 张氏唾了他一口,“狗奴才,还不把衣服穿好,污了大夫人的眼睛。” “你个狗东西,胆敢引诱七姑娘犯错,大夫人绝饶不了你。” 熊大年慌忙扯过角落里的上身,胡乱地套上。 当听到“娶她为妻”几个字时,苏瞳犹如遭到雷击,浑身颤抖。老天依旧不肯放过她么?不,不,她不能成为妥协,不能屈服,哪怕是死,她也不嫁给熊大年。 她瞄准墙壁上粗壮的半圆柱,猛地撞上去。 死了,也好。 死了,就不用再面对凄惨的人生! 大夫人发现她不对劲,一把扯住正欲寻短见的苏瞳,“敢做出丑事,却不敢面对?你以为你死了,就清白了?可笑!在老太太发落你之前,休想这么轻易死去。” 求死不得。苏瞳回过头看,愤恨地盯着大夫人,那眼神仿佛淬了毒,让人陡升寒意,“大夫人,你别逼人太甚。你不去查熊大年为何会出现我的房间,不去查侍卫为何突然消失,不去查事情的真相,一口咬定我做下丑事,这就是苏家当家主母的本事?” 她是气急了,才这般指责大夫人。横竖,她的清誉,她的人生再次被毁了!她再也无所顾忌! 若真把她嫁给熊大年,她早晚都是一死。 “你——”大夫人被那眼神吓了一跳,莫名地生出几分怯意,不过这种感觉很快消散,一个孤女能有什么本事和她斗。她伸手想要再扇苏瞳一巴掌,却被苏瞳捏住手腕。 接下来,苏瞳的话,让她震惊到无以复加。 她听到苏瞳说,“祖父临终遗言我听到了。” 第十四章 恶毒的誓言 苏瞳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其他人只看到她嘴唇微微动了动。 大夫人距离苏瞳最近,苏瞳的话她听得真真切切,她愤恨地盯着苏瞳,双手紧紧握成拳,若非考虑到张氏和严氏在场,她真想再扇苏瞳几个响亮的耳光。居然敢威胁她! “下作东西,别仗着老太太疼你,就胡作非为,苏家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盛怒下的大夫人理智尚存,更何况,老太太必定站在她这边。 无论苏瞳当初听到什么,都死无对证。 嘴角微翘,苏瞳心中闪过一丝冷笑。老太太疼她?偌大的苏府,早已没有任何一个人把她当做有血有肉,会受伤会难过的七姑娘,而是避之不及的荡妇。若是祖父在世,她如何会落到这般田地? 当年,她无意间听到了祖父的遗言,站在生命的尽头,老人家心心念念的还是她。那时,爹娘刚去世不久,她独自住在“雪松阁”,先前热热闹闹的院子,一时间苍凉无比,无人问津。后来,她想了想,才知道那是变相囚禁。空荡荡的院落,只有两位仆人。一位负责送餐,一位负责看管,不许她踏出半步。 从那两人的嘴里,她得知祖父病重。祖父最疼的就是她,她必须送他一程。 记事起,祖父常常搬出一把上了年月的老藤椅,坐在繁盛的三角梅下,一杯清茶,一卷古书。她则搬来小板凳,坐在祖父身旁,听祖父抑扬顿挫地诵读那些古老的诗篇。 祖父常夸她有慧根,若是男儿,必定成功成就一番事业。 爹娘去世,虽朝廷不再追究苏家其余人等,但到底颜面有损,所有人都将怒火撒在她身上,独独祖父护着他。好景不长,祖父旧疾发作,卧床不起。苏瞳更是听底下的人提及,大伯已经开始悄悄筹备祖父的丧事。 苏瞳悄悄穿过花园,穿过回廊,沿着祖父院墙外的歪脖子老树翻过围墙,来到祖父房间后门。 小手刚伸出,想要推门。却听到里面传来祖父的咳嗽声,沙哑而低沉,其中几声拖得特别长,苏瞳真担心他缓不过来。咳嗽声停后,祖父断断续续地说道,“苏家一门得以保全……孙氏功不可没……我去后好好待瞳儿……” “爹,你放心,我们必定视若己出。”这是大伯苏羽晟的声音。 彼时,大伯暂代掌管苏家。在这之前,苏家的掌舵人是她的父亲苏羽昌。 “爹,你放心,我和羽晟事事以苏瞳为重。”这是大夫人的承诺。 祖父不知想到了什么,良久,才说道,“你们在我面前发誓……若亏待瞳儿……断手出族……” 当听到“断手出族”时,苏瞳震惊不已。出族已是莫大的耻辱,何况还是断手?祖父为了护她周全,真是用心良苦。 房间内,响起了大伯和大夫人发誓的声音。 不多时,祖父就去了。房间内,发出阵阵哀嚎,有大伯的,有大夫人的,还有老太太的。苏瞳呆坐在后门口,捂着嘴恸哭……害怕被人发现她私自离开,哭过后苏瞳趁乱回了“雪松阁”。 …… 想到那日的场景,大夫人朱氏恨不得开口痛骂。事事以苏瞳为重?凭什么?她的爹娘,害得苏家还不够么?害得她还不够么?就因为老三官至兵部尚书,就该越过兄长执掌苏家?害得她和羽晟平白遭人笑话。 大夫人命粗使婆子找来拇指大小的粗绳,牢牢绑住苏瞳,押往祠堂。至于熊大年,则依旧关在后花园,听候发落。 祠堂位于苏府正北方向,沉香墨色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刻着“苏祠”两个大字。苏瞳抬头看着那两个字,心中的失落感又添了几分,父亲的墨迹又被抹掉,换成了苏玦的手笔。苏家还真是把苏玦当做熠熠生辉的太阳,时时刻刻瞻仰着,膜拜着。 “看什么看,赶紧走!”其中一位婆子猛地推了一把苏瞳瘦弱的肩膀,苏瞳站立不稳,朝前扑去,眼看着就要倒地,祠堂内却突然冲出来一位男仆,也不知得了什么差事,脚步飞快,两人就这样撞在了一起。苏瞳的脑袋,不偏不倚撞在男仆的胸膛上。 “小人该死!”男仆见自己闯了祸,慌忙跪在地上求饶。 这一幕,恰好被从院里赶来的老太太看见。眉头皱了皱,厉声斥责,“你们在干什么?大众广庭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七丫头,你倒是越来越能干了,短短两日就在这府里勾三搭四,今日不严加惩戒,将来不定会闹出怎样的丑闻来。” “我没有……”苏瞳想解释,却悲哀地发现,无论她如何解释,都绝不会引起他们一星半点的怜悯和信任。从回府到现在,一桩桩,一件件,难道不足以说明他们的态度? “拖进去,鞭刑伺候。”老太太也根本没打算听任何解释。 大户人家根基深厚,就连家法也花样百出,苏家的家法有十余种,最残酷的活刑是鞭刑,以藤条细鞭抽打犯错族人的脊背,一下一下,不停不歇,直到衣衫毁尽,鞭痕遍布血肉模糊为止。 很快,有人取来细鞭。 “给我打!”老太太一声令下,负责行刑的仆人立即挥动鞭子,毫不手软。 “啊——” “啊——” …… 声声惨叫传来。 老太太气定神闲地看着苏瞳哀嚎,心中甚是痛快。 大夫人的嘴角也牵起淡淡的笑意,似乎,她所受过的屈辱随着那一声声惨叫,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孙氏,这一切都是你欠我的。母债女偿,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 祠堂外,百年老榕树的枝干上,立着一道黑色人影。那人紧盯着祠堂内的一举一动,暗骂这群人丧心病狂,竟然合起伙来欺负一个小姑娘。就不怕天打五雷轰? “嗖——” 一枚飞镖穿过老太太的发髻,稳稳当当地扎入墙壁中。 老太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不知所措,好半会儿,才发出一声惨叫,“救命!” “快来人,有刺客!”大夫人反应过来,慌忙唤来侍卫。 侍卫冲进来,将几位主子团团保护起来。为首的是侍卫统领吴越,“给我搜。” 很快,有人取来飞镖,“统领,飞镖上有纸条。” 吴越将纸条取下,送到老太太手中。 老太太打开纸条,瞳孔猛地一缩,抬眼看向跪在地上的苏瞳。 第十五章 习房中秘术 城东,君悦酒楼三楼往左最里间,朱色木门上挂着“知雅”的门牌。这是酒楼最奢华的房间。 “公子。”秋刀站在门边角落里,垂着脑袋,满脸委屈。 他今年刚满十二岁,还带着婴儿肥,胖嘟嘟的小脸让人忍不住想去捏几把。 他已经被罚站了半个时辰,公子依旧不理他。 他认过错了。虽然,他觉得自己并没什么错。难不成眼睁睁看着苏家那伙人欺负小姑娘?好吧,是欺负小姐姐。 “知错了?”慵懒的男声传来。 一袭妖艳红衣,上好的苏绣暗纹材质,领口、袖口上分别绣着一朵盛开的白玉兰。眉如远山,鼻若悬胆,五官刀刻斧削般。阴柔的服饰,刚性的面孔,还真是奇异的组合。 男子斜斜地靠在黄花木椅上,右手把玩着蓝色玉佩,玉佩上雕刻着奇奇怪怪的花纹,中央是一个大大的“霍”字。 秋刀求饶,“错了。” “错哪儿了?”男子追问。 秋刀挠了挠脑袋,“错在擅作主张。可是,公子,你不知道那些人多残忍,若我不出手,今日那小姑娘说不定就会命赴黄泉。你也不希望她死吧?”说罢,抬眼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家主子。若那小姑娘死了,主子的谋划不就泡汤了? “看来,你长进了不少。”男子表扬了秋刀一番。紧接着又甩了一枚炮仗给他,“回去后到北狼处报到。” 秋刀腿下一软,就要哭起来,“公子,求求你,饶过我这一次,秋刀再也不敢了。”向北狼报到,那他自由自在的日子就彻底结束了。别说是跟着公子外出,就是呆在营帐也没有半点自由。 “又来了。”男子鄙夷地盯着秋刀,“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把眼泪给我憋回去。” “是!”秋刀站得笔直。 公子最是见不得别人哭,用这一招,他躲过了无数次“劫难”。秋刀暗暗佩服自己,找准了公子的软点。这也使得他能够在诸多同龄孩子中,成为唯一一个贴身侍卫,随侍公子左右。 秋刀到底是小孩,片刻功夫,就把公子责罚他这事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开开心心地啃起香桃。安阳出香桃,个头比别处足足大一倍,汁多肉甜,就连京城中人也爱得不行,每每香桃成熟时节,就盼着客商一车一车拉回城中出售。 “公子,这桃香甜可口,好吃!” “你也尝一个!” 男子接过香桃,啃了一口,“不仅好吃,还很有趣。”可惜,被秋刀这么一闹,看不到小丫头的精彩表现了。估计这会儿,苏家人正为如何处置小丫头闹心呢。没了苏羽昌的苏家,半点大户人家的影子都没了。虐待遗孤,传出去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有趣?什么有趣?秋刀怔了怔,又低头啃起来,公子的心思岂是他能猜透的? …… 二楼“飞雪”雅间内,一位锦衣公子正大发雷霆。“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一条狗!便是南宫将军在本爷面前,也得卑躬屈膝,唤爷一声‘世子’,他这条狗反倒比主人还嚣张。” “世子爷,消消气,消消气。”随侍蒙双眉眼低垂,暗暗叫苦,世子爷发火,倒霉的是他们这些下人。到安阳后,他和蒙庆两兄弟就没过几天安生日子。每天都有坏消息! “哼——”姬千晨冷哼一声,抬头就给了随侍两个耳光,“你们是怎么办事的?不是说能够住上‘知雅’吗?”“知雅”独占一层楼,装潢异常考究,堪比京城豪华酒楼。偏偏被那不男不女的家伙抢了先!今日出门碰到他,他居然还给了他一道挑衅的眼神!一个小小的副将,居然眼高于顶,这让他如何不生气。 蒙双恨不得拔掉自己的舌头,都怪自己嘴快,承诺想尽办法拿下“知雅”,为此他向掌柜提出支付高出房价十倍的价格。刚开始掌柜还兴匆匆的,可和“知雅”的人沟通后,摇着头告诉他,“知雅”的人不愿意让出。还不忘提醒蒙双一句,“你们是不是惹了‘知雅’的人,他们说,你们出多少,他们就出你们的十倍。” “属下办事不利,请世子爷责罚。”蒙双脸上火辣辣的疼,却半点不能发作。世子爷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但凡有半点违抗和忤逆,就会换来更加残酷的惩罚,有一次甚至将随侍活活打死。 王爷就这么个宝贝儿子,平时宠得不得了。 “算了。明日启程回京,安阳这鬼地方不是人呆的。”姬千晨难得大度。 照他平日的个性,早就唤来安阳县令招待。偏偏此次出门,父王千叮万嘱,让他轻装简行,不得惊动沿途官员。父王还交给他一项奇怪的任务,给苏家老太太贺寿。 他堂堂世子,给泼落小户的老人家贺寿,父王的任务让人匪夷所思。苏家在安阳算得上大户,可在他眼里,和京城中平民百姓没什么区别。他连一般朝臣之家不放在眼里,何况苏家? 到安阳城后,他并未按照父王的吩咐,给苏家给老太太贺寿,而是住在君悦酒楼。 苏家那样的人家,踏进去只会脏了自己的脚。 这两日,居然传出苏家七姑娘和下人苟且的丑闻。据说那七姑娘天生一副浪骚模样,自小习得房中秘术,勾搭男人的功夫堪称一流。以前七姑娘偷偷摸摸勾搭,不成想这几日被逮了个正着,苏家人极力封锁消息,可这种消息岂能封住。一传十,十传百,早已传遍整个安阳城。 有人描述得绘声绘色。说那七姑娘夜间穿一层薄纱,露出曼妙的酮体,敲开下人的门,娇滴滴媚酥酥地往下人怀里一靠,那人立即就热血沸腾起来,抱着她到床榻上,翻云覆雨……七姑娘不仅会撩人,床上功夫也是了得,那叫声足让任何男人为之冲动,还会九九八十一种姿势,把男人伺候得欲仙欲死…… 这七姑娘和勾栏院的女人倒是有得拼。 他也听说,苏家八姐妹个个姿容绝顶,尤其是那九姑娘更是倾国倾城。对此,他不屑一顾,安阳小城,弹丸之地,这里的人犹如井底之蛙,在他们眼中,但凡有点姿色,都可以称为佳人。和京城名门闺秀相比,不知相差了多少。何况,苏家还有声名狼藉的七姑娘。 “世子爷,可我们——”蒙双壮着胆子提醒,“要不,属下备一份贺礼,送到苏家。”他们此行是给苏老太太贺寿,就这么回去,王爷知道了,必定大发雷霆,责怪他们随侍办事不力。尽管王爷对世子的行事作风极其了解,但依旧舍不得责骂半句。 老来子,从来都是父母的心头肉。 “贺礼?苏家也配得到爷送去的贺礼?”姬千晨冷笑道。 第十六章 男丁遭斩杀 纸条上写了什么?为何老太太会大惊失色,面色惨白? 谁暗中出手帮她?苏瞳脑海中浮现出一道黑色身影,隐隐觉得可能是他,毕竟他在林子里救过她。可他早已逃离苏家,又如何再回来,这不是自投罗网?若不是他,又会是谁? 因为那张纸条,她被送回了后花园木屋。 熊大年被关在隔壁房间,不时捶打墙壁,大声呼叫。 “七姑娘,你没事吧,小人担心死了。” “七姑娘,你别怕,我再去求老太太,大夫人。” …… 苏瞳恨不得掐死熊大年。 此时的她,全然不知,安阳城已闹得满城风雨。她成了众多男子意淫的对象。甚至有人暗中和苏府下人打探,如何才能得到她的“垂青”,成为入幕之宾。更有甚者,干脆求着苏府管事入府当差,既有银子拿,指不定还有女人搞,想想都美得冒泡。 苏家客厅内,苏老太太面色极其难看。纸条在她手里,揉成了小小的一团。“竟敢威胁到苏家头上,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当年,我就说那孙氏是丧门星,死活不同意她进门,老三被她迷得晕头转向,放着好好的名门闺秀不娶,非要娶她。便是死了,也不放过我们苏家。” 苏羽晟眉头紧皱,“娘,孙家今非昔比,程侯对孙家多有忌惮,一力打压,孙家就是想替苏瞳撑腰,怕是也没那本事和底气。前些日子,儿子听说孙家触怒程侯,所有成年男丁都遭到斩杀,留下一群妇孺孩童。这个时候,孙家自保尚且不及。” “杀了?”压在老太太胸口上的石头,松了松,“孙羽飞也被杀了?” “嗯。”苏羽晟点了点头,“他是孙家这一辈里的佼佼者,程侯格外留意,将他五马分尸,数万百姓围观,假不了。孙家,算是完了!” “他死了才好。”孙羽飞一天不死,对苏家就是莫大的威胁。 “照你这么说,纸条并非出自孙家之手?那会是谁?”老太太思量起来,“七丫头这些年住在竹海,不曾与外界接触,哪里来的帮手?吴越说,镖体悉数没入墙中,只留镖尾在外,力道相当强劲,使飞镖之人武功极为高深。” 那飞镖当时从发髻穿过,只差那么一寸,就插入她的脑袋,现在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儿子也不知那人是谁。”苏羽晟将他所知道的武林人士想了个遍,依旧理不出半点头绪。他于诗书上毫无建树,但经商是一把好手,常年和各色人等周旋,武林人士也接触过不少,但从未结下过梁子。二弟性格敦厚,不理商务,平时赋闲在家,偶尔去铺子里逛一逛,不曾招惹过任何麻烦。四弟虽狂妄,但也仅限于文友之间。 “不过——”苏羽晟权衡一番后,认真地说道,“七丫头暂时不能动。”处置七丫头,以后有的是机会。 “白白便宜了那个小贱种。”老太太喋喋骂道,“你知会你媳妇一声,把七丫头送去紧靠柴房的那座废弃院子,无论她去哪儿都派人跟着,切不可出半点岔子。待过些时日,再处理她也不迟。”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孙氏是丧门星,她女儿也是,一个个都是来讨债的,还真把我们苏家当冤大头。” “这七丫头留不得,越快打发掉越好。有她在,苏家的运势只会江河日下。” 便是一座废弃的院子,她也不愿给苏瞳暂住。偏偏纸条上写着“虐待苏瞳者杀无赦”,若因为把苏瞳关在后花园囚禁起来,惹得那位暗处的高手动怒,只会得不偿失。 “儿子知道了。”苏羽晟回答道。 “不过——,熊大年如何处置?” 苏瞳留不得,熊大年也留不得。 大宅内院,男人最忌讳的便是男仆勾搭主子。若是宫中,一刀挥下去,终生不能人道,皇上自可高枕无忧。可民间不同,切除男人根本这样的事是万万不敢做的。 “那个狗奴才,也不是什么好货,寻个合适的机会,丢到偏远农庄去。”老太太恨恨地说道,“以后把他卖出去。” …… “越祥哥哥,贼人抓住了吗?”苏沫患了风寒,面色带着几分酡红,整个人看上去,犹如三月的桃花。苏玦本不许她出闺房,让她卧床养病,她软磨硬泡,这才从软塌上下来。风寒也不是什么重病,窝在锦被里反倒晕沉沉,闷得慌。今日,她换上了二哥哥从京城带回来的粉色云锦长裙,纤腰盈盈,袅袅婷婷。 见越祥直直地盯着自己,苏沫有些不好意思,“越祥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越祥这才回过神来,弯腰拱手,“回禀九姑娘,属下带人将府内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未曾抓到贼人。不过九姑娘放心,属下已命令府中侍卫严加巡逻,确保府中众人安全。” 苏玦心中有事,倒也不曾注意到越祥的失态。他正纳闷,府中能够调动的侍卫足足六十人,暗中已将府里查了个遍,却半点迹象也未寻到。贼人不除,他心不安。一则担心年迈的祖母,二则担心九妹妹。 “越祥,派人再查一遍。”唯有这样,他才能踏上返京的行程。此次祖母大寿,朱大人允了他半个月长假,往返行程需十日,在家中的日子满打满算也只有五日,如今已过了四日。 “遵命。”越祥回道。 “二哥哥,你可知道‘仙乐阁’放着什么稀罕物件?”苏沫本是玲珑剔透之人,冷静下来后,细细回想,那贼人闯入闺房后,半点没有劫色的意思,只翻箱倒柜寻找东西。 祖母和娘对她极好,常给她购置金银珠钗以及翡翠玉饰,只翡翠手镯就有八件,件件精美,市场价在一百两以上。当日,贼人翻出不少首饰,却半点不瞧,只当不见。 莫非,“仙乐阁”里藏着连她都不曾知晓的宝物? 苏玦摇了摇头,“先前三伯,三夫人住在这儿,他们出事后,娘命人将所有物什清除一空,就连院里的花草也都拔掉重新种上,哪里来的稀罕物件?” 第十七章 苏沫的错觉 苏沫心中的疑虑消散殆尽。 “雪松阁”空置了两年,后来修葺一新,新添了家具物什,又从城郊苗圃运来花草树木。她及笄后,经祖母首肯,把这座院子更名为“仙乐阁”安置她和五姐姐苏滢。 苏滢自小性格怯弱,不善与人交际,自愿搬到“仙乐阁”最僻静的小屋里,几乎足不出户,就连她也极少见到。 这样一座全新的院子,会留下什么稀罕物件?更何况,当初三伯和三夫人居京城多,回安阳的时日极少,就算有稀罕物件想来也置在京城。这般想着,苏沫突然想到了七姐姐苏瞳 她这两日不曾出门,对外界的传闻一无所知,开口打探道,“二哥哥,听说七姐姐回来了?” 苏玦冷哼了一声,想到那些污言秽语,厌恶之情溢于言表,“不仅回来了,还住下了。” “住下了?那她……住哪儿……”这里以前是三伯和三夫人的院落,苏瞳也曾独自在院里居住,如今她回来了,是否意味着苏瞳会搬进来。而她,是不是要迁出“仙乐阁”? 苏沫隐隐对苏瞳有几分忌惮。苏瞳那双眼睛,带着几分让人看不穿猜不透的迷蒙,犹如深不可测的碧潭。看人先看眼,看文先看题,苏瞳非池中物。祖父在世时,就异常偏宠苏瞳,常常说将来会成为“女诸葛”,那时候,她只当是祖父因为三伯的缘故,格外看重苏瞳。 这些年,她读了不少书,忆及苏瞳小时候的举动,对祖父的话生出几分相信来。 五年前,苏家把苏瞳送到竹海那日,有和三夫人亲厚的老嬷嬷暗中劝苏瞳多带些值钱的东西,在外面不比在府内,有钱能使鬼推磨,将来遇到难事也有个法子。可苏瞳只淡淡地回答,说银钱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当初,她只当苏瞳自命清高。如今想来,竟带着别样的深意。 苏玦打断了苏沫的思绪,话里带着几分刻薄与不屑,“以她现在的处境,能将她留下,祖母和娘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按说,她虽命中带晦,于家于室无益,但好歹姓苏,安安分分地呆几年,寻一门不好不坏的亲事,倒也算得上天大的恩赐。偏偏是个放荡的,和下人勾搭成奸,毁了自身清誉不说,连带着污了我们苏家的门楣。” 苏沫被“勾搭成奸”四个字惊住了! 对闺阁女子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她实在是太清楚了。从小,娘就在她面前耳提面命,务必行事有度,严守清闺,决不能犯下大错自毁前程。在安阳这样的地方,也极少听说大户人家的小姐和下人勾搭,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苏瞳怎么会干出这样的糊涂事?难道,自己一直以来的忌惮是多余的?苏瞳并无过人之处,不过是祖父爱屋及乌罢了? “好了,好了,管她那么多干什么。你这小脑袋瓜,还是留着读书抚琴吧。 苏玦伸出右手食指,点了点苏沫娇俏的脑门,调整了心情,“明日二哥就要返京,你在家要听祖母的话,听爹娘的话。 “怎么这么快就要走?”苏沫撅起小嘴,撒起娇来,“我不许你走……二哥哥你不是说过要教我抚琴吗……还说什么京城流行《小雅鹿鸣》……”她嗜琴成痴,但凡有好听的曲目,必定勤学苦练,很快就能在城内诸多同龄女子中脱颖而出。过去三年,她连连夺得安阳琴艺大赛魁首,成为世家子弟倾慕的对象。 “哟,哟,哟,我还当是舍不得二哥哥呢,原来是惦记着《小雅鹿鸣》。”苏玦打趣起来,“怎么办呢,二哥哥伤心了,突然忘了《小雅鹿鸣》的调子。”说完,还故意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摇了摇头,“人年纪大了,记忆力也跟着不好起来。” 逗得苏沫笑出声来,慌忙去拉扯他的手,“二哥哥,沫儿舍不得你,最舍不得你。” 看着亲密无间的兄妹两,越祥心中五味陈杂。一来,他有些嫉妒,嫉妒公子可以点苏沫的额头,可以和苏沫玩闹,嫉妒苏沫那样粘着公子,若是粘着他该有多好;二来,他又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和苏沫没有血缘关系,他可以男人的身份倾慕她,呵护她。 若是将来能够和她相知相伴,此生无憾! 他暗暗下定决心,加倍努力,争取配得上苏沫。 兄妹两闹了一阵,苏沫提议,“二哥哥,明日你就要返京,可不可以陪我出去逛一逛,听说“知音坊”新进了一批桐木琴,音色极佳。沫儿买回来,晚上二哥哥教沫儿抚《小雅鹿鸣》,好不好?” 苏玦摇头,“不行,你生着病呢。大夫说是风寒,若是出去吹了风,遭了寒,可如何是好?” 苏沫不依起来,“二哥哥,好哥哥,你就答应沫儿吧。沫儿都快闷死了,你放心,我会穿得严严实实,戴上面纱,绝不吹风,好不好,好不好……”每次只要她开口求二哥哥,二哥哥就会答应她的要求。 果然,苏玦无可奈何地同意了。 很快,兄妹两收拾妥当,出了门。 苏玦跟在苏沫身后,看着灵动活泼的少女,心中某处变得柔柔的。她永远都是那个软软萌萌的小婴孩,他最宝贝的妹妹,只要她软软糯糯地求他,他所有的坚持瞬间土崩瓦解。 …… 苏瞳被人引进了柴房旁废弃的院子。 院子常年失修,不少地方已出现垮塌,一片颓败景象。 “七姑娘,这是闺房。”引她来的是何嬷嬷手下的齐月。梳着中规中矩的丫鬟髻,年级不算大,约莫十五六岁,和苏瞳相差无几,但那双大眼睛里透着精明与算计。不用猜,也知道是何嬷嬷的得力“干将”。齐月指着比后花园好不到哪儿去的木屋说道。 “外面是客厅,奴婢这些时日住在客厅右侧的偏间,七姑娘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齐月完后,出了房间。 苏瞳怔怔地站在房间里,脑海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念头,她的命运似乎突然被人牵引住,逼着她步步向前。 第十八章 鬼也分好坏 这所院子废弃了有多久,无人得知。 关于这所废院的传闻却从未消停过。 有人说,这所废院死过人,成了凶宅,无人敢住,后来也就荒废了。也有人说,废院是苏家发迹前的老宅,后来苏家财运滚滚,彻底翻了身,成了安阳大户,祖上舍不得这所老宅,就保留了下来。后来,居然还听说,这废院囚禁过一位女子,那位女子是祖上一位爷的挚爱,而那女子并不爱他,他一怒之下把她囚禁起来…… 这所废院是否囚禁过女子,苏瞳不得而知,但她确确实实在这儿见过鬼。 儿时,她曾到过这所废院,那时,尚且不更事,迷了路无意间闯入废院。 院内有一方小小的池塘,因为无人看管的缘故,塘水有些浑浊,水面飘满水葫芦和浮萍。池塘周边种着一圈柳树。柳树下,一道背影亭亭而立。那人一袭白衣,乌发如瀑,垂至腰际,没有发髻,没有珠钗,似乎刚刚洗过头,正晾着。 或许,她知道回去的路。苏瞳眨巴着眼睛,朝前走去。“大姐姐,你知道回去的路吗?” 那人似乎并未听见,盯着湖面出神。 苏瞳扯了扯她的衣角,可怜兮兮地说道,“大姐姐,我迷路了……” 那人微微怔了怔,这才转过身来。 至今,苏瞳依然记得那是一张怎样的脸:疤痕遍布,狰狞不堪。其中一道疤痕尤其恐怖,几乎划破整张脸。脑海中警铃大作,这根本不是人,而是鬼,女鬼,吸人血的女鬼! “啊——有鬼啊——”苏瞳吓坏了,转过头就要跑。却在跑出两步之后,被石头绊住,重重地摔在地上,手掌撑破了皮,渗出鲜血来。快跑,快跑……苏瞳告诫自己。可越是恐惧,越是无法起身,只能用哭声表达心中的害怕。 女鬼向她走来,苏瞳吓懵了,坐在地上,不断往后退,嘴里喃喃地说道,“别过来,别过来……我的血不好喝……”鬼喜欢吸人血,这是那些老嬷嬷闲谈中提过的。 女鬼看着惊慌无措的苏瞳,停住了脚步。 这时,院外传来了脚步声。 女鬼慌忙闪身,躲进葱茏的林木后,不见了身影。 苏瞳终于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娘寻着哭声而来,笑她是胆小鬼。 “我怕……这里有鬼……”扑进娘怀里,感受到娘身体的温度,苏瞳惊惧无状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娘柔柔地笑道,“原来我们瞳儿怕鬼,呵呵,不怕,不怕,有娘在呢。鬼也分好坏,就算有鬼,也是心地善良的好鬼,她看到我们瞳儿这么可爱,就会变得慈眉善目。”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刚才那女鬼恐怖之至,怎么可能是好鬼,“真的有好鬼吗?” 娘点头,“人有好坏,鬼当然也分好坏。所以,瞳儿,我们不能从表面去判断,人,不一定好,鬼也不一定坏。你看,你刚刚碰到的女鬼根本没有伤害我们瞳儿,是不是?” 当时,她似懂非懂。经过前世今生的遭遇,她早已看透人之残忍,熊大年,苏家,他们的做法难道不比恶鬼更让人感到恐怖?苏瞳看着房间内,上了年月的木桌、床榻,竟生出几分莫名的亲切感。 这府里,处处展现着新面貌新气息新面孔,唯有这废院依然如故。这算是她们娘两唯一没有受到冲毁的记忆地吧?就连那女鬼,经过时光的冲刷,模样也变得柔和起来。 房间内,仅有木桌、木椅,以及床榻。虽上了些年月,但还算整洁,有人打扫过无疑。明面上的功夫,大夫人向来注重,便是她犯下“大错”,还这般对待,谁敢说一声“不”? …… “世子爷,安阳香桃最为有名。”蒙双抠了抠脑袋,实在想不出其他特产来。他自小在王府长大,对安阳知之甚少,偏偏世子爷拉着他们兄弟两在城内闲逛,说买些特产回去,让王爷和王妃开心。 姬千晨没好气地说道,“爷都吃烦了。”连着吃了几天香桃,再好吃的东西也让人倒胃口。 蒙庆指着前方拥挤的人潮,“世子爷,要不我们去那边看看。” “这是我们家小姐先看中的,你们不能这般霸道。”春花死死地抱着桐木琴,杏眼怒视着对方。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居然明目张胆抢琴。 “你们家小姐先看中的?谁看见了?明明是我们家小姐看见的。”另外一个丫鬟也不示弱。这张桐木七弦琴,自家小姐是要定了。“我们家小姐三天前就和廖老板说好,让他把这张琴留着。” …… “知音坊”的廖老板陪着笑脸,劝说苏沫,“九姑娘,张小姐的确说过让我把最好的琴给她留着。”这张琴出自制琴世家高家,千金难求,在这批琴里面最为名贵,是以,他把这张琴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供人参观,没想到九姑娘独具慧眼,一眼就发现了“明珠”。 可是,苏沫真的好喜欢。 她抬眼看向苏玦,“二哥哥……” 苏玦站在一旁,面色有几分严肃,整个人散发出清冷的气息,“王小姐,舍妹极其喜欢这张琴,不知能否割爱?苏某愿以十倍的价格,从王小姐手中买下这张琴。” 这王小姐,不是别人,正是安阳另一世家王家的嫡小姐王诗雨,王家后辈多男子,好不容易才盼来王诗雨这么个嫡女,因此格外宠溺。王诗雨脾气火爆,凡是她喜欢的东西,别说是早先定下的,便是别人看中的,也要抢过来。 王诗雨瞪了苏沫一眼,语气不善,“苏公子,九姑娘,实在不好意思,这张琴我今天还真是要定了。廖老板,立即给我包起来,送到府上去。”说完,还轻轻地哼了一声。 她可不会忘记,去年,苏沫琴艺压她一头,让她在爹娘面前颜面尽失。参赛前,她笃定自己能超过苏沫,夺得魁首,为此,她努力了好几年,不想在最后关头,败下阵来。 廖老板为难地看了看苏玦,“苏公子……” 苏玦也不好强人所难,只得劝苏沫,“别难过了,二哥哥下次从京里给你带更好的琴回来,好不好?” 苏沫不舍看了看那张琴,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这时,一道声音响起。 “名琴配美人,这张琴当归九姑娘。” 第十九章 讨美人欢心 “这位公子,凡事都有先来后到,这琴我早已定下。你这般乱下定论,难不成是想讨美人欢心。”王诗雨不知道姬千晨的来历,只当他是苏沫的追求者之一,话里带着几分刺。 王家在安阳,和苏家相匹敌,都是世家大族,便是县令也要给几分薄面,何况无名小卒。王诗雨根本没将姬千晨放在眼里。 姬千晨双眼微微眯了眯,闪过一抹危险的气息,无知小民居然敢嘲笑他,“来人,给我拿下。” 蒙双得到命令,“嗖”一声穿过人群,风驰电掣般,转眼就把王诗雨逮住,右手扭到背后。“咔嚓——”,传来胳膊脱臼的声音。紧接着,传来王诗雨的惨叫声和痛哭声,“好痛……好痛……救命……” 王诗雨的丫鬟吓得说不出话来,整个人不断颤抖。 片刻,才回过神来,壮着胆子,“你们放了我家小姐……放了我家小姐……” 蒙双瞥了那丫鬟一眼,没有回话,也没有放松手劲。 苏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住了,紧紧扯着苏玦的衣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这人哪里是帮她,倒是害人不浅。很快,安阳城内就会传遍,她苏沫无端与人争执,强夺王家姑娘的桐木琴。青年男子因为倾慕她苏沫,不问缘由,将王家姑娘狠打一顿。说不定,还会编排出其他不堪入耳的闲话来。 他是自己的追求者?她明明记得,从未见过这人。这人通身彰显着别样的气派,他手下的人武功高强,想来并非泛泛之辈。如此想着,心中更是惶恐,越是有来头的人,越是得罪不起。 书中,权贵之家恶公子欺凌女子的事实在太多。她记得有一本书里说,有诸侯之子,看上了无权无势的农家女子,要纳她为妾,女子有心仪的男子,断然拒绝了这位诸侯之子。诸侯之子大怒,杀光女子全家,把女子强行霸占后,赏赐给自己的手下,让那些人轮流侵犯女子,女子最终惨死。当然,最后那位诸侯之子也没能善终,因为骄奢淫逸,被人夺权后,遭到车裂。 苏玦紧盯着姬千晨,脑海中浮现出一连串的问号:他怎么会出现在安阳城?又为何会出现在“知音坊”?他替妹妹出头有何目的?……这位爷在京城的名声可不怎么好! 姬千晨见苏玦盯着他,不说话,主动开口,“怎么,苏大人,不认识爷了?” 苏玦慌忙屈身,“微臣惶恐,微臣不知世子爷大驾光临,未曾远迎,还望世子爷恕罪。” 廖老板这才明白过来,店里来了大人物,慌忙让伙计把看热闹的人赶走,陪着笑脸,“世子爷,请。” 姬千晨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进了“知音坊”。 待所有人入店后,蒙双把王诗雨重重地往地上一扔,“趁我们家爷发怒前,赶紧滚!” 王诗雨被这一摔,直接晕死过去。丫鬟哭着背着自家小姐,往回家的路走去。 王家位于城东,不过数百米,很快就有人得到消息,匆匆赶来。丫鬟见到府内熟悉的人,瘫软在地,哭着求救,“快,救小姐……” …… “早就听说安阳人杰地灵,美人如云,此话果然不虚,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姬千晨半点不掩饰自己对九姑娘的好感,“苏大人表人才,丰神朗朗,令妹更是花容月貌,倾国倾城,安阳的水土就是养人。” 苏玦心中一凛,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姬千晨仗着王爷宠溺,无法无天,在京内横行霸道,他染指的姑娘少说也有十来个,有正儿八经的世家小姐,有声名赫赫的名伶艺姬,也有风月场所的花魁,甚至还和已婚妇人有过传闻。他这般夸赞九妹妹,心思再明显不过。 他苏玦,绝不容许姬千晨染指九妹妹。 九妹妹将来要嫁的,必是身家清白,品行端正之人。 “世子爷缪赞了。”苏玦接着说道,“若说美人,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航二州美人才真正如过江之鲫。” 姬千晨两眼盯着苏沫,她娇俏的容颜,低头羞涩模样,犹如才露尖尖角的小荷,“苏大人何必妄自菲薄,苏杭二州的美人,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独特的韵味。” 苏玦见他的眼神停留在九妹妹身上,极力压制心中的怒火,“不知世子爷到安阳有何贵干?” “拜访苏老太太。”姬千晨脱口而出,“还望苏大人提前通报一声,明日,爷将备下厚礼到府上拜访老太太。” 最终,在姬千晨的盛情下,桐木琴送到了苏沫手里。春花看了看苏玦,见他点头,这才接过去,抱在手里。 走出“知音坊”好久,苏沫才幽幽开口,“二哥哥,世子爷是不是王爷家的公子?” 苏玦点头。 “那……”这位世子爷面上风流倜傥,可行事莽撞,言语之间对她颇为轻浮,她不喜欢。 苏玦当然知道苏沫心中的顾虑,安抚道,“九妹妹放心,二哥哥必会保护好你。” “好。”紧张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二哥哥那么聪明,必定能够找到破解之法。 …… “世子爷,明日真去苏家?”悬在蒙双心里几天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只要这位爷肯去苏家,他们此行的任务也就圆满完成。 姬千晨想到那抹灵动的身影,嘴角上翘,“当然去。这是父王交待的任务。”没想到苏家九姑娘那样清纯脱俗,阅女无数的他,从未见过这样娇羞的花朵,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她就会像含羞草一般合拢。这趟乏味的安阳之行,瞬间变得生动有趣起来。 这边欢喜,那边却是悲伤无限。 王夫人看到女儿的模样,泪如雨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诗雨的丫鬟只得如实以答。 “你说什么?世子爷?就连苏玦也要对他卑躬屈膝?”王老爷本想着寻仇,不成想对方有如此大的来头。 丫鬟点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半点不假。” 王夫人哭喊着,“老爷,你一定要替诗雨做主……她这般乖巧,从来不惹是生非,必定是苏家兄妹主动招惹他……那世子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见苏沫有几分模样,就帮她出头……” 王大公子劝说道,“娘,别哭了,大夫说妹妹需要静养。” “是啊,娘,别难过了,总会想到办法的,妹妹总不能平白无故受这等欺负。”苏敏顺着王夫人的心思说道。在苏家有大夫人压着,她即便是二房的嫡女,也不曾受过太多宠爱。嫁入王家后,更是小心翼翼。这次,偏偏惹事的是苏家人! 王夫人抬起头来,瞪了苏敏一眼,“你们苏家就没一个好东西!” 第二十章 你娘是好人 “七姑娘,前方不能去。”齐月背靠着桂花树,语气明显不善。 这七姑娘还真不消停,到了如此荒芜的废院,还有心思出门闲逛。果真是放荡之人! 齐月在心中鄙视着。 真是白瞎了那副好容貌。 九姑娘就很好,天仙似的人儿,擅长琴艺,守礼仪知进退,那样的女子才堪称大家闺秀。 苏瞳心中生出不悦,可依旧耐着性子,并未发火,“我想在外面吹吹风,你先回去吧。