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大漠都知道代王在求偶》 第1章 天元九十九年,北寒边陲。 冬至已过,岁暮天寒,整个白渡城都没在皑皑雪盖之下,冷得出奇。如今虽是年关将近,白渡城中烟火气倒不盛。 连年的征战,加上去年北寒国内遭遇了百年一见的大旱,已使白渡城陷入了入不敷出的境地。皇帝虽然为此发了不少赈灾银两,可到了白渡城中早已被蛀虫吞的只剩其中一二,所以百姓们最后拿到手的可称寥寥,这更是让白渡城雪上加霜。 再说,如今这样的年岁,白渡城中寒门之人就是有着银子,恐怕也买不着几口肉吃。世族、官僚以及一些豪绅巨富倒是还好过些,起码等过年的时候,那几盘主菜肯定是不会少的。 自古都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白渡城也不例外,不过好在百姓尚有一口稀粥果腹,不至于民怨迭起闹出个起义暴动什么的。 因为此间的种种原因,城南粥铺成了如今白渡城中最为炙手可热的铺子。今个更是如此,因为今日按惯例是要喝粥的! 可惜,唐无衣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唐无衣是个无主魂魄,再说通俗点,就是鬼。 但是唐无衣不是一般的鬼,他是个有身份的鬼,还是个知书达理的鬼,没事儿可不会去干些吓人害命的勾当。毕竟他生前乃是世族子弟,又是北寒将军,多少也可以说是皇都少女们的梦中情人吧! 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唐无衣现在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小鬼。吊着白眼算了算时辰,唐无衣将腹部外翻的烂肉塞回肚子里,决定飘去城南粥铺。 城南粥铺的主人姓李,听说以前是个秀才,只是官场始终不得志,最后回家卖起了粥。 虽然读了不少经纶,但李秀才始终是心有鬼神,而且今天是北寒的浮生节,所以李秀才昨夜就将铺子里的碗碟擦成了锃亮,今个一大早天还没亮的时候便设好了桌椅,现下日出了,正在熬粥。 “啧,再一柱香,再一柱香,老天你可开开眼吧。”李秀才熬粥的动作很急,他心里念着粥饭可得快些好,毕竟只要太阳上了中天,自个儿可必须将供奉摆出去了。 他所谓的供奉,是给他心中鬼神的,譬如,唐无衣! 约莫是在太阳冲云的一刻,李秀才的粥终于是熬好了,他也顾不得烫手,直接开盛。紧赶慢赶李秀才终于赶上了供奉,殊不知他擦拭汗水欣赏自个儿成果的一刻,唐无衣已经懒哈哈的蹲在他门口吸溜起热粥了。 “啧,盐巴放少了,要是放在以前——”唐无衣尝了几口觉得不甚满意,本想对这柴火粥评头论足一番,猛然间却是想起了什么,愣了下神又低头默默喝了起来。 也是,他现在是个吃饱就好的小鬼,想那些还有什么用呢? 寒风呼啸,唐无衣就这么默默蹲在那儿,他把李秀才放置的供奉粥碗挨个喝了个遍,末了垂头摸摸自个依旧翻着烂肉且没有吃饱的肚皮,无奈的笑了笑。 又动手塞了一次外翻的碎肉,唐无衣抬头看向空中,云压金乌,雪的势头越来越盛了。他张口接了几片雪,转眼看向街上,整条街只有稀疏几处窗烛,看样子白渡城依旧还未醒来。 约莫是到了辰时,大街上开始热闹起来,就算白渡城如今是如何的贫穷,但浮生节这天百姓们还是得阔绰下的。而街上热闹了,李秀才的粥铺也该开始热闹了,等会儿那些家中熬不了粥饭的,就会想着在他这里喝一些。 “秀才,来碗江米粥,要稀口的,稠了我可买不起。”人还未到,男子的大嗓门却是到了,唐无衣一听就知道是城北赌徒王来了。 那不是,只片刻,一名浑身补丁的瘦高男子到了门口,再看看他脸上,眼圈还被人打肿了,不过模样确实俊俏。唐无衣瞥了他一眼,心想怪不得赌徒王名声这么臭了还能骗得不少城北小娘子为他掏赌资。 李秀才是个热心肠的,赌徒王没少赊他的粥,还不还不说,李秀才倒是每次都给他吃了。这会儿李秀才看到他立马酸兮兮的说道:“看你身上衣服补的,若不是你好赌好嫖,这么个人儿早该混得有模有样了。” 赌徒王将揣在怀里的手抽出来,跟着他那皱着的眉头一起摆动:“哎,你别念我,我烦这个。今个我可是带了银钱来了,江米粥!” 李秀才泯了下唇无奈说:“瞧你的德行,就来。” 说起来,唐无衣是最喜欢看这对冤家凑一起了! 这李秀才总喜欢看着赌徒王喝粥,按赌徒王的话来说,你看小姑娘呢?可李秀才就是不厌烦的,今天也是,他手脚麻利的端了江米粥给赌徒王,安安静静的坐在他边上看他喝。 赌徒王尝了一口,抬头疑惑道:“咦?怎么是稠的?” 李秀才眼神忽闪了下:“哪能,这是稀粥,你喝吧,我保准不收贵了。” 听了李秀才的话,赌徒王算是放下了心,兴高采烈的喝起江米粥。他三下五除二就将一碗下了肚,末了擦了擦嘴放下三文铜板,脸上尽是满足的享受样,只可惜的是他那肚子还在咕噜。 李秀才也听见了那尴尬的响声,眉梢微微翘起,笑说:“我再给你盛一碗?” “别别别。”赌徒王连连摇手:“我银钱可不够再吃一碗了,要命,要命啊!” 外头冷风忽的吹了进来,李秀才拢了拢衣领子冲赌徒王挑眉:“不收你钱,你陪我说说话吧,现在人还不多外头又冷,我一个人怪无趣的。” “这,成吧!秀才啊秀才,你这么做生意要是换了以前我们在——” 赌徒王忽然不说话了,神情低落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李秀才就也没为难他。 “喏,粥。”少顷,李秀才从灶台边回来,唐无衣凑近了一看,又是一碗稠粥。 “粥。”赌徒王低声跟着念了个粥字,端起那碗江米粥,却是不动口。 这会儿唐无衣也加入了围观赌徒王的行列,他已经好奇很久了,赌徒王到底有何特别,能跟他享受一样的待遇。不看不要紧,这一凑近了,唐无衣竟然看到赌徒王胸口刺着—个唐字。 大概是因为赌徒王一直不吃,李秀才有些慌,问道:“怎么不吃?是不是手臂旧伤又犯了?要不要我给你喊大夫!” 男儿有泪不轻弹,大概这只是一句空话,李秀才才问完,赌徒王突然哽咽起来。这让李秀才更慌张了,他连忙挪了几下凑过去扶住赌徒王胳膊:“怎么了,怎么了?” 此刻赌徒王已是泪涕横流,声音嘶哑的说:“没,我只是想起将军他再也吃不到江米粥了。” 赌徒王这次估摸着是真的想起伤心事了,李秀才还没问他就开始说他的将军,他口中将军自然就是唐无衣,而他则是三年前白渡之战的幸余。 唐无衣很难想象,这么一个精锐唐家军竟会沦落至此!其实唐无衣当时很想突然现身对赌徒王说一句,“你将军我和你是一样的待遇!” 只可惜,在赌徒王的回忆里,唐无衣也有些迷茫。 唐无衣死三年了。 北寒唐家世代从军,唐无衣幼时为北寒皇帝向轻寒之伴读,年长些后随父亲入了唐家军,一路功勋加身,年岁十八便已封将。他在朝堂上有北寒皇帝赏识,而背后有北寒唐家鼎力支持,看似仕途平坦,实则不然。 唐家顶了北寒半边天,另外半边却是来自寒门,寒门与世族素有冲突,更何况那位何晏又是唐父的政敌!偏偏唐父心大不嫌事儿多,还给唐无衣定了门要命的亲事,不管有意还是无心,反正正好就抢了何晏的心上人。 于是,在无边的嫉妒与恨意里,唐无衣最后一次出征,被何晏害在了白渡城,从此魂魄无归。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这听起来是一名将士一生最大的荣耀,于唐无衣则不然,那是他的耻辱! 唐无衣不是堂堂正正战死的,而是死在了阴谋里,被被收买了的亲信一枪穿了胸腹,要命!更可惜的是当年追随自己的将士,因为没了主将,在白渡城之战中被照日军轻易歼灭。 唐无衣想想,如今若是还有幸存的,大概都过得如同赌徒王一般落魄吧。 要说人死了成了鬼,最多干的事儿的是什么?那便是有仇报仇,简称索命! 可唐无衣不是,或许是因为生前沾了太多血腥,除了刚死时的一些怨恨,唐无衣竟没半点回京复仇的念头。还有就是唐无衣曾是世族,生前过得太拘束,为家族为地位,现在的唐无衣甚至觉得做鬼后自由自在的生活挺好。 但是唐无衣也有不如意的地方! 那就是没能在死时趁早去渊极看看那小脑残如何了,毕竟鬼知道他现在会出不去白渡城。 身边赌徒王和李秀才还在忆往昔峥嵘,叹如今时局,唐无衣却是觉得无聊了。他们二人明明是说着关于自己的故事,唐无衣却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局外人。 想了想,唐无衣决定飘出去逛逛,他保证今天一定会很热闹! 不管别人看不看得见,唐无衣还是习惯性起身理了理自个儿的仪容,方才想走,粥铺外蓦然响起了一阵哭嚎哀乐。 “秀才,这哀乐是怎么回事?” 赌徒王他们也注意到了这阵骚动,双双凑到门边跟唐无衣一起侧首看去。 李秀才眯起眼望了好久才说:“哦,这应该是城南唐家的小公子出殡,可惜他才到十八,前几日被人伤了胸腹活不成了,这会儿大概是过头七了。” “唐家?”赌徒王双目微张:“就是那个卖香料的唐家?” 李秀才冲他点点头:“是,就是那个。” 虽然他们看不到,不过一旁的唐无衣却是连连摇头,已经不知叹了多少回气了。他道:“哎,真是惨啊,跟我一样的年纪还同姓,这么不凑巧还是同样的死法,真是惨啊。” 就在唐无衣嗟叹的时候,唐家送葬的队伍已经走到李秀才粥铺面前了。 那队伍真是浩浩荡荡! 前头有十八个婢女齐齐撒着纸钱,地里的雪才被他们踩脏了,天上纸钱飘下又成了一层皆白。撒纸钱的婢女后面跟着两个筋肉突出的壮汉,唐无衣看了兴冲冲的跟自己打赌,他笃定这俩大汉绝对能轻易抬起一尊石狮子。 壮汉中间夹着的是一对丧服夫妇,男的差不多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啜泣着搂着一旁垂泪的妇人。妇人保养的极好,身上穿着素白纱衣,虽然如此还是显得雍容,一看就知道是后面棺中人的父母。 他们又走了会儿,唐无衣才看到是八人抬棺,而那棺木竟然用的金丝楠,可见其家中富庶已比世族。棺木后面还跟了二十几人,一行皆是哭天抢地,伤心点的就差去撞棺木了。 看着送葬队伍路过自己面前,唐无衣突然有些艳羡死去这人,毕竟他的尸骨现在埋在哪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无意识间,唐无衣竟跟着送葬队伍飘了出去,在哭嚎声中唐无衣盯着那棺木愈发出神。 蓦地,眼前一黑! 第2章 白渡城,西市。 夜色已深,西市的红灯笼一盏一盏接连挂起,此时该算是白渡城最为热闹的时候之一,只单是走在西市大街上就可看见簪缨世子们策马驾车,寻芳在途。 相比其他几处地界,西市的繁华完全不像是饱受战火摧残后城池该有的。不过也是,这里可不是寻常人家能来的勾栏别院,总得有点特殊之处! 虽说是勾栏之地,不过白渡西市多谈风雅,那等皮肉生意倒是不多,否则一些高傲名士定然也不会垂青此处了。 不过相比于花鸟风月,今日的白渡西市相对更为市侩,楼子里姑娘小爷们口口讨论的都是那件事。 珲春楼也不例外! 楼中三层一处雅间内,白渡第一琴女拂绿姑娘正在奏琴。她琴艺了得,单只是轻轻拨弹便有磅礴曲音泻出,弦可惊弓绝不负她名号。 只可惜赏琴之人意不在琴,寥寥意疏。 一曲罢了,拂绿柔声开口:“白官,是今日拂绿琴音不佳么?” 坐在她面前的男子面色恍惚,听得拂绿呼唤激灵了下,才回神呢喃:“不,不是,今日的曲子是何?” “白官,今日拂绿的曲子名为《还魂》。” 白官听了又是一个激灵,他握着酒杯的手都抖了起来,神经质的看着杯中水波问道:“拂绿,你说这世上真有还魂一说么?” 拂绿眉眼低垂:“白官,不是说那人已经记不得了么?若有还魂,又干白官何事呢?” 白官听了如释重负,连连点头:“对,拂绿你说的对对,是腌臜贱民的错,干我白梓成何事?” 未及拂绿再说,他将手中酒杯掷出又道:“唐家子能活命一次,还不能再死一回么?” 灯影幢幢,西市的逸风软语带走最后一丝大寒,不管人知或不知。 *** 西市热闹,城南唐家同样也很热闹,且这种热闹已从白日持续到了入夜,家中当真是忙作一团。 “都手脚麻利些,大夫嘱咐的冰镇水巾一刻也不能漏下咯,还有你桂三儿,夜里必须守着,若是小少爷有什么不适立刻给我找谷大夫去!回头伺候好咯,少不了你赏银。” “是,小的知道嘞!” 游廊前陈管家吩咐好了下人事情,总算有空歇了口气。他在廊檐下坐了会儿才算歇息好,起身想去通报唐老爷,却是又扫到门檐上挂着的丧纱,陈管家看了看屋子虚掩的门重重的叹了口气,随后朝侯在一旁的桂三说道:“三儿,你先去找几人把这丧帆还有各个屋子的丧物都撤了,一把火烧了别再给主母看见。” 桂三儿点头应是,见陈管家摆了摆手,立马小跑着没了影儿。他跑着往外,玉蝉却是由着向内,月光洒在陈管家面前,照着门前透凉。 听着屋内隐隐传来的主母哭泣声,陈管家又叹息道:“作孽啊,不过,也是万幸啊。” 唐无衣自然是没见着外面有多忙,他还有些吸不上气儿,脑仁也是涨涨的,浑成了一片。这会儿,白天在棺材前哭泣的妇人换在了他面前哭,从她断断续续的话里,唐无衣大概晓得自己死而复生,这下变成唐家小少爷唐无衣了。 “儿啊,你身上还疼吗?”妇人抽噎着,拿着冰凉的丝帕来给唐无衣擦拭额头,面上尽是紧张。 唐无衣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摇了摇头:“不疼,娘亲你去歇息吧,我不疼。” 妇人听了眼泪流的更凶了:“怎么不疼,怎么能不疼呢!若不是那几个流民,儿也不会受这穿腹之苦,好在吾儿命大,娘定要他们受同样的罪!” “别。”唐无衣轻喊出声,看到女人诧异脸色后发觉自己有点突兀,又说道:“阎王说了,儿不可造孽。娘亲,儿有些乏了想睡。” 妇人听了慈爱的摸了摸唐无衣的额发,接着向侯在一旁的婢女使了个眼色:“那儿好好休息。小环,晚上好生看着少爷,有什么差池我唯你是问!” 小环赶忙应道:“是,小环知道了。” 虽说她嘱咐了小环,但妇人依旧磨蹭了小半个时辰,她看看唐无衣,摸摸唐无衣,甚至高兴起来还哼点儿儿歌,眼神恨不得一刻不离。最后还是在贴身婢女的提示下,妇人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唐无衣这才清净下来,他又支开小环去外室,这才开始思考今日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死了三年了,今日竟还魂变成了另一个人! 唐无衣虽然还有些混沌,但他依稀记得自己是跟着送葬队伍才被吸入了棺材。也不知是为何,醒来的时候已成了唐小公子,甚至隐约有了点唐小公子的记忆,这才知道这人也叫唐无衣。 因为他们同名同姓同死法,恰巧合了还魂之法,更何况唐小公子还藏了唐无衣的遗物——狼牙埙。 想着,唐无衣在枕头边上摸了一把,摸出的正是那狼牙埙。他用指腹摸了摸上面那道裂痕,失声而笑,寻思着没想到还有再摸到它的一天。 这狼牙埙,是澹台烈送的! 笑够了,唐无衣房中的火烛也矮了一截,他盯着忽闪的火苗,想起还魂一刻自己的反应。 唐无衣本以为自己做鬼做习惯了也无所谓这些,可偏偏醒来一刻他选择了死推棺材板,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才惊动外面的人,不至于活活被埋。随后虽然全身剧痛,唐无衣也都忍过来了,尤其是在接受记忆的一瞬间,他差一点就被这唐小公子同化。不过最后,他还是唐无衣! “原来我不想死。”唐无衣将一只手伸到面前,看着骨节已明的手上隐藏的脉络低低的说,继而他又伸出另一只手把了下自己的脉搏,“可是,我也不想腥风血雨的活......” 这句话,唐无衣是对谁说的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这夜过了,唐家小公子还魂后性情大变的传闻很快就传遍了白渡城的大街小巷。 但唐无衣还不知道,就算知道,恐怕也是一笑置之。 *** 连续几日,唐无衣只能在床上躺着,因为他的身子还没好。胸腹上的烂肉不是那么快就能长好的,也好在唐小公子家将他葬的快,若不是这样,现在唐无衣或许成了一堆白骨。 不过这也够骇人了!虽然不是过了头七,但唐小公子死了三四天又复活了的事儿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十分恐怖的,大概能接受的也只有唐无衣现在的父母和陈管家了。 正躺在床上的唐无衣可以察觉到,婢女家仆们伺候自己的时候,都带着一种恐惧的目光。不过这对他来说没什么,毕竟当年他带兵打仗的时候,比这更稀奇的也见过。 只是唐无衣不解,为什么偏偏是他! 但能活着为什么不活着呢?唐无衣想了一夜就想明白了,这几日混着得到的断续记忆旁敲侧击,总算搞清楚了来龙去脉。 唐家,白渡城豪绅巨富,唐家单传只有一子,即唐无衣。以前的唐无衣好风花雪月,尤其喜欢西市珲春楼拂绿姑娘的琴,好死不死也是因此而死。 他家中有钱,父母又是老来得子,生来就是格外宠爱,可以说是个混吃等死的典型米虫。按照唐父的话就是“衣儿想学商就学,不学咱也饿不死”。所以唐小公子从小就平庸至极,除了花钱就是闲逛,比起唐无衣南征北战,简直是个雏儿。 不过这样的身份对于现在的唐无衣来说不要太过合适,只要安稳过日子就好,唯独要避开的就是指使人捅了自个儿身体一刀的白梓成。 还有那狼牙埙,也是唐小公子任性的产物。在他记忆里,那是他跟着唐父参加照日拍卖买的,花了不菲的价钱,因为是唐无衣的遗物。 每每想到这个,唐无衣总会冷笑,也是,他们拼死抵抗的照日人在战场上搜刮残物,转身拿上拍卖就成了热受追捧的藏品。购买了‘藏品’的买主沾沾自喜,只因为它独一无二的血迹。 唐无衣可以想象,除了这个,肯定另有无数东西被拍出,他也可以想象,北寒已经腐朽到了何种程度。所以唐无衣也可理解,为何白渡城中的世族皆已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 不过,唐无衣就算再热的血,也都已经冷了。不论从前多么意气风发,不论过去百战不殆,他抵不过的是从帝国内部滋生的忧患。唐无衣一人醒着没有丝毫用处,然就算所有人都醒着,也只会装聋作哑权当眼瞎。 现在,唐无衣重生了。他只是唐无衣,那就做唐无衣便好了,风雨飘摇之世,安身立命已是最大的奢望了吧? “少爷,主母来了。”小环打断唐无衣散漫的思绪,接着有些犹豫的说道:“还有,谷大夫吩咐奴婢告诉少爷,再过几日可以下地了,只是——” 见她模样,唐无衣抬眼:“只是如何?” 小环像是憋死了气,纠结许久后才蚊声说:“少近酒色,炼体为宜。” 唐无衣点点头:“知道了,去迎娘亲吧。” “是”小环有些惊讶,但尴尬让她选择跑路。 很快,随着一阵香风,唐母就走入房内,她支开了所有的家仆,就连随身婢女都留在了外面。看唐母紧张兮兮的模样,唐无衣猜测是有什么事。 唐母坐到唐无衣床前,左右看了看唐无衣这才神秘兮兮的说道:“儿,那些人招了,说是主谋另有其人。” 唐无衣虽然知道,依旧问道:“娘亲说是谁?” “白梓成。” 此时窗外起了风,凉风灌入,让房中凉了一些。唐无衣拢了拢袖子道:“母意下该如何?” 唐母皱起云眉厉声道:“白家不过是没落世族,若不是与我唐家还有点往来生意,早该绝后了。他不知感恩,竟还纵容白梓成伤了儿,这仇怨是一定要报的,待你父回来,我们就报官抓人!” 唐母越说越气,气到极点抽出丝帕扯了好几回,就差没把丝帕扯烂。 唐无衣听了却是按下唐母的手:“娘亲何须大动干戈,断了他家财路便是。” “儿的意思是?”唐母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儿生死一遭,长大了!” 唐无衣摇摇头:“无名小卒,不足以令娘亲恼火。大夫说了,过几日我该多去走走,娘亲可允许?” 第3章 重生半月后,月夜。 唐无衣已经快要闷死了,他本就是武将出身,加上做鬼三年中从来都是城南街北的荡,所以被‘关在’房中的日子真当是挨不住。 其实,唐夫人当时就允了他出门的心思,谁知那谷大夫第二日来望脉之时不知与她说了什么,搞得唐无衣出门的计划又推迟了几日。 这段时间唐无衣除了在床上听小环讲府中杂事,就是招桂三儿聊市井传闻,能出房门的两个时辰,无非也是被数名家仆围着在院中赏赏花看看树,损心情不说还拘束的很,实在不符他心意。 不过好消息也有,唐无衣这会儿已经完全适应了重生后的身子,行动起来可称行动自如! 此外,唐无衣发现这唐小公子当真是暴殄天物啊!明明有了一副先天躯壳,偏偏活成了个废柴。不过也罢,现在这身子是唐无衣的了,他只要稍稍锻炼便可以练出一身保命功夫,也算是迈出安身立命第一步了。 今日,唐无衣早早的支开了小环和桂三,这会儿他启门探头确定院中无人,随即在怀中摸了几把出了门。狼牙埙已经揣好了,身子也已热络,身着月白素衣的唐无衣果断沿着游廊前的高树爬上了屋顶。 他是想吹埙了,还想一个人透透气! 今夜月光清冷,毕竟还是冬天,大半夜的除了冷风就是凉星,路边的桑槐早没了密叶,唐无衣一眼扫过去发现还真没什么好看的。而且,唐家因是巨富,其宅子周围与别家靠的不近,到了夜里更是人烟稀少,此刻唐无衣坐在房顶,顿然有种天地唯一人的错觉。 虽然夜里清寂孤寥,唐无衣却没有丝毫不适,他趁着月光从怀中掏出狼牙埙,指腹细细摩挲,怀念道:“老伙计,多年未见,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 月光蓦然大盛,透入埙孔之中,仿若给了唐无衣回答。唐无衣见状无声而笑,又抚过那道裂痕,纤指按上了埙孔。 同夜同时,唐府别院。 “老谷,那件事探查的如何了?” “皇——澹台公子,属下已查清楚了,这城已是个空壳。” “很好,这几日你盯紧些......” 也就是夜里,若是在白日间,就会有仆从发现这隐隐传出陌生声音的地方是谷大夫的小院,毕竟那挥散不去的药香可骗不了人。没错,谷大夫房中的烛火还亮着,窗前映出的是两个人影,想来那就是陌生声音的主人。 “老谷,狼牙埙可到手了?”房中陌生男子又开口了,他声音很磁低,且是不怒自威。 谷大夫沉默了会儿才道:“找到了,就在唐家公子身边,恐怕还要几日才能拿到。” 房中无人应答,如果透过窗间小缝望去,便可看见磁性声音的主人蹙着眉头的侧脸。即便只有侧脸,那轮廓也是宛若刀削,五官甚是立体,眸子颜色很浅,不似北寒中人。 那公子正用指尖敲击着桌面,身上穿着夜行锦衣,但那股华贵矜气怎么的也驱散不去。大概有了三五分钟,他才开口道:“事成之前,一定要拿到了。” 坐在他面前的谷大夫点:“诺。” 大概是说完了事儿,那公子起身准备离去。倏然,一阵凄长的乐声传来,他的身子登时一僵。 随后他夺门而出,追音而去。 *** 月色愈发浓烈,唐无衣的埙声也愈加悠长。此夜格外静谧,唯凉风拂面,带来一些凉意,带去的是他幽幽埙声。 唐无衣沉浸在埙声之中,倏然,他察觉到身后的瓦片有动静。唐无衣没有回头,只默默将狼牙埙揣入怀中淡淡问道:“梁上君子?” 事实上唐无衣并不希望将后背留给这人,但他别无选择,只能等那人回答或随机应变。而身后人知道唐无衣已经发现了自己,他也就不再束手束脚,干脆轻快的走了几步才用沉凉的声音答曰:“非也,闻音寻人罢了。” 唐无衣背对着他点点头:“原来如此,但公子夜访我唐府,怎会只是闻音寻人?”唐无衣是觉着,自己死了一次不成所以白梓成想害自己第二次,所以说着话的时候,唐无衣已经悄无声息的将手伸向腰间,那里他挂了一把小匕首,防身用的。 “并无他意。”男声沉吟了会儿,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又道:“方才曲子十分精妙,不知公子从何处习得?” 唐无衣已经摸到匕首了,他将它攥在手中轻答:“旧友相授罢了,公子也懂埙?” 身后没有回音,唯有轻稔的脚步声和瓦片摩擦的悉索声,唐无衣深深的呼吸着,身子在宽敞的袍子下已崩成了紧弦,握着匕首的手也因太过用力泛白。他听着声音,计算着转身时间。 一步,两步......到了!唐无衣陡然起身,一个迅捷的起转身,小袖翻飞间,唐无衣的匕首赫然抵在了一名身着夜行衣的男子喉间。可令唐无衣惊讶的是,那个面容俊朗的男子没有一丝惧意,只目色沉沉的盯着他,仿若被困的并不是他。 唐无衣将匕首又抵进一分,上下打量:“你不是北寒人?” 锦衣公子低头瞅了下匕首,笑道:“不是,我只是闻音寻人罢了。” 正巧这时的月光盛亮到了极致,照在二人面前,照亮了二人的面容。 唐无衣看来,那锦衣公子的确是人间俊杰,一双细凤眼配着浅色瞳仁,灵动含光。尤其他鼻梁硬挺,比起北寒温润的长相,他更加坚毅帅气。而锦衣公子眼中紧盯的只有唐无衣的眸子,周围肌肤玉白,那眼神和那人真是一模一样...... 双方互相观察了许久,唐无衣放下匕首:“走吧,若是被家仆看到了,少不了你苦头。” 锦衣公子点点头,转身便要走,才走三步又转身回问:“公子吹的可是渊极狼牙埙?” 唐无衣只当他懂,轻笑颔首:“是。” 后来天亮了,谁也不知这夜之事。 *** 霰雪初霁之时,唐无衣出门了。 最近白渡城算是得了难得的太平,前段时间渊极大败照日铁骑让他们吃了苦头,照日自然没了骚扰北寒的时间,所以白渡城托福有了休养生息的时间。只要得到喘息,人的建设力是极难估量的,只是唐无衣修养的这段时间,白渡城已恢复了往日人声鼎沸的模样。 唐无衣今日只带了小环和桂三出门,起初唐母不放心想要多派些家仆,但唐无衣闷了十几二十天,完全不希望出门还被围的密不透风,好说歹说就给拒绝了。 他们这会儿才出家门不久,算是到了城南商铺子街上,小环和桂一前一后面带警戒的夹着唐无衣,唯恐突然冒出暴徒袭击他们。 唐无衣无奈的摇摇头,唤道:“小环,桂三,过来!” 小环和桂三机灵的很,应声凑了过来,二人今日都穿着厚棉袄子,圆鼓鼓的对了下视线。 只片刻,二人就决定了,小环便问:“少爷,怎的了?” “你们好好跟着我走,这街上那么多人,不知道的还当你们做贼呢!” 小环听了有些犹豫:“可是,主母说了,我们——” 唐无衣伸手摇了摇食指:“出门就听我的。” “是。” 跟小环还有桂三商议好,唐无衣顺手拢了拢身上的貂皮大氅,他说道:“现下我想去喝粥,等会儿你们可有什么想要的,这回就一并去买了。” 这下不止是小环,就连桂三都是满脸诧异,他们完全不敢相信少爷口中竟然能说出这种话。小环心思细,赶忙回话:“没没没,咱们没什么想要的,不如等会儿奴婢陪少爷去看看金钗,选了给拂绿姑娘送去?” “拂绿就不必了。”唐无衣哂笑,随后柔声道:“你们不用拘束,照顾我大半月你们也辛苦了。我跟娘亲说了,以后你们就调到我这里。今日是奖你二位的,要置办的东西,一并买了当做赏赐便好。”唐无衣说完揉着眉心想了想:“对,还要再买份薄礼给谷大夫送去,感谢他救命之恩。” 小环和桂三见他一连串动作已是瞠目结舌,心想少爷鬼门关走了一遭变化竟如此之大,与之前的相比简直有云泥之别。小环只怔愣了一会儿就反应过来,笑得俏生生的点头应是,桂三儿慢了一拍,只能憨笑。 唐无衣看自己已搞定了这二人,转身就往李秀才的粥铺跑,才到门口,就引来里里外外一连串的目光。什么样的都有,探究、惊惧或好奇,唐无衣扯扯嘴角,只当没看见。 李秀才倒是没什么大反应,反倒很自然的问他要什么粥,唐无衣答了江米和咸菜,带着小环桂三自顾自的坐在了粥铺一隅。一会儿,粥来了,唐无衣这才发现粥铺里多了一个人。送粥来的是赌徒王,不知他和李秀才发生了什么,反正他现在已是拾掇干净了,整个人也有了精神,手脚够麻利的。 三个人三碗粥,加上一碟咸菜,对于唐家来说肯定有些寒酸,可唐无衣吃得很欢,差点吓坏了小环和桂三,当然,还包括其他喝粥的。 唐无衣喝完擦拭了下嘴巴,朝着堂中望去,欲要再叫一碗,目光却是对上了立在粥铺门口的人。是白梓成,他比唐无衣记忆里瘦了不少,身后还是带着七八家仆,也看到了唐无衣,不知看了多久。 由于不想再与他有交集,唐无衣很自然的忽略了他,叫了粥继续喝了起来。谁知才过片刻,面前的光亮就被一片阴影遮住了,唐无衣兀自翻了道白眼,低头喝粥没有顾它。 “哟,这不是死而复生的唐无衣唐小公子么!”头顶上白梓成的公鸭嗓传来,见唐无衣不搭理,他又道:“唐公子这是学了阴间规矩么?竟然,噫,喜欢上这等粗鄙食物,果真是上不了台面的暴发户!” 唐无衣还是不想理白梓成,或者说根本没记着这号人,他淡定的喝着,小环和桂三见之也都没吱声,三人直把白梓成当空气。谁知白梓成以为是自己说的有理,又炫耀道:“贱民就是贱民,有几个臭钱还是贱骨头,怪不得死不了,反正活着与死了也没区别,死活只能吃这猪食。” 这下店里的人们都怒了,白梓成再贵族,也就是个穷酸贵族,装什么高贵绝伦。猪食?他可知道这城中多少人连猪食都吃不上!其中最怒的乃是赌徒王,若不是李秀才拉着,恐怕就要来打人了。 白梓成看到他们的模样更加得意了,他就是喜欢这些人想怒不敢怒的样子。 谁知唐无衣突然轻哼:“白梓成,恐怕你家中现在连‘猪食’也得分着吃吧?” “你!”白梓听了成面色一黑,伸手就想给唐无衣一个巴掌,谁知唐无衣就那么淡淡的看着他,带着鄙夷带着不屑,看的白梓成没来由心慌。 白梓成吃了一惊,他心中惊诧于唐无衣的突然转变,加着对之前事情的惧怕,白梓成当真是恶向胆边生。他朝着身后家仆使了个眼色,那些筋肉大汉立刻将唐无衣一行围了个密不透风。 第4章 粥铺中骤然冷了几度,局势也开始紧张起来。 唐无衣冷眼将围住他的健仆们看了个遍,最后眼神又回到白梓成身上,与他对视的眼神显得波澜不惊,冷寂的很了。 “啧,这是要当街行凶的阵势?” “之前不就在传么,说伤了唐小公子的流民就是他请的......” “白家出了这么个目无王法的孩孙,也怪不得家道没落。” 粥铺中的人对着白梓成指点起来,本来他就不受待见,现下更是成了众矢之的。白梓成自诩世族超人一等,从来都是心高气傲的主,平日更是视这群平民为猪猡,被这么一说立马涨红了脸,气急败坏的给身边最近的家仆使了个眼色。 那壮汉家仆估计是跟着他作恶惯了,立马朝着议论人群走了两步,作势就要往看客们身上打。因为这骇人阵势,议论人群或退或散,就连本来就站的远的李秀才都拉着赌徒王躲在了灶台后面,也顾不得店中物什了。 清理了人群,那大汉又回来围住唐无衣一行,他带着健仆们越逼越近,时不时还揉搓下掌腕活动筋骨,大有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即便事态如此,唐无衣依旧十分淡定,但小环和桂三到底是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这会儿瞧见那些健仆离自己已不足几步距离,吓得有些哆嗦。不过这二人还算是护主的忠仆,就算是这种情况,依旧向前一步挡在了唐无衣面前。 健仆们在离他们三四步距离的时候停住了,带头大汉扫开两名家仆后狗腿的将白梓成请到包围圈内,白梓成一脸倨傲的说:“唐无衣你当你唐家是什么东西,贱民就该有贱民的样子,侍奉世族是你的荣耀!今日我就算将你打残了白渡城也没人敢治我的罪,你唐家断了我白家商脉,我白梓成可以断你香火灭你满门,这会儿你唐无衣又算的了什么?” 啪—— 谁也没想到白梓成刚说完唐无衣会一个箭步上去给他一巴掌,只听唐无衣冷冷的说:“你不配世族之称。” 白梓成被打的偏过了脸,转回来时一脸惊愕的瞪视唐无衣,“小杂种你打我?” 未等白梓成反应过来,唐无衣又是反手一巴掌:“口中无德,不配高门。” 不知是事情太突然还是白梓成家仆未得令不敢轻举妄动,竟无人来拦唐无衣,唐无衣打了他两巴掌后顺利退回原位,看着错愕的白梓成冷笑两声。而且,这两巴掌还打得极其响亮,更是引得店中看客嗤嗤发笑。 白梓成震怒,他冲着身边木讷住的大汉吼道:“养你们是干嘛的?还不给我打!” 得了白梓成命令,健仆们摩拳擦掌逼近三人,桂三极力拦在前面,而小环凑到唐无衣身边哭腔道:“少爷,他这是想,想——” 唐无衣知道小环的意思,他摇了摇头将手伸向腰间。本来他就是出来逛逛街解解闷,甚至他都没想过理会白梓成,但白梓成咄咄逼人还作出那副鼻孔朝天的模样,实在是触动了唐无衣心中的怒弦。 一想到自己三年前拼死守卫的竟是白梓成这般猪狗不如的东西,唐无衣无名火直窜,忍不住就出手教训。可教训过后,这下就有点难熬了...... 唐无衣摸上那把匕首,心中想着如果平安回去以后还是沉稳些好,不能太意气用事,毕竟他想要过平平淡淡的生活。 前方桂三抡着板凳驱赶四面而来的健仆,小环六神无主的守在唐无衣身神神叨叨的低声念叨着什么,粥铺里的人这下可不敢再看热闹了,趁着还没被波及赶忙从空隙的地方奔逃了出去,李秀才他们亦是哆哆嗦嗦的拿起菜刀,只顾着保命了。 白梓成揉了揉脸颊对着唐无衣狠戾的说:“看我今天不教训你!” *** 天色忽然有些暗淡,太阳光不再那么盛烈,大概还因为雪溶的缘故,城南里里外外都开始变的冷了起来。 谷大夫不顾寒冷匆忙奔进城南茶楼,今日茶楼被人包了场子,他这是要去见贵人的。顺着茶楼内小厮的指引推开雅间的门,谷大夫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前的澹台公子,他正在品茶,十分的悠闲。 放下外袍,谷大夫擦了擦额前的汗:“公子,白渡城现下暗流涌动,白日相见恐不适宜。” 澹台公子微微抬眼:“老谷,我有话问你。” 斥去门童守卫,二人大抵密谈了有小半时辰,末了是澹台公子的护卫来敲门提醒,这才听到几句话音。 此时的谷大夫已披上他的外袄准备离开,只见澹台公子给他沏了杯热茶:“如此甚好。老谷务必记得在我等行事之时照顾好他,我澹台烈先行谢过了。” “公子说的什么话,为了公子,老谷万死不辞。”说罢,谷大夫饮尽茶水先离开了茶楼。 谷大夫从城南商铺街上的某间茶楼出来后不久,澹台烈也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的是几名同样衣着且身形均平的仆从,正准备回客栈歇息。 “白梓成竟然真的敢堵上门!” “嗨呀!吓死我了,不知道唐家公子怎么样了。” 澹台烈走了没几步,就听到街边细碎的讨论声,转眼望去,两个喘着粗气的汉子正惊魂未定的拍着胸脯,其中一名身上还沾了些烂米汤。看他俩惊慌的模样加上听到二人对话时漏出的言语,澹台烈察觉事情不对头。他示意护卫们留在原地,快步走过去问道:“二位在说的是城南唐家的唐公子么?” 听到他的声音那俩汉子扭过头来,上下瞧了他两眼,那沾了米汤的随即点头道:“是啊,白家的不嫌事儿大,把唐小公子堵李秀才粥铺里了。看那模样,是要杀人灭口啊!” 澹台烈惊愕:“他伤人不怕得牢狱之灾?” “白家的哪里会怕这个,方才还扬言要断唐家香火灭唐家满门哩!”说话的汉子比手画脚,就差没演出白梓成放话时的凶悍阵势,接着他顿了顿一脸丧气的又道:“也是,天高皇帝远的,那些世族就是白渡城的土皇帝,再怎么衰微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澹台烈听了眉头一紧,也没有跟那二人拜别,立马回到了护卫们身边,他道:“走,折去城南李家粥铺。” 这些护卫都是修为精深的个中高手,其实是听得见方才汉子的话的,其中一名模样清秀像是领头的护卫朝澹台烈请示道:“公子,我们来白渡城是为了筹备那件事,这时候如果起冲突会不会——” “去李家粥铺,我不想说第二次。” *** 桂三撑不住了,他越退越后几乎要贴在唐无衣身上了,手上的木板凳也碎成了半截,估计是挨了几拳的缘故,这会儿虽然咬着牙还是漏出一些闷哼来。而小环眼中泛泪,看着这情况扑在唐无衣身上,哭道:“少爷莫怕,奴婢和桂三护着你。” 唐无衣无奈的低声叹了口气:“失策,是我冲动了。”说罢,唐无衣将小环扯下揽在身后,终于还是拔出那柄防身匕首,唤道:“桂三,回来。” “不行啊!少爷,你要是再伤着了,夫人老爷就没法活了。”桂三朝一边啐了口血沫子,傻呵呵的回头说道:“我这贱命一条,大不了闹出点事儿,到时候少爷总会给我报仇。” 唐无衣听了夸夸两步扯过桂三:“这种话我不想听到第二次。”唐无衣声音不怒自威,让桂三不容抗拒,且说罢后唐无衣皱起眉头凝视身前面带戏谑的白梓成:“白梓成,我都死过一回你当我怕死第二回?我本不想再与你有交集,只想过点安生日子,但你步步紧逼寸步不让。无妨!大不了我唐无衣死前给你一刀,到时候地下见着了看谁凶的过谁!” 啪啪啪,白梓成诡笑着拍了拍掌,语气怨毒的说:“真是主仆情深的好戏码,唐无衣就你这瘦弱身子,恐怕还没到我面前就被我家仆给打死了,啧啧啧,等你不行了,我肯定拿着你那破匕首捅你两刀绝对不给你个痛快。” 言罢,白梓成对着待命的家仆点了点头,得令后,家仆们似狂犬一般涌向了唐无衣一行。 这真是生死关头!唐无衣几乎可以察觉到健仆拳风向自己袭来,谁知这一刻一道声音从粥铺外传了进来。 “谁敢动他?” 只是单单一句怒喝还未见到主人,其中雷霆之威便已明显,没来由的镇住了在场众人。而这时,唐无衣的匕首和健仆胸脯也只差分毫距离了,他听着这声音一愣,思索半刻后蓦然想到这声音的主人就是那日月夜的夜行人! 白梓成只是朝外看去怔楞了一瞬,随即转身对着木楞在场的健仆们吼道:“给我打!一句话就给你们吓住了,我看你们是不想要这个月的银钱了!给我打!!!”他吼的歇斯底里,细思一下,如果不是他身形瘦弱无力,恐怕早就挽着袖子亲身上阵了。 可白梓成的家仆们并未动弹,带头那名瞠目欲裂的看着白梓成身后,嘴巴张得老大,喉中支吾着像是有话说不出的模样。他伸出是指颤巍巍的指了指白梓成身后,连带着其余几人也是如此。而桂三小环则是面露喜色,唯有唐无衣还是一脸镇定。 “你们怎么了!我这是白养你们了?”白梓成气急败坏的吼道:“不动手,我自己来!” 他才走一步顿感脖颈一凉,低头一看,一把弯刀已悄无声息的架在了自己脖子上,刀锋微微嵌入肉中再一点就要封喉。此时白梓成也惧怕起来,两腿战战不敢回头,而他听到背后那冰冷声音又道:“你要动手?” 澹台烈是侧过头在白梓成耳边说的,唐无衣看清后惊呼:“是你?” “是我。”澹台烈点点头,手中弯刀愈加使力,随后朝唐无衣问道:“我听说他要让你不痛快,要不我先让他不痛快?” 第5章 “不用,我不想滋事。”唐无衣慢悠悠的收起匕首,深深的看了白梓成一眼。 澹台烈眼中略有惊讶:“他此前雇凶伤你,方才还想再伤你性命,今日若是放了保不准日后再出乱子,不如直接杀了以绝后患。” 唐无衣轻笑道:“这种人,不配。”说着他向小环招了招手,待小环回过神来又道:“给粥铺放点散银,搀着桂三咱们回去吧,今个我也没心情再逛了。” 小环这丫头虽然之前被吓得不清,现在总算是清醒过来,加上不想再在此处久留,她手脚麻利的办成了唐无衣交代给她的事情。完了之后,小环搀着桂三冲唐无衣说道:“少爷,咱们可以回去了。” 唐无衣听后朝澹台烈颔首,带着人慢悠悠的走出了粥铺。说实话唐无衣不是很明白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当然他也不是很明白他为何还要帮自己,甚至于唐无衣最后也没说声多谢,心中权当是让这人还自己月夜提醒之恩。如今唐无衣急着要做的是早些回家准备,其实这人说的没错,白梓成是不会罢休的。 待唐无衣没了影儿,澹台烈才嘟囔了句无趣,他将自己的弯刀收回,一脚踹在了白梓成的腰上。白梓成被踹的一个踉跄,到了这种地步还打肿脸充胖子扭过头狰狞的吼道:“不过是个外邦人,你可知我是——” 他未能说完,澹台烈一脚踏在了他小腿之上:“我当然知道你是谁。”澹台烈碾了两下,用弯刀挑起白梓成下巴:“你再去找他麻烦,我就一刀一刀给你片成肉片。” 白梓成到底只是个嘴贱胆小的,当他感觉到自己下巴微微出血时,竟吓得失禁了!或许又因为澹台烈不容抗拒的语气,白梓成没来由的死命点头,伴着他浑身的腥臊味儿让人哭笑不得。 澹台烈收了刀对身后护卫示意:“走吧。” *** 唐府,药庐。 谷大夫最近很忙,先是累死累活的照顾死而复生的小少爷,今日又送来一个被打成猪头的桂三,他摸着自己多出的几丝白发,觉着公子让自己来白渡城的任务还真是糟心。 好在天气还算不错,桂三也伤的不太严重,谷大夫给他简单包扎好后提着配好的药带着桂三走回大厅。唐无衣带着小环正等在外面,他们身边的桌上摆着老高的礼物盒子,这会儿唐无衣正坐着喝茶,而小环捧着他的大氅正在东张西望。 见谷大夫二人出来,唐无衣放下手中茶杯问道:“谷先生,桂三如何了?” 谷大夫答:“无妨,就是些皮肉伤,吃了药好好养几日就好。” 唐无衣听了松了口气,他朝小环使了个眼色,小环很自觉的就走去拿谷大夫手中拎着的药包,顺势还把桂三圈离了谷大夫手中站回了唐无衣身边。唐无衣心中给小环无限肯定,但面上还是朝谷大夫颔首道:“有劳了,前段时间也麻烦谷先生了,这点小礼不成敬意。” 谷大夫受宠若惊,他连忙赔笑:“照顾少爷是老仆的本分,少爷这番破费了我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啊。” “不必,这都是先生应得的。”唐无衣又捧起桌上的茶泯了一口,他叹道:“日后还要劳烦先生照应,今日我还要同娘亲说些事情所以时间不多,等明后两日无衣再来向先生讨教些事情。” “恭候。”谷大夫不知唐无衣意思,但想到澹台烈的嘱咐只得点头应是。 辞别了谷大夫,唐无衣带着小环往佛堂走去,说来自从唐无衣还魂后唐家主母就迷上了吃斋念佛,现下无事就去佛堂祈福,要找她那自然是方便极了。药庐离佛堂是有些路的,桂三自己能走,所以小环出来后就凑到了唐无衣身边,一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大约是走了有一柱香的功夫,唐无衣终于忍不住说道:“小环,有什么话你就问,别这么作。” 小环有些不好意思,她羞涩道:“奴婢,奴婢就是好奇今日那位公子是何人。” 唐无衣登时明了,感情小环是注意到那人了,遂调笑道:“怎么,这是到了春天了?” 小环被他没头没脑的话说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娇嗔道:“少爷你坏,奴婢就是好奇罢了!” 唐无衣挑眉:“好奇什么?” “那公子看着不像是北寒中人,加上他身手不凡,肯定大有来头。但是小环没在唐府见过此人,少爷之前也并没出过白渡城,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呢?还有,今日他救了咱们少爷却谢都不谢人家,可我瞧他也不生气的样子,所以小环实在是不懂!” 小环不懂的,其实唐无衣也不是很懂。没错,那人并不是北寒中人,除了一身好功夫至多也就还有几个护卫,为何敢与白家这等地头蛇为敌呢?不过唐无衣可以感觉到他们一行皆是武林高手,也许这就是他无所畏惧的原因。再者,今日那人出现在粥铺实在是巧,好像是专程赶来救人一般,要说这人与自己并没有什么交情,这样前来免不住让唐无衣觉得这是一个局!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一是渊极皇族!之所以唐无衣如此笃定,乃是因为今日看到了他的弯刀,那样嵌宝鎏金的弯刀刀柄和圆月般的制式一般的渊极人是不会用的。更重要的是,唐无衣年少之时曾见过一柄与它差不多的! 忆及此处,唐无衣心中寻思着,不知道澹台烈现在如何了。 关于澹台烈,唐无衣可以想的有很多,甚至于关于澹台烈的每一件事情在唐无衣死去的那三年早已被他回忆干净了。 唐无衣幼年就随唐父进宫做了一名皇子的伴读,照理以他的身份本该是太子伴读,可太子并非唐皇后所出,此事便有了另一分考量,所以最后为太子伴读的乃是渊极质子澹台烈。而唐无衣则跟了向轻寒向七皇子,他是唐皇后亲子也是唐无衣的表兄。 那时候唐无衣已经开始接受家族的熏陶,什么均衡势力什么上下保护,但他到底是个小孩子,和表兄在一起玩耍的喜悦感胜过了唐父嘱咐他的那些话,过了好一段没心没肺的日子。 当时太子已经七岁了,早就是到了皇家孩童该成熟的年纪,知道什么是危险的他视向轻寒和唐无衣为死敌。太子脾气也不是很好,他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唐无衣他们,所以见面的时候只会冷嘲热讽,而太子所有的不甘与暴虐都撒气撒在了澹台烈身上。 在唐无衣的记忆里,那时候的澹台烈长得很像女孩子,总是瘦弱弱的低着头,有灵动的五官和一身白皙的皮肤,可惜总是被太子打的满身是伤。除了太子,和太子玩的好的一干皇子也会欺负他,毕竟他只是个质子,所以衣服被扯破或者发髻被扯散那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唐无衣和向轻寒从不参与,但也不会释以援手,因为向轻寒告诉唐无衣不能让太子找到攻击他们的借口。 但这并未持续很长时间,唐无衣是有血性的人,或许骨子里还带了点英雄主义,所以他没有忍住!他记得那是在一场习武课后,自己回去找落下的腰牌时看到了太子拿木剑在刺澹台烈的场景,澹台烈手中没有剑也没有拔出腰间的弯刀,只是忍气吞声的跑,直到朝他这里跑来时向自己头来了祈求的目光。 虽然脑中尽是父亲与表兄的嘱咐,但那一刻唐无衣动容了,他头脑一热提着自己的小木剑就扑了上去。太子本就不擅武艺,若不是澹台烈不还手他肯定连一招都接不下来,更何况是习武课名次第一的唐无衣! 他们只过了三招不到,当唐无衣击飞他的剑后太子只能不住的求饶。唐无衣看他只觉得鄙夷,于是直接搂着澹台烈走了,也没再多想什么。 唐无衣把澹台烈带去了向轻寒的住处,在向轻寒的念叨声里给他包扎洗漱,最后那夜让他宿在了那里。这时候唐无衣才知道,澹台烈是个怎么样的人,他不拔刀是因为渊极拔刀必见血,他不还手是为了渊极安定,而他忍气吞声只等来日再报。他们说了很多,唐无衣觉得自己找到了知己,更觉得比起澹台烈来说自己实在幼稚低能的可怕,也就是那夜唐无衣才稍稍成熟起来有了世家子的模样。 该来的还是会来,第二日由于太子向向皇告状,所以连着太子在内他们四人都受到了惩罚。好在那日过后唐无衣成了太子伴读,而澹台烈则换给了向轻寒,现在想来那其中关乎政治与向皇的爱子之情。 此事平息之后,唐无衣他们就和澹台烈混熟了,平日玩的时间也多了很多。 澹台烈很喜欢吹埙给他们听,不同于北寒的土埙,澹台烈的那只是狼牙做的,所以声音磅礴胜似杀伐。唐无衣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澹台烈欣然答应教他,但是唐无衣实在是没有天分,所以直到澹台烈最后回了渊极唐无衣都还不得要领。 即便如今,恐怕他也比不上澹台烈吧!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你捧着埙作甚?” 耳边隐约传来小环呼唤,唐无衣猛地回神,低头看了眼他无意识摸出的狼牙埙说道:“没事,先去佛堂。” 第6章 辰星未出,素天未染,只有一点点红霞吸走了尘世暖意,配着将夜的凉风让人止不住寒噤。 唐无衣到佛堂的时候正值傍晚,堂中的香烟气息十步之外就能闻见,走的近了唐无衣还看见两排扑闪的青灯。朦闇之中唐母端跪在地,温柔的声音念着一句句祈福的经文,在暖色的灯光中显得慈祥温润。 唐母敲击木鱼的声音很有节奏,带着堂中灯火摇曳,照亮正中一尊小佛慈悲的双眸。唐无衣拦住想要通报的小环和桂三,立在他们身后并未出声。他平视佛像低垂的的眸子,和着唐母口中梵文唐无衣突然感受到一丝慈悲。 他们立了很久,直到夜色低垂唐无衣才轻步入堂。 唐母察觉到三人的脚步声,云鬓一摆回过身子语气关切的说:“儿来了,没出什么事吧?今天的事我听说了。” “我并无大碍,桂三就不太好了。”唐无衣叹了口气,他抿起嘴巴,“娘亲我想同你说些事情,小环,去拿几个蒲团来。” 小环嗳了声,小步跑着抱了几个蒲团过来,整整齐齐的摆在唐无衣面前,笑嘻嘻的等他夸奖。