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味咖啡馆》 第一章 索味咖啡馆开张了(1) 叶小麦感觉自己快爆炸了,她陷入了一个死胡同。 人生也许会有很多个阶段陷入死胡同,每一次都会暴躁、消沉、绝望,在寻找出路中殚精竭虑、心力交瘁。然而,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们相信绝处逢生、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当你走过那一段曾认为无法过去的坎,再带着一种居高临下劫后余生的眼神凝视那段过往,往往会宁静、充实、感恩这段不同寻常的经历带给自己更沉淀的内心。 道理叶小麦都懂,她也耐心地等待这段灰暗的日子过去。在等待中,她做过一些努力,比如,埋头工作,和朋友们吃饭,周末去周边城市走走。但在要出发去周边城市的周六早晨,袁西西忽然重感冒爽约了。 叶小麦一下子很受打击,她已经尽力不让自己去想糟糕的事情了,可是糟糕的事情并没有放过她。袁西西在电话里道歉了又道歉,她知道叶小麦近来很不好过,需要她的陪伴,可是她现在头昏脑胀,涕泪横流,实在无法从被窝里爬起来了。 叶小麦压抑住内心极度的失望,说,没事,那我们约下次吧。要不要我去接你看医生? 袁西西连说不用,我老公带我去就行。 挂了电话,叶小麦不禁放声大哭,有老公真好啊,现在她非常需要一个肩膀,她什么都听他的,她哭,他就会一把搂住她,把她脑袋轻轻按在自己肩头,拍拍背揉一揉,就像抚慰一只终于有了归宿感的小猫。 可是叶小麦,你不就是因为丢失了曾认定的老公人选才哭得如此伤心欲绝吗?再去哪里找这样一个宽厚的肩膀? 梁栋梁就这么走了。 梁栋梁从没说过分手这样的话,就像他从来没说过我们在一起吧。他就这么出现在叶小麦的世界里,如此顺其自然,两个人安静地走完了研究生三年,博士三年,叶小麦并没有恋爱的触电感,但觉得特别安全,在她的计划里,毕业后他们会按部就班地工作,结婚,生子,白头到老。 然而不是。毕业后,梁栋梁就此消失了。什么音讯也没有,仿佛他从没出现过。 叶小麦反复回忆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回忆梁栋梁消失之前曾留下了什么。梁栋梁在消失前,给叶小麦发邮件说:可能我们不适合。 “不适合”是指什么?“可能”又是怎么定义?为什么六年才觉得不适合?他们有足够的经济基础和生存能力,并不存在毕业即分手的魔咒限制。那,又是为什么?叶小麦想得头快炸,她每天问自己很多遍为什么,但是没有答案。 她才发现,原来梁栋梁已经在自己生命里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在此之前,他们之间一直淡淡的,不是非对方不可,但很确定这一生就是对方了,不会有更合适的出现。现在,梁栋梁离开了,叶小麦心里好像硬生生被扯掉了一块,无论是工作,逛街,出游,这一块永远填不满。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叶小麦找不到自己。叶小麦读博时就在师兄的事务所上班,毕业后也顺理成章的成为正式员工。她很想有所作为,也很努力地工作,无论领导交办的什么任务,她都富有激情地完成。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厌倦了那些琐碎的事务,复杂的人际关系,以及永无止境的对上级部门的曲意逢迎。叶小麦还是会负责地做完分内事,只是所有这些,消耗了她的灵动。二十七八岁的人如果还谈青春,就有点造作了。但这确实是最好的年龄,人生可以塑造无数个可能。“我不能这么下去啊。”叶小麦有时对着办公室局促的窗户外想,“可是我又能做什么?” 能做的其实很多,只是叶小麦不敢,她想不出一个万全的办法,可以让风险小于现在这种无趣的代价。 这期间,梁栋梁消失了。叶小麦消除不了这种挫败感了,她是个感情失败,没有事业的卢瑟,这么想之后,做什么事都更不顺了。 叶小麦挂了袁西西电话,大哭一场。这已经是梁栋梁走后,叶小麦第二次哭到快抽搐了。第一次,她想重读凯鲁亚克的《在路上》转移注意力,凯鲁亚克把离婚都描述得那么不值一提,她的分手算什么,于漫长的人生而言只是多出段波折而已。她多少有点安慰。然而这本书她读了很久也没读完三分之一,每次她都被琐碎的事情打断。