放心,我不会走出这废院……我也走不出去……”苏家有那么多侍卫,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如何逃出? 已到掌灯时分,四月天尚未生热,微风习习,让人陡升凉意。空中已有明月悬空,清冷的月辉更是加重了阴冷的气息。齐月打了个寒颤,警告道,“别给我使花招……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外面到处都是侍卫……” 这语气,似乎她才是主子,而她苏瞳是仆人。 狗仗人势。 苏瞳没有逃的打算,她只是在想如何摆脱当前的困境。 先前,她想到了死,死了,也就解脱了。可现在她想到了娘,想到了她的音容笑貌,想到了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娘常常抱着小小的她,坐在膝盖上,诵读稀奇古怪的文字,那些文字张牙舞爪,像一个个不规则的图案,就连爹爹也看不懂。 娘读得很认真,她听得也很认真。尽管不解其意,但到底是背下了文字。说什么,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如此云云。 爹爹常说,“瞳儿真厉害,连那些奇怪的文字都能看懂,将来我们瞳儿会成为驰骋沙场的女将军呢。”那时,她眨巴着眼睛问,“女将军是不是很威风?”爹爹挂着她的鼻子,从娘怀里接过去,“当然很威风,我的小将军,赶紧下来了,你娘腿都麻了。” 爹娘在,她被宠,被爱。爹娘亡,她被弃,被害。 若就这般死了,如何对得住爹娘对她的期许。死,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她已经没了至亲,只剩下仇者快。为何要让仇人痛快?她一时糊涂,差点犯下大错。 ……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来到了池塘边。和儿时相比,这方池塘更加荒废,水中长着什么杂草,看不真切,只依稀看到很茂盛。 忽然,对岸出现了一道幽幽的白影。 那道白影背对着她,长发披肩,和当年一模一样。 是那个狰狞的女鬼! 苏瞳想跑,却不小心被杂草绊住,跌入池塘。苏瞳拼命挣扎,呼喊出声,却依旧无济于事,很快,污水就到了脖颈间。要命的是,池塘废弃多年,淤泥极深,双脚被陷在里面,无法脱身,只能不断下沉。 “救命——”苏瞳朝那女鬼喊道。 尽管知道,女鬼救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依旧不想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娘说过,鬼也分好坏,当年,这位女鬼不曾害她,那么现在,应该也不会害她。娘说的话,从来都不假。 女鬼怔了怔,慌忙跑过来,伸出手抓住不断下沉的苏瞳。 借着月光,苏瞳再次看到了记忆中那张扭曲的脸。 诡异的是,手中却传来阵阵温度,不是说鬼都是冷血的吗? 女鬼力气不大,但她咬着牙,使劲拽住苏瞳。好一会,才把苏瞳扯上岸。 “赶快俯身,吐出嘴里的污水。”女鬼开口说道。 苏瞳在水中确实喝了几口水,恶心得不行,转过身一阵狂吐。那女鬼在身后,不轻不重地拍打着她的后背。此时,苏瞳心中的恐惧竟然荡然无存,心中充满对女鬼的感激。 待她吐完后,这才朝那女鬼深深鞠躬道谢,“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他日,若大姐姐需要苏瞳帮忙,尽管吩咐,只要苏瞳能做可以做的,必定全力以赴。” 知恩图报,是做人的基本准则。 “你叫我大姐姐?”女鬼面色有异,脸上的疤痕抽了抽,似乎有些激动。 苏瞳点头,“是啊,你就是大姐姐。” “你不怕我?”女鬼站在距离苏瞳不远的地方,在月色下,那双眸子闪耀着别样的光彩。 苏瞳点了点头,“不怕。我娘说,人有好坏,鬼也分好坏。” “你是……三夫人的女儿?”女鬼突然问道。 苏瞳猛地一颤,“你认识我娘?” 女鬼说道,“三夫人可好?只有她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看来,这女鬼在很久之前见过娘,竟然不知道娘早已不在这人世,“我娘她……死了。” “死了?怎么可能?三夫人那样好的人怎么可能早逝?”女鬼紧紧抓住苏瞳的胳膊,言辞变得激烈起来,“你是不是糊涂了,那可是你娘啊!”说罢,意识到自己力道太重,缩了回去,但双手依旧在颤抖,嘴里喃喃地说道,“她怎么会死?她怎么能死?……” “大姐姐,你往哪儿去?”女鬼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拖着沉重的步子,朝池塘另一边走去。苏瞳见她不对劲,出声问道。 女鬼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呆呆地往前走。不多时,闪进林木中,不见了身影。 回房间的路上,苏瞳脑海中,满是女鬼失魂落魄离开的背影。她和娘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那样在意娘的生死?她到底是谁?为何在这废院里徘徊游荡,而不去投胎转世?莫非是有心愿未了?记得老嬷嬷说过,人死之后,若有心愿未了,就会成为孤魂野鬼,在尘世飘荡,直到完成心愿。 …… 苏瞳从花园内寻来枯枝,烧了热水沐浴。刚才跌入池塘,浑身又脏又臭,而负责“照顾”她的齐月早已入睡,就算没有入睡,也不可能真正出手相帮,落井下石,向来都是某些人最擅长的。过去五年,她一直自己照顾自己,做起这些杂事来,倒也得心应手。 浴桶是旧的,好在不漏水,勉强能用。苏瞳褪掉衣衫,将自己泡在温水里。身体一点点回暖,多日来的愁绪得到了些许缓解,至少,还有人记挂着娘,不,是有鬼记挂着娘。在那女鬼心里,娘是好人。 娘从来都是好人,不折不扣的大好人,只是,有些人从来看不到她的好。 第二十一章 成了登徒子 突然,背后传来幽凉的感觉。 苏瞳猛地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刚刚明明感到有人在偷窥! 莫非是……熊大年?!他在后花园能闯开她的房门,那么,今晚,亦能从后花园潜入废院! 苏瞳慌忙从浴桶中起身,换好衣裙,随手拿起木棒来到窗前。月色如水,洒满大地。外面树也静默,草也静默,没有看到任何人影儿。此外,亦没有任何鸟儿鸣叫或是扑腾的声音,若真是熊大年,刚才这般跑出去,必定引起小小的骚动。再者,若真是他,又如何会在被发现后逃跑?他只会冲进来,强行欺负她! 紧张的心稍稍平复下来,或许自己太过紧张,草木皆兵。 这废院,除了她和齐月,还有那女鬼,谁愿意踏足?暂且不论房间、花园有多颓败,但是这阴森的气息,就足以吓退众人。 …… 废院外,屋顶上。 秋刀清喘了一小口气,盯着莫名其妙散发出清冷气息的公子,心中闪过疑惑万千,迟疑了片刻,开口问道,“公子,那小姑娘没事吧?” 他负责暗中盯梢,掌握小姑娘的一举一动,今晚亦不例外。公子不知怎么突然来了兴致,非要跟着过来。公子轻功极好,很快就把他远远地甩在身后。他追到此处,尚未入废院,就看到公子折返了回来。 “能有什么事?只要把她的实力激发出来,苏家没人是她对手。”霍绍霆眸光一沉,声音愈加冷了几分。说完,朝院外飞去。 “公子,等等我。”秋刀跟进跟上。心中抱怨道,人家小姑娘没招你惹你,你这般冷酷,让小姑娘如何答应你的要求。不是有句话叫什么,求人低三分吗,你怎么比小姑娘还傲娇? 霍绍霆感到从未这般丢人过。居然成了偷窥少女沐浴的登徒子! 他进入废院,看到其中一间房里透出微弱的烛光,料定那是苏瞳的房间,于是透过窗户朝里看了看。天地良心,他只是想确认那个黄毛小丫头是否安全,毕竟以她现在的心性,完全不足以和苏家人相抗衡。苏家,犹如龙潭虎穴,而苏瞳,犹如小白兔。 可是,他看到了什么? 他居然看到,苏瞳在沐浴。暗黑色的木桶里,少女乌发披肩,光洁如玉的双肩露在水面,在蒸腾的雾气里,竟生出几分魅惑来。他不过是顿了顿,正准备离开,就被发现了! 苏瞳回过头来,警惕地看向他先前站着的地方。幸好他动作快,飞到了屋顶。 想到自己居然误打误撞成了偷窥者,霍绍霆就恨不得时光倒流。他就该呆在酒楼品茗,就该百无聊赖地躺在床榻上休息!盯梢这些杂事,有秋刀就好!这般想着,霍绍霆又莫名怪起苏瞳来。 大晚上居然沐浴! 还真是不择时机! …… 这一晚,苏瞳睡得异常安稳。 睁开双眼时,外面已经大亮,温暖的阳光照在人身上,犹如母亲的手轻轻拂过。苏瞳搬了把木椅,靠在池塘边,自顾自地吹风晒太阳。 齐月匆匆走来,粗声粗气地说道,“七姑娘,今日府里有贵客,奴婢要去忙活一阵,很快就会回来……你可别胡乱走动!” 苏瞳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齐月见她不答,又提高了声调,带着怒火,“七姑娘,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也别老端着姑娘的架子! 苏瞳哪里会不懂她话中有话,心平气和地回了一句,“我不会离开半步。” “这还差不多。”齐月背过身,音调并无半分减弱,显然并不担心被苏瞳听见。 昨晚在废院住了一夜,蚊虫不断,浑身痒,齐月加快了脚步,朝院外走去。她必须回房抹些药,换一身衣裙。更重要的是,帮何嬷嬷打理杂事。今日一早,何嬷嬷就差人送来消息,说府中有贵客,让她去帮忙打点。至于苏瞳,何嬷嬷在院门口加派了人手。 能被何嬷嬷看重,齐月心中甚是自豪。 苏瞳睁眼看了一眼齐月离开的背影,不禁慨叹:被人玩弄于鼓掌中,还这般甘之如饴,齐月的下场活该那么惨!前世,她是悲惨的,惨在被人糟践,被族人所弃,被丈夫折磨,但齐月也好不到哪儿去。 前世的齐月也是这般能干,唯何嬷嬷马首是瞻,可以说为何嬷嬷立下过汗马功劳。后来不知怎么,和苏家大公子苏仕勾搭上,成了苏仕的地下情人。苏仕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对自家夫人常常打罚责骂,他身边的丫鬟全都成了他的床上客,为此,苏家老夫人,苏羽晟,大夫人伤透了脑筋。 当何嬷嬷无意间发现齐月出现在苏仕床上时,勃然大怒。齐月跪地求何嬷嬷,让她千万别声张,她愿自请离开苏府。何嬷嬷假意答应,转头把这事添油加醋禀报给老太太和大夫人,从她嘴里出来,齐月成了厚颜无耻,勾引苏仕的人。 老太太和大夫人异常气愤,连带着认为苏仕先前所犯之错,皆是受人勾引所致。所有的怨恨,撒在齐月身上,最后竟把她活活浸了猪笼。前世听说齐月的遭遇,她甚至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现在想来,齐月会有那样的遭遇,实在是罪有应得。 给点阳光就灿烂,得意忘形,全然把自己是身份身份弃之脑后。 不自知,是齐月最为致命的弱点。 …… 昨日夜里,苏玦把遇到姬千晨一事禀报给了苏羽晟。苏羽晟这辈子,见过最大的朝廷官员,便是三弟苏羽昌,听说姬千晨是当今老王爷齐王的爱子,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当即寻来老太太、大夫人、二爷、二夫人、四爷、四夫人。大伙也都赞同苏羽晟的观点:盛情款待世子爷姬千晨。 苏玦虽心中不悦,但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总不能把姬千晨拒之门外。那位爷一个不高兴,苏家将会迎来灭门之灾。他在朝中算是有些名气的新起之秀,但到底根基不牢,官职不高,难以和姬千晨抗衡。 他暗暗叮嘱苏沫,称病躲在“仙乐阁”,千万别踏出半步。 第二十二章 不错的丫头 整个上午,苏家都在极端的忙乱中度过。 即使是安阳大户,也从未曾接待过这般高贵的客人。 苏玦在京城购置了府邸,算得上宽敞,但在豪富如云的京城,半点不起眼,加上他官职不高,来往多为同级官僚,接待上毫无经验,只能比照其他朝臣宴请时的规格提建议。 “何嬷嬷,你看这套衣裙如何?”大夫人已经换了三套。一套蓝色,一套粉色,一套青色。 何嬷嬷帮着理了理裙角,恭维道,“夫人,这三套都极好,夫人看起来至少年轻了十岁,犹如二十岁俏生生的姑娘家。”衣裙是安阳最好的料子,裁剪也出自府中技艺最高超的嬷嬷,极为贴身,完全凸显了大夫人身材的优点。 大夫人在铜镜前端详了一阵,选了自己最喜欢的青色蕾丝绣花长裙,配上同色的对襟小袄,整个人显得优雅而大气。“我要那么年轻作甚,不过是不想丢了玦儿的脸,玦儿如今在朝为官,还得仰仗世子爷。” 此外,她给苏沫送去了几套漂亮的衣裙珠钗,“派人去‘仙乐阁’瞧瞧,务必打扮得漂漂亮亮。” 凭苏沫的美貌,必定能引起世子爷的注意。放眼整个安阳,再也没有比世子爷更高权势的人,若沫儿有造化,能够得到世子爷的倾心,成为世子爷的枕边人,玦儿的仕途又将添一道强劲的助力。 何嬷嬷立即唤来齐月,让她到“仙乐阁”一趟。 “嬷嬷放心,齐月必定把九姑娘带到客厅。”齐月回道。攀龙附凤,从来都具有无限的吸引力。她完全能够感受到大夫人对此事的热衷和重视,因此,也就额外加了后面一句。 齐月说完,迈着轻盈的步子出了房门。 “倒是个伶俐的丫头。”大夫人对齐月的回答十分满意。 何嬷嬷笑道,“那丫头确实不错,办事稳妥,让人放心。” …… 而“仙乐阁”,却是另一番景象。 苏玦吩咐春花秋月,“九姑娘风寒加重,任何人不得探视。” 春花和秋月点头,“是。” 待二人离去后,苏沫睁着水汪汪的大眼,“二哥哥,你说那位世子爷会不会胡来?” 苏玦眉头微微一滞,这也正是他所担心的。虽猜到姬千晨对沫儿有意,但姬千晨不曾言明,他也未将此事和盘托出,只告诉爹娘、老太太等人姬千晨要拜访苏府。 凭他对苏家众人的了解,若知道姬千晨对沫儿有意,必定想方设法促成此事。 苏家的女儿,从来都只能嫁给苏家的运势。 众人待沫儿格外宠溺,但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他太清楚。不过是盼着沫儿将来能够嫁入权贵之家,扶持苏家。娶妻当娶贤,嫁女当嫁高,这是苏家历来秉承的。 娶妻娶贤,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无不如此,至少在老太太面前是贤惠的。唯一不贤的只有三夫人,当年曾屡屡被老太太数落。 嫁女嫁高,苏家的女儿,或嫁入安阳本地世家,或嫁入毗邻的河西大族。 姬千晨,浩浩皇家,别说是苏家,便是众多朝臣之家也巴不得扯上关系。姬千晨声名狼藉又如何,拈花惹草又如何,单靠他老子,靠他的姓氏,就足以让千万人趋势若骛。 苏玦在京城时,就曾听说,一位朝臣借着宴请姬千晨的良机,把自家女儿送上了姬千晨的床。姬千晨后来把那姑娘悄无声息地接入府中,成了侍妾,那朝臣不仅不以为耻,反倒处处炫耀,说自家女儿是王府的人。 苏玦心中百折千回,突然有些担忧起来。若姬千晨强行要人,他还能护沫儿周全? 见苏玦凝眉沉思,苏沫心中陡然变得不安起来。就连二哥哥都担忧,那她今后…… 这时,房门外传来声响。 齐月笑道,“春花妹妹,大夫人让我过来看看九姑娘。” 春花的声音,“齐月姐,九姑娘风寒加重,不见任何人。” “风寒?”齐月满脸担忧,稍稍拔高了音调,“可曾看过大夫。风寒可不能小觑,九姑娘金枝玉叶,可不能伤着。” 春花回道,“二少爷派人请来大夫,已看过了,开了几服药,这不,秋月正熬着呢。”说罢,指了指西侧那边的小厨房。 “那我去帮秋月,总归也没什么事。大夫人那边,有何嬷嬷,我在,她还嫌碍事呢。”齐月炸了眨眼,俏皮地说道。她和秋月名中都带月,关系又比其他姐妹好,人称“双月”。 “谢谢齐月姐。”春花回道。 …… 苏玦在苏沫房里呆了一阵,越祥来报,“公子,世子爷就快到了。” 苏玦对苏沫温和一笑,示意她别担心,“有二哥哥在,没事的。” 苏沫听话的点了点头,缩进锦被里。 …… “恭候世子爷大驾。”苏羽晟领着众人出门迎接。齐齐跪在石桅杆前。他特地选了此处,是想让世子爷看到苏家并非那无半点根基之人。 苏玦稍稍靠后一些,清晰地感觉到父亲说话带着抖音。到底是商户,不曾见过大世面。 姬千晨心情极好,“都起来吧!” 入了苏府,来到客厅,姬千晨自然坐在上首,其余人等左右依次落座。 “世子爷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苏羽晟不知如何开场,只说出这么一句恭维话来。商场上的伶牙俐齿,万千手段,到了世子爷面前,全都上不得台面。他可不想因为小小的失误,影响自己在世子爷面前的影响,影响苏家将来的运道。 只要把眼前这位爷恭维好,苏家势必再造辉煌。指不定,将来玦儿的升迁,还得仰仗这位爷。姬千晨虽只是世子,无封地,无官职,但他老子是王爷,和当今圣上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那可是通天的人物,随随便便说几句,就能把人捧上天,当然也能把人扔入地狱。 姬千晨的心思,全然不在苏家其余人等,从踏入苏府那一刻起,他就在寻找那抹俏丽的身影。让他失望的是,她居然没有出现。 蒙双在姬千晨耳旁提醒道,“世子爷,苏老爷在和你说话。” 姬千晨收敛心神,扫了一眼厅中众人,朗声说道,“实不相瞒,此次到安阳是奉了我父王之命,特地前来给老太太贺寿。不巧的是,途中有所耽误,延了时辰,还望海涵。” 他本就神采绝绝,又自小受尽仰望,话里自有几分慑人的气势。虽说着“海涵”这样的话,但听起来并无半点希望对方海涵之意。姬家的人,确实有这样的底气! 第二十三章 人间富贵花 苏老太太一听,竟是为自己贺寿,顿时激动不已,没想到身份显赫的老王爷竟然记挂着她。 可又转过念头,她和老王爷并无半点交集,便是老三为兵部尚书时,也不曾提及过老王爷。对姬千晨的话,老太太多了几分怀疑。姬千晨为何要说谎?就为哄她高兴? 苏羽晟却没想那么多,心中惊喜连连,谢恩道,“苏家何德何能,能得老王爷记挂。” “烦请世子爷回禀老王爷,苏家感激不尽。老王爷日后若有差遣,我苏家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能为老王爷办事,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福分! 姬千晨挥了挥手,蒙庆提着贺礼出现在老太太面前,恭恭敬敬地放在老太太身侧的矮木桌上。贺礼是一个黑色楠木镶金边木盒,盒盖上雕刻着一朵盛开的金色牡丹。牡丹,花中之王,人间富贵花,这是大周朝皇室的象征。 老太太难掩激动之情,伸出苍苍老手,抚着木盒,眼眶有些湿润。她一个商户妇人,竟能得到来自皇家的贺礼。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起身,就要朝姬千晨跪去,“老身感激不尽。” 姬千晨当即命蒙双扶起老太太,“老太太不必多礼。苏大人才华盖世,于国乃栋梁之才,于皇家乃肱骨之臣,皇叔深为赞赏,多次和我父王提及。父王特命我到安阳,为老太太贺寿,愿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当然,这些话不过是托辞。 父王只派他前来送礼,并未告知他为何相送。 可这礼,不能送得不明不白,让苏家生出疑窦。他只能把苏玦拉出来,他的确有些才华,朝中不少大臣甚至极为看重,认为他将来前途无量。这样的理由,既让苏家信服,又恭维了苏玦。 姬千晨一番话,让苏家众人提着的心,掉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自豪。尤其是大夫人,看向苏玦的目光更是多了几分慈爱,这就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光芒万丈的儿子,整个苏家的支撑。 苏玦却陷入了深思,姬千晨的话,过于夸张。 …… 苏家众人小心翼翼地陪着姬千晨。 快到午宴时间,大夫人朝何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把苏沫带来。客厅闲谈,未出闺阁的姑娘家不便参与,但午宴不同。偌大的餐厅,隔着各色屏风,姑娘家是可以单独围坐一桌的。 何嬷嬷得到指示,悄然离开客厅朝“仙乐阁”走去。 “七姑娘,药熬好了。”此时,齐月手里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空气中泛着苦涩的气息。这药,足足熬了一个时辰。当然,这一个时辰并没白费,她从秋月口中得知,九姑娘的病情并未加重,不过是心绪不佳,想赖在床上而已。 春花想要拿过汤药,“齐月姐,还是让我给九姑娘送进去吧。” 齐月摇了摇头,“春花妹妹,大夫人派我来看看九姑娘,我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吧。若是大夫人追问下来,可如何回答?” 春花转念一想,齐月是大夫人院里的丫鬟,严格说来,算不上外人,也不再争论。敲了敲门,朝里面的人说道,“九姑娘……九姑娘,你睡了么……药熬好了……” 良久,才传来苏沫的声音,“进来吧。” 房门外,齐月和春花的对话,苏沫听见了,只得靠在床头,压了压情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虚一些。 齐月推门而入,来到苏沫身前,几不可察地打量了一番苏沫,面色有些苍白,身上还穿着白色中衣,乌发披肩,整个人看上去犹如娇弱的花朵,让人忍不住生出爱怜之心。 同样都是年纪轻轻的女子,床上的人儿如同画中仙子,被人众星拱月般捧着,而自己,却只能毕恭毕敬地干着各种粗活。不同人,不同命,想不得,一想就烦心。 “九姑娘趁热喝。”齐月搅了搅勺子,舀出一勺,喂向苏沫。 苏沫别过脸去,不冷不热地说道,“我暂时不想喝,你把药放在桌上吧。” 齐月按照苏沫的吩咐,放下药碗,转身取过屏风上挂着的桃红色窄腰宽袖云锦长裙,长裙腰部有一圈白色流苏,“九姑娘,奴婢伺候你起床。前院可闹热呢,所有的姑娘少爷都去了,大夫人差奴婢伺候姑娘前去。” 苏沫想到苏玦的叮嘱,回道,“我身子不舒服,哪儿也不去。你回禀我娘一声。”说完,就要往被子里缩。 齐月赶紧出声劝说,“九姑娘,这可不成。大夫人说了,今日到府中做客的公子身份异常尊贵,所有姑娘少爷都必须梳洗打扮前去,不能让那位公子小觑了苏家。” “就连五姑娘也会去。” “五姐姐也去?”苏沫诧异万分。五姐姐苏滢深居简出,怎么今日突然想到参加午宴? “是啊,大夫人原说五姑娘性格内敛,不适宜参加这种午宴,但老太太说了,无论谁,都必须去。” 齐月的话,半真半假。老太太压根就没过问这些事,大小事宜皆由大夫人决定。听何嬷嬷说,刚开始的名单里,确实没有苏滢,后来不知为何,大夫人又变了心意,把苏滢加了上去。不仅如此,还命人送去几套时下最盛行的精致衣裙首饰。 “所以九姑娘,你必须去。” 苏沫依旧不愿起床,“我也想去,但我实在难受得紧,就不去凑热闹了。” …… 齐月正想着,要不要揭穿苏沫的谎言时。何嬷嬷急匆匆迈了进来,神色慌张地说道,“九姑娘,大夫人差老奴来请你立即梳洗打扮,参加午宴。世子爷不知听谁提及九姑娘擅长琴艺,连续三年夺得安阳头筹,非吵着让九姑娘展现技艺。” “九姑娘……世子爷那派头可大了,就连老爷也不敢违逆半分……若九姑娘不去,只怕……” “这……”苏沫迟疑起来。若去,只怕会惹出纠葛来;若不去,苏家必定遭殃。 何嬷嬷朝齐月看了看,齐月领会到何嬷嬷的意思,跟着开口,“九姑娘,时候不早了,再不梳洗,可就来不及了。若误了时辰,惹得世子爷不高兴,如何是好。” “二哥哥也在么?”苏沫把希望寄托在苏玦身上。有他在,她多少安心一些。 “当然在。二公子可是朝中大臣,自然要陪着世子爷。”何嬷嬷见苏沫心念一动,当即给她梳洗打扮起来。 第二十四章 添一座新坟 苏瞳几乎把废院逛了个遍。 院子挺大。除主屋外,还有两处将垮未垮的小木屋,应是下人的住所。院内林木葱茏,多为柳树、桂花,不时可以碰见活蹦乱跳的小鸟,展现着婉转空灵的歌喉。 走着,走着,前方忽然传来女子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循着那声音,步步向前。角落里,大片繁茂的桂花林掩映下,一道白色身影跪在隆起的新土堆前,呜呜咽咽哭出声来。 只一眼,苏瞳便认出是有过两面之缘的女鬼。 好在,她跪在树荫下,见不到阳光,否则还不魂飞魄散。鬼,乃阴寒之气,见不得阳光。 “三夫人……你怎么舍得离开……我日日夜夜盼着再见你一面,谢谢你的恩情……若非你出手……” “瑶姬不能到你的坟头祭拜,只能在此给你磕几个响头,愿你在那边一切安好……昨晚我看到了瞳儿,她长得好漂亮,那双眼睛和你一模一样呢……三夫人,瞳儿过得不好,她被赶到了废院……” …… 原来,女鬼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瑶姬。 她还知道自己的名字。 最让苏瞳震撼的是,她居然给娘垒了新坟。 苏瞳眼眶一红,泪水滴落下来,模糊了视线。当初,娘到京中处理爹爹一事,再也没有回来,据说是殉情自杀。苏家的人告诉她,他们派人去接回了爹娘的尸身,回安阳入土为安。 她吵着要去祭拜,却被老太太、大夫人关起来,说什么她带煞气,去了只会让爹娘难安。到如今,她全然不知爹娘葬在何处,坟头是否有人照应,每年清明苏家是否派人祭扫。 她还真是不孝! 发现背后异常,瑶姬回过头来,发现是苏瞳,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是你。”说完,才发现这两个字是多余的,除了苏瞳,还会有谁?这原本就是被舍弃的废院! 苏瞳怔怔地点了点头,朝前走去,“扑腾”跪在土堆前,哭出声来,“娘……瞳儿不孝,现在才来看你……娘,瞳儿好想你,瞳儿还想爹爹……你们怎么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孤孤单单的人世间……没有娘,没有爹,瞳儿好难过……” “瞳儿被他们赶出家门,独居竹海,那里好静,好冷……瞳儿睡不着,害怕有坏人,只能整夜整夜睁着眼睛……有人甚至想毁了瞳儿的贞洁……” 想到这五年来的种种,苏瞳悲恸不已,扑在土堆上,冰凉的黄土带给她别样的安全感,似乎她抱着的是死去的娘,是死去的爹爹…… 不知过了多久,苏瞳眼前一黑,全然失去了知觉。 …… 待她幽幽醒来时,阳光已经西斜,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地面上形成一道道纹路,整个房间染上了一层柔和的气息。这是一处陌生的地方,房间异常简洁。木桌旁,瑶姬铺了一张雪白宣纸,正在作画。 画中,有山,有水,有轻舟,有漫山遍野的桃花。一对佳人相对而立,男子正往女子头上戴着桃花,女子娇俏地低着头,眉眼间隐藏不住的喜悦。作画结束,瑶姬在落款处停顿了良久,才落下“思君”两个字。 “大姐姐。”苏瞳唤出声来。 瑶姬转过身,狰狞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尽管这笑依然恐怖,但看在苏瞳眼里,多了几分亲切,“终于醒了,快,砂锅里煨了热粥,赶紧起床吃点东西。你身子太弱了,又郁结于心,往后可别什么都憋在心里。” 苏瞳牵起一抹笑意,“我知道了。”她是太久不曾那样发泄过了! 热气腾腾的青菜粥让苏瞳暖化了苏瞳的整颗心。“大姐姐,你不是鬼么?”居然敢出现在阳光下! 瑶姬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又补了一句,“其实和鬼也差不多,不得见天日。” “为什么?”苏瞳问道。 瑶姬点了点她的额头,“三夫人没告诉过你,食不言,寝不语,这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轻叹一声,“三夫人从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又怎么可能教你这些。她若是男儿,必定横刀立马,战功赫赫。” “你和我娘很熟?”苏瞳不记得娘曾经和瑶姬有过交集。 “有过几面之缘。”瑶姬的话,让苏瞳颇有几分诧异。她的表现,可不像是见过几面之人能有的。 接下来的话,苏瞳更是震惊。她听见瑶姬说:“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三年前的一天夜里。她戴着面纱出现在废院,问过我一些事,后来,再也不曾见过,没想到竟然去了。瞳儿,你且告诉我,三夫人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被那个老太婆害死的?” 三年前,瑶姬说三年前见过娘?可娘明明已经死了五年! “你三年前见我我娘?”苏瞳急切地抓住瑶姬的手,“几月几日,在院里什么地方?” 瑶姬努力想了想,“三年前的八月初十五,那晚的月亮特别圆。” 八月十五,是她的生日。莫非,娘放心不下她,魂灵在世间飘荡? “她问你何事?”苏瞳追问。 瑶姬努力想了想,“她问你去了什么地方。瞳儿,我不知道你去了哪儿,只能如实相告。我问是不是你不见了,我可以帮忙去找,她神情有些落魄,连连摆手说不用……自那以后,再也不曾见过……” 娘怎么可能找到?那时,她已经被送去竹海,冷冷清清,无依无靠。娘,瞳儿回来了,你来看看瞳儿好不好? …… 当苏瞳走出房门时,这才意识到,瑶姬所居的地方隐藏在林木中,周围全是大树,极其隐蔽。 她回到自己房间时,齐月已经回来了。见她身上带着泥土,嘲讽道,“七姑娘,院里废弃多年,蛇虫鼠蚁满地都是,你身份娇贵,可别伤着了。” 苏瞳不理她,径直去了房间。 齐月却并不打算放过,指着桌上的一碗剩菜说道,“七姑娘,奴婢可是记挂着你呢。这是午宴上剩下的菜,热一热还能吃。你不知道,今天的午宴有多丰盛,奴婢在府里呆了七年,从来不曾见过这么精致的菜品。” “那位客人身份异常高贵,府里所有的姑娘少爷都去了。九姑娘还抚了一首《采薇》,惊艳全场。指不定,过些时日,九姑娘就成了世子身边的人,到时候咱们整个苏府都得仰望她。” “七姑娘,她是你妹妹,你也应该感到荣光吧。” 第二十五章 前世今生缘 “不仅九姑娘得到青睐,我瞧就连五姑娘也入了世子爷的眼。那歌声,清脆空灵,如出谷黄莺一般。” “苏家的姑娘就是和别家不同。” …… 苏瞳没再听下去。 绕来绕去,不过是想在她面前炫耀苏沫和苏滢引起了世子爷的注意。 等等,世子爷,苏家迎来的贵客是他! 前世,似乎苏沫嫁的正是世子爷。大周朝姬家,世代夺嫡,到了当今这位,更是杀掉其余十二位兄弟,徒留下一母同胞的弟弟,也就是齐王。而齐王子嗣单薄,老年得一子,异常宝贝。 苏沫果真是富贵命!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她依稀记得,苏沫出嫁那日,安阳城所有的街巷挂满红绸,地上铺满红毯。世子爷姬千晨穿着大红喜袍,乘坐皇家轿撵,其实浩荡地到苏府门口迎亲。苏沫风光霞帔,被苏玦背出闺房,交到姬千晨怀里。姬千晨在众人的哄闹声,把新娘子抱进十六人抬红色喜轿中。 锣鼓阵阵,欢天喜地。大家都说,山窝窝里飞出了金凤凰,安阳竟然出了一位世子妃,这样的盛事完全可以记入安阳史册。 她那时穿着浆洗到发白的粗布衣裙,躲在人群里,看着那场盛大无比的婚礼,落下泪来。苏沫的婚礼,十里红妆,她的婚礼,则被弃如敝履。那日,她独自坐河边,哭红了双眼,回去后,遭到熊大年一阵毒打,说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苏沫是你能比的?她是清清白白正正经经的黄花大闺女,你呢,不过是被人搞过的破鞋!” “哭,哭,哭,有本事到苏家要些银子回来。从你嫁给我熊大年到现在,你算算,苏家给过我们什么?我当初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答应娶你。不下蛋的鸡,不生娃的烂货,还不如勾栏院那些女人。” “也不怕告诉你,昨晚我就去了醉红楼,那里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水灵,伺候男人的功夫,那叫一个炉火纯青,我一晚上来了三四次。若想让我高兴,你不妨去和那些人学一学……” 往事不堪回首。 只是,苏瞳想不明白,堂堂齐王独子,怎么会看上苏沫,看上苏家。皇家娶妻,是大事,要事,甚至是国事。大周朝下有四大诸侯,分别是汝阳侯夏家、安南侯程家、镇北侯楚家、关西侯白家,四大家皆握有兵权,为了控制住他们,姬家惯常采用的手段就是姻亲结盟。皇家子弟娶诸侯之女,诸侯之女嫁皇家。如今四大诸侯家中,适婚女子并不少。 这些,是她无意间听爹爹和娘谈话时得知的。爹喜欢分析天下大事,娘喜欢研究排兵布阵,两人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她顺耳听了一些,因此,比起其他闺阁女子见识更为开阔几分。 …… 苏府,书房内。苏玦第一次对苏羽晟发起了火,“爹,你们怎么能把沫儿往火坑里推?” 他本以为,只要沫儿不迈出“仙乐阁”,今天这事也就算了。姬千晨不过是一时新鲜,过两日也就忘了沫儿。没想到,娘居然派人把沫儿哄骗到宴会上,还让她抚琴。显然,这件事,爹也是知道的。或者说,是他们提前商量好的。爹娘谋算自己的女儿,还真是足够心狠。 苏羽晟面色一沉,“玦儿,你倒是越来越放肆了。目无尊长,陶先生是这般教你的?” “世子爷身份高贵,沫儿能够引起他的注意,对我们苏家而言是天大的喜事。将来,于你也是极有助益的。玦儿,我知道你心疼妹妹,可妹妹终究长大了,不再是过去那个小女孩,她总会嫁人。” “既然要嫁,就要嫁入高门。我和你娘以前还想着,到哪儿去找门第高昂的人家,才配得上沫儿,没想到世子爷出现了,他是我们苏家一门的福星,只要咱们攀上他,苏家还愁不能飞黄腾达。” “有句话不是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沫儿若是入了王府,成为世子爷的人,那就是皇家的人,我们也就成了皇亲。到时候,谁敢低看我们苏家一眼?玦儿,你在朝中为官,难道以为仅凭自己的真才实学,就能平步青云?” “那也不能牺牲沫儿的幸福。”苏玦争论道,“世子爷惯爱拈花惹草,若他只是玩弄沫儿,又如何是好?” 苏羽晟异常坚定地说道,“人不风流枉少年。世子爷有那个资本,拈花惹草又怎么了?他要是想要女人,什么样的没有,哭着赶着的不计其数,会这般屈尊纡贵地到苏家,巴巴地给老太太贺寿?” “你难道没看见,沫儿抚琴时,他眼里迸发出的光芒?作为一个过来人,爹太知道那代表着什么。他对沫儿是动了心的。你放心,要不了多久,他就会上门提亲。” 想到沫儿的请求,苏玦再次反驳道,“爹,世子爷的亲事,他自己可做不了主,便是齐王也做不了主。世子爷要娶的,必定是四大侯之女,怎么可能轮到我们苏家。”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苏羽晟松了口气,“这点自觉,我们苏家还是有的。世子妃,就不要肖想了,能为侧妃,贵妾也不错。凭世子爷对沫儿的宠爱,将来在王府受不了委屈。你呀,把心放回肚子里去,明日安安心心回京,家中一切有我照应。” 因为姬千晨的缘故,苏玦的回京之行延误了一日,在途中得快马加鞭,否则将误公务。 苏玦脸色越来越难看,没想到,爹竟让自己的女儿给姬千晨当妾,还认为这是苏家的荣耀,“爹,沫儿不能为妾。你难道不知道,妾意味着什么?”妾,身份只比下人高出一点,在正妻面前没有半点地位,将来有了孩子,只能记在正妻名下,若不然,就只能成为永远抬不起头来的庶子庶女。 苏羽晟挥了挥手,“这些事你不用操心,我和你娘知道怎么做。”当妾怎么了,就算是妾,那也是王府的妾!他就不信,凭沫儿的美貌和才华,抓不住世子爷的心。 苏玦气得面色惨白,差点摔门。 越祥跟在他身后,心情也低落到了极点。被他挂在心尖上的人,居然被世子爷觊觎!若是可以,他真想杀掉世子爷! “公子,老爷怎么说?”越祥忍不住问道。 苏玦恨恨地说道,“还能怎么说?不过是盼着早早地把沫儿打发出去!” 第二十六章 骚动的人心 苏沫不时望着门外。二哥哥怎么还不来,也不知和爹爹谈得如何。 “姑娘,夜里起风了,别站在门口,当心着凉。大夫说了,你风寒尚未痊愈。”春花赶紧把门关上。“姑娘在房内好好休息,奴婢在门口守着,二公子过来,奴婢就立刻前来通传。” 苏沫这才回到床榻上。 夜已经很深了,睡意尚未来袭。午宴上的一幕在脑海中回放:姬千晨点名让她抚琴,她躲不过,只能取过七弦琴,抚了一首《采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这时,向来羞涩内敛的五姐姐苏滢竟然站起身来,伴着琴音唱起来。 这是一首反映军旅艰辛的曲子,显得有些悲凉,并不适合这样喜庆的场合,正因如此,她才选了这么一首,指着世子爷能够嫌恶。没想到,五姐姐竟然唱起来,声音异常甜美,悲凉的曲子,被她唱出了几分喜悦来。 一曲终了,世子爷拍手称好,说曲好歌好,天籁之作。 隔着屏风,她听到了爹娘、祖母对世子爷的恭维,愈加让她心神不宁。 就在苏沫即将入梦时,苏玦出现了。顶着一身风,整个人有些落寞,苏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二哥哥,你怎么才来,沫儿都快睡着了。”她穿着中衣,在床上翻腾一阵后,微微敞开,露出雪白的脖颈和胸前的沟壑。 苏玦猛地一怔,双眼慌忙移开,“有些事,耽误了。” 苏沫发现,二哥哥的脸,居然有些发红,不解地问道,“二哥哥,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脸红红的。”说罢,伸出粉嫩的小手,抚上苏玦的面颊。苏玦往旁边一躲,避开那只手,“或是走路急了些。” “哦。”