唐无衣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遂对小环和桂三二人说道:“坐吧,我想应该是要说很久。” 可唐母没有发话俩家仆哪里敢坐,唐无衣见他们面色犹豫,转头缠着唐母胳膊摇晃道:“娘亲!” 唐母素来顺着唐无衣,失而复得后更是宝贝的不得了,便轻声道:“坐吧。” “是!”主母发话,小环和桂三异口同声的答应,小心翼翼的坐在了蒲团上。 唐无衣看他们局促模样轻笑,随后看着对面忽闪的灯火开始组织语言,他沉吟片刻后说:“娘亲,我听说过段时日家中有货要出白渡城。” “是。”唐母柳眉稍弯,虽不再是少女却依旧可称巧笑倩兮,她轻柔的摸了摸唐无衣额发,“原来儿是想说这件事,此次他们去皇都儿可是有什么想要的?到时我嘱咐他们带回来便是!” 听到唐母的话唐无衣都想捂脸晕过去了,这身子原本的主人到底是有多纨绔啊!为什么他是来说正经事的却被唐母认为是想要趁着机会弄些稀罕玩意啊! 不过唐无衣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他冲唐母摇头道:“否也,儿是想同他们一起出城。” 唐母闻后一脸惊讶:“什么?一同出城!不行!” 唐无衣早就想过唐母会拒绝自己的问题,只是没想到她拒绝的那么快,但没关系,他已经准备好后手了,不然为何他一定要带桂三和小环一同过来呢!他轻咳了下,站起身子整理仪容,随后朝着唐母恭谨一拜:“娘亲,您一定要允我出城。” 可想而知,唐母当然还是拒绝了唐无衣。唐母是个妇道人家,对于她失而复得的独子真是恨不得每天都养在眼皮底下,现在唐无衣才出事又没待多久就说要出城,唐母当然是十万个不乐意。 “娘亲,您一定要允我出城。”唐无衣又拜一回。 唐母皱起柳眉扯出丝帕虚抹下鼻尖,抽噎道:“不行,娘亲不能再失去你了!” 这个动作循环往复了多次,一直得不到应允的唐无衣实在是有些无奈了,他本不想下这剂猛药的,现在看来是必须用了。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娘亲不放我,才是要害了我!” “为何?”唐母一脸讶异,眼中泛泪,“儿出门万一再遇那种事,可要我怎么活!” 唐无衣心中已经是叹息了一万次了,他理顺衣物坐下,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帕子抹在唐母眼角:“娘亲,今日我能脱险乃是偶然,可儿不可能次次都有如此好运。今日白梓成受了那样的侮辱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我还留在城中保不准他会干出什么。” 唐母听了同意的点点头,想了片刻觉得不对又道:“可家中护院足矣,至多以后儿上街让他们都跟着,还怕那白梓成能翻天了不成?” “娘亲说的是,可若是人不要命起来,我们又如何能挡得住呢!”唐无衣衣袖下的拳头捏的紧紧的,“今日若不是桂三拖延时间,家中护卫再多又有何用?而今日救我之人其来意也不明朗,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儿先退一步。儿并非躲着白梓成,我不在家中之时娘亲大可同管家一起断他白家活路,时间越久白家越容易妥协,儿也就愈加安全。” 唐无衣视线越过唐母盯着火烛一字一句道:“我与白梓成乃是私怨,但他步步紧逼,娘亲若是说理则有凭有据。若是白家执意袒护,那么娘亲做任何事都是顺理成章。如若白家狗急跳墙,娘亲可与白渡城守沆瀣一气,您的身份比儿更适合操纵此事。” 唐母似懂非懂的颔首,她收起丝帕扫了眼一旁佛像呢喃道:“儿长大了,儿回来之前我都会为儿祈福,而可知我摆这佛是为何?”唐母不等唐无衣回答,冷笑:“儿可知道,从那日起,我没有一日不盼着白家幺子遭报应。” “娘亲,点到为止即可。” *** 冬末春初,万物将醒,唐家的商队也该出发了。 白渡唐家发家历史不远,但他家的香料在坊间颇有名气,北寒之内就有不少分号,甚至远如渊极、照日都能找到一两家。一件事若是做到极致,那么自然而然就会有了价值,唐家香料便是如此。 这次唐家押运的香料是要送去北寒国都北寒堡的,这也是唐无衣执意要跟着的原因之一。 商队已经准备就绪,唐无衣立在马车旁边朝北远望,仿若如此就能看到当年。此次北上,唐无衣并非想回去作甚,除开斩断与白梓成的‘孽缘’,最多也只是想去看一看他的旧日时光罢了! “少爷,少爷!桂三来了!” 身旁伺候的小环突然兴奋大叫,自从唐无衣点了她一同出行,她真是一日也停不下来。唐无衣顺着她指着的方向望去,就见桂三从远处跑过来,手中大大小小提了三四个包裹,看样子每个都不轻。 待桂三跑到他们面前,唐无衣嗔道:“不是跟你说简衣易行么,怎么还带这么多!” 桂三喘着粗气:“是,是主母喊我,喊我给少爷带上的!” 唐无衣听了无奈的接过它们丢进马车:“进去吧,该上路了。” “好嘞少爷,桂三儿我去前面赶车!” 桂三说完行了个礼,风风火火的又朝马车头奔去,真的像个陀螺。小环看着他呆壮的模样笑的花枝乱颤,她现在不再像之前那样拘谨了,有时候还会调笑唐无衣几句,真是个机灵的小姑娘! 唐无衣啧啧两声,瞥了小环一眼:“还笑!再不上车就让你跟他去一起赶车。” 小环捂着笑痛的肚子给唐无衣掀开车帘:“别啊少爷!少爷,少爷请!” “就你贫!”唐无衣轻点她额门迅速进了马车。 他们准备好了,商队也开始启程了,马车走得很稳,唐无衣倚在软枕上开始打量车内设施。这马车虽不比重生前他坐的那些,但该有的都有,可以说比一般人家的要舒适多了。 一入车,小环马不停蹄的开始捣鼓之前就放好的食盒,她将小点心一碟一碟的从中拿出,置放在车中的小矮桌上,最后还掏出一壶热酒,给唐无衣斟了一杯。 小环献宝似得道:“少爷这可是上好的桂花酿,我好不容易才温到现在的,你快尝尝!” 唐无衣抬眸,捻起那杯饮了口,点头道:“是不错,你有心了。” “嘿嘿嘿。”小环傻笑:“还有这些小点心,都是少爷喜欢的。我让桂三弄了不少,少爷一路不怕没得吃!” 唐无衣看她模样笑意更浓了:“先不说这些,把那几个包裹开了。” 桂三拎来的那几个包裹是真沉,小环嘟着嘴拖过来,边解边嘟囔:“他这是将家中搬空了么,什么东西!”包裹扎的很紧,解开四个废了不少时间,小环将它们一一摊开唐无衣才看清里面装了什么。 其中两包是他们换洗的衣物,其他两包竟然都是沉甸甸的金锭子,看那数目绝对不菲!宝光晃得唐无衣眼睛都睁不开,他腹诽这么多金锭子比起北寒一个官僚一年的饷银都要多了千百倍,而唐母给他放置那么多是准备作何? 车中二人皆是静默下来,徒留金锭子兀自闪光。小环看着那些金锭子先是一愣,随后慌张的重新拢起包裹布巾,一幅受了惊吓的模样。 唐无衣百思不得其解,他低声问道:“娘亲为何要这么做,这些怕是有些多吧?” 小环呆滞的转了转眼珠答:“或许主母是想让您过得舒坦些。” 小环说的很有道理,但绝不是正确答案,如此多的金锭子简直就像是给唐无衣的保障,似乎是怕唐无衣没有退路一般。想着这些,唐无衣皱起眉头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线索,可他越想便越想不起来。 唐无衣沉思少许,对小环说道:“不论如何这么多带在身上并不合适,先将它们放入暗格,待下个城镇找个票庄存起。” *** 白渡客栈,天字房。 “公子,传来消息,那位已经出城了。” 澹台烈正在悠闲品茶,蓦地领头护卫匆忙来报,他嘴角荡出一抹轻笑。 一饮而尽,澹台烈将手中茶杯随意一掷出吩咐道:“正好,那件事迫在眉睫。竹心,你去与老谷接头让他按我说的行事。” 言罢,他从桌前站了起来朝房门外走去。 竹心在他身后轻问:“公子,那我们何时备马回营?” 澹台烈回头轻蔑道:“你们先回,我去送一个礼物!” 第7章 商队的脚程并不快,不仅是因为货物太多,还因为路况不佳。 虽然现在已是初春,但融雪后北寒境内的山路官道浸足水后泥成了一片,驮货的车马踏在上面皆需小心翼翼,否则一不小心陷进去怕是一时半会都扯不出来。 唐无衣一行现下尚未走到最近的官道上,当日他们从白渡城出发后过了白渡河便沿着河脉一路走入了白渡山中,如今已有五六日了。 白渡山是一片绵延的山脉,像一道屏障挡在北寒边陲,白渡河的源头就在它上面。山的这头是最南的白渡城,山的那头是名扬天下的望月关,若想深入北寒腹地就必须穿过崇山峻岭到达关隘之前,过了才算入了真正的北寒。 再说望月关,望月关出名的理由不止因为它是北寒第一关,还因为它是由不化的玄冰天然冻成的一道长关。虽说北寒常年都笼罩在寒风中,可好歹也是有春天的,而望月关自它出现起从未融化过,就算是烈阳照在上面也不会滴落一滴水珠。唐无衣从有记忆起就知道这道关口的名字,他也知道每年都有太史令前去调查,可望月关为何如此至今无人可答。 唐无衣是知道他们要走的这条路的,三年前他就是沿着如今去的这条路自望月关而来,可惜的是最终再没有回去。 “望月。”唐无衣盯着窗内一方小小的天空呢喃道,“望月......” 此时有飞鸟底鸣归巢的身影闯入他眸中,唐无衣见远方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心想今夜怕是又要宿林子里了。 白渡山中的林子十分繁茂,若是有心人从外望去就会看到延绵到天际的绿毯。其中喜爱伤人的野兽不是很多,那么广袤的林子只住着几户以猎为生的山户,既不会将动物打尽了也破坏不了几株绿植,因此随处都可见生机勃勃的景象。 这般神仙地于唐无衣来说实在是太美好了,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林子里太冷了,每天夜里驻扎之时,一簇篝火始终是照不暖这浩荡一行的运货队伍的,接连几日下来唐无衣已是有些乏力。 这时,车队停了。 小环正在瞌睡,这两天她为唐无衣操心的太多导致晚上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只能白天补眠。车子一停一震,小环从矮桌上惊醒过来,她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慌张道:“少爷,少爷!怎么了?小环在呢!” 唐无衣瞧她惊吓模样无奈叹息:“没事,车队停了准备扎营。” “嗨,吓死奴婢了。”小环拍拍胸脯,“奴婢这就下车找桂三,和他一起给少爷炖吃的去!” 小环说罢作势就要起身出车,唐无衣却是伸手一拦:“别了!我想出去透透气,你好好睡会儿,晚上还有的忙呢!” “这,少爷,小环陪你去散心吧?”小环犹豫了,她略带婴儿肥的脸满是担忧,“少爷你一个人出去奴婢不放心啊,再说了少爷总需要一个提食盒的人,小环不困!” 唐无衣在心中叹息着的摇摇头,遂道:“你睡会儿吧,我就出去一会儿,有桂三陪我。” 不等小环再倔强,唐无衣健步出了马车。现在天还没全暗下来,沉在暮色中的林子显得格外迷人,唐无衣深深的吸了口清新的空气,将大氅放在了一边。他朝着前方蹲着的桂三唤道:“桂三,陪我走走。” 桂三是在和商队的伙夫们一起堆土灶,听到唐无衣呼唤立马起了身子奔回来,他哈哈道:“少爷,你要去哪?” 唐无衣四下望望:“去林子里看看吧,这几天闷着实在是不好受。” *** 白渡城不太平,真的不太平。 现在是傍晚,本该是西市最为热闹的时候,偏偏现在人影稀疏,就连那些楼子里的姑娘小官都不出门揽客了。 珲春楼尤其惨淡,像是一幢鬼楼一般躲在阴暗之处,只缺一些惨哭哀嚎了。 没过多一会儿,天黑后的啼哭开始了!是拂绿的屋子! 推开门进去,拂绿正坐在铜镜前拭泪,镜子前摆着一张信帖,看上面的名字是白梓成送的。信帖已经拆封过了,也不知道是写了什么薄情寡义的词句,才让这美人哭成了花猫。 再走近点,又可以看到信帖的一旁还有一张丧帖,信奉制式和白梓成寄来的一模一样,拆信刀摆在上面,看样子是还没有启封。 少顷,珲春楼的妈妈来到拂绿门口尖声吆喝道:“女儿别哭了,有人摘你的花!” 拂绿闻声动作骤停,她声音哑哑的问:“是谁?” 珲春楼的妈妈大概是得了好处,听她问兴致勃勃的说:“是个出手大方的俊俏公子,比那死鬼好了不知道多少,现在生意难做你可别再惺惺作态了,洗漱一下下来吧。” “好。”拂绿背对着她点头应是,“等会儿我就去。” 得了回应,珲春楼妈妈放心的走了,拂绿收起丝帕从怀中掏出一张被揉得不成样子的信纸恨恨的看了一眼,低语道:“真是个没用的东西,这么快就死了。” 拂绿将那信纸和未拆封的丧帖都放进火盆里后开始洗漱,换了一身水绿色的留仙裙,插上一套黛色簪花,最后细细的描了自己的唇,莲步轻移下了楼。她一步一颦含娇带媚,与她怀中抱着的琴截然不同,风采太盛。 到了楼下会客的地方,拂绿深吸一口气后才推开了门,门中竟然是—— 拂绿眼中惊愕一闪而过:“怎么是你?” 坐在桌旁的人答:“为何不能是我?” 拂绿有些迟疑,她半踏在门边未动:“你来见我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桌旁人剑眉轻佻:“难不成珲春楼不接客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拂绿抱琴的手无意识捏紧,“照日与渊极素无怨愤,你坏我计划难道是——” 桌旁人轻笑,将手中杯掷碎:“你触我逆鳞,你说我们有没有怨愤?曲!姑!娘!” 一声曲姑娘,让拂绿的身子莫名一震,她眼中恍惚似是想起什么。但那也只有一瞬间,拂绿很快便恢复了神采,她朝桌边人说道:“无论如何是你杀了白梓成,这才导致我任务失败,澹台烈,我只能带你回去见家主了。” 澹台烈戏谑的瞥了她一眼:“照日想要白渡,我也想要,不过这与唐家有何关系?” 他完全忽略了拂绿的话,语气不容置喙,拂绿秀眉皱起吼道:“我为何要告诉你?受死!” *** 啊,啊—— 几只乌鸦飞过寂静的林子,低沉的叫了几声,不只是归家还是报丧。 唐无衣和桂三在离营地不远的小林里逛了有一会儿了,唐无衣一身简装还将头发全部束了起来,显得十分精干。照桂三的话说,以前可没见过少爷这么精神的时候,现在看着比起那些世家弟子也没什么区别嘛! 这绝对是恭维的话,可每每桂三这么说,唐无衣只能安慰自己桂三就是这么个直肠子! 说起来这些时日唐无衣已经摸清了桂三和小环的为人,小环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心思不少,但她那些小心思段位不高且都是为了自家主子打算,骨子里仍然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桂三呢,则是一个憨厚老实忠心耿耿的长仆,他力气很大,不能说是天生神力,但若是他去当个军汉那绝对是可建功立业的,只是他脑子直,唐无衣说什么就是什么。 而商队的人,则是各有心思的。领队的那位是唐父的亲信,对唐无衣照顾的很却也疏远的很,大概是因为此前的唐无衣实在不学无术。而商队中其他人则是些年轻汉子,有些不服唐无衣,甚至在他不在时还会揶揄两句。 唐无衣打听这些,全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不过好在商队成分都很干净,只要各不侵-犯就行了。 望着远天红霞,略感惫累的唐无衣轻轻的叹了口气。 桂三跟着他望望天空,随后憨厚的说:“少爷,时间不早了,再不回去领队的要急了。” “不急。”唐无衣笑道,“桂三,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干的事情?” 桂三憨憨的笑了笑:“少爷,我哪能有什么想干的,保护好少爷我桂三就知足了。” 唐无衣眉头蹙起:“不是这个。桂三,你有没有想念的人?有没有以后想办成的事儿?” “恩——”桂三迟疑了一下:“以后,娶个老婆算么?” “算,你想要个什么样的老婆?” 谁知桂三不说话了,只是傻呵呵的笑着,唐无衣看着他傻笑半晌问道:“什么样的?” 桂三局促的搓手:“就,就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像小环那样很,很会说话那种!” 唐无衣听后了然的笑了笑,桂三看了木讷的问:“那少爷呢?” “我?”唐无衣失神了,他眼前恍惚出现了澹台烈的影子—— 第8章 唐无衣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桂三看他先红后黑的脸一脸不明所以的说:“少爷这是想到的是哪家姑娘成这幅先喜后骇的模样,莫不是是个母夜叉?” “你这嘴!”唐无衣回神撇嘴,“要是给心上姑娘听到了指看不上你!” 桂三听了还真急了,他道:“别呀少爷,我,我——” 唐无衣知道这傻汉子是当真了,他笑道:“逗你的,你这般忠厚的性格肯定有很多人喜欢。”唐无衣轻念着抬头望天,空中沉蓝星河渐繁,在他头上扑闪扑闪成璀璨幻影,唐无衣又说:“桂三,咱们回去吧。” 桂三听了冲他耿直点头:“好。”方才想走,又木愣愣的问:“少爷,难不成你是想到拂绿姑娘了?” “拂绿?”唐无衣皱眉,“她啊——” 拂绿,唐无衣有点印象。这幅身体的主人十分喜爱这名琴女,可以说,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或许他还不会死的那么冤。在唐无衣得到的记忆中,他和白梓成都是拂绿的熟客,尤其是白梓成,他对拂绿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 珲春楼那样的地方每个人都是逢场作戏,拂绿尤其擅长此道。拂绿知书达理温婉娇媚,一手琴筝风华绝代且说起话来更是滴水不漏,只要与她相处久了怎么着多少都会对她有点垂青。从前的唐小公子也是其中一员,甚至有为拂绿赎身的念头。 当拂绿无限暗示的时候,唐小公子毫不犹豫的点头应是,谁知这事被白梓成知道了便酿成了一出惨剧。自上次粥店之围唐无衣已经想过,白梓成那般狂热的模样简直就像是被洗了脑,而拂绿这名在记忆中占据了无限容量的姑娘绝非一般之人。 经桂三一提,唐无衣莫名的仔细回想起拂绿来。拂绿是琴女手指自当有力,可一名琴师且又是一名女琴师的手绝不会像她那样粗糙。这种粗糙不是皮肤粗糙而是习武之人的粗糙,仿若铁骨入体一般,若是凝爪即可取人性命。而且拂绿十分博识,即便是世家女子也不会像她那般斗墨在胸,更何况她对诸国了解过多,甚至还知道几许秘辛。 拂绿的容貌也是,之所以她如此出名便是因为她的面孔,既有北寒的温婉又有照日的火辣,珲春楼妈妈说过她是一颗绮丽明珠,带着绝不属于任何一国的娇俏。拂绿总是有意无意的询问城中之事,向商贾问百货向高门讨事情,若是放在以前唐无衣营地之中他绝对会把她当做一名奸细! 奸细。奸细! 唐无衣身子一震,突然想起了三年前他被害白渡之事。这么多年他一直觉得是何晏因为与其父有嫌隙的原因而害了自己,可现在想来会不会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假象,而他脑中虚想的真相让一种惊惧感在唐无心中油然而生。 不顾身旁桂三不断询问,唐无衣开始思考起自己死时的那段时间。 当年唐无衣奉命驻守白渡城,粮草都通过身后白渡城运输至大营,而刺死他的那名亲信正是负责粮草交接的。那名亲信平日为人朴实,除了喜欢在城中喝喝酒外并无什么不良嗜好,在他口中白渡城里还有一名他的红颜知己,若是战争结束了他定要娶她为妻。 唐无衣听闻那女子尤其擅琴,而那名亲信几乎每半月都要入城一次,在唐无衣的记忆之中,当时在白渡城可称擅琴的唯有拂绿一人,且她入珲春楼正巧是在唐无衣驻扎前一月。 还有那名亲信醉后易胡言,几次有随行士卒报信说他在西市酒醉后将粮草行军图说给了别人听,唐无衣曾经因此惩罚过他几次。而想起他刺死自己后对自己说的那句‘将军,你死的不冤。’,唐无衣顿觉自己稍稍有了些眉目! 想到此处唐无衣臆测自己会不会根本不是死于何晏之手,而是有人在其中挑拨? 突然,一切的一切都清晰起来! 夜沉至深处,几只夜行蝠从林中飞出略过了唐无衣与桂三头顶,唐无衣恍然回神扭头朝桂三道:“回去吧。” 桂三一脸焦急:“少爷你可吓死我了!” 唐无衣疑惑:“怎么了?” “您刚刚就跟被魇着了一样失神!”桂三声音颤抖着,“桂三听,听说林子都不太平,还以为,以为——” 唐无衣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没事,我都是死了一回的人了,走吧。” 二人其实去了也不太久,走回营地的时候商队恰好做好了晚饭。大部分人都捧着陶碗捏着炊饼等在土灶前等待开饭,只有小环站在营地口提着灯笼东张西望,紧张巴巴的模样应该是在等唐无衣回来。桂三看了捂着肚子木兮兮的说:“少爷,这是到了饭点了。” 唐无衣听了在心中捂头,桂三这是傻还是傻还是傻?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那快些走吧。” 他们二人很快就让小环看见了,小环先是一脸欣喜随后又变成担忧模样道:“少爷,你可急死我了。”说着她瞥了桂三一眼,嘟起嘴说:“都怪这傻子,带少爷出去也不劝着早些回来!” 桂三被她说的急了,张嘴想辩解又不知道说什么,堵在喉咙里活像吃了黄连。 唐无衣被他俩逗笑,说道:“行了,先去吃些东西吧。” 小环嗳了声应他,随后将二人引回了营地篝火旁,此时围坐在营地周围的活计们已经开始吃饭了,一人一碗菜米粥就着手中炊饼凑合的填饱肚子,熟识的互相聊着之前走南闯北时见过的奇人异事,将篝火堆烧得更加热络了。 唐无衣也在一处大石坐下,离他们不远不近的能蹭到篝火便好。小环早就在石头上铺了软垫子,这会儿指使着桂三去端三人的吃食。桂三来来去去好几趟的时间,小环还去了一趟帐篷,从中拎出一些小点心摆在唐无衣身旁,喜滋滋的自个儿坐在一块湿漉漉的小石头上。 “小环,等下你和桂三一块儿来坐着吧。”唐无衣朝小环招手,“地上湿漉漉的怪凉的。” 正巧这时候桂三回来了,他放下手中菜粥道:“少爷我就坐这儿没事的,您让小环坐上去就是了。” 小环听了连连摆手:“别别别。”她笑嘻嘻的端起放在一旁的粥和炊饼递到唐无衣手中:“少爷快吃吧,等下凉了就不好吃了。林子里就能弄到这些了,等过了这处地方到了官道小环去给少爷弄些好吃的!” 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菜粥和炊饼唐无衣倒没觉着如何,当年战场上更恶劣的东西他都吃过,如今路上能吃上这些已经算是万幸了。他咬了口炊饼在口中咀嚼,接着喜滋滋的喝了口粥,吞下去后唐无衣抬头一看发现小环和桂三都还没动呢。 唐无衣道:“怎么还不吃?” “少爷,我的手艺不错吧!”小环嘿嘿一笑。 “不错。”唐无衣赞许的点点头,“你从哪儿弄到的鲜肉?” 小环对着桂三努努嘴:“之前傻子去弄了点野味,不错吧!” 唐无衣看向对着小环傻乐的桂三,说道:“桂三,辛苦了。” 桂三接话说:“哪能啊少爷,抓几只兔子而已。” 他才说完肚子就咕噜噜的响了起来,桂三脸涨得通红的揉了揉,难为情的看向唐无衣。“快些吃吧。”如此凉夜,在白渡山的山风中唐无衣突然觉着心和身子都暖和了不少,他柔声道:“晚上还要守夜呢,快吃吧!小环你坐过来,小姑娘着凉了对身子不好。” 这时,小环和桂三才动了起来。桂三肯定是饿坏了,一个大巴掌大的炊饼三两口就咬去了一半,一下塞了满嘴将自己噎住了,慌张的喝了半碗菜米粥才缓过来。小环此前扭捏着坐到了软垫上,还没吃几口就看着桂三满嘴食物渣子,只能又操着心的走过去给他擦。 桂三红着脸道:“小环,你真好。” “好好好,好你个大头鬼!”小环娇嗔:“也不怕把自己噎死了,你就不能看看少爷么,桂三你是不是饿死鬼投胎啊!?” 唐无衣看着这俩活宝一时没忍住,“噗呲”一笑:“你俩要是凑一对准天天吵架。” 小环听了吓得往回一跳,埋怨的说:“少爷你说什么呢!” “没,我什么都没说。”唐无衣低头喝粥,眼角的余光看向桂三,发现他神情有些低落。唐无衣咽下口中食物对小环说道:“小环,你今年多大了?” 小环一愣:“我,我十六啊。” 唐无衣眼中含笑:“可有什么看上的人?带你出门就没见你拒绝的!” “有,嗨呀,小环没有。”小环显得有些局促,她蹬蹬蹬坐回来端起粥碗埋下头,少顷又泪汪汪的抬起头问道:“少爷,是不是小环照顾不周你不要小环了?” “没。”唐无衣伸手摸了下她的头:“我只盼着你珍惜眼前人。” 第9章 在白渡山中行了几日,商队的补给不多了。唐家领队观星望月的看了一两天,终于决定要加快脚程赶到官道上,于是在与补给消耗速度的斗争中唐无衣一行紧赶慢赶的总算是赶回了官道上。 现下天气不算冷了,平日又是无雨无雪的,因此官道道路已不再泥泞,上面也是一片来去畅通。商队踏上官道后行路方便了许多,驮货的牛马动作也因此灵活起来,整个商队都显得充满了活力,唯独唐无衣犯起了困。 唐无衣现在的状态并不好,前几日赶路的时候他着了道,现下染了风寒整日都是病殃殃的。小环整日伺候在他身旁,这几天都快跟着急出病了。 “少爷你再忍忍,马上到望月村了!” 耳边朦胧响起小环的呼唤,倚在软枕上的唐无衣乏力的睁开眼。就见小环做贼似的将车上小窗的布帘子掀开一角,正冲外面望去。 唐无衣轻咳两声将自己身子支起,身上盖着的小被和大氅都滑落几分,他虚弱道:“小环,别看了。” 小环身子颤了下,她慌忙放下布帘回身道:“少爷,你怎么起来了!”接着小环终于反应出唐无衣没裹好被子,她又尖叫的扑过来,手忙脚乱的给唐无衣全部盖上。 “少爷,你怎么能这么不注意呢?”小环嗔道,“万一再吹风受寒得了什么病,到时候该如何是好?” 唐无衣瞧她紧张模样心窝子一暖,但他实在不想继续听小环念叨,便问:“你看得太频繁,小风我都睡不着。对了,现在到哪里了?” “啊!”小环听了脸色涨红懊恼道,“看我这拙的!少爷,我们离望月村不足十里了,到那里就有大夫了!” 唐无衣闻言无力点头:“好,到了望月村你让桂三找一处宅子租下来。然后你去同领队的说,我病重不宜赶路让他们先走,我们就在望月村歇下来。”唐无衣现下鼻子是堵塞的,话没说两句就有些喘不上气,他深呼吸几下沉沉道:“到时候你给领队的送一锭金锭子,就说让他多找些能干的保护商队,再留两个给我看家护院。” 小环应诺,随即又疑惑道:“少爷为何要让领队的再找护卫?咱们家中能干的不少啊!” “小环,现下哪里都不太平,这次的东西绝对不能有闪失。”唐无衣敲了敲暗格的门,淡淡的说。 小环听了懵懂点头:“原来如此。” 很快,商队就进了望月村。 望月村一到,望月关也不远了。商队此时的补给已所剩无几,所以一到村中唐家领队就吩咐伙计们各办各事,抓紧时间调整商队情况。 不过唐领队没有出去,他接到了小环的传话后亲自来了唐无衣这里。 唐领队不是唐家人却是胜似唐家人。当年他跟着唐老爷走南闯北打下一番江山,到了这个岁数本该在家颐养,可这个中年汉子就爱出门闯荡,所以每次有重要货物的时候都是唐领队来押运。 唐领队在商队中颇有威信,可以说除了唐老爷赫赫威名外,唐家的商队就属唐领队能坐交椅。比起他,唐无衣大概算个屁。 由于要避开白梓成且想往北方一趟,唐无衣选择与商队同行,此间唐领队对他不冷不热,唐无衣也知道他并不喜欢自己。也是,记忆中他从来都不喜欢唐无衣这个人,大概就跟开国皇帝看着自己的二世祖儿子一样的心情,所以向来未有交集。 可这次不同,唐领队亲自来了! 其实唐领队也有些疑惑,尤其是小环去送金锭子的时候他心中的疑问真的是达到了顶点。他一路都观察着唐无衣,发现他复生后变得实在是不一样,就跟一个傻子突然开窍了一样。所以唐领队对于这件事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亲自来看。 唐领队跟着小环入了马车,见唐无衣正在小憩他轻声道:“小环,请大夫了么?” “请了。”小环笑笑,“少爷,领队的来了!” 唐无衣闻声睁开眸子,缓缓起身眼见就要给唐领队行礼,唐领队一把拦住:“少爷身子不适,还是多加休息。” “谢唐伯关心了。”唐无衣病弱的笑道,“此次还说要同唐伯一起长长见识,谁知无衣的身子这般不争气!” 唐领队沉吟片刻,说道:“生老病死,哪里是我等能猜测的。少爷在此好好养病,想要什么老仆给您带回来。” 唐无衣听了摇摇头:“唐伯同家父亲如兄弟,说是老仆可真是折煞我了。无衣此次没什么想要的,只是现下时局混乱,唐伯到了寒堡中可一定要多探些消息,让我们也好早做准备。” 看着唐领队忽松忽紧的眉头,唐无衣知道自己已经成功的引起了他的注意。遂趁势又道:“本来我去北寒堡中是想见识见识盛京风云,毕竟父亲总说家中无官不成事,只是可惜了这身子不成气,所以这回只能拜托唐伯了。侄儿想想,除了唐伯父亲肯定是谁也不信任的!” 说着,唐无衣将手从怀中伸出,向着唐领队递出几块金锭子:“阿伯此番前去疏通花销定大,侄儿身上不多,先将就着吧。” 在唐无衣的引导下唐领队总算成功的入了他圈套之中,唐领队一脸欣慰且郑重其事的说:“少爷长大了,到了北寒堡中我定会传信来此。少爷在望月村好生修养,我已派小厮回家中报平安了。” “如此甚好。”唐无衣低声弱笑,“侄儿有些乏了,后面的事就麻烦阿伯了。小环,送阿伯回去!” “是,少爷!” 待小环将人带没了,唐无衣才无力的瘫倒回去。望着马车车厢繁琐华丽的雕纹,唐无衣觉得有些累。其实他说的话半真半假,如果不是身子不好他肯定会去北寒堡亲自打探是真,而那些暗示的话不能算真。 此次唐无衣也是临时起意,因为他实在是太想知道北寒堡中局势了!本来这三年中他已看淡,可拂绿一事突然让他兴致迭起,奈何唐无衣身边也没个可用的,所以才打起了唐领队的主意。 唐无衣知道自己若是直接去找,那颇有傲气的唐领队一定不吃这套,所以才让小环去送了‘礼’。而自己的改变一定会让唐领队有些疑虑,且照唐领队心性定会来找自己,此处再礼兵交用,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服唐领队,那么他既可成事又能拉近他们二人间的距离。 他一步一步都算准了下药,好在唐领队也很吃这套,终于还是让唐无衣赌对了! 而解决了这件事,唐无衣也可以放松下来了。所谓有失必有得,唐无衣去不成北寒堡倒也可以在望月村乐得自在。他可以开始探查拂绿的事情,顺带强健一下自己的体魄。 说来,唐无衣是有些无语的。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这幅身子如此娇贵,竟然这么容易就染上了风寒,而且越来越严重怎么也没见好些。好在这身子是先天躯壳,不然他现在也不可能清醒着跟人说话了! 正郁闷着,马车外脚步声又响了。唐无衣凝神注视车门口,果不其然,只一会儿小环便回到了马车内。而前头突然传来桂三喊声,他吆喝说:“少爷地方找好了!大夫已经往那边赶了,我送您过去!” 唐无衣冲小环点点头,小环便冲车头喊:“傻子,先去票庄!” 桂三倒是个识路的,他只溜了一圈就熟悉了望月村的门户。虽然望月村不大,但他精准的找到票号的功夫还是十分值得肯定的。 票号名为宝通,唐无衣知道它。北寒境内票号不少,但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宝通,其中最大的原因乃是它的分号遍布整个大陆。只要你在宝通的一家分号存了,那么不管是北寒还是渊极,就算是走到什么穷山僻壤只要能找到它的分号,那就能取出存的钱,不论多少! 由小环折腾好自己后,唐无衣下车走入了宝通票号。票号里面的人并不多,他们进去时最后几名客人正出了门,所以送客的号主恰好就接着接待了他们。 那号主双鬓斑白,眉眼间的皱纹很深。但是他的眼中满是精明的光,绝非等闲之辈。 宝通票号待客向来有一套,号主一眼就看出唐无衣不适,遂将他请去了内阁暖厅。二人你来我往寒暄几句,互相道了姓名后喝了小半盏茶这才进入正题。 “原来号主姓澹台,如若晚辈没记错这应该是渊极国姓吧?”唐无衣试探性的问道。 宝通号主立马摆摆手:“某不过一介无名之辈,实在是够不上与皇家攀亲连戚啊!” 接着宝通号主便问道:“客人是想存多少银?” 唐无衣知道他是避而不答,但又不好刨根问底,遂说:“有些数目。” “看来客人的身份不凡啊。”宝通号主轻笑,“不过我宝通票号名震天下,多少银钱都不在话下,公子请放心。” “自然。” 唐无衣冲小环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拿那两袋金锭子。小环轻微颔首,立马风风火火的奔了出去,没多久就见她指使桂三将东西抱了进来。 两个包裹放在桌上的时候发出重重响声,唐无衣淡定的解开包裹,金光将票号暖阁照的宝气非常。 宝通号主虽是见过大场面的还是有些震惊,他眼中疑虑一闪而过,遂陪笑到:“这数目,不好估量啊。” 唐无衣淡淡道:“号主的意思莫不是让我另请高明?” “公子言重了。”宝通号主一脸尴尬,毕竟他刚刚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多少都吞的下,他犹豫道:“这么多我需请示下总号,公子若是信得过我可先拿我分号扳指为凭,两日后我会将结果送给公子。” 说着,宝通号主就将手上的玉扳指递到了唐无衣面前。 “如此甚好。”唐无衣是不愿为难他的,但也不愿和自己过不去,遂又说:“不过我希望快些得到回答。” 谈妥了之后,唐无衣收了扳指。他让桂三留了租的院子的地址,一行人朝那处行去。 而宝通票号的号主送走了人,立刻唤了伙计备马出村,向西面白渡山中奔去。 第10章 白渡山层峦叠嶂,深林密布,唐无衣一行走的不过是其中一条最为近世的山道。要说其他方外行路,那自然也是有的,在白渡山重重密林中再怎么神奇的路也是能被开凿出来的。 由于是从白渡城出发且商队过于浩大,唐无衣一行在白渡山中走了数日才得走到官道。但一人一马就不一样了,若是有一匹快马或者舍得花银子一路换马,那么只要一天的时间便可穿入白渡山中的任何地方。因此,今日的白渡山并不安静。 一鬓发斑白的壮年男子正策马狂奔,是宝通票号的号主!他身下的马已经不是从望月村中出去的那匹,想来是已经换了马了。山风呜呜的吹过,他身下马儿嘴中的唾沫星子也跟着不断晃出,看马儿疲累的模样以及听它口中粗重的喘息声就知道这匹马儿也该力竭了。 宝通票号的号主已经入山了,他身下的马儿越跑越慢,眼看着时间不多了,他只得从袖中掏出一颗小药丸来。号主轻抚了下马儿的背歉意的说:“乖马儿,对不起了。” 说着他勒紧缰绳让马儿停下休息吃草,其间顺手就将那小药丸喂进了那枣红马嘴里。约莫那是什么奇药,枣红马一吃当场成了精神抖擞的模样,鼻孔中呼哧呼哧的呼出兴奋气,亢奋的不行。 宝通号主又骑上它狂奔而去,不多久就来到一处大营。 很难想象,白渡山中竟然会有这么一处状似山寨的营地。只是其中的人不是山匪也不是马贼,而是各个精悍武装了的士兵,营地门口便有两个在守卫,而看他们的着装绝对不是北寒的军人。 士兵们似乎是认识宝通号主的,只是闻了声好就放行了,宝通号主一路奔入大营之中,高声喊道:“侄儿!”他嗓门从未如此洪亮,很快,其中最大的一门帐篷的门开了! 从帐篷中走出的,竟然是澹台烈! 澹台烈不是那日粥铺内的着装,他换上了一身甲胄愈发显出自身威势。见到来人,澹台烈笑迎道:“叔叔怎么有空来我这儿,莫不是又有什么肥羊自投罗网了?来,我们去营中说!” 说着,澹台烈朝身旁的竹心颔颔首,竹心会意后直接朝伙夫营走去,而澹台烈则是揽着风尘仆仆的宝通号主入了主营。 宝通号主一入营中就看到一抱琴姑娘,他眯起眼仔细瞧了瞧说道:“这女娃娃好像是照日曲家人吧?”他戏谑的看向澹台烈,又道:“你个小兔崽子长大了,就算是曲家庶出的小姑娘也不该是你动的。” 澹台烈顺着他的话瞥了眼拂绿,或者说现在该叫曲言的人,沉声道:”若不是她动了不该动的,我又如何会将他禁锢在这里?叔叔你是知道我的,我喜欢的从来只是一人而已。” 宝通号主了然,随后又担忧的说:“他都死了三年了,你也该放弃了。烈儿,你该知道你这皇位坐的不稳,若是——” “叔叔您可别再说了,我已有了消息,他没死!” 宝通号主只当澹台烈是着了魔,却又不想强行扰了他心性,只得改换话题道:“今日我来,的确是有事与你商量。” 澹台烈也是聪明人,忙接话道:“有多少?” “这个数。”宝通号主双手举在胸前,十指全部伸出。 澹台烈看了一惊,他道:“是谁家这么阔绰?” 宝通号主并未回答,澹台烈看他眼神就知道他是忌惮身旁端坐的曲言,遂道:“曲言,你出去。”曲言也真的十分听话,她抱起自己的琴莲步款款的走出大营后,宝通号主才说:“是从白渡城来的,唐家。” “什么?唐家?”澹台烈满脸惊愕,“是经营香料的那个唐家么?与你交涉的是不是一名模样不大的公子?他现在如何了?” 或许是他情绪太激动的缘故,宝通号主一脸疑惑的问:“侄儿为何如此激动?”思考片刻后他又道:“的确是白渡城难的唐家,也是你口中那名小公子,他似是染了小病面色有些憔悴。” 澹台烈听了更急了,他慌张道:“什么病?有没有事?” “风寒罢了,应该无碍。”宝通号主低声笑了起来,“从没见你把谁当宝贝过,也没听说你认识那等巨贾。难不成就因为都姓唐所以就把人家当你那小宝儿了?” “不是。”澹台烈低下头,趁着宝通号主还在沉笑的功夫嘟囔了句,“他就是。” 此时一阵肉香自帐子外面传来,宝通号主的肚子跟着咕噜了几声。澹台烈抬头笑看,遂道:“叔叔应是还未吃饭,来,外面慢慢谈这事儿。”二人移步矮桌期间竹心带人将准备好的酒食全数呈了上来,肉是烤得油滋滋的香肉,酒是醇香四溢的烈酒,宝通号主拿起盘中银刀割下一块放入嘴中咀嚼,和着烈酒吞下去后喜滋滋的怀念道:“好久未食这滋味了,我都快忘了。” 澹台烈默默饮酒,淡淡道:“叔叔早年离家,这也是难免的。” 宝通号主低笑:“侄儿说的也是。”他又割下一块肉捏在手中,问道:“不过现在不是你我回忆的时候,侄儿雄心壮志定当有所成就,我闲云野鹤乐的自在便好。不知侄儿对这次的事儿有何想法?” 澹台烈将杯中酒饮尽:“且让我随叔叔去看一看吧。” *** 望月小宅,寝房。 大夫收了垫巾和医包,起身对床上的唐无说道:“外感风寒证,寒性收引易闭塞皮毛,邪郁于肺卫肺失宣降,卫阳失于温煦。公子这症状还不严重,等下我给公子开点方子,每日按照上面的做很快就会好了。”说着他从医箱中拿出笔墨,洋洋洒洒的写了几张纸递到了唐无手中。 唐无衣捏过方子一张一张的看,上书道‘适当锻炼强健体魄,尽少出门以免染疾。睡前热水浴足一柱半香左右,以温通气血驱散体内寒毒。每日服用生姜红糖汤,具体将生姜、葱自连根,红糖适量。把前两味水煎,过滤去渣,加入红糖,趁热一次服下。每日饭食改为白粥,趁热食用一碗,内加葱白四段、姜丝少许,多喝开水,最好能发汗以助祛风散寒解表。同时要注意休息,饮食宜清淡易消化,忌食鸡鸭等肥甘厚味。且每日以食醋少许放于房内,加热后在房间熏蒸,作消毒用以预防感染。’ 见方子并无什么特别,唐无衣招来一旁候着的小环说道:“小环,以后就按着方子来。”说罢,唐无衣直起身子朝大夫拜了拜:“今日有劳大夫了,在家中候了许久才见我,无衣实在是过意不去。” 那大夫年岁颇大了,人也随和,云淡风清的说:“无妨,这是老夫职责所在。” 唐无衣咳笑,说道:“方子并无特别,但晚辈想要另外开些补药。晚辈素来身子不佳,此次不过颠簸几日就闹了风寒,不知前辈可有什么养神健体的方子可开给晚辈?” 大夫听了皱眉思考了会儿,又开始挥墨写方。随后唐无衣一看,上书‘红参三十克,海马十五克,鹿茸九克,海沟肾一对,淫羊藿、菟丝子、肉苁蓉各三十克,韭菜子六十克加白酒一升。将前八味捣碎置容器中,加入白酒密封浸泡,过滤去渣即成。每天晚临卧前口服少许,则可强身健体。” 看这处方唐无衣有些囧了,这不是壮阳治靡的么,难不成自己肾虚?不过他还是颇为淡定的对大夫说道:“多谢前辈指点,无衣定当好好奉行此方子。”将方子递给小环,唐无衣说道:“小环,送大夫出去,我想歇会儿。” 小环轻声应是,随后十分恭谨的将那老大夫送了出去。 没多久小环就回来了,她候回唐无衣床边开始给唐无衣温替换的汤婆子。唐无衣虽然头脑沉沉却是始终睡不着,索性就盯着小环摆弄汤婆子,过了会儿他问道:“小环,我看着体很虚么?” 小环身子顿了下,她快速提起温好的汤婆子放入唐无衣的被褥之中,“哪能啊少爷。您才多大的年岁,要说您体虚小环第一个不信的。您要不信小环您问问桂三,他肯定也这么说!” 唐无衣真是被她逗笑了,他道:“得了吧机灵鬼,平常说话正正经经的,现在倒是巧舌如簧了!”唐无衣将身子缩回被褥之中,淡淡道:“你等下让桂三去采办那些物件,从今日起就按照方子来,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嗳,好嘞少爷。”小环贼笑两声,随后低声问道:“那今晚咱还吃肉么?” “肉肉肉,就知道肉!你个丫头是要胖成球,得了,今晚你和桂三吃点好的,给我做些白粥吧!” *** 虽然小环的嘴巴油润了一些,但是她的办事效率还是很快的,唐无衣几乎没怎么等就开始喝起了那滋补的酒。 他们租的院子因为唐无衣的吩咐比较偏僻,平日里没什么人往来就显得格外安静,而且唐无衣留下的人并不多,所以整个小宅子加上唐无衣也就七八个人,实在是扰不到他。 找的护院唐无衣是不知道,但是随身伴着的小环和桂三都是可以信任的人,所以唐无衣也不避嫌了。 唐无衣本就准备好好利用这先天躯壳,只是奈何能活动后一直事出不断,一直未能有时间好好指定一下计划。如今他远离白渡又少路途颠沛,自然静下心来开始温习武艺。 唐无衣从镇上买了把木剑,只等自己身子好了就开始舞剑。如今每日只是动动身子打打拳,让自己发了一身汗就好。唐无衣是那么计划的,自己从前擅利剑擅长-枪,但是这么一个小少爷突然会了长-枪那等凶兵实在有些诡异,所以他打算只好好练习长拳和短剑便好。虽然现在年岁大了点,但只要勤加练习,保命肯定是不成问题了。 而且,他不止是自己连,还拉上了桂三一起练。桂三虽然有一身好力气,但到底是个莽夫,被唐无衣操练了几天就有些受不了,差点没因此闪了腰而被送去老大夫那边。 今日一大早,桂三又开始被唐无衣操练了。 内院恰好是有处空地的,桂三脚上绑着沙袋正在扎马步,他下盘虽然稳却因为扎了太久有些发抖,只多过了一会会桂三就对他对面的唐无衣说道:“少爷,我们是要扎马步到什么时候,后厨的柴还没劈呢!” 唐无衣目视远方:“还有半个时辰。”想了想,他扭头对一旁坐着的小环说道:“小环,你去找几个人把柴劈了,让桂三好好休息休息。” 小环这坏心眼的当即应是,闹得桂三像是瘪了气的气球一样垂头丧气的。在他唉声叹气之中小环跑远了,唐无衣这才语重心长的对桂三说道:“桂三,其实你不傻,想要保护好自己和身边的人,就好好同我练这功夫。这世上只有一个白梓成,但是如同白梓成或者比白梓成更恶的人数不胜数,若是再遇到粥铺那样的事情,你不想着自己也该想着小环这个姑娘家。” 桂三听了沉默了,唐无衣又笑着说:“桂三,或许你以前觉得我不成事,但是以后我绝对不会让你们两个受一点委屈。我唐无衣发誓,冲粥铺你舍命的恩情,我也不会让你和小环出事了。”没等桂□□应,唐无衣叹息:“继续练功吧。” 当然,他们并没有能再扎半个时辰的马步,因为很快小环就风风火火的奔回来了。 她一路小跑着过来,到了二人面前急得跟什么似得。匆忙的饮了口一旁石桌上的水,喘了好几下才说道:“少爷,少爷,外头来人了!” 唐无衣不知来者何人,便问:“是谁?” 小环深深的吸了口气:“是宝通票号的掌柜。” 唐无衣不明道:“那你急什么?” 小环啊了声,随即又说:“掌柜的还带了一个人!” 这下唐无衣懂了,望月掌柜的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沉思片刻,说道:“你先去把人带到会客厅,我整理一下随后就到。”说着唐无衣起身往房中走去,桂三在他身后问:“少爷,我还要扎么?” 唐无衣背对着他说:“不用了!” 待唐无衣到了前厅,发现宝通掌柜的带来的人实在是有些奇怪! 第11章 宝通号主带来的总号的人模样丑陋,额头上生了个大肉瘤子,他似乎还瘸了腿,站着不是十分的稳当。那人身上穿着粗布麻衣,相比他身旁的宝通号主的一身绸锦,显得寒碜很了。 唐无衣远远就望到了他,眼中微微惊愕,而走近了才发现这人身上竟还散发出一丝古怪的味道。像是十日半个月没有洗澡一般难闻,也亏得宝通号主能一脸平和的站在他身边。 小环才看到那人之时就在唐无衣耳边小声说道:“少爷,就是这人。”她颇为嫌恶的看了看那人的肉瘤又道:“这掌柜的不会是骗我们吧?怎么宝通总号能来这么个人,还不如咱白渡城街边的乞丐呢!” “人不可貌相,以后你要见着的还多呢!去泡茶,让桂三出来找我。”唐无衣责备的剜了小环一眼,吓得小环往他身后缩了缩。 谴走小环,唐无衣十分淡定的走到二人面前朝宝通号主拱手道:“澹台号主果然守时。” 宝通号主回礼道:“唐公子谬赞!我看公子精神奕奕,想是身体好了许多吧?” 唐无衣颔首:“那日别后无衣用了些药,现下好多了。”他说完转头看向宝通号主身边之人,笑道:“号主说去请示总号,如今带来的想必是总号之人,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啊,啊啊——”宝通号主带来的人突然伸手比划起来,吱呀两句唐无衣才发觉他竟然是个哑巴。 宝通号主伸手拦下那人,笑眯眯的说:“他无名,不过今日的事他可全权做主。公子那些金银若是得了他的允许,自当可存于宝通票号之中。” “哦?”唐无衣疑声,他看向无名哑巴:“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无名哑巴的眼中满是精光,他嘶叫这比划了数下,随后欲要伸手去拉唐无衣拢在暖袖中的手。 唐无衣这人戒心比较强,尤其是复生之后,见他要碰自己下意识的缩了缩,使得场面有些尴尬。无名哑巴眼中的神光登时暗淡下来,而宝通号主看着二人动作呆滞一秒,随后赔笑道:“唐公子不必如此,他没有恶意的。” “习惯了,习惯了。”唐无衣歉意道,遂将手从暖袖里伸了出来。 无名哑巴这才高兴起来,他伸手抓住唐无衣的手将宝通号主的那枚青碧色扳指撸了下来,随后在自己怀中摸了摸,掏出一枚墨黑扳指戴在了唐无衣拇指上。一连串动作让唐无衣满心不明,抬头想问宝通号主却发现他也是一幅呆若木鸡的模样。 大概是反应过来自己失态,宝通号主登时满脸堆笑:“恭喜公子,他这是同意了。” 被拉着手的唐无衣答道:“如此便好。” 过了许久无明哑巴都未放开唐无衣的手,唐无衣稍微使劲抽了抽,那哑巴就自己放开了,他叫到:“啊啊,啊啊啊。” 宝通号主脸都黑了,他揽过无明哑巴对唐无衣说:“我们还有事,那就不再叨扰了。唐公子日后若是想调取金银,带着这枚扳指去任何一座票号便好。” 说完,他二人像一阵旋风似得奔出了小宅,速度实在是令唐无衣咋舌。而小环此时才泡好了茶从后厅出来,一看厅中只剩下唐无衣一人,端着茶盘问道:“公子,怎么就你一人?” 唐无衣回身戏谑:“就你这动作,再来十个都要走了。” 小环听了嘟起嘴:“公子就爱欺负小环!而且公子现在肯定心情不错,干嘛还要说小环嘛!” 唐无衣笑斥:“多嘴,还不把茶拿回去。” *** 宝通票号,暖厅。 宝通号主二人已经回了票号,他现下脱了外衣正坐在暖阁中喝茶。奇怪的是桌上摆了一个大大的肉瘤,看着令人怪难受的,除此之外还有些细碎的肉色物体,似乎是人皮还是猪皮。 房内水汽缭绕,顺着宝通号主眼光望去,原来是屏风后有人正在沐浴。 看人影,沐浴者身材是十分不错的,所以就算是隔着半透屏风依旧有种撩拨勾心的蛊惑意思。 宝通号主放下手中杯叹了口气,问道:“侄儿,你怎么把那东西给他了。” 