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创造价值,她尤其怀疑的是,她觉得自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干着可有可无的活。然而这种可有可无的活,所有人都煞有介事地干得很认真,每天忙忙碌碌,仿佛自己是成功人士,反正对于成功的定义谁也无法给出精准解释。在师兄又一次丢给她一堆材料时,她把《在路上》往旁边生气地一搁,一翻起那叠材料,眼泪就跟开了闸似的刷刷往下掉,师兄慌了神,不停问她怎么了。她只是一边哭一边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安生地读本书啊,等这本书读完我大概已经退休了。 现在,叶小麦哭完,有点累,趴在床上好一阵回不了神,她倒是想就这么趴到天昏地暗。但是不行,她得起来整理她的植物们。她有一个小露台的植物,满满当当。当初,叶老爸把这个房子送给叶小麦,她和梁栋梁兴高采烈地搬进来,置办了很多家什。梁栋梁会在清晨跑到空荡荡的小露台伸伸懒腰发发呆,叶小麦就在屋里喊:梁栋梁,你一个人总在外面干嘛呢?梁栋梁回答:我偶尔也想静静啊。叶小麦就跳上去威胁:老实交代,静静是谁?两人就笑着打闹起来。 叶小麦心里有了个主意,把小露台打造成一个满是植物的氧吧,给她的梁栋梁一个绝妙的想静静空间。在后来的日子,她果真付诸实践,花了大把的时间伺弄花草,小露台渐渐有了美好的花园模样。每次看到梁栋梁搬把椅子坐到花丛中摇啊摇,叶小麦就特别满足,那是能一眼望到他们老去的模样。 当然,叶小麦也很矛盾,她享受这样的状态带来的安全感,又不甘于这样的状态直到死去。人生总归要有山有谷,否则活着将多么索然无味。同时,她害怕改变,尤其害怕亲手将未来变得不确定。也许,梁栋梁也是这样想了,不过他先跨出了这一步,一脚踢开了让他舒适的温柔乡。 先说抱歉的人永远是赢家。他在做出决定前,必定有过一番挣扎,但自己说服自己就是比别人说服自己来得更易让人接受。叶小麦也可以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结果,只是付出了,所以舍不得吧。 叶小麦整理着露台植物们,正值春末夏初,花草们疯狂生长,藤月和铁线莲孕育着第二波花,绣球和天竺葵开得花团锦簇,蓝莓树上已经硕果累累,角落里的玉簪和矾根也在拼命扩张地盘。叶小麦没有时间一直悲伤,有太多活要干了,除草、施肥、修剪、和偷吃蓝莓果子的鸟儿战斗。正式上班后,叶小麦打理露台的时间越来越少,留给自己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叶小麦戴上手套,在9点的晨光中劳作,不知不觉就近中午了,太阳很晒,她褪了手套,撑起大阳伞,到厨房找吃的。冰箱的食材不多,叶小麦看了看,找出四根秋葵放进开水里焯了焯,捞出来用凉白开冲洗,横切成小段,拌上生抽、蒜末、一点醋,淋上烧热的玉米油,对着滋滋声发了会呆。又拿出两个鸡蛋打散,加入两勺淡奶油,一点盐,快速翻炒盛起来。烤箱里切片面包也热了,她拎起来扔进餐盘,又切了一只牛油果,倒上一杯牛奶,拿上花生酱进了露台。叶小麦在伞下搬开折叠桌,把早午餐放上去,打开音乐,边听边吃。植物很多,露台很拥挤,叶小麦用餐的地方已经快退到屋里去了。如果花架下有足够的地方,可以从容不迫地享受一顿早午餐是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叶小麦激动起来,这不是她一直想做的事么?梁栋梁还在这个家住时,叶小麦上午没课就给睡懒觉的梁栋梁做早午餐,两人在露台的阳伞下谈笑风生,喝茶、看书或者发呆。袁西西说:你们也太会享受啦,等我,马上来。梁栋梁说:你老来,我们可要收费了。袁西西不管,她说:你可以做个对外经营的花园餐厅,对我可不能收费。 做个对外经营的花园餐厅,叶小麦也想过,但她下不了决心。现在这个念头又跑进她的脑中,而且越来越强烈,怎么也挥之不去。为什么不试试呢?她要给那些植物们更大的空间恣意生长,她要冒险,她已没什么不能失去。 第一章 索味咖啡馆开张了(2) 现在叶小麦有了方向,她不再有时间陷在梁栋梁离开带来的悲伤里,每天除了上班,把时间安排地满满的。她一门心思做起准备,翻出以前种植做的笔记,分类整理了很多资料:店内装修风格,需要种植的花草品种,烘焙模具,打算按季节推出的招牌甜品。