苏沫有些失落,二哥哥刚才居然躲开她。 “二哥哥,爹怎么说?”苏沫问道。 苏玦在苏沫面前许诺过,会护他周全,不想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他的掌控,“沫儿,有些事很复杂。你且安心呆着,二哥哥明日就要返京,必定寻到破解之法。” 苏沫靠过来,抵在苏玦的胸膛上,像听话的小奶猫,“沫儿会想二哥哥的。” 心口猛地一阵狂跳,苏玦迅速起身,让自己远离苏沫的身子,“沫儿,夜深了,你好好休息。明日,二哥哥走得早,你就不用送了。在家记得听爹娘的话,有什么事想告诉二哥哥,就给我写信。” 说罢,飞也似地离开了“仙乐阁”。 留下一脸错愕的苏沫。 苏玦在心中骂了自己一路,居然在沫儿面前脸红心跳,真是够丢人的!看来,爹说得没错,沫儿长大了,不再是过去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女孩,不能再任由自己抱揉。 …… 同样的深夜里,还有人尚未入梦。 苏瞳半梦半醒间,听见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不觉警惕起来。她前世今生受过太多的暗算,因此变得格外敏感,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足以把她惊醒。她蹑手蹑脚地起身,手中握着木棒,循着那声音而去。 最后,停在了齐月的房间前。 她听见里面传来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少爷,你轻点,人家可是第一次。”这是齐月的声音。 “爷就喜欢你这样的,放心,爷会好好疼你。你不知道,这些日子,爷有多记挂你。”接下来,是苏仕的声音。 “记挂我?爷怎么会记挂奴婢?”齐月撒起娇来。虽然,平时她有意无意地在苏仕面前扭着身子,但这位爷没怎么留意过。今日午宴上喝了几杯酒,就成了这副猴急模样。 “小妖精,你一扭一扭的,扭得爷都硬了,快,快,快,让爷看看。”苏仕急不可耐地扯开齐月的中衣。齐月作势想要按住,但并未真正去按,只一下,珠圆玉润的身子就展现在了苏仕眼前。 大片雪白的肌肤上,山峰耸立,沟壑极深,让人热血沸腾。苏仕猛地扑下去。 “唔……爷你轻点……你咬痛我了……”齐月的声音,既是痛呼,又带着几分欢愉。 “小妖精,没想到你不仅屁股大……这身材,爷喜欢……” 很快,房间内的温度急剧上升,传来阵阵呻/吟。 齐月担心动静太大,惊醒苏瞳,刻意压住叫声。苏仕不乐意了,“大声点,爷喜欢听……再大声点……再叫,你这骚娘们,叫得爷浑身舒坦……” “……七姑娘会不会听见……”齐月喘着气说道。 苏仕猛地用力,齐月大声地叫了出来,“管那娘们干什么,说不定这会儿,她也在男人身下快活……别说,那娘们还有几分瘙样……若非是我苏家人,我都想搞……” “你这娘们还真紧……” …… 两人越说越恶心。 回了房间,蒙住头,准备接着睡。但那声音实在太大,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幸好这是废院,否则必定被人捉奸在床。或许,正是因为废院,这两人才格外放肆。 就不怕她揭发? 齐月的心思,苏瞳一猜即中。如今,她苏瞳是戴罪之身,又是那样污秽的罪名,她的话谁信?况且,她也没有任何机会告密!再则,苏仕要了齐月,必定护着齐月,她苏瞳若是敢告密,下场将会很惨。 齐月早已存了诱惑苏仕的心思,但院里人多眼杂,加上何嬷嬷常差她办事,根本没有机会和苏仕欢好。这废院再合适不过了! 当然,在苏仕出现时,她悄悄点了安息香在苏瞳门外。 到了大半夜,这场“肉搏战”才高于段落。苏仕办完事后,出了废院,齐月送他出去。 临走前,苏仕在齐月身上掐了掐,“小娘们,明晚我还来。” “你来我这儿,少夫人怎么办。”齐月打趣道。 “提她做什么,像个木头人,半点情趣不懂。”苏仕把手伸到齐月胸前,隔着薄薄的衣衫用力捏了一把浑圆,“明晚洗干净等我。” 齐月羞涩地点了点头。 苏仕离开后,齐月返身进了房间。特地贴在苏瞳门口听了听,听见里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应该是睡着了,这才放下心来,回到房间,看着自己布满痕迹的身子,生出几分别样的情绪来。 第二十七章 再添一把火 “姬千晨去了苏家……齐王还真是高估了他这个宝贝儿子!”霍绍霆摩挲着手中的玉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秋刀补充道,“不止去了苏家,据说看中了九姑娘苏沫,连带着还夸了五姑娘苏滢。瞧苏家那股热情劲,恨不得把两姑娘白送给世子爷。” “幸好明珠蒙尘。”霍绍霆心情极好。 秋刀狗腿地点了点头,咧着嘴跟着笑起来,“是啊,是啊,若被他发现,苏家真正厉害的是七姑娘,还不跟我们抢人。公子,那七姑娘也是个沉得住气的,半点没有和苏家翻脸的意思。” “那就再添一把火。”苏瞳必须和苏家翻脸。霍绍霆收敛起笑容,“姬千晨那边看紧一些,万不可接触苏瞳。” “是。”秋刀说完,退出了房间。 …… “你说什么?老三和齐王交情匪浅?”大夫人朱氏双目圆瞪,嘴巴张得老大。 何嬷嬷点头,面色肃然,多数时候,她就是这幅表情,但这次和往常不同,朱氏能够感受到何嬷嬷话里的担忧,“京中传回的消息,错不了。说起来,齐王对三爷有知遇之恩,当年科考时,三爷和另外一名考生不相上下,在齐王的力荐下,这才拔了头筹。” “当年圣上也属意三爷的文章,因此,众人皆以为是圣意,未曾想到背后有齐王的功劳。夫人,你说,世子爷此次到安阳,专程给老太太贺寿,会不会和三爷有关,或者和苏瞳有关。”堂堂王爷家的世子,到安阳给老太太贺寿,这里面绝对大有文章。 朱氏心中一惊,想到了几年前天机道人的一番话,指甲在桌面上划出深深的痕迹来,“苏瞳留不得。” 何嬷嬷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夫人请明示。” “派去的人,接二连三失手,苏瞳背后必定有人护着,明里不好再动手。”朱氏恨恨地说道,“当年留下的药丸,还有三粒,你取一粒交给齐月,磨成粉加在苏瞳的饮食里。” 何嬷嬷迟疑了片刻,压低了声音,“夫人,只这三粒了。若是以后……” “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苏瞳不除,沫儿如何进入王府?你忘了我们这么多年为了什么?”朱氏喝斥道,“世子爷看上的是沫儿,但能否进门,得齐王说了算。” “老奴思虑不周,夫人请息怒。老奴这就去办。”何嬷嬷说罢,去了房间取药。 …… 齐月出门后,苏瞳径直去了瑶姬的住所。瑶姬正在煮茶,桂花茶。“每年花开,我都会收集花瓣,晒干后可以用上整整一年。” 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花香,让人似乎回到了花开时节。 瑶姬的背影翩然入画,苏瞳心中闪过万千疑问。“瑶姬姐姐,你在这儿住了多久?” “不记得了。”瑶姬回答。 怎么会不记得? “你为什么住在这儿?你是府里的人吗?”苏瞳接着问。 瑶姬回过头来,柔声说道,“瞳儿,我为何在此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何在此。你是三爷的嫡女,是三夫人的掌中宝,为何沦落到如此境地?” 苏瞳一怔,将这些年来发生的事,简单描述了一番。从爹娘如何死去,她又如何幽居竹海,再到回府被人陷害,件件种种,捡重要的说。 茶煮好,瑶姬缓缓倒了两杯,一杯给了苏瞳,一杯留给自己,“瞳儿,你且尝尝。” “好苦。”茶水入口,不仅苦,还带着涩。苏瞳从未喝过这样苦的茶。这花闻着不是挺香的吗? 瑶姬笑着笑,“这桂花里放了黄连,当然苦。可是最苦的却不是这茶,而是人心。” “你爹和你娘含冤九泉,而你却不为他们报仇,你说他们苦不苦?” “大姐姐,你这是?”苏瞳不解。爹爹参与皇子争斗,这是整个大周朝都知道的事儿,娘殉情也是老太太亲口告诉她的,怎么可能被骗?再则,当年,爹和娘的尸身抬回安阳,全城人都见证了。 “你爹是文武状元,兵部尚书,手中握有兵权,参与任何皇子争斗,都是和圣上为敌。而你爹是圣上钦点的状元,试问,他如何会背叛圣上?” “圣上如今虽已过知天命之年,但尚且身强体壮,未到退位之时,诸位皇子就算想发生争斗,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平白断了自己的路。试问,皇子无争斗理由,你爹如何参与?” “第三,若你爹真参与皇子争斗,那是灭门大罪,怎么可能只处死他,而放过苏家众人?” 瑶姬这三问,问得苏瞳无言以答。 “你娘也不可能在那个时候殉情。”瑶姬继续说道,“她一定会替你爹找回公道。这世上,只有她能够让当今圣上改变主意。她那样的女子,绝无仅有。所以,瞳儿,你娘死于非命,而且下手之人是她最为信任最为依赖的自家人。” 别人或许不了解苏家那些人的嘴脸,她瑶姬却是深受其害。 “你爹你娘的死,疑点重重,你半点不曾怀疑,还在这苏家任人糟践,你说苦不苦。”瑶姬再问。 经瑶姬一连串的棒喝,苏瞳整个人处于错愕状态,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的确不曾怀疑过。 那些模模糊糊的细节,突然变得清晰起来。爹获罪的消息传回安阳后,娘急急前去京城,后来传出殉情的消息。这些,都是苏家人告诉她的。就连后来爹娘的尸身运回安阳,她也不曾看上一眼,他们说会把晦气带给爹娘…… 爹的死,只有去了京城,入了朝中,才能寻到蛛丝马迹。而娘的死,若真和苏家人有关,那,就怪不得瞳儿了……苏瞳握紧颤抖的双手,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大姐姐,你可知道这府里谁最恨我娘。”苏瞳问道。 虽说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和娘算不上亲厚,但也不曾恶言相向,她们对娘多多少少有些畏惧。老太太似乎也不曾在明面上和娘有过节,爹娘出事前,老太太对她格外宠溺。 瑶姬似乎想到了什么,变得格外激动,“除了那个可恶的老太婆,还能有谁。” 第二十八章 大量的砒霜 “你是说老太太?”苏瞳问。 瑶姬稳了稳心神,恢复了先前的平静,“不是她还会有谁。” “她自诩苏家书香门第,瞧不上你娘。” “我外祖家也曾是朝廷重臣,后来隐居岭南,如何配不上苏家。”苏瞳曾听娘听过外祖家的只言片语,只是每每提到关键处,娘都陡然沉默。她自小未曾见过外祖家有人拜访苏府,也不曾去过外祖家。 瑶姬抚着苏瞳的秀发,带着几分怜惜,“瞳儿,你还太小,不懂这世道人心。祖上的荣耀,荫不过三代。当年……总之,你要记住,查清你爹娘的死因,为他们报仇雪恨。” …… 瑶姬站在高大的林木下,目送着苏瞳离开。小小的背影,带着几分坚毅,像极了三夫人。 三夫人,你的恩情,瑶姬记着呢。 直到苏瞳远去,瑶姬口中发出几声清脆的鸟叫。一只灰不溜秋的麻雀看似无意地落在脚下,捡拾起掉落的果子。瑶姬蹲下身来,抚着麻雀小小的脑袋,张了张唇,发出古怪的声音。 麻雀吃饱后,扑腾着翅膀飞出了废院。 苏瞳回到木屋,关上房门,陷入深思之中。瑶姬的话,一字一句在脑海里回荡。娘真是被老太太所害?就因为看上不娘的出身?苏瞳隐隐觉得,这背后似乎藏着巨大的阴谋。 要查清真相,首先必须查清楚娘的真正死因。 苏瞳把当年和此事有关的人,一一列出来。苏家的人,是一个都靠不住的,他们绝不会帮她查清真相,也绝不会透露半个字。她不会武功,又被囚禁于此,想要出去,比登天还难,唯一可用的,或许只有一人,只不知那人是否愿意出手相助。 夜里,废院格外宁静。苏仕不知被哪位佳人绊住了脚步,不曾出现。齐月百无聊赖地等着,睡意渐渐来袭…… 苏瞳蹑手蹑脚起身,穿过密密匝匝的荒草杂木,来到废院一角。此时夜已深,巡逻的侍卫也放松了警惕,歪着身子靠在门口休息,全然没有想到,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人正在翻墙。 苏瞳爬上高大的树木,沿着树枝越过墙头,朝柴房走去。柴房和废院毗邻,短短数十米。 柴门紧闭,里面漆黑一片。苏瞳来到门前窗边,轻轻敲击了三下,“熊婆婆,开开门,是我,我是瞳儿。” 很快,门开了。 老妪弯腰驼背地点燃一盏烛火,轻咳了两声,“你怎么来了。不是忘了老婆子了么?”话里,带着几分责备。 苏瞳一怔,“熊婆婆,你还记得我?可那日,你明明——” 那日,她被何嬷嬷带至柴房,熊婆婆只抬眼看了她一眼,犹如陌生人一般。她知道,自己地位不比以往,不敢冒然和熊婆婆套近乎,以免给熊婆婆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雪松阁”以前那些老人,都以老太太和大夫人以各种理由遣散。 熊婆婆似乎从她记事起,一直呆在柴房。在外人眼里,熊婆婆和“雪松阁”没有半点关系。只有她知道,夜深时,熊婆婆常出现在“雪松阁”,至于她和娘说过些什么,就不得而知。 但有一点可以笃定,熊婆婆绝非泛泛之辈。能被爹娘看中的人,差不了。 “我明明怎样?”熊婆婆气鼓鼓地说道,“你这小丫头,翅膀长硬了,敢顶撞我老婆子了?若不是我出手,你当年早就死在你娘肚子里。那日见你到柴房,本想着问你一些事,岂料你倒好,脚尚未站热,就跟着男人跑去林子里,还有说有笑。真是女大不中留……” 熊婆婆开始絮絮叨叨数落起来。 “害得我老婆子在林子里呆了许久,就怕那男人不怀好心……” 苏瞳没想到,熊婆婆居然跟着到了林子里,“熊婆婆,你眼睁睁看着我被人挟持,居然不帮忙。” 熊婆婆挥了挥手,“那叫挟持?他明明在帮你。” 苏瞳无言以对。 “熊婆婆,我实在没办法了……我怀疑我娘并非殉情而亡,你能不能帮我查一查……我如今被看在废院里,根本出不来……”能被娘看重的人,岂是泛泛之辈。 熊婆婆冷哼了一声,“晚了。” “什么晚了?”苏瞳不解。 熊婆婆拨了拨灯芯,“你查得太晚了。你娘的死因,当年我就查过。我偷偷验过她的尸骸,有毒,若没有验错,是砒霜,大量的砒霜,而且是被人硬灌下去的。” 熊婆婆气得不轻,“平时倒是七窍玲珑,关键时刻居然遭人暗算。” “娘……”苏瞳伏在木桌上,低低地哭起来。没想到娘死得那样惨!“瞳儿不孝……瞳儿该死……”居然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五年,任由娘含冤九泉。 “唉——”熊婆婆重重了叹了口气,“我也是个没用的,残躯破体,明知道三夫人被人所害,却无能为力……”一边说,一边捶打自己的胸口,老泪纵横,“三夫人,老奴对不住你……老奴有传信于你,可到底晚了一步……” 当年,三夫人走后,她发现府内异常。急急地传信给三夫人,让她提防身边人,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被人活活害死在途中。 “熊婆婆,我娘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哭过之后,苏瞳用异常坚定的声音说道。 熊婆婆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这是当年我偷偷留下的证据。” 熊婆婆颤颤巍巍地起身,从床底下拉出黑色木匣,匣子里保存着一小截手骨,“这是你娘的手骨,只需专业仵作稍稍一验,就能验出砒霜来。”说罢,又拿出匣子底部一张泛黄的纸,纸上写着娘被害的日期——五年前的三月初三。 “如此大量的砒霜售出,药铺必定有记载,只需查一查当年谁买过,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幕后真凶。” “可我根本出不去。”苏瞳眉头紧蹙。苏府在大夫人的管理下,进出极其严格,唯有经她允许,才能进出。 熊婆婆提醒道,“你出不去,其他人可以出去,而且,那个人极为可靠。” 说罢,在苏瞳耳畔说着些什么。 苏瞳不可置信地盯着熊婆婆,“当真能行?” “既然不信,何必来寻我出主意。”熊婆婆微微有些不满。 “不敢,不敢,多谢婆婆提点。”苏瞳慌忙认错。 第二十九章 文臣和武将 “霍副将,还真是有缘,又见面了。”姬千晨刚准备出门去苏家,就看到霍绍霆和秋刀从三楼下来,多日积下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出口。南宫将军都让着爷,你还能怎样? 霍绍霆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确实有缘。”他只是微微顿了顿,迈着闲散的步子继续下楼。秋刀跟在他身后,唠唠叨叨地问,“公子,今早上吃什么,我可不想再吃包子,都吃腻了,咱们去吃点别的。” “就知道吃。”霍绍霆白了他一眼,“双下巴都出来了。” “哪有?”秋刀摸了摸圆润的下巴,双下巴没摸到,倒是摸到了坚硬如铁的胡须,这几日,他都快被这些胡须折磨疯了,没日没夜地长,每日起床都得刮好一阵,害得他被公子嘲笑。 和姬千晨檫肩而过时,秋刀故意咧嘴笑了笑。 还有什么,比无视更打脸?姬千晨眉目一凛,抬高了音调,“霍副将,你是不是忘了规矩。” “规矩?世子爷,霍某还真不知道有什么规矩。”霍绍霆好整以暇地看着姬千晨,眼里带着几分嘲弄,“圣上说过,武将本就粗犷,可免去诸多繁文缛节。我记得圣上说这句话时,齐王就在身旁,难道王爷不曾告诉过世子爷?” 姬千晨恨不得把霍绍霆一脚踢下楼,“你也算武将?”明面上,霍绍霆是南宫将军的副将,实际上,是南宫将军的男宠,这几乎是朝中人所皆知的秘密。单看那妖娆的红衣,妖孽般的兰花指,就让人作呕! “世子爷,你的记忆力可真不怎么好,六军副将不是武将,难道是文臣?”霍绍霆一本正经地说道,“世子爷,要不要让秋刀给你背一背,朝中哪些官职是文臣,那些官职是武职。” “公子,你太小瞧我了,文臣武将我三岁时就全记住了。”秋刀说罢,掰起手指就要开数。 “算了算了,不和你一般计较。”姬千晨挥了挥手,不再理会这对主仆。 …… “世子爷,快快请进。”苏羽晟没想到姬千晨这么快就再次出现在苏府,一张老脸笑成了花。待姬千晨落座,立即捧着热茶上来,“世子爷,这是安阳新出的山茶,你且尝尝。” 姬千晨接过去,品了一口,“还不错。” “世子爷喜欢就好。”苏羽晟笑道。 “苏老爷,我家公子自那日听了九姑娘弹琴,惊为天人,这两日日日想着再听九姑娘妙音,不知苏老爷意下如何。”蒙双站在一旁,直接说明了姬千晨的来意。 苏羽晟立即召来下人,“立即到‘仙乐阁’,请九姑娘前来。” 那人应承后,急急奔去“仙乐阁”。 苏沫本不愿前去,可一想到,自己的任性,或许会给苏府带来灭顶之灾,只得悻悻地抱着七弦琴前去。苏篁跟在她身后,粉嘟嘟的小嘴正吃着点心,一边走一边问,“九姐姐,你这是要去弹琴吗?篁儿也想去,篁儿想听九姐姐弹琴。” 苏沫正无聊,也就同意了苏篁的请求。 这日,苏沫换了一身雪白的衣裙,飘然若仙。她就往那一站,就成了一道风景,最美的风景。姬千晨眼里闪着别样的火花,今日的她,惊艳了时光,以至于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回忆起今日的场景,姬千晨依旧觉得苏沫的美,无人能及,为了她,哪怕赴汤蹈火,众叛亲离,也在所不惜。 琴音缓缓流淌,一个个音符犹如山间精灵,跳跃着,闪烁着,把人带进幽幽丛林,穿过古树,穿过满地花草,穿过风,穿过云,整个人整颗心变得柔柔的,静静的…… 苏篁到底年纪还小,听了片刻,觉得无聊,兀自玩耍去了。 苏羽晟也“识趣”地退了下去。 客厅里,只余下静静弹琴的苏沫,以及听琴的姬千晨。 …… 听到大半,姬千晨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快步奔向苏沫,轻轻覆住她的手,“沫儿,这琴音实在太美。” 琴声戛然而止,苏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住,素白如葱的手就要缩回来,却被姬千晨强势地握住,“世子爷……沫儿还没弹完……求求你放开我……”她抬眼瞧了瞧,心中着急起来,下人全都走了,爹爹也走了,就连苏篁也走了。 姬千晨柔声说道,“沫儿,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我喜欢你!” 苏沫的脸,刷一下红了,这还是初次听到有人向她表白,“世子爷……我,我,我……先走了……”说罢,挣脱姬千晨,拼命地往外跑,仿佛后面的人是洪水猛兽一般。 姬千晨看着空荡荡的手,上面还留着苏沫的余香,无奈地笑了笑,他这是把沫儿给吓住了?! 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好好呵护一个女子,可这一次,他想好好地,温柔地呵护好这个如兔子般胆小的女子! …… 苏篁走着走着,发现居然迷路了。 “咦,这里怎么有座院子?”苏篁盯着没有名字的废院,小脑袋偏了偏,“有人吗?” 无人回答。 苏篁迈着步子,进了废院。 苏篁尚未靠近木屋,就看到一个漂亮的姐姐在花丛里采摘新鲜的花朵。 “大姐姐,你在干什么?”苏篁问。 苏瞳抬眼看着粉粉嫩嫩的苏篁,说道,“采鲜花,做鲜花糕。” “鲜花糕?很好吃么?”她还从来没吃过鲜花糕呢! 苏瞳点头,“好吃。” “我也想吃。”苏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那我给你做,好不好?”苏瞳问道。 “好啊,好啊。”苏篁眨巴着双眼,亦步亦趋地跟着苏瞳进了房间。 …… 很快,苏羽坤出现在了废院。他冷着一张脸,盯着苏篁,“篁儿,谁让你胡跑的?” 苏篁扑上去,甜甜地笑道,“爹爹,大姐姐正在给我做鲜花糕。” “她?”苏羽昆不屑地瞪了苏瞳一眼,把苏篁交给随侍,“你们先下去,我和七姑娘有几句话要说。” 苏羽坤盯着苏瞳,“七丫头,你有什么目的?” 苏瞳心中一震,果然,小爷才是那个最聪明的人,扑通一声跪在小爷面前,“小爷,瞳儿有一事相求。” “你想让我救你出去?”苏羽坤冷声说道,“我为什么要救你。” 他们的女儿,他凭什么要救。 第三十章 会给你交待 苏瞳死命摇头,哭出声来,“小爷,瞳儿想求你帮忙查清我娘的冤情……她是被人毒死的……” “你说什么?羽卿是被人毒死的?”苏羽坤蹲下身来,抓住苏瞳瑟索的肩膀,“七丫头,你再说一遍,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不是为了三哥殉情了吗?怎么会被人害死? 苏瞳抽噎了一阵,这才把这几日发生的种种告诉苏羽坤。 熊婆婆说过,半个字也不用隐瞒。不过,隐去了瑶姬,就连熊婆婆,她也不曾提及,她不想瑶姬的生活受到干扰。 羽卿,小爷竟然唤的是娘的闺名,而非三嫂,或者三夫人。看来,熊婆婆的猜测是对的。 苏羽坤静静地听她讲述,眼底越来越阴沉。直到见到黑匣子,看到那一小截指骨,才咬着牙说出一句话来,“七丫头,我会给你一个交待,给你娘一个交待!今日之事,万不可告诉任何人。” 临走前,苏羽坤回头叮嘱道,“留心大夫人,若有人为难,你速速派门口的侍卫告诉我。”他已经打过招呼,但凡苏瞳求助,第一时间告诉他。 苏瞳眼看着小爷离去的背影,暗暗祈祷小爷能够帮忙调查到真相。 …… “七姑娘,十三姑娘来过院子?”齐月气势汹汹地问道。她不过是出去了片刻,回来竟听说苏篁偷偷进了废院。小爷为此,大动肝火,把侍卫重重地骂了一顿。连带着她,也受了何嬷嬷的指责。 苏瞳早已习惯齐月恶劣的态度,“篁儿迷路,误入了废院。” “七姑娘,不是奴婢多嘴,十三姑娘可是小爷心尖上的人儿,娇贵得很,平时都被大伙捧在手心上,这废院是什么地方?是十三姑娘能来的?”齐月“苦口婆心”地说道,“大夫人说了,从今往后,废院不许任何人进来,否则,唯你是问。” 说罢,没好气地指着竹篮,“这是鸡汤,七姑娘记得多喝一点。这可不是什么时候能碰到的好事,世子爷做客,大夫人高兴,连带着惠及我们这些下人。七姑娘身份自和奴婢不同,但今时今日,也只能委屈委屈。” 这鸡汤,苏瞳自然是不会喝的。 待齐月离开后,她把鸡汤端回房间。取下头上的圆竹簪,簪中有一只小小的骨哨,这骨哨可是个宝贝,能辨毒物。骨哨是当年娘赴京前留给她的,让她务必带在身上。 娘走后,她被赶到竹海,担心被人发现,这才将骨哨藏在圆竹簪内。 汤里有毒,雪白的骨哨变得漆黑! 看来,对方一直想让她死!只不知,是老太太,还是大夫人?瑶姬说,老太太瞧不上娘,那么连带着,往些年对她的宠溺也是虚假的,想要除掉她,也未尝没有可能。但小爷提醒她,提防大夫人,大夫人这些年的做法,对她也多有针对,最近更是处处想要置于死地。又或者,是他们联手。 他们这么做有何目的?难道紧紧是因为憎恶娘? 苏瞳发现,若再不出手,在查清娘的死因前,她说不定就会被害死。先是竹海里的陌生男人,后是熊大年,现在又是毒药,接下来不知还会有怎样的手段。如今,她已不再是几日前的苏瞳,她必须顽强地活下来,她还要去京城,查清楚爹的死因。 …… 这晚,夜色迷人。 苏仕急匆匆而来,入了齐月的房门后,两人就开始翻云覆雨,折腾了大半宿。“小娘们,还是你带劲,昨晚我不过误喝了几杯,就被那臭娘们强行留在了她房里。你不知道,她那身赘肉,我看着都恶心。可你猜她怎么着,她竟敢威胁我,说要去告诉娘……” “少夫人那么妖娆,怎么会有赘肉?”齐月窝在苏仕怀里,拨弄着他的耳垂。 “满身的赘肉,哪里妖娆了!”苏仕不屑地说道。若非答应了齐月,他才不愿到这废院来。他的少夫人不知从哪儿学了几招,走路一摇三摆,说话柔声细语,还对他抛媚眼,把他的火瞬间勾了出来,昨晚两人你侬我侬,好不快活。 “少爷,若是我怀了你的孩子……我是说如果怀上了,要还是不要?”齐月问道。 苏仕一怔,脸色僵硬了几分,随即笑道,“怎么可能不要。你要是怀上了,我就到娘那儿去,把你要到我房里,可不能亏待了咱们的儿子。你说,是不是?小妖精。” 齐月没有看到苏仕脸上的变化,只当他是诚心承诺,心下一喜,撒起娇来,“你怎么知道会是儿子?说不定是女儿呢!” “肯定是儿子!”苏仕在齐月额前吻了吻,“别胡思乱想,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我们的孩子。” 三更时分,齐月依依不舍地把苏仕送出废院。这一次,她的心满是欢愉。只要她怀上孩子,就能彻底摆脱为人仆为人婢的命运,便是个妾,那也是苏家的人,她的孩子会顶着苏家的姓,而不是随随便便其他什么姓。 苏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暗暗好笑,苏仕也可信?那可真是天下奇谈! 这一晚,苏瞳不曾入睡。她把前世种种,今世件件细细回想了一遍,忆及爹娘当年的教诲,生出几分谋算来。苏家,当你们算计我娘,算计我时,就不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 “公子,苏羽坤靠得住吗?”秋刀颇有几分担忧。从苏羽坤往常的行为举止上看,可不像是靠得住的人,一副吊儿郎当模样。 霍绍霆盯着房间内冥思苦想的人儿,心情大好,“没人比他更可靠。” 霍绍霆看人的眼光向来挺毒,秋刀几乎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初到安阳时,并未对苏羽昌的女儿抱太大希望,但只一眼,公子便断定此女非池中物,一旦激发起她心中的火焰,必定光芒万丈。开始,秋刀不信,但渐渐地,他发现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正一点点改变。 至于苏羽坤,公子说可靠,那便是可靠。 “我们需要做些什么?”秋刀问。 霍绍霆抬眉,“我们要做的实在是太多了。” 第三十一章 县令很听话 “爷,你想看什么书,妾身帮你取。”严氏满脸欣喜。 成亲五年,苏羽坤几乎日日流连酒肆,今日竟难得地呆在书房里。他靠坐在藤椅上,双眼定定地瞧着前方,不知在看什么。 见苏羽坤没有半点应答,严氏又说道,“爷,妾身熬了一碗清粥,这就去给你送来。” 刚转身,就听到苏羽坤的声音传来,“慢!” “爷有何吩咐?”严氏柔柔地笑起来。她眉眼细小,唇边有浅浅的酒窝,笑起来给人一种温顺的感觉。 “五年前,你——”突然,又止住了。苏羽坤念头回转,若严氏真和那些人沆瀣一气,谋害羽卿,自己这一问,岂不是打草惊了蛇!“你快生篁儿那会儿,说想回老家瞧瞧。如今,篁儿也大了,过些时日,我陪你回去。” “当真?”严氏惊喜万分,眼眶微红,爷这是从心底接纳她了!“多谢爷,妾身这就去准备。” …… 当他提到“五年前”三个字时,严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没想到惊吓最终变成了惊喜。 五年前那一晚,苏羽坤记得清清楚楚。 那日快到掌灯时分,京城传来消息,说三哥出事了。羽卿急急禀报老太太后,回了“雪松阁”收拾行李,连夜奔赴京城。虽然千百次告诉自己,羽卿是三嫂,是他这辈子都无法肖想的女人,但看到瘦弱的她要跋山涉水去京城,他的心很乱,很乱。 他喝了不少酒,想着趁着酒劲,强行跟着羽卿去京城。越是艰难时刻,他越要在她身边陪着。 当他抬脚出门时,一股幽香传来,再后来,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晕晕沉沉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晌午才醒过来。那时,他有过一星半点的疑惑,但随即消失殆尽,或许是自己喝得太多了。 没过几日,就传来羽卿殉情自尽的消息!她居然为了三哥不要命了!她怎么能这样残忍,难道不知道,他会伤心,会难过?她难道不担心她和三哥的女儿瞳儿? 因为恨,他刻意忽略苏瞳在府里受过的屈辱,任由苏瞳遭算计遭陷害。 现在,他只有悔恨,悔恨当年自己没有跟着羽卿赴京! 如今想来,那幽香也是早早安排下的。而能够在他房里做手脚的,只有严氏。 苏羽坤召来随侍,吩咐挨家挨户药铺查,倒要看看到底谁是真凶。 随侍提醒道,“小爷,我们这么查可不是办法,安阳城内有三十多家药铺,一家一家查下去,何时才能查完。况且,那些药铺老板都是人精,稍有风吹草动,立即相互串通。” “再者,我们不是官府,查起来只怕会遇到诸多阻碍。” 苏羽坤吩咐道,“你只需安排足够的人手,官府那边,我自会去找县令大人。” “是。”随侍回道。 …… 很快,安阳城所有药铺暂时歇业。 “夫人,求求你,救救滢儿吧。”兰氏跪在大夫人面前,哭成了泪人。苏滢本就身子不好,这两日又着了凉,咳嗽不止,躺在床上恹恹的,整个人完全失去了往日的身材。 大夫人示意何嬷嬷把兰氏扶起来,“不是我不肯救滢儿,而是城内所有药铺暂停营业,抓不到药。我房里还有些补药,你且拿去炖给她喝。” 说罢,命人取来一只上好的人参。 “多谢夫人。”兰氏接过人参,离开了大夫人的院子。 何嬷嬷笑着恭维大夫人,“还是夫人厉害,连兰姨娘那样的人都得俯首帖耳。”这兰姨娘以前仗着有几分姿色,颇得老爷宠爱,说话做事自带几分派头,被大夫人一番修理,立即变得循规蹈矩起来。 “若非有苏滢牵绊,你当真以为她会这般听话?”大夫人玩味地说道,“不过这兰氏也算识时务,能屈能伸。若她继续安分守己,将来总不会亏待了苏滢,若敢做妖,我饶不了她。” “夫人说得是。”何嬷嬷说道。 沉默了片刻,何嬷嬷警惕地瞧了瞧四周,压低了声音,“夫人,我怎么觉得这次药铺歇业不太正常。” 大夫人气定神闲,全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无论怎么查,都和她没关系,“管他正不正常,只要不惹火上身,我们哪,就别操那个心。我瞧着,某些人怕是会寝食难安。” “当年眼看着就要成功了,不成想她们跳出来捣乱。”何嬷嬷提及此事,心中愤愤然。若非闹出那么一出,她们早已得逞,又何须蛰伏这五年? 大夫人当年也气极,但时隔五年,早已不再那般愤怒,有些事或许就是命中注定,“日子还长,若非那样,我们又怎么会等来世子爷。攀上了这位,难道还不比当年强。” …… 这安阳县令倒是个机灵的。秋刀不过在他面前提了一下,城中药铺有挂羊头卖狗肉之嫌,就大张旗鼓地详查。不出三日,当年那些砒霜的来历自会清清楚楚。霍绍霆倒是挺期待,那时苏瞳会怎么做。 “公子,若七姑娘知道是我们在背后帮她,会是怎样的反应?”秋刀托着下巴说道。 霍绍霆尚未开口,秋刀就自动补充了一句,“我猜,她一定会感激涕零,说不定还会以身相许。哈哈——”说罢,发现霍绍霆半点没笑,这才住了嘴。 霍绍霆说道,“她会凶巴巴地问,为什么要帮她,有何目的?” …… 苏羽坤出了一趟门,回来后又把自己关在书房,任凭严氏如何敲门都不回应。 随侍问道,“爷,官府怎么说?” 苏羽坤微微凝眉,“殴大人和我关系还算不错,但今日他答应得实在太快,毫不犹豫。并且,我们先前的顾虑也一并解决了,我们的人不用出手,他们自会详查,我们安安静静等待结果就行。” 随侍松了口气,“爷,欧大人同意就好。” 苏羽坤将此事告诉苏瞳时,苏瞳也有些疑惑:小爷能遣动县令大人?或许,正如外面传言的那样,有人告发药铺挂羊头卖狗肉,才是县令大人出手的真正原因。 那告发之人无意间帮了她大忙! 接下来,只需要等,耐心地等,真相自会浮出水面。 第三十二章 为什么害她 欧如海的双眼微微有些发黑。 昨晚,他亲自守着官府所有衙役,翻阅药铺药册,忙得天昏地暗,连一口水都没喝上。 天刚放亮,秋刀立于官府之中。欧如海不明秋刀来历,但秋刀手中所持乃南宫将军的令牌。南宫世家,百年将门,在朝中地位颇高,他手下的人,欧如海一介小小县丞半点不敢怠慢。 “秋大人,您吩咐的事下官已连夜完成。”欧如海弯腰屈膝,毕恭毕敬。他本瘦小,如此一来,倒和秋刀高矮不相上下。 “结果如何?”秋刀问。 “大剂量的砒霜不曾查到,不过济世堂断断续续卖出不少,绝大部分为同一人购买。”欧如海说道,“济世堂的老板交待,买药之人来自苏家。说苏家有人肺不好,需砒霜为辅药。” “买药人姓甚名谁?”秋刀续问。 欧如海摇头,“不知。” “不过,老板说,是一位老嬷嬷,嘴角有黄豆般大小的黑痣,头发花白,常着土黄色褂子,腿脚有疾,不太利索,走路一瘸一拐。济世堂的大夫曾给那位老嬷嬷瞧过腿,因是先天不足,无法治疗。” 有这些线索,已经够了。 “你把所查如实告诉苏家四爷。”秋刀说完,身形晃动,消失在欧如海面前。 欧如海暗忖:没想到苏家四爷竟有如此强大的靠山,看来,以后得多仰仗他。 秋刀回到酒楼,将情况悉数禀报,“公子,有了这些证据,是否就能替三夫人申冤?” 霍绍霆摇头,“狡兔尚且三窟,何况人。” 秋刀不笨,听出了弦外之音,“若无法申冤,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公子,我们在安阳已呆数日,京城那边怕是等急了。照我说,直接把七姑娘寻来,告诉她我们的目的。” 霍绍霆笑了笑,“越是心急,越是误大事。” …… “害死羽卿的人竟然是她!”苏羽坤一掌砸在木桌上,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我早该想到是她,她瞧不上羽卿,横挑鼻子竖挑眼,当年我总觉得她终究有一天会看到羽卿的好,没想到她竟然痛下毒手。我真想……杀了她……” 苏瞳被这消息,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脑海里满是老太太恶毒虚伪的嘴脸。嘴角带痣,行动不便,头发花白,不是老太太曾经的贴身嬷嬷柯嬷嬷又是谁?只是,柯嬷嬷五年前病死,如今死无对证。“小爷……我娘不能白死……柯嬷嬷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可能平白谋我娘性命……” 苏羽坤满脸痛苦,“柯嬷嬷已死,谁来指证老太太?更何况,她……她到底是我娘,是你的祖母……”若告到官府,一则,柯嬷嬷已死,死无对证;二则,孙女告发年迈祖母,把耄耋祖母送入牢狱,就算赢了官司,也会输掉名声。 苏瞳明白小爷心中的痛苦与纠结,“难道就这样放过她,让我娘含冤九泉?” “不会的……瞳儿,相信小爷,绝不会让你娘白死……”苏羽坤说完,急急出了废院。 老太太正在小佛堂里念经。为新妇时,因家世浅薄,她胆小怯懦,少不得受人欺凌,幸得丈夫怜爱,接连生下四个儿子,奠定主母地位。越家小户,不曾见过世面,她为主母时,底下多有刁难暗算,她被逼使出各种手段,手上渐渐沾上鲜血。到得年老,忆及过往,心中常常惶恐,便命人在府中祠堂外辟了小佛堂,日日在菩萨面前诵经,恳求菩萨饶恕她的罪孽。 “……仁者。此者皆是南阎浮提,行恶众生,业感如是。业力甚大,能敌须弥,能深巨海,能障圣道。是故众生。莫轻小恶,以为无罪。死后有报,纤毫受之……” 每每念及此处,老太太都会微睁双眼看向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希望菩萨能够看清她的诚意。 碧朱侯在门外,见小爷怒气冲冲而来,慌忙拦下,“小爷,老太太在里面,奴婢这就去通传。” 苏羽坤压下心头怒火,语气尽量变得平和无异,“你在外面守着,我和老太太要说几句体己话,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 碧朱疑惑地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佛堂内,香柱插在炉内,飘出屡屡轻烟。老太太盘坐在观音菩萨像前,敲着木鱼,一声一声,在佛堂内回荡。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老太太睁开双眼,回头看了看,笑道,“坤儿来了。” 苏羽坤猛地在老太太身旁跪下,朝观音菩萨重重磕了几个响头。