屏风后的人没有回答,宝通号主又是一阵唉声叹气:“我弄个票号我容易么,好不容易挣下这番基业可都是为了让你过得无忧无虑的,侄儿你这么简单就拱手让人,让叔叔我很难过啊!” 这会儿倒是有人回话了,他道:“给他就等于是给我,叔叔急什么。” “嗨呀!澹台烈你个兔崽子,你可别忘了炎儿还眼巴巴看着呢。”宝通号主一阵吹胡子瞪眼,他呵斥道:“再说了,不就是个唐姓公子么,你还真把人家当你的小心肝了,我看人今天都没认出你!” 水声哗啦响了几声,澹台烈穿着里衣从屏风后走出,他戏谑道:“叔叔今天没看见他腰间的东西么?” “什么?”宝通号主木楞片刻,“难不成那狼牙埙是那一柄?” 澹台烈风轻云淡的点点头:“正是,而且他会吹那首曲子。那首曲子我只教了他一人,怎么可能不是他呢?” 宝通号主更加惊愕:“难道传说是真的?那柄狼牙埙真的能招魂?” “尚未可知。”澹台烈披上自己原来的衣服,他拂袖道:“不过仅是这样已是万幸。” 宝通号主沉默了,他恍恍惚惚的拿起桌上茶杯递到口边,倾倒片刻才发现里面早已没有热茶了。随后他失神的放下茶杯,呢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如果是这样,你母亲当年为何——” *** 唐无衣身子好了,这几日越来越精神,看着完全没了前两日的病弱模样。 过了几日憋在府中的日子,唐无衣现下闷得慌,恰好今天是家中将送来信的日子,唐无衣便琢磨着出去看看。 他向来动作快,一大早就吩咐小环和桂三整理行装准备出门,这会儿到了点儿立马出了家门。 望月村不大不小却是热热闹闹的,这里因为走商前来补给的商队很多,自然卖的东西也多。唐无衣今日出门目的有三,一是拿信二是买些东西,这其三么又是去拜访宝通号主。 如今他和宝通号主也算是熟识了,这才敢实施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出了门,小环就像个小陀螺一样在街上旋转,这里看看那边瞧瞧,遇着卖艺的还要驻足许久。唐无衣想着她在府中闷了多日也就没管她,只等小环疯够了才去驿站接信。 今日驿站送来的了两封唐家家信,其中一封上面戳了个急字红戳,唐无衣皱眉看了看踹回衣中对小环二人道:“今日不逛集市了,我们直接去宝通票号便好。” 既然唐无衣吩咐了,小环和桂三自然是照做的。他们急步去了宝通票号,在门口正巧遇见了刚刚回来的宝通号主。宝通号主一见三人,脸上疲惫的的表情换作热情,说道:“唐公子今日前来难不成是又要存银?” 唐无衣摇摇头:“非也非也,我是想同号主问些事情。” 第12章 宝通号主闻言微怔,随后爽快道:“诸位随我来。”于是,唐无衣一行又由他接引,行向宝通票号内暖阁。 从外厅到内阁还是有些距离,宝通号主一路也没闲着,边走边说:“唐公子近日气色是越来越好了,这与某与你初见时真是相差许多,人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唐公子莫非也得了些喜事?” 唐无衣低笑:“无衣近日喜事没有,忧心事却是多得很了,这不才来找您诉诉苦。”看宝通号主低沉的眸色,唐无衣又说:“号主经营望月分号,且不说宝通票号名震天下,就算这望月村也是北寒境内北上南下的隘口,您在这待得久了肯定是自然见多识广。” “不敢当不敢当。”宝通号主推开暖阁的门,朝唐无衣一行邀袖道:“唐公子,请。” 小环和桂三倒是没有随二人进去,唐无衣早早的给小环使了眼色,小环在门口就拉着桂三停下了。这倒不是不给他们二人听的意思,早前唐无衣便嘱咐小环要防着隔墙有耳,所以这会儿才如此顺利。 于是他俩就蹲在门口望风,唐无衣和宝通号主进了暖阁。 入了暖阁,唐无衣十分自然的同宝通号主坐了下来。他虽为客却是辈分小,今日又有些事情求别人,自然是十分殷勤的伸手去斟茶。宝通号主估摸着也是因为熟悉了,对此显得十分受用。 唐无衣斟了茶后缓缓置到宝通号主面前,说道:“今日无衣才来门前就遇着澹台先生,实在是你我有缘啊!” 宝通号主沉吟不语,泯了口茶后答曰:“先生此称某愧不敢当,唐公子喊我澹台便可。” “先生哪里的话。”唐无衣替他杯中又斟半满茶水,眼角余光看了看他腰间刻着‘澜’字的腰牌,拱手道:“先生于此间经营许久,称一声先生显您尊崇地位也是应该的。” “某不过一介无名之人,又是铜臭满身,何来尊崇地位呢?”宝通号主低低而笑,他指尖敲了敲桌面,“今日某还为生活奔波,先生这等雅称某实在是不足当之啊!” 闻言,唐无衣心中稍乱,他没有想到这澹台号主的嘴巴这么油滑。唐无衣掩饰着捧起桌上茶杯饮了一口,他心想既然奉承不吃,那便直接一点,也省的大家一起打太极你急我也急。 唐无衣定了定心神后道:“先生果然八面玲珑,是无衣浅薄了。” 说着唐无衣站起身子好好理了下身上衣物,恭恭敬敬的对宝通号主行了个礼,低声道:“号主既知我是唐家子,自然也应已知道白渡城之事。无衣自小没有什么雄才大略,死前也是浑浑噩噩的过着日子,一日到晚混吃等死也不懂什么大事。可当无衣复生后,忽然明白家中父母用心,所以立志洗心革面,就算不成就一番大业也总得保家中太平。” 他顿了顿,宝通号主便接话道:“唐公子有此心思,也是唐家一番福分。” 唐无衣恰好是垂着眼帘,他用袖掩面巧手搓了搓眼角,挤出几滴鳄鱼眼泪后垂泣道:“号主只知其一未知其二,无衣本已准备安生生活,可偏偏白渡城中有人不肯放过我,这才来了这望月村躲命。” “哦?竟有此事?”宝通号主面带惊愕,“不知这又是何番因果?” 如果不是知道这宝通号主心思缜密,唐无衣绝对会以为他真的是因自己说的话而吃惊,可现在唐无衣看着宝通号主只觉得这老狐狸嘴里一定是吃了三四只老母鸡,所以才贼得跟什么似得。 唐无衣叹了口气,道:“还不是有人其中挑拨!”他拭了拭眼角余泪,哀声道:“当年我与白家幺子都心系白渡城拂绿姑娘,偏偏那姑娘八面玲珑,让我俩好不吃对方的醋。后来因为为她赎身之事起了冲突,这才导致白家幺子误入歧途。” “本来我当他已有悔意,谁知......”唐无衣缓缓坐下,“后来派人探了探其中虚实,才知那等愚钝子弟自然是因为有人在其中挑拨的!奈何伤我心的人啊,就是我那心上人哩!” 宝通号主惊声:“拂绿!?” 只用了片刻,他又恢复镇定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眼睑也垂落下来不再注视唐无衣。 唐无衣见他反应如此之大,心中登时有了底,便问:“澹台先生也知道白渡城拂绿姑娘?” 纵然宝通号主如何想要掩饰,可馅已经露了,自然也就不能再躲躲闪闪了。宝通号主叹息片刻,正声道:“对那女娃娃,我也略知一二。” 窗外凉风透过未合拢的缝隙吹入暖阁之内,最靠近窗户的灯笼内的的火芯稍稍扑闪了下。宝通号主仿佛是受了寒一般拢起自己的袖子,而唐无衣扫了眼明灭的灯火淡淡道:“哦?不知先生知她些什么?” “不多。”宝通号主顿了顿,“她也是个苦命的女娃娃,三年前从照日来的白渡城,家中家道衰败这才当了一名琴女。若不是她家中放弃她,恐怕现在也该——” 他眉头微微蹙起,口中说的是整个南境都知道的消息,唐无衣看他低垂而深沉的目光心知澹台号主说的是半真半假,所以只不住点头应是也未曾发表什么反驳言论。 听着宝通号主一通胡诌,唐无衣末了从腰间拿出那柄狼牙埙,说道:“号主说的我大致了解,不过无衣听说这埙的主人与拂绿姑娘也有一丝缘分。”唐无衣挑了挑眉,颇为爱怜的抚摸了下狼牙埙上的裂痕,“听说这狼牙埙的主人与无衣同名同姓,所以甚是好奇,他与拂绿姑娘到底是有何种渊源?” “什么?”宝通号主更加吃惊,他连忙道:“不可能,这埙的主人不可能与拂绿有关联!” 唐无衣面作好奇:“先生何出此言?难不成,先生知道其中故事?” 宝通号主犹豫了,他指尖敲击桌面的频率越来越快,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少顷,他淡淡道:“唐公子说的绝无可能,我虽知道一些故事,但现下并不能告知唐公子。唯一可告诉公子的是,拂绿姑娘与这埙主人亲信交好,他二人来我这票号中一同存过东西罢了。” 唐无衣一脸懵懂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么,拂绿姑娘怎么可能是害了唐将军的人呢?都怪家中那些丫头下人天天乱说,回去定要罚他们多嘴的银钱。” 说罢,唐无衣起身朝澹台号主颔首道:“今日多加叨扰,无衣家信未启这就不打扰了。今日无衣两手空空还扰了先生休息,下次前来定备些礼物再来取经,此次便先行告辞了。”见宝通号主起身要送,他又道:“号主不必相送,今日多谢先生解惑。” 得到心中答案的唐无衣步履匆匆的出了暖阁,对着蹲在一旁的小环桂三说道:“回家。” 而他们走后一炷香,一脸疲惫的宝通号主又出了票号大门。 *** 望月唐宅,内院。 唐无衣回来有一会儿了,这会儿坐在院中石凳上对着两封家信愣神,有点犹豫先拆哪一封。 他有些坐立不安,身上的貂皮大氅已经滑落了数次,全数是由小环不厌其烦的重新给他披上的。虽说现下不是很冷了,但到底还是有些凉,谁知小环后来去暖汤婆子的那段时间唐无衣大氅落下后竟毫无感觉,直直冷到小环回来。 小环抱着汤婆子回来一刻就看到唐无衣一身单衣坐在石桌前,遂小跑着到他身边将手中汤婆子塞进呆滞的唐无衣手里,捡起大氅抖落两下给他披上后才埋怨道:“少爷,你这是想什么呢?要这么多几回,前些天吃的那些补药就该白吃了!” 唐无衣这才缓过神来,约莫是冻久了他竟觉得手中的汤婆子有些烫手,只得交替的捂着。暖了好久才呼出一口热气,依旧目光迷离的呢喃说:“我在想,先拆哪封?” 小环听了歪头好奇的说:“少爷为何还要思考?于情于理,自然是急信啊!” “哎。”唐无衣深深叹息,“我就是不想拆它!” “为何?”小环娇声问:“定是家中有事要告诉少爷,少爷还是先拆了吧!” 唐无衣将加急信捻起,低声说:“就怕,不是什么好事。” 可该拆的还是要拆,唐无衣拿过一旁放置的启信刀在信封上轻划几许,终于拆开了那封加急信。 信中有两张信纸,看样子都是唐母的手迹。 第一张写着,白渡危险切勿回家! 第二张写着,家中有难速速归来! 第13章 盛午后的阳光早被云层遮去了大半,院内葱郁的木植吸走剩余暖意,让唐无衣和小环二人都感觉到丝丝凉意。小环不自觉的缩了缩身子,伸手去给唐无衣拢貂皮大氅,却见自家主子直愣愣的盯着石桌上的信纸发呆。 桌上是一封信中的两张信纸,其上写着迥然不同的话,唐无衣盯视许久无端心头一沉。 侍奉在唐无衣身后的小环多少识点儿字,早早也看到了信上内容,她见唐无衣收信后心情不佳便嘤咛道:“少爷,这真奇怪!主母怎么会寄给少爷这么一封信呢?” 唐无衣右手指尖轻抚信上笔迹,沉吟片刻后说:“我也闹不明白,但我肯定娘亲加急送来此信绝不是想说这二句无用之语。” 唐无衣垂首想了想,当即沾了些已经凉了的茶水点在信边。他猜想是不是唐家主母用了以前军中传送密信的方法,信上含着的内容需要沾水才显,可结果令唐无衣失望了。 换沾了水的手去捂汤婆子,唐无衣伸出左手又开始捻信琢磨,他实在是想不通唐家主母的想法。如果是催他回去的意思,那定是家中出了什么唐母无法抉择之事,可若是真要他回去唐家主母就不该再故作玄虚的多写一笔了。但若是唐家主母是为了提醒他别回唐家,那也一定是家中发生了什么恐危及他性命的大事,换做这种设想唐家主母大可不必来此信便好,又何须如此多费心力呢? 如此一想,唐无衣才觉其中缘由那真是扑朔迷离!在脑内兜兜转转的饶了几个弯子,唐无衣终于得出结论,唐家主母是想催他回去的!可为什么要他回去?他唐无衣回去了能解什么围?是不是他在信中还漏了什么? 唐无衣放下手中汤婆子,将两张信纸分别拿开,左看看右看看想要从其中找些遗漏了的答案。 此时已接近傍晚,差不多到了唐家规矩里该准备晚饭的时候,唐无衣肚子轻微咕噜便抬头去望厨房方向的炊烟。由于他们在望月村租的宅子并不大,所以后院与厨房离得很近,因此只要在后院院中抬抬头就可察觉厨房那边的情况,所以唐无衣几乎是将此养成了习惯。 偏巧今天这个习惯帮了他大忙! 唐无衣对于收到的家信太过关注,就连看厨房的一刻也举着家信一起看,而信背被傍晚的天光照射到后竟隐隐约约的透出一些模糊的字来。小环恰好看到,惊叫一声引起唐无衣注意,唐无法当即顺着朦光凑过去看信。他端详许久后发现,似乎一张纸透光后显出来的字并不完整,总觉得其中少了什么。这信有两张纸,唐无衣寻思着莫不是要将两张纸合起来透光? “小环,回屋!”唐无衣猛然直起身子,轻声喊了句。 也不顾身上貂皮大氅再次落地,唐无衣步履匆忙的往寝房走,难为了身后小环一手搂着貂皮大氅一手还要提起铜汤婆子。 等小环也回了房内,唐无衣当即将各个窗角都关了起来。稍微透点光的地方他也指挥着小环拿东西去挡起,最后还留了一扇门却已经让房中暗成了一片,这一系列动作吓得小环哆嗦着说:“少爷你这是怎么了,咱不需要关起门啊,不是透光就能看么?” 唐无衣闻言嘴角轻笑,他冲小环挑眉:“这样看得清楚些。”说着他将小环推到门边,又道:“小环,你去跟后厨说声今日的晚饭晚些送来。还有,等下你和桂三儿先吃了吧,瞧你这急的!” 小环登时红了脸:“谁,谁要跟他吃!小环陪着少爷!” “得了吧,你那点小心思!”唐无衣揶揄道,“快去吧,记住别让人靠近我房间。” 小环嘟嘴娇嗔:“是是是,少爷说的是!小环这就去!” 说罢,小环跑出门外将门轻轻合起独留唐无衣一人待在房中。 唐无衣笑了笑,从腰间拿出火折子走到内寝将房内画桌上的油灯点亮,拉过一旁放着的太师椅坐在了油灯面前。他将两张信纸按顺序叠在一起,四角都用米浆粘了起来防止信中内容叠不整齐,随后才将信纸放在了油灯之前。 果然,信中内容需要叠着透光才能看清! 信中内容不长,但可以看出唐家主母写得很急。唐无衣粗读一遍后发现其中大致内容就是催他快些回唐家,说是白渡城周边即将有大事发生让唐无衣回去早做准备,尤其是最后催促几句,显得十分急切。 可这封急信真的就这么简单?反正唐无衣是不信的! 想着这些,唐无衣又读了一遍信中内容。 信中如是写道‘久不见儿,为母甚是思念。儿在望月可好?母于白渡日夜思虑,心中急急盼儿能归。近日有消息传回家中道白渡四下不甚太平,尤其白渡山至望月一带为最,坊间也说近日白渡将有一战,你父不在我便思是时早做准备。故吾当即动笔催儿,望儿好好思量。’ 再看一遍,唐无衣尤觉字句之间不寻常,可到底哪里不寻常他又摸不着头脑。盯着信纸越想唐无衣越是头痛欲裂,或许是因为之前冷热交替的缘故,唐无衣突然感到胸口一阵气闷,遂无奈的将信纸丢在桌上捂着心口开始缓缓喘气。 过了许久,唐无衣才缓过来,他盯着信纸呢喃道:“思量?这是让我思量的意思么?” 少顷,唐无衣冷笑:“也罢,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请我回去。” 吱呀——房门开了,小环从门外走了进来,她手中端着一个盘子,里面放着几个碗盘。 小环稳稳当当的走到唐无衣身边将东西放下,俏声说:“少爷,该吃晚饭了!”唐无衣未动,小环很快便发现唐无衣的面色不好,慌忙关心道:“少爷你怎么了,怎么面色这么难看?难道是家中出事了?” “不是。”唐无衣伸手拿起筷子,夹起一片鳖肉塞入口中悠悠道,“有人想让我当这鳖肉。” 小环一脸茫然:“鳖?少爷你说什么啊?小环怎么听不懂!” 唐无衣冷笑:“没什么,小环你去同桂三准备行礼吧,后日我们就启程回白渡城。” “是,少爷。”小环听了点点头。 对着面前忽明忽暗的油灯,唐无衣十分满意的吞下口中鳖肉,低声道:“这次我先骑马回城,你们二人也备马其后慢慢走来。”不及小环再问,唐无衣低笑:“找几个人驾我们来时马车明日先行启程,不要惊动其他人。” 小环听了很知趣的点头应是,随后转身出门准备去了。唐无衣边吃边笑边吃边笑,笑到最后其中尽是苍凉,大概是活着对于他来说真的太累了。 *** 白渡城,唐家。 唐家宅子这条街冷清了很久了,特别是晚上的时候就跟个鬼街似得空荡荡的,也没几个敢来往的行人。 其实原因也特别简单,这不唐宅大门口就挂着白帆,应是死人了。 在顺着唐家宅子过去十里,每家每户都是同样的装饰,可想而知这几日这条街上去了多少条人命,才让颇为热闹的白渡城成了这幅模样。 还在街上走的,大概就是更夫了。只见一名模样怪异的更夫打着铜锣通过唐宅所在的白渡城南,伴着铜锣清脆的声音他口中冷瑟瑟的念叨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咧!” 第14章 第二日天还未亮,望月唐家宅子后门就出去一辆马车,一路朝南奔出了望月村。 唐无衣几乎是与那马车里的人们同时起来的,他一身粗衣的坐在后院中平静的喝着茶,只等派出去的探子回来报信。 小环和桂三候在他身边同样是沉默不语,过了许久,天亮了! 斗大的金乌自东面腾空而起,洒下一片晨光,暖暖的颜色照在院中唐无衣身上,稍微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小环抬头望了望天,估算了下时间后轻步朝后院小厨走去。少顷,她端出一碗熬得十分浓稠的江米粥和一碟全部切成拇指指甲大小的腌菜,轻轻的放在了唐无衣面前。 唐无衣也没用筷子,拿起碗朝米粥吹了几口凉气后大大了喝了一口。热粥下肚,唐无衣身上凉晨的寒意也被驱散了一些,他眯起双眼去看刺目的朝阳,低声道:“你们别候着了,先去吃点东西吧。” “是。”小环和桂三在他身后应诺,离开时带起一阵极其细微的脚步声,院中只剩下了唐无衣一人。 今日望月村的早晨格外的冷,唐无衣听不到脚步声后将身上貂皮大氅取下,随手丢在了一旁桌上。他站起身子遥望南面,伸手拿出一直悬挂在腰间的狼牙埙呜呜的吹奏起来。大概有一柱香的功夫唐无衣才收回狼牙埙,他看向院中放着的石漏,心中估摸着该有人回来报信了。 果然,一阵急促的步子自远方而来! 可来者并不是唐无衣意料中的消息,伴着脚步声的的还有一声洪亮的‘公子,是北寒堡的信。’ 只见一名北上的商队伙计奔入内院,手中捏着一封不怎么干净的信。当那伙计走到唐无衣面前后,唐无衣发现他虽然穿得十分厚实但双颊依旧冻得通红,心中琢磨着大概是他刚刚才赶来的望月村,冻了一夜所以身子很冷。 唐无衣连忙将他揽到石桌前坐下,收了信后将桌上放着的热茶递到那伙计手中说道:“先喝茶暖暖身子再说。” “嗳!好嘞!”那伙计年纪不大,听了后十分耿直的应了唐无衣,说着就吞了一大口热茶。他连续饮了好几口才缓过来,将茶杯放回桌上后对着双手呼出几口热气,他动作飞快的搓了搓双手后笑呵呵的说道:“小欣多谢少爷。” “自家人谢什么。”唐无衣笑道,他上下打量了下这个名为小欣的伙计又说:“我还说唐伯伯怎么迟迟不来消息,谁想今日就到了!” 小欣听了摸了摸后脑勺十分不好意思的说:“领队的早就让我传消息回来了,说是驿站不放心。可小的运道不好,走在路上正巧遇到北寒堡军队拦道,就被耽搁在了半路。”小欣似乎想起什么,十分夸张的比划起来:“少爷你可不晓得那北寒堡出的军队阵仗可大了,少说得有几万军马哩!说实话,除了三年前我就没见过那么大的阵仗了!” 唐无衣闻言脸色一沉:“北寒堡出兵了?难不成是有战事要起?是往哪个方向?” 小欣啊了声,狂点头说:“是出兵了,说是什么南面有灾星降世要来平邪的,说起来就是往咱们白渡城方向啊!难怪夫人前些日子给我们传信说白渡有大事发生,老爷从中原到了北寒堡后也叫我们先别回白渡城哩!领队的这次吩咐我回来,除了传信还嘱咐了我得引您和夫人去北寒堡中避难!不过算算时间那军队现在也该到白渡城了,难道少爷你还不知道么?” 不知道?唐无衣当然不知道!而现在他知道了,不知为心中莫名有些害怕!没来由的,唐无衣竟然觉得北寒出兵白渡城与唐家主母提醒他白渡有危险却又催他回家一事有关。 所以他现在还该不该回白渡城? 就在这时,又一阵脚步声响起,是唐无衣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只见他手臂上负了伤,用手捂着已经结成了血痂的伤口一瘸一拐的走到唐无衣面前,他虚弱的说道:“少爷,咱们派出去的马车被袭了。” 唐无衣虽心中早有定数,却依旧是满心大惊,他道:“看清楚是何人袭击了么?” 探子疼得皱眉却还是努力的说:“看清了,是埋伏在白渡山林中北寒军人!” *** 白渡山,西南面。 白渡山西南面是一片深山老林,其中走兽都有些稀少,如今却扎着星星点点的帐篷。其中驻扎的是澹台烈,而他的大营早在收到消息的时候就拆毁了。这处离北寒军营地很远,除非北寒军闲着没事搜山,否则绝对不会发现自家地盘已经出现了几只小老鼠。 不过他们也没那么多闲心,所以澹台烈一行现在安全的很。 可是现在的澹台烈很焦急!他跟宝通号主正坐在一处营帐中商议事情,眉宇间尽是愁绪苦瓜脸拉得老长,就差没口中塞黄连了。 坐在虎皮椅上的澹台烈焦灼的揉搓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澜叔,你说今天唐无衣派出的马车被北寒军半途拦杀了?” 宝通号主,或者说澹台澜点了点头:“是,不过车上不是唐家小公子。” 帐中沉默片刻,曲言自帐外走入为二人奉了茶,澹台烈喝了一口又道:“此前我接到消息以为是我们的事被发现了,可为什么?” “我也奇怪!昨日我才接到消息说此次北寒出兵竟是为了剿灭邪崇。”澹台澜轻叹数声,“在北地经营多年我从不知北寒皇帝竟然相信这些,听说这次是一名何姓官员领太史令一同请命,说是南方白渡妖邪不除必将大乱,这才让北寒堡精兵尽出。” 瞧着曲言不走,澹台澜狐疑的看向曲言,随后给了澹台烈一个疑问的眼神。 澹台烈知道澹台澜的意思,他说道:“不用管她,从此以后她听到什么什么都不会乱说。”接着澹台烈晃了晃手中茗茶,朝澹台澜又说道:“澜叔,你对北寒出兵白渡有何看法?” 谁知澹台澜还未答话,曲言倒是先说话了,她道:“何晏想屠白渡城,杀唐无衣。” 砰咚——澹台烈手中杯盏跌落在地,碎成了几块乱瓷,热茶也浇了他一身。他不可置信的看向曲言,惊声道:“为何?” 曲言冷哼一声,笑得极其反常,她抬手看着自己用甲花染成殷红的指甲轻嗔道:“傻子,你当只有你知道唐无衣又回来了?” 第15章 “什么?车里的不是他?怎么可能!” 白渡北寒军大营主帐传来一声怒吼,震怒的男声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消息。 恰巧帐子的门帘是束起的,于是便可看到其中一脸怒容来回踱步的是一名全身金甲的红缨将军。他右手握拳抵在鼻尖,步子很急很快的来回走着,而他身前跪着的几名士卒皆是瑟瑟发抖,害怕的不敢抬头去看震怒中的将军。 整个营帐都处在一种恐怖的静谧当中,唯独一人。 那是将军身后案台前坐着的一名文士,当所有人都焦急万分或惊惧不已的时候他优哉游哉的看着面前摆着的残局。蓦然,他伸出手指捻起一颗黑棋“当啷”一声放在了棋盘之上。 “妙,真是妙啊!”那文士似是发现宝藏一般登时欢欣起来,扫动的袖子还将桌上茶汤打翻了,就算溅了他一身那文士也没管,只兴奋的朝一旁忧心忡忡的将军高声喊道:“子歆,你快来瞧瞧这局是不是十分的精妙!惊为天人,实在是惊为天人!” 如此不见气氛的动作让本就心中焦急的将军眉头拧的更深了,这下当真吓得堂下跪拜的士卒们通通伏在了地上。可文士依旧不依不饶,他干脆从桌案前站起走了出来,冲堂下跪拜的士卒们令声道:“你们退下吧。” 没有将军的准肯士卒们哪敢听令而退?遂帐中无一人动身,场面依旧是十分的尴尬。 如此一来文士当即黑了脸,他一把拉过那将军骂道:“宋子歆你很行啊,训得手下这帮兵崽子现在都不听我话了。”文士动作也粗鲁的令人难以置信,他用了十分的力,不嫌人身上的鳞甲扎手似得直接将那将军拉了个回身后又道:“让他们滚出去!” 宋将军任由他这样操*弄撒泼竟奇迹般的没有原地爆炸,他深吸一口气后朝跪着的几人呵斥道:“还不快滚,一群子废物!” 跪在下面的那些士卒如获大赦,当即颤巍巍的起身快速退了出去,营帐内便只剩下了宋子歆和那文士二人。 宋子歆甩开文士的手,低声斥道:“棋局棋局,傅渊你还有心思顾你那破棋局!你没听见来报说今日中埋伏的不是唐无衣么?这要是让何晏那奸人知道了,别说棋局能不能下完,就连你我的命都保不住!” 傅渊听了冷哼数声,少倾吊眼蔑声说:“你说何晏?今日之事,你不说我不说他如何会知道?”遥视远方,傅渊眸子里的蔑视越来越浓,冷不丁他一袖子甩散了一旁的残局,“他何晏算什么?不过是一介寒门罢了,能当如此不过就是因为这些年他运道好些罢了!若不是近年连年征战且外戚宫内皆向式微,他何晏的相位能坐的这么稳?真是笑死人了!” “可这次是皇上下的令。到底是皇上下的令!”宋子歆重重的叹了口气,“而且,家妹还在何府......” 几分懊悔,几分无奈,宋子歆伸手摘下头上红缨盔重重的置在了桌案上。想到几日的筹谋宣告失败,宋子歆没来由的心火直冲。宋子歆怎么也想不明白唐无衣到底是如何避开今日的袭击的,明明自己已经拦截了唐家家信让傅渊重制后才发出,唐无衣难道不该直接上钩吗?难道自己命中需有此劫?越想越气的宋子歆连连叹气,也顾不得看一旁满身轻蔑的傅渊了。 “你那妹妹不提也罢。唐兄当年战死不过几日她就选择另嫁何晏,如今落得这般下场只能说她当初有眼无珠。”傅渊倒是不顾宋子歆脸上黑沉沉的面色,他挑着指甲缓缓说道,“子歆你说向——皇上是中了什么邪才能相信太史令那老妖怪的鬼话!什么南面有邪崇作祟,我看何晏是被太史令的一句话吓怕了。他怕真是唐无衣还魂了,他怕唐无衣回去找他索命!” 宋子歆垂头眉宇更沉:“索命也好谣言也罢,如今已是到了这般地步我等也无办法。”他顿了顿,将腰间宝剑抽出二寸,看着剑身上反射出的寒芒冷声道:“如今无论如何我们都得跟着何晏的步调走,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除非风先绝......” 说到此处二人不做声了,许久后傅渊淡淡道:“那就断了那阵风声吧。”他从腰中掏出一块刻了唐字的腰牌怜惜的抹了抹,面色悲伤的说:“对不起唐兄总比对不起你要好的多,几千性命自然也没有你我值钱,就这么着吧。” 片刻后,林风吹过大营,带走了营中最后几声惨嚎。 *** 等桂三将来报信的探子送去望月村中的大夫那儿回来后,唐无衣将他和小环都叫到了身边。一人二仆一同坐在院中,面面相觑。大概是小环和桂三也隐约感到了此次事情有异,双双皆是正襟危坐。 唐无衣寻思着如何跟二人开口,一寻思便寻思了有大半柱香。 虽觉僭越,但却是小环先开的口,她道:“少爷,是家中出什么事了么?” “嗯。”唐无衣低低的应了她,“此次的事情不简单,所以——” 想要说出的一瞬间,唐无衣喉中的话哽在了喉咙里,他又支手垂头的开始沉思,园内也陷入了冷寂。 又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小环忍不住了,她又问:“少爷,到底出什么事了?” 唐无衣闻言深深吐出一口气:“白渡城中有人想要我死。” 小环大惊:“有人要少爷死?怎么会!之前主母来信不是说白家那位已经——” “不是他。”唐无衣摇头,“这次恐怕没那么简单。” 蓦地,一阵迷眼妖风吹过院中,吹得院内秀植沙沙作响吹得尘土四下飞扬。小环艰难的扫了扫自己被风沙迷了的双眸,咳嗽着说道:“那少爷,我们明日还回白渡城么?” 唐无衣无奈笑道:“回,我必须回去。”他轻飘飘的扫去面前桌上的沙尘淡淡道:“但这事与你和桂三无关,我料想应该是冲着我来的,家中现下肯定已经出了人命,我不想让你二人再冒如此之险。” 谁知桂三急了,他憨声说:“少爷去哪我们去哪,桂三不怕!”桂三语气十分恳切,连带着小环也帮衬应和,他心中有了底气继续说:“再说了,少爷一人回白渡城一路没有我们的照应肯定吃不消,我俩东西都收拾好了,这就跟少爷走!” 小环和桂三站起身子转身欲走,眼见他们就要迈开步子唐无衣呵斥道:“停下!” 二人闻声回头,唐无衣不给他们解释的机会又道:“不管是巧合还是有意,北寒堡精兵拦杀我们先行马车已是定局。娘亲信中也说白渡城危机四伏,这种时局我再带你们二人出望月村岂不是自投罗网?不如我一人乔装改扮偷偷出村潜入白渡城接应娘亲他们,遇着危险也能自由脱身!” “可是——”小环赶忙想要辩解,她泪眼汪汪的说:“或许那只是个巧合呢?或许是因为他们冲撞了军爷,或许是恰好不着道呢?” 桂三连声应是,“是啊!少爷,我们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唐无衣闻言“哎”的叹息一声,“真是愁死人了。”垂下头思考良久后,唐无衣闷声道:“没法子了,去宝通票号吧。” 第16章 轰隆——轰隆—— 天色说变就变,唐无衣一行即将出门前往宝通票号之时,望月村之上的天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变成了一片灰蒙蒙的颜色。它就跟唐无衣今天的心情似的越来越暗,最后阴沉成了浓黑,似是要将整个望月村都吞进黑暗中一般。 小环正为唐无衣开门,头顶闷雷陡然响了一声,小环抬头去看后对唐无衣说道:“少爷,这天气怕是要下暴雨了,我们还要出门么?” 唐无衣在门檐下凝眸看了一会儿,沉声道:“桂三,你快去拿伞。” 于是,得了令的桂三急冲冲的往府中冲去,而小环则陪着唐无衣躲在门檐之下。 只是桂三奔出去后一小会功夫,雷声响到了极致,倾盆大雨自天而来,打在地上很快便积起了一层水。门檐上不断有豆大的水珠垂落,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连成了一线,这绝对是唐无衣重生后见过最大最狂躁的一场雨。 渐渐地,唐无衣脚下的地面开始有水花飞溅而起,不断的沾在他的鞋子与袍底上。不过唐无衣心思不在于此,等下身几乎都快湿透了才因小环的惊呼而发现。 “少爷,我们是不是先去换套衣服?”小环关切道。此时恰好桂三自府中奔来,小环远远望见桂三更是心切,她对唐无衣说:“少爷你看,刚好桂三来了!” 不及唐无衣应声,小环就想往雨中冲出去。她步子才迈一二,唐无衣当即伸手一抓:“不必,没有时间了。” 小环一脸惊讶,她闷闷的“哦”了一声,嘟囔着:“可是如此的话少爷要是受寒了该如何是好?” 桂三步子很快也没有给自己打伞,就顾着快点拿伞过来的他奔到二人面前时身子早就湿了大半,脸上也是湿漉漉的。桂三只粗粗抹了把脸就将手中的伞递给了唐无衣,“少爷,你的伞。” 唐无衣接过后示意小环:“你带桂三去洗洗,我一人出门吧。” “可是!” “别可是了,照我说的做。” 小环到底是丫鬟,唐无衣说话的语气又是十分的不容抗拒,最后他一人出了大门。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望月村的街上冷清了不少,就连本来十分热闹的集市都是清净的有些异乎寻常。唐无衣一路朝宝通票号走去,路上只看见一旁商铺门口三两躲雨的百姓,走的远了些后竟连人影儿也没了,让他仿若有种天地只他一人的孤寂错觉。 不过唐无衣习惯了,他依旧不快不慢的走着,不顾瓢泼大雨也不顾被濡湿的衣装,一路只寻思着如何解了此次的围才好。 少顷,宝通票号到了。 虽然没有来往的行人,但宝通票号今天依然门扉大开。因为天色很暗,宝通票号外头的灯笼已经点起了,整个店铺在沉沉天色中显得极其显眼,温暖的色调让心中焦急的唐无衣没来由的平静了下来。 唐无衣走到票号门前收起伞,随后进了票号。 票号的小厮已经与他很熟了,所以当唐无衣进去的一瞬间,那小厮便满脸热切的迎了上来,“唐公子,好久不见您来了!近些日子您可还好?今日来是要存银还是取银?” 在票号中四下望了望,唐无衣这才冲他颔首道:“这些日子还成,不过今日我是来找澹台号主的。” “什么?您是来找我们号主的?”小厮听了有些吃惊,随后抱歉的说:“唐公子这可不巧了!最近票号中事情繁多,号主常常需要出门办事,所以澹台号主现下不在我们票号之中!” 唐无衣闻言大惊:“不在票号?那他何时能回来?” 小厮十分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额头:“这可不好说,澹台号主已经好几日没回来了。”这时那小厮其实已将唐无衣引到了票号外堂的会客椅上,手脚麻利的奉好了热茶,可唐无衣现在根本无心去品,只端着茶呆呆发愣。 怎么偏偏是今日不在票号之中?难道是天要亡我?唐无衣心中乱麻缠的更乱了,他深深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茶水。 “唐公子,唐公子!”票号小厮见唐无衣愣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唐公子你可是有什么难处,如果是银钱上的小的也可以做主。要您今天要说的是小的做不了主的事情,不然您回去家中等等,或许澹台号主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唐无衣恍然回神:“既然号主不在,那我先告辞了。”想了想他又说:“如果号主今日回来,请告诉他我有事与他商量。” 小厮连忙应是,“当然当然,唐公子我送您出去。” 既然宝通票号的人不在,那唐无衣再待在这也没什么用处了。他拿起自己的伞跟着小厮出了门,打起伞后回头看了眼宝通票号门扉上挂着的灯笼,叹息着往回走去。 回去的路上同样是没有行人的,甚至空中的雨下得比之前更加可怖,雨点打在唐无衣的油纸伞上发出重响,让他有种油纸伞要被打穿的错觉。不过那很快就不是错觉了,唐无衣只走到半路油纸伞就开始漏水了,接着伞面的一处油纸在一阵暴雨摧残下终于寿终正寝,当场炸裂了开来。 一小片油纸坏了,其余的油纸也就开始崩毁,唐无衣没有伞了! 他走回府邸的时候已是湿成了落汤鸡,身上的衣物吸饱了水贴在他身上又冷又重。头发也是,唐无衣柔顺的头发因为水的浸润而没了形状,最后黏糊糊的成了一坨贴在他脖子后面,吸走他的体温后还发出一阵水蒸的古怪气息。 但唐无衣对这些皆是兴致缺缺,他实在是没心思去管,毕竟他现在已是命在旦夕!扣了扣唐府的门,唐无衣立在门前盯着地上四下奔逃的蚂蚁,他这才发现地面湿透后不逃命的那些蚂蚁已经被冲得抽搐起来。 很快小环就来开门了,她入眼看到的就是唐无衣一身落魄的模样,小环当即惊叫起来:“少爷,你怎么成了这幅样子!” 唐无衣方想开口,一阵晕眩感涌上他的脑门,蓦地眼前一黑,唐无衣没了知觉。 *** 次日,望月村唐府有一身形与唐无衣相似的男子策马出了望月村。 而几个时辰后宝通票号的主人回来了,他不是一个人,与澹台澜一同来了望月村的还有焦心的澹台烈。 澹台澜一回宝通票号,昨日接待了唐无衣的小厮就凑了上来。他将前因后果与澹台烈细细一说,随后又告知了今日唐府的事情,大概是消息不太准确,传到澹台澜和澹台烈耳中就成了唐无衣独自策马往白渡城走了。 “什么?你说他已经走了几个时辰了!”澹台澜不可置信,他怒斥道:“昨日他来找你你为何不差信差来通报?我雇你这么久你就是这样干事的?你知不知道白渡城出大事了!” 小厮见主人如此震怒登时也慌了,忙辩解道:“因为公子常常来找您,所以我以为他只是来问问事儿。昨日我也问唐公子是否有事,可是唐公子不说——” 澹台澜气的拂袖:“废物,你可真是废物!我宝通票号怎么会养出你这种废物!” “主人,我,我甘愿受罚!” 那小厮知道自己是弄巧成拙了,也知道肯定是因为出了大事所以澹台澜才如此生气。他吓得瑟瑟发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垂着头不住的求澹台澜责罚他。 一旁的澹台烈沉默了很久,蓦然脸色阴沉大吼:“你给朕闭嘴!”突而,他惊觉自己喊错了称呼,又改口斥骂道:“废物,闭嘴!” 这下就连澹台澜都不吭声了,房内唯独剩下澹台烈来回踱步的声音。 半柱香后,澹台烈猛然抬头一字一句的说道:“澜叔,如今我们只得兵分两路。你且往白渡城走一趟,我回去整军,唐无衣他不能死!” 澹台澜大惊:“整军?难道你要——” “恩。”澹台烈拿起放在一旁的马鞭子,整装说道:“他不能死。” *** 几日后,唐无衣才从昏睡中慢慢醒来。 唐无衣的头和身子都还很沉,喉咙间隐隐发干让他感觉自己很渴,支吾着嘶哑的吼了几声,便有人将还睁不开眼的他扶了起来。一股甘甜的凉茶从他唇间流入喉中,唐无衣觉得自己好多了。 废了不少力气,他终于睁开了眼,努力的定了许久目光,唐无衣发现自己还在望月村宅子的床上。扶着他的人是桂三,而正在用勺子给他喂水的是一脸忧心忡忡的小环。 见唐无衣睁开了眼,小环笑道:“少爷,少爷你醒了!” 她冲唐无衣后面的桂三眨眼,娇嗔:“你看我说这方子有用吧!” 扶着唐无衣的桂三似乎也是十分欣喜的模样,虽然唐无衣看不见,但却听得见他喉中低沉的笑。顺势,桂三还给唐无衣掖了掖盖在身上的被子,“少爷你可算醒了,不然小环她得急死了。” 唐无衣听了懵了一会儿,随后清醒了便问道:“什么时辰了?这天色是不是我们该回白渡城了?” 这话一出小环脸上的笑意不见了,身后的桂三也沉默不语。 唐无衣见此心头一沉:“你们怎么了?” 可小环和桂三还是不做声,两个人就像是哑了的闷葫芦一般,甚至小环收了碗勺想要避开。唐无衣当即知道事情不好了,恐怕自己已经昏迷了很久,他立马呵斥道:“快说,是不是出事了?” “当啷——”小环手中的碗勺跌落在地,碎成了几块。她蹲下身子去捡,随后肩膀耸动起来,接着嚎啕大哭着说:“少爷,白渡城和咱家都没了——” 第17章 “没了?”唐无衣苍白着一张脸瞪住正在恸哭的小环,胸中一口气登时郁结而上。用手捂住嘴巴“咳咳”痛咳几声,唐无衣闭眼冷静片刻后又问:“什么叫没了?什么叫没了!” 小环被他问的一哆嗦,拾起碗勺残片的手指不小心给划出一道小口,她也顾不得去擦拭,只不停呜咽的说:“那日少爷从宝通票号回来淋雨着了凉,小环才去开门少爷就晕过去了。想到少爷是要办事不能耽搁,我和桂三当即就去请大夫来看,当日大夫说是少爷体弱受冷才晕,只要灌了姜汤暖了身子晚上就会醒。” 中途小环抽噎了下,她努力的吞下口中因哭嚎而多出的涎水后用手背抹了抹朦胧的泪眼,吸吸鼻子又说:“可是少爷晚上并未醒来,于是我又喊桂三去找大夫来看。大夫来了把脉后说少爷多半是因为心病,是近日烦躁郁结所以才没醒来。少爷不醒,我们也不敢擅自带少爷回白渡城,可小欣说家中夫人还未来望月必须前去接应,于是第二日就扮作少爷去了白渡城。可是,可是——” 唐无衣听了实在是怄气,他这幅身子怎么就这么不争气!但小环并未说到重点,所以唐无衣又问:“小环你别捡了,坐到床头说话。你告诉我什么叫没了?” 既然唐无衣这么说,小环自然也是抽泣着起来了。她拍拍身上沾上的灰尘,这才敢坐到唐无衣身边。小环低头扯了下她的手绢后又吸了吸鼻子,她没有立刻解释反倒是哑声道:“少爷昏迷的这几日白渡城和北寒堡各来了一封信,小环先给少爷。”她伸手在怀中掏了掏后将藏好的信递给唐无衣,唐无衣接过一看,一封是唐母的一封是唐父的,全数写的很急。 小环收了手,定了定心神后说:“当日因为事态紧急小欣就先去了白渡城,可第二日有信差上门传了我们这两封信,并嘱咐我们先别往白渡城走,我们才知道北寒堡精兵已经进白渡了。那信差说这之前北寒堡精兵也进城搜查过一次,城中世族、官僚、商贾、平民家中都有人被抓了出去,此后就平静了一段时间。那信差说他这次出城时恰好遇到北寒精兵入境,他说他奔出十里后陡然听到火炮轰鸣,而方向就是白渡城。” 唐无衣惊愕道:“什么?难道是北寒堡精兵用炮火轰击白渡城?” “是。”小环抽噎着点头,“而后望月村逃来了几名浑身血迹的流民,他们说北寒堡精兵当日轰开城门后铁骑入境,随后拦了出口大肆屠城,尤其是家中南街一带几乎无人幸免。照那些流民的说法,屠城之时精兵只说是北寒堡中皇帝下的令,因为白渡城有妖邪作崇不除则国不安。”唐无衣听后默声道:“那他们是如何逃出来的?” 小环登时一愣:“这——奴婢也不知道,那几人后来就暴死望月街头,小环后续也没再问到些什么。”蓦然,她似是想起什么,又说:“少爷,这些日子的事情还不止如此。听说当日北寒精兵屠城后另有一支军队杀入白渡城,传来消息说是照日人又来劫掠。两军交战几日后,似乎是以白渡城失守告终,而北寒精兵现已北上望月关正作修整。照日占领白渡城再后一日,又传闻白渡山中突然出现渊极一支奇兵,不知他们是经历了些什么,反正现下白渡城到望月村一带似乎皆是由渊极控制。” “渊极?”唐无衣皱起眉头,“渊极,澹台——” 一个白渡城三方势力,一时间过多的消息在唐无衣脑中复杂盘旋。他有些猜不透,明明只是一个边陲小城何德何能能招三方兵马来围,而他不过是想过个安稳日子,为何莫名其妙的躺枪中箭,难道是他唐无衣命不好? 当唐无衣晃神的时候,小环突然轻声问道:“少爷,如今我们该怎么办啊?” 捏紧拳头咬咬牙,唐无衣抬眼看向面前小环。想起身边二位忠仆与自己的安危和手中的两封家信,他定下心来说道:“事到如今也无其他办法了。小环,你和桂三且去外面探探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回来之后告诉我,我们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是。”小环点头应是,桂三则轻轻的将唐无衣扶倚在了床头软枕头上,随后二人齐齐退了出去。 房中燃着淡淡的檀木香,外头正是正午,阳光透过对着唐无衣床铺处窗户上的窗纸将唐无衣身前一片照得昼亮。今日肯定是个好天气,外面有小鸟儿正在欢鸣,盼了好久的春天来得十分突然,可现在的唐无衣一点都不高兴。愁着眉的唐无衣将手中的两封家信放在面前褥子上,侧倚在床前软枕上盯着它们出神。他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其中的消息,所以心头十万个不愿意去看,也无力去拆。 唐无衣犹记还魂前初见唐家主母的模样,那时候她儿子被人害死,送葬时哭的差点昏过去。她是个极其疼爱孩子的母亲,当自己顶替了唐无衣以后唐母当真是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说唐母不知道自己儿子已经变了,那当真是不可能的。 当初在香堂唐无衣就明白了,也许自自己重生那日起唐母便什么都知道!她当日说过她没有一日不盼着白家幺子遭报应,她也曾在夜里看着唐无衣直直发愣。唐母总是与唐无衣不远不近,现在想来或许是她已经知道他不是他,但唐母依旧选择将唐无衣看作自己的儿子。再说,是如何能让一柔弱妇人甘心与敌智斗?或许仅仅是因为她一直爱着唐无衣吧! 再说唐父,虽那日送葬时只是默默垂泪,可唐父绝对是爱着自己儿子的。想到如今唐母大抵已故而唐父情况未知,唐无衣心中突然满是愧疚,心想是不是所谓的白渡城妖邪灾星就是他?是不是只要他不出现事情就不会如此了?是不是自己害了他们? 双眼有些酸涩,唐无衣伸手一抹发现自己哭了。赶紧擦去面上泪珠,唐无衣伸手扯开放在铺子上的信封。 唐母如是写道‘城中大劫已至,儿切勿回城。母命中该有此劫,愿儿日后安好。’寥寥数语,字字藏心,唐无衣执信的指尖颤抖着,随后将它丢入一旁的灯笼内烧成了灰烬。再来的一封是北寒堡中唐父来信。应该是急着送出,字体十分潦草,唐无衣仔细的辨认后才发现这应该是唐伯的手迹而非唐父,他定睛片刻后终于看清上面写了什么。 ‘无衣亲启。我料家中恐有劫难遂买通狱卒发信数封,若能递于你手则无衣小侄切记速速离开北寒。前些日子北寒堡中白渡城之人全数无端被人抓入天牢,如今我等皆已被定于死刑,加之此前家中也已接到白渡有难消息,我便担忧你与夫人在白渡城能否平安渡过。但如今我与老爷皆是自身难保,遂无力来援!此次劫难,传闻是与三年前死于白渡城的唐氏将军有关。照狱卒说法,乃是当朝宰相何晏听闻太史令计算那将军魂魄作崇白渡,遂为国家安危舍白渡全城。某与老爷皆受皇恩,此番赴死也是理所应当,如今心中已无多少怨言。可家中不能无后,故私心想让夫人与小侄先行逃遁。家中于渊极有部分家业,若北寒唐家难避灭门之灾,小侄与夫人可向渊极奔逃。’ 信纸陡然滑落,唐无衣双唇微张喉中漏出几个单调音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原来,这一切真的是因他而起! 唐家,白渡城,所有死去的或者正在死去的,竟然只是因为太史令的一副卦。而可笑的是那卦竟当真算对了,他唐无衣竟然真的重生在了白渡城!更可笑可悲又令人不可置信的是所有人都死了他唐无衣竟然还活着!唐无衣突然不知道说什么,疼爱他的唐家主母,身在牢狱还惦记他的唐家父辈,还有白渡城中老是给还是游魂的他供奉粥的李秀才......这些熟悉的面孔一张一张在他眼前晃荡起来,唐无衣一时间真是心如死灰! 唐无衣无力的躺倒在床上,盯着房顶裸露出来的的房梁愣神。难道,这就是他重生所要付出的代价? 也是,一个死了三年的魂魄有什么理由再出现在世间呢?这个尘世中活人那么多,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有人在老去在死亡,为何他唐无衣就能死而复生还占了别人的身子别人的记忆别人的生活呢?多少帝王想要长生,多少方士想要不死,最后不都是尘归尘土归土化作一缕飘渺青烟而去了么?一个不该出现在世上的人,总要有出现的理由,总要有交换的代价。 只是他唐无衣重生的代价,太大了! 突然唐无衣动了,他拔出腰间的匕首抵在手腕上—— 第18章 匕首锋刃摩擦手腕细嫩皮肤的冰凉与微痛清晰可感。 唐无衣觉察到自己脉搏因此而跳动的越来越快,他心脏“砰咚砰咚”的急速鼓胀收缩,心慌之余脑内传来腕上皮肉的疼痛感觉,唐无低笑起来。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唐无衣盯着微微出血的手腕呢喃道,“生前战场征伐只知手起刀落拼命搏杀,现在才知生命之脆弱,现在才知若是知自己会死而面对死亡是如何的恐惧。白渡城千条性命,是不是也和我现在一般——” 吱呀——房间的门开了。小环应是打点好了事情,正会儿端着热水铜盆小步走了进来,想来是准备来给唐无衣整理整理仪容的。看到唐无衣状似癫狂的模样,小环惊叫道:“少爷,你这是干什么!” 她手中铜盆“咣当”一声跌落在地,热水浇了一地。小环迅速跑到床边夺下唐无衣手中的匕首叱咤道:“少爷!夫人已经去了老爷生死未卜,唐家现在就剩您了。您要再出个什么事儿,可让我和桂三怎么办啊!小环可是答应夫人要好好照顾少爷的,您这样的话等哪天小环下去见了夫人,小环该如何向夫人交代啊!”说着说着小环又抽泣起来,她低泣道:“奴婢知道少爷现在心情不好,但是少爷您要振作啊!奴婢想夫人和老爷都不会希望少爷您这样的,呜哇——” 唐无衣愣愣的看着哭成泪人儿的小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叹息道:“哎,你看你哭的妆都花了。小环,我还要保护你和桂三还要好好的活下去,我怎么会轻生呢?”他低头看了看小环方才因打翻热水而被稍稍烫到的手,轻哄道:“快去用凉水冲冲,等下烫烂了看你怎么办!” 小环抹着眼泪摇头:“小环没事,小环陪着少爷。”她哭得越来越凶,甚至弄得自己打起了嗝,“少爷这幅样子小环不放心,要是少爷出了什么事儿,小环也不想活了!” “哎,傻姑娘。”唐无衣无奈的说道,“你快去洗洗吧,我没事。要不你将这匕首拿去?” 听到唐无衣这么说,小环这才不倔强了,她吸着鼻子说道:“呜呜,好。” 暂时没收了唐无衣的匕首后小环起身去拾起了打翻在地上的铜盆,她将它抱在怀中小步小步往门口走去,轻轻的合上了房间的门。她倒是还没走,在门口待了有一会儿突然又开门探头进来看唐无衣,那偷偷摸摸的模样还觉着自己做的很好。