她没有急于辞职,她在等待一个时机。总之,她常常像打了鸡血一样不断修改实施计划,又常常陷入自己的梦境不能自己。有时师兄喊她做事,叶小麦,叶小麦,叶——小——麦!喊到第三声她才回过神。 准备的过程也并非一直顺利,她的床头堆满了书,如何布置花园、如何运营一家小店、如何搭配餐点,有次半夜,高高的书堆坍塌了,掉在地上发出巨响,叶小麦惊醒后再难入睡,顺手把掉地上的书翻完了。房子也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不是租金太高就是院子太小。 直到第二年开春,那个时机终于到来。 有一天,叶小麦在城区一个小巷子里闲逛,看到有扇木门贴着招租广告,就推门进去了。在那一瞬,仿佛闯入了人生的另一个入口,映入眼帘的是一棵缀满花苞的石榴树,微风拂过,火红的花朵在树上发光。院子有80平左右,除了那棵石榴树,其他地方都长满了杂草,狗尾巴、蒲公英或者一枝黄花之类的,尽管所有的植物都在发芽复苏,还是能从杂乱无章中看出这院子已有时日没人照料。进门左侧是一座青砖外墙的两层小楼,朴实又不失大气。正是她梦中的样子啊,没错,她的梦就跟那石榴花一样,正等待绽放。 于是她辞职了,就是个普通的工作日,普通的下午,一切水到渠成,递了辞呈,她说:我想要自由的灵魂。师兄“噗”笑了起来,笑过后又意味深长地讲道理,叶小麦一个字没有听进去,只是目光坚定地看着窗外说:我不想干了。掷地有声。然后,她抱着自己的一点东西就出了写字楼。 做出了决定,就像放下了一个重担,心是轻快的,尽管在之后的筹备工作中也吃了不少苦。最开始,叶小麦想找一个合伙人,这样风险可以分担,两人也能互相照应。她物色了一个也正有此想法的花友,两人在微信里一拍即合,表示要见面详聊。但是见面过程颇费周折,都不愿意先亮出底牌,好像谁主动谁就占据了下风,以至于叶小麦约了三次都没见上面,花友都有理由往后推,叶小麦想你不急我也不催促。第四次终于见上了,叶小麦是新手,尽管之前想好要按兵不动,先听对方计划,结果说到共鸣处,忍不住眉飞色舞地讲了自己的打算,花友只是听着,说要考虑,没有了下文。 叶小麦就咬咬牙,自己慢慢来吧,反正已经破釜沉舟。 好在还有袁西西,她找朋友帮叶小麦设计店,盯装修,费了不少力。叶小麦说,冲你这尽心样儿,我都要终身给你免费。 袁西西赶忙拿出手机,打开录音,说:你说啥,再说一遍。 袁西西和叶小麦是大学同学,关系一直很要好。后来叶小麦闷头一路读到博士,袁西西则毕业后工作结婚生子,一气呵成,完成了社会对女人要求的所有步骤。因为一直在同一个城市,他们的关系从没断。叶母常常很羡慕地搂过袁西西的儿子,说:啊哟,我的小心肝儿,奶奶带你去买玩具。 袁西西比叶小麦大一岁,但看起来年轻时尚。她嫁得很好,有孩子后顺理成章成为家庭主妇,孩子是有保姆带的,她在家有些闷,很想找个可以打发时间又不太忙的事做。梁栋梁走后,她心疼叶小麦,不明白两个那么好的人为什么说分就分。她让叶小麦想想梁栋梁可能去的地方,甚至帮她打听。叶小麦都是摇头,一个下定决心从自己世界里消失的人,找到又如何呢? 袁西西就使劲抱抱叶小麦,想出另一个主意。她认为,能让一个人从失恋中走出来的方法就是陷入另一场爱情。 于是,她积极地为叶小麦张罗相亲,这个方法得到了叶母的赞许和支持,一有空闲就电话袁西西,探问叶小麦状态怎样了。叶小麦起初对这个提议理都不理,被说得多了,就想个理由搪塞。她也不清楚是单纯对相亲反感,还是对爱情已没了胃口。好在开咖啡馆拯救了她,袁西西看她忙东忙西,精神状态不错,很满意,决定给叶小麦搭把手,也给自己找点事做。因此她在叶小麦决定开咖啡馆后,常赖在叶小麦的店里,直到晚饭时间。 装修和房租花掉了叶小麦很大一部分积蓄,翻一翻记账簿,还是挺有压力的,不过亢奋主导了她,只想着按着既定的计划,一步一步来,其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她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力气,晚上冲完澡往床上一躺,就能沉沉睡去。真好,什么烦心事都没力气想。 打造花园在同步进行着,叶小麦瘦高的个子,抱着一包泥炭土颤颤巍巍地走到院子里,还没到达合适的位置,土就滑落下来。她师兄来看她,很是心疼。