他磕得极为用力,每一下都像重锤砸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再抬头,额头上已出现大片淤青,带着丝丝鲜血。 “坤儿你怎么了?”老太太吓了一跳,慌忙扶住苏羽坤。 苏羽坤挣开,面色沉沉,“娘,别管我,我身上有太多的罪孽,今日就算磕死在菩萨面前,也无法洗清。”说完,又往地上磕。老太太再次出手,满脸担忧地盯着苏羽坤,“告诉娘,是不是在外面犯事了?” “儿子若犯了杀人的大罪,会如何?”苏羽坤眼眶微红,直直地盯着老太太。 老太太被他的样子吓住,“别胡说,你怎么可能杀人?杀人是要偿命的,官府追究起来,谁也救不了。”自己的儿子什么个性,她最是清楚,羽坤虽说行为不羁,但本性不坏,不可能干出那样的事儿来。 “坤儿,告诉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羽坤发出一声冷笑,“杀人偿命?为什么有的人杀了人,却能高枕无忧地活着?” 老太太心下一虚,身子不由得颤抖起来,“你说谁?” “我说谁,难道你不清楚?”苏羽坤再也忍不住,“羽卿那么好,你为什么不放过她?” 当听到“羽卿”两字时,老太太面色惨白,整个人失去支撑,往旁边倒去,恰好倒在黄色绣花蒲团上,她抬眼,盯着苏羽坤,“你在胡说些什么?她是你三嫂,她的闺名岂是你能唤的?” “你还知道她是我三嫂?若你真把她当成三嫂,当成三哥的夫人,当成苏家人,又为何把她逼入绝境?” “你……你听到了什么……就为了旁人一句胡话,就这么和娘说话?”老太太脑袋飞转,当年的事,做得那般隐秘,羽坤怎么可能知道?必定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老太太压下心中的惊慌,扶着佛堂内的圆木柱站起来,“坤儿,娘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怎么可能去害你三嫂?是,我是不喜欢她,她那样的出身,根本配不上苏家,可你三哥死活要娶她,自她入门后我刁难过她,但到底把苏家内宅大权交到了她手里。” “当年你三哥出事,我怄得晕倒在床,哪有功夫去害她?” “你这般空口白牙诬陷娘,真让娘伤心……” 第三十三章 此生不再见 “诬陷你?”苏羽坤颓然瘫坐于地,双眼依旧怒视着头发泛白的老太太,那个往日慈祥万分的人,此刻变得如此陌生,“柯嬷嬷难道不是你的贴身嬷嬷?她买砒霜你会不知情?” “还是说,你想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柯嬷嬷自作主张?” 见事情败露,老太太心下又生伎俩,柯嬷嬷已死,这件事别无对证,只要她一口咬定此事于己无关,谁能奈她何,深宅大院谁不曾干过几件违背良知的事,“砒霜?柯嬷嬷?” “坤儿,你给娘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柯嬷嬷肺不太好,偶尔用砒霜为辅药,这和你三嫂的死有什么关系?” 苏羽坤见她极力撇清,心中再无半点不忍,“柯嬷嬷死前,我曾见过她。” “什么?”老太太如遭雷击,双手死死扶住圆柱,让自己找到一点依靠,“怎么会……你怎么会见过她……她和你说过什么……” 当年,担心事情败露,遭官府追究,她给了柯嬷嬷一大笔钱,让柯嬷嬷辞老回乡。这柯嬷嬷是个硬脾气,说什么生是苏家人,死是苏家鬼。当晚,竟服药自尽。 “说过什么?”老太太的反应,苏羽坤悉数收在眼底。恨夹杂着悔,涌上他的心头,将他淹没。他恨,恨老太太蛇蝎心肠,对自家人下手;他悔,悔当初没能护羽卿周全。 羽卿的模样,在脑海里回荡。过了这么多年,依旧那样清晰。 初见时,她被人追杀,如惊慌无助的小鹿,大大的双眼向他求助,只那一眼,便注定了这一生的眷念与不舍;再见时,她竟成了三哥的心上人,她娇羞地靠在三哥身旁,那一幕灼伤了他的眼;后来,是无数个辗转反侧的日子,他日日借酒浇愁……醉了更好,醉了就能见到她柔柔的笑,见到她抚过他的面颊。 得知三哥出事那一刻,他心中五味杂陈,有悲恸,有难过,但又夹杂着一丝欣喜。三哥去了,他是否就有机会为她撑起一片蓝天,若她愿意,付出再大的代价,他也绝不皱眉头…… 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柯嬷嬷说,她做了孽,天理不容,死了要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苏羽坤看着老太太,一字一句地说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难道你就不怕?” 当年,他没将柯嬷嬷的这番话放在心里,只当是信口胡说。柯嬷嬷跟在老太太身边数十年,干净不到哪儿去。只没想到,她口中的“孽”,竟到了杀人的地步。 老太太指着苏羽坤,“你这个不孝子,若非为了你,我怎么会对她下手?” “我们苏家,书香门第,岂是那个贱人配得上的?你们倒好,一个个都着了魔似的,老三为她和我撕破脸皮,死活要把她娶回家。你,便是醉了,也口口声声喊着她的名字。” “她都已经成了你三嫂,你还念叨她。我满城给你找大家闺秀,你倒好,看也不看,直接拒绝,说什么年纪尚小,不愿早早成家。一拖就是好几年。你的心思,当娘的会不知道?” “若非被我下药,和严氏有了孩子,你怕还不肯成亲。” “老三出事,你是不是想着和那个贱人欢好?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儿子,一个个毁在她手里……她就是扫把星……要怪只能怪她骚贱……” 老太太的话,像一支利箭,直直射入苏羽毛坤的心脏,羽卿那样美好的人儿,竟在恶毒老太太眼里,成了“贱人”,成了“扫把星”,“这就是你杀人的理由?她骚贱?她配不上苏家?你当苏家是什么名门望族?她孙家哪怕动一动手指,就足以把苏家捏得粉身碎骨!” “念你年老,时日无多,今日我不杀你,但从今往后,你最好乖乖呆在佛堂,念一辈子经,赎你的罪孽,今生今生,再不要让我看到你。就当我死了,随羽卿去了!” 实际上,他的心早已死去,在羽卿死去那一刻。 “你,你,你……”被自己最宠溺的儿子这般对待,老太太一口气提不上来,晕倒过去。 苏羽坤半点没有同情,转身出了佛堂。到得门外,厉声对碧朱道,“从今往后,你在佛堂伺候老太太!”说罢,又吩咐侍卫严密看守佛堂,“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 “胡闹!”苏羽晟听说老太太被囚禁,匆匆赶回家,对苏羽坤一阵指责,“老四,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哥?老太太年纪大了,纵然犯下什么错,也不能囚在佛堂!来人,立即把老太太请回院子!” 厅外的侍卫纹丝不动。 “我叫你们把老太太请回院子,你们都聋了?”苏羽晟怒喝道,把茶杯重重地仍在地面,摔得粉碎。他是苏家当家老爷,还唤不动几名侍卫? 任凭苏羽晟如何发怒,侍卫们依旧置若罔闻。 苏羽晟转头看向苏羽坤,什么时候他控制了府中侍卫,这还是日日沉湎酒乡的老四?“老四,这是怎么回事?” “府中侍卫原就归我管,大哥难道忘了?”苏羽坤抬眼,看了看苏羽晟,他不会忘记,大哥和大嫂是如何虐待瞳儿的。羽卿死得那样惨,他必须替她守护好她的女儿。 以前,是他不够好,不够勇敢,没能护住羽卿。从今往后,他要护好瞳儿,再不让她受人欺凌。 “老四,不是大哥霸权,老爷子在世时,的确说过侍卫归你管,但这些年你从来不曾管过,再说你十日九日醉,哪有精力管这些杂事。还是由大哥——”苏羽晟的话尚未说完,就被苏羽坤打断。 “不劳大哥费心。”苏羽坤暗恨自己疏忽大意,当年若把侍卫管得牢牢的,也不至于在他眼皮子底下生出那许多龌蹉事来,“小弟已过而立之年,该清醒了。大哥操持家中生意,劳苦功高,这府内之事,还是由小弟搭把手吧!” 说完,不等苏羽晟回答,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客厅。 …… 当天,苏府发生了许多事。 熊大年被杖责一百,半死不活,拖去庄子。据说,是因为诬陷七姑娘,妄图沾染主家。 严氏被禁足,不得踏出院子半步。 而苏瞳,从废院搬出来,住进了“绿萝轩”。“绿萝轩”本是府中待客的院子,小巧而雅致,各种物件一应俱全。 大夫人朱氏抱怨道,“老爷,这老四受什么刺激了,怎么突然把持内宅?莫不是有更大的野心?”朱氏心中已隐隐猜到背后的原因,但不便明说,只得旁敲侧击。 苏羽晟对苏羽坤颇为不屑,兄弟几十年,他还会不知道对方几斤几两,若论做生意,府中没人是他对手,“更大的野心?也得有那个能力!暂且让他得意一段时间。” “老爷,我们倒是可以忍,可老太太那儿——”朱氏轻叹一声,带着几分伤感,“老太太为苏家操持大半辈子,临老了却要受这等罪,我这当媳妇的,心里不好受。” 苏羽晟轻轻拍了拍朱氏的后背,安抚道,“你这份孝心让为夫感动不已。放心,过几日我就想办法把老太太请出佛堂。” 第三十四章 世子爷求娶 “九姑娘,这珠花真别致,在安阳可买不到。”春花打开锦盒,取出白玉兰镶碎钻珠花,轻轻插入苏沫发髻。暗叹京城的东西就是好,朵朵花瓣皆是上好羊脂玉,碎钻大小均匀色泽晶莹,戴在九姑娘身上,更添了几分温婉大气。 苏沫面颊闪过一点绯色。 这些时日,姬千晨日日前来寻她。或缠着听几首曲子,或闲坐东拉西扯,或默默地凝视着她。不时硬塞给她一些小礼物,她百般推托却是推不过,只得收下。初时,她恼他,怕他。可渐渐地,院子里似乎处处散着他的身影,耳畔回荡着他温柔的言语…… 可想到二哥哥的叮嘱,苏沫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二哥哥提过,姬千晨的名声不太好。她也听过不少贵公子薄情寡性的风流韵事,对姬千晨多了几分戒备。多种情绪交织下,她不敢付出全部心意。 “九姑娘,世子爷在院里侯了快半个时辰。”梳洗完后,春花提醒道。 “这么久?”苏沫心下一紧,慌忙起身往外走,“怎么不早说?岂能让世子爷等?”姬千晨身份尊贵,这些时日接触下来,虽对她柔声细语,呵护备注,但她什么身份,姬千晨什么身份,她掂得很清。惹怒姬千晨这样的事,她不敢,苏家也不敢。 春花解释道,“姑娘误会了。是世子爷不让奴婢告诉姑娘的。” 苏沫出得门来,一眼就看到立于樱花树下的男子。樱花如雪,炫白夺目,男子如玉,俊朗无比。有风吹过,花瓣纷纷跌落枝头,落在男子发间、眉宇间。苏沫猛然想到那句“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 和初见那日,完全判若两人! “世子爷。”苏沫出声唤道。 姬千晨回过头来,看着光彩明艳的苏沫,嘴角轻扬,朝她伸手,“过来。” 苏沫低头走向樱花树,停在三步开外,苏沫双手死死拽住丝帕,不知该抬头,还是继续低头,“世子爷有何吩咐?”尽管知道,他不可能有什么吩咐,但还是这般问。 见她停步不前,姬千晨向前迈了一步,牵过苏沫细嫩无比的小手,嘴角噙满笑意,“抬眼看着我,这算不算吩咐?” 苏沫猛地缩手,却和往日一样,被姬千晨抓得死死的,“世子爷,你先放开……有人在呢……”每次都这样,抓住她的手不放。 姬千晨突然抬起她的下巴,收起笑意,一脸认真地说道,“苏沫,你愿意嫁给我吗?” 苏沫脑袋一片空白,不知如何作答,一双大眼诧异地盯着姬千晨。男婚女嫁,不应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 见她傻傻的模样,姬千晨猜到她必定被吓住了,一把揽入怀中,柔声说道,“苏沫,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我爱你,想要娶你为妻……只要你点头,我立即回京禀报父王!” 父王对他向来宠溺,几乎百依百顺,这次一定会答应的! 过了好半晌,苏沫才反映过来,双颊烫得厉害,“世子爷……你刚才在说什么?别吓我!” 姬千晨轻咬了一下苏沫小巧漂亮的耳垂,“就吓你。“ “我说,我要娶你为妻!” …… “九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春花担忧地看着苏沫。从上午开始,九姑娘的脸就如同晚霞一般,红透了整个面颊,这一红就是整整一天,到了夜里还不见半点消散。 苏沫摇头,“没事。太累了,休息一晚上就没事了。” 春花这才退了出去,“九姑娘好好休息,奴婢在门外守着,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姬千晨居然提出娶她为妻?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口中的“妻”是世子妃,而不是随随便便什么身份?齐王会同意她这样的商户女入府?……或者,姬千晨只是随口说说? 苏沫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急得拍了拍脑袋,把脸蒙在锦被里,“怎么会这样?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若是二哥哥在就好了……” …… 苏瞳搬入“绿萝轩”后,苏羽坤指了两位丫头过来,名唤知画、听琴。此外,再无他人,整个院子空荡荡的。苏瞳想着,熊婆婆在柴房呆了许多年,身子骨不好,不如接到“绿萝轩”。 “老奴在柴房住惯了,哪儿也不去。”熊婆婆不是不感动,但她确实老了,不想折腾,“柴房清静,搬去你那儿少不得闹腾。” “可你年纪大了,独自住在柴房,瞳儿不放心。”苏瞳言辞恳切。 熊婆婆已过花甲之年,加上常年劳作的缘故,有些弯腰驼背,夜里老咳嗽。 熊婆婆笑了笑,“这人啊,总有老的一天,有什么不放心的。倒是你,如今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少不得会受刁难。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谋定而后定,万不可自乱阵脚。” “三夫人自小教过你那些谋略,不能只搁在脑海里。”提到三夫人,熊婆婆不免生出几分感慨,“她是把苏家人当最亲近的人,从不使半点手腕,若是稍微聪明一点,不在乎一点,又怎么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谋略?”苏瞳不解,娘从未教过她任何谋略,“熊婆婆,你是不是记错了?” 熊婆婆点了点苏瞳的脑门,“怎么可能记错,那些东西不全在你脑子里?” 苏瞳努力回想,娘只教她识过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从来不曾教过谋略,“熊婆婆,我娘真的没有教过我谋略。”若是教过,她又怎会被这府里的明枪暗箭所伤,差点寻死。 熊婆婆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但笑里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严肃,“你可记得那些奇怪的符号?” 苏瞳点头,“全都记得。”她自小记忆力惊人,过目不忘。 熊婆婆异常谨慎地说道,“那些符号事关重大,务必万分小心,万万不能让其他人知晓,否则后患无穷。” “我知道了。”苏瞳点头。 “瞳儿,你娘留给你的骨哨可在身边?”熊婆婆问道。 “你是指这个?”苏瞳从头上取下骨哨。 熊婆婆接过去细细瞧了瞧,点头说道,“关键时刻,记得吹响骨哨保命。”这支骨哨有何用,她不清楚,但三夫人绝不可能把无关紧要的东西留给苏瞳。 骨哨能保命?苏瞳半信半疑。 第三十五章 苏沫遭刺杀 离开柴房,已是夜里子时。 突然,头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苏瞳慌忙躲在暗处,抬眼看去,只见几道黑影闪过。 苏瞳不愿再管苏家闲事,转身朝“绿萝轩”走去。不料脚下一滑,重重摔在地上。 空荡荡的院里,发出一声闷响。 苏瞳暗道糟糕,摸索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回跑。刚跑出十多步,被人挡住了去路。 抬眼看去,黑衣人正愤恨地盯着她,右手高举着明晃晃的刀,猛地朝她袭来。 事出突然,苏瞳全然忘了熊婆婆的嘱咐,不仅如此,就连呼救都忘了,只瞪着双眼看着黑衣人。 直到冰凉的刀刃靠在脖颈间,苏瞳才回过神,张口就要叫出声来,却被黑衣人猛地捂住嘴。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怎么又是你?大晚上不休息,跑出来干什么?” 升到空中的心,落下地来,苏瞳暗暗感叹,这莫非是天意,“是你?你不是逃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你到府里干什么?”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小丫头,没事别乱跑,赶紧回去,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黑衣人压低了声音。转身对其他几位同伴说道,“不过是苏家的小丫鬟,无关紧要,行动继续。” 说罢,就要离开。 苏瞳慌忙扯住他的长袖,“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记着你的名字,以后报答你。” 他救过她,她必须报答。 “程家洛。”黑衣人说完后,消失在夜空里。 程家洛,原来他姓程。 …… 回到“绿萝轩”,苏瞳睁着双眼,难以入睡。 程家洛深夜到府所为何事?前一次,他潜入“仙乐阁”,这次莫非又去“仙乐阁”? 这件事必须告诉小爷。 苏瞳立即唤来听琴,让她去一趟小爷的院子,把信送过去。 …… 苏沫瑟缩在锦被里,面色惨白,泪水顺着面颊往下淌。春花淌在血泊里,没了呼吸。秋月胳膊上挨了一刀,鲜血淋漓,晕死过去。房间里、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十多具尸体…… “沫儿!”苏羽晟和朱氏得到消息,匆忙赶来,被眼前的场景吓得不轻。朱氏冲上前,搂住颤抖的苏沫,泪水夺眶而出,“沫儿,沫儿,别怕,娘来了,娘来了……” “娘……”苏沫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沫儿好怕,他们要杀沫儿……他们砍死了春花……”黑衣人冲进来时,春花护在她身前,那些人半点没有犹豫,几刀下去,春花就倒在了地上,就在他们准备向她动手时,小爷带着侍卫赶来……接下来就是侍卫和黑衣人之间过招,黑衣人太厉害,侍卫接二连三受伤……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苏羽晟愤怒地吼道。在苏家,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发生这样的血案。 苏羽坤也受了伤,捂着带血的右臂,“大哥,子时过,有杀手潜入府中,妄图对沫儿不利。” “杀手?抓到没有?”苏羽晟看着外面侍卫的尸体,心中早已有了论断。 苏羽坤摇头,“那些人太厉害,若非我们人多,怕是——”就算人再多,也无法和那些黑衣人抗衡。今晚,若非有人暗中出手相助,他们所有人的下场都只有一个字——死。 “哪里来的贼人,这般狂妄。老爷,不能就这么轻易饶了他们。”朱氏止住哭,“来人,立即到衙门禀报县令大人。”苏家出了十几条人命,不能就这么算了。更何况,对方来历不明,又针对沫儿,若听之任之,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欧如海接到报案后,当即命人前往苏家查看现场。 “九姑娘,对方有几人?”汪铺头问。 苏瞳摇头。 “可看清长相?”汪铺头再问。 苏瞳依旧摇头。 “可——”汪铺头不厌其烦。 朱氏叹了口气,客气地说道,“汪铺头,小女被吓坏了。你不妨问一问苏家四爷。” 汪铺头见从苏沫口中问不出什么,只好去找苏羽坤。苏羽坤把他所见到的,一一做了回禀。 “杀手共四人,着夜行衣,使长刀,招法狠烈,不曾开口说话。四爷,你再想想,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线索?”汪铺头办案多年,对现场观察入微,总能寻到蛛丝马迹,今晚,却只能从死者的伤口上看出对方使用的是长刀。使长刀之人,如过江之鲫,算不上什么重要的线索。 苏羽坤细细回想了一遍,“就这些。” “四爷,这些时日苏府还需加强防范,有任何可疑之人,立即通知官府。”汪捕头提醒道。苏家不比寻常人家,这次出的又是十多天人命的大案,县令老爷格外重视。 送走衙门的人后,苏羽坤当即调动府中所有侍卫,分为三队,一队专门守着“仙乐阁”,一队看守大门,余下一队在府中巡逻。 当晚,大夫人住进了“仙乐阁”,陪着苏沫。 好一阵安抚,又吃了些凝神的药,苏沫这才进入梦乡。便是睡着了,眉头也紧蹙着。大夫人看得心疼,用手轻轻拍着苏沫的后背,一如小时候,“沫儿乖乖睡,娘陪着你……” 何嬷嬷侯在门外,良久,才见到大夫人蹑手蹑脚地出来。 “夫人,小姐好些了吗?” 大夫人点了点头,眉宇微凝,“嬷嬷,你说是谁要害沫儿?” 何嬷嬷也正纳闷,“夫人,这些年我们隐姓埋名,不曾与人结过仇怨。除了孙氏。但孙氏已死,孙家已破。难道是苏瞳?” “老奴觉得,这七姑娘和五年前似乎不一样了,不再任人揉搓。我们派去的人,接连失手,可见她已起防备之意。这次老太太被囚,说不定也和她有关。四爷早不查,晚不查,为何偏偏苏瞳回府后去查孙氏的死因?” “苏瞳?”大夫人不屑一顾,“她没这个本事。” “就算她对我们有怀疑,也该向我们下手,而不是向沫儿。” …… 得知苏沫遭人刺杀,姬千晨一早急急赶来,“沫儿,你没事吧?” 苏沫见到姬千晨,顾不得男女大防,扑进他怀里,哭起来,“沫儿害怕……” 佳人入怀,清香沁人,姬千晨愈加觉得苏沫像一朵娇艳的花朵,需要他的呵护,“沫儿,别怕,我会护你周全。”说罢,对门外站着的蒙双吩咐道,“蒙双,从今往后你负责保护九姑娘。” 蒙双垂首,“是。” 蒙双是姬千晨的随身侍卫,武艺高强自不必说,皇家随侍岂是泛泛之辈,苏沫抬头看向姬千晨,哽咽道,“谢谢世子爷……” 姬千晨看着那双泪汪汪的双眼,心中一动,轻轻吻在她的睫羽处,带着百般怜惜,“你我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 府衙内,欧如海跪在冰凉的地板上,直冒冷汗,“下官治理不力,望世子爷恕罪。”前有南宫将军手下,今有齐王之子,安阳最近这是怎么了? “哼——”姬千晨一脚将欧如海踢到在地,“从今往后,派人守着苏家,若出半点差池,提头来见。” 第三十六章 做我的夫人 “刺杀?”苏瞳万万没想到,程家洛居然会去刺杀苏沫,“小爷,那些黑衣人到底什么来历?” 苏羽坤摇头,“不曾看清他们的面容,那些人个个武艺高强,府中侍卫半点无法近身,若非有人暗中出手相助,昨晚怕是会闹出更多人命。” “暗中出手?” “扑上去的侍卫一个个被砍死,大伙围住黑衣人不敢上前,突然有人扔出几颗鹅卵石,不偏不倚打中黑衣人的长刀,其中两人手一晃,大刀哐当落地。”黑衣人的武功他亲眼目睹,绝不可能轻易丢刀,那些鹅卵石夹带的功力不容小觑,“黑衣人发现形势不对,当即撤离。” “我总觉得昨晚的事,处处透着蹊跷。”苏羽坤将心中的疑惑托盘而出,“沫儿胆小懂事,极少出府,更遑论与人结仇,那些人为何要刺杀她?我瞧着那些人熟门熟路,没有惊动任何人,径直去了‘仙乐阁’,逃出府时更是捡了最偏僻的路径。” 苏瞳也甚感蹊跷。程家洛两次潜入苏府,皆奔“仙乐阁”而去,他和苏沫有什么仇什么怨,非得置苏沫于死地? “瞳儿,这些时日你且静静呆在‘绿萝轩’,待过些时日,小爷陪你去看看你爹娘。”当年,苏家以苏瞳命中带煞为由,不许她送葬,这五年又被弃于竹海,还不曾祭拜过。 苏羽坤的提议,瞬间戳中苏瞳的泪点,慌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多谢小爷……瞳儿也很想去看看……”只不知,爹娘会不会怪她不孝,让他们的坟头空了那么多年? …… “公子,接下来怎么办?”秋刀年纪虽小,但好歹跟在霍绍霆身边,自比同龄人多了几分成熟和稳重。昨晚那场刺杀,暗藏腥风血雨,他们的计划怕是要被打乱了。 “共有几路?”霍绍霆问。 “回禀公子,三路,程家,楚家,夏家。楚家和夏家得到消息,刚赶到安阳,尚且不及出手。”相信很快,白家也会得到消息。或许,白家已经得到消息,正在赶来的路上。 秋刀歪着脑袋,气鼓鼓地说道,“都怪世子爷,要不,秋刀去教训教训他!”别人怕姬千晨,他可不怕,只要不被发现,教训教训姬千晨那个猪脑袋,何尝不是出气的好办法。 正因为姬千晨的鲁莽,才害得四大侯起疑心。 霍绍霆当即喝止,“休得胡来!” 姬千晨自会有人教训,眼下要做的是去会一会苏瞳。虽然,她还不够强大,但好在,比以前厉害了不少,只要悉心调教,将来总能派上大用场。 …… 苏瞳遵照小爷的吩咐,安安静静呆在院内。到得夜里,神思依然清醒,只得坐于窗前,盯着月亮出神。在竹海的日子,无人陪她说话,她只能看竹,看风,看太阳,看星星,看月亮…… 在柔和的月光下,她的五官变得愈加精致,双眸似迷雾,让人沉醉。她年纪还小,尚未长开,但霍绍霆阅女无数,目光只那么稍稍一顿,就能预见,将来的苏瞳必定绽放出别样的光彩。 也不知,将来谁有这份艳福?! 感觉到异样,苏瞳猛地回头,发现一名身着红衣的陌生男子坐在房间内,张嘴就要呼救。男子身形一闪,转眼到了她跟前,速度快到难以置信,在她喊出第一声前,大手精准地落在她的唇上,“别出声,我不是坏人。” 苏瞳不信,惊恐地盯着霍绍霆。“呜呜——”她拼命摇头,发出低低的声响。双手死死抓住霍绍霆的手,想要躲开。霍绍霆的手却像是铜墙铁壁一般,无论她怎么抓,怎么掐,都无动于衷。 “答应我,别出声。”霍绍霆没想到苏瞳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竟如野猫一般,胡乱抓个不停,微微皱眉威胁道,“若敢呼救,我就杀掉苏家所有人。”她就不信,还拿不下这小丫头。 苏瞳着实被“杀掉苏家所有人”被吓住了,她可不想给小爷带来麻烦! 见苏瞳不再反抗,霍绍霆才试着松开手,退回到木椅上。 苏瞳死死抱住窗前的白瓷瓶,只要男子再敢靠前,她就砸过去。虽然,可能于事无补。 眼前的男子,有一张刚硬无比的脸。轮廓分明,刀刻斧削般,那双眼睛透着杀伐果敢,让人心中一凛,没来由得一阵后怕。这种害怕和竹海那次、熊大年欺负她那次的害怕截然不同,那两次是面对恶魔的恐惧,这次是面对王者面对上位者的惧怕。 目光往下,落在他的衣着上。却是妖艳的红色,交领处衣袖处绣着白色花朵。 “看够了没有?”霍绍霆好整以暇地问道。 “呃”苏瞳回过神来,脸上顿时泛起淡淡的红色,这般盯着一个陌生男子看,着实不太礼貌。理了理思绪,苏瞳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出现在我的房间?你来有什么目的?” 霍绍霆并未一一回答,直接挑明来意,“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帮你查清你爹娘的死因。当然,我也有条件,我帮你查清他们的死因,你帮我做事,直到我放你离开为止。” 苏瞳再次将霍绍霆细细打量了一番,心中已有答案,但依旧问出口,“查我爹娘的死因?你是朝廷的人?”爹死于皇子争斗,要想查清死因,必须深入朝堂,岂是一介匹夫能办到的?眼前这名男子,浑身散发着凛冽逼人的气度,也不知是什么品级? 霍绍霆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七姑娘意下如何?” “帮你做什么事?”苏瞳问道。娘的死因,借助小爷之手,算是初步查清,虽然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但好歹有了交待。爹的死因查起来可不会这般顺利,庙堂高高,她如何摸得着? “做我的夫人。”霍绍霆竭力保持淡然的语气,却在说出口的瞬间,莫名地闪过一丝紧张。 苏瞳愣了好半天,依旧没回过神来。霍绍霆的话,在她耳畔久久回荡 做我的夫人,做我的夫人,做我的夫人…… 一个陌生男人居然让她当夫人? 第三十七章 愿得一人心 齐月跪在地上,额头一片青淤,眼角挂着泪珠,她已经跪了一盏茶时间,朱氏依旧不拿正脸看她,偏着头和何嬷嬷闲聊。向来重视她的何嬷嬷也不理她,似乎她并不存在。 “夫人,求求你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试过几次,但七姑娘异常警惕,根本不用奴婢送去的东西……”实在跪得难受,齐月低声哀求道。 闲谈被打断,何嬷嬷豁地上前,抬手就是两巴掌,力道极大,齐月雪白的脸上顿时起了几道红印,“混账东西!”那药丸异常珍贵,就这么浪费了! 朱氏本觉得齐月是个可靠的,眼下对她只有嫌弃,这点事都办不好,如何敢把其他任务交给她,“何嬷嬷,我记得前些日子,老李来报说是缺人,齐月是个勤快丫头,你把她交给老李。” 齐月不敢争辩,只得连连谢恩,“多谢夫人。” 老李手下人干的活,想想都恶心,日日洗恭桶,一身恶臭不说,还身份卑贱,比起大夫人院里的一等丫头,差别不是一星半点。但她不能表现心中的不满,人为刀俎,她为鱼肉,眼下只有屈服。 齐月被拖走后,何嬷嬷见朱氏心绪不佳,知道她心中的顾虑,将前几日世子爷向苏沫求娶一事,讲了出来。知晓此事的只有苏沫身边的两个大丫头,春花和秋月,春花已死,秋月重伤刚醒,无意间把此事透露了出来。 “真有此事?”朱氏大喜,转而指责起苏沫,“沫儿看着是个机灵的,关键时刻却总是糊涂。这等大事,居然还想瞒着。她当世子爷是普通人家地公子?快,快,快,去‘荷塘苑’一趟,我得问问沫儿有何打算。” “是。”何嬷嬷跟在朱氏身后,去了“荷塘苑”。 “荷塘苑”因满院荷塘而得名,这个时节,荷叶吐绿,满眼翠色。苏沫倚靠在长廊里,清风微拂,吹动青丝,整个人带着一股仙气。朱氏越看自己的女儿越满意,嘴角盈满笑意。 “九姑娘,大夫人到了。”身边的丫鬟提醒道。 苏沫盈盈起身,就要向朱氏行礼,朱氏快步上前扶住,“和娘之间,哪里来的那许多虚礼。在这儿住得可还满意?” 苏沫点头,“满意,谢谢娘。” “你可不能只谢娘。”朱氏看了看何嬷嬷,示意她屏退众人。何嬷嬷当即领着丫鬟,退出了长廊。朱氏继续说道,“实在要谢的话,沫儿可得好好谢谢世子爷。” “世子爷?”苏沫心念一动,莫非那白玉细颈花瓶、芙蓉笑春风屏风、镶钻超大铜镜是他的手笔?那花瓶她细细瞧过,绝非安阳师傅能够制作,质地上乘,洁白如玉;而那屏风上的芙蓉花,或热烈绽放,或含苞待放,每一片花瓣都纤毫入微;至于那铜镜,镶着一圈晶莹的钻石,闪闪发光。 “世子爷听说你要搬院子,特地到‘荷塘苑’查看,亲自布置你的闺房。”朱氏握住苏沫的手,神情陡然变得严肃起来,“沫儿,这些日子世子爷如何对你,娘看在眼里,他对你是真心的。若将来你们能走到一起,娘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娘,你说什么呢……”苏沫脸一红,不知该说些什么。但想到姬千晨为她做的这些事,心中涌出几分甜蜜来。他对她,确实是极好。可二哥哥当日的警告,时时在她耳畔回荡,平添几分纠结。这份感情,她是欣然接受,还是断然拒绝?她不知道。 朱氏见她害羞,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地说道,“沫儿,你年纪小,不懂人世冷暖。在家,有我和你爹护着,尚且可以无忧无虑,出嫁后,可得看丈夫和婆家的脸色行事。若是遇上好的,还能顺顺遂遂过一生,若是遇上不好的,少不得伤心流泪,肝肠寸断。” “世子爷待你不薄,往后你跟了她,总不会受太多委屈。这大好的缘分摆在眼前,可不能错过……世子爷向你爹提过,过几日就会离开安阳回京,他就没给你提过什么?” 他要回京了?一想到他会离开,苏沫的心顿时难受得紧,一张小脸几乎皱成了一团,“他,我是说世子爷,什么时候回去?”他是否还在等她的答案?若她不答应,他这一走,他们是不是再也无缘? 朱氏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已有了答案,作为过来人,她看出了女儿对世子爷的在意,心情变得格外舒畅,“就这几日吧,说是王爷催他回去。”一边说,还一边感慨,“听说每年五月,京城都会办一场盛大的赏花宴,年轻的公子姑娘都会前去赏花,说是赏花,实则是选对象,那场面盛大着呢。” 京城位于北方,花开稍晚,到得五月,偏南一带百花已谢,京城却正是赏花的好光景。 苏沫心里咯噔了一下,面色变得有几分难看。选对象,他也会去吗?他那般玉树临风,会不会被姑娘看中? …… “七姑娘,今日阳光正好,要不奴婢陪你到院子里走一走。”苏瞳自到“绿萝轩”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日闷在小院。听琴一边给苏瞳梳洗打扮,一边提议。 “好。”苏瞳也想出去透透气。 “绿萝轩”极小,不消半盏茶功夫就逛了个遍。听琴提议道,“七姑娘,院外几百米处有一片合欢林,眼下正是花开时节,如云如雾,好看得紧。我们去看看吧。” 说完,又补充道,“姑娘不必担心,合欢林远离府中大花园,平时极少有人去。” 合欢林极小,只十来棵树,但树干极其粗壮,一字排开,倒也显出几分气势来。 树干如伞,绿叶葱茏,绿叶间铺满粉色合欢花,如云似锦,如霞似雾。微风拂过,花瓣飘落,落在发丝上,肩上,绣花鞋上,泥土上……绿色的背影,粉色的合欢,勾勒出绝美的画面。 不远处,姬千晨看着眼前的一幕,有片刻的恍惚,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道背影,可究竟在哪,细想又理不出任何头绪来。见他停下脚步,盯着前方的合欢林出神,蒙庆俯首问道,“世子爷,可是有什么不对?” 这一问,惊扰了正在赏花的苏瞳。她微微回头,看到一位气宇轩昂的男子正看向这边。听琴急急靠上前来,在她耳畔提醒道,“七姑娘,他就是世子爷。” 苏瞳颔首,朝姬千晨屈身做了一礼,速速回了“绿萝轩”。 他当然知道那人是姬千晨,前世正是他骑着高头大马,锣鼓喧天地从苏家娶走苏沫。 但她不想和他有任何交集。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何必多费唇舌。 第三十八章 两全其美事 姬千晨心中满是疑惑。他只看清了她的侧颜,带着几分疏离,她离开的步伐极快,像是在刻意回避。可他们之前分明没有见过面,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世子爷,你怎么了?”蒙庆发现了姬千晨的异常。 姬千晨顿了顿,朝合欢林的方向看了看,“去查查那位姑娘是谁。” 蒙庆明白过来,这还用查吗,那姑娘回的是“绿萝轩”,如今“绿萝轩”住的除了七姑娘苏瞳,还会有谁,“世子爷,那姑娘身边的侍婢奴婢见过,是苏家四爷调教出的听琴,不久前指给了七姑娘。” “七姑娘?苏瞳?那个和下人勾搭的女人?”姬千晨无论怎样都无法把自己所见到的七姑娘和那个浪荡的七姑娘划上等号,“会不会搞错了?你再去查一查。” 蒙庆只得认命,“是。” 待蒙庆确认,那是苏瞳无疑后,姬千晨突然变得有些烦躁,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烦躁,“那个女人怎么会在府内晃荡?这苏家连家教都没了么?” 他只一心扑在苏沫身上,对后来发生在苏瞳身上的事一无所知。 蒙庆将打探到的情况做了回禀,“世子爷,据苏家的人说,苏四爷对七姑娘勾搭下人一事有所怀疑,提审了熊大年,从熊大年口中得知,他压根没和七姑娘好,之所以那样诬陷七姑娘,一来是见七姑娘怯弱本分,好欺负,二来是想攀上苏家。苏四爷把熊大年仗责一百,送去了庄子里。” “这么说,那个女人是被冤枉的?”不知为何,姬千晨突然对苏瞳生出几分怜悯。可这怜悯,很快就被冲淡,就算被冤枉又如何,凭她的容貌,也配成为他的世子妃? 父王不曾见过苏瞳苏沫两姐妹,若是见了,必定看中的也是苏沫。 “公子,王爷来信。”蒙庆恭恭敬敬地送上书信。 姬千晨拆开信封,随意地斜坐在木椅上,读起信来。越看,越心烦,看到最后,直接将信拽在手里,揉成一团,面色异常阴沉,咬牙说道,“父王真是越来越糊涂!” 信中,父王再次催问他提亲事宜,让他回京时把苏羽昌的女儿一并带上,抵京后再向皇上求得圣旨,给他们赐婚。还说,言必行,行必果,当年既有约定,无论世事如何变迁,都不能爽约。爽约?那也叫约定?不过空口白话! 蒙庆对老王爷的吩咐略知一二,见世子爷的反应,必定和提亲有关,小心翼翼地提议,“世子爷,属下倒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姬千晨开口。 蒙庆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王爷让世子爷向七姑娘提亲,可并未说是正室,还是侧室,倒不如此次一并提出求娶七姑娘和九姑娘,将来九姑娘若得王爷眼缘,成为世子妃也未尝没有可能。至于那七姑娘,世子爷若不喜欢,把她安置在府内,随便给个什么名分即可,岂不两全其美。” 大周朝男子但凡有些家底的,谁不是三妻四妾。 姬千晨心中的怒火瞬间被浇灭,“主意不错。”他怎么就没想过呢?!七姑娘名声扫地,能攀上姬家,不知是几生几世修来的福分。父王既然要履行承诺,那就让她进府。 “备下彩礼,明日就去苏家提亲。” …… “此话当真?”朱氏正在院里凉亭中晒太阳,原本惬意舒适的心情,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跪在地上的丫鬟回道,“千真万确。