其实唐无衣早早就发现了她的动静,装了会儿才定睛去看小环,小环当即被吓得缩了回去。 唐无衣冲门口嗔道:“还不快去冲洗,在门口偷偷摸摸的做贼呢?”小环听了又探头进来,她嘟起嘴埋怨道:“还不是怕少爷你出事儿,哼!” 言罢,小环一溜烟儿似的跑了出去—— 唐无衣望着空荡了的门口发愣,心想这小丫头起初在自己才重生的时候还怕得很呢,怎么现在竟然就这么娇蛮了?以后桂三保准要吃她的苦头!当思绪至此,唐无衣才无意识的漏出一丝微笑,随后他严肃起一张脸心中终于有了决定。 无论如何,他都要带着小环和桂三离开北寒!无论如何,他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很快,小环就冲洗好了被烫着的手重新进了屋子,一路同行而来的还有桂三。小环朝唐无衣伏了个安,说道:“少爷,消息都打探好了。您好几天没下床了,小环先伺候您去洗个澡吧。” 唐无衣的确是昏迷好几天了,虽然每日有小环和桂三二人合力打理,可到底不如沐浴来的舒服。此前估摸着是桂三还未回来,所以小环一人只得选择端水来为他擦洗,现在桂三回来后唐无衣听小环这么一说,登时也觉得身上有些不舒服。末了,唐无衣笑着点点头:“也好,等下你二人一边给我说说都探听了些什么消息吧。” 穿好衣物,唐无衣终于下地了。果真是他身子还未痊愈,这才刚刚下地就觉得腿间一阵发软,好在有小环和桂三上前搀扶,唐无衣才没“扑棱”一下软跪在地上。他无力的笑笑,心中寻思着自己的功还是练得不够,知道是自己近日想的过于疏漏了。 在二位仆人的陪同下唐无衣去了西暖阁,推开门唐无衣就见其中已是烟雾缭绕。桂三应是回来有一会儿了,屋子内的柏木澡盆里已经放好了清水,想是里面还加了些无色的香料,房中水汽闻着有些馨香。 现下家中已经没了什么人,唐无衣让小环和桂三在半透花鸟屏风后候着伺候以后自己迅速的进入了屏风后面。他一件一件解开身上衣物,随后慢悠悠的遁入柏木澡盆,拿起盆中葫芦瓢子开始给自己身上缓缓浇水。温热恰好的流水浸润了唐无衣的肌肤,有几滴残余水珠自他喉间胸口一一滑落至盆中大汪。若现在有人看着,定会惊叹原来唐无衣身上皮肤竟是凝脂一般的细腻! 因为唐家经营香料,唐无衣的沐浴道具自然也是特别调制的。待身上温热了,唐无衣伸手解开自己的发髻将头发垂下,又稍稍将之浸润了后伸手在一旁木凳上放着的盒子里沾了一些黑色膏状物体搓揉在了头发上。他发间很快就有了泡沫,唐无衣一边揉搓着自己的头皮舒缓神经一边淡淡道:“桂三,你先说说吧。” 桂三闻言“嗳”了一声,他声音沉沉道:“小的得了三个消息。一是北寒堡中近日处死了不少死囚,咱们老爷,老爷似乎也在其中;二是北寒堡中似乎另出了大事,现下望月关的北寒精兵已经向北撤去;这第三——”说到此处桂三有些犹豫了,他支支吾吾了半日,最后也没敢说出口。 唐无衣将手指自发间抽出,他揉了揉太阳穴:“说吧,第三是什么?” “第三,第三——”桂三想了一下,“有消息说因北寒堡不堪重压已将望月关以南全数割让给渊极了,只是现在圣旨还没下来。因为这风言风语最近四处都设了路障,就怕这一带的百姓听了消息往北面或者东面逃去,到时候没了人只有空地不好交代。” “割让?重压?”唐无衣收起手指蹙眉而道,这消息实在是让他太过惊讶了! 要知道北寒与渊极向来友好,两国之间贸易从未间断,甚至为了稳定关系还定下不少姻亲之喜。后不再通婚后两国便开始互通质子,否则澹台烈当年也不会被送入宫中当作质子了,就算质子是不受宠爱的皇子,那也是两国交好的证明。向轻寒继位后因膝下无子故没有再行互通,但两国之宜从未改变。现在突然说渊极与北寒发难,甚至还迫使北寒割让了望月关以南全数土地,这实在是让唐无衣想不通! 但这不是他该担心的,或者说,如今的形势对他来说竟还十分有利! 唐无衣又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转向向小环问道:“小环,你呢?都打听到了些什么?”小环“唔嗯”为难数声,语气十分奇怪的说道:“少爷你别说,我还真探听到了个怪事!” 接着小环便开始讲起最近的那件怪事—— 因为北寒割让了望月关一带,如今望月村中也有渊极精兵巡逻,小环今日上街探听消息时正好路过几个正在喝酒的渊极精兵身旁,这才听到了关于白渡城中的怪事。说是渊极军占领了白渡城后,白渡城南一带的豪宅便成了几名将领的居所,唯独一个唐家却是被好生生的排除在外,甚至渊极营中还传出了不准靠近唐家的命令。 照理说这已经够匪夷所思的了,谁知更加令人吃惊的还在后面。当城中局势稳定后,营中大将竟指挥城中残存百姓给唐家敛丧,那模样别说是厚葬,场面简直直逼渊极最高规格的国葬。不管如何,因此而传出的恸哭声连绵三天三夜,可最后唐家的几口棺材并没有出殡入土。其后传闻渊极大将居入唐家,一直到这两天,棺材都还未下葬—— 其间有守卫者喝醉了酒在夜间冲撞了棺材,照说是也被处死了,一时间唐家成了如今白渡城的禁忌。但唐家与渊极皇室交情并不深,所以那几名巡逻的士兵便把这诡事当成了谈资,都在考虑调回白渡城后该如何处事才能保住小命。 “唔,如此说来,那名渊极大将十分垂帘唐家?”唐无衣深吸一口气,继而问道:“还有别的么?” 虽然他看不到,小环还是在外摇摇头:“没了。不过白渡城现下已开城门广贴告示,说是催促从白渡城中逃出的难民速速回城。那渊极大将许诺,若是回城绝不会对之如何,且日后都为渊极子民,生活定将美满幸福。” 唐无衣听后沉默片刻,少顷说道:“是否确定家中棺材还未出殡?” 小环不知他要作甚,便答:“是。” “如此甚好!那你二人且去做好准备,南下之前我们还需回白渡一趟。” 第19章 是夜,夜风微寒。 唐无衣散发披衣倚靠在窗边,静静的瞧着窗外正是缠绵的阴雨。这场雨是傍晚时分开始下的,所以夜色低垂之后空中没有明月也没有繁星,有的只有阴沉沉的黑。 小环和桂三已经被唐无衣支去睡了,现下屋子里就他一人,唐无衣便静下心来深深吸吮着窗外雨中的微凉。此夜静谧,春日本该有的虫躁蛙鸣一概没了踪影,稍微能让唐无衣感受到些春意的,大概就是现在还在雨中被摧残的春花。 “渊极,渊极——”唐无衣薄唇轻启,细密密的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他伸手去接飘进窗中的雨,努力的想要用那寒意让自己的脑子冷静下来。接了许久唐无衣伸手关了窗子,这下就连雨声也被隔绝在外,房间内静的可怕。 侧卧回软垫之上,冷静下来的唐无衣开始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 虽然如今发生的每一件事最终都指向了他,可唐无衣知道在有人欲要取他性命之外必另有一重阴谋。 首先北寒皇帝向轻寒乃是唐无衣的表兄,加之唐家身为外戚也算权势滔天,若是知道他还魂复生的话是绝不会放纵何晏来取自己性命,反而在这之前就该来找寻自己重返北寒堡。再者据消息所言北寒堡中发生大事,就连太史令也同何晏狼狈为奸。在如此推断之下,唐无衣几乎能确定北寒宫中已出大事,而唐家如今定是已经不能左右何晏如何了。 再想何晏与太史令上奏一事。当时唐无衣太急,现在定下心神后才想到如今这位太史令早已不似当年那位,他对于卜算本领并不十分精通,又如何能算准北寒边陲定有唐无衣复生一说呢?综上原因,定是有人同他说了什么!而知道了这些的太史令才会胸有成竹的告知何晏,造成何晏举兵白渡城,阴差阳错正巧就堵了唐无衣的道儿。 那么问题来了!唐无衣自认复生后并无与外界太多接触,首先是家中之人问题不大,再者那位渊极皇族不可能通风报信自不必说,唯一可能走漏风声的便是与白梓成在粥铺中发生的争执,才会让别人看出唐家公子不同。 可若真的是如此,何晏必不会等到今天!所以,何晏动机到底为何呢? 想着,唐无衣伸手去揉自己的太阳穴,他觉着自己似乎是绕进死胡同里去了。唐无衣决定从白渡城上开始推敲,想到白渡城之时唐无衣蓦然想起自己漏了一个人——拂绿! 拂绿?拂绿! 唐无衣脑中灵光一现,大喊道““啊!难道是——” 是啊,拂绿!第一次唐家公子死亡或许只是因为白梓成争风吃醋导致偏激,可第二次唐无衣几乎确信白梓成是被人挑拨的!拂绿这个女子身份定不一般,这是唐无衣之前得出过的结论,他几乎可以确定拂绿与三年前自己被害一事有关,只是始终找不到最后那道门。可加上何晏,那便不一样了! 假设何晏与拂绿认识,假设三年前拂绿是受何晏指使来白渡吹枕边风。那么按照这个假设推断,此次唐无衣复生一事也该是拂绿朝北寒堡递的信,那么更可以解释拂绿为何一心想要断自己生路。加之何晏与拂绿二人都是北寒与照日混血,唐无衣斗胆猜测他二人会不会就是照日派出的奸细?会不会其实这次何晏的执着出兵,其实也是怕唐无衣猜测至此所以先下手为强。 可是这也说不通,因为最大的问题就是拂绿如何笃定唐无衣会复生于唐家公子身上? 到此,线索又断了。 唐无衣冷眉叹息:“嘶,这中间到底有什么是我忽略了的?” 他定神看向一旁扑闪的火烛,再次开始回想自己复生时的情形。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死法,同样的生辰,同样的名字,甚至唐家公子身上还有唐无衣最为贴身珍惜的物件。这种种巧合已经巧得不像是巧合了,火焰骤燃的一瞬,唐无衣脑中突然有了一个恐怖的想法——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引他回来? 倘若真是如此,那引他回来之人又是为何呢?什么人有理由将他换回呢?那人又如何知道自己未曾灰飞烟灭呢? 越想越乱,越想越玄,唐无衣几乎是要崩溃了! 唐无衣低声呢喃道:“是不是近日发生事情太多我思绪不清了?”他伸手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又道:“总之先回白渡一趟,既然北寒已经割让此地,如今想这些没用的也没什么用了。不若回到唐家,给那几位披麻戴孝数日,也算不愧对他们了。” 说完他起身去吹灭了火烛,随后浅浅睡去。只是这夜唐无衣睡的并不踏实,辗转反侧间尽是白日梦魇。 *** 吱呀——吱呀——木车轮滚动的声音在白渡河边回响。 入春后天气着实不错,除了几场连绵的春雨外没有什么阴沉天气,这让望月村至白渡城一带的官道小路都好走了许多。现下路上的驿点更多了,所以唐无衣一行只用了短短三日就由望月村赶到了这里。他们先是骑马过的白渡山,后来唐无衣一行在白渡山向白渡城的关口换了辆马车,如今已经快到白渡城地界了。 在唐无衣得到消息后不久,北寒堡中关于割让土地与渊极的圣旨很快就传到了望月关。不过这倒是没激起什么民怨民愤,反而因为白渡城中那位大将宽宅仁厚,短短不到半月白渡城一带已稍稍恢复了繁华。 掀开车上的粗布帘子唐无衣抬眼看向外面来往的行人,那些行人来来往往,白渡河边依旧是人声鼎沸的模样,看样子谁也没记得之前烽火燃烧的痛楚与换了皇帝的悲哀。眼看如此,唐无衣心中不由轻叹起来,他低声道:“也是,天下百姓皆只是想安居乐业。若是家中有米粮手中有银钱,热炕头上谁又管之前发生了什么?只要安稳谁会想今日是哪朝明日是哪代,谁又会顾得脚下是由多少鲜血浸润呢?” 小环听他喃喃自语,好奇问道:“公子,你在说些什么?” 唐无衣轻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咱们还有多久可以到白渡城?” “唔。”小环掐起手指算了算,遂答:“再大半的时辰就差不多了!公子你再小憩会儿,待会儿让小环叫你起来。” “不用了,将我让你准备的东西拿出来吧——” 可他们并没能走的那么快,入城之人着实太多,约莫过了有一个时辰守城的士卒才检查到唐无衣一行的马车。唐无衣在车内就听到那士卒问桂三车中是何人,知道桂三不善口-活所以当桂三还未回答之时唐无衣已经伸手撩开了车帘子。 只见唐无衣一身孝麻白衣飘飘而立,他乌黑的发上绑着白色布带显得格外扎眼,款款走下车后唐无衣朝那守城小卒拱手道:“大人,我们乃是回来奔丧的。” 守城小卒狐疑的瞧了瞧唐无衣,随后朗声:“是从哪儿回来奔丧的?家中何人去世了?” 唐无衣早料到会有如此,他佯装低泣拿袖子拭了拭眼角:“小人自望月村而来,听闻城中大将已特赦白渡,所以才敢回来奔丧。”说着他呜咽的抽噎几声,又道:“北寒朝中昏庸无道,竟派人屠了整个白渡。小人之前听了消息一直不敢回来,如今,如今——” 悲伤的哭泣声惊起四下正在等待之人,约莫是其中也有人与他境况相似,登时整个白渡城口的人都接连低泣起来。此时的白渡城还未修葺还原,断壁残垣仍是随处可见,这时就算是家中未有亡人之人看到了城破家亡之景,亦是心中颇有感慨。 那守城士卒看到众人伤心模样也是叹了声,虽此前不是一国之人,但这天下还会有人不理解山河破碎的悲哀吗?士卒遂低声喝声道:“这位公子你们快些进去吧,也好早些找到他们。我们代王已经特赦白渡且安葬了城中亡魂,到时候去城主府中找找,说不定还能将尸骨领回去。现在这世道艰难,纷乱之中谁都不容易。去吧,去吧——” 停了哭泣,唐无衣给身边小环使了个眼色,在小环抽噎着给那士卒手中塞了块碎银后唐无衣拱手嘶哑道:“多谢大哥照顾,小人身无长物也只能请大哥喝喝茶了,多谢多谢!” “哪儿的话!”那士卒收下喜笑颜开,“公子若是这几日在城中有什么难处,可来找我!” 很顺利的,唐无衣一行入了白渡城。如今由于白渡城中重建,不少店家已经重新开业,唐无衣想了想便叫桂三找了一家处在西市且离唐家比较近的住了下来。虽然环境不怎么样,但好歹今天是能安生休息了—— 打理好了住处唐无衣一行立刻出了门,他在城南街上逛着,蓦然看到了李秀才家的粥铺竟完好的立在街旁。店门竟然还是开着的,里面的人也没换。只是那李秀才现在是坐在了一个木轮椅上由一瘸一拐的赌徒王推着熬粥,这么看来应是瘫了。 唐无衣突然有种故人相逢的感慨,他快步走进店中喊了句:“秀才,三碗江米粥。” 李秀才闻音抬头,瞧见来人惊诧道:“唐公子,你,你没死?” 看他一脸惊恐,唐无衣皱眉:“秀才不也活的好好的么,为何我就不能好好活着呢?” 李秀才“啊”了声,随后忙道:“唐公子你快出城,你可知那渊极大将——” “如何?”唐无衣听了轻问,只是李秀才这会儿哑了似得,只惊恐的看着唐无衣,像是他是什么妖魔鬼怪似得。唐无衣方才想问这李秀才是不是被屠城吓傻了,就听背后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无衣?” 第20章 是那人的声音! 其中带着点惊喜带着点不可置信,轻轻柔柔却又壮烈不已的撞上了唐无衣早已冷寂的心。 面前的李秀才早已噤声,看他面部表情似是对唐无衣背后之人十分敬怕。一时间粥店内的空气凝固了,时间也像是被定格一般,每个人都维持着当时的动作不敢轻举妄动。 过了有半柱香的功夫,背后那人才道:“你们先下去吧。”听了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赌徒王趁势将李秀才带着轮椅推了开去,只留下唐无衣一行以及唐无衣还未见过的背后之人留在原地。 粥铺的光线陡然黯淡了些许,听到几声脚步以及重重的“吱呀”声后唐无衣确定是粥铺的门窗都给人关了。此时,唐无衣的身子没来由的猛然一颤,心脏也开始狂跳起来,觉着自己像是期待又像是惧怕。 当唐无衣发现自己的反应竟是如此反常时,他郁闷的蹙起眉头。 思忖许久后唐无衣才悠悠转过身看向身后之人。 果然,来人就是那渊极皇族! 这人是如何知道自己名唤无衣?难道是上次粥铺之事后他去调查了自己?那这事与唐家战后被优待是否有关系?看到来人的一瞬间,唐无衣脑中问题如潮水般涌现出来,扰的唐无衣六神无主,可是现在他必须静下心来! 于是唐无衣深深的吐纳数次后伸手理正了自己身上的衣袖,接着他单手拂摆后恭谨跪拜道:“原来是澹台公子,此前无衣不识泰山,受恩于公子却是多有得罪,望公子多多包涵。” 小环和桂三见自家主子已经恭恭敬敬的给人下跪,又听唐无衣口中说这人是澹台公子,自然是瞬间懂了其中缘由,于是也跟着伏跪下来。 见到三人如此,尤其是唐无衣的反应,澹台烈眼中满是惊愕。 这几日他总算是信了澹台澜的话,已经做好了与唐无衣再次生死诀别的准备。可谁知今日出外散心时竟见到了唐无衣,澹台烈在不可置信后其实是满心欢喜的!但是,为什么本该喜悦的重逢却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澹台烈口中含着的话就那么哽在了喉中,喑哑着怎么也说不出来—— 闭起双眼心如刀绞,面前唐无衣生分的表情与十足的官腔让澹台烈没来由的难受。他这会儿是失神了,可面前的人跪拜着不敢起来,约莫过了有一会儿澹台烈的随身侍卫竹心才低声提醒道:“主人,已经有小半柱香了。唐公子脸色不佳,您再不赦他起来怕是要撑不住!” 听了竹心低语澹台烈恍然睁开眼,看到身前端跪的唐无衣澹台烈猛然就想的通透了。其实照理唐无衣也应是如此反应,毕竟如今白渡城已在渊极掌控之下,就算唐无衣不知他是谁,但是澹台姓氏已成其中之主,任谁见到他都该好生生的行个大礼,更何况是唐无衣这等受尽了君臣之教的人呢? 这时的澹台烈才缓过神来,看着唐无衣有些苍白的脸澹台烈眉头微微皱起,他忙道:“无妨,唐公子快快起来吧。” “多谢澹台公子。”唐无衣正正经经的伏了伏身子,随后由小环搀扶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此前大病身子才好,由于澹台烈失神许久所以他在地上跪了很久很久,这会儿双腿凉冰冰的站都有些站不稳,起来以后好努力才稳住了身子。 小环虽然惧怕面前占了白渡城的澹台烈,但看唐无衣有些不适,还是哆嗦着小声问道:“公子,你无事吧?” “没事。”唐无衣伸手抹去小环因害怕涌出的眼泪,柔柔说道。 谁知这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一幕在澹台烈眼中却是扎眼极了!为什么唐无衣对一个下人都如此温柔,对他却是一步一绉的刻板!为什么自己都叫他无衣且又表现的那么明显了他还是想不起自己是谁?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对自己那么的生分! 想着这些澹台烈一时间怒火攻心,他想都没想当场伸手抓住了唐无衣因去拭泪还未收回的手腕,力道大到将唐无衣白皙的皮肤抓出了红印,疼的唐无衣用力咬住下唇。 唐无衣心中警钟狂鸣,可他还是尽力保持镇定,忍着疼痛道:“澹台公子?” “啊!”澹台烈口中漏出一节单音,他盯住自己无意识而伸出的手,随后闪电一般收回,歉意道:“抱歉,抱歉——” “可是我等方才冲撞了公子?”唐无衣不动声色的退了半步,“若是无意间冲撞到了公子,还请公子切莫责怪。公子也知白渡城之事,唐家一夜灭门,我与家仆皆是心力交瘁,听闻城中大将特赦这才回来奔丧。我知公子宅心仁厚,所以——” 澹台烈听了立马接话:“没有,无衣你不必那么拘束,我——”他“我”了半晌也没“我”出个下文,只十分尴尬的又说:“是我太突兀了,是我太突兀了。” 明知他话中有深意,偏偏唐无衣就是猜不透,遂只能淡淡说道:“是无衣僭越了,多谢澹台公子海涵。” 面前的唐无衣满是生疏而且明显没认出自己是谁,澹台烈只能悻悻的收回手别再背后握拳。他现在真是又喜又气,可这股儿气绝绝不能撒在心上人身上,于是吃气的澹台烈选择坐到了身旁的木凳上,对着内堂没头没脑的喊了句:“老板,来些江米粥。” 澹台烈随后思忖片刻,少倾朝仍然立在一旁的唐无衣小心翼翼的说道:“上回你来喝粥被白梓成那狗东西挡了道儿,方才进来也听你说想吃江米粥,可惜这次是被我扰了兴致。战事胶着才显安定,唐公子远回白渡应是怀念这粥铺的粥的,不如这会儿我请粥几许就算是洗尘加赔罪吧?”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真是令气氛尴尬。 唐无衣看这人认真的目光心中直想发笑,可一想前一会儿他才一脸暴戾的捏住自己的手腕,心中登时又有些犹豫,好生想想后还是歉意的说:“多谢澹台公子美意,可惜今日无衣还要去城主府寻一寻唐家骨冢。如今天色不早,怕是到了城主府还要候好一会儿呢。” 澹台烈一听他不与自己相约,立马急了。 可再听唐无衣后话,澹台烈心中登时又有了底气。唐家骨冢?这唐家的棺材都还没下葬呢,他们现在不都好好的立在唐家院子里么!重要的是他现在也住在唐家院子里啊!如此一来,岂不是可以—— 脑中灵光一闪,澹台烈立马道:“唐公子何须再跑一趟,饮粥后同我一同回唐府便是!” 唐无衣当然知道唐家的那些棺材还没下葬,他说去城主府只是不想自己漏出马脚,且他现在当真是想摆脱这个时而正经时而癫狂的澹台公子!谁知这澹台公子竟然这么说,实在是让他吃了一惊!唐无衣脑子转的飞快,他寻思着若是按此推测,难不成这澹台公子就是白渡城的渊极主将? “澹台公子何出此言?”唐无衣佯装惊讶,“为何是回唐府?我听闻城中尸骨已全数安葬了,须去城主府才能寻着。” 澹台烈面露喜色,一脸邀功的模样说道:“我命人留棺不葬还做了理尸,这会儿尸身都还好好的摆在家中呢!本想着过段时间便好生安葬,正好今日遇着唐公子,想来这一定是天定的缘分吧!” 唐无衣真是信了他的邪!自白渡城破自现在已经过了多久了,按照礼数早该收棺下葬。就算是渊极民风开放不拘礼数,可这盖棺定论的事情却是万万不能轻看的,更何况这唐家人的尸体与他无亲无故,更是不该被他看得这么重。唐无衣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觉着这澹台烈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儿才敢让人处理了尸身一直不葬?或者唐家与渊极宫中其实有些交集?还是说,这神呼呼的澹台烈有坊间传闻里的恋尸癖? 哪个答案都让唐无衣毛骨发寒,可他现在必须得回唐家,否则就算日后南下了心中也定会不安! 定了定心神,唐无衣弱弱笑道:“多谢澹台公子能让无衣尽孝,此前来时路上我还恐不能送棺,现在看来真是多虑了。” 澹台烈听了一脸舒爽的答:“凑巧,凑巧。唐公子好生品粥,待会儿就由我引路吧。” 话音刚落,赌徒王就捧上一大海碗的江米粥,那分量就算是五个人吃都觉得有点多。 唐无衣扭头去看了瑟缩在角落的李秀才,见他瑟瑟发抖的模样当时便想扶额轻叹,看来这李秀才可真是被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给吓坏了! 赌徒王放下碗筷也走了,他比之前变了不少,大概是经历的太多了,所以赌徒王现在人沉稳了也不爱笑了。唐无衣见他又走回李秀才身边,拉了凳子开始与李秀才低声说着什么,李秀才听了许久慢慢的安定了下来。随后赌徒王将李秀才滑落的额发敛起,这才温柔的笑了出来,这让唐无衣看着有些心暖也有些艳羡。 唐无衣耳边蓦然传来澹台烈的声音,他道:“无衣,这家粥铺的粥可真不错。” “是啊,因为这铺中煮粥的人从来都不错。” 当然,如此多的江米粥最后也未被众人喝完。 而唐无衣,回家了! 第21章 白渡城南,唐家。 唐家里外上下依旧是白纱素帆,自大宅门前至内堂后室一路行去,其间多出了不少披着白麻孝衣的守卫军士。 跟着澹台烈重览唐家,唐无衣一路留心观察了许久,他见这家中大小摆设样样没变,甚至其上一丝多余的灰尘都没有留下,可见这段日子是有人用心打扫过的。 再说一路上弥散着的淡淡燃香味,唐无衣心中便知早前望月村传言属实。看着家中熟悉又陌生的模样唐无衣心中的拨浪鼓迭起砰咚,虽仍然想不明白这澹台公子如此行为是何用意,却到底是心存感激的。 山河轮换,朝代更迭,若尚有一方寸土可以埋骨,也算是三生有幸。 唐家因他唐无衣而亡,唐无衣心中一直存有愧疚。想到唐家人如今不至于曝尸荒野,唐无衣口中呢喃轻语:“如此,也罢了。” 而澹台烈听到他细微的声音,驻足问道:“唐公子说是什么罢了?” “没什么,只是感慨罢了!”唐无衣淡笑摆首。透过澹台烈,唐无衣向北方远远看去,望着不知什么地方又道:“匆匆几日白渡城历尽磨难,而这世间亡者不济千万,无衣却是仍有幸于此。我突想日后定要好生活着,也算不负唐家不负此生。” 他面前澹台烈目光灼热的瞧了他许久,随后定声说:“无衣日后定能一世长安。” 唐无衣未再接话,他只是朝澹台烈拱了拱手,随后二人又迈开步子往唐宅深处走去。 本就是为了来看家中未葬棺椁,所以唐无衣一行直直奔向的是早前唐母诵经的佛堂。到了佛堂就唐无衣发现,就算家中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佛堂的暖色香火却是依旧如同当日。 唯一不同的是如今佛堂中横排排的摆了几口棺材,全数半开半合着置放在堂中慈悲大佛的面前,在半垂佛眼的注视下棺中人儿未曾腐烂却也没能被好生超渡。 “无衣,就是这儿了。”澹台烈轻声道,他想了想指着那些棺材又说:“本是停在会客厅中的,可听人说如此对逝者不佳。我想我也不懂北寒入殓习俗,若是真当做了什么你也莫怪。这几日我思来想去,只能将他们暂时放在这里。” 唐无衣很想说你已经对逝者不敬了,可看着面前棺材,唐无衣眼中莫名酸涩,最后只说道:“无妨,这里便很好了。”说着他将身上的袍子轻轻脱下敛在了小环臂弯里,从桂三手中接过孝麻穿好后,唐无衣脚步轻轻的走到那一排子棺材前。 一口一口的看过去,其中都是唐无衣熟悉的面孔,所有人躺在里面都像是睡过去一般的安详。尤其是唐母,虽然可见其脖颈处略微狰狞的被缝合起来的伤口,可她面上的端庄祥美不减生前。 唐无衣伸手抚向唐母已经瞌上的双眼,抚过她未画而稀疏的眉,最后停在仍然微翘的嘴角,恍惚间伏在棺材上低低哭泣起来。 她非他生母,她非他亲眷,可她却因他而死,死前唯一惦记的——还是他! 唐无衣生前鲜少哭泣,重生后亦是如此,可面对此情此景,唐无衣的眼泪真当是忍不住了。唐母待他推心置腹尤胜北寒堡中唐无衣亲娘,可现在她去了! 从现在到未来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人同唐无衣说‘儿长大了,儿回来之前我都会为儿祈福。’,也不会再有这么一个唐家会收留他这样的无主游魂了。 从现在起,唐无衣只能靠自己了! 哭的悲怆,哭的绝望,从小声呜咽到哀鸣阵阵,唐无衣伏在棺材上耸动着肩膀。像是要将这些年的不甘与怨愤一一哭尽,唐无衣不顾面前还有人看也不顾这是否合乎礼法教养,他心中唯有阵阵失落哀恸,唯有对亡者已去的无尽悲伤。 或许是因为唐无衣太过投入,以至于他未曾听见佛堂中其他人的话语,也未曾听见几声离去的脚步。过了不知多久,唐无衣哭累了也哭够了,他愣愣的盯着棺中人沉默着。 澹台烈就这么一直站在唐无衣背后静静思索,他心疼却又十分开心。 心疼的是唐无衣落寞的背影,却又欣喜自己瞧见了不一样的唐无衣,毕竟在澹台烈的记忆中唐无衣实在是冷冰冰的可以。掉泪?就算是被惩罚的时候,他也从未见唐无衣哭过! 可到底心疼大于喜悦,澹台烈突然想伸手去抱抱这个受尽苦楚的人儿,想要让他在自己怀中安稳下来。他突然想要说很多很多的事情给唐无衣听,告诉他他是谁,告诉他这过去的十几年自己是如何日夜相思如何向北遥望,也告诉他听到他死时自己是如何的绝望—— 澹台烈更想说的是,你认出我是谁了吗? 但是澹台烈没有动,他依旧站在原地,纵使双手已经朝着那人伸出,可澹台烈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他想,若是唐无衣忘记了自己怎么办?如果自己告诉他自己是谁,换得的是一脸冷漠怎么办?或者,如果他早已忘了他该怎么办?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几步遥遥而立,明明只有几步,却似是隔着天南地北。 当唐无衣清醒过来后,他用已经哭哑了的嗓子答谢道:“多谢澹台公子让我见她最后一面,无衣无以为报。若无衣南下后能在渊极重整唐家商号,日后公子有何要求无衣能做定为公子办成。” “南下?”澹台烈僵在原地,骤然心中大喜,“无衣可是要南下渊极?” 唐无衣闻言拭去面上残泪,理好身上已乱的衣物后转身点头道:“是。北寒之中已无唐家栖身之所,若我继续留在北寒迟早还要引出大乱。家中父母现已双亡,家中遗信催我南下渊极重拾家业。现如今我已无牵无挂只想安稳生活,且现下照理已算渊极之人,故将家中之人入葬后便依言南下渊极。” 澹台烈听到这话心中锣鼓齐鸣,他正想着如何规劝唐无衣躲开北寒中的尔虞我诈与他一同回渊极生活,谁知唐无衣自己竟已决定南下! 更何况唐无衣去的方向正是渊极国内,这真是遂了他的心愿! 于此,澹台烈大喜道:“如此正巧。待我过几日处理完白渡城交接之事,无衣可同我一同回渊极,如此路上也有个照应!” 他反应过于激烈,引得唐无衣微蹙眉头悄悄打量了他片刻。唐无衣心中思索这澹台公子果真有猫腻,明明与自己交情不深却总是一幅旧日熟识的模样! 明明自己才说要去渊极便盛情相邀,怎么看怎么都是不怀好意。但转念一想,若是跟这人一同回了渊极,或许路上还能打探打探关于澹台烈的消息。 可想到澹台烈,唐无衣又退缩了—— 唐无衣现下就如同惊弓之鸟,北寒堡中危机四伏,他可不想还未去渊极就又惹上一身骚! 也是,澹台烈此前乃是极为不受宠的皇子所以才被送成质子,如今就算已是新皇继位恐怕其处境也是不变一二。而面前这位澹台公子既能领兵出境,便说明他在渊极国中地位匪浅。 若是贸然相交且他与澹台烈不合,那么看他对自己如今的热切程度,可想而知自己与之一同回去恐害澹台烈不说,打不打听的到消息便先是问题了! 既然想要好好活下去,远离权柄中心便是首当其冲之事,这在哪儿都一样! 思考良久,唐无衣定声道:“多谢澹台公子美意。白渡城中公子已照应唐家颇多,且澹台公子每日应是政务繁多,无衣又怎么敢再扰公子时间?此番南下,无衣由家仆照应南下便可,就不再劳烦公子了。” 澹台烈大惊,忙到:“只是行个方便,何来劳烦之说?” “澹台公子,你我身份有别——” *** 天元百年,初春。 北寒堡朝堂紊乱,朝中势力轮番更替,唯一不变的唯有当朝宰相何晏。 外戚唐家,曾经如日中天的北寒第一世家如今门庭惨淡。三年间连失两子闹的唐父病危唐母疯癫,随后宫中唐太后寿终正寝,使得北寒堡宫中内外变了个模样。而其余世家要么同样式微,要么如墙头绿草纷纷倒戈,一时间北寒皇帝向轻寒已是到了绝境。 朝外外戚接连受劫,朝内皇帝地位尴尬,朝臣勾结相护,尤其何氏门生已占朝堂半数,此时的何晏近乎已经成了北寒堡中实质的掌权人。挟天子以令诸侯,他头顶虚晃一人却是身处万人之上,身份好不尊贵。 宰相府早已扩建几许,这夜里竟已可称灯火辉煌。 可再过辉煌也遮盖不住其中阴暗,何晏房中,正传来暴怒呵斥。 “没用的东西!北寒堡中全数精兵屠了整个白渡城竟还抓不住一个孤魂野鬼!”是何晏,他手中捏着一封信纸,力道太大已经有些破了。如果仔细看去,上面娟秀的字体写的是‘唐无衣未死。’ 何晏气的拂袖,他将信纸丢在脚边跪着的人面前怒斥道:“大声念出来!” 脚下跪着的人是一名妇人,模样十分娇俏却是梨花带雨,她与之前攻入白渡城的宋子歆模样三分相似,哆哆嗦嗦的用哭腔念出了上面写的几个催命符。何晏待她说完后伸脚踢了她一下,冷笑:“你哥哥那个没用的东西!说,宫中如何了?” 妇人疼得泪涕横流,她依旧强撑道:“已经,已经把东西送进去了——” “呵,北寒的天要变了!” 同样是在这个夜里,远在白渡城的唐无衣已将唐家老小的棺椁送入了陵墓之中。他现下正在房中收拾,一旁还候着小环和桂三,末了唐无衣轻声道:“睡吧,明日动身。” 第22章 渊极地处大陆西南腹地,虽其国外为渊极沙漠四面环绕,但国内却是一片水草丰美的绿洲之地。 早年渊极沙漠还未成型之前渊极国中盛产金银,因此渊极大小部落皆喜金银之器。渊极人擅歌舞、制香,配以家中金银之器尤显华贵,遂于渊极国中经营香料、金银者皆算富足。 近百年间因渊极沙漠逐渐扩张导致渊极周边风沙漫天、土质稀疏,由此金银采掘渐少,金银之器产出亦是渐为稀少。平民之间便选锡器替之,只香料一脉经营仍算繁盛,尚成渊极风尚。 幸而经渊极*多年整改后,渊极沙漠成为渊极天然护国屏障,挡灾多次。 可如今唐无衣想要南下渊极,这渊极沙漠却成了他面前的最大难题! 现下白渡城方才得喘息,来往商队并不如之前那样繁多,唐无衣纵使想找一个商队跟着也属不易。加之未出北寒前唐无衣仍不算安全,再三思考之下唐无衣还是选择带着小环和桂三单独上路。 可若是不随众人同路,那么路上的补给便不能携带过多,纵使渊极沙漠并不辽阔,可如此计划仍旧是十分危险的! 先不说干粮是否会有短缺,首先这一路上的饮水就很是问题。若是抛去吃饮这二者,渊极沙漠中四处蛰伏的蛮荒野兽仍旧可轻易取他几人性命。而就算他们将这些都躲了过去,若是遇上沙漠马匪照旧是在劫难逃。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唐无衣最终还是选择尽力一搏! 于是,在白渡城停留的日子里唐无衣常常同小环和桂三一道四下奔走。定了特制轮轴的马车不说,干粮要选最轻便管饱的,水袋要选最耐用大肚的,就算是身上替换的衣物也得选耐脏防沙的。 他们花费了不少时间,终于在春初的某日清晨出发了…… 天光微亮,一辆十分朴素却相对有些巨大的马车早早的停在了白渡城唐府门口。看马车微微往下坠的车厢即可知道其中摆了不少东西,而此时唐府中出来了几个人。 由于今日白渡城风大,那几人被吹的衣袂飘飘,在这初春寒晨显得格外的冷。 “无衣当真不再候些日子与我同路?我听闻这段时间南面的路上多是马匪拦道,唐公子一人怕是不好走啊!”是澹台烈,他身后候着面无表情的竹心,可他自己却是一脸关切,连额上乱了的头发都不及去整理。 桂三在他开始寒暄的时候就已动身去驾车了,而此时小环候在唐无衣身边好生生的随主子辞别澹台烈,只是她时不时转头看看正停驻在一旁的马车,显得有些不安有些急切。 唐无衣心中也急,他瞥了小环一眼,随后冲澹台烈低笑摇头道:“澹台公子美意无衣心领了,后会有期。” 好生行了礼,唐无衣又对小环道:“走吧。” 小环闻言同向澹台烈伏身,随后应声道:“是,公子。” 在小环的搀扶下唐无衣进了马车,放下帘子他听到桂三一声“驾”的吆喝,随后身子往后一倾,上下颠簸起来。马车开走了,唐无衣没来由的掀开一旁小窗的帘子去看立在原地的那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唐无衣觉得那人的目光像是被主人丢下了的小奶狗,太深情太悲切,看的他心儿一颤。 小环瞧见唐无衣脸上变了又变的脸色十分不解,她拉了拉唐无衣的袖子道:“公子你这是在看什么呢?今个白渡城恁来的妖风,公子你这么掀着帘子保准又要受寒!” 唐无衣回神,他缓缓放下手中布帘,仰头倒在车中早早放置好的软垫上。 闭上眼睛想了好一会儿,唐无衣才呢喃道:“没什么,我只是还想看看罢了。” “呜呜,奴婢不该问的!”小环听了突然抽泣起来,她喑哑道:“少爷现在一定很难过,奴婢还要多嘴,少爷你瞧奴婢这愚笨的脑子!” 唐无衣张开双眸,余光瞧了瞧那时傻时机灵的小姑娘,叹息道:“别哭了小环,我习惯了——” *** 行了几日,唐无衣一行离白渡城有些远了。 一路向西而去,入眼皆是满目疮痍的大地,唐无衣看着路边枯树杂草脑中几乎可以映出它们经受的苦楚。无论一个国家是否繁盛,国内素来是边陲最苦。草木如斯,路上百姓更是如此! 尤其是这极西野地,就算是未经战火的年岁,也不会有多大的起色。 唐无衣一行现下走的不是官道也不是山间小弄,却是照样是人烟稀少、途有饿殍。偶尔能路过几个村庄,可这些边陲小村的百姓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而走到荒芜处甚至还能在路边看到冻饿而死的野尸。 当唐无衣的马车过境,那双双空洞死沉的眼便紧紧的盯着他们,可怖之时竟能惹小环瑟瑟哭泣。 唐无衣知道边塞生活不好过,当年征伐之时也看过残瓯焦土的模样,但当他换了一个身份从另一个角度再看,心中突然满是罪恶感。现在的情景并非他一手造成,可从前定有他的一份,未来这罪孽也不会轻易洗刷…… 很快,唐无衣的马车又行到了一座小村。 这村子房屋毁坏大半,不少难民蹲着或靠在路边,或低头沉思或念叨着什么。 马车走了会儿,唐无衣突然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孩童,女娃娃应是姐姐,身子比男娃娃高一些。 男娃娃应是饿了,所以一直一直哭着要吃的,女娃娃亦是面黄肌瘦,她捂着肚子思考了很久,才从怀中掏出小半块豆饼掰成两块塞入了她弟弟和自己口中。 此时路边所有人都抬头去看那小女孩,目光似是盯着她嘴角的残渣,很明显的吞着口水。 “小环,从窗间分些吃食下去吧。”唐无衣见此转头对小环柔声道。 小环微怔,她惊愕道:“少爷,你说什么?” “分谢吃食下去。” “可是少爷,我们的吃食备的也不多。而且,而且——” 小环犹豫起来,她绞着手帕不知该不该说,抬头看看唐无衣又瑟缩回去,看着令人焦心。唐无衣见她模样就知小环还有顾虑,便轻声道:“无妨,你说吧。” “嘶呼——”小环深深吸了口气后缓缓吐出,她低声道:“少爷你可仔细看过这村子里的人?可曾看到他们眼中的怨恨?若是我们现在停下分了吃食,恐怕今天便是走不出这个村子了!” 唐无衣挑眉:“为何?” 小环接话道:“奴婢就是有这种感觉。” 马车还在走,已经走到了小村中央,唐无衣听了小环的话亦是思考到了现在。 小环说的很对,可唐无衣依旧十分的纠结! 又过了会儿,唐无衣似是下定决心,转头朝小环说道:“还是停下吧,否则我心中——”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外头响起一声破音了的哭嚎。 “不好啦!马匪又来啦!!!” 第23章 “少爷,是马匪劫村了!”桂三急匆匆的拉开车帘将头探进来,他六神无主的说道:“我见村里的人都向这里跑来了!” 小环听了瞬间吓的哭了起来,她惊恐的问道:“少爷,少爷这可怎么办?” 两名忠仆皆是乱了阵脚,唐无衣倒也没好到哪儿去—— 唐无衣出发前就想过他这一路定是艰辛无比,可他未曾想到自己竟如此倒霉!到了这里他也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谁知就碰上了沙漠马匪这等凶悍索命鬼,实在是恼人的很! 但遇上了就是遇上了,唐无衣只慌乱一瞬便镇定下来,他冲桂三叱咤道:“桂三,你先回去驾车,咱们朝村外奔逃!” 桂三当即应声,手脚麻利的钻出车外,只一瞬唐无衣一行的马车又动了起来。 马车颠簸剧烈,可见桂三那是卯足了劲在赶。 车中小环已经连声儿都发不出了,她只缩在角落中默默哭泣,唐无衣亦是皱着眉头沉默思考着。 少倾,唐无衣朗声冲小环道:“别哭了,快些换上男装!” 小环闻声抬起头来,一双泪眼疑问的看着唐无衣,好似在质疑唐无衣为何做此决定。 唐无衣了然,他缓缓道:“若是我们不幸被马匪追上,你可知女子下场如何?” “小环不知。”小环扯着手绢摇摇头。 “他们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唐无衣没再说下去,他从一旁的包裹中猛地抽出几件桂三的衣裳,一把丢在了小环面前。 小环看着面前的衣服还有些犹豫,她伸指捻起桂三的衣服,触到那触感后蹙起了柳眉。她眼中自然是千万个不愿意,谁知唐无衣接下来的动作让她更为震惊! 只见唐无衣伸手解开自己身上端正衣裳,随后同样是扯了几件桂三的衣服,接着背过身去换了起来。 “少爷,你怎么能穿那傻子的衣服!要是将身上的皮肤磨起泡了可如何是好!” 唐无衣转身瞥了眼满脸担心的小环,沉声说:“小环,如果是你,是选择活命,还是想要这身皮囊?” 小环怔住了,她抿嘴低头思忖片刻,随后拾起地上衣物开始更换起来…… 伴随着桂三一声声“驾驾驾”的慌张吆喝,车辕子的咕噜声也越来越响,换好了衣物的唐无衣端坐在车中,他手中紧紧攥着那把防身用的匕首,而小环则沉着脸候在他身旁。 外头震天的哭嚎声越来越远,可唐无衣心中的鼓点却是越来越响。 此时,桂三狂喜的嗓音从车外传来,他道:“少爷!咱们跑出村子了!” 小环一听面色一喜,她重复道:“太好了少爷!咱们跑出村子了!” “还没完。”唐无衣心头越来越沉,他低声说:“马匪绝不会轻易劫村,若是劫村定是早有先头探子混入村中,咱们自进村的一刻起就已被盯上了。” 思忖片刻,唐无衣高声冲帘外道:“桂三,快些跑!不要停!” 咕噜,吱呀,咕噜噜—— 车辕子飞速奔驰间已发出不堪重荷的诡异声响,这让唐无衣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真!在紊乱的颠簸中车后突而传来一阵极有规律的哒哒声。 那声响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乱,唐无衣登时冷声道:“不好了!” 小环不解的问:“什么?” 唐无衣闭上双眸:“马匪追上来了!” 由于车儿奔得飞快,所以自行带起一阵邪风,它将车帘子吹的飞了起来。 透过车窗,唐无衣向外看去。不出所料,车后远远的地方有三五黑影正在追赶他们的马车,且那黑影越来越大,只片刻就让人看清了模样。 小环是随他一起看的,她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花容失色,只得哭道:“怎么会这样!” 唐无衣却是鲜有的镇定,他道:“若是被追上了,你躲在我身后,切莫开口!” “是。”小环点点头,没了音儿。 嘣!吱嘎!右方的车辕子接连发出两道声响,车身陡然向右一沉。 跟着车子唐无衣当即向右一震,随后他突感车子向右翻倒而去。下意识的,唐无衣伸手护住自己和没反应过来的小环,接着他们俩都跟着车子翻滚了几圈。 当马车停下翻滚后,桂三虚弱的声音在外响起,他道:“少,少爷,你还好么?咱们的马车车辕被人射穿了,这下跑不动了。” 唐无衣这时才从一阵天旋地转中清醒过来,他一听如此,当即道:“都是命啊!” 拖着小环,唐无衣与她一起从马车中爬了出来。一接触地面,唐无衣伸手沾了地上泥灰快速往自己和小环身上抹去,看桂三捂着腿伏在一边他又喝道:“桂三,还不弄些泥在脸上!” 桂三虽朴实,但却听懂了唐无衣的意思,他在地上翻了翻,瞬间成了一副难民的模样。 “哟,唔哦——哟呵——” 一句痞里痞气的吆喝随风而至,接着是数声沉重马蹄声,待那声音近了唐无衣抬头一看,自己的马车周围已经被十数个马贼围了一圈。其中有一看似瘦弱无力的人唐无衣是见过的,就是在村中蹲守的一名难民,唐无衣记得这人还十分嘴馋吃豆饼的两名孩童,谁想他竟然是—— 突而,其中一名马匪贼兮兮的邀功道:“二当家,就是这车子了!” 而被唤二当家的这位出了队列,他驾着马停到唐无衣三人面前,看了看唐无衣与他的车后挑眉道:“啧,这票看来是个肥羊啊!” 那领头的模样十分俊俏,声音也是悦耳的很,若不是他身上胡乱的穿着一些皮子拼凑起来的袄子,好好打理之后恐怕就是个贵公子了。他目光极其毒辣,唐无衣只闻声看了他一眼就知道这人不好对付! 于是唐无衣佯装惧怕,不动声色的将小环与桂三挡在身后,低下头不再与那领头之人对视。 有好一会儿的沉默,在这期间唐无衣几乎可以感受到身上受到的刺目目光,就在他差点要被击溃之时,二当家发话了。 “将人都给我绑了,车子也一并拖回去!” *** 当啷—— 桌上的瓷杯因澹台烈暴怒的动作被扫落在地,它跌在地上成了碎片,其中半凉的茶水在地上流出蜿蜒曲折的脉络,似未卜的命运。 澹台烈双手撑在桌上粗重的喘息了数次,随后扭头阴沉的看向面前的人道:“你,你说什么?” “属下接到消息,唐,唐公子跟丢了——” 竹心一字一句的再次回报,话中不带任何感情,而竹心身后跪着的侍卫则是双股颤颤,面色惊惧。 “呵,呵哈哈哈哈哈!”澹台烈癫狂而笑,他转身走到竹心面前,愤怒的扇了他一个巴掌又道:“那么大个活人你们能跟丢?那么大个活人你们这么多人竟然能跟丢?” 澹台烈的手劲极大,扇的竹心头偏向了一边。竹心闭眼深吸一口气后跪下请命道:“属下办事不利,请皇上责罚。” “责罚?”澹台烈看他就像是个笑话,唐无衣行踪不明,责罚他能有何用? 于是,澹台烈怒喝道:“滚,都给朕滚!” 金口玉言,几名侍卫连带着竹心一道退了出去,留下澹台烈一人气的无力的倚在了椅子里。 而竹心退出房门后,其中一名侍卫问道:“竹常侍,如此禀报真的好么?唐公子,唐公子他是被马贼——” 竹心目光凌冽的瞥向那侍卫:“闭嘴,还不出去办事!” 第24章 雍沙山,马匪营地。 “给老子手脚麻利点!啧,这南方的白脸小子就是不顶用!” 一名尖嘴猴腮的马匪大声又刻薄的吆喝着,他手中攥着赶马用的马鞭,情至暴怒时“呼”的一下抽向面前劳作着的人群。 与那马匪同样装备的还有数人,皆是管辖着一小队俘虏。 那些被呼来喝去的俘虏各个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搬着什么东西,或是金银或是丝锦,想来都是这些马匪抢回来的。 “那边的那个,偷懒个什么劲呢?”尖嘴猴腮的马匪余光突而瞟到一名老妪,她浑身发抖,所以手中的箱子已经掉到了地上。斥责后见那老妪仍不作为,那马匪登时横眉皱起,鞭子如风而至,同时叱咤道:“快!再不动今晚就没饭吃!你当我雍沙山的饭食是白来的么?” 老妪被他抽得向南一倒,眼中虽已泛泪却是咬唇强忍,她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搬起盒子继续走动。老妪目光右移间看见四周苍郁绿植,可心中却觉这地方如同活炼狱。 闹剧结束,人群又在雍沙山中做起了苦工来—— 这雍沙山虽名中称沙山,实质上却还未能毗邻渊极沙漠,所以其间青山绿水好不惬意。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苍青孱涓的山水间藏着一处食人不吐骨头的马匪寨子! 而要说这雍沙山的马匪营地,那还真不小! 若是从空中望去,那便可发现这雍沙山四面高山之内的谷地皆是被改造了一通,其间大大小小的矗立着风格粗犷的木质建筑,整合在一起成了一座钢铁堡垒。 这马匪营地只有一处出口,那便是自雍沙山山口入内那处,路上每一里都有一道哨口,也难怪被抓进来的苦力一个都逃不出去了! 忽而,一只猎鹰划过马匪营地上空,它一声洪鸣惊空遏云,响彻整个马匪营地。 “是二当家的猎鹰!二当家回来了!准备开启大门!”第一道哨岗内守卫的马匪看到空中猎鹰雄姿登时蹦起,他从腰中掏出火折子点燃哨岗外的狼烟后朝后方大吼一句。 随后整个入山口的哨岗都接连点起了狼烟,直至最后一处,那便是马匪营地了! 此时那尖嘴猴腮的马匪还在作威作福,正要抽打俘虏时忽而听到寨内守门的大喊道:“开门呼!二当家回寨啦!” 接着整个寨子的马匪都放下了手中工作,齐齐聚拢到寨子门前。 吱——呀—— 山寨高耸厚实的木门发出沉重的摩擦声,由多名马匪合力拉启,缓缓的开了开来。 北面刺目的阳光透过缝隙撒入马匪营地,照在那些仍在劳作的俘虏身上,映出的只有他们死气沉沉的眼眸。 而随着这阳光缓步而来的是绑了唐无衣一行的马匪,唐无衣三人倒是没有被牵着拖行,此刻三人被绑的严严实实的丢在已经坏了的马车内,连着马车一起活像是死物一般。 二当家已到门前,人群中也起了一阵骚动,一名与二当家模样七分相似的男子自寨子内走出。 男子面色看着有些憔悴,虚弱的朝还在马上的二当家说道:“孤鸿,你回来了。” 二当家利索下马与他拥抱在了一起,拍了拍那人的背后说道:“哥,你怎么出来了。”他瞥了周遭候着的马匪一眼,怒斥道:“还不扶大当家的回房!