当时奴婢正在花园里修剪花枝,世子爷的随侍蒙大人把奴婢唤到角落里,询问七姑娘住在何处,又谁伺候,还问七姑娘为何在府内自由出行。” “你怎么回答的?”朱氏厉声问道。 丫鬟吓得哭出声来,“大夫人,奴婢……奴婢如实做了回禀。” 如实回禀?这么说,世子爷已经知道苏瞳是被人陷害的?可恶!朱氏气得一脚踢在丫鬟肩膀上,“没用的东西!” 丫鬟吃痛,倒在地上,苦苦求饶,“大夫人息怒,奴婢该死……” 到底错在哪里?她也不清楚。但大夫人发怒,说明她一定做错了什么。她不过是府里普通的丫鬟,负责剪花修枝这样的粗活,见蒙大人问话,她把自己所知道的如实做了回禀,她并没有撒谎。 这事不知怎么被大夫人房里的人知道了,唤她前来问话。 何嬷嬷见朱氏揉着额头,知道她头疼,唤人把这丫鬟拖了下去。 “夫人,让老奴来吧。”得朱氏应允后,何嬷嬷把双手放在朱氏额头两侧,慢慢揉起来,她的手法不轻不重,恰到好处,这些年每每朱氏头疼,都是她在一旁伺候着,“夫人,老奴知道你在忧心什么,老奴瞧着世子爷对七姑娘半点不上心,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朱氏闭着双眼,疼痛有所缓解,“事关重大,不得不防。你忘了天机道人的话?” “老三官至兵部尚书,孙氏又是个有谋略的,他们的女儿不得不防。” 何嬷嬷点了点头,“夫人深谋远虑,非老奴能即。如今,可如何是好?” 朱氏想了半晌,生出计谋来。 …… 这日清早,姬千晨带着八大箱彩礼入了苏府。清一色黑色镶金边木箱,箱上捆扎着大红色长绸,格外喜庆。苏家众人齐聚在客厅,见这阵势,猜到这位爷所为何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苏羽晟老脸泛红,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世子爷这般……小民受宠若惊……” 朱氏眉眼更是神采飞扬,世子爷求娶苏沫,这于苏家是无上的荣耀。 张氏欣羡不已,出声恭贺道,“恭喜大哥大嫂!” 朱氏收了收脸上的笑意,“责怪”道,“二夫人这是说什么呢……哪里来的喜事……”世子爷尚未开口,怎生说出这样的话来? 姬千晨会意,言辞恳切地说道,“苏老爷,苏夫人,爷今日到府上为的是求娶九姑娘。”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和七姑娘。” 第三十九章 要两个男人 当听到“九姑娘”时,所有人都是雀跃的。 苏家这是要和皇家搭上关系了! 从今往后,苏家身份愈益高贵,嫁娶门槛更高。但当听到“七姑娘”时,都狐疑地盯着姬千晨,不知道这位爷闹的是哪一出。在大周朝,男子同娶两人,并非稀罕事,但搭上七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朱氏率先反应过来,脸上的笑意陡然收拢,“世子爷,你求娶沫儿还是瞳儿?” 姬千晨一本正经地说道,“两位都娶。” 苏羽晟回过神来,脸上讪讪的,“世子爷真会说笑……七丫头名声不太好,怕是配不上世子爷。”爷啊,你倒是严肃点,这可不能开玩笑。七丫头的名声,你难道不知? 朱氏接着说道,“是啊,世子爷,七丫头举止粗俗,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苏家不敢……” 哪里是不敢,分明是担心瞳儿抢了沫儿的光。苏羽坤扫了一眼大哥和大夫人,暗道这两人自私自利,捧沫儿,损瞳儿,瞳儿的名声,说到底是他们强按上的,至于难登大雅之堂,还真是低估了瞳儿。三哥和羽卿的女儿,有那么差吗?这些时日,他倒是觉得,瞳儿是个外柔内刚的,假以时日,必定能够成为羽卿那样的奇女子。 但苏羽坤并未出声反驳,他也不愿把瞳儿嫁给姬千晨。姬家,是苏家这样的人家能攀上的?姬千晨嘴里说着求娶,却并未说是娶妻还是娶妾,瞳儿决不能为人妾室。 姬千晨面上也不好看,若非父王有令,他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儿,可他总不能把父王的旨意说出来,只能胡乱编了一个理由,“苏老爷,夫人,京城不比安阳,于九姑娘而言,人地生疏,多个自家姐妹陪着,未尝不是件好事。” 姬千晨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他想娶的只有九姑娘苏沫,七姑娘苏瞳不过是陪嫁,将来给九姑娘作伴的。这既是在向九姑娘表达情意,更是给苏羽晟和朱氏的承诺。 “这——”苏羽晟依旧有些为难。但却也不能忤逆世子爷,只得应允下来,“世子爷顾虑周祥,小民深感荣幸。” 这时,突然有家丁急匆匆跑来,被门外的侍卫拦下。 那家丁急得满头大汗,“‘绿萝轩’那边出事了。” 家丁的声音很大,传到了客厅内。 苏羽晟皱了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家丁跌跌撞撞地来到客厅,扑通跪下,浑身颤抖,“老爷,‘绿萝轩’出事了。” “发生了什么事?”苏羽晟问。 那家丁抖得更厉害,微微抬头看了看周遭,不敢开口。 “磨蹭什么,有什么话但讲无妨,在座的都不是外人。”苏羽晟呵斥道。 家丁这才回道,“七姑娘不知犯了什么病,浑身燥热,知画姐姐和听琴姐姐差人去请大夫,却被七姑娘拦了下来,说不请大夫,而是请——”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请两个身强力壮的男……” “住嘴!”不等家丁说完,朱氏厉声呵斥起来,“你个糊涂东西,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胡言乱语,污蔑七丫头。来人,把这该死的小人给我拉下去,重刑伺候。” 那家丁吓得趴在地上,哭着求饶,“老爷饶命,大夫人饶命……小人句句属实……小人亲眼看到两个男人进了七姑娘的闺房……里面传出惨烈的叫声,小人担心七姑娘,这才……” 苏羽坤再也坐不住,带着侍卫匆匆赶往“绿萝轩”。 其余众人也跟着去了“绿萝轩”。 姬千晨更是气得咬牙,那个该死的女人,居然大白天要男人,一次还是两个,真是不知廉耻,可恶至极。这样的女人,他可不敢娶,就算父王威胁恐吓,他也绝不妥协! 听琴急得不行,见率先来的是小爷苏羽坤,慌忙上前禀报,“小爷,七姑娘突然犯病,这会在房里躺着呢。知画去请大夫,这会儿还不见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瞳儿房间里有男人?”这和那家丁的说辞有很大的出入。苏羽坤顿生疑惑。 听琴摇头,“没有。奴婢一直在门外候着,七姑娘不让任何人进去,只吩咐知画赶快去请大夫。” 很快,苏家众人就把“绿萝轩”团团围住。“老爷,还是让我去吧。”朱氏冷着一张脸,手中紧紧拽着丝帕,此刻的她,带着当家主母的威严。 苏羽晟满眼怒火,恨不得亲手将苏瞳揪出来,痛打一顿,以泄心头之恨,经此一桩,也不知世子爷会怎么看待苏家,他和沫儿的亲事不知会不会受到影响,“若七丫头真做出什么肮脏事来,绝不纵容包庇。” “妾身明白。”朱氏点了点头,领着何嬷嬷和几位仆人去了苏瞳的闺房。 “把门砸开!”来到门前,朱氏吩咐道。 只几下,仆人就踹开了木门。 房间内乱糟糟的,花瓶、笔筒、衣衫散落一地,有打斗过的痕迹。朱氏嘴角闪过一抹笑意,苏瞳,今时,今日,你彻底毁了,再不会对沫儿造成任何影响。别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夫人,让老奴去吧,别污了你的眼。”何嬷嬷看了看床榻,整个人显得有几分亢奋。只要一掀开锦被,就会看到白花花的人,一个女人,两个男人,说不定正做着什么。 朱氏停下步子,站在五米开外,“可得看仔细了。” 何嬷嬷带着两位嬷嬷来到床榻前,掀开紫色绣花蚊帐,却错愕地发现床上没有人。用力掀开锦被,里面依旧没有人。“怎么会?”何嬷嬷忍不住出声,但声音极小,其他两位嬷嬷压根没有听见。 “怎么样?”朱氏问道。 何嬷嬷转过身,面色有异,“禀夫人,没有人。没有七姑娘,也没有男人。” 朱氏一凛,片刻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回荡着三个字“不可能”,苏瞳怎么可能再次逃掉?“你们可看清楚了,这房间里当真没有七丫头?” 何嬷嬷忙吩咐其他嬷嬷,“给我找,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 “找到了!” “夫人,这里有一个男人!” 有嬷嬷在屏风后发现了躺着的男人。 却在下一刻,发出惊叫声,“啊,有血,血……死人了……” 苏羽坤再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冲了进来,“发生什么事了?” 发现男人的嬷嬷指着屏风后,结结巴巴地说道“有死人……” 第四十章 对女人有反应 安阳城西边是连绵不断的群山,谁也不知道,群山深处竟然藏着一座别苑,名曰香山别苑。 青瓦木墙,三进三出。院内大大小小的竹簸上晾晒着各种药材。 秋刀立于院内假山顶上,一只脚踏着石尖,一只脚盘在空中,愤怒地扫了一眼客厅中的两人,别过脸去,哼了几声。这两人真可恶,小姐姐那样难受,都快要死了,他们却还在这里耽误时间。 尹千刀慵懒地斜着身子,半躺半靠在墨色扶手椅上,右手随意地转着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好看的桃花眼瞥了一眼微微皱眉的霍绍霆,心情愈加愉悦,很少能够见到这位冰山犯愁的模样,不趁机为难他一把,怎么对得起这些年受过的欺负,“治病救人是医者的职责,你别拦着我,再不放血,那小姑娘就没救了。” “人是你带来的,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她所中的毒名唤‘美人泪’,名字好听,实际上极其狠毒,是春/药中的极品,一旦服下,无药可解,要么放血,要么与男人交合。先前我已经说过了,和男人交合的话,这里的男人只有你和我,远远不够,而且,你也——“ 尹千刀有意无意地扫过某人的下半身,隐晦地说道,“你对女人也没有任何感觉。与男人交合这道法子是行不通的,现在唯一剩下的办法就是放血。这一放会要了她大半条命,能不能活下去,我可不敢保证。就算能够侥幸活下来,也只剩下小半条命,运气好还能偶尔下床走动,运气不好就只能躺在床上过一辈子。” “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说罢,一个鲤鱼挺身,就要往后院走去。刚站起来,就被人狠狠地按了回去。霍绍霆压抑着心中的烦躁,尽量放缓语气,眼前这位爷号称“鬼手千刀”,除了他没人能救苏瞳,“当真没有别的办法?”他极少这般求人。 目的达到,尹千刀也不再和他绕圈子,“有啊,不是说了吗,找三个男人,只要一晚上,我保证药效散尽。” “必须要三个?”从军多年,霍绍霆早已练就一颗刀枪不入的心,今日为了这么个小姑娘,竟然有些失控,一想到三个男人在她身上翻滚,他就忍不住想要扯着尹千刀发火。 “三个算是保守估计,这三人还必须得血气方刚,身强体壮。”尹千刀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自然而然变得严肃起来,只要涉及到病症,他的职业病就犯了,板着一张脸,“香山别苑位于深山之中,最近的村子也有上百里,到哪里去找合适的男人?” 突然,尹千刀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要不,把你的暗卫借来用一用。” “对啊,我怎么把他们给忘了。”尹千刀一拍大腿,整个人从木椅上蹦起来,“你看我这记性,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再在这山里呆下去,指不定哪天就成了傻子。” “快,快,快,把你那些暗卫唤几个出来。三个,不,五个,多多益善,有备无患。”尹千刀催促道。 见霍绍霆无动于衷,尹千刀着急起来,“喂,你听到没有,赶紧找五个暗卫给我,人家小姑娘还等着呢。” 霍绍霆眸光一凝,全身散发出愤怒的气息,“这次出任务,没带暗卫。” “没带?霍绍霆,你少给我装蒜,认识你这么多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会不知道,那些暗卫无时无刻不跟在你身边,这次居然说没带。没想到你这么小气,借几个暗卫都不行,我又不是拿他们去打仗,我这是让他们去救人。救人,知道吗,功能无量的事。” 尹千刀再没了先前为难霍绍霆的心情,现在他满脑子都是暗卫,那些暗卫就是最好的解药,“你到底给还是不给?” 霍绍霆冷冷地回了一句,“想都别想,暗卫是用来执行任务,用来上阵杀敌的,不是用来给你当解药的。” 尹千刀彻底没辙,耸了耸肩膀,“算你狠。” “既然你不肯出暗卫,那我也没必要非得救那个小姑娘,就让她爆体而亡算了。” 他就不信,霍绍霆会见死不救。他可不会忽略,抱着那小姑娘进门时,这家伙脸上写着大大的“担心”两个大字。 尹千刀说完,大步流星地就要离开。刚走到后院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霍绍霆的声音,“暗卫不行,我可以。” 尹千刀脚步一顿,思绪半刻卡住,银色小刀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你的刀掉了。”霍绍霆提醒道。 尹千刀这才反应过来,弯腰捡起小刀,转身看着假装镇定的霍绍霆,大声骂道,“霍绍霆,你能不能别开这种玩笑?”害得他把平生最为看中的小刀都给丢了。尹千刀丢了刀,这要是传出去,他还怎么有脸混? “我没开玩笑。”霍绍霆料定他会是这种反应,加重了语气。 尹千刀见鬼般盯着霍绍霆,从上到下,最后定格在他的下半身,“你,你能行?” 这家伙,什么时候对女人有了反应?他的病好了?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尹千刀就抑制不住地兴奋,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又攻克了一道医学难题?!居然治好了霍绍霆的病! “我就说那些药有用,你还不肯喝,现在知道我尹千刀的厉害了吧。有反应就好,从今往后你就能体验作为一个男人该有的所有快乐,哈哈哈——”尹千刀笑了笑,却发现霍绍霆的面部肌肉半点没动。衬托之下,倒显得他有几分傻。 “那个,”他故意顿了顿,“什么时候好的?有什么反应?你有没有——” 霍绍霆打断了他的问话,“我要怎么做,才能解苏瞳的毒?” “你要亲自替她解毒?”尹千刀摇了摇头,“就算你的病好了,也不行。” “怎么不行?”霍绍霆的怒火已经到了嗓子眼上,“那些暗卫行,我就不行,你是不是找死?” 这是对他的藐视?! 尹千刀知道他误会了,连连讨饶,得罪了这位大爷,没他好果子吃,“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当然是最厉害的,但你病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过女人,这是你的第一次,若是留下什么阴影,这辈子都别想快活了。听我的没错,这次你就不亲自上阵了,让你的几个暗卫来就行。” “你要实在想试一试,咱们下次找个机会,到时候你提前说一说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我去给你找,要多少,有多少。” “我尹千刀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过美人无数。北国的美人看起来冷冰冰的,高傲得不行,最喜欢甜言蜜语的男人。西域美人身材超级棒,柔弱无骨,像水蛇一样。南国美人是美人中的极品,不仅身材好,性子也好,温柔娇羞,到了床上又热情似火……” 尹千刀滔滔不绝地比较着各地美人,全然没有注意到霍绍霆握紧的拳头。 第四十一章 你是我的药 “来人!”霍绍霆冷然出声。 “主人!” “主人!” 唰——,唰——,两人落地。 紫色暗纹长衣,腰系银带,头戴黑色纱帽,帽檐插着一只赤色羽毛。 尹千刀只微微一愣,旋即指着霍绍霆笑起来,“没想到啊,你越来越会开玩笑了。你身体有毛病这事,也不是一日两日,我十年前就知道了,何必在我面前打肿脸充胖子。” “来,来,来,你们两位给我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两名暗卫没理他,依旧垂着脑袋,恭恭敬敬地跪在霍绍霆面前,听候主人发落。 尹千刀知道霍绍霆的这些暗卫,都是些死脑筋,只认霍绍霆一人,此刻就算皇帝老子让他们抬头,他们也绝不会理会。只得摇摇头,冲霍绍霆说道,“你倒是让他们抬起头来呀,我不看看他们的身体素质,怎么判断能不能给那小姑娘用?” “不对,人数不对,才两人,你赶紧再唤一个出来,至少得三人。你的暗卫绝对比外面那些人身体强壮,但治病救人不是儿戏,容不得半点马虎……” 尹千刀还在那里喋喋不休,霍绍霆却忍无可忍,对地上的两人吩咐道,“把他给我扔出去。” “是!”暗卫得令,猛地起身朝尹千刀走来。 尹千刀尚未弄懂状况,就被高大的暗卫兄弟,一左一右架着胳膊抬离地面。 “你们还来真的?”尹千刀怒气冲冲地喊道,“放开我,快放开我,小爷我能走……”暗卫没反应。尹千刀回过头,看着霍绍霆的背影,“喂,你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还要不要救那小姑娘了……” “哎哟——”尹千刀感到从未有过的羞辱,居然被这两人扔垃圾一样,重重扔在青石板地面上。他拍了拍身子,站起来,就要冲进去找霍绍霆报仇,“你小子恩将仇报,看我怎么收拾你。” “让开,你们让开!”两名暗卫像门神一般守在客厅门口,无论尹千刀怎么威胁,怎么吼叫,都站如一棵松,不动不摇,。甚至连眼睫毛都不曾动一下。尹千刀怒了,冲里面喊道,“霍绍霆,这是我家,不是你家。” 秋刀揉了揉耳朵,俯视着尹千刀,“尹大夫,你要是再这么喊下去,指不定公子会把你扔回京城,柳叶儿姐姐正满天下找你呢。” “你这臭小子的,胆敢威胁我……”一想到那个女人,尹千刀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说罢,尹千刀这才想起来,刚才霍绍霆直接去了后院,他是去给那个叫苏瞳的小姑娘解毒?为何不带暗卫?那是他一个人能完成的? …… 霍绍霆站在后院西厢房门外。 房间内传来女子细碎的呻/吟,一声,一声,如同窜动的火苗,四散而开,在他身体上燃起熊熊烈焰,火苗伸出舌头噬舔着他……体内有道声音叫嚣着,赶快冲进去,冲进去……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霍绍霆极为不安。他不允许自己失控,摇了摇头,努力让理智重新充满脑海。这只是解毒,解毒……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他承认,自己对苏瞳有感觉,从上次无意间看到她沐浴开始,不,从在竹海那日看到她开始,她的身影就时常在他脑海里回荡。看到她沐浴那晚,他居然做了那样的梦。梦里,他把苏瞳压在身下…… 看来,他的病真的好了!而苏瞳是他病好后见到的第一个女人,所以他心动了。一定是这样! 之所以救她,是因为有求于她。若她醒来后,发现被不同的男子霸占,必定是活不了的,而他,不想看到她出事。他必须救她!他也会对她负责到底! 推开房门,轻轻走了进去。一抬眼,就看到粉色蚊帐微微晃动。 “好热……好热……难受……”床榻上传来女子温软如猫咪的声音,每一声都是邀约,对男子的邀约。这声音酥媚入骨,任何男人听了都会血气上涌,把持不住。霍绍霆亦是如此,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他奔向床榻的速度有多快。 掀开蚊帐,粉色锦被里,苏瞳白嫩的小脸透着不自然的红色,偏这红色将她淡雅的面容衬托得妖艳无比。她凝着眉,咬着粉嘟嘟的唇,极力忍受着这陌生的感觉。 突然,被角被掀开,霍绍霆心口猛的一滞,脑袋轰然一片空白。 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滑过脖颈,带向那片雪白……不知何时,她已褪掉衣衫……要命的是,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随着心中所想,轻轻扭动……霍绍霆喉头一紧,俯身下去,正要触碰到床上的人儿时,一双小手攀上了他的脖颈。 迷蒙的双眼盯着他,久久不愿离去。突然,苏瞳出声,“你是谁……” 霍绍霆愕然,正要回答,又听到她痴痴了笑了两声,“我知道你是谁……” “我是谁?”霍绍霆压在她耳畔,声音沙哑到不行。 身下的女子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反倒主动吻上他的额头,他坚毅的面颊,甚至开始脱他的外衣,“我难受……帮帮我……”一边说,一边抓住霍绍霆的手带向她光洁嫩滑的肌肤,从锁骨往下,覆上那一片柔软…… 霍绍霆再也无法忍不住,俯下身去…… 好热,好热,整个人犹如行走在烈日下的荒漠中,口干舌燥,嗓子眼都快冒出烟来。苏瞳抬眼看向四周,漫天黄沙,了无人烟。这是什么地方,为何这般苍凉? 头顶上日头越来越毒,温度越来越高,几乎将她的皮肤烤焦,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渗出鲜血来。水,她需要水,否则,将死在这大漠。 步子踉踉跄跄,几欲倒下。就在她神思恍惚之际,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似乎是个男子,站在漫天黄沙里,看不清长相,他淡定从容地朝她走来。他牵过她的手,领着她一路向前,来到一处水塘出,抱着她跳了下去。 他的身体坚硬如铁,磕得她有些疼,但她贪恋着他身上的清凉,紧紧抱着不愿松手…… 第四十二章 不要告诉她 清晨的深山萦绕着薄薄的雾气。不时有清脆的鸟叫声传来,更添了几分静寂。 尹千刀睁开朦胧的双眼,寒意阵阵袭来,冻得缩了缩肩膀。昨晚是他有生以来,最憋屈的一晚,居然睡在了外面草垛上。那两名暗卫死死守住房门,不许他踏入后院半步。有家不能进,有房不能睡,还有比这更悲催的吗? “该死的霍绍霆。”尹千刀低低地诅咒道。 刚说完,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倒挂着的脑袋,吓得尹千刀差点叫出声来。 秋刀倒挂在屋檐上,翻了翻白眼,“就这点胆子,还敢诅咒我家公子。” 尹千刀无语,这小兔崽子怎么和他主人一样让人讨厌,“你家公子昨晚风流潇洒了一整晚,温香软玉在怀,把你丢在冷冰冰的房顶,你还替他说话。你这孩子没病吧?” 秋刀才不会受他挑拨,纠正道,“公子昨晚在给小姐姐解毒。”他刻意加重了“解毒”两个字。 “解毒?”尹千刀剑眉一挑,嘴角噙着一丝邪邪的笑意,“确实是在解毒。”那家伙居然一个人去给小姑娘解毒,还真是凶猛无比。不过,料定他这次逞英雄将成为终生噩梦。 “臭小子,来,来,来,跟我一起捡些药材给你家公子熬药补身子。”尹千刀朝秋刀招了招手。 秋刀知道,尹大夫这人嘴巴虽然毒了一点,但医术却是一流的,就连当今皇上也对他格外器重。一个漂亮的翻转落地,跟在尹千刀身后,去捡药材。 …… 身下的人儿安然入睡。霍绍霆撑着脑袋,静静地看着苏瞳。眉眼算不上格外精致,但自带几分温婉气息。鼻尖娟秀无比,粉嘟嘟的花瓣唇因为昨晚的激情变得红润无比。往下……该死的,浑身居然又开始燥热起来! 他不得不收敛起打量苏瞳的目光,转而投向粉色蚊帐上。昨晚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她那样热烈,那样芬芳,让他一次次沉沦,无法自拔。若她清醒着,是否会那样炽热地回应? 她毫无意识,而他欲罢不能,想到这里,霍绍霆就特别窝火。 …… 当霍绍霆神色郁郁地走出后院时,尹千刀正吩咐秋刀使劲往小灶塘里添柴火,“再添点,再添一点,这么点小火要熬到什么时候?就不怕你家公子虚脱而死?” “臭小子,我告诉你,昨晚你们家公子就算不累死,也去了半条小命。”那可是“美人泪”,不是普通的春/药。尹千刀突然问秋刀,“臭小子,那小姑娘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左一口“臭小子”,右一口“臭小子”,叫得秋刀一阵心烦。正欲发作,却见自家公子信步走出来,慌忙放下手中的柴火,迎上前去,“公子,小姐姐怎么样了?” 尹千刀暗道秋刀缺根筋,明明最该关心的是自家公子,却关心起那小姑娘来,但他绝不会提醒这臭小子,就让他在这条路上越走越歪吧!“霍绍霆,你怎么自己走出来了,这样对你不好。你们两座门神,赶紧搬把木椅过来,扶你们主人坐下。” 暗卫岿然不动。 尹千刀愤怒地指着两人开骂,“你们是不是猪脑袋,你们家主人都快死了,你们居然无动于衷。”说完,看向秋刀,“臭小子,他们靠不住,你上。” 秋刀到底是十来岁的孩子,听尹千刀说公子快死了,吓得不行,赶紧搬来木椅,“公子,请坐。” 霍绍霆气定神闲地坐下,抬眼看着尹千刀,倒要看看他还想说些什么。 尹千刀见霍绍霆盯着他,拍了拍胸脯,“你放心,你的身体包在我身上。快告诉我,现在什么感觉,是不是感到四肢无力,腰酸背痛,眼冒金星,浑身发软,精神无法集中……” 不等霍绍霆回答,尹千刀又继续说道,“没事,没事,这些症状都是很正常的。你昨晚纵欲过度,伤了身,我已经抓好了药,一个时辰后就能熬好,保证你服用后三日内恢复如常。” 霍绍霆冷着一张脸,听尹千刀唠叨了半晌,突然出声,“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四肢无力,腰酸背痛,眼冒金星,浑身发软,精神无法集中?尹千刀,你这是要砸自己的招牌?” 从他出来,尹千刀就发现这人居然原地满血复活,整个人神清气爽,根本不像是纵欲一整晚的人。之所以那么说,无非是想刺激刺激他,谁让他把他这个主人拦在后院外,睡了一晚上草垛,“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你病了,病得不轻,那些药必须喝。” 霍绍霆知道尹千刀有怨气,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只开口问道,“‘美人泪’有何来历?’” 尹千刀面色陡然一沉,整个人瞬间变得严肃起来,“美人之泪,传说是上古巫山神女眼泪所化,本为增加修为的极品,后不知为何堕入魔道,成为淫邪之物,服之则欲念横生,需与男人不断交合,直至毒性散尽,否则将爆体而亡。” “不过这些都是传说,没有真凭实据。我跟师傅西石老人学医时,曾听师傅说过,所谓的传说,不过是岭南一带黑巫医使出的障眼法。岭南有黑白两大巫医世家,黑巫医擅长各种毒药,其中尤以春/药见长,白巫医擅长治病救人。黑巫医为了扩充势力,编造出各种传闻,提高影响力,以阴邪药物为饵,引那些心术不正之人上钩,为他们卖命,曾经还牵出宫中一桩命案。” “再说这黑白巫医世家,数百年来,两大世家针锋相对,各不相让。后来不知为何,黑巫医突然销声匿迹,没了踪影。” “苏姑娘服下的‘美人泪’正是黑巫医的手笔。当年,我师傅曾救治过一个人,那人中的正是‘美人泪’。” 朱氏来自岭南?那她会不会来自黑巫医世家?倒是轻视了这个大宅妇人!霍绍霆看向后院,对苏瞳生出几分怜悯,竟然碰上那样心狠手辣的主,“苏瞳的毒已经解了,她何时醒来?” 尹千刀回道,“若不出意外,几个时辰后。” “她醒来后,你告诉她,救她的人是你。我会安排人把她送回安阳苏家。”霍绍霆说罢,闭上双眼,靠在木椅上养神,全然一副拒绝继续攀谈的架势。 尹千刀的嘴都快能扔进一个鸡蛋,霍绍霆居然让他告诉苏姑娘,救她的人是他,“霍绍霆,你不能这么不负责任。要了人家小姑娘的人明明是你,凭什么让我承担责任,我告诉你,这黑锅,我不背。” 第四十三章 富贵险中求 霍绍霆没有睁眼,只开口说道,“昨晚发生过什么,你知,我知,我不想有第三个人知道。” 尹千刀想反驳,秋刀那臭小子不是人?暗卫不是人?可又想了想,他们对霍绍霆忠心耿耿,必定会守口如瓶,“我总不能告诉她,我轻而易举就解了她的毒。” “她中的‘美人泪’,本无药可解,这要是传出去,江湖上的人会怎么看?他们会说我尹千刀胡吹乱侃,我多年来苦心孤诣树立的好形象将蒙上一层厚厚的灰,这对我不公平。” 尹千刀苦着一张脸,抹了抹眼泪,做哭泣状,桃花眼透过指缝看向霍绍霆。 霍绍霆对他的把戏了如指掌,直接问道,“说吧,想要什么?” 尹千刀的哭声骤然停住,转而笑着伸出右手食指,“一株彼岸花。” 霍绍霆猛地睁开眼,吓得尹千刀往后退了半步,但想到彼岸花,又壮着胆子往前迈了一步,站在霍绍霆面前,“我牺牲的可是我的名声。” “好!”霍绍霆半点没有含糊,应承下来。 尹千刀激动地差点跳起来,“够兄弟!” 尹千刀想好了理由,苏瞳却迟迟不醒。 转眼已过去两日,苏瞳的双眼依旧紧闭。脉搏、鼻息、体温皆正常,就像睡着了一般。就连尹千刀也查不出问题,只能任由她睡下去。 …… 苏家,荷塘苑。 苏沫双眼微红,雪色丝帕上沾满泪水,“世子爷,沫儿配不上你……” 姬千晨紧紧握住她的手,满是心疼,沫儿这样好的姑娘,怎么会有那样无耻的姐姐,平白受到牵连,“沫儿,她是她,你是你,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别难过了,过几日和我一起到京城,好不好?” 苏沫抬眼,“七姐姐是我们苏家人……若这事传到京城……” 姬家是皇家,岂能容下有污点的苏家? 姬千晨知道她在担忧什么,轻吻了一下苏沫的手,“沫儿,你放心,我父王宽厚仁慈,绝不会苛责于你。更何况,你本完美无瑕,没有任何缺点,我父王和母妃肯定会喜欢你的。” “真的吗?”苏沫小心翼翼地问道。 姬千晨刮了刮她秀挺的鼻子,“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沫儿,相信我,我绝不会骗你,负你。” 苏沫的心,瞬间柔软无比,甜蜜地靠在姬千晨怀里。 很快,何嬷嬷就将“荷塘苑”发生的一切告诉了朱氏。朱氏正站在花园里赏花,眉眼含笑,“你看,我猜得没错吧!” 何嬷嬷笑着恭维,“夫人英明,前几日老奴担心得不得了,真担心世子爷从此不再登苏家门。”苏瞳是苏家七姑娘,她出了那样的事,于苏家而言,名声多少有损。 “你担心什么,从来富贵都是险中求,我们不那样算计苏瞳,怎么让世子爷彻底死心?如何探出世子爷对沫儿的感情是真是假?”这几日,朱氏安排人将安阳翻了个底朝天,仍然没有找到苏瞳,也不知她藏在了什么地方,但无论她怎么藏怎么躲,都逃不开和陌生男子交合的命运。 “九姑娘天生富贵,此次随世子爷进京,就将成为王府的人,这在整个安阳还是头一遭呢。”何嬷嬷脸上的笑容掩盖不住。 朱氏点了点头,“待这件事定下后,通知我们的人,密切关注王府。” “是。”何嬷嬷回答道。 何嬷嬷顿了顿,继续问道,“夫人,关于七姑娘的传闻可要收手?” “不用,继续传,传得越远越好。”朱氏要彻底堵死苏瞳的每一条路。 未出闺阁的女子,和男人私定终身,不顾家中反对和男子私奔,这样的女子便是活着,谁还敢要? …… 苏瞳是在三天后醒来的。 “姑娘,你醒了。”尹千刀慌忙问道,“有没有感觉什么地方不舒服?”他还真担心,这姑娘睡出什么其他病来。 苏瞳摇了摇头,有些晕沉,她打量着陌生的房间,陌生的男人,猛然想到先前发生的事来:她中了春/药的毒,身体燥热无比,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让听琴守着,知画去寻大夫,她热得受不了,躺在床上痛苦不堪,这时,有人从窗户爬进来,是两个陌生男子,其中一个嘴角有颗黑痣,他们对她露出猥琐的笑容,一步步靠近她,她拼命地想要挣扎,但却无法挪动半分,偏偏药效发作,她快要控制不住……后来,她听到两声嘭嘭的声响,再往后,什么也不记得了。 “想起来了?”尹千刀问道。 苏瞳充满警惕地看着尹千刀,再看看自己的衣衫,发现不再是自己先前所穿,“你,你……别过来……” “姑娘,你别误会,我不是坏人,我是大夫。”尹千刀指了指外面花园里晾晒的药材,“是有人发现你中了毒,送到了我这里。” 空气中确实弥漫着浓浓的药味,窗外也晾晒着不少药材,再看眼前的男子,眉眼清秀俊美,衣衫谈吐不像是普通人,惊慌失措的心这才稍稍平复,“我的毒解了?……我有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她的声音很小,那样的话让她怎么问出口。 “出格的事?当然有!”尹千刀故意捉弄她。 苏瞳心中一冷,千防万防,还是被暗算了么。她紧紧咬着嘴唇,经此一事,她决定不再隐忍,不再委曲求全,那些给过她伤害的人,她要十倍百倍还回去,“那人是谁?” “什么人?”尹千刀故作不知,“你昏睡不醒,让我一个大男人照顾了你三天三夜,这难道不算出格?姑娘,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居然下那样重的手。幸好你碰到了我‘鬼手千刀’,否则你的清白之身肯定保不住。” 苏瞳跌入谷底的心,又被抛到空中,这么说来,她的清白还在,谢天谢地。想到刚才自己的莽撞,红了脸,赶紧转移话题,“大夫,你可否告诉我送我来的人是谁?” “一个男人。”尹千刀真想说出霍绍霆的名字,可那家伙再三威胁,不许他透露半分,“我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人长得倒是不赖,身手也好,就是脾气太臭,居然还给我甩脸子,摆架子。” 第四十四章 变了一个人 在两名乔装香山别苑伙计的暗卫护送下,苏瞳回到了安阳城。 繁华的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时有异样的眼光扫过来。但只要苏瞳循着那眼光看去,那些人就会立即移开,装作看向其他地方,苏瞳的眼神离开,他们又会盯着她看。 也有胆大的,用不高不低的声音指着苏瞳议论。 “快看,那就是苏家七姑娘苏瞳,和画上一模一样。啧,啧,啧,你看那身段,妖妖娆娆,比花楼里的姑娘还要魅惑。” “小小年纪就这般浪荡,以后谁敢娶回家。” “娶?这样的女人娶回家干什么?只要她愿意,白白伺候你都可以。嘿嘿,那小娘们会八十一种姿势,想想都让人心动……光是想想那些姿势,就受不了……真想上去捏一把……” “放心,有的是机会,她一次可以要八个男人,到时候咱们兄弟俩想想办法,一起……” 那些人越说越恶心。 苏瞳早就知道她的名声毁了,但没想到毁得这样彻底,那些人还真是不给她半点活路。换做从前,她只会羞愧得赶紧溜走,找个没人的角落偷偷哭泣。这一次,她没有,她抬眼猛地扫了一眼谈得正欢的几名男子,眼中满是警告,“洪武八年令,无据污蔑诋毁他人,入刑。你们若敢再胡言乱语,别怪我不客气。” 那些人正意/淫,突然听到苏瞳的话,齐齐闭了嘴。苏瞳的眼神,异常冰冷,犹如尖刀向他们扔过来,让他们莫名心中一紧,没来由得感到压抑,他们坚信,只要他们再敢多说一个字,眼前的小姑娘就会把他们告到衙门。而他们也知道,大周律令森严,一旦罪名成立,等待他们的将是暗无天日的牢狱之灾。 苏瞳的眼神并未在他们身上过多停留。 苏家负责看守大门的仆人见到苏瞳,急急跑去向大夫人禀报。 “七姑娘独自回来的?”朱氏深感诧异,那丫头居然还有脸回来,莫不是还想着蹭苏家一笔嫁妆?哼,算盘倒是打得不错,可惜遇上了我。就算老爷子临终相托又如何,她如今的境地,谁会同情半分? 仆人回答,“还有两名男子。” “男子?”朱氏嘴角微扬,“让他们进来。” 很快,苏瞳就到了客厅。客厅内早已坐满了人,有苏羽晟,朱氏,苏羽茗,张氏,以及苏羽坤。朱氏特地邀请到“荷塘苑”做客的姬千晨,她要让姬千晨亲眼看到苏瞳有多么不堪。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苏瞳越是不堪,越能衬托出沫儿的完美。 苏瞳来到客厅,抬眼扫了一圈众人,只微微弯腰,并未下跪。这样的举动,让某些人皱起了眉头。苏羽晟紧绷着一张脸,呵斥道,“七丫头,世子爷大驾光临,可别忘了规矩。” “规矩?”苏瞳不屑地笑了笑,“大伯,这苏家有什么规矩,你倒是说来听听。”她先前就是太在意规矩,才会被有些人当软柿子,一捏再捏,一揉再揉。她的名声已然那样不堪,又何必再去在意? “瞳儿父母早逝,无人教养,前些年又被丢弃到竹海,还真不知道苏家有什么规矩。” “放肆!”苏羽晟气得不行,右手重重拍在木桌上,“赶紧跪下,向世子爷请罪。” 苏瞳依旧不动。 这是姬千晨初次看到苏瞳的正面。上次在合欢林,她的侧颜清新雅致,又带着冷漠疏离。这次,终于看清她的脸,温婉中透着几分刚毅,她就那样站着,眼中满是不屑,犹如遗世独立的空谷幽兰。但很快,姬千晨就在心里鄙夷起来,气质独特又如何,面容温婉又如何,骨子里却是个水性杨花的,这样的女人谁碰上谁倒霉。 “算了,我也不和她计较。”姬千晨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姬千晨不追究,苏羽晟也不追究,只盯着她身后那两名身强体壮的男子问道,“他们是什么人?和你什么关系?” 朱氏作为当家主母,也关切地问道,“七丫头,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前几日,你突然犯病,大伙急急跑去‘绿萝轩’,却发现你不知所踪。我们在你房间里,找到了受伤昏迷的车夫王陈。据说,当时进入你房间里的除了王陈,还有王林,他去了哪儿?” 王陈和王林是两兄弟,都在苏家马厩负责养马跑车。 苏瞳看了看朱氏,反问道,“大夫人,你认为他应该在哪?” “这——”朱氏明显感觉到苏瞳不对劲,从踏入客厅那一刻开始,她就发现,苏瞳半点没有先前的害怕和惊恐,整个人异常淡定。不过她也不甚在意,经历过那样的事,有变化也在情理之中,“你这孩子,王林去的是你房间,我怎么知道他在哪儿。” “七丫头,你当时犯病,没什么意识,这才召唤王家两兄弟到你房里,可不管怎样,他们是我们苏家的仆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朱氏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这丫头还真是命苦,偏偏犯了那样的病,要是传出去,可如何是好。” “你年纪小,患上这种病,以后的姻亲怕是没指望了。不过你放心,我和你大伯商量过了,绝不亏待于你,我们会请来最好的大夫给你治病,将来若能碰上好心人收留,我们定给你准备一笔丰厚的嫁妆。” 猫哭耗子假慈悲。苏瞳看着朱氏表演,“大夫人,我到底犯了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大伯,二伯,小爷,你们是看着瞳儿长大的,可知道瞳儿患有什么病症?” “什么病症需要找男人?”苏瞳加重了语气。 几人被这一问,问得说不出话来。苏羽坤表面上装作吊儿郎当,心里却暗暗为苏瞳鼓掌,这几日他也没歇着,做了不少事呢,“大嫂,你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小弟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七丫头自小身体不错,风寒感冒倒是患过几次,其他的病症嘛,没听三哥三嫂提过。大哥,二哥,你们知道吗?” 苏羽茗摇头,他本是憨厚之人,说起话来一字一眼,异常较真,“我们苏家祖祖辈辈不曾患过怪病,七丫头怎么会平白犯病?那日的症状,我也听人说过,我觉得不像是犯病,倒像是——”苏羽茗顿了顿,继续说道,“倒像是被人下药。” 张氏也站出来维护苏瞳,“大哥,大嫂,我也没听说过那是什么病。你们说,七丫头会不会是被人暗算,下了药?” 朱氏一惊,扫了一眼苏羽坤,苏羽茗,张氏,以及略有所思的苏羽晟和姬千晨,暗骂他们三人搅局,但此刻不能发作,只好装出认真听他们意见的样子,不时点点头,“你们说的也不无道理。” “七丫头,你自己说说,当时是怎么回事?” 第四十五章 出手则惊人 “各位伯父,夫人,此事事关瞳儿清誉,或许于你们而言,无关痛痒,于瞳儿而言,却至关重要。瞳儿回城后,听到诸多传闻,不堪入耳,说来也奇怪,那些人明明不曾见过我,却在看到我时,指着鼻子骂我。”苏瞳别有意味地看了一眼朱氏,“瞳儿深感疑惑,那些人是怎么识得我的,莫非他们手里有我的画像?瞳儿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接着,众人听到她继续说道,“瞳儿失了清誉事小,损了苏家名声却是万万不敢。二哥如今正得朝廷重用,九妹妹又将和世子爷喜结连理,在这个节骨眼上,万不能因为瞳儿让他们受到一丝半毫的影响,否则,瞳儿将愧疚不已。因此,瞳儿自作主张,将此事告到了官府。” “欧大人勤政爱民,听说瞳儿的冤情后,当即命人做了记录。这会儿,欧大人正赶往苏家调查。” 朱氏心中一惊,不成想苏瞳突然使出这么一招,这是要奋起反击么?不过,她怎么会让苏瞳抓到把柄!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盘算当中。苏瞳,无论你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苏羽晟没想到事情闹得这般大,还惊动了衙门,责怪道,“七丫头,你这是不相信大伯吗?”若是相信他,直接说出当日种种,他总会派人去查,揪出幕后黑手。 苏瞳淡然一笑,“瞳儿当然相信大伯,只不过这件事已严重影响到瞳儿,影响到苏家,如今城内几乎所有人都在看苏家笑话。只有衙门出面,才能平息此事。” 苏羽坤当然赞成苏瞳的做法,没想到这丫头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就让人刮目相看,“大哥,大嫂,七丫头说得没错,这几天城内讨论得沸沸扬扬,说我们苏家教女无方,若此事不查个水落石出,如何挽回颜面?苏家可不止七丫头一个姑娘,五丫头,六丫头,八丫头都到了待嫁之年,其余几位丫头也陆续及笄,此事若处理不好,必定对她们造成恶劣的影响。” 张氏连连点头,“大哥,大嫂,这件事七丫头做得对。你们不知道,昨天我让城西的古婆婆帮忙留意合适的少年郎君,给府里的姑娘寻亲事,那古婆婆爱搭不理,尽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话里话外说我们苏家的女儿缺教养。你说,这多让人生气。” 大伙都赞同苏瞳的做法,苏羽晟也只能妥协。再说,人家欧大人已经在赶往苏家的路上,难道让欧大人回去? 很快,欧如海就到了苏家。 “七姑娘,你的冤情本府已经知情,今天当着众人的面,你再说一遍。”欧如海穿着官服,戴着官帽,脚蹬官靴,一脸浩然正气。见姬千晨在场,请示一番后,得到姬千晨的许可,当即把客厅变成了衙门的公堂。 苏瞳将那日之事细细道来。 “你是说,你是吃了十三姑娘给你的绿豆糕后发现不对劲的?”欧如海问。 苏瞳点头,“对,十三妹妹说许久不曾见到她娘,让我帮忙求求小爷,让她见一见她娘。十三妹妹天真活泼,我看着十分喜欢,她送来的东西,也不曾警惕,捡了两块绿豆糕吃,不肖片刻,就浑身燥热难耐。发现不对劲后,我让知画去请大夫,让听琴守住房门,但后来有人从窗户爬进来,那两人想轻薄于我……后来,幸好被人所救。” “来人,带十三姑娘。”欧如海审起案来,声音极其宏亮,中气十足,听得人为之一颤。 苏篁哭着被带上来,扑进苏羽坤怀里,“爹,篁儿好怕……”才五岁的孩子,哪里见过这等严肃的场面。苏羽坤安慰道,“别怕,你只要告诉爹爹,是谁让你去找七姐姐,给七姐姐送去绿豆糕就好。” 苏篁抽抽搭搭地说道,“我好多天没看到娘,我想去看她……篁儿在花园里闲逛,有位大姐姐突然出现,问我想不想见到娘,我说当然想,那位大姐姐就告诉我说,若想见到娘,只有去找七姐姐,她说爹对七姐姐最好,七姐姐帮忙求情,爹一定会答应……” “绿豆糕也是那位大姐姐给你的?”苏羽坤问。他审问过苏篁身边的所有仆人,不曾有人做过绿豆糕。 苏篁点头,“是啊,那位大姐姐说七姐姐喜欢吃绿豆糕,我只要拿着绿豆糕去找七姐姐,七姐姐一定会吃,只要吃了篁儿的绿豆糕,就会帮忙求爹让我去见娘。” “那位大姐姐是谁?”苏羽坤追问道。 苏篁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没见过她。” “那位大姐姐有什么特点?”苏羽坤问。 苏篁哪里记得那么多,当时她听说能够让七姐姐帮忙见到娘,高兴得不行,提着绿豆糕转身就跑去了“绿萝轩”,“爹,我记不得了,我忘了那位大姐姐长什么样了。” “这——”苏羽坤有些犯难,但今日苏篁所言,加上苏篁的证词,足以证明苏瞳是被人陷害,“欧大人,小女年岁尚小,有些事怕是难以从她口中问出来。要不,把府中所有女仆召集起来,让她一一辨认。” 欧如海点了点头,“好,就这么办。” “欧大人,小爷,让我来问问十三妹妹。”苏瞳蹲下身来,抚摸着苏篁的小手,“十三妹妹,别哭了,待会七姐姐带你出去放纸鸢好不好?” 苏篁破涕为笑,“好。”她以前觉得七姐姐不好,带晦气,可前几天看到七姐姐,她觉得好喜欢,七姐姐对她真好,和她玩游戏,还给她编好看的辫子。 “告诉姐姐,给你绿豆糕的大姐姐有七姐姐这般高么?”苏瞳比了比自己的头。 苏篁点头,“比七姐姐还高。” “比七姐姐胖吗?” “胖。” “有七姐姐好看吗?” “没有。” …… “对了,我想起来了。”经苏瞳一番循循善诱,苏篁慢慢回想起当日的场景,“那位大姐姐走路的样子,好像小鸭子,一摆一摆的,一点都不好看。娘告诉过我,女孩子不能那样走路,要规规矩矩地走,就像这样。”说罢,苏篁挺直小身板,有模有样地走起小碎步。 “七姐姐,我走得对吗?”苏篁一脸期待地看着苏瞳。 “对,对,对,十三妹妹最聪明,一学就会。”苏瞳夸赞道。 第四十六章 不许再追究 走路像鸭子,一摆一摆的。除了齐月,还会有谁?苏瞳看向朱氏,朱氏也正看着她。朱氏半点没有惊慌,反倒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全然胜券在握的模样。苏瞳也不理会,转头对堂上的欧如海说道,“欧大人,十三姑娘能够记住的怕只有这些,她年纪太小,记不住那么多特征。” 欧如海点了点头,扫了一眼堂上众人,厉声吩咐,“把苏府所有比七姑娘高,比七姑娘胖,走路一摇一摆的女仆全都抓来。” “是!”官兵得令,迅速在苏家展开搜查。 张氏轻咳了一声,端起青花瓷茶杯抿了一口。何嬷嬷会意,在她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夫人放心,都处理好了。”既然敢做,那就料定会有这一天,这些年,她们所走的每一步都小心谨慎。 姬千晨盯着站在公堂上的苏瞳,心情格外复杂。 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勉强想要娶她过门,却在那日见到荒唐一幕,那时候,他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有了与人私通的罪名,父王无论如何也不会强迫他娶她进门。 可如今,看到她气定神闲地为自己洗刷冤屈,莫名地就相信,相信她是遭人陷害,相信她是清白的。想到她不曾被人玷污,心情好了几分。可又转而想到,那日听说她与人私通,他已明确向苏家表示,只求娶九姑娘苏沫,不再娶七姑娘苏瞳。 姬千晨的心思百转千回,最后生出几分不悦来。只怪那背后陷害苏瞳的人,让他和她失之交臂。 苏羽晟则满脸怒气,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生出这些龌蹉事来,他竟一无所知,只当是苏瞳放荡,勾引下人,没想到背后竟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比那商场的手腕,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快,官兵们就把符合条件的人抓到了公堂上。共三人。 “十三姑娘,你且看看是不是她们。”欧如海说道。 苏羽坤抱着苏篁在三人面前走了一遭,苏篁接连摇头,“不是,不是她们,是另外的大姐姐,那位大姐姐比她们要年轻一些。” “搜完没有?”欧如海问那些官兵。 带头搜捕的是汪捕头,“回禀大人,这府内所有角落都搜查完毕,只有这三人符合条件。” “这——”欧如海皱了皱眉,没人符合条件,这案子还怎么查。可一想到那位小爷的威胁,抬高了音调,“把所有女仆全部抓来,我就不信她还能遁地?七姑娘,你放心,只要她在苏府,就一定能查出来,本府一定会还你清白。” 苏瞳回道,“多谢大人。不过,民女倒是想到一点,刚刚大人也说了,只要她在苏府,就一定能查到,若她不在苏府,怎么查?” 欧如海明白过来,转头看向苏羽晟,“苏老爷,苏家这几日可曾解雇过什么人?” 苏羽晟唤来管家。管家将登记册子奉上,“大人,老爷,这三日有三人离开苏家,分别是老驼子,马厩的老何和老岳,他们都过了花甲之年,回乡养老去了。此外,再无人离府。” 三个已过花甲之年的老人,显然不是苏篁口中的大姐姐。 不等管家退下,苏瞳突然出声,“管家,可曾死过什么人,或者失踪过什么人?” 管家想了片刻,回道,“不曾死过人。不过,前两日有个叫齐月的丫头告假回乡,说是家中父母病重,请假半月。” “齐月?就是先前在大夫人房里那个丫头?”张氏对齐月有些印象,看着不像是善茬,走路一扭一扭的,顶会勾引人。等等,一扭一扭,那不正是十三丫头口中“走路像小鸭子,一摆一摆”的吗?“欧大人,我记得齐月走路和其他丫鬟不一样,和十三丫头说的还挺像。” 和十三姑娘口中的特征相吻合,匆忙告假,这些足以让齐月成为最大的嫌疑人。 何嬷嬷开口说道,“二夫人有所不知,齐月那丫头先前在废院伺候七姑娘不周,和七姑娘多有摩擦,夫人一怒之下把她赶出了院子,跟在老李手下干些粗活。自那以后,齐月再不曾出现在夫人院里。” 张氏“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欧如海当即命令汪捕头到齐月老家拿人。 “苏老爷,苏夫人,七姑娘的案子,本府会格外留意,待抓到齐月再行公审。这些时日,我们会派人守住苏家,以免出岔子,这也是办案的规矩,还望你们理解。”在破案之前,官府的人都会守在苏家门口。 苏羽晟弯腰说道,“大人办案,小民自当全力配合。” …… 欧大人离开后,苏羽晟将苏瞳单独留在了客厅。 “七丫头,委屈你了。” 苏瞳没想到,苏羽晟会和她说这些。在她前世今生的记忆力,苏羽晟向来都是高高在上的苏家当家人,在商场上雷厉风行,颇有些经商手腕,苏家多半的财富是他捞来的,他极少过问内宅之事。 苏羽晟接下来的话,让苏瞳更加震惊。 她听到苏羽晟说,“七丫头,你被人下药陷害这事,可否到此为止?大伯相信你的清白,也会在苏家众人面前还你一个清白,齐月为泄私愤,陷害于你,官府自会追究她的罪责。除此之外,别再继续追究下去。” 苏瞳抬眼看着苏羽晟,这个向来圆滑的商人,居然会以这样的口吻和她说话,“大伯,瞳儿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若齐月真是陷害我的凶手,自当受到严惩,若她并非幕后真凶,瞳儿也不会善罢甘休,誓要找到那真正陷害瞳儿的人。瞳儿从不曾害过任何人,那人既然出手害瞳儿,就该接受应有的惩罚。” “七丫头,你怎么这么犟,和你爹一个脾气。”苏羽晟突然板着脸,“齐月就是幕后真凶,这件事我自会和欧大人沟通,你不许再横加干涉。你放心,大伯不会让你吃亏,大伯会为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比苏家任何姑娘都好,让你风风光光出嫁,一生衣食无忧。” 第四十七章 像往昔恋人 苏羽晟并不笨,相反,他在商场游刃有余,脑袋相当灵光。只提到齐月,他就猜到这件事背后绝不简单。齐月是下人,是奴仆,就算给她天大的胆子,也不可能无缘无故谋害主家姑娘,除非有人指使。而能够指使她干出这等罪大恶极之事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虽然不知道缘由,但他隐约能够猜到。 见苏瞳低头不语,像是在琢磨他提出的条件。 苏羽晟语气缓和了几分,“七丫头,大伯知道这些年你受了不少委屈,大伯常年在商场摸爬滚打,对内宅事务疏于过问,这才让你差点遭陷害。好在,你被人所救,不曾受太大的伤害。你放心,经此一事,大伯必定严加管教,不让你再受到半点伤害。” 苏羽晟又想起一事来,“你爹出事前,曾给我写过一封信,提到给你定过亲,双方拟定了婚约,到时对方会拿着婚约上门提亲。但信中不曾提及对方是哪一家,可七丫头你要知道,当年你爹是兵部尚书,能得他应允定下亲事的,必定不是寻常人家。所以,你需要丰厚的嫁妆,而我可以给你这些。” 她需要丰厚的嫁妆,而他能给,条件是不再追究下去。 苏瞳暗暗佩服苏羽晟的商业手腕,用空头承诺保大夫人,半点也不亏。丰厚的嫁妆?当她是三岁小孩?凭他对九姑娘的溺爱,舍得让她的嫁妆超过九姑娘?只要她不再追究幕后真凶,大夫人全然摆脱干系,待此案告结,苏羽晟不反悔今日的承诺,大夫人会依? 书信,这样的借口也用上了。爹和大伯的关系并不算太好,就算写信也只会写给小爷,怎么会写给大伯。至于亲事,爹娘从未提过定亲,哪里来的婚约?若有婚约,又怎么会这么多年不管不顾,不闻不问?上门提亲的倒有一个,姬千晨,可人家那是顺带提亲,让她给九姑娘当陪嫁。出了那样的事,就连陪嫁也没了资格。 “我爹给大伯写过信?那大伯,能不能把那封信拿出来给瞳儿看看?”苏瞳留意着苏羽晟的每一丝表情,每一个动作,她倒要看看这位大伯为了帮助他的妻,会想出怎样的招数。有书信不是么,那就拿出来一鉴真假,她对爹的字迹了然于心。 苏羽晟没想到她会这般步步相逼,愤怒地甩了甩长袖,背对着苏瞳,厉声喝斥,“哼——,你认为我在说谎?七丫头,没想到在你心里,大伯是这样的人!你爹写给我的信,我早已毁掉。【零↑九△小↓說△網】你爹出事,老太太担心会连累苏家,把所有和你爹有关的东西都烧掉了。” 苏瞳盯着苏羽晟的背影,冷然出声,“既是如此,那请恕瞳儿不敬。瞳儿爹娘早逝,受尽冷落,屡屡被诬陷陷害,若非爹娘在天之灵保佑,瞳儿早已成了一堆枯骨。如今瞳儿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你越是忍让,越是怯弱,那些想要害你的人越是胆大,越是猖狂,他们绝不会因为你可怜而放过你。” “这件事瞳儿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苏瞳的话掷地有声。 “你——”苏羽晟转过身来,怒火就要喷薄而出,双手紧紧握成拳,显然他在极力克制自己想要动手教训苏瞳的想法,“好,好,好,大伯的话你不信,偏要一意孤行,到时候撞得头破血流,可别怪大伯没提醒你。” …… 回到“绿萝轩”,早已有人在房间里候着。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霍绍霆。 “你怎么来了?”苏瞳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子。面容坚毅硬朗,衣衫妖娆无比,处处透着诡异。这个男子在她即将回到安阳城时拦住她,问她想不想报仇,让那些伤害她的人付出血淋淋的代价,她点头,当然想,她恨不得将那些人的罪行告知天下。男子附在她耳畔,给她支招。 霍绍霆自顾自地斜躺在藤椅上,斜眼看了看透着阴冷气息的苏瞳,笑道,“我来检验成果。” “表现得不错。只要你死死咬住‘真相’两个字不放,一定能找到幕后真凶。” “刚刚苏羽晟和你谈了什么?他是不是让你追查到齐月为止?” “你偷听我们谈话?”男子只告诉她,直接去官府告状,并未提过其他事。 霍绍霆摇头,“偷听?我从来不干那种事。”那些事都是秋刀干的,好不好? “我只是猜测。朱氏是苏羽晟的妻,他们的二儿子苏玦在朝中根基不牢,他们的女儿苏沫即将嫁给世子爷姬千晨,若查处朱氏投毒谋害侄女,他的一双儿女前途尽毁。当然,更重要的是,苏羽晟很爱朱氏,不忍心看着陪伴多年的妻子哐当入狱。” “你这位大伯,还真是情痴。若让他的往昔恋人看到他这般护着朱氏,不知会作何感想。”霍绍霆感叹道。 “往昔恋人?”苏瞳只知道大伯和朱氏两情相悦,那朱家又是安阳一带的大户,算得上门当户对,这些年来,夫妻二人和和睦睦,极为恩爱,倒不曾听说过大伯有其他恋人。 霍绍霆点头,“你大伯年轻时也算得上玉树临风,又是苏家长子,青睐他的女人可不少。可他偏偏看重了房里的丫头,两人珠胎暗结,被老太太发现,将那丫头悄悄处死。后来,你大伯才娶了朱氏。” “知道你大伯为何会娶朱氏?” 苏瞳紧盯着霍绍霆,他怎么会知道苏家这么多的秘密?老太太会干出那样的事,她半点不惊讶,她连自己的儿媳妇都下得了狠手,更遑论区区一个丫头。但老太太行事极为谨慎,这些事就连苏家人也瞒得死死的,他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霍绍霆见苏瞳盯着他,面上带着几分狐疑,也不解释自己如何知道这些,只继续说道,“朱氏和他喜欢那丫头的模样有九分相似,说起来也奇怪,朱家的人一个个长得五大三粗,偏生出朱氏这样的女儿。” 如此说来,大伯是因为爱着那丫头,所以连带着深爱朱氏,为了朱氏甘愿自降身份,和她谈条件? 第四十八章 不想你受欺负 “你到底是谁?”苏瞳问道。 这是她的第一个问题。 关于眼前的男子,她有太多疑惑。 霍绍霆如实以答,“六军副将霍绍霆。” “六军副将?”苏瞳瞪着他,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心中的震惊!六军,大周皇帝钦管大军。六军副将,在六军中,除皇帝、将军外,便是最大的,在朝中的地位堪比丞相。他怎么会出现在安阳城?出现在苏家? “你真是?”苏瞳不太相信。 霍绍霆拿出腰间硕大的玉佩,上面雕刻着“霍”字,“这是皇上钦赐的玉佩。” 苏瞳细细瞧了瞧,顶级玉石,镶着金边,“霍”字周遭雕刻着牡丹花。 牡丹者,富贵也,皇家独享。 这天下间,敢冒充皇家之物的堪称胆大包天。就算冒充,也只会暗地里悄然进行,绝不会这般正大光明。确认男子的身份后,更多的问题涌入脑海。苏瞳最想的是他为何帮她,当然,她也问出了口。 她可不会认为,堂堂六军副将会无聊到过问她一介小民的冤屈。 “为何帮你?”霍绍霆敲了敲木桌,突然露出一抹冷意,“不想看到我的人被欺负,这算不算理由。”她已经是他的人,早晚她会心甘情愿跟着他。 他的人?她何时成了他的人? 苏瞳不解,“霍副将,你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他们敢欺负你,就是打我的脸。”霍绍霆说道。 苏瞳还是不解,“可是,霍副将,你……你是不是搞错了?” 他和她今日初次见面,她怎么稀里糊涂成了他的人。而且,这话怎么听着蛮别扭。他的人,是指他手下的人,还是?打住,怎么会是第二种可能,堂堂副将,又是这般气宇轩昂,怎么肯能看上她? “……是错了。”霍绍霆有片刻的失神。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你只要记得,有我给你撑腰,你想干什么就放手去做。烂摊子,我替你收拾。” “朱氏不会这么束手就擒,你务必慎之又慎,做好完全的准备。” 苏瞳坐在木椅上,盯着方才霍绍霆坐着的藤椅,脑海中全是问号。就连她自己也不想承认,刚刚他霸气地那句“你是我的人”时,心跳居然漏了半拍。而且,自己似乎很信任他,从他出现在城门口拦住她,到他出现在房间,和她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她从不曾厌烦过,害怕过。 她竟然信任一个陌生男人! 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不知道的是,霍绍霆离开苏家后就被尹千刀给缠上了。 “霍绍霆,你明明关心苏姑娘,为何不告诉你,替她解毒的人是你?” “你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恰好你有对她上心,干脆抢过来当媳妇算了。”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可告诉你,那小姑娘可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你要是娶她,肯定是捡到宝了。” 尹千刀喋喋不休。霍绍霆半点不理,径直回了房间,嘭地一声响,把尹千刀挡在门外。 尹千刀指着霍绍霆的背影,恨恨地说道,“你行,你酷,你大爱无言,别怪我没提醒你,那小姑娘说不定是唯一能和你亲近的人。错过这座村,就没这个店,以后你都别想有女人。” 他发现苏姑娘体质和别人格外不同,她的血液凝固后竟是蓝色,且带着浓郁的药香,这让他想到了古籍上的记载。虽然不太确定,但隐隐觉得,这或许正是霍绍霆能够亲近苏瞳的原因。他急急跑来想要告诉霍绍霆,没想到竟被无视。 秋刀摇了摇头,劝尹千刀,“尹大夫,你还是回去吧。” 公子的决定是他们这些人能左右的? 别人不了解自家公子,他秋刀却是了解的。又心高,又气傲,分明对小姐姐格外不同,却又时时冷着一张脸,摆出一幅公事公办的样子。救了小姐姐的命,却藏着掖着,想的还不是让小姐姐逐渐喜欢上他,心甘情愿和他在一起,而不是为了救命之恩而以身相许。 只是,公子你确定要这样傲娇下去吗?小姐姐可是很吃香的。程家那小子说不定已经盯上小姐姐了。 …… 苏羽晟脸色郁郁地回到房间,朱氏立即迎上来,见他面色不佳,忙问道,“老爷,你这是怎么了?七丫头惹你生气了?” 苏羽晟屏退仆人,琢磨了片刻,终于还是问出来,“七丫头被害和你有无关系?” 朱氏一惊,难道是七丫头向他说了什么,“老爷,你怎么突然这般问?妾身嫁入苏家这么多年,妾身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以前有三弟和三弟妹在,妾身甘愿屈居他们之下,不争不抢。他们出事后,妾身打理苏家也算尽心尽力,何曾害过谁?妾身是不太喜欢七丫头,可也不曾害过她。你这样说,妾身心中委实难过。” 说罢,双眼犯红,就要落下泪来。 苏羽晟见她这般委屈,揽过她的纤腰,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为夫不过随便问问。” “你是什么样的人,为夫会不知道?为夫只是见七丫头被害,扯出齐月那丫头,担心你受到牵连,这才急了些。” 结婚这么多年,她还是这副小女儿模样,在他面前惯爱撒娇落泪,让他格外怜惜。 朱氏眸光一闪,心中莫名酸楚。只要她装出委屈模样,他就会加倍温柔,对她呵护备至。然而在这一刻,他看到的不是她,而是那一抹让他付出了所有真情的影子。 她一直都知道,他的心里住着一个人。她能顺利进入苏家,博得他的宠爱,和那个人有着密切的关系。兰姨娘也因为身形娇弱,和那个人有几分相似,被他看重成为妾室。 可就算这样又如何,那个人到底是死了。而陪着他生儿育女的人是她! 这是充满激情的一晚。苏羽晟待朱氏格外温柔。 次日清晨,朱氏尚在沉睡,苏羽晟早早起床。梳洗完毕后,径直去了书房。 他本不是读书人,书房中的书画极少,显得有些空荡。他来到书桌前,轻轻转动砚台,书架陡然旋转开来,显出一道仅容一人进出的门。穿过那道门,苏羽晟来到密室。 密室不大,因为常常打扫的缘故,格外整洁。墙上挂着一副画,画中有一名女子。女子年纪不大,不过十五六岁,梳着丫鬟髻,髻边斜插着一朵大红月季,衬得整个人娇艳无比。 “我来看你了。”苏羽晟轻轻抚上画中女子的眉眼,深情地说道,“当年我恨透了你不辞而别,我曾想过再也不理你,不要你,让你自生自灭,谁让你背叛了我们的爱情。” “你说无论时光如何流转,无论沧海或是桑田,都会陪在我身边。可你却在我和老太太抗争的时候,悄然离开,你知不知道,我好恨,恨你绝情绝义。但恨过之后,我想你,我疯狂得去寻你,却寻不到。你走得那样彻底,就像突然消失在这个尘世。” “这辈子你我无缘。但下辈子,不许再躲着我……” 突然,密室门口传来轻微的声响,就像有人无意间推开了一道缝。 “谁?”苏羽晟慌忙跑出来,发现门关得死死的,书房内也没有任何人。 第四十九章 齐月找到了 “禀秋大人,齐月老家的人说,那丫头爹娘早逝,只有一个不成器的哥哥,嗜酒成性,三年前醉酒后淹死在水里。自那以后,齐家就彻底没了人。”欧如海诚惶诚恐。 “他们说齐月心高气傲,看不上自家哥哥,自去了苏家做事,就不曾回过老家。” 他们派去的人,把齐月的老家里里外外翻了一遍,不曾寻到半点踪影。 齐月当然没有回老家,秋刀心知肚明,却不能点破,只皱了皱眉,一幅老年老成模样,“齐月是最大的疑犯,绝不能让她逍遥法外。此次将军派我到安阳,正是为了打探民情,考察地方吏治。欧大人,若连这样一件冤案都办不了,让我回去如何向南宫将军交待。” “是,是,是。”南宫将军老人家,他欧如海可不敢得罪,“秋大人放心,属下立即加派人手,务必给大人一个满意的交待。” 秋刀离开后,欧如海当即唤来衙门所有官差,展开大面积搜查。 汪捕头常年和作奸犯科之人打交道,对此案有自己的见地,“大人,属下觉得齐月那丫头或许并未走远。我们沿途询问过百姓,不曾有人见过齐月。” “你是说,她有可能藏在城内?那速速在城内展开搜查。”欧如海命令道。 …… 消息很快传到苏家。 苏羽坤面色极为阴沉。他派人在府内细细查过,的确有人看到齐月当日出过府,再也不曾回来。但齐月并未回老家,她去了哪儿?一种大胆的假设在他脑海里若隐若现。 这个假设稍稍冒出来,就被他按了下去。 有霍绍霆的提醒,苏瞳对官府的这个结果并没有太多的失望。朱氏处心积虑害她,又岂会轻易让人追查到头上?只是齐月凭空消失,不得不让人生疑。活生生的大活人,短短数日内不见踪影,这不正常。 唯有死人,才会消失得如此彻底。 “小爷,你可曾想过,齐月已不在人世。”苏瞳说出了心中的猜测,“若她在,岂能逃过官府的搜查。” “这——”这正是苏羽坤不愿看到的,“小爷会安排人手再细查。” 这时,突然有侍卫来报,“四爷,有人送来一封信。” 苏羽坤接过去,只看了一眼信封封皮上的字,双眼就像定格了一般,整个人处于讶异中,嘴里喃喃地说道,“怎么会……” 苏瞳正要询问,就见苏羽坤迅速扯开封口,因为太过激动,把书信内容撕成了一大一小两段,好在小的那一段没什么内容。他双手颤抖着打开淡黄色信纸,快速地扫了一眼信尾。 没有落款。 但他看了看信上的内容,那一个个字体他再熟悉不过。 “七丫头,齐月找到了!”苏羽坤突然出声,掩饰不住的高兴。 苏瞳看向那封信,“在哪?” 苏羽坤说道,“被安置在城外,走,我们立即去一趟。” …… 城外,十里坡,一处普通的农家院落,孤零零地落在坡脚。 篱笆内,种着应季的各种小菜。菜园周遭长满野草,开着各色野花。 一只小狗被主人拴在房檐下,见陌生人闯入,“汪汪汪”地叫出声来。 很快,房间内走出来一位带着蓝色头巾的妇人。妇人年过六旬,眉眼间带着浓浓的笑意,“几位贵客,可是有什么需求?” 苏羽坤愣了愣,原以为出来的人会是她,不成想竟是个慈眉善目的妇人,“你这儿有没有一个十几岁的姑娘?” 那妇人笑道,“你们是她什么人?” “我们是她的远房亲戚,听说她患病在此休养,特地前来接她回家。”苏瞳回答道。 妇人回头望了望房间,面色微微有变,叹了口气,“你们进来吧!” 房间收拾得跟干净,里间床榻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面色惨白,几无血色,厚厚的棉被盖在身上,依旧冷得发抖。和先前那个走路一摇三摆,面色红润的齐月大相径庭。先前的她,是开得正盛的鲜花,此刻成了枯萎的草木。 “这个傻姑娘,怀了孩子还四处奔波,现在孩子没了,身体也垮了。”妇人垂泪说道,“既然你们是她远房亲戚,还望你们能够把她接回家,好好调养。她一会醒一会睡,也不知何时能够好起来。” “老婆子我前几日出门打柴,看到她晕倒在门口,就把她救了回来。” “没有人送她过来?”苏羽坤问道。 妇人摇头,“不曾见到。” “老婆婆,可否帮我们照顾她几日,待她好转后,我们立即接她走。”苏瞳恳求道,“不是我们不想管,而是老家路途遥遥,这一路折腾,她怎么撑得?你放心,我们会给你足够的银钱请大夫,也会送来绝好的药材给她养身子。” 妇人是个心地善良的,见苏瞳这么说,也不好再推脱,“那好,只要你们信任我这个老婆子,我就帮你们再照顾她几日。” 苏瞳和苏羽坤在房间内呆了片刻,给老婆婆留下一大笔银子,叮嘱她好好照顾齐月,转身就要出门。 “七姑娘……”突然,床上的人传来低低的呼唤。 苏瞳来到齐月床前,见她依旧闭着眼,但眉头动了动,应是有几分意识,“齐月,你是在唤我么?” “齐月该死……下毒害你……”齐月努力集中精力,疼痛一波一波袭来,极为难受,但她知道,她必须说出来,只有这样,她才有一丝活路,“是大夫人要害你……” “她给我药,说只要给你下药,就成全我和大少爷……”齐月真恨,恨自己愚笨,竟信了大夫人的话,“可是,她打我,给我下药……我的孩子没了……还被他们活埋……” 即使意识不太清晰,她也知道,自己的骨肉没了。她是那样盼望这个孩子的到来,她自小就生活在那样的家庭,她想拥有一个完整的家,拥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可这一切,都毁了。 头,越来越疼,越来越晕沉。片刻后,齐月又昏睡了过去。 朱氏的狠辣,苏瞳早已领教,此刻听了齐月的话,并未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叹息,前世今生,齐月都不得善果。那她呢?摆脱了熊大年,这一世能过得顺遂么? 此刻,苏羽坤心中满是震怒,是失望。苏家这是怎么了?老太太狠心毒害三嫂,大嫂又毒害七丫头,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毒,她们心里就没有半点畏惧?除了她们,苏家还藏着哪些心肠歹毒之人?他们又干过哪些见不得光的龌蹉事? “七丫头,你放心,小爷这次绝不心慈手软。”苏羽坤承诺道。 苏瞳点头,“我也不想放过她。” 第五十章 犯病就想男人 汪捕头带人在城内来来回回巡逻搜查,依旧没有齐月的身影。 欧如海急得团团转。 可着急也没有办法,只能下令底下的人继续搜。 …… 苏家这边,风平浪静。 “夫人,依老奴看,这案子过些时日就成了无头案,无从查起。”何嬷嬷密切关注着府内的动向。 四爷日日逗着十三姑娘,不曾迈出院子半步。“绿萝轩”那位亦是如此。 “七姑娘不过是仗着欧大人的声望,想要扳回一局。” 朱氏冷笑道,“她都出手了,我们也不能落下。我就不信,她中了‘美人泪’,会不与男人交合。” “被人所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天下谁不知道,‘美人泪’无药可解。” 何嬷嬷也露出鄙夷神色,“老奴一眼就能看出她破了身,你瞧她走路那姿态,哪里像姑娘家。” “指不定是那男人的主意,让她回苏家闹这么一出,挽回点名声。往后再按照姑娘家的礼数嫁给他,赚些嫁妆。” “嫁妆?”朱氏笑出声来,“就凭她,也配?” “何嬷嬷,王陈醒过来没有?” 何嬷嬷答道,“醒了。不过那狗奴才交待,说他当日爬进七姑娘闺房时,尚未摸到七姑娘半根手指,就被人蒙住脑袋,一阵乱打。那些人下手极狠,差点伤了他的命根。” “夫人放心,老奴会把紧紧锁住他的嘴,把他打发得远远的。这辈子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让区区一个下人消失,她有的是办法。 朱氏摇了摇头,心中自有几分谋算,“让他好好养伤,我不会亏待他的。” “夫人,你就不怕他如实禀报给欧大人?”何嬷嬷有所顾虑。 “他不敢。”朱氏笃定,“按照我说的做。”说罢,在何嬷嬷耳畔低语一阵,何嬷嬷连连点头。 …… 三日后,欧如海再次到了苏家。苏家传信,说是当事人之一王陈醒了过来,有重要线索禀报。 王陈受伤严重,走路有些不稳,在两名官差的搀扶下,挪步到了堂前。 “王陈,你且讲讲当日场景。”欧如海问道。 王陈开口,将当日种种讲了出来。 “禀大人,七姑娘对小人和弟弟王林确实和其他仆人不同,处处照拂。我们两兄弟在苏家无依无靠,自然也跟了七姑娘,还曾同时一起伺候过七姑娘。” 他加重了“伺候”二字,让人一听就明白,此伺候非普通伺候。【零↑九△小↓說△網】 “当日,是七姑娘和我们兄弟约定好的日子。为了助兴,七姑娘服用了一些药物,加上她本就有怪病,服药后更加克制不住……她拔光我们的衣裳,和我们……” “我们三人做得正欢,突然有一道声音从房顶传来,说什么我们抢了他的女人。我和我弟弟慌忙起身,就要和那人理论,不想那人着一身夜行衣,武功又极高强,掳走了我弟弟,还打伤了我……” 王陈掀开左手衣衫,露出手臂,上面遍布红痕,“大人,小民是被七姑娘强迫的。每次,她发起病来,就会对我们兄弟俩又打又骂,我这手上全是她咬的痕迹。” “她不仅咬手臂,还咬大腿,咬……” 王陈猛地磕了几个响头,“欧大人,请替小民做主。” 案情陡然反转。七姑娘遭人陷害中毒,成了服药助兴。奴仆欺主,成了主家姑娘自降身份和奴仆欢好。还患有怪病,对奴仆疯狂虐待。 欧如海拍了拍惊堂木,“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王陈头抵地,“小民所述句句属实,还望大人明查。” “七姑娘,你可有话说?”欧如海转而看向苏瞳。 从头到尾,苏瞳都表现得异常淡定。那一句句污秽不堪的话语,没有激怒她,反倒坚定了她和朱氏斗个鱼死网破的决心,“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无中生有。” “你说我待你和你弟弟不同。请问,这府里奴仆多多,我怎么会独独对你们格外不同?就因为你们身强力壮?若论身强力壮,随随便便抓一名侍卫都比你们强。” “你说我为了助兴,服用了药?请问服用了什么药?” “还有,我有什么怪病?” 王陈不成想,七姑娘一个未出闺阁的姑娘,居然敢大众广庭之下问出这些话,一时有些语塞。 随及,开口咬定,“七姑娘,做人不能这般昧良心。我们两兄弟任你欺凌,百般讨好,从不曾有半点忤逆,你对我们动辄打骂也就算了,竟然还合着其他男人想置我们于死地。你还我弟弟……” 王陈又冲着欧如海一阵猛磕,额头淌出鲜血来,一个大男人哭得泣不成声,“求大人替小民做主……” 苏羽坤看着王陈往七丫头身上泼脏水,再也忍不住,顾不得这是公堂,骂道,“狗奴才,竟如此污蔑主家姑娘,谁给你的胆子?别以为你背后有人撑腰,就肆无忌惮。我告诉你,这件事,我苏羽坤绝不善罢甘休,就算你背后的人是天王老子,我苏羽坤也不怕。” 这话是骂王陈,但他又分明盯着朱氏。 朱氏面色微变,但很快镇定下来,没有任何证据的怀疑,也只能是怀疑。 王陈装作可怜兮兮的模样,“四爷,小人没有说谎,小人……” 这人口口声声没有说谎,句句属实,却对苏瞳的问题避而不答。这分明有问题! 欧如海开口问道,“王陈,现如今你和七姑娘各执一词,你可有人证?” 王陈答道,“有。他就在苏府。” 很快,人证被带了上来。 当看到那张丑陋的脸时,苏瞳扫了一眼朱氏。