这要是出了事有你们受的!” 似是想起什么,二当家放开那人后又朝身边人道:“把车中那几人给我‘请’出来。” 他身边的小弟连连点头:“是,二当家。” 呼啦—— 车帘子被一把扯开,唐无衣三人被三名马匪蛮横的拖出了了马车。 那几名马匪推搡着唐无衣三人,其中一名高声吼道:“快走!”唐无衣被推的一个踉跄,他走入寨子中,入眼便看到了名唤孤鸿的二当家和憔悴的大当家。 待三人站定,唐无衣身后的马匪向二当家请示道:“二当家,小的该将这些人送去哪里?” 二当家上下打量了下唐无衣,随后转头揽过虚弱的大当家轻蔑道:“随便找个地方丢去,然后送去干活!”说完,他迈开步子准备将大当家送回房中。 “令兄中的是狼蛊吧?”唐无衣蓦然发声,他身后马匪还未能动作,而这一声询问定住了二当家往前的脚步。 二当家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随后转身看着唐无衣阴沉道:“你知道狼蛊?” 唐无衣点点头:“知道。” 山风入境,吹起一阵凉意。唐无衣身后马匪见此情状便不准备有所动作,可推搡着小环和桂三的那两名却是不忌讳的。他俩大力的将小环和桂三推离唐无衣身边,眼看就要把人牵走了—— “留下我两名家仆。”唐无衣不卑不亢的说道,他定定的看着二当家,目光如炬。 二当家思忖着,二人像是在对阵双方分庭抗礼。 就在小环和桂三快要混入苦工人群中时,二当家开口了,他冷声道:“把那二人带回来,这几人送去我房内。” 数名马匪齐声应是,但唐无衣几人身上的麻绳却是没被解开。当二当家揽着大当家走的没影儿了后,唐无衣一行身后的马匪小弟才动了,他们满是戏谑的吆喝道:“请吧,公子。” 被带去二当家房内后,唐无衣三人便被锁在了房中,直到夜晚都没能得到吃喝,只僵僵的坐在地上依靠在一起。 小环的嘴唇已经翘起了皮,她泪眼朦胧的看向唐无衣,发现唐无衣也是口舌干燥的模样。 “少爷,少爷你还好么?”小环弱弱的问道。 唐无衣自嘲的笑笑,随后低声道:“还成,小环,少讲些话。” 小环闻声点点头,扭头看了看桂三后,三人又陷入了沉默。 星月笼空,等到房外的天色成了一片漆黑,房门陡然开了。二当家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下了身上的杂乱皮草,现在穿着一身素色衣裳,显得十分俊朗。唐无衣抬眼一看,心中感慨万千,这衣裳分明就是他车中包裹里的么! 噔咚—— 房内的椅子被二当家拉开,随后他坐了上去伸手去拿桌上放着的茶杯。 仿若是倒给唐无衣三人听一般,二当家倒茶的速度很慢,待杯子满了后他泯了一口,高声道:“好茶,真是令人怀念的北方好东西!” “北面不止有好东西,还有狼蛊。” 唐无衣低下头沉沉提醒,说完他又目光定定的看向二当家。 二当家已经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他翘了个二郎腿一脸高傲的看着唐无衣,眼中星辰流转,说道:“北面不止有狼蛊,还能取人性命。” 唐无衣哂笑:“可北面也有可解狼蛊之人。” 咣当—— 桌上的茶杯被二当家下意识的动作碰翻在桌上。 虽然袖子已被流出的茶水濡湿,可二当家还是低声问道:“你知道解蛊方法?那不是北寒堡不传秘辛么?” “秘辛虽秘,可总还有人知道。”唐无衣嘴角微翘,“不巧,我就是其中之一。” 二当家呼啦起身,站至唐无衣身前将信将疑道:“当真?” 唐无衣盯着他眸子坚定道:“当真!”仔细观察了下二当家神色,唐无衣随后定声道:“先将我们放开,其次解蛊后放我们南下。” 二当家一脸不可置信:“你现在还敢同我谈条件?” “为何不敢?”唐无衣挑眉,“北寒堡中知狼蛊者一在宫中,二为唐家。可令兄之蛊应不是这二者所下,某可猜对了?” 此话一出,二当家面色阴郁下来。 本以为二当家会应自己,可二当家只淡淡问道:“我猜你非宫中人,莫不是你是唐家公子?” 唐无衣斩钉截铁:“是。” 二当家听后冷笑道:“唐家共二子,不知公子是唐家何人?”未及唐无衣接话,二当家又道:“我曾为大公子阵前护卫且大公子年前已故,想来公子并非无音公子。莫不是公子要说自己是无衣二公子?” 闻言,唐无衣大惊!他震惊的看了眼面前这人,寻思着难道这人竟是自己兄长旧部? 可唐无衣的面色在二当家眼中乃是被戳穿的小丑模样,二当家将他一把甩开:“公子说话前可得好好思量一番。” 唐无衣有些犹豫,可只想了一瞬,他便准备搏命,遂道:“正是无衣。” 二当家猛然转身,伸手拉起唐无衣衣领道:“哦?是吗!” “唐家密室在府南湖中,叠三假石便可开启,其间八门走西南面可入主室。” 唐无衣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通,二当家听后恍然松开唐无衣衣领,大惊跪拜道:“真是二公子?” 唐无衣却是失神问道:“你说,兄长已经去了?” 第25章 二当家不知如何回答,他沉沉抬眼却是瞧见唐无衣身上依旧捆绑着的麻神,遂动手来解。 唐无衣被这突来的崩天消息搅得六神不宁,他任由二当家摆弄自己,就连自个细嫩手腕已被粗糙的麻绳摩擦的破皮了都没发现。 解开他与两名仆人的麻绳后二当家将唐无衣扶至桌边坐下,随后为他斟水推至唐无衣面前。 二当家怆然垂首,手指用力抓紧桌布低哑道:“是孤鸿与家兄失职,未能保护好大公子,这才让何晏那贼人——” “这不是你我就能改变的。”唐无衣摆手,他捏起的茶杯一直未曾触口,此时愤愤的置在桌上发出闷响。 “看我这愚钝脑子,公子可需先行换洗?待换身衣裳,我再同公子叙旧——” 唐无衣闻声未动:“不必。”他思忖后深深吐纳数次,遂抬头朝一旁云里雾里的小环与桂三说道:“你们二人先退出去吧。” 小环和桂三定了片刻后心中也算澄明,二人便依言乖乖退下。 只是小环走前眼中闪过几丝不明意味的神光,可惜的是唐无衣未曾注意到罢了。 于此,房内只剩唐无衣与二当家二人。 二当家猛而从坐凳上站起,他扑棱一瞬的跪在地上怆然道:“叶孤鸿见过二公子,此前孤鸿多有得罪还望公子海涵。只是,公子可知唐家已经——” “呵,我已料到会是如此。”唐无衣哂笑,他伸手将叶孤鸿扶起淡然说道:“你且同我慢慢道来。” 叶孤鸿神色悲切,他轻叹:“那还是天元九十九年初春之事。” 天元九十九年初春之时,唐无衣已是白渡城中一只老鬼,可北寒堡中唐家却是又添了新魂。 北寒唐家此代家主膝下共二子,大公子唐无音,二公子唐无衣。 唐无衣战死之后,唐家家主便已心力交瘁,可就在这年,唐家大公子也步了二公子后尘。 北寒乃是大陆北面国家,与南面渊极、东面照日割据三方,其间还有星点小国在中苟延残喘,国内此前还算平稳。 但逢冬末初春,北寒更北的一股野人势力会往北寒挺近,一路劫掠村庄,烧杀作恶。所以,北寒照例会在此时发兵抗敌! 只是天元九十九年的北寒初春冷得刺骨,所以北寒堡中一直犹豫是否发兵。 天时不适,地利不佳,国库赤字已现,加之东面还有绵延战事,向轻寒思忖之下决定听从何晏之言不再顾及北边。 但是,唐家岂会坐视不理? 唐父曾北上抗敌,唐无音亦是多年驻守北方,如此之下,便逼得唐无音自行请命北上。 可这偏偏就中了何晏的计! 于情于理,自唐无衣战死后唐无音便顶替家弟东去与照日周旋,唐父驻守北寒堡保护向轻寒安危。虽北面换了宋家驻守,可北寒国中到底还算安稳,而几大世家亦是屹立不倒。 可只要世家不倒,何晏便不能一手遮天,于是便想出了这真假调动的计谋。 他假意放弃北面野人,顺利逼得唐无音北上。而因东面战事不能不顾,宋家军又不习惯于东面潮润空气,于是北寒堡中唐父便奉旨东去。宋家班师回朝,却因家中只有兵权且幺女与何晏有姻亲关系被紧紧扼住咽喉,几乎成了何晏手中傀儡。 虽然知道其中猫腻,可唐家不得不跟着何晏的步调而动! 随后四门世家中司马家主去世,家中大乱之时其朝中独子司马寅被人暗杀,司马家登时陷入紊乱之中。而与宋家交好的傅家,则因家中势力不稳而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北寒堡已半数落入何晏手中。 但何晏这计并非一箭双雕,反之,这是一箭多雕之计。 唐无音北上后军情被泄,于北面腹地孤立无援,几近断粮。可野人部族生性凶残,加之早已习惯北面风雪生活,所以随着时间越战越勇。 背后援兵迟迟未到,叶孤鸿便是此时被唐无音派遣南下求援的。 唐无音心知粮饷定是何晏从中作梗,遂派叶孤鸿绕过北寒堡往南面而去。但何晏早早料到唐无音动作,叶孤鸿还未能出关便被押回北寒堡中。此时,唯叶孤鸿亲兄叶惊鸿还同唐无音困守北面。 困守数日后,唐无音军中彻底断粮。将士皆是疲惫不堪、饥肠辘辘,寒冷与疾病肆虐之下,唐无音军中将士越来越少。 就在将灭之际,突而有小队军饷送人前线。本以为是救命之物,却是杀人无形。 狼蛊便是下在了那军粮之中,食者将性情大变,喜食生肉。 狼蛊本是宫中秘物,谁也不知它是如何被下入军饷之中。只知道唐无音军中将士中毒后,发生了骇人的一幕! 血肉的气息是狼蛊最好的引子,前夜押送军饷之人后一夜便成了屠戮的侩子手。 唐无音军中之人皆成修罗,一时间同宗互食,场面实在是不堪入目。唐无音与叶惊鸿因不堪受辱本准备一同自裁而亡,谁知叶惊鸿最后未能身死,同样被押回北寒堡中。 或许是叶惊鸿本身克制力极强,又或者是他中蛊不深,自与叶孤鸿同关于北寒地牢后除人虚弱外倒不是十分嗜血。 此后二人因旧识逃出北寒堡地牢,却得知唐无音尸身被辱,运回北寒堡时已被啃食的不成人样。 说及此处,叶孤鸿双眼失神的说:“我与家兄无颜回唐家,也不敢再待于北寒堡中。当时北面、东面皆是在何晏掌控之中,唯有南面因与渊极来往控制不严,于是我俩便南下渊极。也是在此,遇上寨中马匪,家兄身体不适,我只得抢了这寨子。之后,哎——” 唐无衣面无表情的问:“无音哥哥他之后有好生入葬么?” 叶孤鸿点点头:“家主自东面归家,好生安葬大公子后一病不起,而主母自二公子故去后便日夜疯癫。唐太后崩后,朝中风云变动,唐家更是式微如斯。而属下日前得到消息,说是如今家中不论嫡系旁系,皆已经不剩几人了——” “何晏真是狠辣,怪不得此前他传人屠城寻我家中无一丝反应。” 叶孤鸿沉默了,他自嘲道:“唐家与公子防卫社稷可谓功高,北寒国中谁人不知!然北寒如画江山早有窥探之辈欲图染指,国外尚有不绝征伐,朝内隐疾却是更甚。” 唐无衣默默饮了口茶,他咬下唇边翘起死皮,嘴唇登时泛出一点血丝。 “何晏如此行为,难道真只为了权柄?” 叶孤鸿摆首:“属下私以为,何晏是为窃国。” 唐无衣大惊:“窃国?”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叶孤鸿,随后却是沉下心来,又道:“也罢,也罢——”思忖片刻,唐无衣抬头看向叶孤鸿,思维极其跳跃的说道:“数日后我为惊鸿兄解蛊,之后我便要南下。” “南下?”叶孤鸿惊愕道,他想了想又问:“二公子难道不想重回北寒堡中?属下在此已做足准备,只等——” 唐无衣打断他,冷笑道:“回去?回去做什么?”他抬头闭眸深叹:“为我死者太多,如今我也自身难保,而你,还想让惊鸿兄再受一回狼蛊之苦?” 叶孤鸿怔楞住了,少顷他呢喃道:“我,我——可是家中血海深仇该如何?” “避其锋芒,再作打算。” “是。” *** 北寒堡,宫中。 “无衣,无衣你在哪?” “酒,我的酒呢?” “奏折?呵!奏折如今还归朕批阅么?” 寝宫中飞出一本厚厚的《帝王家史》,随之被赶出来的是一名老太监,老太监满脸悲伤的望了眼寝宫之内,跪安后快速的退走了。 寝宫内奢华的龙床上躺着一名青年,他状况不太好,身上衣衫凌乱,胸口大敞。 透过青年身上层叠的纱衣,露出的是里面白腻的肌肤,配上一张俊脸,就算是憔悴如斯也是十分赏心悦目。 只可惜很快他俊美的五官就紧紧的皱在了一起,不过身上贵气依旧不减。 抓过手边一封奏折打开,青年细细的盯着上面写着的红字,呢喃道:“无衣,无衣你在哪?” 他情绪忽而低落忽而激动,接着重重的喘息起来。情绪激动至顶点时,龙袍被他抓过重重丢在一边,只片刻后,他痛苦的蜷缩了起来。 “来人!来人啊!药,朕的药呢!”忽而,青年喑哑的嗓子破音嘶吼,不刻便招来了几名宫侍。 一名宫女见状惊慌道:“皇上又犯病了,快去请何相!” “滚,都给朕滚!什么何相,贼子,都是贼子!你们都想杀了我!都想杀了我!!!” 被向轻寒一顿训斥后,寝宫内的宫侍惊慌起来。他们匆匆跪安,随后手忙脚乱的奔了出去,至此向轻寒又一人躺在了龙床之上。 独处的向轻寒望着房顶上繁复的雕纹嗤嗤而笑,身子抽搐间哭搡道:“无衣,无衣你在哪?” 一柱香后,何晏来了。 何晏优雅的走到龙床边坐下,食指挑起向轻寒下巴,瞧着他憔悴的小脸轻笑道:“皇上,别来无恙。” 第26章 四野清明,山木含翠,四月微凉的细风吹入雍沙山中,只差一场春雨便可唤醒沉睡的山林。 但雍沙山已经醒了,今日也同往日一般,雍沙山马匪营地忙碌如斯。马匪们乐此不疲的谈论着这些日子的收获,而寨中的俘虏们则重复着日日如一的繁重工作。 蓦然,桂三壮实的身影从远处奔来,他口中高呼道:“少爷,那头准备好了!叶二当家请您过去!”这一声惊喝引得几名守卫的马匪偏头来看,在他们的注视中,寨子一隅的小屋门开了。 唐无衣由小环陪同着自房中走出,他身上披着薄薄的春衣,头发随意的扎着。 说起来,唐无衣一行在这雍沙山待了有几日了。因为解狼蛊所需的药材用量过多,所以经商议后二人决定多筹备些日子。 唐无衣站定后冲桂三颔首道:“知道了,你去同他说,我这就去。” 桂三得了口信,重重的点头道:“哎!好嘞!”说完,又匆匆忙忙的往回奔去。 唐无衣瞧了瞧四面还在围观的马匪,再看了看门前十步外那些忙碌的俘虏,轻轻的摇了摇头,又带着小环回了房内。 他这是才起来不久,近日他春困的严重,常常都是久睡不起,常常也伴着不明意味的梦。 偏巧的是那些梦还都做的真实! 大多数时候唐无衣都会梦见北寒堡唐家,尤其是前几日,时常在梦中看到他已故的大哥唐无音。后来总会梦到小时候的澹台烈,然不知不觉间又与白渡城那澹台公子重合。 可这两日不知怎的,他竟开始梦起向轻寒来! 坐回房中矮凳上,唐无衣手肘支着小桌撑起自己沉重的脑袋。少顷他伸手揉了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柔声道:“小环,给我去弄杯凉茶吧。” 小环倒是没听他的,她走到唐无衣身前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说道:“少爷,这个天喝凉茶对身子不好。” 唐无衣盯着面前热茶冒出的烟气直直发愣,他伸手拿起杯子,浅浅的尝了一口。 “少爷有心事?”大概是唐无衣太过反常,小环突然问道。 唐无衣置下被子转头看她,盯视许久后淡笑道:“你不也有?” 闻言,小环眸色沉了一瞬,她道:“奴婢没有。” “没有便没有吧。”唐无衣回头低笑,他又看向那袅袅飘出的烟气,末了摆摆手又说:“去拿衣服来,我们该动身了。” 穿好衣裳,只小半柱香的功夫,唐无衣就被引路的马匪带到了叶惊鸿房中。其实叶氏兄弟早就在房中静候多时了,这会儿唐无衣前脚刚进门,叶孤鸿便迎了上来。 “二公子,你来了。”叶孤鸿倾身上前,他将唐无衣引至叶惊鸿身前后又介绍道:“兄长,这便是二公子。” 叶惊鸿苍白的脸上荡出几丝惊愕,随后他热切道:“二公子,属下叶惊鸿,没想到——”哽咽,叶惊鸿面上轮换着激动、懊悔、郁卒等复杂的神情,情至极处,他只得动身想要行礼。 唐无衣知道叶惊鸿身子不好,赶忙伸手扶起叶惊鸿说道:“惊鸿兄不必如此,这一切都不是你我能掌控的。”言下之意,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如今介怀也没有半分好处。 将人扶去坐好,唐无衣转身与叶孤鸿问道:“我说要准备的都准备齐全了么?” 叶孤鸿目光殷殷的点头:“准备好了,百年老参一支,狗黄半车。” “那便好。”唐无衣满意道,他思忖片刻又说:“这几日惊鸿兄可日食清粥,忌口荤腥了?” 叶惊鸿应声道:“日日奉行。” 唐无衣得了答案夸赞道:“惊鸿兄自制力令人佩服,今日正巧七日,孤鸿兄命人将沸水提入房内,拿山参狗黄与我。” “全权听于二公子的。”叶孤鸿立马答应。 叶孤鸿转身就向外头行去,走至门口又转身同唐无衣问道:“如此解毒,是否会有凶险?” 唐无衣挑眉:“凶险自然是有。中狼蛊者若想解毒,不受一番苦楚是不可能的,不过我想以令兄的心性,定能安然挺过。” 不及叶孤鸿再作迟疑,叶惊鸿淡淡道:“孤鸿,去吧。” 只片刻,一大帮子马匪就将烧的滚烫的热水提入了房内,走在最后的几名抬了一个巨大的木澡盆,上头还特意做了盖子,大小完全可以装入两名成年汉子。 马匪汉子将木澡盆放置在内室后把滚烫的沸水倒了进去,然后又有汉子从门外挑了不少狗黄进来,一把置放在了澡盆旁边。 接着,叶孤鸿跟着也走进来,他拿出一方檀木匣子递到唐无衣手中,说道:“公子,参。” 唐无衣启开檀木匣子,一股浓烈的参香从其中散发出来,他挑了挑山参细嫩的参须,啧啧道:“不错,有些火候。” 合起檀木匣子,唐无衣说道:“都出去吧,留我与惊鸿兄二人。” “这——”叶孤鸿有些犹豫,他目光闪烁的看了看唐无衣又担忧的瞧瞧叶惊鸿,迟迟未动身。 唐无衣叹息道:“孤鸿兄不信任我么?” 叶孤鸿连忙解释:“公子说笑了,只是属下担心家兄——” 叶惊鸿闻言拂手:“孤鸿,出去吧。” 既然叶惊鸿都发话了,叶孤鸿自然是乖乖出了门,而他这山寨二当家都出了门,那帮做了苦力的马匪汉子自然也是乖乖的跟着出去了。 房内只剩下了叶惊鸿与唐无衣二人。 唐无衣走去澡盆前伸手测了测水温,随后检视了下狗黄,便说道:“惊鸿兄,宽衣入浴吧。”随后他背过身去,将整间房留给了叶惊鸿。 同为汉子,也曾是同袍,叶惊鸿当然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他大大方方的解开身上衣袍,伴随几声小声的水花溅崩声,叶惊鸿走入了倒满热水的澡盆。 叶惊鸿拂水数下,随后说道:“二公子,请继续吧。” 听见叶惊鸿已准备好,唐无衣转身拿过了那上好的山参。他将山参撤作两半,将其中一半递到叶惊鸿面前道:“放入狗黄后咬住,切莫吞入。” 当叶惊鸿接过那山参后,另一半的山参登时让唐无衣丢入了沸水之中。 唐无衣拉过那盆狗黄,走到叶惊鸿身后站定,随后低声道:“再过半柱香我就将这些狗黄倒入,你且泡着缓缓。” 忽而,唐无衣瞧见了叶惊鸿身后长长一条刀伤。他失神去触了一下,脑中猛然想起叶孤鸿说他兄长尸骨被啃食的不成样子的事情。 “让二公子见笑了。”叶惊鸿身子一怔,随后他沮丧道:“公子当年骁勇善战甚少受伤,北寒堡中的姑娘都羡慕公子一身美姿!可惜属下学艺不精,除了这脸还是完好,身上实在是一片狼藉。” 唐无衣回神收手,他自嘲道:“三年前我被人捅了个对穿,恐怕比你的还要难看。” 叶惊鸿背着的身子缩小了一点,他更加沮丧的说:“公子一说,属下又想起大公子,哎,不知大公子如今——” “莫想了。”唐无衣虽然也是难过,可他还是劝慰道:“家中一事,来日方长。” 房内沉默,叶惊鸿将他身子沉入水中,过了许久才闷声道:“公子可觉得我与孤鸿在这山寨中苟且度日十分可耻?” 闻言,唐无衣怔楞。他平平心,答道:“未曾。” 叶惊鸿苍凉笑道:“奴役无辜,抢掠烧杀,属下从前从未想过自己与家弟会沦落至此。就算如此,二公子也不觉得我俩可耻么?” 唐无衣闻言释然:“从前为国征战不过是为国劫掠,如今为自己,又有何区别?北寒已是到了风雨飘摇之境地,能从其中泥淖脱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见你们劫掠奴役心中自然不适,但山中马匪亦有生存权利,无人可定尔等是非。” “君子不能以身报国,却在边境苟且,属下心中一直为此郁卒。”叶惊鸿蓦然转过身子,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唐无衣,像是等待一次救赎。 可唐无衣也是需要救赎的那人,他叹息道:“实在想不通便想想我吧,我尚且避难南下,你不过挣扎求生罢了。” 叶惊鸿垂下眸子又转回身去,没有说话了。 时间差不多了,唐无衣动身去拿狗黄。他将那巨量的狗黄全数倾倒至澡盆之中,登时,澡盆的水换了一波颜色。 唐无衣将斜放在一旁的澡盆木盖摆上澡盆,盖着一半留下了两人大小的空位。 只听盆中缓缓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随后越来越烈。 而盆中叶惊鸿蓦然嘶吼出声,手中半支参差点掉落。唐无衣眼疾手快的抢过人参一把塞入叶惊鸿嘴中,随后他轻轻扯去自己身上外衣,只留着一件里衣,推了叶惊鸿一把从他背后也进入盆中。 唐无衣淡定道:“咬住,我要用银针刺穴了。”拿出准备好的银针,唐无衣拔针刺入叶惊鸿腰间穴位,叶惊鸿闷哼未出,却听外室一声巨响。 几步急促的脚步声在外响起,随后听见叶孤鸿大叫:“公子还需多久?有人欲图攻寨!已在山谷半路了!” 第27章 听到消息,唐无衣执着银针的手要刺不刺的悬在了半空。 唐无衣万万没想到,平日里几乎可称顺风顺水的雍沙山马匪寨子竟也遇到了这种事!遇到这种事也就罢了,可为何偏偏是在他为叶惊鸿接狼蛊的时候? “寨中可抵挡多久?”唐无衣急声问道。 叶孤鸿心中也急,他在外室来回踱步数回后才说:“至多半个时辰!” 唐无衣大惊:“只半个时辰?也罢,就半个时辰!若是被人攻入,你且尽量拖延!” 叶孤鸿应声:“属下明白,这就拜托二公子了!” 说罢,叶孤鸿迈步出门。 待外室再没了声响,唐无衣无奈的摇摇头,轻叹一声。他的叹息声很轻,可叶惊鸿离他那么近,自然是轻易听到。 叶惊鸿未回头,只低声说道:“二公子,若是此事难成,属下望您先行出寨!” “无妨。”唐无衣手中银针迅猛刺下,听得叶惊鸿一声闷哼他又道:“就半个时辰。” 事实上,叶惊鸿所需的解蛊时间远远不止半个时辰! 况且叶惊鸿说的很对,目前情况下唐无衣最好的选择就是现在立刻出寨逃遁。 可唐无衣这人有种别样的偏执!或许是因为叶氏兄弟于唐无衣而言是对前世最后的羁绊,唐无衣总觉得不为叶惊鸿解了蛊心中过意不去。 如今事在面前却要他临阵脱逃,那还真是不太可能! 唐无衣的确惜命,却更重情谊。 毫不犹豫,唐无衣加快了手中针刺动作。即使这样会加剧叶惊鸿的痛楚,甚至加大解蛊的风险与难度,如今的唐无衣也只能放手一搏! “唔啊——”三针连刺入体内,叶惊鸿痛苦出声。 唐无衣捏住他肩膀在他身后冷声道:“忍住,后面会更痛!” 房内解蛊胜似惨斗,外头马匪山寨却是真如争锋。 叶孤鸿许诺可抵挡半个时辰,可这一柱香还未烧完,外头攻寨的人却是已经快到寨子门口。叶孤鸿的鹰嘶鸣着盘旋于空中,而他站在哨岗上遥望远方黑压压的阵势。 那阵势叶孤鸿很清楚,绝不是一般的乌合之众! 叶孤鸿盯视片刻后心中了然,看那整齐的行进方式,一定是有人带兵来攻! 可会是谁?北寒堡向来不管这偏境马匪,渊极常年也将这里视作无物。难道是照日?可照日现下哪有时间抢占这里! 一旁的马匪哪里瞧过这种阵仗,一时间都慌了神,其中一名颤抖的询问道:“二当家,这可如何是好?” “不战则死!”叶孤鸿威严道,他向后高喊:“把寨门封住,将库中火油飞箭都拿出来!” 叶孤鸿眼神坚定,他独独站在那里,等待。 哒,哒哒。 颇有节奏的马踏声伴着将士沉重的步子往雍沙山马匪营地行进,澹台烈面无表情的行在队伍最前头。 他身边同行的是嘴角青了一块的竹心,竹心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报!”忽而,一个黑黑的身影朝队伍奔来,都不知是第几个传令兵,回来了。 “停下。”澹台烈抬起手示意队伍停下,随后用马鞭指向那名传令兵道:“说。” 传令兵行了个扣胸礼,恭敬道:“报,距马匪营寨还有不足十里。” 澹台烈“嗯”了一声,随后挥手退去了那传令兵。 队伍又开始行进起来,竹心也不再沉默,他望了望远处已经有些形状的马匪寨子问道:“皇上,您这样做值得吗?” “有何不值得?”澹台烈看都不看他,冷冷道。 竹心泯唇,他思忖片刻后说道:“皇上您继位不足三年,朝中势力尚且未达平衡,朝外又有炎王爷虎视眈眈。如此情势之下,竟还为了这么个人如此大动干戈,这本就会引起朝中非议。更何况您此次还将都城中精兵调掉一空,若是炎王爷此刻有什么动作,恐怕——” 澹台烈闻言斜眼看去,他皱眉道:“竹心,你什么时候也关心朝政起来了?” “臣不敢。”竹心眼中明光一闪,谦卑的说。 只犹豫了片刻,竹心又抬起头直视澹台烈道:“臣有一言,斗胆相告。” “何事?说吧。”澹台烈轻描淡写的问。 竹心吞下口中涎水,只当自己吃了一颗定心丸,他鼓起勇气说:“皇上日后定是要成就千秋霸业的,那唐公子不在皇上身边才是好事!如今我们还未行军至马匪营地,皇上应好好想想,是否该斩断这段,这段——” 澹台烈听后冷笑,他攥着马鞭的手陡然捏紧,随后厉声道:“若不是你我情谊深厚,你现在就该去沙漠中喂狼了。” “皇上!”竹心惶恐道:“臣当真是一心为君!” 蓦然,一只苍鹰飞过二人头顶。澹台烈北手抽弓,羽箭随即上弦,“呼啦”快闪将那苍鹰射落在前。 “你忠心朕不想也知。”澹台烈望着还在抽搐的苍鹰冷声说,随后他语气沉了下来,叱咤曰:“朕信于你不是让你隐瞒不报的,朕信于你不是让你私自猜测的。朕心中有雄心壮志皆因他而起,如若无他陪朕,这偌大江山又有何意义?朕为他登上皇位本就为了为他复仇,若是无衣此次因此身死,你便自觉陪葬吧。” 澹台烈轻笑又道:“这马匪寨子留着也是祸害,你懂了么?” 竹心惊愕,他回过头低声道:“臣明白了。” 马匪营地中香烛又燃一支,澹台烈一行也行军至马匪营地门口。 叶孤鸿早早的看到了领头之人的模样,待那人站定后他高声道:“不想我雍沙山如此有幸,竟引得渊极皇帝亲临于此,上次见您还是我当朝为官前去观礼的时候哩!” 澹台烈亦是看着叶孤鸿,他未与他寒暄,只眉眼冷冽道:“唐无衣可在此?” “唐无衣?哪个唐无衣?”叶孤鸿佯装迷茫,他大笑:“这寨子里可没有唐无衣这人!” “哦?是吗?”澹台烈挑眉,他十分冷漠的说道:“要么交出无衣,要么朕自己进去找。” 叶孤鸿闻声心中锣鼓大作,他着实想不通这渊极皇帝为何会来捉二公子。可看澹台烈这种阵仗,又想到北寒和渊极千丝万缕的关系,叶孤鸿觉着这定对二公子不利。 收了收表情,叶孤鸿冷哼道:“要人没有,寨子倒是有一个!” 澹台烈沉下脸,哂笑:“那朕不客气了。” 呜—— 军号声起,澹台烈身后装备精良的骑兵齐齐上前一步,弓兵步兵紧随其后,一时间寨子门口杀气镇天。 马匪寨子上方亦是战意燎天,马匪们都不是什么简单货色,只要想到自己小命不保就都变成了嗜血的修罗。只是寨子中的那些奴隶各个都在哭喊,刀兵无眼,他们知道若是起战他们一定是要受无妄之灾的。 呼啦—— 双方皆是射出箭雨,只是澹台烈一方装备精良,马匪倒下了不少。 一声令下,骑兵合力顶门,晃的门扉旁岗哨摇摆起来。而步兵架盾上前,一张张攻城梯登时架在了马匪寨子门墙之上。 岗哨内的叶孤鸿还算镇定,但见那些精甲士兵上来后,他身边的马匪却是临阵逃窜。 以石击卵,只多加一支攻城龙头的力量,看似坚不可摧的马匪寨子登时告破! 寨门一破,寨内的俘虏们也激动起来,不知是谁起的头,只听一声‘我受不了了’的吆喝后,整个寨子的俘虏开始与马匪们打斗起来。 叶孤鸿知道事情不好,带着几名还站得住的人往叶惊鸿屋内奔去。谁知如此混乱情势之下澹台烈一直盯着叶孤鸿,一见他逃窜而走,立马策马跟上。 人如何能有马快?叶孤鸿绕了数圈防备的再多,还是未能甩掉澹台烈。 回手不断射击,澹台烈毫发无损,只是马腿中了几箭。 见澹台烈从马上落下,叶孤鸿立刻吩咐马匪前去围杀,可惜澹台烈一把弯刀杀破重围,还伤了叶孤鸿。 “二公子,快跑!”胳膊负伤的叶孤鸿勉力超过澹台烈,推开房门后大吼。 唐无衣此刻正在解蛊重要关头,他闻声大喊:“什么?” 谁知叶孤鸿身后的澹台烈紧紧跟随,叶孤鸿才能通报,就被澹台烈一掌击飞至一旁,登时昏了过去。 澹台烈是隐约听到唐无衣声音的,他拿着刀朝叶孤鸿呼喊方向奔去,一把扯下帘子却是看到唐无衣湿身半搂叶惊鸿的模样。 澹台烈满脸杀气的吼道:“唐无衣!我日日焦灼、夜夜寻你,你却在这与人戏水作乐?” 第28章 眼见来人,唐无衣着实怔楞。 这人怎么会来?莫非攻打马匪寨子的就是他!难道,渊极欲要清剿马匪了吗? 唐无衣甚是不解,他只能眉头微皱看着面前的人,嘴唇紧紧闭着。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着不对!方才这澹台公子一脸怒容的说着是要找寻自己,难不成—— 眼见唐无衣不吱声的沉沉模样,澹台烈心中无名火更盛,他怒喝:“被我料中了么?” “料中?”唐无衣星眸挑眉,虽然唐无衣无端没有底气,可他就是死鸭子嘴硬的说道:“不知澹台公子思我寻我与我有何干系?你我交情平平,公子为何反应如此激烈?” 澹台烈被唐无衣一句呛的气闷,他重重的掷出手中布帘斥骂道:“混账!朕,朕——” 唐无衣轻声重复:“朕?”他拦着叶惊鸿的手并未放开,反而另一只手中刺针动作加快,嘴中轻描淡写的说道:“原来是渊极皇帝,草民有礼了。” “你,你——”澹台烈不可置信道,他握着刀柄的手捏的爆出青筋,太阳穴一跳一跳已是到了震怒边缘。 哒,哒哒。 马蹄声起,数名甲胄精兵追着线索行至门前。 竹心翻身下马,疾步跑入房中,入眼是唐无衣搂着叶惊鸿与澹台烈对峙的模样。 “不许入内!”竹心朝外面候着的侍卫呵斥道。他转身轻走至澹台烈身边,恭恭敬敬的说道:“皇上,外头马匪已被镇压,寨中苦力皆已营救。那些马匪属下后续该如何处置?” “滚!”澹台烈正在气头,遂头也不回的吼道。 竹心未动身,他瞟了眼依旧镇定刺针的唐无衣,随后再次请示道:“皇上,外头马匪已被镇压,寨中苦力皆已营救。那些马匪属下后续该如何处置?” 澹台烈目不转睛,他深吸一口气盯着唐无衣咬牙切齿道:“杀了。” “杀?”竹心犹豫,他疑惑片刻镇定的答了句‘是’。 马匪多是作恶,但马匪之中还包括了叶氏兄弟,唐无衣听到澹台烈如此命令便淡淡道:“渊极不是向来不杀俘虏?” “呵。雍沙山马匪死有余辜!”澹台烈沉下眸子低声道。 唐无衣抓紧时间刺入最后一根银针,见叶惊鸿口中呕出一条肥腻蠕虫后释然笑道:“压回去便是,何须多造杀孽呢?” 澹台烈听了便知他是袒护房内这两人,心中之气越炽越盛,他怒极反笑:“竹心,把人都带过来,杀给唐公子看!” 竹心孑然领命退出房间,就在他退出之际,受了一掌后昏迷的叶孤鸿悠悠转醒。 叶孤鸿醒后便发觉房内情势紧张,隐约也听到了几人对话。想到前方二公子与自己家兄的安危,他眸中杀意一起,轻动身子就想从一旁突袭澹台烈。 唐无衣眼尖瞟见,只冲叶孤鸿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澹台烈身为皇帝,早年便经历血雨腥风,对一旁突来杀气十分敏感。他嘲弄的看了看一旁仍然虚弱的叶孤鸿,随后朝唐无衣轻蔑道:“果真你是要护着这二人!” 唐无衣面色瞬变,他张口欲言却是哽在喉中。 只是这一动作,澹台烈笃定了心中猜测——唐无衣与这二人之间定是有猫腻! 盛怒中的澹台烈气急攻心,他左手轻轻一提就将叶孤鸿从地上抬起,弯刀抵在叶孤鸿脖子上,力道过大已将叶孤鸿脖子擦破出了血。 “住手!”放下已解开狼蛊的叶惊鸿,唐无衣浑身湿漉的从澡盆中走出。 澹台烈狞笑:“你心疼了?” 唐无衣听后完全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人脑子多半有病。 但现在保护寨子性命才是最为重要的,唐无衣一步一步朝澹台烈走来,在他身前站定后伸出仍有水珠的手拉过澹台烈握刀的手腕,恳求道:“澹台公子!”见澹台烈有些犹豫,唐无衣索性放弃心中坚持,他“噗通”跪下后又道:“皇上,放过他们吧。” 唐无衣竟然为了这群马匪屈尊至此?澹台烈惊愕的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唐无衣,他心中是说不上来的莫名滋味,抓着叶孤鸿的手也恍然松开。 同样惊愕的还有叶氏兄弟,尤其是叶孤鸿,他大声嘶吼道:“公子何须至此,属下死便死了,怎能让公子受辱!” 爆喝一声,叶孤鸿再顾不得什么,他提剑便扑向怔楞中毫无防备的澹台烈。 “小心!” “唔嗯——” 接连两声,一是惊急一是闷哼,唐无衣腹部被叶孤鸿手中剑刺开了去。 时间定格了,浴盆中叶惊鸿瞠目欲裂,仍握着剑的叶孤鸿吓傻半疯,而面对唐无衣腹口伤口上殷红鲜血的澹台烈不知所措。 “无衣!”澹台烈回神,他一掌震开叶孤鸿绝望嘶吼道。 唐无衣被澹台烈搂入怀中,他脑子一片空白,只自嘲的笑笑,心想自己真是天字一号傻缺。 怎么就担心起这人来了呢?是不是梦做多了把他与澹台烈重合了?这么想想,自己似乎还没能悠闲几日呢,这狗血的人生…… 最后的最后,想不到自己竟然还是被捅死的! 唐无衣的感受到腹部伤口血流的感觉,他觉着身上越来越冷,眼皮子也越来越沉。 “无衣!无衣你撑住!朕不会让你再死一次的!” 是那澹台公子在叫他吗?他怎么知道自己是要再死一次?这些问题都好难想啊! “无衣,无衣!”略带哭腔的呼喊沉入唐无衣脑中,面前人又是一幅被抛弃的小奶狗的苦楚面容,唐无衣突然伸手想去摸摸那人泪涕横流的面庞。 可是他好困,他还是睡一会儿吧! “皇上,人都押过来了!”竹心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 澹台烈听后回神,他双目空洞命令道:“给朕把御医叫来,朕不准他再死了!” 竹心见状大惊,他从未见过澹台烈如此绝望的模样,忙到:“是,臣领命!” 一旁叶惊鸿终于能动了,他从浴盆中走出晃了晃同样双目空洞的叶孤鸿说道:“还不去把密室中的药都调出来!” 叶孤鸿口中反复喃喃着‘二公子’三个字,当他被叶惊鸿点醒后才回神道:“对,对!密室里那东西!” 澹台烈闻音侧首:“你们?” 叶惊鸿走至唐无衣身边跪下,扯下身上一片干净衣物先止住唐无衣的血后说道:“我与家弟乃是公子兄长旧部。” 他这一说,澹台烈才知这真是天大的误会! 下一秒,澹台烈心中满是懊悔,如果不是自己莽撞,如果不是—— 手中唐无衣身子越来越冷,澹台烈猛然一惊,他道:“不行,来不及了!” 反手弯刀一划,澹台烈竟是准备—— 第29章 天光微启,一处房内燃着淡香。时辰还很早,但那房内却已是忙得不可开交。 宫装少女们端着水盆、巾帕来往于房内房外,门口处有个老太监对着她们不断催促着什么。 老太监时不时往房内看看,只见那些宫女们进入房后三五往东、二四往西的分行开来,谨慎又急促的模样分别走入了东西两处小间内。 “都手脚麻利些!”老太监催促道,“皇上就在里面的,还有西房的主子,这次要伺候好了可少不了你们的赏!” 突然,路过老太监面前的一名不在队列的小宫女崴了下脚。她没站稳,一时间坐在了地上,手中的茶盘也翻了去。 “咣当——”瓷片破碎的声音让沉郁的空气一顿,但行进的宫女们却没停下脚步。 守在门口的老太监闻声眯起眼去看那摔倒的宫女,随后阴阳怪气的说道:“嗨,你这是怎么做事的!来人啊,给洒家拖下去好好教训一下!” 一声令下,老太监身旁候着的两名学徒小太监便要动手来抓。那小宫女听了一怔,她欲言又止,最后却是被这宫中压抑的气氛与面前骇人的阵仗吓怕了,只能瘫坐在地上不住的哭泣。 “吕老,这是做什么呢?”俊朗的少年自远方走来,看他身上甲胄,地位非凡。 吕老太监闻声一楞,再见到来人脸都笑皱成一朵菊花了,他道:“是竹常侍啊,是来找皇上的么?” 来人是竹心,他点点头:“是,可您老这是作甚呢?” “嗨,还不是这小丫头不董事!”吕老太监翻了个白眼,“走着走着把这茶盘摔了,你看看,里面炖的可是西房那位要用的。” 竹心会意“哦”了一声,他冲那宫女道:“抬起头来。” 宫女依旧哭泣未动,吕老太监登时尴尬。要知道这宫女太监可都是他来教训的,这么动作可真让他无名火直!吕老太监沉下脸:“抬起头来,没听见吗?” 小宫女被他呵斥的一哆嗦,随后泪眼朦胧的抬起小脸,满是惧怕的看向竹心二人。 虽然这小宫女脸花成花猫了,但是竹心还是认出了是谁,他慌忙上前一步拉起那小宫女,给吕老太监使了个眼色后才道:“小环,怎么是你?吕老那是不认识你,摔就摔了,怎么还在这门前哭呢?要是唐公子知道你受委屈了铁定要伤心,到时候皇上见唐公子伤心追究起来,那这里的人可都得为你受罚啊!” 这崴了脚的小宫女正是小环,她现下已经梳洗干净,而她所在之地正是渊极皇宫。 没错,渊极皇宫! 小环从小卖身为仆,再多的世面也是跟着唐无衣见识的,也难怪她在这里又拘束又害怕,所以才闹出这么一出! 所幸的是竹心来了,小环擦干眼泪喑哑道:“是小环不小心,是小环不小心。” 竹心笑笑:“没事,你先进去伺候唐公子吧。” “嗯!”小环重重应了一声,她瑟缩的看了看面前满脸褶子的吕老太监,小步匆匆的跑回了房内。 入门往西,小环一路快走,绕过那些来往的宫女,站定在西阁门前。她见门内围了一大群人,各个朝服衣冠,一旁摆着不少医箱,想来这些应该都是来伺候看诊的御医。 小环听到其中一名御医说道:“老夫瞧这公子的脉象,似乎还是有些不稳啊!” 另一位须发皆白的御医接话:“都这么些时日了,怎会——” 房内沉默,小环轻步入内,正眼瞧见桂三正给唐无衣擦拭额心。叶氏兄弟也是守在一边,焦灼的看着依旧虚弱的唐无衣。 桂三人粗动作也粗,小环看的眉头一皱小跑上前,接过桂三手中细活道:“桂三,我来吧。” 小环轻柔的用帕子开始为唐无衣擦拭,她眼光一抬,又瞧见身前围着的层层御医,只得赶紧低下头,脑中又想起当日之事。 当日唐无衣为澹台烈挡住叶氏兄弟一剑,性命垂危。 御医自营中赶来需要脚程,叶氏取药为他吊命亦是尚需时间,澹台烈情急之下只得喂血唐无衣以图减缓。虽然这只是偏方,但到底延长了唐无衣最后一口气,只是当人马赶到澹台烈与唐无衣皆是已到了虚弱极致。 御医见此自然是先救自家皇帝,唐无衣唯有食用叶氏兄弟珍藏的吊命药物。 只是那药物有些副作用,这不,唐无衣自雍沙山被澹台烈带回已有小半月,却是整日昏昏沉沉醒不过来。澹台烈由于失血过多,回来后也是虚弱如斯,近日由人调养逐渐转佳,随后便日日守在唐无衣房中。 宫中政务繁杂,他如今可是把御书房都给搬到唐无衣房里了。 所以,这里才站了那么多的御医、宫侍,更别说这宫室外围还有层层的侍卫守护。 小环拭去唐无衣额头最后一滴冷汗,小声嘀咕道:“公子究竟何日能醒啊!在这小环好怕。”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小环抬头去看,就见人群恭敬的向两边分去。 澹台烈进来了,一众御医、宫侍皆是下跪叩拜,叶氏兄弟与桂三瞧见也慌忙行礼,小环一见也欲动身,谁知澹台烈沉声问道:“小环你不方便,这就不用同朕行礼了,无衣他还没醒么?” 小环怔楞,随后答:“未曾醒来,只是昨夜睡时有些意识了。” “有些意识?”澹台烈轻疑,他眼光冷冽的瞟向房中几名御医问道:“说!为何无衣这么久了还未能醒来?” 御医们听后皆是身子颤抖,领头御医定神许久抬头说:“尚需些时日。” 澹台烈皱眉,他冷漠的看着那御医的眼睛,一声不吭。 领头御医被澹台烈看的心中慌乱,他连忙改口:“皇上,那日给唐公子吊命的东西可是用赤尾蝎做的药引。这赤尾蝎入药到底是毒,若是我等强行为唐公子中和余毒,恐怕——” “恐怕如何?”澹台烈挑眉。 “恐怕会让唐公子失去记忆——” 澹台烈大惊:“失去记忆?”他身上矜贵全无,满脸不可置信:“那若是不中和呢?” 领头御医泯唇,犹豫该不该说,最后他决然道:“不中和只能等唐公子自行醒来,但是其中凶险不可估量,或许会危及性命!” 失去记忆?还是,危及性命? 澹台烈连着倒退了两步,脸色铁青的看向一旁的叶氏兄弟呵斥道:“你们当日让他用药可知今日后果?” 叶孤鸿哑然,叶惊鸿却是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的说道:“若是那日不用,二公子便活不到现在。赤尾蝎丸虽如御医所说,但失忆程度并非不可估量,此前北寒堡中也有人用此丸吊命,只要好生照顾,只是暂时。” 听到是暂时之事,澹台烈迟疑了。他扭头冲御医问道:“是否如他所说?” 领头御医深深吐纳,随后点点头。 得了准信,澹台烈来回踱步,少顷他道:“就那么办吧,朕要他活着。” “是,繁请皇上先出房静候,”领头御医拱手请命。 澹台烈颔首恩准,浩浩荡荡的人群便跟着他出了房内,只将几名御医留在了里面。小环是最后走的,擦过那领头御医身边时只听他说了句:“还是不成啊。” 人群到了外面,竹心上前禀报:“皇上,有密信传回!” 澹台烈:“从哪儿?” “是那人府邸传出来的——” 澹台烈听了沉思片刻,他朝身后吕老太监吩咐道:“若是唐公子醒了,立刻派人来通知朕。”嘱咐完全,澹台烈留恋的回看了会儿唐无衣所在的宫室,随后回头迈步向前,脸上换为一幅杀气腾腾的模样。 宫室内,为唐无衣中和毒素的诊治开始了! 赤尾蝎这东西,说是毒物可排大陆前三,若是使用不甚立刻可要人性命。可它偏偏又是将死之人吊命的好东西,如若当初唐无衣军中有这赤尾蝎丸,恐怕他也就不用当三年孤魂野鬼了。 可凡事都需付出代价,这赤尾蝎丸亦不例外。 想要驱除这赤尾蝎的毒素,事实上用极寒的雪莲便可,恰巧宫中就有供奉。所有人都估算不好又承担不起,只有解毒后唐无衣将会失忆一事。 虽说失忆只是暂时的,可这暂时是多久,真的不好估量…… 澹台烈做出决定时犹豫,叶氏兄弟同样犹豫,可若是涉及性命,那也只能冒这么一个风险! “极寒雪莲三两,玄冰化水,低温煎服。”领头御医吩咐下手道,招人将唐无衣合力从床上抬起,他又说:“将唐公子束起手脚放入热水中,倒入仙草方药汤,待他服下雪莲水后切记固定他于汤中,半个时辰方可!” 几名御医合力办成,没入药汤的一瞬间,唐无衣双眼陡然睁开! 第30章 “呼哧,呼哧——” 沉重的喘息自唐无衣嘴中发出,他眼神还未恢复清明,呆滞扫视了下周遭。 几名为他中和毒素的御医一见人醒了皆是面色大惊,其中一名赶忙转头喊道:“傅老,唐公子醒了!” 领头的御医傅氏本是背着身子在配药的,他闻言眼中冷光一闪,沉沉呼吸数次后转过头来直视唐无衣。 唐无衣目光依旧是空洞洞的,似是还在陷入混沌。纵使身边之人你一言我一语已经对话议论了几巡,但唐无衣仍然有点懵。 傅氏见状,毫无迟疑道:“请唐公子入药!” 入药?这是要让自己入什么药?唐无衣愣愣的看向傅氏,双唇微启想要询问。 可他发现自己喉咙干涩的说不出一句话,所有的语言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似的,只能发出嘶哑的“啊啊”声。 眼见几名朝服御医靠向自己,唐无衣脑中混沌一时全无,转而一个个问题浮现出来。 他这是在哪儿?这些人围着自己是要做什么?难道他现在不该在雍沙山马匪营地吗? 手臂被抓住,唐无衣心中立刻急了,他大力的甩开还未抓稳自己的手,在腻滑的浴盆中蹬了几步,想要从盆中奔逃出来。 可浴盆就那么大,盆底灌了水不仅坠人的慌还十分湿滑,唐无衣身上又是无力的,只一屁股坐在了盆边。 盆中水里的药剂受了热水加热开始散发出一股奇异的味道,唐无衣只稍稍一嗅,身子骨更软了。 这盆中水不对!唐无衣心中警钟狂鸣,但身子却是不听使唤的瘫软下来! “啊,啊,住手!”又被抓住了,唐无衣一番挣扎,终于说得出话来了! 听见唐无衣出声,傅氏眼中略惊,他道:“唐公子你别白费力气了,我们没有加害你的意思。唐公子你为续命食用赤尾蝎丸,如今体内毒素淤积,若是不让我等中和,恐怕会有□□烦!” 唐无衣停下挣扎,他疑惑道:“无衣未曾学医,但无衣对赤尾邪毒也略有了解。至少无衣知道,赤尾蝎毒若是挺过来是不需再解的!不知各位现下是要做什么呢?” 傅氏不动声色的细看唐无衣两眼,他道:“公子恐怕是记错了,公子体内毒深陛下十分担心,还是让我等——” “陛下?”唐无衣惊声,“哪个陛下?你们到底是谁?” 傅氏皱眉:“公子何须知道那么多,来人,动手!” 一声令下,唐无衣身边数名御医齐齐动手,将瘫软无力的唐无衣重新按回水中。有人一时用力过猛,差点将唐无衣的头也一同按入,唐无衣一时疏忽吸入一口盆中药水,尝了味道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那用力过猛的御医当时便松开了手,其他御医也害怕伤着唐无衣,所以唐无衣不刻便再次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你们这些人怎么办事的!”傅氏眉头深锁,他斥责众人道:“若是唐公子出了差池谁都别想活下去!” 唐无衣闻言冷笑:“大人是想为我解毒,还是想置我于死地?赤尾蝎丸若是配极寒雪莲水自是解毒,可大人在这药水中放了不少绝崖草,这一味加入怕是不好吧!不知无衣哪里得罪大人了,或者,是那位陛下想要我死?” 当面被揭穿,没想到唐无衣懂医的傅氏脸色煞白。眼见四周御医同僚从迷茫到有些了然,傅氏大吼道:“唐公子怕是病糊涂了吧!吾皇澹台烈于我恩厚意重,作为臣子我怎会阴奉阳违?来人,为唐公子解毒!” 这一长串的谎言唐无衣听后毫无动容,唯有那个名字,深深的烙在了他心上! “澹台烈。澹台——烈?”唐无衣呢喃,“澹台烈……” 四周御医们未曾动手,都直愣愣的显得进退不能。傅氏眼见情势不对,一咬牙赶忙吼道:“今日之事要是被知道了,你们同我谁都逃不过去,诸位可还想不想保住一家老小了?为臣之人本就无奈,利益当前又哪来那么多选择?给!我!动!手!” 他这句话仿佛给在场的人一个作恶的理由,所有人都不再挣扎,一个带头随后一群人都涌上来按压唐无衣。唐无衣被禁锢在水中,身子无力的他只能恨恨的盯着这些人,再看着傅氏端着已经调配好的雪莲水一步一步走来。 “捂住他的口鼻,避免叫喊被人听见!”傅氏还是个谨慎的人,他冷冷道。 其中一名较为年轻的一步上前,伸手便捂住了唐无衣的嘴。他手指按压在唐无衣双唇上,手上粘着一个圆形丸状物,探头在唐无衣耳边道:“吞下去。” “唔!”唐无衣双目瞪圆,不住往后扭头去看他。 这动作在别人眼里是因为被惊吓而挣脱的动作,所以就连准备倾倒极寒雪莲水的傅氏都未注意到。 那年轻的声音气声道:“你只能相信我。” 雪莲水已经开始掺入浴盆中,唐无衣闭上眼睛无力的点点头,“呜呜。” 唐无衣吞下那药丸,极寒雪莲水也在瞬间全数倒入盆中,年轻声音又道:“醒后切勿表现出你还记得,出宫后请到炎王府一聚,王爷早已恭候多时了。” 王爷?王爷—— 唐无衣脑子已开始昏沉起来,王爷一词在他脑中旋转…… 既然傅氏口中澹台烈已是渊极国主,那么这位炎王爷,难不成就是白渡城那澹台公子? 突然,唐无衣觉得之前发生的一切都能解释了! 王爷,王爷—— 在多重药物的作用下,唐无衣终于昏了过去,傅氏看后与那年轻声音主人相视一笑。 傅氏道:“看来事情成了。” 年轻声音接话:“是啊,唐公子身中的毒一定是解了!” 其余御医看着二人不敢说话,唯有浴盆中唐无衣呼吸声越来越浅…… “你,去告诉吕老,可以禀报皇上唐公子要醒了!” 第31章 自那位唐公子被皇上带回后,吕老太监便忙成了一个陀螺。 要说这吕老太监好歹也是渊极宫中一号人物,历经两代帝王,他的手段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可偏偏在那唐公子身前,吕老太监就成了一只任劳任怨的食草老牛。 原因无他,毕竟任谁都看得出这唐公子是渊极皇帝澹台烈的心头宝,要是伺候的不好,几个脑袋都不够顶在头上的。 所以吕老太监对待唐无衣很谨慎,今日也是如此! 澹台烈离开去处理政务之前嘱咐了吕老太监的事,吕老太监那是铭刻在心。 唐无衣在内解毒了多久,吕老太监就像是一个等待妻子产子的父亲一样在外来回踱步了多久,边走嘴中还念念有词,心中生怕唐无衣出什么意外。 