精致的脸上没有半点波动,看来人证也是她安排的。除了她,还有谁有本事把熊大年从偏远庄子里弄回苏家。 熊大年头也没抬,跪在堂前,“大人,小人作证,七姑娘随意勾搭蹂躏府中下人,以前,她对小人也是如此。” “她的确有病,那病一犯就想男人……有时不止一个男人……小人曾劝她找大夫瞧瞧,她说那般丢人的事儿,岂能让大夫知道……每次她犯病,就会把小人唤去……” 第五十一章 验她的贞洁 王陈和熊大年绘声绘色的描述,堪称春宫图情景再现。 在场的男人,无不偷偷瞄向苏瞳。 看起来文静恬淡的小姑娘,在床底之事上竟如此奔放。这让他们想到了先前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传闻,说这位七姑娘会九九八十一种姿态,那叫一个妖媚入骨。 感受到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苏瞳的眼神陡然变得犀利起来,“为了抹黑我,你们还真是卑鄙无耻无底线。” “我原想着到底是苏家人,撕破脸对谁都不好,可你们偏偏把我往死路上逼。” “既然你们歹毒至此,也别怪我不客气。” 朱氏可不会被她这幅模样吓住,“欧大人,可否容民妇说几句。” “但讲无妨。”欧如海说道。 “今日在场的,既有欧大人、各位官差,还有我们苏家人,事关七姑娘的名声,断不能草率断绝。” “七姑娘才十五岁,已到婚嫁之年,若她的确有病,我们苏家自会请来最好的大夫给她看病。若没病,却背上患怪病,和男人厮混的名声,这辈子就毁了。名声对姑娘家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朱氏指着跪在堂前的王陈和熊大年,“你们两个都是苏家老仆,在苏家干了十多年,切不可一时糊涂,受人指使,陷害七姑娘。” 王陈和熊大年连连否认,“不敢。今日我们所言,若有半句不严不实,甘愿受罚。” “好。”朱氏看向苏瞳,“七丫头,你和他们到底有无关系?” 苏瞳摇头,“瞳儿敢以性命担保,和他们绝无半点瓜葛。” 朱氏问过双方后,对欧如海说道,“大人,民妇有一策。” “讲。”欧如海应允道。 朱氏面色微沉,提高音调,一字一句咬得极重,带着不容辩驳的口吻,“七姑娘和他们有无关系,验一验她的贞操即可见分晓。此事,既是衙门案件,也是我们苏家的大案,若大人无异议,我们立即把七姑娘带去祠堂,让有经验的老嬷嬷给她验身。” “为确保公正,欧大人可从衙门负责办此类案件的嬷嬷中,调两人前来。” 验女子贞操这种事,民间用得少,但衙门必定会遇到。因此,县令往往会在仆妇中,选择有威望的人负责验身。 欧大人想了想,这也不失为破案之法。正要应允,就听到苏羽坤说,“大嫂,你这办法,四弟不敢苟同。” “你这办法虽然能够证实七丫头的清白,但到底是委屈了七丫头。” 黄花闺女被验身,这无异于一种羞辱。 朱氏反驳道,“四弟,我也知道会委屈七丫头,但若不验身,如何证实七丫头的清白?” 苏羽坤回道,“七丫头的清白,自然有人能够证实。” “欧大人,我带了一个人回来。” 当齐月被侍卫带上来时,朱氏终于开始慌乱。她怎么会出现?她不是死了吗?何嬷嬷亲口告诉她,齐月被活埋了,就埋在城郊荒废的林子里,周遭渺无人烟,绝对不可能被发现。【零↑九△小↓說△網】 齐月扫了一眼朱氏,恨不得冲上去给她几刀,这个恶毒的女人,害得她痛苦不堪。 齐月跪在地上,极力提高音调,“秉大人,罪女齐月到堂。” “齐月?”欧如海先是讶异,接着是惊喜,这丫头捉拿归案,这件案子的真相就要浮出水面,他也能向秋大人交差了,“你是否下毒害七姑娘?” 齐月点头,“是。” “为何害她?” 齐月回道,“回大人,民女和七姑娘并无仇怨。” “民女曾在大夫人房里当差,大夫人对七姑娘极为讨厌,屡屡和何嬷嬷商议对付七姑娘。” “老太太七十寿辰前,民女听到大夫人吩咐何嬷嬷让熊大年去毁了七姑娘的贞洁,后来失手。” “七姑娘被囚禁到府里废院,大夫人依旧不肯收手,让奴婢在七姑娘饮食里下药,毒死七姑娘。七姑娘那时候已起了疑心,格外警惕,民女不曾找到下毒的机会。为这事,大夫人把民女赶出了院子。” “前些日子,何嬷嬷再次找到我,给我一个白色小瓷瓶,说里面装着‘美人泪’,想办法投到七姑娘的饮食里。还提醒我说,府里十三姑娘天真无邪,可以利用。于是,民女就找到了十三姑娘,把药下在绿豆糕里,让她提去给七姑娘。” “奴婢只知道‘美人泪’是毒药,万万没想到竟是春/药……是民女害了七姑娘……” “胡说!齐月,我什么时候给过你小瓷瓶,你可别信口雌黄。”何嬷嬷出声训斥道。 欧如海猛地一拍惊堂木,“来人,把这个聒噪的妇人拖下去。” 虽是在苏家,但却也是审案。如此大喊大叫,把他堂堂县令置于何地。 官差上前,一左一右架着何嬷嬷离开。 朱氏紧紧咬着朱唇,眼神里像是淬了毒。百密一疏,没想到竟被齐月这个贱人破坏了她的布局。 “齐月,你所说可都属实,有何人证物证?”欧如海问道。齐月所说和当日十三姑娘的供词,完全吻合,足以证明七姑娘是遭人陷害,而幕后真凶极有可能是苏家大夫人朱氏。 “有。”齐月身体虚弱,双手有些颤抖,她从腰间取过一个香囊,香囊里装着白色瓷瓶,以及一些白色粉末,“这个瓷瓶就是何嬷嬷交给我的,我害怕闹出命案,所以不敢用完里面的药。” “这些白色粉末,是先前她们让我毒死七姑娘时给的药丸,我悄悄留了一点。” “来人,取证物,查验。”欧大人吩咐道。 负责查验药物的是老仵作陈大夫,之所以称他为大夫,是因为他祖祖辈辈行医,到了他这一辈,依旧开着医馆,族里其他几位兄弟坐诊开药。而他入了衙门,成了仵作。 陈大夫打开那药瓶,闻了闻,再看了看淡紫色药液,不敢断定。毕竟“美人泪”,他只听过,从未见过。而那白色粉末,无色无味,一时也断不出究竟为何物,“大人,请给属下一些时间,这些药还需细细查验,方才能够决断。” “好。”欧如海肃然下令,“来人,将齐月、王陈、熊大年、何嬷嬷带到衙门,严加看守。” “至于大夫人,目前罪责难定,暂且派人在苏家守着,若有半点异动,立即送到衙门关押。” 这已经算是法外开恩。 欧如海倒不是想给苏家面子,而是忌惮那位世子爷。 说来也奇怪,他原以为这桩案子,作为苏家准姑爷的世子爷会插手,没想到那位爷从未过问一字半句。 送走欧如海后。苏羽晟的神色极为阴沉,愤怒地盯着朱氏。他先前已隐隐猜到这件案子和朱氏有关,但她矢口否认,还做出那样委屈的样子,他信了。可事实却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朱氏也感受到苏羽晟的愤怒,哀求般看向他,似乎在求他相信她。 苏羽晟再看了看苏瞳、苏羽坤,怒火更盛了几分。 他们早就找到了齐月,却隐瞒着,把人月直接带到了欧大人面前,他们还把他这个家主放在眼里? 苏瞳那丫头,她是警告过的,油盐不进。向来不问世事的四弟,自把老太太囚禁在佛堂后,变得愈益强势,这是要挑事? “都给我散了!”苏羽晟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怒火。 第五十二章 不得已的苦衷 “荷塘苑”内,苏沫哭红了眼。【零↑九△小↓說△網】 “怎么会这样?我娘怎么可能害七姐姐?” “世子爷,我娘处事是强势,但她是主母,底下难免有挑事不服管教的下人。对我们自家人,她向来温和有度,极少和几位伯伯夫人发生争执,对府里的姑娘少爷也都视若己出,她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 …… 姬千晨揽过她的肩膀,看她哭得一抽一抽的,心疼不已,“别哭了,再哭,就成小花猫了。” “可是。”苏沫扬起精致的小脸,轻轻地抽噎了一下,“投毒害人是大罪,若我娘担上那样的罪责,是要蹲大牢的。” 姬千晨盯着苏沫水汪汪的双眸,喉结动了动,“沫儿,衙门办案讲究的是证据。若你娘是被冤枉的,欧大人绝不敢胡乱判案。你放心,有我在呢。” 这几日,他的心格外烦躁,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喜欢苏沫的,苏沫容颜无双,温柔如水,和她在一起,他只想宠着她,护着她,如果这不是喜欢,那又是什么? 喜欢上苏沫后,他才发现,自己过去几年过得有多荒唐。和不同的女人暧昧,甚至亲密接触,图的不过是一时新鲜。而苏沫,让他有一种携手地久天长的期待和憧憬。 可自合欢林惊鸿一瞥后,他的心里竟然多了一道孤高清冷的影子。想到他就她失之交臂,心中五味杂陈,有不甘,有痛惜,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失落。他不喜欢苏瞳,可又为何会感到失落。 正是因为两种复杂的情绪交织,他才更加坚定了不过问此案的决心。若真是朱氏在背后捣鬼,他绝不会纵容包庇。 苏沫对自己的母亲格外信任,在她眼里,母亲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疼她,爱她,给她最好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去害人?七姐姐之所以会遇到这些事,是因为她命不好,天生带煞,注定多舛。 “世子爷,我相信我娘,她绝不会害七姐姐。”在姬千晨的安抚下,苏沫这才止住哭泣。 …… 朱氏回院后,立即有人来报,称九姑娘得知了消息,难过不已,哭了好久。 朱氏也心疼,但她并没有立即去荷塘苑,而是径直回了房间。 苏羽晟因为和衙门的差役交接一些事,回院稍晚。 踏入院子,听下人回禀,朱氏已回了房间,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大步穿越小花园,回了房间。 房门大开,站在门口,只一眼,就看到一道白色的背影。乌发高挽,斜插流苏,手握画笔,正对着铜镜描眉。苏羽晟怔了怔,这样的画面,曾无数次出现在他脑海,眼里闪出激动的泪花,嘴里轻轻唤了一声,“依依。”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但还是飘进了朱氏耳朵里。她的手只微微停顿了一下,接着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般,专心致志描眉。 他来到她身后,铜镜中反射出他高大的身影。朱氏微微一笑,唤道,“老爷。” 苏羽晟本带着满满的怒火回院,但看到她的背影,听到她甜甜的声音,怒火消失殆尽,神情变得有几分恍惚,那双老谋深算的眼睛里流动着别样的光彩,就像见到心上人的少年。 朱氏放下画笔,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老爷,妾身深知罪孽深重,往后……不定会在牢狱里过完下半辈子……再也不能这般描眉给老爷看……” 苏羽晟回过神来,目光重新凝聚在朱氏那张脸上,怒火一点点回升,眼前的人是朱氏,恶毒的朱氏,而不是他的依依,“说,七丫头的毒药是不是你给何嬷嬷的?” 朱氏点头认下。 “为什么?”对苏瞳,他谈不上喜欢,也不讨厌。这并非针对苏瞳,而是他对苏家所有的姑娘少爷都不是特别喜欢。就连自己的四个孩子,也不上心,一应扔给朱氏管教。但他无法容忍自己的枕边人,背着他谋害性命,罔顾律法。 朱氏转过身,抱住苏羽晟的大腿,缓缓跪下,泪如雨下,“老爷,妾身有不得已的苦衷……妾身也不想的……” “苦衷?”苏羽晟想要甩开,却被朱氏抱得更紧,“有什么样的苦衷,需要投毒害人?” “三弟三夫人已经死了,他们再也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你又何苦死死相逼?” 朱氏拼命摇头,“老爷,不是那样的,不是因为他们。” “那是因为什么?”除了憎恨三弟三夫人,他还真想不出其他缘由。 朱家虽比不得苏家,但也算大户,当年朱氏嫁入苏家,嫁妆从城头排到城尾,那叫一个风光,至今仍被人津津乐道。入苏家后,按理她应协助老太太主持府内中馈,可老太太霸权,死死抓住不放。 后老,老太太老了,老三在朝中又扶摇直上,当上兵部尚书,老太爷高兴得不行,直接让老三媳妇主持中馈,说老三为朝廷效力,为皇帝分忧,那她这个媳妇就为苏家分忧。 在这一点上,朱氏心中是有气的,不止一次抱怨过。可人死如灯灭,朱氏最终还是成了当家主母,这些年他也绝不插手府中事务,她还有什么不满的?竟向七丫头下毒手。 朱氏哽咽道,“妾身这么做,都是为了玦儿沫儿,为了我们的孩子。” 在苏羽晟的逼问下,朱氏这才将出手的原因说出来。 “天机道人真这么说?”好半天,苏羽晟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朱氏点头,“千真万确。” “老爷,妾身也不想这么做,可妾身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世子爷和沫儿的婚事虽已定下,但皇威难测,指不定会有什么变数。玦儿更是孤身奋战,在朝中没有助力,一旦有个闪失,妾身怕……” “可你也不能下手这么狠。”苏羽晟踌躇了片刻,“她到底是三弟和三夫人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 人证物证俱全,朱氏难以摆脱罪责。 但苏瞳隐隐觉得,朱氏不会善罢甘休。刚才她在堂上,听到齐月的指证,只紧紧握着拳头,愤怒地盯着齐月,却没有其他过激的反应。 第五十三章 定下的亲事 因朱氏的真面目被揭开,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稍稍舒缓。【零↑九△小↓說△網】 苏瞳早早地睡下。 突然,一条黑蛇顺着窗户爬了进来。 紧接着,又来了一条,不,是一群。 一条条蛇如潮水般涌入房间,四散而开,几乎铺满地面。 蛇群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它们齐齐朝床榻爬去,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声响。 爬过床榻前的绣花鞋,爬上床沿,爬过厚厚的被褥,猛地一仰头,然后朝床 上的人咬去…… 地下密室内,朱氏双腿盘坐在冰凉的石盘上,披着墨色斗篷,双目紧闭,嘴上念念有词。 那一条条蛇,正是从她的斗篷下爬出。 待最后一条蛇离开后,朱氏睁开了眼。和平时不同,此刻的她,双眼血红,面色惨白,透着一丝诡异。 她扬了扬嘴角,冷笑道,“苏瞳,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和我斗,你还太嫩。” 她已想好,过了今夜,苏瞳竟被蛇群咬死。至于她投毒陷害苏瞳的案子,会有何嬷嬷顶罪,而她依旧是苏家当家主母,是苏羽晟疼爱的妻子。将来,只要沫儿顺利嫁给姬千晨,她就跟着去京城。 何嬷嬷跟了她几十年,她舍不得。但成大事者,必须学会舍得。 多年不曾实战巫术,她有些疲惫,坐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 “立即住手!”突然,密室内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 朱氏猛地回头,一个年轻男子竟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 “你是谁?”朱氏猛然起身,谨慎地打探起男子。但男子穿着夜行装,又站在角落里,看不真切面容。男子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密室,功力可谓深不可测。 男子并未回答朱氏的问题,而是命令道,“立即住手!” “否则——”只在刹那间,明晃晃的刀就架在了朱氏脖子上。 朱氏不会武功,只得求饶,发出几声叫声,“这位大侠,我和你无怨无仇,现在已按照你的吩咐唤回了蛇群,能不能把刀拿开。” 男子不仅没有挪开刀,反倒猛地用力,在朱氏雪白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细长的小口,不断有鲜血流出,“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刚刚她还抱着一丝侥幸,反正这男子听不懂她的咒语,她也就随便唤了几声。那几声并非召回蛇群,而是冲锋号,让那些蛇前仆后继,把苏瞳咬个稀巴烂,用它们的毒液把苏瞳毒成一滩臭水。 让她错愕的是,男子竟然发现了问题。 在苏瞳的命,和自己的命之间,她自然选择自己的命,这才念出召唤咒语。 咒语刚念完,肩上一轻,刀离开了她的脖子。 蛇群一条条回来,钻入斗篷中,消失不见。 这人在她出手索取苏瞳性命时突然出现,喝止她害苏瞳,必定是苏瞳的帮手。 朱氏暗道倒霉,看来,今日难逃一劫。 但出乎意料的是,男子并未出手杀她,他只是站在角落里,看着蛇群一条条回来。然后开口说道,“把苏瞳嫁给我!” 朱氏摇了摇头,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她现在恐怕已经无法左右苏瞳的婚事,“既然你是苏瞳请来帮忙的,就应该知道,我如今是戴罪之身,和苏瞳结下那样的仇怨,如何做得了主。” 苏羽晟虽没有去掉她当家主母的身份,但这几日管家大小事宜都已不再向她禀报,而是直接去寻张氏。在官府的结果出来之前,她甚至不能离开自己居住的小院。 男子不容辩驳地继续说道,“三日内,必须把她嫁给我。” “三日,会不会太快了。”朱氏再次看向黑衣人,依旧看不清他的面容。苏瞳要嫁的人,只要不是朝廷中人,嫁谁她都无所谓,当然,最好是身份卑贱的下人。 男子没有回答,而是从腰间拿出一枚墨色令牌。见了那令牌,朱氏吓得跪在地上,面色惨白,“属下一定照办。” …… 苏瞳做了一个荒唐的梦。梦里,她竟然和霍绍霆成了亲,她穿着凤冠霞帔,他穿着大红喜服,他们拜天拜地,夫妻交拜,他们步入洞房,他温柔地吻她,把她揉成春水…… 待她醒来,梦里的场景让她脸红心跳不已。她这是这么了?竟然做那样的梦。对象还是六军副将霍绍霆!难道是因为他长得太好,她觊觎他的“美色”,所以才……苏瞳暗叹,幸好是梦。 次日,苏羽晟派人把她叫去了书房。 这是苏瞳第一次到苏羽晟的书房,书画极少,但装饰极为精致温馨,左右两侧临窗处分别摆放着一张长木桌,桌上摆放着瓷白花瓶,瓶内插着精心修剪的粉色百合。和苏羽晟刻板严肃的性格,大相径庭。 苏羽晟叫她来的目的,她已猜到几分,但绝不会妥协。朱氏敢如此害她,若此次放过,下次不定会使出其他什么招数来。但接下来苏羽晟的话,却和她的猜测全然无关。 “来了。”苏羽晟的态度比平时温和不少。 求人也得有求人的姿势,不是? 苏瞳点头。 “随便坐。“苏羽晟扫了一眼书房,“这是大伯的书房,不是客厅,不用拘谨。” 苏瞳捡了靠窗户边的木凳坐下。花香扑鼻而来,让她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苏羽晟坐在书桌上,拿出一封泛黄的书信,语气颇有些凝重,“七丫头,今日你我在书房说的话,对外不能透露一个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苏瞳点头。 苏羽晟右手举起信封,即便隔得老远,苏瞳依旧看清了封面上的字,那是爹爹的字,写着“大哥苏羽晟收”,“这是你爹出事前寄回家的书信,内容已经被毁,但这封信是真的。” “你爹的确给你定过一门亲事,但没有提及对方是何门何户。昨日来了一位男子,手中握有你爹写下的聘书。” “所以,你打算把我嫁出去?”苏瞳接过苏羽晟的话,“大伯,爹娘在世时从不曾提过此事,若真是爹爹亲自定下,瞳儿自会认下,但若不是,瞳儿绝不会草草嫁人。” 苏羽晟知道,苏瞳这是不相信自己,但想到那人的身份,只得压下心中的怒火,“七丫头,聘书我可以让那人亲自送给你看。不过——” 他微微蹙眉,“他身份特殊,我们苏家不能大张旗鼓替你操办婚事。你得受些委屈。” “不过,你放心,嫁妆我一定会好好准备。” 不能操办婚事?也就意味着,直接让她跟那人走?这叫嫁人,还是卖人? “大伯,此事待我看过聘书后再说谈。”苏瞳回了一句。 第五十四章 相同的名字 “彼岸花什么时候给我?”为了心中的至宝,尹千刀药也不炼了,直接搬进酒楼,天天在霍绍霆耳边念叨。 霍绍霆冷着一张脸,“没有。” 干净利落,他惯有的风格。 尹千刀跳起来,指着霍绍霆的鼻子,“有种再说一遍。” 不待霍绍霆开口,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你是六军副将,不能言而无信。” “难道你没听过,兵不厌诈。”霍绍霆挡开那只讨厌的手,一本正经地反问。 尹千刀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但考虑到后果极其严重,乖乖收回手。但他绝不会在彼岸花这件事上妥协,“若半个月内见不到彼岸花,我就去告诉苏姑娘,当晚你是怎么给她‘解毒’的。” “你还真是禽兽,苏姑娘手指上脸上都是你留下的痕迹。你是有几辈子没碰过女人了?” “哦,我忘了,你从小就有毛病,对任何女人都没有感觉。难得遇到一个不排斥的,当然得尽兴,可你也太……” “你敢。”霍绍霆声音陡变,双眸凝聚起怒火,听得尹千刀的小心肝抖了三抖。 他妈的,为什么每次都被这个家伙欺负?他尹千刀不服,一千个,一万个不服。他下定决心,回去后得研究研究拜武学大师为徒,勤学苦练个十年八年的,到时候就能在这家伙面前耀武扬威。 这是他到这异世后第一千零八十二次发誓。他始终想不明白,论身高,他不矮;论智商,他对其他人的伤害绝对是碾压性的,但为何就是学不会武功。所有在武学上有造诣的人,在他手上、脚上试过几招后,都明确表示,他是天生的废柴,百年难得一遇的废柴,不,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废柴,无论他如何努力,都不可能练好武。 可他偷偷观察过,霍绍霆就是武学上的高手,比他强不到哪儿去,无非就是高一点,冷酷一点,禽兽一点。所以,他得出结论,那些人的判断都是错的,他们都是伪高手,只会装腔作势,狐假虎威,他这颗珍珠还未等来真正的识珠人。 就在尹千刀琢磨寻师学艺时,秋刀一个鱼跃,从窗户飞了进来,直直落在霍绍霆跟前。 “公子,不好了。”秋刀说话的声音有些焦急。圆嘟嘟的脸微微泛红,可见他刚刚飞得有多快。 霍绍霆皱了皱眉,“何事如此焦急?” 秋刀顾不得自家主子此刻的不悦,连珠炮似地将他在苏家打探到的消息讲出来,“苏家要把小姐姐嫁出去。小姐姐的父亲,曾经把小姐姐许配了人家,现在对方拿着聘书上门求娶。苏家老爷苏羽晟让小姐姐好好准备,三日内就要跟那人一起离开苏家。” 哇靠,这个消息实在太劲爆!霍绍霆的女人也敢抢?!尹千刀在心里为那人点了一堆蜡烛,祝你早死早超生,以后投胎进入好人家,再也不要遇到霍绍霆这只狡猾的狐狸,更不要招惹他的女人。 霍绍霆的脸色异常难看,“七姑娘怎么说?” 秋刀瞧了一眼自家主子,踌躇了片刻,这才说道,“小姐姐说要验过聘书后再做决定。苏家老爷已传信,让对方立即把聘书送给小姐姐查验。” “走。”霍绍霆站起身来,大踏步朝外走去。 秋刀没敢问去哪儿,起身小跑着跟了上去。 尹千刀也跟着跑了出来,边跑边问,“你们去哪儿?” …… 三人刚下楼,就在拐角处碰到姬千晨和他的随侍蒙双。 姬千晨似乎也有急事,火急火燎一般,“让开。” 霍绍霆如青松般站定,挺拔的身材压了姬千晨一头,“真不凑巧,本将也有急事,得罪了。” 尹千刀暗自给霍绍霆竖起了拇指,就服你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妄,同时不忘劝说姬千晨,“世子爷,你大人大量,别和他一般计较。他狂妄惯了,无法无天,大家背地里都恨得他牙痒痒。” 说罢,侧着身子,从姬千晨身边挤过,噔噔噔地下了楼。 姬千晨心中挂着事,霍绍霆又一贯如此,他的火气来得快,消得也快,此刻,他心中只想着赶紧到苏府,将苏瞳即将出嫁一事问清楚。这苏瞳怎么这么快就要嫁人了?她要嫁的人是谁? …… 申时正。有人把聘书送到了“绿萝轩”,陪同前来的有苏羽晟、苏羽茗、苏羽坤。来人打扮贵气,但自称奴,可见是她所谓的未婚夫家的下人。苏瞳在客厅里备了热茶,且要细细查验一番那聘书。 应下苏羽晟那一刻,她不是没有犹豫,毕竟这件事太过蹊跷,但她最终还是应下。若真是爹爹给她定下的亲,她认。一来是信任爹爹,二来是践行诺言。爹爹说过,一诺千金,爹爹已去,她不能让爹爹背上背信弃义的恶名。 来人见到苏瞳那一刻,脚步顿了顿,恭恭敬敬送上聘书,“七姑娘,我家公子初入安阳城,水土不服,卧病在床。特派魏三送来聘书,请七姑娘过目。公子说了,若七姑娘认下聘书,三日后公子自会前来接姑娘启程。” 聘书封面烫金,红底,朱漆封口。拆开后,里面的文字跃然眼前。 “今有小女名彤,见年12岁,与程家长男名家洛,见年13岁,缔结姻亲,自受聘后任择日成亲,所愿夫妻保守,嗣续繁昌。今立婚书为用者。”每一个字都龙飞凤舞,确是父亲手迹。 但这封定亲信落款在五年前的三月,爹爹出事前一个月,那时,她只有10岁,而爹爹却说有12岁,况且她的名是瞳,而非彤,如此明显的差错,爹爹怎会犯下? 程家洛,这名字好生熟悉。突然,眼前一亮,那位两次潜入苏府的黑衣人不是也叫这个名字么?他们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瞳儿,聘书是真还是假?”苏羽坤见苏瞳盯着聘书看了良久,开口问道,“若你记不清你爹爹的字迹,小爷可以帮你看一看。”对这封莫名其妙出现的聘书,他心中也有诸多疑惑。 苏瞳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聘书是真的。” 苏羽晟松了口气,只要七丫头承认聘书是真,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七丫头,既然聘书是真,这门亲事你算是应下了。魏大人,劳烦你回禀你们家公子,就说我们苏家应下亲事,三日后七姑娘和他一起启程。” “好。”魏三刚要转身离开,就被苏瞳叫住。 第五十五章 她是姬家人 魏三收住步子,转身垂首问道,“七姑娘有何指示?” 苏瞳扫了一眼魏三手中的聘书,说道,“聘书,我认。但这门亲事——” 苏瞳故意顿了顿。这门漏洞百出的亲事,她怎么可能爽快应下? 她这一顿,苏羽晟的心骤然收拢,紧张兮兮地盯着苏瞳。他不关心这门亲事有何差漏,也不关心程家提娶苏瞳有怎样的目的,他只想着速速定下来,给程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七丫头,既然这聘书没有问题,余下的事我们再行商议。魏大人,请。”苏羽晟急急开口。 魏三并未挪步半步,而是静候着苏瞳的回答。公子交待过,此事务必做到万无一失,滴水不漏,刚刚苏家七姑娘明明有话要说。 苏瞳勾了勾唇角,刚要开口,就听到下人急匆匆的声音传来,“世子爷到。” 姬千晨怎么来了? 众人错愕中。 姬千晨似乎情绪不佳,脸上带着薄薄的怒气,直直进了客厅。 苏羽晟暗道奇怪,这件事只暗暗通知了二弟三弟,世子爷怎么会知道?还好巧不巧地现身?心中虽感奇怪,却也不便明说,领着众人以大礼相迎,“恭迎世子爷。【零↑九△小↓說△網】” 姬千晨挥了挥手,示意大伙起身。待众人坐定,他直接开口问苏瞳,“你要嫁人?” 她要嫁人和他有什么关系?莫名其妙!苏瞳点头,她确实要嫁人,不过不会这么快! “不行!”姬千晨抬高了音调,愤怒地喝止道,“立即取消婚约。” “这——”苏瞳有些懵,姬千晨这是吃什么药了,居然管起她的事来了? 苏羽晟被这一幕惊住,看了看姬千晨,满脸怒火,若不是知道他喜欢的人是沫儿,必定会误认为姬千晨在吃醋。自苏瞳患病和男人私通一事暴发后,姬千晨明确表示,不愿娶苏瞳,就连顺带也不愿意,为何此时又跳出来阻止苏瞳的亲事。 苏羽晟轻咳了一声,壮着胆子说道,“世子爷有所不知,七丫头五年前就和人定下姻亲。” 姬千晨依旧盯着苏瞳,该死的,她居然那样淡定,眉角甚至带着笑意,她这是在高兴么,他偏偏不让她如愿,“五年前?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这是苏瞳她爹和程家定下的,你怎么会知道?苏羽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姬千晨无缘无故闯入客厅,过问苏瞳嫁人一事,绝非巧合。【零↑九△小↓說△網】难道?想到心中那个猜测,苏羽晟的冷汗突然从体内冒了出来。 七丫头出事前,世子爷就曾提出让七丫头作为沫儿的陪嫁,一并嫁给她。莫非,那次求娶,并非顺带求娶七丫头,而是对她动了别样的心思? 想到朱氏口中天机道人那番话,苏羽晟越看苏瞳越觉得碍眼,这次一定要把她嫁出去,以免夜长梦多,“世子爷,亲事是七丫头的父亲定下的。苏家门楣低,这等事岂敢惊动世子爷。” “聘书?!给我看看。”姬千晨指向魏三。 魏三听见这些人唤他“世子爷”,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只得恭恭敬敬送上聘书,“世子爷,请过目”。 姬千晨扫了一眼,还真是缔结姻亲的聘书,对方是程家。也不知是哪个程家?管他是哪个程家,这门亲事他不允,就绝不能成。他也顾不上反思自己这是怎么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阻止这门亲事!至于为什么组织,他暂时没有细想。 苏羽晟见到姬千晨盯着聘书看,心中直发毛,这位爷会不会恰好认识程家洛?程家的人交待过,这件事要暗中进行,若被发现,如何向程家交待?苏羽晟这辈子就没这么煎熬过,整个人犹如置身火炭上,异常难受。 “取笔来。”姬千晨突然出声。 随侍蒙庆赶紧送上。 姬千晨在聘书上划了一个大大的“x”,扔给魏三,命令道,“回去禀报你家主子,这门亲结不成了。“ 苏羽晟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大叫不好,“世子爷,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姬千晨不悦地看向苏羽晟,“苏老爷,难道本爷连这桩小事都做不了主?” 话里,警告意味十足。 苏羽晟浑身颤抖,姬千晨是世子爷,身份高贵,别说是毁掉一门亲,就是灭掉一个族,也没人敢吭声,可这次不同,姬千晨他不敢得罪,安南侯程家他也不敢得罪,伸缩都得挨刀,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世子爷,我三弟一辈子信守诺言,这亲是他定下的,七丫头也已验过聘书真假,恐怕——” “苏羽昌定下的也不行。”这个理由,在姬千晨面前,完全不能成为理由,“苏瞳是我们姬家定下的人,怎能许给其他人。”确切的说,苏瞳是父王定下的,先前他还不乐意,这会儿拿来塞住众人的嘴,再合适不过。 姬家的人?苏羽晟心下一冷,“世子爷,您别……”您别这样吓唬人,成吗? “别什么?”姬千晨的耐心悉数被磨掉,“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至于程家,你们所有的损失,本爷负责赔偿。” 魏三捡过聘书,一声不吭离开了苏家。 苏羽晟瘫坐在客厅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苏羽茗见自家二哥吓成这样,留下来劝说道,“大哥,世子爷看上七丫头也是好事。那程家是怎样的人家,我们谁也不知。送聘书求娶这样的大事,程家公子根本不曾现身,可见对这桩亲事并不上心,指不定他们还想着毁亲呢。” “七丫头能入世子爷的眼,于我们苏家而言,是无上的荣耀。” 苏羽晟并未理会,只喃喃地说着,“完了,完了,全完了……” 苏羽坤也不想这么稀里糊涂把七丫头嫁出去,但对世子爷姬千晨,他并不看好,他决定回头找七丫头好好谈谈。 苏羽茗和苏羽坤并不知道,聘书中的程家是安南侯程家,完全无法理解大哥为何这般痛苦挫败,劝说一阵后,命人把大哥送回了院子。 苏瞳回到“绿萝轩”,坐定良久,终于忍无可忍,开口问道,“世子爷,你这是演的哪一出?” 第五十六章 生辰玉为聘 姬千晨从腰间取下玉佩,抬手朝苏瞳扔了过来,不偏不倚扔在苏瞳身旁的桌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这是聘礼。” 血玉,玉中之王,产于蓬莱山巅,仅供皇室。玉佩上刻着的是姬千晨的名字,是他的生辰玉。 大周人喜玉,书香门第、朝臣权贵以及皇室均有给刚出生的孩童佩戴生辰玉的习俗,孩童出生满月时,由族中长辈赐名,并将生辰玉佩戴在孩童身上。生辰玉既是赐名,同时也是对孩童美好未来的祝福,因此格外珍贵,人在玉在。 “给我?”苏瞳狐疑地盯着姬千晨,不知道他又在玩什么把戏。她绝对不相信,姬千晨是诚心求娶,她更不可能相信,姬千晨突然之间对她动了心思。前世今生,他和苏沫都是情投意合。 姬千晨点头,“当然。” 苏瞳斟酌了片刻,将玉佩小心翼翼捧在手上,来到姬千晨跟前,高举过顶,严肃地说道,“苏瞳惶恐,恳请世子爷收回。” “本爷说给你就给你,你惶恐什么?”姬千晨皱了皱眉,双手交叉抱胸,压根没打算接过他的生辰玉。 苏瞳见姬千晨不肯伸手,直接把玉佩塞进蒙双手里。蒙双没想到苏瞳会把玉佩塞给他,一时没发现过来,待他反映过来准备缩手时,红彤彤的玉佩已稳稳当当置于手心。 扔,不行,还,苏瞳不接。 蒙双为难地看向姬千晨。 姬千晨骂了一声“没用的东西!”转而问苏瞳,“你对聘礼不满意?”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苏瞳拒绝他的理由。求娶苏瞳是临时生意,未曾深思熟虑,也就没有刻意准备。 得知苏瞳和人定过婚约,那人寻到苏家求娶,他没来由地感到慌张,做什么事都走神,就像自己心爱的东西被人觊觎一般。他在酒楼房间里转了十圈,终于破门而出,匆匆赶来,只想着毁掉这门亲。至于毁掉之后怎么办,他倒不曾想过。 但现在,他想好了。心爱的东西只有留在自己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只要她是姬家人,就再也不会有其他人打她的主意。事出突然,他只能取下全身上下最宝贵的生辰玉作为聘礼,不成想竟被这丫头给拒绝。莫非,她是看在先前求娶苏沫时,聘礼太过丰厚,心中不爽,这才拒绝了他?女人不都喜欢相互攀比么? “你放心,这只是聘礼中最小的一件。回头,我会准备丰厚的聘礼送到‘绿萝轩’。” 苏瞳摇头,紧接着来了一句让姬千晨想要吐血三升的话,“苏瞳并非对聘礼不感兴趣,而是对你不感兴趣。” “你——”姬千晨面色陡变,双手紧紧握住,努力控制住想要揍人的冲动,还没有哪个女人敢这样对他。他是疯了吗,放着好好的苏沫不去疼惜,送上门来让苏瞳鄙视。“苏瞳,你别太过分。本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跟着本爷还能让你衣食无忧,一生富贵。那程家能给你什么?” 姬千晨是真怒了,语气十分恶劣,“你在苏家的处境,别人不知,还能瞒得过我?爹娘早逝,无依无靠,将来你出嫁后,谁给你撑腰?别指望苏家,他们只会袖手旁观,绝不会出手。这样的你,嫁到程家,只会受到无穷无尽的欺凌。” 苏瞳听他说完,眨巴着双眼,装出一幅崇拜的表情,“这么说来,世子爷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我好?为了不让我将来受婆家欺凌,才好心好意想要收留我?” “连这都看不出来,活该受欺负。”就连姬千晨也没发现,他的火气在苏瞳那句“为了我好”后,瞬间熄灭,语调不自觉地变得柔和起来,甚至还带着一丝丝宠溺的意味。 苏瞳唇角闪过一丝冷笑,不过这笑意很快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感动到泫然欲泣的脸,“世子爷对苏瞳的好,苏瞳铭记于心。将来若有机会,定当鼎立以报。可是,世子爷,人各有命,你不能因为同情我,怜悯我,想救我于水深火热中,就这么冒然提亲,就不怕伤了九妹妹的心?” “九妹妹和世子爷两情相悦,前些时日又定下了亲事,世子爷今日这般,岂不是将苏瞳置于不义境地?知道的,会赞世子爷宽厚仁慈,不知道,则会骂苏瞳横***的美好姻缘。苏瞳的名声早已毁掉,也不在乎背上这么一道骂名,但牵扯到世子爷和九妹妹,苏瞳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提到苏沫,姬千晨明显有些心虚,这么做确实对不住苏沫,但话已出口,犹如泼出去的水,无法挽回,“沫儿……她会理解我的。” “可我无法理解?”泪水已然在眼眶里打圈,苏瞳抬高了音调,让门外的人能够听得更加清楚,“苏瞳不愿破坏世子爷和九妹妹,更不愿看到九妹妹难过。今日世子爷对我苏瞳说过的话,往后莫要再提及。至于我的亲事,也不劳世子爷操心。终究不过是嫁人,我这样的人,还能指望得到幸福?” 苏瞳的话,字字泣血,尤其是最后那句“终究不过是嫁人,我这样的人,还能指望得到幸福?”刺痛了姬千晨,“不许你这般胡说。你是堂堂正正的苏家七姑娘,你应该得到幸福,我也会给你幸福。总之,你是我姬家定下的人,这辈子都休想嫁给其他人。” 这时,一道娇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姬千晨浑身一颤,整个人怔住,“……沫儿……你怎么来了?” 苏沫早已哭红双眼,抚着门框,才稳住身形。 来“绿萝轩”前,她尚且心存一丝侥幸:那些人都是骗她的。他们竟然说世子爷亲手毁了苏瞳的亲事,还说他这么做是看上了苏瞳,想要一并娶走苏家两位姑娘。 她不信,他发过誓,此生只爱她一人。