吕老太监带的小太监们见头领都是这种模样,玲珑心思自然也猜得透,遂跟着踱步起来。 过了有一会儿,其中一名年纪还小的小太监才来不久,便神秘兮兮的问道:“公公,您说这唐公子是何方人物啊?” 吕老太监回头嫌恶的瞧了瞧那小太监:“多嘴!知道是大人物就行了!” “哦。”小太监低下头应声,但他立马又抬头,眸子闪亮亮的问道:“公公,你说唐公子这毒那么凶险,能成么?” “你个夭寿的!”吕老太监狠狠拍了下小太监的头,“不想活了?这要是不成,你第一个去陪葬!” 小太监登时吓得捂住自己的嘴,他可怜巴巴的看着吕老太监,口中呜呜着,像是在祈求。 吕老太监看那小太监那真是肝火直冒,他想这小太监是他亲自挑的,怎么就不成器呢? 也许是因为被那小太监一说,吕老太监自己心里也没底了,他更加焦灼的望向那扇紧紧闭合的门扉。 吱呀——门开了。 一名御医从里面匆匆走了出来,行至吕老太监身前说道:“公公,唐公子的毒解了。” 吕老太监一听,大喜过望,他连连点头:“哎!解了就好,解了就好!杂家这就去禀报皇上!” 御医听后颔首示意,吕老太监立马调头想要离开。 吕老太监才走三步,背后又传来一道想要叫住他的声音,吕老太监回头一看,是傅御医。 傅御医走的很快,他拉住吕老太极道:“公公,方才喊人通报时忘了说件事儿,你且听我说了再去。” 吕老太极点头:“傅大人,您说。” 傅氏嘴角漏出一丝笑意,他侧近吕老太监气声道:“等会您切记要跟皇上说——” *** 渊极皇宫,议事殿内。 一名黑衣人跪在堂中,他是恭敬的等着堂上的人发话。转头望去,堂上坐着的不正是澹台烈! 澹台烈端坐在鎏了金的龙座上,一脸沉郁。他手中捏着一支薄薄的扁竹签,正望着上面的字沉思。竹心立在澹台烈身旁一言不发,他余光瞟到之处,就见竹签上写着‘动作频繁,望主周知’。 看见竹签上的字,竹心心中了然,他想怕是炎王忍不住了,影卫这才发了这封竹签。 “影卫七七久,你确定么?”澹台烈蓦然开口,声音挺起十分冷淡。 黑衣人闻言叩头,他笃定道:“属下观望许久,笃定。” “嗯。”澹台烈手指一动,将那竹签揉碎,他转头看向竹心又说:“竹心,你觉得呢?” 竹心皱眉:“早年皇上继位,炎王本就不服,加上此前种种动作,属下认为这事十有八-九。” 殿中沉默,澹台烈站起身子,双手俯撑在龙案之上。他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朕待他不薄。”澹台烈咬牙切齿道。 竹心和影卫都不敢发话,少顷澹台烈又说:“朕这个哥哥,对什么都好,可为什么从来就不能对朕好些!” “皇上,圣体为重。”竹心上前,真心劝慰道。 澹台烈胸口起伏的厉害,突然,他抓起桌上一只镇纸气愤的掷了出去,吼道:“澹台炎他为什么就不能对朕好些!” “他从小什么没有,朕从小呢?朕从小就被送去北寒当质子,受尽苦楚。若不是他那双腿坏了,父皇何曾会想起朕!渊极不需要一个残废的皇帝,却需要一个健全的皇帝去保护他,若不是无衣三年前死了,朕又怎么会苦心孤诣的坐上皇位。”澹台烈像是发了疯一样呢喃,“就算朕坐上了皇位,父皇还是一样偏爱他,临死谁都不提,独独要朕放过他。家中兄弟姐妹哪个不是被他送入黄泉的,朕不同他争,可他为何从来都不放过朕!” 竹心见澹台烈有些癫狂,侧首示意那影卫退下,随后扶住澹台烈道:“皇上,圣体为重。” “圣体?”澹台烈恨恨的说,“朕迟早是要忍不下去的!” 殿外突起异风,呼啦吹入殿中,将殿中宫灯内的火苗吹的扑闪了一下。 澹台烈双拳捏紧,冷冷道:“竹心,此事不可声张。暗中派人盯着皇兄,若是有所异动,那么——”澹台烈做了个闭口的动作,竹心泯唇点点头。 无力的坐回龙座之中,澹台烈将头仰起,伸手揉了揉眉心道:“不知无衣现下如何了。” 话音刚落,尖细的通报声便从殿外传入,是吕老太监! 吕老太监满脸大喜的奔入殿中,向着澹台烈行了个礼,遂恭喜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唐公子的毒解了!” 澹台烈一听喜上眉梢,乏累登时散去,他抬头问道:“当真?” “当真。当真!”吕老太监笑的菊花脸又出来了,“傅大人说唐公子身子骨奇佳,福大命大,真是福大命大啊!” “如此甚好,那还不带朕去看看!”澹台烈急忙从龙座上走下,眼见就要往唐无衣住处奔去。 吕老太监赶忙拦住:“皇上,万万不可啊!” 澹台烈转头疑惑:“为何?朕为何不能去看他!” 吕老太监犹豫片刻,答道:“傅大人说了,唐公子方才解毒没有记忆,皇上可不能去刺激唐公子啊!” “刺激?”澹台烈皱眉,“为何说刺激?” “这——”吕老太迟疑,不知该不该答。 澹台烈冷声呵斥:“给朕说!” 吕老太监定神,说道:“唐公子是因为皇上才如此的,恐怕对皇上有抵触心理。傅大人说了,最好将唐公子送出宫去跟他仆人单独恢复一段时间,这样才不会造成其他的——” 澹台烈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吕老太监噤声,时不时看看澹台烈,不敢再说下去。 此时竹心上前,说道:“皇上,您可别为难吕老了。傅大人说得对,您不可急于一时。”他思忖后顿了顿又说:“况且那人动作频繁,若是被那人知道了,唐公子恐怕会有危险啊!” 这话一出,正好掐中澹台烈软肋,澹台烈无奈闭眼,深吸一口气道:“如此,便照傅大人说的做吧!” 是夜,一辆马车驶出了皇宫。 第32章 “少爷,该用药了——” 渊极皇都脚下一处院落传出一阵匆忙脚步,近看,是名扎着双髻穿着青色袄子的婢女。 婢女手中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乌黑汤药,瞧着味道就不咋地,推门进入一处房间。瞧一瞧,房间上挂着的牌匾书的是品字轩,想来这大抵是个书房。 “少爷,到时辰了,该用药了!”婢女走入房内,又轻轻呼喊了一声,却是无人答应。 婢女无奈的摇摇头,将手中的汤药放在外室桌上,伸手掀开挡住内室的珠帘探头娇喊道:“少爷,少爷!” 内室里坐着的人正在写字,他身着月白袍子却是衬得他的双手更加萤亮分明,乌黑长发柔顺的贴在他脖颈上,几缕往下坠于锁骨,平白添了几分庄严的色气。 纤长的手指时而拨打算盘,时而书墨几许,走的近的才发现他是在填账本。 他的字写的是极好的!苍遒有力,飘逸端明,所谓字如其人,所以这人自然长得也是极好! 仔细一看这人的模样,不正是唐无衣么! 听到婢女呼喊,唐无衣抬头,他道:“怎么了小环,怎么这么气鼓鼓的。” 小环闻言冲那人噘了噘嘴:“还不是少爷又忘了服药!” “呵呵。”唐无衣低笑出声,他转头看了看一旁日晷道:“这不还有些时间,晚些,待我写完这幅账。” 一听唐无衣想推脱,小环更加不乐意了,她说:“少爷身子不好,还顾得上那些账本什么事!” 说着小环转身而去,她端起桌上的汤药快步走到内室唐无衣身边,将药放在唐无衣面前后小环又道:“少爷若是不好好用药,今晚去视察家中门店又昏厥过去可如何是好?” 唐无衣看着乌黑的汤药心中就犯怵,他犹豫道:“可是,这账目还没——” 小环坚决摇摇头,她双手叉腰古灵精怪的提示道:“少爷你难道忘了上次你同城守大人谈生意时——” “好好好,我吃,我吃——”唐无衣无奈,只得将那碗一把拿起,一饮而尽。 药很苦,苦到他心里去了,最可恶的是服用这药他还不能吃蜜饯!唐无衣就只能啧吧着嘴减轻口中苦味,随后只能自顾自的哀声叹气,盘算着还有多少日才能断药。 这是第一十八日了吧?还有,七天—— 没错,唐无衣自从皇宫脱出已有一十八日了,在这小院里住了也有一十八日了。 那日唐无衣得神秘人相助没被御医傅氏强心洗去记忆已是侥幸,随后或许是那神秘人又策划了什么,当夜唐无衣便被渊极皇帝释放出宫。 夜风中唐无衣自觉虽身已脱出,但他仍旧是危险的。他在马车上倚靠了许久,脑子也是涨痛了许久。澹台烈,澹台炎,伴随着这两个名字而出现的一系列谜题不断的袭向虚弱的唐无衣,只差将他逼疯。 可唐无衣是明白人,他经历噩梦一夜,第二日便按照神秘人的嘱咐开始佯装失忆。只是失忆归失忆,生活总要继续,于是唐无衣便在这渊极的唐家别院安顿了下来。 待生活上安顿了,镇定下来的唐无衣自然开始思考关于自己与澹台烈的事情。暗流涌动,致命杀机,尤其是得知渊极皇帝是澹台烈,也就是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这对于唐无衣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澹台烈怎么会成渊极皇帝?自己是如何被运入宫中的?难道是因为北寒那边动静太大,所以就连渊极也为之震动了么? 但若是澹台不知道自己就是唐无衣,那为何会费尽心思的毒杀一名和他毫无瓜葛的富商公子? 旧问题还未解决,新问题不断涌现,所以至于当日宫中的种种不正常和他出宫那日看似水到渠成的诡事,唐无衣至今都不曾在意过。 唐无衣时常觉得自己活着很累,可他转念一想,起码自己现在仍旧活的好好的,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后来过了几日,唐无衣觉着自己应该有些好转,便提议去家中店铺看看。 渊极中的唐家铺子掌柜是唐父旧识,早年也在北寒从商,后被调往渊极才算是躲过了北寒唐家大劫。他早早听闻了唐家在北寒的不幸遭遇,唐无衣一来,简直可谓是对之宠溺。 他应是得到了宫中风声,一切不好的都不对唐无衣说,像是教小童一般手把手的教唐无衣管理店铺。唐无衣本就没有失忆,人也是聪慧至极,只几日就能独当一面了。 就这么,唐无衣成了渊极皇都长街香料铺子的掌柜的;就这么,唐无衣远离了皇宫,远离了澹台烈…… 但唐无知道,面前所有的安静祥和都是假想的美好安稳,午夜梦回,他时常想起傅氏说的那些话,也时常想起自己坎坷的两世。 口中苦味久久不散,唐无衣痴楞住了,他不知是盯着账本出神还是又想起那些腥风血雨。 “少爷,甄掌柜的说明日可是有大人物要来。” “听说是因为上次城守拿的香料受了夸赞,这才引得那大人物……” 小环仔仔细细的同唐无衣禀报着前掌柜即现管事的话,可唐无衣一声不应,弄得小环莫名其妙。小环伸手在唐无衣面前晃了晃,见唐无衣还是没反应,娇嗔道:“少爷?少爷!” 唐无衣还是不应,小环深吸一口气大吼道:“少爷,你听到奴婢说什么了?” “啊?”呼喊声在耳边响起,唐无衣呆滞抬头看她,吞下口中一口苦水木讷的问:“什么?” 小环似是被气到了,叱咤说:“少爷这是发什么呆呢!奴婢都说了好久好久的事儿了!” 唐无衣淡笑,他连忙道:“嘴中太苦,我才走神了,你说……” 次日,南街唐氏香料铺子。 唐氏香料铺子今日开门了,但是南街上却没有人敢靠近,百姓们站在路旁小声嘀咕着,讨论着铺子门前的阵仗。 数十卫兵守在铺子门前,往东面看去,每隔一段路就有一名卫兵拦着。 一辆豪华马车自东而来,由城守亲自牵引,最终停在了唐氏香料铺子门前—— “这是哪家的大人,这么大的阵仗!” “反正你得罪不起!” “瞧,这马车,皇亲国戚莫属啊!” “东面,难不成是——” 随着城守掀开车帘,一华服男子从马车内走下,身后跟着三五侍卫,一同入了唐家香料铺子。 “唐氏这是撞大运了!”路旁百姓艳羡道。 “是啊,这怕是家中要出贵人咯!” 唐无衣早早的领着店中众人等候,见人脚步一入,齐齐跪拜道:“恭迎大人。” “免礼。”熟悉的嗓音刺入唐无衣耳中。 “是。”唐无衣按下慌乱的心神,慢慢站了起来,他抬头方才想继续说话,却是看见了意料中熟悉的面孔。 唐无衣差点惊呼出声,谁知那人先开口道:“唐公子,在下,澹台。” 第33章 铺子中的气氛突而有些诡异…… 澹台烈瞧着唐无衣的目光灼人,而视他目光的唐无衣则是心中窜起滋味莫名。 这人怎么会来?难道是因为自己自皇宫脱出后一直未曾登门炎王爷府致谢,所以前来问罪吗? 唐无衣脑中风云变幻,所以很快这种莫名的滋味就转为了惊惧,毕竟与这人在一起,唐无衣总是多灾多难的—— 更何况,唐无衣现在还是应该佯装失忆的时候! 袖中的手握紧成拳,唐无衣努力定下心神,他用眼光悄咪咪的观察随行而来的城守大人与这澹台公子的随身护卫,却是发现众人皆是一脸惊愕。 这情况可真让人猜不透!唐无衣琢磨片刻,心中有了定数…… 咽了咽涎水,忍住眉头抽搐,唐无衣向着澹台烈施礼道:“草民唐无衣,参见澹台大人!” 谁知城守立马上前驳斥道:“不得无礼!这可是——” “无妨,古城守你退下。”澹台烈抬手,示意城守后退。 城守一听澹台烈发话,登时一脸尴尬。他脑袋转的飞快,思量着澹台烈的意思,随后悻悻道:“是。” 遣退城守,澹台烈突兀上前一步,他执起唐无衣的手一脸希冀的热络道:“唐公子,你我许久未见,不知你是否还认得我?” 此话一出,唐无衣更是心悸,这人是什么意思? 也不怪唐无衣多心与猜疑,毕竟他这些时日经历的实在是太多,尤其是渊极宫中对他杀意满满,唐无衣难免杯弓蛇影。 见唐无衣有些慌乱又不说话,澹台烈不免有些失望,再想起今日出宫时傅氏说的唐公子未必已经痊愈,澹台烈的心更沉了。 “主上,您,咳咳——”瞧见澹台烈一脸失落,竹心轻咳提醒。 经由竹心这么一提示,再见被他执着双手的唐无衣满脸尴尬,澹台烈恍然,是自己唐突了! 澹台烈尽量漏出和善笑容,迅速放下唐无衣双手又道:“是我唐突了,唐公子莫怪。” “大人说笑了。”唐无衣连忙摇头,他像个受惊白兔一般慌忙向后退了一步再次施礼道:“草民早前得了怪病,对之前的事情记得不太清楚,若是没有认出大人,也是草民的过错。” 他为何如此怕自己?澹台烈自然是感受到了唐无衣身上的恐惧,心中疑问不断。 场面一时陷入尴尬,但古城守是个聪明人,他哈哈大笑道:“哈哈哈,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这等玲珑心思的铺设台阶,澹台烈自然也明白,遂跟着笑道:“古城守说的没错,误会,误会而已!” 看到自家主子有了台阶下,古城守偷偷擦了把头上的冷汗,眼珠子飞快的转了两圈,古城守便想好了下一步的动作。 古城守往前一步说道:“公子,之前品香会上的香便是在这家购买的,那可真是万里挑一啊!” “哦?是吗!”澹台烈挑眉。 他主仆二人这么一来一回,立刻将话题引向了今日的主题,也引向了澹台烈出宫的借口,更是缓解了众人间的尴尬。 唐无衣也是聪明人,他见古城守夸赞自家香料便道:“城守大人谬赞了!草民还未谢过大人照顾草民铺中生意,实在惭愧!”端端的施礼后,唐无衣又朝款款而立的澹台烈恭谨说:“莫非澹台大人今日也是来寻香料的?” 唐无衣与自己搭话,澹台烈岂能不回? 他甚至没考虑自己是否孟浪,立马点头道:“是,是是是,还望唐公子为我寻几味香来。” 嘶,唐无衣瞧着澹台烈模样又是深吸一口冷气,他怎么都觉着这澹台公子热情的过分了,看着就像不怀好意! 但唐无衣是万万不能表现出来的! 他冷静的想了想,便说:“那繁请大人随我往内室一会。”唐无衣作邀之后,众人齐齐迈开了步子…… 幽深的廊檐之下,唐无衣边走边沉思起来。 唐氏香铺经营几代,其中售卖的的香料种类趋于繁多,现下铺中也有作制香用的,更有事先调配好的成香供人选购。 不过真正好香的人,一般都会选择购买散香,一则这样符合所谓香客标准,二则也方便自己调配。 渊极人好香料,上至帝王贵族,下至百姓平民。例如这位古城守,前几日便从唐无衣这里定了一大批散装香料回去。唐无衣想这古大人既说了品香,带来的人又是渊极贵族,那这澹台公子断断是不会要成香的。 只这么一想,还未走到内室的唐无衣心中就有了决断。 走到内室,待小环吱呀一推门,唐无衣伸手邀请道:“不知澹台大人想要什么香?” 众人入内坐定,澹台烈痴痴的看着唐无衣道:“唐公子决定就好,我相信唐公的眼光。” 唐无衣听了实在有些无语,转念一想,莫非这也是试探? 露出一脸为难表情,唐无衣恭敬道:“大人说笑了,小民眼光怎能匹及大人,不如让古城守为大人建议,如何?” “这——”被抛了皮球的古城守有些犹豫,他只能躲躲闪闪的观察着澹台烈的表情。 澹台烈本就是想接近唐无衣,他又知唐无衣身为世族颇懂制香,遂不依不饶像个赖皮。澹台烈沉声道:“古城守虽懂香,但到底是个武将粗人,怎比得上唐公子手艺精湛。” 这一定是在试探!唐无衣更加笃定,他额前都出了一些细密的汗珠。 但这人在上他在下,唐无衣又怎么能拒绝?唐无衣空吞一口气,随后正声道:“多谢大人抬举,那我便献丑了!” 听得唐无衣答应,澹台烈又是一脸喜悦:“无妨!唐公子亲自调制,如何都好!” “小环,召人奉些香料上来。”唐无衣虽觉得这澹台公子奇怪至极,还是无奈的吩咐了下去。 很快,几名仆从就从门外端着一盘盘木盘进入了房内。 一个个盛满了香料的小碟和三尊巴掌大小的小香炉被置放在了房中几人面前的桌上。 唐无衣起身在小环递来的铜盆中洗了下双手,拿了香帕擦干后回到桌前,缓缓道:“献丑了。” “第一味,梅花香。”唐无衣薄唇轻启,他一手拿起桌上小铜秤,一手拾起小勺开始称量香料。 唐无衣边称边解释道:“沉香七两二钱,栈香五两,鸡舌香四两,檀香、麝香各二两,藿香六钱,零陵香四钱,法制甲香二钱,龙脑香少许。”称量后的香料被他置放在澹台烈面前,唐无衣说:“此香制香简易,只需上捣罗细末,炼蜜和匀,丸如豆大。” 说着,唐无衣开始制香,温热的蜂蜜被他置入捣碎后的香料中,待可塑后,捏出豆丸。 澹台烈看得出神,呢喃道:“如何用之?” 唐无衣笑道:“爇焚即可,本香品配伍奇妙,香气清雅,含生发之机,妙香一支如沐春风,使人神清气爽。适宜于书斋琴房、居家静修。” 说着他拿出一些早早调好的香丸置入香炉之中,埋后片刻,便有香味飘出。 澹台烈伸手扇风闻香,随后道:“清雅端正,果真如此。” 唐无衣轻笑答:“多谢。第二味,衙香。” “沉香、栈香各三两,檀香、*各一两,龙脑半钱另研,香成旋入,法制甲香一两,麝香一钱同另研待香成旋入。”唐无衣再起身称量,看着澹台烈喜悦表情他心中也莫名喜悦起来。 唐无衣称好后点着那些香料又说:“除龙脑外,同捣末入炭皮末、朴硝各一钱,生蜜拌匀,入瓷盒重汤煮十数沸,取出窨七日。”他顿了顿,道:“本品用料考究,配伍严谨,既有通经开窍之功,又有安神养性之效。香气华贵中不失庄严,灵动隐于安和之中。” “养神?”澹台烈挑眉,“此前梅香也是舒神,唐公子为何如此选择?” 此话问得唐无衣一愣,唐无衣扪心自问,遂答:“草民心思大人日夜忧虑,是以——” 澹台烈还未听完心中就是一暖,他想唐无衣真是太贴心了,大笑而问:“此香如何用?” 唐无衣亦是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怔楞了下才说:“作饼爇焚。” 说着他又选一新香炉,拿出成香埋入其中。幽香袅袅,隔在香烟两面的唐无衣与澹台烈在朦胧中对视,看得见,又看不见。 “第三味,宫中香。黄熟香四斤,白附子、茅香各二斤,丁香皮五两,藿香叶、零陵香、檀香、白芷、生结香各四两,茴香二两,甘松半斤,*一两另研,枣半斤焙干。”唐无衣纤指巧动,他缓缓动作,“上为细末,炼蜜和匀,窨月余,作丸或饼,用时爇焚。” 将最后一尊香炉拿出,唐无衣置入成香说道:“此香以黄熟香为主导,香韵基调清雅不俗腻,在客厅熏焚一丸,即使在卧室内小憩,也能产生置身香炉前的感受。辅佐香药多为养生效用,主祛湿寒、通经络,十分适合体内长久积寒的人群熏焚。渊极虽处大漠包围,可这些时日无衣亦常觉深寒,想必大人也有同样苦恼吧?” 看似只在说香,却是一语双关,唐无衣自觉不能被动,同样开始试探。 澹台烈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缓缓道:“渊极有吾在此,无衣日后定能身暖心平。这三味香品果然惊艳,无衣好眼光!”灼热的看着唐无衣,澹台烈又道:“古城守此次有功,这香深得我心。我予一月让唐公子备三车成香,一月之后就由古大人带唐公子来见我。” 第34章 “三车?”唐无衣大惊出声,他实在很难相信面前的人说的话。 澹台烈淡笑:“三车,还望无衣备些新香与我,若是能亲手调制一些那是最佳!” 如此肯定的语气,唐无衣当真是一时猜不透这人想法了。他寻思着这人莫不是人傻钱多,就是故意刁难! 也不怪唐无衣,毕竟三车,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 三车成香,也就是六十石,就算是皇族贵胄,就算是日日焚香,这么多的成香得烧到何年何月? 暂且将这人说的亲手调香视作戏言,但那新香的要求却是不能忽视的,这么一来,库中存放的陈香定是不能冲入其中了。 更何况就算这唐家铺子是营香料的,但若要一口气拿出如此多的新香来,肯定还是需要些时间日夜赶制的。而今日展示的三味香中有一味光窖藏便需一月,刨去这些时间,哪里还有时日让唐无衣准备这三车? 想到此处,唐无衣不自觉的露出为难的表情,澹台烈目光一直未离开他,自然发现了。 澹台烈柔声道:“无衣可是有为难之处?” 他问的轻轻巧巧,唐无衣却是听着刺耳,再想到这人或许是来试探,只能咬牙道:“三车便三车,多谢澹台公子赏。” 一听唐无衣应下自己,澹台烈欣喜若狂。他想,如此一来一月后他可顺理成章的将唐无衣迎回宫中,那时唐无衣或许已恢复的差不多,说不准就能想起自己。 届时再经由这香之惊艳夸赞几句,封下个什么一官半职便可将唐无衣留在自己身边,躲开了近期动作频频的炎王不说,既方便看护又可以朝夕相处,岂不美哉? 澹台烈大悦:“甚好甚好,如此某先告辞了。” 听到澹台烈要走,古城守立马恭送道:“恭送主上。” 古城守说着就要迈步往前开路,谁知澹台烈拦下他又道:“城守留在此处与唐公子说说这成香事宜吧,若是唐公子需要什么下手,你也好做主抽调。近日城中也有人蠢蠢欲动,城守在此,才能令人放心啊!” “是。”古城守当即应声,他转身朝唐无衣道:“唐公子,古某打扰了!” 唐无衣不解,只能淡淡道:“哪里哪里,大人说笑了。” 吩咐好了事情,澹台烈意气风发的行路出门,竹心走在他身后,出门前回头深深的看了眼唐无衣。 竹心眼中是没有什么表情的,黑黢黢的,颜色沉到了令人胆寒。 送走那‘大佛’与他随行的冗长车队,唐无衣和古城守才又回到后阁之中,古城守不住的拿袖子抹去头上的细汗。 唐无衣心细,他吩咐小环道:“小环,去拿块丝帕来。你和桂三在外守着,吩咐下人不要靠近……” “好嘞。”小环俏生生的应答,动作飞快的办成了唐无衣说的事情。 古城守接过巾帕好好擦拭,随后重重叹了口气,这才说了谢谢。 见古城守镇定下来,唐无衣伸手去为他斟茶,滚烫的茶水倒入杯中,偶尔倒出一枚茶叶,却是沉在了杯底。 “古大人,这天很热么?”唐无衣瞅了瞅古城守,笑道。 古城守摇摇头低沉道:“不热,不热!” 唐无衣伸手指了指古城守的额头,又指了指他被汗濡湿的袖子,说:“那您这是?” “哎,唐公子你可不知,那人谁也得罪不起,我这是怕啊!” 谁也得罪不起?听到这句,唐无衣跟着点点头。的确,姓澹台又生活在渊极都城,怎么的也是个有权有势的皇族。 古城守喝了一口热茶,被烫过后似乎是好多了,他又说:“此前他与我说要来香铺看看,我这心中一直是悬着的!” 唐无衣好奇:“古大人,此话怎讲?” “唐公子就别叫我古大人了,你我岁数相别不大,喊我古兄便可。”古城守忽而一脸热络,他想了想才又说:“此前与唐公子相谈甚欢,唐家香料也深得我心,所以此次宫内品香会我带了公子家的香料前去比试。” 唐无衣点点头:“原来如此,不知这与今日澹台公子前来有何关系?” “哎,说来奇怪啊!”古城守颔首,“古某醉心调香,却是从未在品香会拔得头筹。此前与公子讨论香品颇有启发,自然也运用到了品香会中。香料本就上乘再经由提点,古某此次可是风光无限啊!” 古城守顿了顿:“后来主上论香时便问我缘由经过,我诚实相告,谁知主上竟然表现出了十足的兴趣。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奇怪?”唐无衣更加不解,“为何说是奇怪?” 古城守漏出一言难尽表情,他朝外望望确定没有其他人,这才说道:“主上以前对香料都不是十分感冒的,那日听了我是从唐家香铺得了香料,一下子,一下子……”古城守不敢再说,只能细声道:“让人觉得可怖极了!” 这话一出,唐无衣如遭当头棒喝! 不喜香料,却定了三车香品,今日还表现的十分热络,这——难不成是给他猜中了? 发现唐无衣听后有些出神,古城守自觉自己说的不对。 想了想后,古城守突然又改口了,他神神秘秘的说:“也有可能是我等技艺不入主上法眼,所以——”古城守没有再说,他心中觉得再说下去得越描越黑,干脆选择了噤声。 唐无衣心中的锣鼓却是敲的震天响,看来,暴风雨还真当是从未远离! 唐无衣努力冷静的说:“不知澹台公子是何身份,古兄一直喊他主上,难不成——” “不可说,不可说!”古城守心中想到澹台烈嘱咐不要泄露自己身份的事情,只得不住摇头。 得不到答案的唐无衣无可奈何,他只能深吸一口气换回一脸灿笑:“方才说的都只是玩笑而已,无衣什么也没有听见。” “唐公子说的是,唐公子说的是。”古城守含笑点头,“饮茶,这可真是好茶啊!” 二人默默饮茶,这桩事也就过去了。 *** 半月后,唐家香铺。 因为澹台烈的大单子,唐家香铺雇佣了一大批学徒没日没夜的捣鼓着那三车香品,所以歇业有些时间了。 唐无衣今日正在香铺中视差,现下坐在铺子后院的院子里歇息着。 小环伺候在唐无衣身边,默默不语。说来不知是不是经历的多了,小环这些时日都不怎么活泼了,不像之前简直是个鬼精灵。 见石桌上的茶水凉了,小环上前道:“少爷,茶凉了,奴婢给您换一杯吧。” 唐无衣被铺后作坊浓烈的香气熏得头疼,迷迷糊糊的道了句:“成吧,再给我拿件大氅来,我歇息一会儿。” 他这是许久没有好好睡过了,真的有点累,小环端着茶杯走了不久,唐无衣竟直接睡沉在了石桌上。 石桌很冷,唐无衣不自觉的缩起身子,他沉沉的做起了梦。 梦中很黑,他走了好久才看到一人,而那人看不清面孔,只能看见他手中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不及唐无衣反应,那人的刀就这么刺入唐无衣腹中,再抬头,竟然是那澹台公子的模样! 随后他身边出现了许许多多的黑影,一步步靠近后竟然是些亡魂,有当年他搏杀过的敌人,也有白渡城的那些。 他们疯狂的围上唐无衣,张口撕扯他的血肉,将他腹部的伤口越撕越大,口中哀声哭喊着:“我死的冤枉——” 唐无衣感受着血流的温热和身体的疼痛,再看睥睨他的澹台公子,心中说不出的害怕! “啊——”唐无衣惊叫着从梦中惊醒,吓得他身后要给他拢大氅小环已崴脚,大氅就这么掉在了地上。 小环关切道:“公子,你怎么了?” 唐无衣惊魂未定,吞口水道:“没事,没事。”他心想自己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是梦而已! 小环等了一会儿,这才又说:“公子,茶换好了,还有人托我给你带个口信。” “什么口信?”唐无衣转头看她。 “炎王府,有请。” 第35章 正午已过,顶头烈阳被云彩遮埋,没了阳光暖身,香铺不怎么诗意的院子内凭空凉了几分。 唐无衣捧起新茶的手僵在半空,他疑惑的问:“炎王府?” 小环冷静点头:“是,方才才差遣小厮送来的口信,邀少爷过去一会。” 唐无衣不吱声了,手有些抖,连带着杯中茶水都泛起不规律的波纹,茶叶死沉在杯底映得茶水发黑。 “确定是炎王府的口信么?”唐无衣深吸一口气,将茶杯放在桌上定定问道。 “那小厮给铺中的伙计看了腰牌,的确是王府的人。”小环细细想了想,“伙计们说那小厮还挺急,说是最好少爷今晚就能去王爷府中一会,王爷有些关于香料的问题想与少爷谈。” 唐无衣点点头:“下去吧,让我一人待会儿。” “是。”小环将手中提起的大氅披在唐无衣身上后,才应声退下。 大氅似乎是用什么熏过了,有股特殊的香味,很淡很淡,让唐无衣莫名安神。 因为这股香味,唐无衣的脑子一下子冷静下来,他回头望了望小环退去的方向,会心的笑笑:“也是你有心。” 可纵使大氅在身,唐无衣重新端坐后还是觉得身处深寒。他心中一直摸不准,这炎王府突然召见自己会是什么用意呢? 早前在宫中得知澹台烈是渊极皇帝一事后,唐无衣私下猜测那澹台公子便是炎王。这很好的解释了为何他会带兵攻占白渡,也很好的解释了他身上天生的贵气。 现下唯一解释不通的只有——他对自己莫名的热情。 人说爱屋及乌,若是澹台烈喜爱自己,那这澹台对自己热络是应该的。可澹台烈一不知道自己就是唐无衣,二与唐家又没交集,是万万不可能与他说自己的事情的,更何况,自己醒时傅氏还说澹台烈对自己有杀心。 反之这澹台公子。自白渡城月夜初见伊始到后来马匪营地救援,都对自己表现出极大的好感。 就算是自来熟,会有人熟悉成这般么? 加上澹台烈兄弟姊妹本就不多,大多早早夭折,加上古城守对澹台公子的态度来看,这应该就是炎王没跑了。 “难不成他有哪方面癖好?难不成此前种种是因为他对我有那般意思?”突然,唐无衣的脑中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他轻轻念叨后觉得荒唐又摇头狂乱道:“不可能,一名王爷怎可能因为对一人有好感就与皇帝对着干?是我荒唐了!” 唐无衣稍稍恢复理智,便抓住了古城守这条线! 说到古城守,那不得不说半月前澹台公子定了三车香料一事。唐家作为商人自然不会拒绝买卖,唐无衣又是来渊极避难的,自然更不能拒绝这等身份的人的买卖。 可明明说好一月后交货,可为何,今日这炎王爷会召见自己? 唐无衣沾了点茶水在石桌上描画事情来龙去脉,可他越画越乱,心中稍稍有点眉目又立刻被下一个结论推翻,怎么想都觉得其中蹊跷。 “我到底漏了什么?”唐无衣抱住自己胀痛的脑袋痛苦的说。他闭上双眼努力想要想清楚,可无论怎样都觉得怪怪的! 约莫有一柱香的功夫,唐无衣终于再次睁开双眼,他小声道:“炎王于我也有救命之恩,既然我想不出,那便赴约前往,或许能想出其中一二。” 合上杯盖,唐无衣将身上的大氅领边绸带系紧,随后迈步往外走去,边走边寻找小环的踪影,准备让她打点晚上的行程。 正巧的是小环就候在院子外,一见唐无衣出来就凑了上去,她施施道:“少爷,您出来了。” 唐无衣一见是小环,闻着大氅上的淡香柔声夸赞:“你有心了,这大氅是拿淡香熏过了吧?我闻着十分静心,亏你想得仔细。” 小环眼中惊讶一闪而过,她低头行礼道:“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少爷今晚可要赴约?” “自然要去。”唐无衣收起笑容,“你去让桂三他们去库房准备点上好的礼品,然后差人回话,说我今晚赴约。” “是。”小环欠身点头,随后转身匆匆而去,她步子很急差点就崴了脚。 唐无衣望着小环远去的背影无奈的笑笑,心想才说这小妮子长大懂事,谁知办事还是如此焦躁,差点伤了自己。喉咙中漏出几声笑意,唐无衣抬头望天,看了许久烈阳被遮蔽的光景才又动身往前厅走去。 店铺歇业,唐无衣每日在铺中歇息消磨时间,所以他静坐了几个时辰,才熬到了该赴约的时候。 赴约,赴这等约,自然不能失了体面。 在小环的打理下,唐无衣换了一套衣裳,素白锦绣袍子不变,外头的纱衣换成了墨绿色。唐无衣本就肤白发墨,虽然还是少年体态,但前世的贵气是换了副躯壳也抹不去的,墨绿纱衣一上身,显得相得益彰。 本来按小环的意思,今日唐无衣赴约炎王府就该戴些金银玉石在身,可唐无衣如今爱素,所以最后也就简简单单的在发中插了一支碧玉簪,腰间坠着一方貔貅吞金佩。 他的衣物上仍然是有大氅上的那股香味,由小环伺候出门等车时被夜风一吹更加明显。 半踏在登车石上的唐无衣扭头问道:“小环,这衣服也用了同样的熏香么?” 小环才想开口,驾着马车的桂三却是先一步开口道:“是啊少爷,小环今日可是忙坏了,从作坊里拿了一大批熏香给您熏衣服,我被她使唤的腰酸背痛的!” 说着,桂三还装模作样的捶捶自己的腿和背,小环见了负气骂道:“就你多嘴!” “小环,我说的是实话啊!”桂三不悦嘟囔道。 唐无衣见这俩活宝模样郎朗发笑:“行了,时间不早了,扶我上车吧。”此话一出,那两名仆人不闹了,小环扶着唐无衣上了马车,桂三一声吆喝,马车驶入风中。 今日小环是不跟着去的,她站在门口看马车远去,唐无衣透过小窗看见她单薄的背影,看不清的是她的表情。 身上的熏香味久久不散,没来由的,唐无衣向车外桂三问道:“小环差你拿了什么香?” 桂三驾车不能分神,他匆忙想了想笃定道:“什么梨花香!” “原来如此。”唐无衣点点头,不再做声。 此时的主仆二人行在路上,靠近皇宫的一处宅邸内的仆人们却是来去匆忙,这便是炎王府。 因为今日炎王府有贵客要来,所以府中谁也闲不下来,除了主邸的会客厅。会客厅内,有三人正在交谈,都是相貌堂堂的人物,多少都沾点皇亲国戚。 或许是真的等的有些焦急,其中一人说道:“王爷怎么还未过来,不是说与我们有事相谈么?” “李大人,您急什么?”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王爷自有分寸。” 李大人被那声音呛的一愣,随后还口道:“许大人,那件事已经漏出马脚。如何处理已是迫在眉睫,难道您不急么?” “急有什么用?”又一道声音呛向李大人,竟与之前宫中喂了唐无衣药丸的神秘人一模一样。 “这,这——”李大人气结,他怒斥道:“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许大人又说:“那就相信王爷,否则——” 此刻,没有人再说话了。忽而,门扉被重重推开,一名与澹台烈八分相似的青年坐在轮椅上,被推入了会客厅中。 推行他的是傅氏傅太医,傅氏朗声道:“各位,王爷来了。”青年也是同时道:“各位,正在谈论我吗?” 三位大人见了青年齐齐起身行礼:“王爷,您来了。” 澹台炎挑眉:“免礼,三位此前聊的热火朝天,不知是在说什么呢?” 许大人和神秘人默默不语,李大人却是十分惧怕,他躲躲闪闪的说:“臣下,臣下们没聊什么,只是说些家常,家常!” “哦,家常。”澹台炎温润而笑,“李大人你是近日家中之事被人抖出去了么?怎么怕成这幅模样?” 李大人肝胆俱裂,他吓得趴跪到地上颤抖道:“没有,王爷明鉴,王爷明鉴啊!” 一旁看着的三人见到李大人这幅模样都是满脸不屑,唯有澹台炎笑意更深:“大人这是做什么,你我皆是同道,快快请起。” “多谢王爷。”李大人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扯开话题道:“听说王爷请了唐家公子,那可是——” 李大人不敢再往下说,他口中意思自然是,那可是皇上碰不得的禁忌,如今行事未成就贸然引战,恐怕不妥啊! 澹台炎当然知道李大人的意思,他示意众人坐好后缓缓道:“三弟欣赏之人寥寥可数,这唐家公子自然有过人之处,我还听闻消息说他是北寒唐无衣还魂,那岂是一般凡夫俗子可比?我既为三弟兄长,当然也想要见识见识这公子了。早前我已命寒鸦已埋下种子,今日若是那唐家少爷识得大体,定会与我等成为挚友。” 寒鸦,也就是那神秘人问道:“那若是唐公子拒绝呢?” “呵呵。”澹台炎拿起放在膝盖上的折扇,‘哗啦’一下展开后掩住半张脸冷声道:“那便让他尝尝自己造的业果。” 啪啪啪——许大人鼓掌,他清冷的声音不带温度的说道:“早知王爷深谋远虑。”许大人给了李大人一记白眼又说:“我想,也只有那等式微家族才会养出怕事之人,你说是么李大人?” 李大人语塞,他脸上涨红羞辱不堪,愤愤道:“许大人家中纵使立于高门顶端,如今令尊不也落得流离放逐的下场么?” “你。”许大人拂袖,气的咬牙。 澹台炎眸光淡然的看着这不对盘的二人斗嘴,‘啪啦’收起折扇:“闭嘴。”见二人噤声,他又恢复那副温润模样道:“诸位散了吧,寒鸦留下,唐公子怕是就要到了。” 果不其然,会客厅的门被人敲响,一名小厮通报道:“王爷,贵客到了。” 炎王府奢华的门前停了一辆朴素的马车,守门的两名小厮看着那马车一脸嫌弃模样,心想怎么如此寒酸。 唐无衣在桂三的帮助下从车中走出,此时炎王府的管家从门中走出恭迎道:“唐公子您来了,王爷恭候多时了。” “麻烦了。”唐无衣还礼,遂跟着那管家往门中走去。 穿过长长游廊,走过道道门檐,唐无衣终于跟着走到了炎王府的会客厅中。推门入内唐无衣嗅到一阵浓香,随后唐无衣瞧见一人坐在偌大的宴桌正中。但那人,不是澹台烈! 唐无衣瞠目欲裂,失声道:“怎么会——” 澹台炎淡笑:“唐公子,初次见面,我对你可真是一见如故!” 第36章 会客厅明晃晃的灯火映在那人脸上,明明七八分相似,却是完全不同的一人。 宴桌正中的澹台炎笑的十分温和,如春风过境,端端的坐在那里。唐无衣见之吃惊有余,不自觉的往后倒退一步。 “唐公子看见我很惊讶?” 澹台烈略作惊讶,他手中扇子轻轻敲打桌面道:“不知唐公子在惊讶些什么?” 唐无衣闻言如浴冰水,他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镇定下来:“王爷气度非凡,惊为天人,是草民眼界浅薄才失了礼数。” 澹台炎十分享受这句恭维,他轻轻摇开折扇半掩面庞,还露出的一双眼睛微微眯起,用听不出语气的声调说道:“唐公子不用拘束,坐。“ “是。”唐无衣低着的头已是冷汗密布,他轻轻的应了一声。 入座,唐无衣才近看起澹台炎来。 远看澹台炎,与澹台烈有七八分像,料是谁见了都会明白这二人是一对兄弟。但是近看却可发现,这二人越看是越不像的,澹台烈眉目俊朗英姿,澹台炎却是少有的病弱姿态。 而且,澹台炎竟然还是异瞳!他右眼隐约显出墨绿,沉在眸子里勾人的很,尤其是在这等温暖的灯光之中,微醺着让唐无衣一见失神。 或许是唐无衣的举动太过明显,澹台炎朗声道:“唐公子,我脸上可是有什么?” 唐无衣晃过神,他收回目光躲闪道:“没,没什么,只是王爷长得实在与此前来草民铺中定香的贵人太像了,请王爷恕罪。” “贵人?”澹台炎大笑,“你是说我那三弟么,也是,从小父皇就说烈儿就与我长得像,唐公子何罪之有呢?” 烈儿两字似重锤锤在唐无衣心口,他心脏狂跳,明面上却是悻悻道:“多谢王爷。” 说罢,唐无衣低下头,在宴客厅浓重的燃香香味中已是心乱如麻,神智也开始有些模糊。 澹台公子不是炎王爷,炎王爷称澹台公子为三弟为烈儿,这渊极国中能姓澹台且名为烈者唯有澹台烈。那么再往上推,宫中一事按傅氏说法那就是澹台烈要杀自己,那为何后来澹台烈又到香铺中与自己来往,为何没有再动手? 转念思考香铺一事,唐无衣知道澹台烈的眼神绝不是杀机。再想想白渡城中澹台烈对自己的诸多照顾,加上澹台烈幼时与自己情谊深厚,甚至在自己被雍沙山马匪捉走后带兵前去营救,幕后黑手十有八-九另有其人! 那么傅氏到底是受谁指使想要夺了自己的性命呢? 唐无衣无意识的晃了晃头,他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低声谦卑道:“那日看贵人模样不凡就知定非寻常之人,原来也是渊极皇亲。” “呵呵。”澹台炎沉笑,他一把收起扇子倚在桌上:“三弟可不是皇亲,若是见了唐公子可得直呼皇上,否则——” “否则?”唐无衣疑惑。 澹台炎一幅不可言说的表情,气声道:“唐公子怕是不知,我那三弟,脾气可不好。” 见唐无衣又一次失神,澹台炎漏出满意神情,他双手击掌数声,外头候着的老管家便入门伺候。澹台炎冲老管家挑挑眉,随机缓缓说道:“上菜吧,可别让我们的贵客久等了。” 这话不仅断了二人的话机,同时也是让唐无衣噤声的意思,唐无衣心思透明,只能双唇闭紧。而老管家连声应诺,退下后不久就有侍女小厮捧了饭食进来,置在桌上尽是珍馐,可唐无衣食欲寥寥。 皇家是讲究的,王府也是讲究的,那老管家将一样一样的菜品找人试毒后才带人退了出去,留下澹台炎与唐无衣二人静坐在珍馐前。唐无衣面无表情的盯着桌上肉与菜,微微发愣。他倒不觉得试毒如何,只是在猜测这顿宴席背后的深意。 “让唐公子见笑了。”澹台炎余光从合拢的门上收回,冲唐无衣露出和善微笑:“身为王爷,我时刻生活在危险之中,所以这试毒必不可少。唐公子——” “王爷不同一般人,自然是要小心些。”唐无衣与他对视,点点头。 大概是唐无衣的反应令澹台炎十分愉悦,澹台炎伸手捏起桌上已倒好的酒水遥祝:“唐公子,请。” 唐无衣就在澹台炎对面,他恭敬的举杯回应:“多谢王爷。” 一饮而尽,酒水辣喉。低下头看看已经空了的杯子,唐无衣微微皱起眉头。 这酒怎么这么烈?如果唐无衣没记错,因为渊极气候温暖,所以渊极的酒向来偏柔,整个大陆里只有北寒那等寒凉之地才会产出极高的烈酒。可这酒,竟然比北寒的还要烈上几分! “怎么样,是好酒吧?”澹台炎笑道,说着他又斟酒举杯:“开席三杯乃是我渊极规矩,唐公子,请!”澹台炎又连着饮下两杯,他将手中空着的酒杯展示在唐无衣面前:“唐公子,我行动不便,就请你自行斟酒了!” 既然澹台炎发了话,唐无衣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他十分干脆的连饮两杯。 澹台炎大悦,鼓掌道:“三弟看上的人果真爽快!” “王爷说笑了。”唐无衣摇摇头,欲要放下手中酒杯。 澹台炎只看着他诡笑,少顷说道:“唐公子可知我邀你来赴宴的用意?” 唐无衣诚恳答:“王爷不是邀我过来品香么?” “品香其一,这其二么,还想同你谈谈我那三弟的事情。”澹台炎纤长的手指轻扶下巴,慢悠悠的说道:“我那弟弟对唐公子看的极重,所以我才起了好奇之心。今日一见,唐公子果然是一表人才,不知唐公子可有意愿为我办些事情?” 唐无衣闻言直直看向澹台炎:“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澹台炎润润而笑:“唐公子自然是知道我的意思,既然我弟弟那么看重你,你就该到他身边去好好陪着他。” 话说至此,唐无衣总算明白了,这澹台炎就是想让自己替他靠近澹台烈,之后该干什么,谁都该知道了! 唐无衣低下头轻声道:“王爷说笑了,我与皇上哪有什么交情。” “哦?没有吗?”澹台炎挑眉,突然,他推动轮椅从宴席那头行至唐无衣身旁,手中捏着一杯新倒的酒醉心道:“唐将军觉得这酒如何?在我看来,这酒比起北寒的寒春酿也是不逊色的,对吧,唐将军!” 唐无衣微楞,唐将军,他叫的是唐将军? 因为酒太烈,唐无衣的脑子开始有些混沌,加上房中那说不出诡异的香气,唐无衣有些昏昏欲睡。可就算是这种情况,‘唐将军’三个字还是狠戾的刺入唐无衣脑中。 像是被人窥见了秘密,唐无衣一时方寸大乱,他脑中不安念头突起,但身子却不听使唤。 唐无衣摇摇晃晃的说:“的确好酒,不过王爷也是醉糊涂了么?怎么喊错了人?” 相对唐无衣的混沌,澹台炎倒是十二分的清醒,他笑道:“唐将军说笑了,本王怎么会认错人呢?” 头,好昏!怎么会这样?难道—— 唐无衣心中又惊又急,但他有些支持不住了,他用手撑起自己的脑袋保证自己不会失态,这才说道:“让王爷见笑了,草民酒量不佳,今日欲先归家,来日在与王爷把酒言欢。” “呵呵。”澹台炎悦耳的笑声朦胧传入唐无衣耳中,“唐将军,本王还有很多话没同你说呢!” 不好!这场宴席有问题!唐无衣幡然明了。 唐无衣奋力起身想要离开,却是脚跟一软,倒在了坐在轮椅上的澹台炎的腿上。 澹台炎搂着昏沉沉的唐无衣替他解开衣襟,指尖划过唐无衣锁骨,充满诱惑的说:“唐将军,据我所知我那弟弟似乎对你是又爱又恨啊!他从小就心悦你,可惜啊,三年前你战死沙场给他打击过大,这再见你爱意就全成了恨意!”澹台炎顿了顿又道:“半月前在宫中若不是我托人救你了,他那时癫时狂的失心疯早就让你魂飞魄散了,虽然后来他心有悔意,但你如何能肯定日后他不会再犯呢?你我都活在这样的噩梦之中,唐将军,你难道不想好好活着么?” 好好活着,唐无衣当然想! 盯着澹台炎瞳中幽幽的绿色,唐无衣呢喃道:“我只想好好活着。” “那就同我联手!”澹台炎将自己的脸靠在唐无衣胸口,幽幽道:“唐将军,我与你一见如故,我可是真的喜欢你啊!” 唐无衣差点就沉沦其中,但他的心却是抗拒的,于是唐无衣斩钉截铁道:“承蒙厚爱,这个忙我怕是帮不了王爷。” 澹台炎瞬间黑了脸,他扼起唐无衣的脖子狠戾道:“你一定能帮我!” “咳咳。”澹台炎手劲很大,一点不似他体弱多病的模样,唐无衣被他扼的咳嗽起来。澹台炎似乎很喜欢唐无衣这幅模样,他愉悦道:“无妨,既然唐公子不帮本王的忙,那么唐公子就将自己赠与本王以作赔罪吧。” “澹台炎!你想做什么?”唐无衣因为疼痛恢复了些神智,他恨恨道。 澹台炎松开扼住唐无衣喉咙的手,搂住他的腰后露出招牌柔笑:“唐公子没发现自己的身子有什么不对么?” 有什么不对?唐无衣深吸一口气,身上突起的火辣辣感觉告诉他,他被下药了…… 第37章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嘞!” 打更人敞亮的嗓子穿过渊极皇城纵横的街道,走至王府附近,打更人例行重重的敲打了下手中铜锣,锣声极亮,刺入王府夜幕之中。 铜锣声短,但今夜却不一样,打更人听到身后无端响起其他铜锣声音,接着又传来丝竹之声。回头一看,竟不知何时来了一队浩浩荡荡的车马。 车马队伍规格很高,前方有童子捧香撒花,后面接着几名骑士,十六人抬着的轿子,气派华贵的没话说。 只是这么深的夜街上突然出现一队车马实在有些骇人,打更人注意之下重重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再一次望去,这回他算是看清了! 这不是一般人的轿辇,瞧那轿子上刻着的紫色龙纹,这绝对是王爷同品才能乘坐的! 轿辇车队走的很快,就在打更人惊愕之际,轿辇已到了打更人面前。轿子是纱轿,一个端坐的人影在薄纱中若隐若现,一阵风过,打更人看到的竟然是—— 打更人猛的朝那轿辇跪下,手中铜锣敲在地上,引起了轿内那人的注意。那人冲一旁的打更人看了看,随后对轿夫朗声道:“再走快些。” 轿辇车马加速前进,片刻便与打更人拉开了距离。 没有因为冲撞轿辇受到惩罚,打更人颤巍巍的爬起来,深深吐出一口气,他拍了拍胸脯道:“还好还好。”随后他望向轿辇队伍前行的方向又疑惑道:“皇都怕是要变天啊!” 皇都变天不变天无人可知,炎王府反正是变天了。 炎王府老管家一听家丁禀报有纱轿往府中行来,当即变了脸色。他匆忙嘱咐一名小厮先应付着,自己则朝会客厅奔去。 就在所有人都因为这件事乱了阵脚之时,会客厅中的唐无衣与澹台炎二人却是有些不可言说。 唐无衣因被下了药,被澹台炎紧紧的拦腰搂在怀中,神智虽还清楚却是使不上劲来。虽努力想要挣脱,但试了几次也未成功,唐无衣只得恨恨道:“无耻,卑劣!” “呵呵。”澹台炎眼中闪着妖光,他将头埋入唐无衣脖颈,用舌头舔了一下后厮磨道:“唐公子,等会儿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你放开我!”唐无衣别开脖子,双手用尽力气将澹台炎推离自己一些,怒吼道:“你非断袖之人,只因与澹台烈怄气便欲要辱我,我唐无衣虽已不在高门,但岂能容你胡作非为?” 澹台炎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他笑眼轻佻:“这等情况唐公子又能如何?” 唐无衣不语,他反手按住自己贴身的匕首,贝齿则咬在舌尖,心说不成功便成仁。 澹台炎清醒的很,他从唐无衣微动开始就唐无衣的意图。澹台炎一把抽过唐无衣按着匕首的手,将那匕首丢在一旁,随后一扯唐无衣腰带,一把塞入唐无衣口中。 看着几缕难以咽下的口水从唐无衣嘴角滑落,澹台炎低哑的笑了笑。他再次伸手将唐无衣搂入怀中,双手在唐无衣背后轻轻一拽,唐无衣没了腰带的衣物就那么松垮垮的半挂在了身子上。 白皙的皮肤,因药效微红的俊脸,还有愤怒而起的旖旎风光,澹台炎下身冒起一阵火热。他低头扫了一眼,随后道:“唐公子说的没错,我非断袖之人,也不同世族一般豢养娈童,可唐公子这等模样之人,却也让我一见钦慕。” 