他说“你愿意和我一起长长久久吗”,他说“苏沫,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他还说……往昔甜蜜有多腻人,今日场景就有多伤人。 他也曾提出娶两人,但他说让苏瞳作为陪嫁,怕的是她人地生疏,孤独寂寞。那时她真傻,她竟然相信了。如今看来,他根本就不是顺带让苏瞳作为陪嫁,而是早就看上了苏瞳。或者说,同时看上了她们姐妹两,打着陪嫁的名义,想的却是左拥右抱。 刚才,他们的对话,她全部听见了,一字不漏。他竟然把生辰玉作为聘礼,送给苏瞳,可见在他心里,苏瞳的地位远远高于自己。他这样做,把她置于何地? 苏沫泪眼微抬,看着眼前曾经对她百般呵护的人,只觉得五脏六腑疼得难受,良久,才艰难开口,“姬千晨……我们完了……” 第五十七章 你觉得我怎样 姬千晨慌忙上前,想要扶住苏沫,口中说着,“沫儿……事情不是你想象那样的……你听我解释……” 苏沫见他上前,转身跑开。【零↑九△小↓說△網】 盯着一前一后离开的两人,苏瞳暗道好笑,都到了这份上,姬千晨还想着解释,不是想象中那样,那又是怎样?难不成,苏沫耳朵聋了?还是眼睛瞎了? “绿萝轩”重新安静下来。 房顶上,尹千刀松了口气,对霍绍霆竖起大拇指,“还是你厉害,一招就去掉大情敌。” 姬千晨纵然再对苏瞳有别样的心思,也会被苏沫磨上些时日,而苏瞳,亲眼见到苏沫伤心难过的样子,必然物伤其类,对姬千晨愈加冷漠。姑娘家,谁不梦想白马王子痴情专一? 姬千晨还得感谢自己有“世子爷”这个身份傍身,否则,今天这事不会如此轻易收场。凭他对霍绍霆的了解,敢打他女人的主意,不死千回,也得死百回。 霍绍霆不以为然地回道,“他不配。” 尹千刀白了他一眼,不配?不配你干嘛出手? 房顶上暗潮涌动,房间内却是一派祥和。苏瞳唤听琴取来一本书,斜靠在窗前,慢悠悠地看起来。既然有些人喜欢呆在房顶,那就让他一直呆在上面。 尹千刀实在憋不住,出声提醒,“苏姑娘,你就不想见一见救命恩人。” 苏瞳愕然,房顶上的人,不是霍绍霆么,怎么变成了尹大夫,“尹大夫,怎么是你。” 尹千刀翻身进屋,紧接着,又出现了两道身影。 “霍副将,你也来了?” “你们?”苏瞳指了指尹千刀,又指了指霍绍霆。 尹千刀露出一张颠倒众生的笑容,正欲开口,就听到身后的霍绍霆冷冷地说道,“我和他没关系。” 尹千刀转身,不怀好意地笑起来,“确实没有关系。不过,霍副将你怎么像苏姑娘解释,昨晚我们同塌而眠,相拥而睡?”说完,伸出手想要揽住霍绍霆的肩膀。 在苏瞳万分错愕的注视下,霍绍霆单手推开尹千刀,瞬间移到苏瞳跟前,冷着脸解释,“我昨晚没见过他。” 苏瞳被这诡异的一幕惊住,半天说不出话来。刚刚他是在向她解释? “没,没关系。”苏瞳慌忙摆了摆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总不能说,你们同塌而眠,相拥而睡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才不关心你们的私事。【零↑九△小↓說△網】她后来想了想,若她当时真那么说,霍绍霆或许会把她拎起来,扔出窗外。 尹千刀被霍绍霆一推,撞在木桌上,疼得嗷嗷叫,“霍绍霆,你有异性没人性。昨晚还和我甜甜蜜蜜,今天就翻脸无情,我……”刚说到这里,就接收到霍绍霆警告的目光,赶紧收住接下来的话。 他笃定,再这么说下去,他的小命就要折了。 场面似乎有些尴尬,无法想像,霍绍霆和尹千刀甜甜蜜蜜的样子,会是怎样的画面! 苏瞳轻咳了一声,“你们认识?” 尹千刀瞪了霍绍霆一眼,“不认识。” 不认识,还同塌而眠?苏瞳快被尹千刀这神一样的逻辑给搞糊涂了。 霍绍霆点头,“是朋友。” 原来他们是朋友。 “苏沫是你派人引来的?”苏沫突然出现在‘绿萝轩’,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她迟早会知道。”霍绍霆默认。 好吧,这个理由她无法辩驳。可你为什么要出手?当然,这话苏瞳只能在心里问,不敢说出口。副将的心思,岂是她能够猜测的。 苏瞳问道,“霍副将有事?” 霍绍霆斜睨了一眼秋刀和尹千刀,示意这两把刀有多远滚多远,秋刀接收到信号,嗖地一声飞了出去,尹千刀傻傻地站在原地,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我不会轻功。” 霍绍霆伸出大长腿,朝尹千刀走去。每走一步,尹千刀的心脏就猛跳一下,当那双腿停在身前两米时,尹千刀举起右手,“停!你赢了,我滚,我滚。”说完,爬出了窗户。 支开他带来的人,看来是有很重要的事。苏瞳坐直身子,等着霍绍霆接下来的话。 等了半天,霍绍霆一个字都没说。一抬眼,竟对上他的目光,他正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她。俏脸一红,慌忙低下头,伸手摸了摸,莫不是今天打扮有问题,被副将发现了,若真是那样,这脸也丢得太大了。不过,刚才那眼神好灼人,让她想到了那个让人脸红心跳的梦境。 “你觉得我怎么样?”霍绍霆的话在耳畔响起。 “什么怎么样?”苏瞳的心,剧烈跳动起来,这话听起来,似乎并非字面上那么简单。难道他对自己真有那样的心思?这时,另外一道声音在心底响起,别做梦了,他是高高在上的六军副将,怎么可能看上你。一定是自己被那道眼神烧坏了脑子。 霍绍霆盯着害羞的苏瞳,语气变得柔和了几分,当然只是他认为的柔和,飘进苏瞳耳朵里,依旧带着几分严肃,“我这个人怎么样?” 他怎么样?苏瞳绞尽脑汁,想啊想,小心翼翼地说道,“你很好。”说完后,就发现自己蠢死了,霍副将高大威猛,声名显赫,优点一大堆,她怎么一个都没靠上?他会不会生气。 就在她愧疚加自责时,霍绍霆的声音传来,这次带着一丝愉悦,“那就好。” 她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听,霍绍霆真的有那么一点高兴。 苏瞳压下心中的紧张情绪,复问,“霍副将今日到‘绿萝轩’,所为何事?” 霍绍霆反问了一句,“你认为呢?” 我认为?我认为什么?霍副将,你要不要这么故作高深,“苏瞳不知。” 霍绍霆从腰间取下玉佩,递给苏瞳,“这是我的生辰玉。” 又是生辰玉?苏瞳都快傻眼了,一个个今儿是怎么了?霍绍霆的生辰玉她见过,先前他为了让她相信他的身份,给她看过一次,但很快就收了回去,这次,似乎不那么简单,好端端地,给什么生辰玉? 这玉接还是不接? 第五十八章 坐上他的腿 就在苏瞳犹豫不决时,霍绍霆直接把玉佩塞进她手里,做起自我介绍来,“我,霍绍霆,年二十,不曾婚娶,双亲早逝,无兄弟姐妹,绝对可靠。” 苏瞳手一抖,生辰玉差点掉落,面颊上的红云瞬间卷土重来。 他是要求娶? 这,这,这,是不是有点荒谬? 若他求,她答还是不答,怎么答? 这绝对是她重活以来最难熬的时刻。 她双手紧紧握住生辰玉,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无论如何用力,都控制不住那颗狂跳的心。 霍绍霆肯定是故意的,说到这里,又顿了顿,继续用灼热的目光盯着她。他难道不知道,这样的眼神,任何一个女人都受不了?苏瞳手足无措,如坐针毡,偏偏他的目光包裹着她,让人无法动弹。 见她整个人绷得紧紧的,霍绍霆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可否考虑给我一个机会?” 轰—— 苏瞳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他居然求她给他一个机会?怎么完全不按戏台上的路数来? 他难道不知道,她只是安阳小城苏家不起眼的姑娘,无父无母,谁都可以欺凌,而他却是身份尊贵到她只能仰望的六军副将,身份天差地别,他想要,只需一道命令,用得着求? 但不得不承认,苏瞳的心是雀跃的,甜蜜的。能被这样的男人喜欢,偏偏她又对他生了心思,这就是两情相悦吧? 她又想到他的身份,心情顿时变得有些黯然,犹如在火炭上泼了一瓢冷水。他那样的身份多少女人哭着赶着想要嫁给他?他会不会只是一时性起?或者他和姬千晨一样,只是同情她怜悯她,想要拉她一把?就像在寒冷的夜里,救回快要被冻死的小猫小狗一般。 雀跃的心情,瞬间跌入冰窖。她这样的人,哪里配得到幸福? 苏瞳的心思兜兜转转,霍绍霆却在等她答复。见她低头不语,心中一慌,补充道,“若你实在不愿,我绝不强求。” 他自七岁披甲上阵,杀敌无数,是南宫将军最得力的副将。他坚信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从不打无准备无胜算的仗,所有人所有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唯独苏瞳不在。没有人看见,此刻,他的手已不自觉地握成了拳,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想吓到她。 这话听在苏瞳耳朵里,带着一丝委屈。 苏瞳脑袋一热,仰头问道,“你是认真的?” 霍绍霆坚定不移地点了点头。 “那好,我答应你。”苏瞳想赌一把。她对霍绍霆的确有些小心思,这些日子,她常常梦见他,以至于看到他,就会不自觉地脸红心跳。这一世在无数的陷害、残酷的真相面前,他出现了,向她伸出援手,虽然还不知道他的目的,但她想顺着这条手,走出泥潭。 但愿,他不会让她失望。 “当真?”霍绍霆的手重新放松,提到嗓子眼的心,重回原位。眼中的灼热,蒙上了浓浓的喜悦。 对上那双眼,苏瞳羞怯地低下了头。然而,不待她低下去,一双大手就伸了过来,把她整个人捞入怀里,放在膝盖上。他紧紧抱着她,嗅着那道让他魂牵梦萦的气息,小腹一阵酥麻。 苏瞳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惊住,慌乱中,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他的气息喷在她脖颈上,耳垂边,让她心跳到无法自已。耳边,再也没有其他声音,只听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 他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的唇,带着一丝微凉,落在她的唇上,轻轻的,柔柔的,犹如羽毛拂过。 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身形一滞,倒抽了一口冷气,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他的吻,犹如蜻蜓点水一般,触碰,离开,留下浅浅的水波,在她的心湖里无限荡开,一圈一圈。 他的下巴抵靠在她额头上,轻轻摩挲着,引得她微微颤栗。 他压住心中窜起的火苗,声音有些沙哑,“你能答应,我很高兴。” 天知道,他有多紧张,害怕她拒绝,害怕她生气。原本,他不想这么急,担心吓住她,但程家洛,姬千晨,一个个都把目光锁定在她身上,他们都算得上青年才俊,他担心她被他们迷惑。 尤其是姬千晨,他居然以生辰玉为聘,想要定下她。那一刻,他恨不得把姬千晨撕碎。一怒之下,他也拿出了生辰玉。 低头看到她把他的生辰玉挂在腰间,心情大好,犹如漆黑的夜空,突然开出大朵大朵的烟花。趁苏瞳不注意,他悄悄取走她的生辰玉,很小很普通的玉,但于他而言,却是至宝。 …… 不知过了多久,苏瞳感到身子都快僵硬了,霍绍霆还死死抱着她。 外面,天色慢慢暗下来。再过一会儿,听琴和知画就该敲门让她去用晚膳了。 她伸出手,轻轻推了推霍绍霆的胸膛,柔声说道,“抱了这么久,累不累?” 霍绍霆低头盯着她,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不累。你累了?” 苏瞳摇头,她被人抱着,怎么会累,“快到晚膳时间了。” “嗯。”霍绍霆回答道,“我们一起吃。” 一起吃?她可不敢大张旗鼓把他带去用膳?何况她们也没有准备那么多食物。 “秋刀,准备膳食。”霍绍霆朝房顶说道。 “是,公子。”秋刀回了一句,箭一般飞了出去。 秋刀还在房顶?天啊,他该不会什么都看到了吧?还有尹大夫,他也在?苏瞳慌忙想要从霍绍霆腿上下来,却被霍绍霆扣住,“不许动!”声音里带着一丝警告。苏瞳吓得不敢再动,只低声说道,“他们看着呢。” 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霍绍霆一本正经地说道,“别理他们。” 苏瞳心中暗道,我也不想理会,但被人这么盯着,实在太尴尬。 半晌,听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九姑娘,该用膳了。” 苏瞳看了看霍绍霆,朝门外说道,“今日我累了,不想用晚膳。” 听琴怔了怔,转身离开。 霍绍霆在她额头上啄了一下,同样是点到即退,“乖!” 第五十九章 我懂你的难过 嗅着他身上气息,莫名地觉得熟悉,“我们是不是见过? 霍绍霆回道,“嗯。” “三天前,城门口。” 城门口是她初见他,却不是他初见她。 “是吗?”苏瞳极力回想,前世,今生,在那之前确实不曾见过,可这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我怎么觉得……像是认识了很长时间。” 霍绍霆身形一愣,探究般盯着眼前的人儿,从眉眼到神情,甚至到发丝,和记忆中那个人没有半点相似,就胡诌了一个理由,“你爹在世时,我曾到过他的府邸,那时你应该也在。” 在京城时,他跟着南宫将军去过苏羽昌的府邸,当然,并未见过苏瞳。他记忆力极好,过目不忘,但凡见过,总会清清楚楚记得。他不曾想,这么胡乱一诌惹得苏瞳感伤起来。 苏瞳点了点头,“我在京城住过一段时日。” 爹娘不喜奢,入京为官的前几年,不曾购置宅子,只租了一座四合院。后来,官至兵部尚书,来往多为朝中权贵,四合院太小,实在上不得台面,这才购置了府邸。和京城鳞次栉比的豪华宅院相比,爹娘购置的宅院相较之下依旧显得寒酸。 但爹娘喜欢,她也喜欢。 宅院里仆人掰着手指头就能数过来,就连做饭也是娘亲自操持。每每掌灯时分,爹从尚书府回家,娘就会布置好热气腾腾的饭菜,一家三口围坐在木桌上,兴高采烈,有说有笑。 那样的日子,犹如调了蜜糖一般。 若时光可以倒流,她宁愿永远停留在那一段。 若非祖父非把苏家主母职权交给娘,娘也不会带她回安阳,也就不会发生那后来的许多事。 往事如烟,爹娘的音容相貌历历在目,苏瞳的眼眶陡然泛红。 大手抚上她的后背,轻轻拍起来。耳畔,传来霍绍霆的声音,“难过就哭出来。” 苏瞳本在极力压抑心中的痛楚,经他这么一说,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我想我爹还有我娘……” “我知道。”对爹娘,霍绍霆早已麻木,没有任何感觉。但苏瞳的心伤,他懂。他只恨自己,无缘无故提什么苏羽昌,害得小姑娘伤心流泪。 苏瞳哭够了,秋刀的晚膳也送到了。 苏瞳不好意思地把头埋在霍绍霆臂膀上,听着秋刀和霍绍霆的对话。秋刀说,“公子,这些是酒楼最好的饭菜。”话里,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丢死人了,他一定是在嘲笑她,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苏瞳这般想着,更加不敢抬起头来。 霍绍霆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短,“好。” 布好饭菜后,秋刀迅速离开。走之前,还不忘看一眼挂在自家公子身上的小姐姐,嘴角噙满笑意。从第一眼看到小姐姐,他就好喜欢她,虽然小姐姐和公子注定要在一起,但看着他们这般情投意合,他的心情犹如三月花开。 秋刀离开好一阵,苏瞳依旧不敢把抬头。她这个样子,像极了逃避现实的鸵鸟。霍绍霆拨弄着她如墨的长发,笑道,“再不下来,饭菜该凉了。” 苏瞳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发现秋刀早已离开,房间里只余下她和霍绍霆,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 “绿萝轩”内浪漫温馨,“荷塘苑”却是另一番光景。 “九姑娘,你好歹吃一点……”丫鬟焦急不已。饭菜已经热过三遍,九姑娘依旧是不吃。夫人对九姑娘最是宠爱,她不吃饭,遭殃的还不是她们这些伺候的仆人。 当然,这位丫鬟也在心中为九姑娘不值。九姑娘才貌双绝,又是温温婉婉的性子,比七姑娘不知好多少倍,世子爷怎么会看上七姑娘?先前还对九姑娘宠到骨子里,转眼又去求娶七姑娘,也不知世子爷心中是怎么想的? 苏沫沉浸在悲伤中,靠在窗前,一语不发。现在,她的脑海里,满是下午见到的画面,那些话,一字一句扎进她的心窝,血流不止。回“荷塘苑”后,她把所有姬千晨曾送给她的东西扔了出去,甚至让丫鬟把里里外外擦了一遍,想要彻底断了和他之间的联系,但越是这样,越是难过。 青丝微乱,眼若蜜桃,泪水洗过的面颊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丫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退出了房门。刚出门,朱氏就急急而来。朱氏见丫鬟端着饭菜出来,凝眉不悦,“你们是怎么伺候九姑娘的?”丫鬟吓得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夫人恕罪……九姑娘她……” 朱氏也知道遇上这样的糟心事儿,沫儿哪有心思用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下去吧。” 推门而入,看到苏沫那一刻,朱氏心疼不已,她的沫儿向来光彩照人,言笑晏晏,顾盼生辉,今日却神情恍惚,眼神空洞,黯然失色。若姬千晨是普通男子,她就算泼出半条命也要找他算账,但他是世子爷,她只能忍。况且,现在根本不是斗气的时候。 “沫儿。”朱氏上前,关起窗户,“夜深了,风凉。” 苏沫从呼唤声中回过神来,扑进朱氏怀里,抽噎起来,“娘……我好难过……世子爷他不要我了……他喜欢的人是七姐姐……他怎么会喜欢上七姐姐,是不是我不够好?” “娘的沫儿最好,谁也比不上。”朱氏安抚道,“你这傻孩子,世子爷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你忘了,世子爷已经提过亲,过些时日就带你到京城完婚。” 苏沫拼命摇头,“不会了……不会了……我和世子爷已经完了……”既然不喜欢,何必强行在一起。二哥哥说过,这世间最好的婚姻,就是你爱他,他爱你。先前,她坚信世子爷是爱她的,她也正好爱他,他们的将来会幸福无比。但他对苏瞳说的那些话,彻底击碎了她的心。 朱氏厉声喝斥道,“说什么胡话?你和世子爷的亲事已经定下,岂能说完就完?” “他对苏瞳不过是突然感兴趣罢了,你们不同,你想想,他可曾像对你一般对待苏瞳?” “论容貌、家世、才情,苏瞳哪一点比得上你?娘不许你自暴自弃,轻易妥协。” “可是——”苏沫想说,她并不想自暴自弃,但事实摆在眼前。 朱氏知道自己女儿的个性,看起来柔弱,骨子里却带着几分高傲,岂能容下世子爷心有杂念。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这个当娘的,必须堵住女儿所有的退路,“没什么可是。” “你还小,不懂男人。男人都有花花肠子,真正聪明的女人,并非处处辖制他,而是想方设法牢牢抓住他的心。世子爷身份高贵,又生得那般玉树临风,喜欢他引诱他的女人前仆后继,今日有苏瞳,明日就会有其他比苏瞳强百倍千倍的女子,难道你都要认输?” “就算没有世子爷,将来你也会遇到其他男人。一旦出现对手,你都要放弃?” “这——”朱氏的话不无道理,男人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今日为了苏瞳她生生了断和姬千晨的缘分,来日还要为其他女人断了和未来夫婿的缘分不成?“娘,我该怎么做?” 朱氏露出“孺子可教”的笑容,点了点苏沫的鼻子,“先吃饭,吃完娘教你怎么做。” 第六十章 齐王府遇刺 “确定是她?”程家洛再次确认。 魏三,真名陈楠峰,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特意化名。在苏家见到七姑娘时,他微微愣住,那张脸他印象极为深刻,“属下确认无疑,正是当晚公子放过的那位姑娘。” 他们行事从来都是暗中进行,一旦被人发现,当即铲除,不留下任何痕迹。那晚,刀已架在那姑娘脖子上,只稍稍用力就能结束她的生命。公子却迟疑了,将她放走。这是首次有人从公子的刀底下活着离开,因为这层缘故,他格外留意那张脸。 想到那双眸子,那抹倩影,程家洛心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悸动。父亲从小就告诉他,他成年后可以有喜欢的女人,但他的婚事身不由己,他是安南侯世子,肩负着安南的未来,他的妻妾务必有至强的根基和背景,或和公主联姻,或娶安南望族嫡女。他从未对将来的婚姻产生过任何期待,但这一刻,他希望苏瞳能够成为他的妻。 “公子,世子爷宣称苏家七姑娘是姬家定下的人,我们想要带走七姑娘怕是很难。”陈楠峰奉上被姬千晨划了一个“x”的聘书,将姬千晨的话原原本本转告程家洛。 程家洛唇角微动,“我们的人该动了。”姬千晨,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苏瞳你休想沾染半分。 次日清晨,信鸽扑棱棱落在窗前。蒙双取过信纸,呈递给姬千晨手。姬千晨见信,面色陡变,吩咐蒙双立即收拾行李,准备回京,“越快越好。” 蒙双知道,京中必定发生了大事,“属下这就去准备。” 临行前,姬千晨到苏府辞别,执意带走苏沫和苏瞳,“事出紧急,本世子必须尽快回京,九姑娘和七姑娘将安置在别院,待父王和母妃同意后,接到王府。两位,意下如何?” 苏羽晟极其为难,姬家得罪不起,程家也得罪不起。好在,朱氏提前给他支过招,“沫儿和瞳儿能入世子爷的眼,实乃我苏家之幸。不过,瞳儿有案在身,眼下恐怕不能离开安阳。” 姬千晨无奈,只得先带苏沫回京。 …… 晨早醒来,得知姬千晨匆匆携苏沫回京,苏瞳暗自纳闷,怎么走得如此匆忙。可笑的是,姬千晨竟然还给她留下书信,让她等着他,待处理完京城事务,就来接她入京完婚。这位世子爷还真是我行我素,她从未答应过和他一起,他却把她纳入他的后宅圈。 不消半盏茶时间,霍绍霆就出现在“绿萝轩”。 “齐王府遇刺?”霍绍霆带来的消息,让苏瞳震惊不已。 “我虽在京中时日不长,但听爹娘提过,皇家夺嫡异常惨烈,因此他们从皇子时,就会暗中培植侍卫,关键时刻保全性命。齐王爷位高权重,当年能在夺嫡之争中活下来,可见无论计谋还是侍卫水平都高人一等,怎么会轻易遇刺?”前世,她对齐王爷几乎没有任何印象,一来这位王爷早早隐退不问政事,二来她前世被苏家所弃痛不欲生,极少关注朝廷大事。这世,齐王爷没有隐退,反倒成了当今圣上的左膀右臂。 “家贼难防。”霍绍霆回了这么一句。 “行刺之人是齐王府的人?”若这般说来,倒还合情理。 “那人神不知鬼不觉躲开侍卫,直接去了王爷和王妃寝宫,必是府中卧底。但对方并未打算置王爷和王妃于死地,而是小惩大诫。王爷手臂受伤,王妃腰部受伤,均不致命。事发后,此刻自焚,留下一堆黑漆漆的骨灰,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霍绍霆眉宇微凝,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小惩大诫?”苏瞳还真想不出,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去警告齐王爷,“莫非是皇上?”在皇家,兄弟姐妹之间的情谊,在皇位面前,权势面前,变得异常脆弱,取而代之的是相互猜忌,诋毁,明枪暗箭,血流成河。齐王爷如今在朝中权势日盛,极有可能引起皇上的猜忌。 “不是皇上。”霍绍霆笃定地说道,“是安南侯。” “安南侯?”安阳小城毗邻安南境地,苏瞳自然听闻过安南侯的大名。安南侯的实力在四位诸侯中最弱,当今侯爷性格温和不惜征战,对大周皇室可谓无比臣服,怎么会干出这等事来?“霍副将,安南侯实力极弱,自保尚且不及,为何要主动出击,挑衅齐王府?莫非,安南侯和齐王爷有仇?” “说起来这件事还和你有关。”霍绍霆盯着苏瞳,眼中满是探究。程家洛竟然为了苏瞳,动用埋藏在齐王府的卧底,是有其他谋算,还是对苏瞳动了真心?若是前者,大周国土将引起新一轮动荡,若是后者,他绝不会就此放过。他看中的人,其他人休想觊觎。 “和我有关?说来听听。”她苏瞳可不会认为,自己能和身份尊贵的安南侯扯上关系。 “你的未婚夫程家洛,是安南侯长子。”霍绍霆说道。 苏瞳怔住,程家洛怎么会是安南侯长子?不过很快,她就明白过来,秀气的眉头紧皱,霍绍霆不会骗她,程家洛姓程,而安南侯也姓程,程家洛派来送聘书的魏三,气度不凡,不像是普通人家的侍卫。当日在客厅,苏羽晟急着想把亲事定下,把她送给程家,如此看来,他早已知道程家洛的身份。 当日姬千晨出来横插一脚,在聘书上划“x”,紧接着齐王府遇刺,姬千晨匆忙回京。难道——,想到这里,苏瞳不禁出了一身冷汗。程家为了她去警告齐王府? “霍副将,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苏瞳解释道,“那封聘书虽是我爹亲笔所写,但漏洞百出。我爹就算再糊涂,也不可能记错我的年龄和姓名,而那封聘书上这两项都出了差错。”既然答应给他一个机会,那就必须把话说开。 霍绍霆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我知道。我也绝不会让你们有关系。” 第六十一章 半部兵书保全族 霍绍霆抱了一阵,神色重新恢复严肃。他将苏瞳轻轻放在木椅上,双手撑着扶手,注视着她,一幅欲言又止的神情。 苏瞳知道,霍绍霆这是有话想说。但他不说,她不问。关于他,她内心深处感到熟悉,可事实上他们相识不过数日,相见不过数面。 凝视了片刻,霍绍霆终于下定决心问道,“你可知道你爹的死因?” 爹的死,大周上下,但凡关注朝事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遑论堂堂六军副将。明知故问是何意?苏瞳压下心中的疑惑,将她所知道的悉数说了出来,“当年传到苏家的消息是我爹参与皇子争斗,投靠三皇子,惹怒皇上获罪。” “你信?”霍绍霆继续问道。 苏瞳摇头,“不信。我爹绝不可能参与皇子争斗。我爹说过,这天下是大周的天下,是姬家的天下,为人臣子,要忠心的是这个姓氏,而非某个人。”当年她不太懂,如今想来,爹心中所想,不过竭尽所能为朝廷做事,为天下百姓做事,而不是投靠某个人,或某股势力。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参与皇子争斗。正如瑶姬所分析的那样,皇上正值盛年,龙椅稳坐,爹不可能在形势不明的情况下投靠某位皇子。 “倒像是苏尚书的风格。”霍绍霆常年随南宫将军征战,和朝中官员私交甚少,但苏羽昌的名声、勤政廉洁的行事作风,他有所耳闻。当年出现那样的事,朝廷上下一片错愕。就连南宫将军也有几分不信,后来多番查证,才找到真正缘由。 “不过,你信,我信,并不代表天下人信。”霍绍霆双手搭靠在苏瞳肩上,神情凝重,“丫头,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很难,但往后的日子会更加艰难,你可做好准备?” 苏瞳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霍副将有话不妨直说。” 霍绍霆顿了顿,说道,“你爹和南宫将军私交甚笃,你爹获罪后,南宫将军颇感疑惑,命我查证。我查到当年你爹并未依靠任何一位皇子,但他依靠了镇北侯,和镇北侯有多封书信往来,正是那些书信,坐实了他的罪名。当年北境暴乱丛生,先前被灭掉的小国陆续跳出来复国,那些人对北境地势极为熟悉,朝廷派人的人手根本无法与他们抗衡,唯一能够压制那些人的只有手段残忍,熟悉当地的镇北侯。皇上忌惮镇北侯的势力,压下你爹的案子,对外宣称他参与皇子争斗。” “真是好笑,一会儿和皇子勾结,一会儿和镇北侯勾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苏瞳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霍副将,你确定查到的情况属实?” 霍绍霆点头,“我亲眼见过那些书信。你爹和镇北侯谋划,由你爹在朝廷暗中收买朝臣,支持镇北侯。镇北侯则怂恿小国出来闹事,转移皇上的注意力,实则暗中培植势力。” “那些书信大理寺认真查证过,和你爹的笔迹一模一样,确认出自你爹之手。” “不可能。”苏瞳眉头紧皱,“若真是那样,我爹犯下的就是谋逆大罪,皇上会轻易放过他?轻易放过苏家?” “谋逆,论罪当诛九族。但若有人拿足够分量的条件,和皇上交易,会是如何?”霍绍霆提醒道。 “交易?还真是高估了我们苏家。”苏家,在安阳算是大户,在整个大周朝,不过乡野小户,什么东西能入皇上的眼。 看来,苏羽昌和孙羽卿把这个女儿保护得极好。但有些事,她必须去面对。霍绍霆说道,“苏家没有,但孙家有。当年皇上得知你爹和镇北侯勾结,大发雷霆,下令斩杀苏家满门,一个不留。你娘匆匆赶到,和皇上在御书房密谈两个时辰。” “你娘踏出御书房时,手握赦免苏家其余人等的圣旨。这件事除了皇上,你娘,以及南宫将军,没有第四个人知道。但如今看来,或许有人已经得到消息,准备向你下手。” “向我下手?”苏瞳不解。但隐隐觉得,或许和娘与皇上的交易有关。 “我本不太确定,但安南侯程家突然拿出聘书求亲,不得不让人生疑。”霍绍霆分析道,“若你爹当年真和程家定下婚约,程家这些年不该对你不管不顾,偏偏这个时候求娶。你也说了,聘书漏洞百出,你爹好歹是文武状元,会犯下那样低端的错误?” “况且,程家洛一个月前就到了安阳,若真为娶妻而来,不该在城内滞留这么久,迟迟不见动静。” 一个月前?如此说来,那晚挟持她到小树林的人是程家洛,刺杀苏沫的人也是程家洛?他和苏沫有什么过节? “程家求娶,世子爷姬千晨出来搅局,紧接着齐王府就遇刺,姬千晨不得不赶回京城,你不觉得这一切太巧?程家这一招分明是调虎离山之计,姬千晨一走,他们想带走你,易如反掌。” “程家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她可不会认为,程家娶她,仅是因为那封聘书。 “另外半部兵书。”霍绍霆起身,声音往下压了压,“当年你娘拿半部兵书换得苏家满门性命,并得到皇上亲口允诺,不得追问另外半部兵书下落。” “兵书?”苏瞳从未听娘提过。 “没错,孙家先祖曾作一本奇书,名唤《孙子兵法》,专讲排兵布阵之术,异常精妙。孙家深知这本书一旦出世,必定引起各方争夺,给孙家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只得选择秘而不宣,在后辈中选出能者,代代相传。” “此事极为隐秘,但不久前,安南侯突然向孙家发难,将所有男丁当场斩杀,一个不留,想必是追问兵书下落。” 外祖家?在苏瞳的记忆里,几乎没有他们的任何信息。但听到这等惨事,依旧悲恸不已,咬牙切齿地说道,“莫说我不知另外半部兵书下落,就是知道,也绝不会把兵书交出来。” 第六十二章 真正的高手 震惊的消息,一个连着一个。苏瞳过了好半天,才冷静下来。将霍绍霆的话,翻来覆去推敲数遍,竟是环环相扣,毫无破绽。若爹真犯下那样的大罪,的确只有足够的砝码才能保住苏家。兵法奇书,对任何帝王、诸侯都具有极其强大的吸引力。 但娘不是死在赴京途中么?何时进入御书房和皇上密谈? 皇上已得半部兵书,若《孙子兵法》真那么精妙,会信守承诺,不过问另外半部的下落? 还有霍绍霆,他突然出现在安阳,告诉她这些,有何意图?就单纯想要帮她? 一个个问题,犹如巨大的网,把她团团罩住。 “丫头,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但眼下,有一场好戏等着我们。”霍绍霆搂过苏瞳的腰,带着她飞离地面。飞过窗户,飞过楼顶,飞过苏家花园、客厅,落在小佛堂顶部。 “你带我来这干什么?”想到关在里面的人,想到她所犯下的事,苏瞳心中就涌起浓浓的恨意。为什么这个人偏偏是老太太?若是其他人,她一定要为娘讨回公道。 “嘘。”食指靠在苏瞳唇上,示意她千万别出声。随着霍绍霆的眼神往下,苏瞳看到,一道黑色人影偷偷来到佛堂前。轻叩木门,三声稍重,三声稍轻,紧接着,听到门开的声音。 透过房顶细微的缝隙,苏瞳看到,来人披着黑色斗篷。进屋后,跪在观世音菩萨像前,连叩三个响头。碧朱侯在身侧,待来人起身后,取下她的斗篷,说道,“老太太侯了多时。” 竟是严氏。她不是被禁足么? 老太太大半夜仍穿戴整齐,盘腿坐在床上,手中捻着佛珠,双眼炯炯有神,显然一直在等严氏。严氏垂首站在床前,“老太太,这么急召我过来,可是有什么差遣?” 老太太面色肃然,将佛珠放在身侧,眼神陡然变得狠厉,和平时那个温言软语的老太太有着天壤之别,这一刻的老太太哪像是深宅老妇人,倒像是杀伐果断的江湖人士,“盯紧朱氏。九丫头跟随世子爷去了京城,她这两日势必想办法脱身,你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帮助她逃离安阳城。” 严氏眉头微蹙,思忖片刻后说道,“老太太,你可考虑清楚了,朱氏为人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绝不心慈手软。将来,她也绝不会因为我们出手帮助她逃跑而心怀感激。” “如今,七丫头攀上安南侯程家,将来只怕富贵日盛。若她追查当年孙羽卿被害一事,你我都脱不了干系。朱氏虽没有参与,但她对我们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若她站住来指证,我们的罪名彻底坐实,项上人头难保。 “倒不如趁此机会,把她送入大牢,以绝后患。她犯下的事,不止毒害七丫头这一桩,这些年府里丢了多少条人命,哪一条和她没有关系。当年瑶姬莫名其妙失踪,大哥为此责怪老太太您,殊不知,真正出手的人是朱氏。朱氏那时尚未嫁入苏家,就把魔手伸到了苏家,留着她,后患无穷。” “鼠目寸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的小算盘。她走了,你就能执掌苏家?就你那点本事,斗得过老二媳妇?老二媳妇看着是个忠厚本分的,实则心机深不可测。”老太太冷笑道,“语气杀掉一头老虎,引出另外一头老虎,倒不如留下两头,坐山观虎斗,到时候得利的人不就是你?” “朱氏来头不简单,此次我们帮她,她念不念我们的恩情无所谓。但虎毒不食子,她逃走后,必会倾尽所有扶持玦儿和沫儿,玦儿前途不可限量,沫儿说不定能成为世子妃,光耀的是我们苏家门楣。到时候,于苏家,于你,于篁儿都有莫大的助益。” “可七丫头那边……”被老太太看低,严氏心中极其不痛快。她若真那般无用,老太太为何偏偏选中她。朱氏是她执掌苏家最大的障碍,张氏并不像老太太所说那般深不可测,她有足够的把握把张氏拉下马。 “程家?不过小小诸侯而已,你就怕成这样?”老太太训斥道,“天塌下有,还有人顶着。就算她苏瞳追查,真正害死她娘的人,也不是我们。” “不是我们?”严氏不解。当年,明明是她亲手下的药。 “这些年你就没怀疑过,当初下毒害死孙羽卿太过于顺利?孙羽卿是孙家后人,身边会没有高手保护?别人我不敢肯定,她身边的花嬷嬷就是个武艺高强的,就凭你那点本事,近得了她的身?”老太太白了严氏一眼,“我当初派你去,本就没抱着办成的决心。能成,当然更好,不能成,以后有的是机会。” 严氏面色一变,当年那件事的确太过顺利,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孙羽卿所住的客栈,轻而易举就进入她的房间,而她恰好双眼紧闭躺在床上,半点没有防备。她进去后,猛地捏住孙羽卿的下巴,将毒药倒入她的口中,孙羽卿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她,全然忘了挣扎。 一个正常人在那种情形下,全然没有挣扎,这确实不合情理。但当时她处于极端的恐惧中,害怕被发现,脑袋一片空白,得手后迅速离开,全然没有留意到,她不管是进,还是出客栈,都没有碰到一个人,就连店小二也没有。如今想来,真真是疑点重重。难道?严氏脑海闪过一抹可怕的念头。 老太太看着严氏变化的神情,说道,“想明白了?” “老太太的意思是,当年真正致孙羽卿死地的人不是我,而是她?”若真是那样,那朱氏的很辣程度,远远超过她的想象,“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当年就发现了。”老太太恨透了孙羽卿,克死她的三儿子,勾走小儿子的魂,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这才派了严氏去下毒。严氏出发后,她就发现朱氏那边有动作。正是从那时开始,她意识到苏家真正的高手,不是她,不是孙羽卿,而是朱氏。 但有一点她还不太明白,朱氏为何要去害孙羽卿。就为了苏家当家主母的位置?未必。朱氏既然有那样的本事,就绝不会在乎区区一个当家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