没有丝毫犹豫,澹台炎一口咬在唐无衣脖颈处。 “唔。”这恰恰刺激了唐无衣,他被堵住的唇中发出一声悲鸣,眼中终于因害怕飙泪。 就在澹台炎欲要伸手继续深入之时,房门被人莽撞推开了。 老管家火急火燎的奔进来,看见这么一副情景本该避退,可他汗涔涔的通报道:“王爷,不好了,紫龙轿往咱们府中来了!” “紫龙轿?”澹台炎瞬间清醒,他搂着唐无衣的手也松了开来,反复确认道:“你确定是紫龙轿?” “千真万确!”老管家都快哭出来了。 澹台炎眼中慌乱一闪而过,接而他又问道:“除了紫龙轿还有什么?” 老管家擦了把额头冷汗:“其他不知,但那位的话——” 老管家没有再说,只是瑟缩在一旁,时不时看看澹台炎。 “紫龙轿还有多久行到府中?”澹台炎问道。 老管家抿嘴算了算,答:“恐怕,已经到门前了!” 手抓入唐无衣腰间嫩肉,澹台炎眉头深深皱起:“也罢,你先将唐无衣在这屋中藏起。” “是”老管家低声应诺,他赶忙上前将唐无衣接下,半拉半扯往会客厅后室走去。 澹台炎只看了两眼,换回温润模样,推着自己的轮椅坐回宴席主坐,他唤人撤去桌上饭食,捧着一杯色茗端端以待。 果不其然,只是片刻功夫紫龙轿的主人就寻来了! 戴着碧玉扳指的手最先扶上会客厅的门,接着一华服男子从门外信步而入。澹台炎见到来人满脸欣喜:“皇叔,许久不见,您怎么回来了?” 是澹台澜,也就是宝通票号的号主,渊极前主胞弟,澹台烈与澹台炎的叔父。 澹台澜红光满面,他笑道:“这不是我想侄儿了么!才回渊极,我便连夜来见侄儿啊!” “多谢皇叔”澹台炎答后轻咳。 “侄儿身子怎么不见好呢?”澹台澜赶忙走到澹台炎身边,他伸手摸了摸澹台炎的腿,关切道。 澹台炎弱弱而笑:“这病根子落下了,太医们都说很难治好,怕是只能熬着了吧。” 澹台澜眉间一黯:“苦了侄儿了。”他拉过一把方凳坐下,随后问道:“夜访王府,一是为了看看侄儿,这第二是想同侄儿打听些事情。” 澹台炎不解:“皇叔想要同我打听何事?” “不大。”澹台澜轻语,“侄儿也知道我喜香,所以当我接到近日北漠有批珍惜香料要来都城的消息就急忙赶回来了。听说是由唐家经手的,早些时候我去香铺询问,铺中伙计却说单子太大要家主同意,一打听,才听说唐家家主赴了侄儿的约,这不只能眼巴巴的跟过来了么!” 澹台炎听后一愣,他万万没想到澹台澜竟然会横插一脚。早前是得到消息说澹台澜要回都城,可为何偏偏那么巧? 再一想,澹台炎突然悟到这澹台澜一定是受澹台烈的指使! 以澹台澜的身份和财力,想要一批香料易如反掌。再说唐家香铺自半月前便已因澹台烈关门,又怎么会给澹台澜消息? 这必定是澹台烈派人盯了唐无衣,见唐无衣一直未归,遂使了这招! 澹台炎假笑:“嗨,皇叔晚了一步,那唐公子才先一步走了。” 澹台澜将信将疑:“这么巧?” 叔侄二人相视而笑,如同两只狐狸一般,只等对方漏出马脚。 唐无衣被捆躺在后室,老管家确定他已经不能动后就走了。 虽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唐无衣仍旧能听见外面的动静,他听到澹台澜的声音后便确定了来人,这会儿正想着如何惊动他以自救。 说巧也巧,他躺着的床上用的是瓷枕,就在他脑袋旁边。若是能将这枕头弄下去,那枕头破碎的声音,一定可以惊动外头的人! 唐无衣只思索片刻,当即横下心用头撞去! 啪叽——瓷枕很结实,只是稍稍挪动了下位置。唐无衣咬咬牙,又连着撞了几下。 终于,在一声巨大的碎裂声后,外头的澹台澜察觉到了,而澹台炎脸上的笑绷不住了。 澹台澜向着音源望去,他疑惑道:“侄儿会客厅内室是有什么玄机么?这哪来的瓷枕碎裂声?” 澹台炎吞吞口水:“大概是仆人没放好,皇叔就让它去吧。” “啧。”澹台澜轻啧,他心中知道澹台炎这会客厅后室有古怪,于是满脸好奇道:“说来我还未好好看过侄儿家中,不如这就去看看吧!” 眼见澹台澜就要起身动步,澹台炎当即滑动轮椅拦在澹台澜身前:“皇叔,此处定是乱成一片,容我先吩咐人打扫这里,不如皇叔先推着我去别处看看?” 澹台炎目光殷殷的看着澹台澜,澹台澜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好吧。” “来人!”澹台炎见缝插针,他高呼后有一小仆低头入内。澹台炎看也没看那小仆又说:“你,将后室打理干净了再来禀报。” 小仆应声:“是,王爷。” 澹台澜扫了小仆一眼,伸手抓过澹台炎推车,将他往门外推去,缓缓道:“侄儿家中仆人训的不错,不如分我几个?” 澹台炎伪笑:“皇叔想要哪个拿去便是。” 二人出了门,声音也渐渐远去,后室脑袋生疼的唐无衣漏出绝望目光。接着,他听一道步子声越来越响,心知是那小仆进来了,唐无衣别无他法,只能闭起双眼不再抵抗。 “无衣,我来迟了。”脚步声在唐无衣身边停下,另一道声音却接连响起。 唐无衣猛然睁开眼,年前的人让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真的,真的是澹台烈! “他竟然如此对你!”澹台烈满脸怒容,眼中狠戾毫不掩藏:“我要他百倍偿还!” 或许是澹台烈太过生气,竟忘了为唐无衣解开。唐无衣只得不断扭动,口中发出:“唔唔,唔唔唔!” 瞧唐无衣模样,澹台烈欲言又止,心疼的将他口中塞着的腰带取下,满脸温柔说道:“无衣,我来迟了。” 唐无衣由于体内中药,这会儿终于熬不住了,他昏死前用最后的力气说道:“澹台烈,带我走。” 眼前一黑,唐无衣没了知觉。 第38章 王府另一边,澹台澜正推着澹台炎在王府中闲逛。 当澹台澜在会客厅周围绕行了三四圈后,澹台炎终于忍不住了。 澹台炎低声问道:“皇叔这是做什么,您在这会客厅里里外外已经绕了好几圈了,皇叔为何对这会客厅如此在意?” “是么?”澹台澜惊讶道,在阴影下他敛眸想了想:“我就是好奇侄儿为何在这会客厅点上鹅梨香。” 闻言,澹台炎眉间一凛,他低笑:“皇叔说什么,侄儿没有听懂。” 澹台澜轻疑:“侄儿不懂就不懂吧,不过我还闻出另一味余香残留在房中,侄儿艳福不浅啊!” “皇叔说什么呢!”澹台炎不悦的打断他的话,“皇叔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腿落下病根后便不再——” 澹台澜挑眉:“侄儿莫气,好不容易见面,我们换些别的话说说吧!” 台阶一铺,澹台炎顺势而下,连声应好,但心中还是有些震怒与紧张,从他握着折扇发白的手指便可看出。 澹台澜推着澹台炎远离会客厅,一路稳稳行到王府花园中,二人坐在了锦鲤池子边上。 月色正好,将深蓝天幕照成一段蓝绸,繁星映空,闪烁成明暗光点,与玉蝉一道射入池子里。这引得池中锦鲤争相浮出水面,张口吞下那倒影,看似实际却又虚幻,却也让二人看到了锦鲤争辉的模样。 “侄儿家中锦鲤模样端正,恐怕整个皇都都没人能比过了吧?”澹台澜欣赏着锦鲤,调笑道。 澹台炎抿着嘴望了望锦鲤,随即道:“宫中的那些品相更佳,皇叔该去看看。” 澹台澜双目微怔:“宫中那些怎么有侄儿这里快活,你看这条红色的,可真是美啊!” 澹台炎蔑笑:“皇叔是太久没回宫中了,你怎么会知道宫中那条黄色的才是渊极一绝!我从小便喜欢它,可惜,它终究不是我的!” “人各有命,侄儿不必强求。”澹台澜低低的说,“来日我给侄儿寻些更好的。” “可我只想要那一尾……”澹台炎抬头望天,失神。 月光大盛,分明是午夜时分,今夜却因这月光亮如白昼。星辉在月光下失色,月盘明暗处隐约透出一些不知名的黑点,朦动之间让人误以为是天宫仙娥或是长生玉兔,美得不可方物。 澹台炎迎着月光的脸看不出表情,他喉结微动,肩膀似是颤抖着,越看越狂。澹台澜叹息,心想这傻小子怎么就放不下呢?既然木已成舟,何必为了一个皇位堵上自己性命?恐怕他还不知道,烈儿已经…… 澹台澜心中无奈,只轻轻道:“炎儿,你还是放不下么?” “皇叔以为我能放下?”澹台炎正脸,他面上荡起邪笑:“本就属于我的东西,我为什么要放下?难道皇叔就能放下心中郁结?若是能放下,皇叔当年为何要辞别父皇,为何要远走北寒?” “我……”澹台澜语塞,“那都过去了,罢了罢了。” 澹台炎嗤嗤而笑:“皇叔真是想得开。”他紧紧捏着扇骨,恨恨的说:“我与皇叔不同,我怕是想不开的!” 此话令澹台澜皱眉,虽然他偏宠澹台烈,可他到底不想看到兄弟阋墙的戏码。他知身在王家的确是身不由自,为了自保为了权利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可这两兄弟已是渊极最后两名皇子,若是再起争端,怕是—— 澹台澜站起走到澹台炎身边,微微倾下腰扶住澹台炎肩膀,语重心长道:“侄儿,切莫糊涂啊!” “呵——”澹台炎不屑:“皇叔今日前来是受了三弟所托吧?” “这——我不过是来看看侄儿。”澹台澜迟疑。 澹台炎一脸我什么都知道模样,定定道:“皇叔,你回去告诉三弟,我正翘首以盼那个时刻的到来。” 月光盛烈到了极致,澹台炎余光扫过波光粼粼的湖面,转眼柔笑:“皇叔,时间不早了,请回吧。” 澹台澜本来还欲劝说,但澹台炎的强硬出乎他的意料,澹台澜无奈的摇摇头,最后也没再开口,他默默的推着澹台炎回了主宅子,随后便辞别了澹台炎。 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澹台炎让澹台澜挑了几名小厮回去,然后在老管家的推扶下在府邸门口看着紫龙轿从王府出发。这时的夜色更深,紫龙轿里面的情况也更加看不清,黑黢黢的澹台炎也没在意。 待送走人后,澹台炎恢复阴冷神色,他对着老管家说道:“送我回会客厅。” 老管家连声应是,很快就将澹台炎送回会客厅。 会客厅的余香未散,澹台炎命令老管家在外室等待,独自一人步入内室,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瓷枕在地上碎成了几块,碎裂后的白色粉末溅洒在地面多处,床上的被褥被蹂-躏的没了形状,上面还乱放着几段麻绳,室内已是空无一人。 澹台炎凑近了去看那碎裂的瓷片,上面还沾了点血迹,应该是唐无衣撞下瓷枕时弄破沾上的。 “呵呵,皇叔真是好一招调虎离山。”澹台炎拾起那块沾着血迹的瓷片捏在眼前,蓦然,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中泛起血味,澹台炎笑意更深,他将瓷片好好放入怀中后又道:“唐无衣,嗯——” 这夜,澹台炎睡在会客厅后室,次日老管家来伺候他起床才发现唐无衣早就不在了。 老管家惊的汗如雨下,他才想请罪,却是发现自家主子心情不错。 就在澹台炎搂着那瓷片入眠的时刻,唐无衣却是迷迷糊糊的躺在紫龙轿上,被澹台烈和澹台澜叔侄二人盯着。 看着满脸涨红的唐无衣,澹台烈拜谢道:“多谢澜叔,若不是澜叔相救,无衣他今日怕是要有去无回了。” 澹台澜摆手:“小事,只是炎儿他——” 他二人对话之时,身中情毒的唐无衣嘤咛出声,不自觉的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子。澹台烈见了慌忙伸手拢紧他的衣领,随即伸手将他搂在怀中,怜惜的看着唐无衣。 因为靠的近,澹台烈鼻尖嗅到一股奇异的香味。 澹台烈不懂香,但他也知唐无衣不对劲,可就是不得原因,便问道:“澜叔,无衣他怎么会这样?” 澹台澜扶额:“这是中了鹅梨香。” “鹅梨香?”澹台烈疑惑,他伸手拭去唐无衣额上细密的汗:“那是什么?” 澹台澜迟疑片刻道:“就同坊间用的催-情药一个道理。” 催-情药?低头看看唐无衣的状况,再试了试手中温度,澹台烈恍然。心说,怪不得唐无衣比起平时多了几分媚态。 一头冷汗,澹台烈大惊:“催-情药?难不成是皇兄的宴会饭食里有古怪?” “非也,炎儿只是燃了香罢了。”澹台澜摇摇头,他有些不确定的说:“但是,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澹台烈皱眉:“为何?” 澹台澜揉了揉太阳穴:“渊极国中鹅梨香分子母香,炎儿屋内是母香,可唐公子身上的子香是从哪儿来的?” 一时间,叔侄二人都沉默了。子香是在唐无衣身上衣物内携带的,那么—— 澹台烈吃惊道:“应该不会吧?”但他马上朝外面的桂三喊了一声,把人招来后又问:“你主子身上的香是哪一品?我闻着十分悦人!” 桂三哪里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在炎王府待了一夜,自家主子出来后莫名其妙就昏迷了,现在正伤心呢!可澹台烈到底身份不凡,白渡城多少也对桂三有恩,桂三想了想便说:“大人,少爷身上的香品是小环给少爷熏衣来的,好像叫什么梨香!” “我知道了。”澹台烈忍住心中怒意,遣退了桂三。 又只剩下三人,澹台烈叱咤道:“荒唐!” 澹台澜轻叹:“看来这唐公子身边,也是危机重重。真是个苦命人!” 听他一言,澹台烈心中越想越气,他拂袖道:“我去找那贱人!” “不可!”澹台澜拦住澹台烈,劝慰道:“那小侍女只是个傀儡罢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再说那是唐公子的侍女,想来你还是无权过问的,不如先为唐公子解毒,让他自己决定。” 此话说的有理,澹台烈点头同意,他垂下头看住唐无衣,紫龙轿便在澹台澜的指引下朝着宫中行去。 行至宫门口,澹台烈蓦然抬头:“如何解毒?” 澹台澜正声道:“媚毒自然是找名女子,不然还如何——” “不行!”澹台烈怒吼,他搂着唐无衣的手更紧,像是怕唐无衣被人抢走一般。澹台烈想了想,说道:“我来。” 澹台澜不可置信:“侄儿,你可是渊极的皇帝,你还未选妃立后就在宫中豢养公子的话,怕是要为那群大臣非议。” 澹台烈怒极反笑:“豢养?我宫中只会有一人,而他只会是我正宫!” 下了决心,澹台烈搂着唐无衣换了龙辇,往寝宫行去…… 第39章 龙辇载着二人回到寝宫,澹台烈斥退了随身伺候的宫女太监,他横抱着唐无衣步入寝殿,丝毫不在意那些奴才们躲躲闪闪的探究目光。 唐无衣的身子是越来越热了,他身上情毒有加剧趋势。唐无衣被澹台烈搂着也不安分,嘤咛着扭动着妄图摆脱身上这股燥热,谁知两人都在这情况下越来越热。 瞧着这般动人的唐无衣,澹台烈下意识吞了口涎水,他眼中理智所剩无多,步子也加快了起来。寝殿的门甚至都未被他合上,澹台烈只一路将唐无衣抱至空床之上。 一接触到床,唐无衣无处发泄的欲-火犹如天雷勾地火一般炸裂开来。床上很凉,他不自觉的左右辗转,下意识努力为自己降温,一来二去,本就不整的衣物更是乱做一团。 澹台烈未动,他在床边欣赏着这般美景,眼神中有不明神光,嘴角微翘心情愉悦。蓦然,澹台烈伸手摸向唐无衣绯-红脸庞,喉中发干。 澹台烈声音嘶哑的呼唤道:“无衣,无衣——” 或许是唐无衣还有一些神智,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停下身子动作双眼朦胧的寻找发声源。 顺着自己脸旁虽有体温却仍比自己凉上一二的手,唐无衣目光与澹台烈交汇到了一起,他轻轻应声道:“嗯?” 小小轻轻的一声,勾得澹台烈喉咙更加干涩,澹台烈手指从唐无衣脸庞游移往下,指尖在唐无衣的脖子胸口处相继流连。丝滑温润的触感让澹台烈心醉,也让唐无衣十分难耐,他口中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媚。 澹台烈的手越是向下,唐无衣的身子越是无意识的迎合,颇有邀请之意。 照理说,唐无衣上一世活了二十多年本该对这事不陌生,可偏偏他婚事黄了,又常年在外征战,实际上纯的如同一只白兔。 所以在唐无衣仅剩的理智中,他只觉得澹台烈的手富有魔力,十分享受这种感觉,却不知这对澹台烈来说可是一记猛药! 澹台烈忍不住了,尤其是他看到唐无衣锁骨处的咬痕后,他那暴脾气就上来了。澹台烈翻身上床,将唐无衣一把搂起,暴戾的扯去唐无衣身上残存衣物,牙齿重重的咬在唐无衣脖颈处。 “啊!”唐无衣惊叫,这又疼又心痒难耐的感觉让他不知所措却又十分着迷。唐无衣不自觉的喘起粗气,腰也开始贴近澹台烈。 澹台烈如获至宝,他动情呼喊:“无衣,我的无衣。” 因常年习武而略微带茧的指尖狂乱的触及唐无衣每一寸肌肤,澹台烈闭上眼睛,心中甚至发狠的想要将这人揉入自己的血骨之中。 澹台烈抽出一手只用一手拦着唐无衣,随后动作迅速的扯开自己的衣襟,衣服顺着身子滑落,露出了澹台烈精壮的上身。 他倾下自己与唐无衣二人,将二人的外裤亵-裤一并褪下,终于赤-裸相见。 虽然面前这人的皮囊不是从前那具,可其中寄宿的灵魂却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澹台烈几欲流泪,他搂住唐无衣,将二人紧紧贴在一起! 唐无衣火热,澹台烈微凉,二人在寝殿湿润的空气中互相感染,得到的是越来越热的答案。 澹台烈一脸珍惜的吻上迷离的唐无衣,他才发觉唐无衣的唇很软。或许是因为身上沾染了鹅梨香的原因,唐无衣的唇还有些甜,惹得澹台烈伸出舌头舔了舔。 这轻轻一舔,唐无衣坐不住了。他本来禁闭的双唇松了开,稍稍露出贝齿,勾引澹台烈犯罪。 澹台烈不负所望,湿-滑的舌头一路攻城略地,不断触碰着唐无衣的齿根,二人都是心痒难耐。唐无衣受不住,牙关大开。 所以,澹台烈继续加深了这个吻。他舌头似掠夺者一般勾上唐无衣的,百般交缠之下,将唐无衣口中的空气吸吮殆尽。 唐无衣的脑子愈加发白,他身子也从紧绷变得柔软下来。 澹台烈肆虐了许久,才断了这个吻。微微抬起头,看着唐无衣嘴角的濡湿与二人唇齿之间藕断丝连的银线,澹台烈哑声道:“无衣,我想要你。” “唔嗯——”唐无衣哪里能回答他,他理智已荡然无存,不断喘息着显出他的焦渴,也不自觉的攀上澹台烈。 就当是默许,澹台烈狂性大发,他如野兽一般开始疯狂啃咬唐无衣的每寸肌肤,从脖子到腰际,从大腿内侧到粉嫩脚趾,甚至坏心眼的咬动唐无衣最敏感的部位,让唐无衣又甜又恼。 “别!”唐无衣喉中漏出一节单音,他得不到满足,他被挑拨的心痒难耐,他实在是难受的紧了。唐无衣脑袋发空,双眼迷离道:“我热。” 轰——澹台烈觉得自己最后的理智之弦崩断了。 澹台烈坐起身子,将唐无衣搂坐在自己身上,二人私-密之处顷刻相交。唐无衣全身都热如烈焰,唯独那处冰凉如水,当即磨蹭起来。 “无衣,别动。”澹台烈强忍心中*制止道,“会伤着你。” 唐无衣却是一脸无辜道:“嗯?” 见唐无衣目如白兔,澹台烈心中突起无边悔意,心说难道自己要在他这种情况下占了无衣便宜么?澹台烈有些迟疑,就在他迟疑之时,唐无衣双臂搂上了他的双肩。 厮磨,澹台烈再也想不到其他。他劝说自己,这么做这都是为了为他解毒!这么做都是因为自己太爱他了! 澹台烈脸上露出宽慰神情,他深情的望向唐无衣,再一秒,又吻了上去。这回澹台烈便放肆了,他一手撸-动唐无衣命根,一手还在唐无衣背后撩拨,让唐无衣整个人都软了。 唐无衣正沦陷在情-欲之中,十分配合他的动作,受不住他的动作后,如火一般迸发出来。白-浊溅射在二人身上,尤其澹台烈手上,腻滑。 得到解放,唐无衣登时瘫软,他靠在澹台烈肩上喘息粗气,身上诡异的火热渐渐散去,而理智也慢慢恢复。 可澹台烈哪里知道这些,他用方才为唐无衣解放的手浅浅侵入唐无衣后-庭,需要开拓疆土。 此时,唐无衣恢复清明了。 察觉到自己处境有异,再发觉自己那处正在被逗-弄,唐无衣一把直起身子。看着满脸动-情的澹台烈,他颤抖道:“你在做什么?” 澹台烈正在兴头,嘴中不住嘀咕:“无衣,我爱你。”却是没注意唐无衣的情况。 “啊!”后-庭再次被澹台烈指尖插入,且有些深入,唐无衣惊叫。察觉不好,他用力推搡澹台烈,叱咤道:“你放开老子!” 被重重一锤,澹台烈惊醒,他疑惑的问:“无衣?” 啪—— 一个巴掌将澹台烈的脸扇到一边,想到晚上遭遇的唐无衣怒斥:“澹台烈你这是要同你兄长一般折辱我?你这是趁人之危?” 澹台烈不可置信:“你说什么?无衣,我爱你啊!” 唐无衣被后-庭那手指弄得理智全无,他蔑视道:“呵,你就是这般爱人的?如此娴熟,你到底爱过多少人?” “你!”澹台烈脸上生疼,听到这话他心中更疼,语无伦次:“无衣,我——” “卑劣!你和澹台炎果真兄弟!”唐无衣怒吼。 澹台烈无名火直窜,他道:“你知道今日我废了多大力气才找到你吗?你知道我那三年如何熬过来的吗?你知道……” 唐无衣冷漠的推开他需要凑近的身子:“我不知道,放开!” 这句话敲碎了澹台烈努力维持的理智,释放了他心中的野兽,澹台烈沉下脸低下头闷闷道:“也是,你不知道。” 澹台烈手指并未抽出,他心中戾气骤起,疯了一样用手指抽-插唐无衣那处。唐无衣身体还是敏感,惊叫以后忍不住发出甜腻呻-吟。 唐无衣一字一句道:“澹台烈,放开我!” 澹台烈发狠了说:“放开?我一辈子都不放开你!” 澹台烈猛然抽出指尖,他将唐无衣推到在床上,双手强硬的分开唐无衣的腿,挺起硬-挺欲要攻击。他已无理智可言,也顾不得柔情似水,心中只想着占有了他,然后将唐无衣禁锢起来,谁也别想瞧见。 火热即将攻破城池,唐无衣双眼含泪,他实在扛不住了,遂哀求道:“澹台烈,你放过我吧,我只想好好活下去,你就当我死了……” 澹台烈狂乱之际瞥见那抹泪光,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他停下动作委屈道:“无衣,我只爱你也不行吗?” 没有再有所动作,澹台烈放下唐无衣,将一旁的被子盖在他身上。披上自己的衣物退离了床上,看着唐无衣惧怕的目光,他只得离开。 唐无衣望着澹台烈远去的萧瑟背影,心似被人搓揉一般疼痛,他张口想要挽留,却又发不出声音。 很快,几名侍女出现在寝殿之中,抬起唐无衣洗漱伺候。约莫半个时辰后,唐无衣在寝宫中看见了来访的澹台澜。 澹台澜挑眉:“唐公子,我有些事想同你说。” 第40章 见到来访者,唐无衣并非十分惊讶,毕竟他在望月村的时候就隐约猜到澹台澜身份不凡,可他没想到澹台澜会在这时候出现。 唐无衣脸上还残留有被热气熏蒸后的余红,他只顿了顿,走到澹台澜面前行礼道:“澹台先生,许久不见。” 澹台澜有些惊讶:“唐公子怎么这般镇定,难道不该先好奇我的来意?” 谁料唐无衣施施坐下后镇定非常道:“无衣身在宫中,澹台先生来意是好是坏对无衣来说有何区别?寄人篱下,听人说便是了。” “唐公子胆识过人,这点我那傻侄儿还真是没有看错。”澹台澜轻笑。 听得夸奖,唐无衣倒是有些羞涩。澹台澜于他来说还是颇有智慧的长者,且今日澹台澜也算他救命之人,还未能好生道谢唐无衣就得了这般肯定,心中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见唐无衣低下头不说话,澹台澜先开了话头,他道:“唐公子对今日之事有何看法?” 唐无衣目光一愣,他闷闷道:“澹台先生说是何事?” 澹台澜抚动几下拇指上的扳指,沉声道:“今日炎儿邀你一聚,你身中媚-毒之事。” 唐无衣看了眼候在他们身边的宫侍,有些迟疑:“这……” 知道唐无衣心中担忧,澹台澜立马吩咐那些宫侍退出。 此时,澹台烈寝宫中的灯火大抵是烧了大半,灯火开始暗淡下来。寝殿中的气氛也有些沉谧,一如唐无衣一言难尽的心情。余光扫过床上凌乱的被褥,唐无衣指节捏得发白,他下定勇气道:“王爷与皇上之间本就有隔阂,只是他拿我出气,实在是令人费解。” “有何令人费解之处?”澹台澜顺势问道。 唐无衣思忖片刻,正声说:“澹台炎为何那般自信,以为用我便能左右澹台烈?再者,澹台炎如何能知我是唐无衣而非‘唐无衣’?据我所知,澹台炎与北寒来往并不密切。” 澹台澜颇为同意的点点头,随后又道:“唐公子恐怕妄自菲薄了,在我看来唐公子的确可以左右烈儿。炎儿与北寒的确没什么来往,但关于唐公子借尸还魂的消息,恐怕他还是能知道的,毕竟北寒现在可是换了一片天……” “澹台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唐无衣动容。 “唐公子当然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澹台澜挪了挪,凑近唐无衣一些小声道:“唐公子不论身在北寒还是渊极,每日身边都是危机重重。就拿今日一事来说,若不是烈儿与我及时感到,恐怕唐公子现在正……”澹台澜会心一笑:“唐公子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唐无衣知道他是有话说,遂淡然道:“先生以为呢?” 澹台澜看他目光坚定,心中嘀咕这人实在无趣,只得不急不慢的说道:“唐公子,不止是远处有人索命,你身边也有鬼。” 这话算是强硬的撕开了唐无衣最后防线,唐无衣在他言语诱导间心中本就有些猜测,可当这结论这么赤-裸-裸的被澹台澜说出来,唐无衣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算是有些抗拒,唐无衣反驳道:“先生说什么呢!这,绝不可能——” “唐公子何必欺骗自己呢?”澹台澜不以为意,他将手指上的扳手取下放在眼前道:“唐公子为何非得自欺欺人,就像我现在一样从扳指眼儿里看着外面的世界。唐公子虽是还魂附体,但以唐公子家世对那香品肯定是了解非常的,恐怕早就发现不对了吧?” “这……”唐无衣面露难色,“先生莫要再说了。” 澹台澜不依不饶:“我知唐公子心中是有数的,那衣服上的玄机不必我说,唐公子恐怕也已了然于心。我虽与唐公子只有几面之缘,但我那傻侄儿对你可是担心的紧了,我视烈儿如亲子,自然对唐公子也关心些……” 唐无衣紧咬下唇,眼中稍稍露出悲伤神色。 想了想,唐无衣说道:“多谢先生。澹台先生说的,我记住了。” 澹台澜对他反应颇为满意,他慈祥笑说:“唐公子心中有数就好,今夜时间不早我便不再叨扰了,告辞。” 说罢,澹台澜轻巧起身,欲要往外走时想起什么,遂又扭头道:“炎儿今日有错,但请唐公子别怪炎儿今日无礼,炎儿本性不坏!若是唐公子不放心,日后我派几名亲信护着唐公子便是,不会再让你受那种委屈。还有烈儿,他对你——哎,这话我就不说了,唐公子想必也察觉到了,可别伤了他的心。” 只点头回应,看着澹台澜离开后,唐无衣无力的坐在床上。再一秒,他仰躺入柔软舒适的床铺中,脑中满是那句‘身边有鬼’。 鬼?谁是鬼?还能谁是鬼? 答案就在唐无衣心中口边,只是他不想想也不敢想。被人背叛的滋味唐无衣尝过不少,但这一次,他还是感受到了绞心之痛。 心中满是委屈,唐无衣咬牙强忍,不知何时才昏睡了过去。 第二日卯时,唐无衣是被几个宫女摆弄醒的,她们急匆匆的为唐无衣梳洗完毕后又静心捣鼓了一番唐无衣的衣着配饰,随后唐无衣就那么迷迷糊糊的被带往了澹台烈的书房。 走到书房之时,唐无衣已算是彻底清醒了。他还未踏入,就见桂三哆哆嗦嗦的跪在堂中,而澹台烈一脸怒容的坐在龙椅上。 深吸一口气,唐无衣走入书房。 澹台烈见他进来,脸色稍稍有所缓和,可转瞬想到昨夜自己憋屈的事儿,澹台烈立马又怄起气来。似是赌气一般,澹台烈只冷冷的瞧了瞧唐无衣。 谁知唐无衣端端方方的走进书房,第一件事儿不是同澹台烈寒暄,而是走至桂三身边一同跪下。春日,身上衣裳不像冬天那般厚重,澹台烈甚至可以听到唐无衣膝盖与砖石地面碰击的声音。 想到唐无衣身子不好,澹台烈立马不怄了,他一脸焦灼的喊道:“无衣——” 可话儿还没往下说,唐无衣更加令他心寒了,只见唐无衣打断他恭敬跪拜道:“参见皇上。” 唐无衣施的是大礼,在澹台烈看来,真是如此的生分! 他不是已经知道自己身份了么?为什么还要这样陌生的对自己?难道是因为昨天那件事? 澹台烈一时间乱了阵脚,他欲要起身的动作僵在那里,说什么也不是,可不说什么,唐无衣就那么一直跪着不敢起来。 “平身。”澹台烈思忖片刻,只得负气说道。 得了允许,唐无衣才抬起头来,只是依旧跪在那里,而他身边桂三已是吓的直不起腰了。 澹台烈这次忍不住了,他走下桌案,一把扶起唐无衣道:“我们什么时候这般生分了?见我,你本就不需要行礼!” 唐无衣冷笑:“皇上说什么草民不明白,草民只知道皇上到底是皇上。” 虽然心中还气着昨夜澹台烈对自己无礼的事情,但事实上唐无衣口中说着这句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他当然知道澹台烈对他好,也知道他们二人本不该如此对话。但若是他接受澹台烈的好意留在在澹台烈身旁,他就会成为澹台烈的一道软肋,而澹台炎也会抓着他不放,以此威胁澹台烈。 这于他于澹台烈都不是好事! 澹台烈哪里知道唐无衣心思,他眼急道:“无衣你这是疏远我么?你还记得我在北寒为质子那年——” 唐无衣默然打道:“草民忘了,草民如今只想平淡安居。” 见唐无衣毫无波澜澹台烈一时语塞,他心中劝慰自己唐无衣只是一时恨恼才这般,遂说道:“先不说这事,无衣。正巧你来了,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那两个好奴才!” 这一句成功引起唐无衣注意,唐无衣疑惑:“两个?” 澹台烈冷哼一声,冷眼看向桂三呵斥道:“还不给你主子说说你做的好事!” 桂三被他呵斥的哆嗦起来,他双股战战,嗓音颤抖的说:“公子,桂三错了,桂三也是一时鬼迷心窍!” 犹如雷劈,唐无衣愣住。 昨夜经由澹台澜提点,加上早前的观察,唐无衣很简单就猜出是小环有鬼,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桂三也—— 澹台烈犹如看着蝼蚁一般扫向桂三,他恨恨的说:“他可演得真好,昨夜差点就将我也骗了,差点就将他放过去伺候你。若不是我替你□□时发现他身上揣着毒物,恐怕你还真的见不到今日的太阳。” 唐无衣有些站不住,他盯视桂三问道:“是小环让你做的?” 大概是没想到唐无衣会这么问,桂三有些怔楞,随后他说:“不是。” “不是?”唐无衣不可置信,“那是谁?” 桂三果真会演戏,他不再是那副惧怕的模样,一脸冷静的说道:“公子以为我会说?” 唐无衣悲伤的看着桂三,皱眉道:“我待你不薄。” 桂三正了正身子,苍凉而笑:“公子的确待我不薄,但公子来的太晚,是我命不好。” 见桂三有所动作,澹台烈当即命令侍卫擒拿住桂三。 “是何晏吧?”唐无衣冷冷道。 “公子,慧极必伤。” 蓦然,桂三的唇齿微动,澹台烈大叫不好。 “他要咬毒自尽!”澹台烈一步上前想要拦住,谁知桂三动作更快,瞬间嘴中就溢出鲜血。无奈之下,澹台烈只能一把抓住桂三想要延缓他死亡时间,谁知用力过猛竟抓下一片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唐无衣见之了然,桂三,早就死了。 当‘桂三’死后,澹台烈过去搂住唐无衣道:“抱歉。” 唐无衣淡笑:“抱歉什么?能不能陪我回去,我想去问问小环她有多恨我……” 第41章 听得唐无衣要归家的消息,澹台烈其实是不太情愿的,他实在不愿让唐无衣再受什么刺激。 可说到底小环是唐无衣的婢女,唐无衣又执意想听,澹台烈最后还是尊重唐无衣的想法,到底是陪同他归家了。 二人是趁夜后乘着车从偏门出去的,没有人发现,也乔装的十分朴素。外头一个小太监驾车,唐无衣和澹台烈二人就静静坐在车中,也不对望也不说话。 车中气氛尴尬,夜风从车帘呼呼吹入,兀自发出凌冽声响,让车中愈发显得清寂起来。 澹台烈换了身便装就坐在对面,可唐无衣却低着头不太愿意去看澹台烈。 照着唐无衣的本意,他是想与这人离的远远地,只要知道大家各自安好就成,谁也成不了谁的软肋,谁也不会有负担。可惜的是他看轻了自己对澹台烈的依赖,也迟钝未觉这自年幼之时起发酵的感情! 得知身边处处皆是欺骗之时,唐无衣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澹台烈。 是不是他唐突了?还是说是他矫情了?难道说他应该遵从本心一些?可本心是什么呢! 唐无衣在瑟冷的夜风里静静沉思…… 没来由的,唐无衣脑中想起那夜澹台烈情-欲满眼的模样,眼中恍然闪过脑中残存的自己主动厮磨的画面,唐无衣瞬间红了脸。 如果是澹台烈的话,好像,也没那么不可接受——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唐无衣当即一个激灵,他抬头正好与澹台烈对视,赶忙将眼神缩了回去。 瞧着唐无衣红彤彤的脸庞,澹台烈以为他是被冷着了,遂将身上的裘皮披风解下递过去道:“无衣,你可别冻坏了。” 唐无衣闻言一愣,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迟迟没有动手。 “你这身子不好,夜风吹了定要受寒。”澹台烈没有给唐无衣继续思考的时间,他倾身上前,将那裘皮披风振起后牢牢裹在唐无衣身上。感受到怀中的唐无衣有些颤抖,澹台烈眸中神光暗淡,他默默放开唐无衣道:“那夜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 “别说了!”唐无衣惊声,发觉自己太过激动,唐无衣又解释道:“我不怪你。” 澹台烈一听心中大喜,漏出大狗见骨的热切神色道:“无衣你不怪我了么?” 唐无衣悄无声息的往后挪了一些:“一时情急,那夜是我太较真了。两个男人解毒而已,是我小气了。” “这——”澹台烈不知如何回答他,几欲张口,最后全数化作沉默。 马车疾驰,不刻即到了唐府。 外头守夜的小厮瞧见一辆马车停在自家门口,前来询问,见澹台烈与唐无衣鱼贯下车,像是见了鬼。 小厮讶异道:“少——少爷?您怎么回来了!小环姑娘说您出远门了啊!” 唐无衣没有回答,他沉眸吩咐道:“多嘴,开门。” “是。”眼见唐无衣身上几乎要化为实体的怒气,小厮赶忙应声,他小步快跑到门前,使劲推开了唐府大门。 此时天还没亮,唐府大门开启后像一头吞噬一切的猛兽矗在唐无衣二人面前。隐约看到府中萧瑟之景,唐无衣心中是说不出的难受,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入。 自家主子一回来,整个唐府很快也活了过来。 只见唐府本该灭去的灯笼被小厮们一盏盏点起,沿着唐无衣行进的回廊一路往后,直通唐无衣卧房。唐无衣脚步匆匆,不用多久到了自己卧房,他往西面再走了十几步行至西-厢房,指节扣响了小环的房门。 澹台烈伴在他身旁,警惕的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过了许久才听到门内有脚步声传出。 脚步声越来越近,大概是晚上关的紧了的缘故,木门被拉开的时候发出哀鸣般的“吱呀”声。 小环一脸沉郁的站在门内,瞧见敲门的人,倒没有被吓的如何,安静的将门扉全部打开。澹台烈先一步入内,确定没有危险后才让唐无衣进来,这会儿小环镇定的去添了灯中油火,随后立在房中阴影内定定的看着他们。 澹台烈本是很气的,看到小环恨不得将她就地正-法,但见唐无衣没动,他也就没动。 蓦地,有人开口了—— “公子有什么想问的?” “小环,你有什么想说的?” 主仆二人颇有默契,对话的模样也不像是仇敌,很难想象小环竟然想要加害唐无衣! 唐无衣和澹台烈走了几步在房中桌前一并坐下,他朝小环招了招手:“坐下说吧。”小环冷笑一声,倒也不怯懦的坐了下来。 “为什么要用子母鹅梨香?”唐无衣冷静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桂三他——” 小环听后没有反驳,她思忖许久道:“公子既然都已经知道了,难道还猜不出原因吗?” 见唐无衣不解,小环冷笑:“若不是公子在雍沙山露出马脚,恐怕小环还死心塌地的跟着公子。小环本以为家中只是受了无妄之灾,可原来那些都是因公子而起。公子为何不托生他处,偏偏要托生在白渡城,偏偏要托生在唐家呢?” 小环越说越气,她抚在桌上的手捏紧泛白:“公子还魂之时我就发觉公子有异,但公子与唐家是我主子,就算如此小环也不能多说。可公子为何霸占了这些以后还保不住这些,就连桂三那傻汉子都保不住,让他,让他——” 说着说着,小环眼中泛泪,她哽咽起来,唐无衣这才明白她是知道桂三已经换了一个人的! 唐无衣淡淡道:“桂三,他是何时死的?” 小环愤愤道:“望月村为公子打探消息的时候。” “如何死的,埋在哪里?”唐无衣声音越来越冷。 “被那人一刀锁喉,扔在村外山中了。”小环一脸悲伤,她目光幽幽的说:“恐怕现在都成了一堆白骨了。” 唐无衣又问:“你为何没死?” 小环怔楞而答:“公子觉得我死与不死有什么区别?那人多容易控制我,若是没有我他又如何能掩藏那么久不被公子发现?” 一字一句,毫无疏漏,完美到成了标准。唐无衣心想或许是因为小环知道事情已经败露,所以不再隐瞒。他斜眼望去,就见小环整个人也没了之前的风采,在阴影中显得有些颓弱。 可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这也不会是事情真正的起因! “既然如此,你同澹台炎又是何时沆瀣成一气的?”唐无衣心知小环还有话没说,他又旁敲道。 小环对此毫无惊讶的说:“公子恐怕不知自己被澹台公子接在渊极宫中静养了好些日子吧?”她斜眼看向澹台烈,面带鄙夷道:“我在宫中经由桂三引荐得见炎王爷,王爷深知我等受殃及鱼池之苦,自然答应为我等报仇!” 唐无衣大惊,他这才知道当初自己在宫中‘解毒’竟是因为被澹台烈接过去修养。那傅氏对自己说的话,还有自己对澹台烈说的话岂不是—— “公子很惊讶?”小环嗤嗤笑出声,“公子真是太容易被人影响了!” 澹台烈听后怒斥:“疯子!” “我早就是个疯子了!”小环突然歇斯底里起来,“公子当初说许我与桂三安稳,还说以后要撮合我与那傻子,可公子做到了么?公子一人害了整个唐家,害了整个白渡城也就罢了!为何偏偏还要害了我们?为什么!” 从未见过小环这般怨恨的眼神,唐无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可联想起桂三与小环的证言,唐无衣与澹台烈心中不约而同的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会不会,澹台炎正在与何晏联手? 其实也不无可能,毕竟澹台炎恨澹台烈入骨,何晏则视唐无衣如眼中钉肉中刺。 若是这二人能有一个契机,想必一拍即合! 然而转念一想,澹台炎与何晏到底是两国敌人,想了想,唐无衣撇去了这个想法! 就当桂三与小环说的都是半真半假,但二人背叛唐无衣却是板上钉钉,深夜时分,唐无衣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唐无衣道:“若我当初还是从前杀伐决断的唐无衣,恐怕现在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可小环,我百般忍让,步步退缩,不过是想能过个安稳日子,不过是不想再踏入那血雨腥风当中!我从没想到,这样会害了你们……” “公子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小环笑了,她苍凉的说:“公子这样的人,一辈子都安稳不下来。公子退一步,风雨进两步,公子忍让再三,麻烦也只会自己找上门。”小环笑的愈发妖冶,不再是初见时淳朴的小姑娘,像是中魇一般诅咒道:“我祝公子日日艰辛,永不得安宁!” 眨眼间,小环抽下头上发钗,澹台烈顾不得弄翻桌椅,下意识扑倒唐无衣吼道:“不好!无衣小心!” 谁知什么都没有发生,二人起来后见小环已经自己戳穿了自己的脖子,一滩血浸染在她脸颊上,她没能合眼,至死都愤恨的看着唐无衣的方向。 “无衣,别。”澹台烈赶忙捂住唐无衣的双眼不想让他再看。 唐无衣颤抖着扯下澹台烈的手懊悔的问道:“澹台,难道我真的错了么?” 第42章 房内血腥味渐浓,刺激着唐无衣的鼻腔和神智,他脸色泛白,不由抓紧澹台烈的手臂。 澹台烈斜眼颇为不屑的看了看小环的尸身道:“这是她的选择,无衣何错之有?”将唐无衣揽着转了个身子,澹台烈继续安慰道:“若不是小环背叛你,你那日怎么会陷入危机!她又何须在事情败露后自裁?” “可——”唐无衣回首瞥了眼小环死不瞑目的双眸,“她说的没错,若不是我他们也不会遭了无妄之灾。” 澹台烈听后冷笑:“莫不是你被欺骗被陷害就不是无妄之灾了?”澹台烈心中一狠,索性放开了说道:“就算白渡城不因你而亡,迟早也会败在照日或者我的手中。还是说,无衣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当时我出现在白渡城不是偶然?” 唐无衣哑然,澹台烈话中言语是什么意思他当然明白,但唐无衣不敢相信。 “为什么?为什么你如此看重白渡城?” “因为当年你埋骨白渡,因为北寒堡中有你的敌人。” 房内灯火灭了,在沉沉夜色中陷入黑暗之中。黑暗中双眸模糊,唐无衣更能清晰感受澹台烈身上温度,如同烈火一般灼烧着他的手心,像是要烫伤他一般。 耳边如此疯狂的言论让唐无衣颤抖,也狠狠撞击着他的心脏。 唐无衣颤声道;“你疯了?北寒与渊极向来交好,你这样做是想要拿整个渊极去赌么?” “渊极?”唐无衣听到一声极其微弱的质疑,澹台烈苦笑道:“渊极与我何干?” 澹台烈搂紧微微发抖的唐无衣又道:“母后早逝父皇不看重我,澜叔又远走北寒,若不是皇兄当年意外断了双腿,恐怕父皇也不会将我从北寒召回。我于渊极于父皇不过一个替子,他盼我步步为营不过是想让澹台炎活的惬意一点。”澹台烈心中发酸,他哽咽道:“我在北寒步履维艰,当年若不是你护着我,恐怕我也活不到现在。一个可有可无的皇帝,渊极于我又算什么?” 长夜寥寥,澹台烈的声音始终萦绕在唐无衣耳周,一字一句刺进他心里,扎进最柔软的地方。 唐无衣动容道:“总是如此。渊极国中百姓是无辜的。你是君王,何苦为了我一个外邦人毁去渊极基业?”顿下思忖片刻,唐无衣又说:“澹台烈,不论你是为惩恶扬善还是开疆拓土,世人的眼睛形形色-色。若是你胜了,日后歌功颂德名扬天下,若是你败了,日后也只得了一个戾气加身昏君之名。” “是,你说得对。”澹台烈将唐无衣搂得更紧,他轻咬唐无衣耳廓道:“所以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如此就好。”闻言,唐无衣稍稍放心道。 谁知澹台烈更加坚定的说:“不管百年后我得骂名或传颂,如今,我只想护你一世周全。” 唐无衣怔楞:“你何苦——我只会成为你的负累。” 何苦?澹台烈没有说,他在朦胧黑暗中嗅过怀中唐无衣发香,口中始终念叨着什么,轻渺渺的唐无衣听不清。 过了大概有一个时辰,唐家家中豢养的狗发现了这处房间的血腥味,狂吠引起了值夜家丁的注意。 一名家丁赶到之时,小环的尸身还躺在那儿没动。唐无衣和澹台烈对坐在尸身左右,家丁嘲死尸看去,那翻白的眼球吓得他破声大叫起来。 人叫了,狗叫的更厉害,不一会儿就惊动了府中。 一大帮子家丁在甄掌柜的带领下来到西-厢房,见到这么一幅画面,面色都不是太好。其中有的人甚至捂起嘴,就怕自己吐出来,而大部分人则选择别过头不去看。 叶氏兄弟稍后才从别院赶来,他们见识的多了,也就比较镇定。 叶惊鸿解毒后身子就好了许多,如今在别院养的面色红润。他在叶孤鸿的帮助下扫开一众围着的人,走入房内。 “公子,这是?”叶惊鸿疑惑道。 唐无衣无奈的扫了他一眼,朝着甄掌柜一干人说道:“你们先退下吧。” 甄掌柜知道轻重,随即驱散了围观的家仆们,他自己也识趣的退下,房内留给了唐无衣几人。 不等唐无衣解释,澹台烈先发难了,他道:“你们此前就没发现小环与桂三有异?” 叶孤鸿闻言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拦下一脸怒容的澹台烈,唐无衣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与他们好生说了一遍,叶氏兄弟这才了然。 “没想到。”叶惊鸿皱眉,他叹息道:“小环是公子的贴身侍女,此前我们对她了解不多,所以并未注意。但公子说那桂三,属下十分不解,若是他可刺杀公子,那武功定不在我二人之下,但是——” 见他犹豫,唐无衣问:“但是如何?” 叶孤鸿顺着叶惊鸿的话继续说道:“当初我在雍沙山将公子一行扣下,以我的心思是测过他的,可他毫无内息,最多就是筋肉壮实了一点。要想装成如此,那他的功力深不可测,可澹台公子一招便可拿下他,这实在是说不通!” 唐无衣点头:“没错,我也疑惑。” 澹台炎听后扫了眼死不瞑目的小环,道:“桂三和小环二人定是没有将话说全。” “那是自然”唐无衣叹息道。 “如今可以知道的是,何晏并未放弃拦杀无衣的念头,而皇兄在其中有着牵线搭桥的可能。权且当这猜测属实,那么——” 结论呼之欲出,但唐无衣还是不甚认同,他觉得这些事情实在是说不通,这其中定还有线索是没有解开的!房内安静下来,唯有唐无衣指尖敲击桌面发出的轻响。 突然,叶惊鸿拍手道:“会不是想要杀公子的另有其人?” 唐无衣挑眉:“另有其人?” 叶惊鸿点点头:“是,或许这人的目标还不全在公子身上!属下猜测这人一定是知道公子前生今世,知道何晏与公子旧仇,所以想要借刀杀人。” “那澹台炎一处如何解释?”唐无衣沉声道。 澹台烈猛然醒悟:“难道另一个目标是我?” 说罢,澹台烈不可置信的望向叶惊鸿,再三想要确认。 叶惊鸿应声:“澹台公子不愧能登帝位之人!澹台炎与你素有嫌隙,他又知道你对公子的情谊,那日将公子引去澹台炎府中一是可以除掉公子,二也是为了引你过去。若是澹台炎忍不住在府中对你动手,那么他有一半的几率可以赌赢,若是你没去,那么陷入危机的公子定能成为威胁你的筹码!更可怕的是他还设了桂三这第三环,唯恐失手!” 叶孤鸿也和声道:“好在那人百密一疏,没有料到当日你非正面前去,也好在后来桂三没有得手!”叶孤鸿冷眼看向小环,闷声道:“这小丫鬟应该也是被人蛊惑,公子待她不薄,谁知她恩将仇报!” 叶氏兄弟说的十分有道理,唐无衣顺着这么一想,心里直犯怵。 唐无衣淡淡道:“我向来不爱与人结怨,若是有这么个人,会是谁呢?” 的确,以唐无衣生平来说。若是他父亲政敌,那么能将手伸的这么长的只有何晏;若是他以前征战的敌人,或许他们都不知道唐无衣已经还魂。除了这些,还能有谁? 房中四人无声,小环的血液已经僵了,血味开始刺激几人的鼻腔。 蓦然,澹台烈脑中想到一个人,他思考再三后道:“会不会是曲言?” 曲言,一个从未被唐无衣听过的人名,一石激起千层浪…… 唐无衣直直看向澹台烈:“曲言是?” “白渡城中伪装琴女的那位。”澹台烈如实回答。 白渡城,琴女,曲言。三个词在唐无衣脑中盘旋,最终汇集成一个人,拂绿! 这个名字唐无衣实在太熟悉了!之前唐无衣就怀疑拂绿与三年前自己被刺一事有关,若是再联系到现在,这恐怕—— 但拂绿有什么理由一直追着自己不放? 唐无衣皱眉,他随口道:“烈,你为何知道拂绿名唤曲言?” 惊闻唐无衣称呼变换,澹台烈心中一喜,他欣喜道:“无衣你——”叶氏兄弟见他偏题,轻咳提醒,澹台烈这才顿下来正声道:“曲言是照日曲家的庶出小姐,此前我去照日见过曲家人。当时我在白渡调查白梓成时发现了她,一见便知!” 想了想,澹台烈再次回忆道:“当时她与何晏勾结想要取你性命,但在我与曲家商议后便不了了之了。” 唐无衣更加疑惑:“曲家乃是照日望族,为何会与何晏有勾结?” 澹台烈摇摇头:“曲家与何晏素不对盘,曲家看重纯血,何晏他不入曲家的眼。曲言与何晏相互勾结,怕是因为曲言这一旁系支脉在曲家地位不稳,她与何晏交易定是想完成曲家交代给她的任务。但当日我对白渡城志在必得,所以她任务算是失败了。” “难道是怀恨在心?”叶惊鸿提议。 澹台烈还是摇头:“我已许曲家其他礼物,不可能——” 说着,澹台烈重重拍桌:“这事情太复杂,看来只能先找到曲言了!” 第43章 春日将尽之时,小环与桂三的尸身下葬了,是由唐无衣送的葬。 唐家死人了,没人知道也没人报官,至多是才去了了的几天,家中的小厮女婢总在窃窃私语,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照澹台烈的想法,小环与桂三死不足惜,可唐无衣心中有愧,最后还是坚持好生安葬。 只记那日太阳毒辣,唐家的丧葬队伍从唐府一路走去城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唐家哪些个重要的人死了。 丧乐虽震天但没有人哭,也没有人穿孝麻,纸钱翻飞间唐无衣沉默的走在棺材前头。 叶氏兄弟在澹台烈的嘱咐下跟随了一路,直到两名仆人的棺材下葬,才发现唐无衣至始至终都沉着一张脸。 见状,叶孤鸿疑惑道:“公子是还在伤心么?” 唐无衣自嘲的哼了声倒也没说话,他抓了一把旁边小厮捧着的值钱,扬手一挥将那些值钱撒的同雪花一般。 见棺入土,唐无衣一行这才折回唐府,此时夜色已是低垂,而澹台烈早已候在唐府之中。 一干小厮就算不知道澹台烈是谁,但前段时间见多了也知道是自家公子的好友不得轻慢,所以唐无衣才进门就见几名小厮候在澹台烈身边伺候,一幅谦卑的模样。 唐无衣有些疲累的说:“你怎么来了?” 见到唐无衣,澹台烈急忙从座上站起,凑至唐无衣面前文不对题道:“我听说你今日去送葬,想是受累了吧。” 伸手摆了摆,唐无衣示意那些候着的小厮们退下,房中又只剩下了四人。 叶氏兄弟不多嘴,二人找了处地方坐下,静静观察四周情况。唐无衣在澹台烈牵引下坐回已被澹台烈体温捂热的太师椅上,随手接过澹台烈递的茶水,泯了口才恢复了些精神。 “受累说不上,心情倒是不大好。”唐无衣叹息道。 一听这话,澹台烈急忙说:“我就说让你别亲力亲为,那二人不值得,实在不放心我让宫中下人去办就是,你何苦?” 如此焦急是澹台烈好意与在意,他实在看不得唐无衣失望或是脆弱的模样,每逢唐无衣脸色苍白,他都越想越怕。 唐无衣看澹台烈焦急神色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意思,但唐无衣心中的坎儿实在是过不去,最后还是化为一阵叹息。唐无衣放下茶水道:“让宫中之人代劳,介时整个皇城都该知道了。你堂堂渊极皇帝还为一商贾家小厮办葬,莫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澹台烈闻言脸色一白,唐无衣搓了搓手后握住澹台烈微凉的手道:“烈,你不能事事因我而乱。你已是一国君主,不再是北寒宫中的质子了。否则,你我都担不起这个责任。先不说这些,曲言有消息了么?” “无衣。”澹台烈一愣,他反手紧紧抓住唐无衣的手道:“我会平衡好的,就算是为了你。”恢复了正经的模样,澹台烈清了下嗓子才说:“曲言已经不在曲家了,她是私自叛逃的。” “当初白渡城曲家以曲言为质,以示与我盟约合作。我本不想带着曲言这人当做累赘,但曲言对你敌意很深,我恐放走她后会对你不利,所以还是带在军中。后来白渡城破,你闻讯派出马车回白渡,我才知曲言心中还有更深的秘密。可曲言到底是曲家人,又是偏支,她最终不得不与我合作,直至我在白渡城再见你时我才将她放回曲家。” 说至此处,澹台烈还心虚的瞧了眼唐无衣,随后他接着说道:“按理说曲言虽未完成白渡城中的任务,可她带给曲家更大的利益,在家中地位应该上升不少。可如今曲言出逃曲家,我见曲家对我问题问答之时也是躲躲闪闪,加上早前发生的那些事,怕是曲言的确有问题。” 这消息唐无衣早已能料到,可亲耳听到,还是觉得刺耳。 若是前些时候还能说那些猜测只是虚妄飘渺的言论,那么现在唐无衣的把握至少有了五成。 努力镇定,唐无衣抓住细节道:“你说曲家躲躲闪闪是什么意思?” “这点我心中有些定数。”澹台烈冷静分析道:“曲言若是私自出逃,那以曲家家规则是叛族,可曲家对曲言的定论实在是奇怪万分。第一次我去问时,曲家说曲言不在家中,可当我再三询问,才说曲言是叛逃出族。” 叶惊鸿闻言皱眉道:“会不会是世族不愿扬出家丑?” 唐无衣跟着点头:“惊鸿兄说的有些道理。” 澹台烈摇摇头:“起初我也当曲家是不愿外扬家丑,可我派出的探子回报,在我探访曲家之时,曲言与曲家曾有过几次联系。还有,曲家对于何晏与你的问题总持微妙态度,按理曲言与何晏私自勾结之事败露,曲家不该再袒护她。” “难道。”唐无衣扶额揉了揉,他闷闷的说:“若是这样,那便做好最坏的打算。” “什么打算?”澹台烈疑惑道。 唐无衣冷哼:“曲家如今已不如何晏的打算,曲家已在何晏掌控之中的打算。” 其他三人沉默不语,蓦然,有一道黑影窜入几人对话房中。 是澹台烈的密探,他袖子上有一道白色横袖,显示他是从北寒回来的探子。探子受了伤,一入房身上的血腥味重重刺入众人鼻腔,澹台烈忙道:“有何消息?” 探子虚弱答:“皇上,北寒出大事了。” 闻言,澹台烈的脸黑成一片,这探子是他很早之前便安插在北寒堡中的,若是他这般赶回又说出了大事,那么定是危及渊极的大事! 澹台烈当即威严道:“出什么事了?” 探子迟疑,澹台烈知道是因为周围还有人,便又说:“无妨,你说。” 这时,探子才下定决心道:“北寒堡中有人欲图逼宫,若是成了北寒易主,介时怕是会对渊极不利。” 第44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澹台烈闻讯心惊,唐无衣与叶氏两兄弟更是如此。 北寒堡虽久经战火,但近百年间还从未因为逼宫之事引起大乱过,如今澹台烈的探子如此回报,若不是被人晃了,那便说明北寒已到岌岌可危之境地。 再细细寻思下去,北寒国中一直以与渊极交好为宗旨。 就算数月前澹台烈因为唐无衣之事迫使向轻寒割让白渡之地,那也是因为白渡先为照日占领。澹台烈后来者居上,倒也占领的名正言顺。 可现在据探子所言,北寒堡中向轻寒若是被逼宫,那么—— 逼宫、交恶、诡计,若是细细联系起来,唐无衣突然明白了什么! 北寒堡中世家皆是向轻寒左右,家中长辈们对向轻寒极其亲近。若是有叛逆心者非何晏莫属,毕竟数月之前,何晏已蛊惑向轻寒于白渡屠城。 逼宫需要一个理由,无非皇家暴-政或昏庸无道,若是没有理由,不能服国中之人。 仔细想想,若是何晏早有计划,那么白渡城不仅可以成为拦杀唐无衣的理由,更可以成为他逼宫的契机。而若是说到与渊极交恶,何晏一向野心勃勃,若他以渊极白渡城所为为由,倒也可以引起两国战争。 但关键是,何晏为什么要玩的这么大? 唐无衣皱眉不解的问道:“北寒堡中欲图逼宫者为谁?” 探子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将眼神投向澹台烈,以图获得首肯。 澹台烈真想说这探子榆木疙瘩,但唐无衣在前,大事亦是迫在眉睫,他只得不悦道:“以后他也是你的主子,问什么你就说!” “是。”探子垂头应命,他朝唐无衣做了个右手扣心的动作以示效忠。 随后,那探子整理了下情绪道:“属下接到消息后也去清查了几次,可属下再北寒堡中身份不足,每每寻到一半便被人阻拦。但属下得到消息,这消息是从北寒堡城北先传出来的。” “城北?”唐无衣惊讶,同样惊讶的还有叶氏兄弟二人。 澹台烈见状不解:“城北如何?” 唐无衣没回澹台烈的话,他再三同那探子确认道:“你确定是从城北传出的消息?” 探子斩钉截铁:“属下不敢隐瞒,当时北城的确有大量兵马进出。属下拼死才得到消息,确认后立马从北寒奔来。但属下才出城便暴露身份,一路被北寒派出的杀手拦截,这才在路上受了伤。可是属下想到皇上的安危,只得一路拼杀的回来。” 言语中,是那探子一腔的衷心,澹台烈十分受用,唐无衣却是心脏猛跳。 唐无衣的手在木案上无意识的抓动,稍稍刻出些许划痕,他呢喃道:“怎么会是城北……” 叶氏兄弟也是同样的反应,叶孤鸿疑声道:“二公子,难道是家中长辈?” 叶孤鸿的猜想不无几分道理,但唐无衣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太可能。 “不可能!”唐无衣断然否决,他扶额撑在木案上说道:“不可能是唐家,若是唐家,何须等到现在才起兵。而且,皇上与我乃是表亲,唐家从小便教我保他周全,如今怎么会与他为敌?更何况北寒堡中唐家早已衰微,哪里还能找出一个带兵逼宫之人?莫要说是那些远亲,他们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么?” 这也没错,唐家家业庞大,虽嫡系几近单传,但有几处偏支也是可以理解的。唐家偏支不是没有精干之人,只是近几代一直过得不如意,所以说起唐家世人只认嫡系。 加上唐无衣还活着的时候他那几个表兄弟总是一副窝囊的怂包样子,还有唐无衣知道的那些人干的偷鸡摸狗、令人不齿的事情,十足的让人觉得唐家旁系不靠谱。如今,若是让他们带兵逼宫,那还不如让他们去死了算了! 一瞬间,唐无衣三言两语让房中沉默下来,他身旁的澹台烈听到这里心中也算了然。 澹台烈貌似不经意的捧过那杯唐无衣喝过的热茶,他用杯盖子切了切杯沿,目光灼灼的盯视了会儿那探子,随后淡然的吸了一口热茶。 在叶氏兄弟惊讶又不那么惊讶的眼神中,澹台烈又把茶水推回原位,他道:“无衣的意思,北寒堡城北乃是唐家势力之地?” 唐无衣也没在意茶的事情,他点头道:“城北多门阀,但能带兵者唯有唐家。” “嗯。”澹台烈沉吟片刻,“唐家日渐式微,据我所知唐家现在手中兵权寥寥,的确不太可能。”澹台烈垂头思忖片刻,又朝探子问道:“可知城北之人是男是女?” 这个问题问的探子愣住了,叶氏兄弟和唐无衣也极为不解。但那探子是有职业素养的,他只怔楞了一下下就恭恭敬敬的说道:“不知确切,但传闻中是一男一女。” 唐无衣听后一字一句道:“一男一女?” 探子不是十分肯定,却还是执意道:“是一男一女。” 这下,唐无衣和叶氏都舒了一口气,一男一女,唐家这代根本没有小姐!而上代唯有唐太后一人,如今也早早驾崩了! 若是一男一女,还在城北,要么是唐家男丁被人胁迫,要么是有人冒充唐家逼宫。不论哪个,那人的目标都是以唐家为幌子,一面嫁祸一面名正言顺的得了便宜。 “蛇蝎之心!”唐无衣怒斥。 叶惊鸿也附和到:“二公子,这人可是要一箭双雕啊!既败坏唐家名声,又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如此歹毒又如此狼子野心,除了那何晏还能有谁?” 见状,澹台烈用眼神斥退了探子,他想了想说:“如此针对唐家又有逼宫实力,北寒堡中的确只有何晏可以做到。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曲言也在那。” 而这状似漫不经心的猜测,实则考究起来字字有据。 咚咚——唐无衣指尖轻扣桌案的声音越来越响,节奏也乱了。唐无衣深吸一口气道:“你的意思,曲家同何晏联手了?” “不无可能。”澹台烈沉重的点点头,他磁性的声音低低说道:“我许曲家北寒一处,何晏也可许曲家其他好处。曲家现在是照日世家,但曲家的野心很大,绝对不会屈居于照日之中。何晏虽不入曲家的眼,但他的确是精通权术。若是由他掌权北寒驱兵征伐,照日未必能抵挡的住,曲家的地位恐怕也很难保住。” 澹台烈顿声后将那瓷杯捏在手中,又说:“如今北寒可以说是已入何晏掌控,曲言此前与何晏也有所交集,若是曲家自白渡之时便选择两面曲和,如今权衡之下选择何晏,那么——”想了想,澹台烈定声道:“何晏手段狠辣,再加上曲家,如虎添翼。” 叶惊鸿不可置信:“曲家是照日世家,于情于理都该以照日为先。难道还要逢迎一个北寒贼子不成?” “恐怕是你不了解照日国中情形。”澹台烈驳斥道,“照日世家向来凌驾于照日皇族之上,照日皇族空有皇族之名,实则还不如一处部落的首领。他们只是盆中景色,难以与园林苍郁相媲美。在照日,曲家动一动,那是可以撼天动地的!” 叶孤鸿瞠目结舌:“这,这实在是骇人听闻。” 的确,照日皇族在外,在北寒眼中那可是风光无限的,谁知道—— “如此也罢。”唐无衣冷哼,“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尚未怀壁,何晏就步步紧逼。他想要北寒想要天下我不能阻止,但他想要唐家奴颜婢膝,我做不到。”唐无衣手拳捏紧:“我当我复生后能大隐于市,现在看来,都是痴人说梦。” 澹台烈站起身子走到唐无衣面前半跪下,他揽过唐无衣认真道:“让我帮你。” 唐无衣抬眸疑惑:“你?” “是。”澹台烈一脸认真,“我不只为你,我还为渊极。” “呵,澹台,你说谎的时候耳朵会红。” 就算唐无衣这么说,澹台烈眼神还是毫无躲闪,他道:“我为渊极皇帝,你日后将是渊极皇后。他与你为敌,就是与我为敌。如今他还妄图染指渊极,非我自私,而是何晏野心太大。” 近夏的夜风中,澹台烈认真道:“我说过,我要守你长安。无衣,你的长安不是大隐于市,不是趋福避祸,不是隐忍不发,而是有我的地方,有我的渊极。” 重拳入心,唐无衣再无可以躲避之地。扪心自问,唐无衣觉得万分欣喜,他突然明白,自己对这人的在乎早已深入血骨,自己从始至终想的与他在一起,都是一份深沉的爱。 但他们,能那么简单的在一起么?答案是,不能! 想到心痛的唐无衣向后缩了缩,垂下眸子道:“你说的太难了。我们中间隔着万里江山,就算不在乎世人目光,就算你我炽心灼灼,这也太难了——” “呵。”第一次见唐无衣如此诚实,澹台烈笑了:“我会为你证明……” 45.第 45 章 天元百年,夏。 一处山路,骄阳下一旅商队在盘山小道上艰难行进。 这是往北寒堡方向去的山路,山很高,与远处黛色连成一片山脉,山顶还有不少积雪没化,黛墨点白。 比起渊极、照日来说,北寒毕竟地处北面,向来不算太热。但今年不同往年,今年的北寒夏日可谓酷暑,就是在如此阴凉的山路上也可以清晰感觉到头顶太阳的毒辣。 这商队应该是在山路上走了有段时间了,包括坐在驼马上的人在内,所有人都是一副倦容,疲惫且毫无防备。 走在前头的是俩十二-三岁的少年,脸上稚气未脱,眼神倒是十分坚毅。粗糙的不符合年纪的黝黑皮肤彰显出他们生活的不易,可二人嘴角微翘起的弧度让人觉得他们还算乐在其中。 其中身着褐色衣服的少年抹去头上的细汗,他哑哑的说道:“二狗子,这还得走多久才能到下个营地啊?” 二狗子吸了下鼻子,将腰间的牛皮水袋递给少年道:“三虎你喝口水吧,下个营地还远着呢。” “哎!”三虎眉间暗淡下来,他道:“今年北寒光景不好也就罢了,可这是什么鬼天气!还让不让人活了!” “你可少说两句吧,要是让领队的听了又该罚你了!” 听了二狗子的话,三虎立马噤声了。二狗子说的没错,这还好是在山路上,要是在北寒堡中——后果不堪设想! 三虎脸色阴沉下来,完全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两个少年前后都有同商队的大人,多少都听到一些他们的对话。虽没插的上嘴,但所有人心中想到的都是同样阴郁的事情。 天元百年春末,北寒堡风云骤变,时至天元百年夏,北寒堡中无人不知北寒无天子,唯何相独尊。何晏未称皇,却形同北寒皇帝。 以向轻寒服丹过多神志不清为名,向轻寒被何晏软禁在北寒堡皇宫之中,已多时不为人所见。而何晏同流联名上书,揭发外戚私下起兵逼宫,禁卫军寻脉而去所查属实,北寒一派本就式微的外戚更加凋零。 自北寒为中心发散,整个北寒都笼罩在一副紧张的气氛中。上层人物明白,他们这些底层的商户也嗅到了灾噩的气味,愈发小心起来。 烈阳之中,商队阴沉的可怕。默默走着,每一步都十分的沉重。 世界的颜色仿佛要被这一瞬间吸净,蓦然,有一点浓彩从商队某处打破了寂静。 “看来北寒局势比我们想的还要紧张。” 是跟随商队的一辆马车内发出的声音,语调很沉重很沉重,但听的出是个年轻人。 此时,有人接了话茬说道:“紧张是紧张,只是想不到那人如此耐得住性子。” “呵呵。”又有一极度嘲讽的笑声从马车中传出,哂笑的人顿了顿后说道:“那人要是耐不住性子,又怎么能将那些事做的如此滴水不漏呢?” 马车内没声了,车辕的咕噜声压过了一切声响,世界在此刻仿佛又暗淡了下来。 突然,马车停了,车轮子因为急刹车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感受到这些动静,一名锦衣公子从马车内走了出来,朝赶车之人问道:“怎么回事?” 赶车之人看起来颇为眼熟,仔细瞧瞧,竟然是竹心!而竹心瞳孔中映射出的,是叶惊鸿! 竹心向前面望了望,扭头道:“车队前面停了,大概出了什么事情。” 叶惊鸿点点头:“原来如此,那我先进去了。” 掀开帘子,叶惊鸿一步入内,原来,跟着商队同行的马车正是唐无衣一行。 马车是竹心赶的,马车内有叶氏兄弟、澹台澜和唐无衣,澹台烈因为处理渊极国事不在其中。 叶惊鸿入内后如实禀报道:“二少爷,竹侍卫说商队前面遇到了点麻烦,没法儿只能先停下来了。” “原来如此。”倚靠在车壁上的唐无衣点点头。 坐在一旁的澹台澜掀开车窗帘向外望了望,放下后说道:“都说乱世出妖,果然不假。如今北寒国之根本不稳,这一路上还真是多灾多难的。”他瞧了瞧唐无衣面上细密的汗珠,又道:“如此恶劣的天,也苦了唐公子了。” “澜叔何出此言。”唐无衣惨笑,“这哪是苦,澜叔不觉得我是累赘就好了。” 澹台澜轻叹:“累赘严重了,只是北寒现在乱的很,某私以为唐公子其实不必随我一同前来。” 唐无衣听了无奈笑道:“不来,我实在不安心。从前我也以为我不会再踏入北寒半步,可当真到了这种时候,我……” 未再继续说下去,唐无衣扭头看向一边,眼前恍过小半月前的事情。 那日他与澹台烈论事时得到北寒堡出事的消息后,唐无衣真是夜不能寐。为防不测,澹台烈当日就又派了人往北寒打听。 探子报的没错,北寒堡的确出事了。 与众人想的不差多少,城北之事就是借刀杀人之计。但也有所不同,并非胁迫也并非伪装,而是唐家偏系已对何晏俯首称臣。唐家嫡系兵权被收,困守唐府,如孤岛无援。 唐无衣就算再看的开,对这件事却是不能容忍的。再三思虑之下,没几日他就同澹台烈表示自己想要北上北寒。可澹台烈哪里会肯放人? 北寒于唐无衣来说无异于龙潭虎穴,更何况澹台烈实在不想让唐无衣离开自己的视线! 再说若是寻常之时,澹台烈亲自陪同前往也就罢了,偏偏那时候正是澹台炎发难的危急之时。于是,这件事就继续耽搁了一些时间。 但随着探子们回报的消息越来越不利,澹台烈亲自前往北寒也越来越有必要。走不开的澹台烈只得求助澹台澜,这给了唐无衣一个机会。 唐无衣去见了澹台澜,出乎意料,澹台澜很爽快。 有了澹台澜的保证,澹台烈才放行。唐无衣带着叶氏兄弟出城之时,澹台烈对他说了一句话。 想起这句话,唐无衣红了耳朵。 “二公子,二公子!”耳边叶惊鸿的声音朦胧传来,唐无衣顺声望去,满眼迷离。 唐无衣的脸红扑扑的,意识也未完全恢复,自然也没应声。 蓦然,唐无衣的额头上覆盖上了一只冰凉的手。叶孤鸿道:“兄长,二公子怎么突然这幅样子?难道是热得烧起来了?” 这下唐无衣听清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低声道:“没事,就是太热了。” 澹台澜见状低笑:“唐公子是又想起什么了吧!你们两个叶姓小娃娃就是不识趣!” 叶氏兄弟听了撇撇嘴,只能悻悻坐回自己位置上。 “澜叔,你可别笑我了。”唐无衣直起身子不好意思道。 “我可不笑你,我是太羡慕你。”澹台澜不说话了,过了好久他才说:“我也佩服烈儿的勇气,若是我当年,哎——” 车内没了声音,燥热的空气顺着缝隙疯狂涌入车内,将所有人都烧的烦闷起来。 几道杂乱的脚步就是这时候过来的,接着就听外面的竹心说了声“可以走了。”,车队又开始翻山越岭。 其实他们离北寒堡不远了,只剩下来去一个营地的距离,而最快的那个营地,只要下了这座山就能到了。 看现在的天色,晚上,差不多了。 很久,很久很久之后,白日的热霾才消失无踪,夜晚的凉风重新出现,车队也稍稍缓过神来。这是到了营地了,车队开始卸货,唐无衣一行也从马车上下来。 叶孤鸿揉了揉自己坐痛的屁股嘀咕道:“这坐马车赶山路就是不舒服,当初雍沙山那般难走,骑着马也没成这样,疼死我了。” 叶惊鸿瞥了他一眼道:“就你受不了,你看看二公子。” 被叶惊鸿说了声,叶孤鸿有些委屈的闭了嘴,唐无衣看到他被吃的死死的,不由笑出声。 望过残存的夕阳,唐无衣选了处地儿与众人坐下来,然后说道:“再走这么一段路就该到北寒堡了,不知道现在城内是个什么情况。” 澹台澜从包裹里拿出干粮,掰开分给众人后说:“无论如何也就那种情况,到时候小心点就是了。” “也是。”唐无衣啃了口干硬了的面饼,饮下几口水后警惕的扫了扫周围,这才小声说道:“等到了北寒堡,咱们到时候怎么潜入城北?” 竹心是坐在他身旁的,他冷冷道:“主上都做好准备了,唐公子有什么可担心的。” 虽是回答,却是十分不待见的语气,引得几个人都看向竹心。唐无衣知道竹心不喜欢自己,也就没跟他计较,说了声“好”,又啃起干粮来。 气氛尴尬时间却过得很快,夕阳也随之沉入地底,夜色笼上天空。 众人都吃完了东西,澹台澜开口了。他道:“唐公子也别太担心了,我也联系了几名旧识,总会有办法的。今夜先好好休息吧……” 46.第 46 章 北寒堡,南门。 北寒堡共有三门,朝北一面是皇城所在没有设立出入门户,东西两门午后才开,因此南门成了北寒堡一日中最为繁忙的出入口。 如此繁华的地界,一天的事情往往从卯时就已开始,南门自然也不例外。每每到了卯时,南门口等待出入的人就已经在内外排出两条长队。 这门内外来往也是讲顺序的,所以南门一向油水多,而这儿守城的士兵胆子也忒大。只要你在南门,就可以时常在还未完全敞亮的晨光中看到雪花银的宝光。 这不,这会儿就有银光闪了门外队伍的眼! 明目张胆,真是明目张胆! 只见排在唐无衣一行前头的商队队伍领袖贼兮兮的凑到城门边上,他挑了一个甲胄最华丽最亮的官儿递出一个小荷包。 那守门官儿轻轻扯开扎紧的袋子一瞧,当即笑逐颜开。凑的近的人立马探头,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东西,瞠目结舌之际听到那守城官心悦道:“开城门,让这队先过去!” 此刻还没到卯时,城门开了但还由士兵门拦着。贿-赂了的那队商队在排队人们厌恶又艳羡的目光中雄赳赳气昂昂的进了城。 城门,又被路障拦了起来! “真是丢人!”叶孤鸿扶额鄙夷道,“现在他们的胆儿真是大的没边了,这一收得收多少!” 唐无衣拦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淡然道:“少说两句,我们也准备点银子。” 事实上唐无衣对守城官的行为也是不感冒的,但如今他不再是唐无衣唐将军,身边几人大多也是北寒通缉之人。就算现在叶氏兄弟都易了容,总还是小心点好! 叶孤鸿也就明白了一半,他大惊道:“二公子,何必!” “让他们收些茶水银子放我们过去,总比等他们拦着检查的好。”唐无衣无奈道,他安抚叶孤鸿继续说:“万事小心为上。” 这回叶孤鸿算是不说话了,他点点头从包裹中掏出一小袋银钱,满脸冷漠的往城门口走去。 澹台澜冷眼瞧全了唐无衣的打算,此时赞赏道:“唐公子对这方面竟还能屈能伸,某现在倒觉得以唐公子心性不像是个将军。” 唐无衣略惊挑眉:“那澜叔觉得我该如何?” “素闻北寒军中禁贪婪厌宵小,今日我见唐公子对这种事倒是习以为常。”澹台澜微微眯眼。 “呵。”望着北寒堡巍峨的南门,唐无衣冷哼:“此刻不在军中,我也不是大将军。能用什么手段保命就用什么,这点小心机也上不了台面。” 唐无衣面庞明明笼着清晨的柔光却显得寂寥,想通后他心中郁结在晨风中逐步消散,然后他朝澹台澜拱手道:“入门后,还得仰仗澜叔了。” 闻言,澹台澜若有所思,到底没说话。只是跟着澹台澜的竹心脸色不太好,他瞧着唐无衣的目光更加缥缈,到底是好是坏只有竹心一人知道。 卯时快到了,叶孤鸿也跑回来了。 “二公子,下队才是我们。”叶孤鸿有些不悦,他思忖后觉得还是忍不住,便朝唐无衣埋怨道:“明明给了茶水银子,竟然说卯时快到了要等一等,前面也没见他等啊!” 这引得周身一些人朝他们看来,唐无衣示意叶孤鸿噤声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就等吧。” 等,是等,但是银子还是有点效用。 众人等了吃个馒头的功夫,城门口那些霸王们准备好了。一个一脸我是大爷我最牛逼的小兵从城门口走到唐无衣一行面前,他特意数了数人数后朝唐无衣搓了搓手指。 这小兵的意思当然是收银子,可之前那一袋银钱已经不少了,所以这惹得众人极为不悦。 叶孤鸿皱眉道:“刚才的难道还不够?” “爱给不给!”小兵哂笑,“等着给的多了去了,还想不想入城了!” “你!”叶孤鸿还未发难,一旁竹心震怒。也是,竹心日夜跟随澹台烈,何曾在这城门口被拦过?再说他本就心不甘情不愿,这口气是怎么也忍不下了。 眼见竹心状态不好,唐无衣当即上前一步,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银子塞进小兵手中道:“有劳帮个忙。” 小兵掂量掂量后不屑的看了一眼竹心,满意的说:“走吧,作的。”然后他大步流星事不关己的往城门走回,看也不看这几人是否跟上。 竹心比叶孤鸿还恨的牙痒痒,他边走边鄙夷道:“原来北寒风俗如此,难怪能让一个照日人掌了权。” 也不知竹心有心还是无意,总之他话中有话,惹得澹台澜斥责了他好一顿。唐无衣和叶氏兄弟在他们前面,三人听了多少都有些不悦,但都还忍住了。 城门口有了贿-赂真是检查也没检查就那么放过去,过门之时唐无衣还看到墙面上贴着的几张斑驳了的通缉告示,隐约还可看见画的是叶氏兄弟和几名唐无衣十分熟识的世家弟子。 唐无衣冷笑:“抓的可真紧了。” 叶惊鸿斜眼瞥过亦道:“毕竟不除他不得安心。” 撇嘴一笑而过,唐无衣又道:“追的这么紧,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手中有他什么把柄呢。” “二公子。”叶惊鸿淡然,“有些恨,从来都是没有理由的。” 这句话说中的唐无衣的心,他笑笑,与城门中的那些画像擦肩而过。 入城,唐无衣发现如今的北寒堡与当年相差无几。似曾相识的气息,人声鼎沸的闹市,还有永远流动的往来车马行人,就算是在卯时,北寒堡也因它们而鲜活清醒。 南门开的那么早还有一个原因,正和商队从这里进出的理由一样,南门往北至北寒堡中一带都是闹市。 “糖水冻梨,自家冻的糖水冻梨嘞!” “南面来的绸缎,各位走过路过的都来看看,这可是南面来的绸缎,比起北寒那真是——” “东海珍珠,看看看看,拳头一般大的东海珍珠。要说它啊,可是折了十几人才出了水的,都来看看了啊!”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宣示着北寒堡的热闹,不管是冻梨绸缎,还是那据说折了十几人的珍珠,就算是虚有其表也给北寒堡填上了一层富饶的色彩。 光明之处总有阴影相伴,唐无衣一行没走多远,就看到城中蹲着的衣衫褴褛的乞丐们正在用热切的眼光盯着过路的光鲜的行人们,不知道是讨食还是怨恨。 蓦然,有一个瘦小的小孩儿撞上了唐无衣的身子。就在唐无衣准备扶起他的时候,唐无衣感觉到腰间有什么东西划过。不等唐无衣动手,他身旁叶惊鸿一把抓住那小孩儿,扯出来一看,小孩儿手上握着刀片,袖子鼓胀胀的塞着什么东西。 是唐无衣挂的狼牙埙被割断了,被叶惊鸿一扯,从小孩儿袖子里跌了出来。 这么大的动静,四周却没有人驻足围观。人们机械化的穿梭在众人左右,只有那被抓的偷儿“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但是哭声在闹市中太微弱了,也没有来关心,只有那几个老小乞丐扫了两眼,也都是幸灾乐祸。唐无衣弯下腰从地上捡起狼牙埙,怜惜的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随后朝哭的抽噎的偷儿问道:“这东西不值钱,你偷我这东西做什么?” 偷儿顾着哭,哪里会回答他。偷儿边哭还用破旧的衣袖擦拭流出的鼻涕,可怜的仿佛是唐无衣一行欺负人一般。 叶孤鸿见偷儿不回也上前一步,厉声道:“公子问你呢!”他那模样让偷儿更害怕了,遂哭的更加厉害。 “哎。”唐无衣深深叹了口气,心知这么不行。于是,唐无衣捋开叶氏两兄弟后扶住偷儿小娃娃的肩膀说道:“你告诉我为什么偷,我给你买个冻梨。” 偷儿眼泪一下就收住了,抽搭的说:“饿。偷什么都好,换了买吃的。” 唐无衣感叹他演技娴熟之余温柔摸了摸偷儿的脑袋:“行吧,不怪你了。” “那冻梨还有么?”偷儿眼睛亮晶晶的看向唐无衣,语气带着怯弱的期盼。 这让唐无衣哭笑不得,他仔细看了看这除了黄瘦面容姣好的偷儿,随后答应道:“有。” 让叶惊鸿买了俩冻梨,唐无衣递给偷儿。偷儿拿过一个,眼巴巴看着另一个,要走不走。 唐无衣好奇道:“看你想要,怎么不拿?” “您答应我的是一个,可是我好想要。”偷儿说的诚恳,他眼睛转了转问道:“我有啥可以帮您的么?如果我帮了您,我可以拿这个冻梨么?” 这偷儿还挺有原则,唐无衣当即点头同意。其实唐无衣知道一个偷儿,能帮他的不多。但换个角度想想,一个偷儿能帮的绝对是一般人帮不到的! “你叫什么?知道城北的事儿么?”唐无衣问道,顺手将另一个冻梨递了过去。 偷儿接过冻梨,左右警惕的看了看后说:“爷爷叫我小赢,城北的事儿我带你们去我家里说!” 说是去家里,其实就是一处破庙。破庙还挺靠近城北,大概是因为庙里供奉的是往生娘娘,所以一直没拆。唐无衣记得这里,只是以前只会路过,第一次进来这出破庙。 小赢到了破庙就像鱼儿得了水,一脸欢愉的奔进去,唐无衣一行走的慢,就听到一声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然后顺着门进去,瞧见小赢在哭,俩宝贝冻梨都落地上了。 原因无他,小赢抱着的七旬老翁看着已经不行了。老翁瘦骨如柴、衣不蔽体,躺在小赢腿上正吐着血。 未顾着唐无衣一行,小赢哭道:“爷爷,咱们今天有吃的了。”抓起一个摔趴了的冻梨,小赢又说:“爷爷你看,这么大个呢!” 老翁却是转头看向唐无衣问道:“这几位是?” “老翁称我无衣就好。”唐无衣拱手道,他指着其他四人说:“这几位是我同乡,有事想问问小赢,打扰了。” 老翁听后惨笑:“是小赢又偷你们东西了吧,这孩子哎。”他努力直起身子道歉,对不起“对”字还未出口,又咳出一口鲜血。 小赢见了哭的更凶了,他哭喊说:“爷爷你快躺下,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唐无衣见此进退不是,其余众人也沉着脸不愿再看。蓦然,唐无衣道:“老翁,我等真的只是有事询问。您身体不好,我们就先不打扰了。”说罢,唐无衣带着几人走离了破庙。 傍晚,唐无衣几人在一处客栈安顿了下来。时至夜幕低垂,店中的小二突然敲响了唐无衣房门。 开了门,小二道:“客官,店外有个小孩儿找你。” 唐无衣疑惑:“小孩儿?” 见小二肯定,唐无衣信步下楼。果真,一个不高的身影在店外瑟瑟发抖。靠近了,发现是小赢。 小赢身上衣衫更加单薄,眼眶红肿。他声音低哑道:“公子,能不能帮帮我!我什么事儿都告诉您,等爷爷好了,我一定报答您。” 冷风将小赢吹的缩成一团,唐无衣定睛看了他一会儿说道:“成吧。” 47.第 47 章 夜间再到破庙,破庙比起早上更加寒冷,城北也十足的萧瑟。 沉郁夜色中,破庙挂在廊檐上残破的纱帐随风乱舞,像是一张张招魂幡前来索魂。 想想这还是夏天的夜里,本是该十分燥热的。可当自北而来的温风吹进破庙,破庙中只荡出“呼呼”声响。而随它穿堂而出的,竟全是刺骨的凉意。 唐无衣堪堪跨进破庙大门,他穿的不算少的身上当即涌出一股寒意,凉飕飕的。 应是因为这破庙里荒废太久,庙里面的池子干了,也就没了扰人的蛙鸣。庙中半枯的树上早已没了遮蔽处,爆裂的树干上也没有知了无休无止的燥热。 更渗人的是庙中还摆着好些表情狰狞的佛像,这下他们算是成了庙中那些半活的物件,而每尊佛像铜铃似的眼睛瞪得滚圆,注视着每一个想要入门的人。 唐无衣打着跟小二哥借过来的灯笼跟随小赢的步子踏入破庙大门,荒寂之中他左右环顾一圈,忍不住为这萧瑟叹息。 寒风中小赢吸了吸鼻子,指着破庙主殿哭腔道:“公子,就在里面了。” “嗯。”唐无衣点点头,“快些走吧,我且先去看看。” 说着二人步子加快,大步流星的进了破庙主殿。 明明白天来过此处,但夜间再来唐无衣还是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殿中的血腥味很重,也不是那种大滩大滩鲜血发出的刺鼻味道,偏偏是那种若有若无飘入鼻腔的味道,一丝丝勾引着你的鼻息,也刺激你的神智。 唐无衣顺着血味往后走,果然,是小赢的爷爷! 那老人家怕是不行了,被小赢埋在一堆干草里,面色煞白。他面前稻草上沾着已经凝固了的血迹,不少,有些渗人。听到二人的脚步声那老人家抬头来看,见到小赢笑的憔悴而宠溺。 小赢扯了下唐无衣的衣角,眼神看向老翁道:“公子,爷爷一直咳嗽,怎么也停不下来。” 还未能说完,那老翁应景的又咳嗽起来,他喉咙发出仿若腐朽的呜咽声,人看着像是要坏掉了似的。 唐无衣快步走到那老翁身边蹲下,他扶起老翁对小赢说道:“走,咱们去找大夫。”然而他手中欲要扶起的人未能顺着唐无衣的力支起身子,唐无衣这时候才发现这老翁似乎还断了一条腿,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咳咳,前几日给那马车碾的。”老翁虚弱道,他指了指北面心有余悸道:“公子白日说是想问城北的事儿吧?这不我这腿就是给往北面去的车驾碾的!” 唐无衣大惊:“北面,难道是唐家?怎么会!”他本想再问,但看老翁模样,唐无衣又迅速起身欲要去请大夫。 老翁一把拉住唐无衣,待唐无衣扭头他又触电一般缩回手。艰难的抹去自己嘴角血沫子,老翁摇摇头回忆道:“不是唐家,不是唐家!马仆说我冲撞的可是北寒最有权势的人,也算我命大,那人未同我计较。哎!不过老翁我虽然捡回一条命,不过现在我怕是也挨不过去了!” 北寒最有权势的人,唐无衣若有所思,这答案对他来说还需要猜么? 而且这老翁说是前几日前几日,难不成那个人现在就在北城?敌人就在身边,想着这个,唐无衣又晃神了。 闻言,小赢却是哭搡道:“爷爷,您说什么呢!”他扑到唐无衣面前磕头道:“公子,公子您可要救救我爷爷。” 人命关天,咚咚声惊醒唐无衣,他起身道:“小赢,你在这照顾你爷爷,我去喊大夫!” 恍恍惚惚的奔出破庙大门,唐无衣下意识往北面深深的看了一眼。 在这个破庙,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城北唐家彻夜悬挂的灯火。城北不灭的光亮映在唐无衣眼中,刺眼又诱人,带着迷惑的光不断想要牵引他往前一步一步又一步。 现在,只要唐无衣往前走一些就可以看到那个对他深恶痛绝也令他恨之入骨之人,更可以看到阔别已久的唐家。但是唐无衣不能往前!就算何晏已经离他很近,他也不能鲁莽,他身上担负着数条人命,他身后还有等他回去的澹台烈! 狠狠的甩了下脑袋,唐无衣决然往城南寻医而去。 唐无衣的身子骨在渊极调养了很久,如今已经不算孱弱了,心里又焦急自己对小赢的承诺,脚程也就很快。这么个夜里,城南倒是还没睡,幸好如此,唐无衣才找到了一家医馆。 大夫是个有些墨迹的年轻人,城南到城北的路一路上走的慢悠悠的,到了破庙后还满脸嫌弃的扫了一圈。 嫌弃的瞥了眼破庙大殿,大夫撇嘴道:“这位公子,我们医馆的诊费可是收现银的,你确定……” “少不了你的!”唐无衣不悦道,他丢了一锭银子给大夫:“还不快走!” 收了银子,那大夫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走的快了起来。 步入大殿,唐无衣见小赢用破布擦拭着老翁的面颊,一见唐无衣来,小赢当即一脸欣喜。 那年轻大夫完全没料到唐无衣是叫他来给这老乞丐看诊,看到老乞丐落魄的模样,犹豫着不想往前。只听他小声嘀咕说:“啧,人都这样了还帮这老乞丐看什么诊,公子您也是闲的,还不如给埋了。” 他嘀咕声不大不小,正好给小赢听见,小赢脸色一下黑了下来。 年轻的大夫还洋洋得意、居高临下的瞟了小赢几眼,眼神是巴不得那老翁立马死了省得脏了他手的模样。 不知道他哪儿来的优越感,令人嗤之以鼻。唐无衣狠狠的瞪了年轻大夫一眼,吓得年轻大夫闭了嘴。随后他朝老翁努努嘴,没好气的说说:“嘀咕什么!银子都收了,还不快去给人看诊!” 说到底,银子还是有用。年轻大夫见金主发话,立马提着医箱跑了去。 只见他慢吞吞的从医箱中拿出一块丝帕,用双手的食指和拇指碾着,满脸不忍且小心翼翼的放到老翁手腕上。如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那年轻大夫深吸一口气才伸出三根手指,轻飘飘的按在老翁的脉搏上。也不知是他医术高超还是敷衍了事,只二三分钟他就问道:“什么症状啊?” 小赢虽然极度看不惯这人,可还是殷切道:“咳嗽,吐血。腿给碾了一直不能走!” “哦,咳血啊。”年轻大夫貌似了然,他想了想道:“嘴巴张开,给我看看。” 老翁自己已经动不了了,小赢要为老翁不断擦拭,唐无衣便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扶起老翁,轻轻启开了他枯瘦的唇。 “低热、盗汗、消瘦、咯血,经常呼吸不顺吧?” “是,最近还有昏迷。” 年轻大夫摇摇头,站起身子轻飘飘道:“是肺痨啊!看这程度是没得治了,开些药好生养着准备后事吧。”他快速收拾了医箱,随后嫌恶的看了看老乞丐的腿,敷衍的说:“腿开两方子药,明日和另外一方一起来取。” 来去的路要走很久,他这看诊时间只有片刻,少到唐无衣都不可置信。 收拾完了东西,那大夫没拿起老翁手上的丝帕,他对唐无衣说道:“公子,您随我出去吧,我给你说下药方时间。”说罢,年轻大夫头也不回的出了破庙。 唐无衣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得快步跟上,耳后听到小赢一声高昂的“谢谢公子!” 破庙外,打更的人已经过了,冷清一片。 年轻大夫左右环顾后小声道:“公子,那小娃娃我想起来了,不是个偷儿么?您这种一看就是身份的人怎么会……” “别废话了,明日何时能去提。”唐无衣定定道。 “明日卯时。”大夫见唐无衣不愿再提只得撇嘴道,“公子报个名字,好来取药。” 唐无衣皱眉想了会儿,答:“无衣。” 大夫听了若有所思,随后拜别,唐无衣犹豫片刻,回破庙跟小赢交代了下事情,这才往客栈走去。 回客栈的路上的人比起城北多出不少,唐无衣才走一会儿就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他似乎被人跟踪了!而且不止一个人! 小心为上,唐无衣绕了数圈才走回客栈,躲在一处夹缝中窥探,唐无衣发现那是一群地痞。见人,唐无衣心想这群混混大概是盯了他很久,想要劫财。 夜已经很深了,等那些地痞走后唐无衣回到房内静坐,明明发胀的脑中一片空白。 最后他不知是怎么睡着的,只是这夜唐无衣睡的一直不安稳,睡梦中唐无衣只觉得自己快要炸裂了。他无意识的想着城北唐家、何晏,还有这些日子听过见过以及经历过的苦楚。 可第二日还未到卯时,客栈中出事了! 48.第 48 章 那还是北寒堡未醒来的时候,客栈中唐无衣睡的倒也不深,朦朦中他只听见客栈中一片兵荒马乱。因为他们是住在二层的偏僻角落,所以沉沉的阴影挡住了众人的房门,但那也是最容易受到惊扰的地方。 外头声音一起,唐无衣双目陡然睁开,他心中紧张便出去探查。顺着客栈内微亮光向下望去,闯进客栈的是一群甲胄卫兵! 那些卫兵一脸戾气,莽撞的冲进门后四处查探,客栈老板和伙计被惊扰后瑟缩在柜台后面,偶尔才敢去看一看那些‘强盗’。 一层没多久就被他们搜查完了,一名领头的卫兵大步走到柜台前,他不客气的敲了敲柜台后冷眸横扫整个客栈,怒吼道:“滚出来!” 唐无衣见到来者心中一惊,转身隐没在黑暗中,他知道来者不善! 靠在隔断后喘息两三,唐无衣再次探头看去,那领头卫兵一把抓出瑟瑟发抖的客栈老板盘问道:“掌柜的,你这儿可有窝藏什么重要逃犯啊?” “逃——逃犯?”掌柜的双股战战,他竭力堆笑道:“大,大人。我这地方怎么会有逃犯呢!” 领头卫兵狐疑的打量了下客栈老板:“哦?这线人的消息可不是那么说的!”他似笑非笑的顿了顿,随后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这城南可是有人说你这里藏了那个人呢!” 客栈掌柜一脸懵相:“那个人?” 在重重包围中客栈掌柜愣了片刻,随后他似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儿,连忙摆摆手:“大人,我这破庙哪里容的下那尊大佛!”艰难的吞下口中涎水,客栈老板望了一圈自家客栈道:“小人不过一介草民,怎么敢与丞相大人为敌。那人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唐氏也是如此,小民这店里可都是良民,哪来什么罪臣余孽,这一定是搞错了!搞错了!” 人群是在一楼大厅,唐无衣听的有些模糊,但掌柜的辩解却很大声,听的他心中滋味莫名。 无力的将头靠在隔断上,唐无衣口中无声喊道:“荒唐!” 没有人给他喘息时间,一楼又有了动静。只听那客栈掌柜为了自保高声道:“大人,您要是不信可以亲自搜!大人英明神武,搜查之后自会有判断!不过小民以人头担保,这客栈里绝对没有那些孽障!” 领队卫兵也很吃客栈老板这套,受了恭维十分满意的他大手一挥敕令身边士卒道:“给我搜!” 一声令下,整个客栈都乱了起来。士兵们的脚步声、盔甲摩擦声还有一层惊惧呜呜声和在一起,乱成了一锅粥。 而二层唐无衣‘搜’字入耳,当即搅得他心神不宁。他瞥了眼楼梯口,发现已经有人冒了头,来不及了! 时间所剩无几,唐无衣根本无法通知隔壁房中众人,趁着卫兵们上楼脚步声嘈杂之时,他一把翻入一旁门内。 吹灭了房中蜡烛,唐无衣走到房间窗旁。轻微掀开窗户,眼一扫,果不其然楼下皆是守卫。 也是,何晏算无遗漏,若是他手下的人也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闪身回来,唐无衣来回踱步,心中盘算着这下可如何是好? 门外脚步声渐浓,门扉被狂躁推开的哀鸣也此起彼伏的响起,眼看就要来到他们这儿了。 “啊!”蓦然,外头传来一声惊惧喝声。接着一名士卒喊道:“大人!有情况!” 唐无衣侧耳听那距离大概还离自己有四五间房的距离,并不是叶氏与澹台澜的房间,心中登时松了口气。 惊魂未定,外头的士卒又喊道:“大人!这儿有尸体!”一声惊喝,引得外头的脚步声更乱了。 似是很多人从四面八方围了过去,唐无衣也走到门边听外头的响动,他悄悄将门开了条缝隙,发现叶氏兄弟和澹台澜也围在人群之中。 “呼,还好。”见几人没事,唐无衣长长的舒了口气。 围着尸首的人很多,店家、被搜查了的旅客还有那些卫兵,卫兵领队的表情尤其凝重。所有人都不再关注方才楼下的问题,见此,唐无衣收了收表情也装作慌乱的围了过去。 是相距他房间较远的一处房内发现了尸首,吊死的,双眼突出舌头爆长,像是死不瞑目。 尸体应该是才死了不久,还没僵化也没有尸臭,但看着怪渗人的。 唐无衣凑近澹台澜一行,小声嘀咕道:“澜叔,没事吧?” 澹台澜见他无事,同样小声回应道:“我们都平安无事,听说你昨晚出门,见你无事我也就放心了。” 上吊的尸体被士兵拖了下来,唐无衣这才注意到他穿的很好,丝绸锦缎的衣裳却是十分凌乱,简直可以说是衣不蔽体。也不像是与人打斗造成的凌乱,反而像是床-事之后,所以周围围观的人开始指指点点,纷纷猜测这个人因何自杀,或多或少惊惧又鄙夷。 “但是澜叔,我们似乎被发现了。”略过人群声音唐无衣又道。 澹台澜轻蔑的看了眼那守卫领队。朝尸身努努嘴安慰道:“无事,多亏这尸体。” 唐无衣闻言欲言又止,但见周围的人已经有些注意他们,最后只能闭嘴。 守卫领队戏谑的看着手下士兵将那尸身拖出来,随后朝被抓在一边的掌柜斥责道:“还说这店中没有古怪,这怎么解释?你说这房中住的是谁?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 客栈掌柜看看尸身又看看守卫领队,百口莫辩。他只能不断的念叨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啪——”守卫领队一个巴掌扇偏了客栈掌柜的脸,他阴冷的眸子横扫围观的人群,怒吼道:“都给我老实点!知道什么赶紧说!” 这不是威胁,而是命令。 人群悉悉索索的声音没有了,进而转为噤声,人群渐渐退后开来。 守卫领队剜了个白眼又拉起客栈掌柜道:“就算不是窝藏逃犯,现在店中死了人你照样逃不开责任!说,到底有没有什么异动!” 这下不是命令,而是威胁了,吓得客栈掌柜不知如何才好。 客栈掌柜的双股战战,他那机灵的伙计却是贼眼四处瞟着,扫了一圈人群,正好与唐无衣对上了眼! “大人!我知道!”客栈小二高声道,他指着唐无衣说:“昨晚他跟城北的那个偷儿出去过!那偷儿大人你肯定也认识,好事儿不敢专干些偷鸡摸狗的破事儿!贼的很!” 守卫领队眼睛一亮:“偷儿?城北的?” 客栈小二连连点头:“是!就是那城北的偷儿!小的看的清清楚楚!” 这话算是说到份上了,守卫领队也知道城北的偷儿,因为前几日那偷儿扶着的老头子刚刚顶撞了何晏何大人! 守卫领队有些雀跃。说实话,虽然他有线人提供了情报,但这北寒堡中说见过唐无衣的人多了去了。这些日子他在城中大海捞针,再不交出点成绩给何宰相,怕是被杀头的就该是他了。 现在出了这个事儿,不管有的没的,事儿总要有个解决的办法。 这不一下来个撞枪口的,守卫领队微微眯起双眸,眼中闪过危险的光芒,像是毒蛇一样看向唐无衣。刹那间,整个店铺整个人群的眼睛都盯在了唐无衣身上。 “坏了!”澹台澜见状袖子中拳头捏紧,他悄悄挡住唐无衣,叶氏兄弟也跟着紧张起来。 守卫领队这下完全注意到了唐无衣,他扫开人群大步流星的走到唐无衣面前道:“见你眼生的很!哪儿来的?昨天出去干嘛!” “我,我——”唐无衣口中结巴佯装慌乱,心中想着事情不好不禁退后一步。 “少废话!”守卫领队皱起眉头,“这儿说不清,跟我走一趟吧!” 大手抓来,澹台澜和叶氏兄弟欲要挡住那守卫领队,但唐无衣轻轻的朝几人摇了摇头。 唐无衣不是没有想过其中凶险,本以为是逃脱生天,谁知道是弄巧成拙,但事情来了总要面对。他想自己换了一幅皮囊,若没有太史令卜算,这守卫领队也分辨不出自己。但若是叶氏兄弟和澹台澜出手,那么不必多说,自己肯定是要暴露的,到时候谁也走不了。 所以当唐无衣见这守卫领队看似有勇无谋,心中决定一搏! 像是恶狗抓住了肉香,唐无衣一路被带到北寒堡城北。应是何晏将大部分部门都迁到了城北,现在审讯殿也到了城北。 被推入审讯殿,唐无衣扑棱一下跪在了地上。 那守卫领队喝问道:“昨夜出去干嘛了!” 唐无衣说道:“救急去了。” “救急?”守卫领队哈哈大笑,“你给一偷儿救急?一同偷鸡摸狗?” “他爷爷垂危,我们不打不相识,帮个忙。” 得到不屑的回答,守卫领队鄙夷的看了唐无衣一眼:“人是不是你杀的?” 唐无衣方要说不是,外头守着的士兵传令道:“何大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