尽管对她辞职的理由啼笑皆非,接下来的周末,还是招呼事务所的青壮年来帮叶小麦做了翻地、拌土的基础工作。叶小麦穿个t恤,袖子捋到肩头,像个发育不良的汉子,不亦乐乎地指挥着另一帮真汉子。 地弄好了,后面的活相对容易些了,至少叶小麦力气上能承受。她在屋子朝阳的墙上拉起了丝网,种下了白色木香花和藤月大游行,大游行长势迅猛,叶小麦把它往门的四周牵引,肥力跟上的话,无需两年就有个漂亮的月季拱门了。 叶小麦想要黄色的木香花,逛花卉市场的那天,唯一的一棵被一位老太太先看中了,老太太说:不要跟我抢,你可以来年春天到我院子里来赏花。叶小麦被逗乐了,答应了老太太的邀请。也因此,叶小麦只得把自己露台的一棵木香挖了过去。 叶小麦挖了好些植物到咖啡馆的院子里去,她的露台一下子宽敞了好多。她重新布局了露台,不再有梁栋梁在时的影子,留下的花草又有了更多的伸展空间,像她整理过的内心一样,慢慢变得舒畅。 叶小麦把几株大棵的绣球连同扦插的部分小苗带到店里,种在小楼的西侧和北侧。绣球长起来特别迅速,明年应该就会有一条绣球装点的小道了。 客厅的落地窗外种了棵无花果树。再往外一点的门廊里有几层木架,上面摆了些形态各异的多肉植物,都是叶小麦读书时养的宝贝。 叶小麦在院子里铺了鹅卵石小路,东侧做了个木质花架,花架上盘着凌霄花,花架下摆放了木质大桌椅,气温适宜时可以垫上坐垫,喝上半天的花茶。 院子西侧靠墙的地方,挖了个半圆形的鱼池,水里放了两盆迷你荷花,一盆粉色一盆白色,几尾小鱼悠闲地游来游去。水边用大块的石头堆砌,石缝里埋了两棵小小的粉色花叶络石。隔着石头,种着两棵日本枫,橙之梦和红舞姬,春秋时节,两棵枫树会变成橙色和血红色,相映成趣。 院门上,原本缠满爬山虎,叶小麦没有动它,只把挡住走道的地方稍稍清理了下。花园变成最美最自然的样子,是需要时间的,养花的人都希望自己的花园是有年岁感的,毕竟时间是最出色的花艺大师。 叶小麦把院门打理干净,钉上一个铁艺板,上面有咖啡馆的名字:索味soulmate。 索味原本是叶小麦的学姐开的咖啡馆,离他们学校很近,店内简约清新,很快成为他们一众校友的据点。索味是soulmate中文谐音,比起英文,叶小麦更喜欢中文名。两年前学姐出国,店交给一个学弟托管,因为疏于打理,渐渐丢了人气。后来叶小麦在校友群里说到自己的咖啡馆计划,正好学姐有意关店,叶小麦就把这个店名保留了下来。也正因为如此,叶小麦的店得到了一批老顾客的支持,学姐那几年留在这个城市的都要来缅怀下青葱岁月,学长学姐们又带来了学弟学妹们,大家口口相传,顾客说不上盈门,也不至于门可罗雀,这对开业初期需要建立信心的叶小麦尤为重要。 咖啡馆装修得就如叶小麦魂牵梦绕的那样:灰绿色的门窗,白色的纱帘,做旧的家具,灰绿色或白色,原木色餐椅,鸦青色的沙发,同色系的吧台里整齐地摆放着白色咖啡杯,有一整面的书架,叶小麦花两天时间把自己的藏书搬过来填满,在书架前面摆了两座墨绿底的碎花田园大沙发。落地窗之间的墙面上,有两幅莫奈的印刷品,叶小麦对绘画并没有研究,却不知道为什么独独爱印象派莫奈的画作,也许因为他笔下的田园让人着迷。 她想给不管是来喝咖啡还是来蹭网的人一个四季有景的花园。 春天结束时,店终于开张了,叶小麦一边试运营一边调整,生意虽不尽如人意,呃,应该说,生意还没有开始进入正轨,可是谁又在乎呢,任何路都不可能一直平坦,重要的是这个旅程已经开始了。 早晨九点半,叶小麦带着欢愉的心情,以骄傲的姿态打开院门,轻盈地穿过点缀着花朵的石子小路,再以骄傲的姿态打开店门,自己慢慢手冲一杯咖啡,坐在靠窗的桌子前满意地环视这一切。 好像姑娘们都想要开这样一家店,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外无花果树的绿叶,透过白色的纱帘挤进来,在一排书架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偶尔一阵微风吹来,掀起纱帘,这场景单想想就让人舒服地昏昏欲睡。就在这个咖啡馆里,可以看书种花烘焙跟客人们聊天,打发掉剩下的许多年。也许时间分配得过来,还会养只柯基犬。 这听上去就像一个梦。现在叶小麦把这个梦变成了现实。 已是6月末了,江南进入梅雨季,上午太阳匆匆露了个脸,中午时分雨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来。每年这时,有下不完的雨和干不了的衣服,到处是潮湿水汽。叶小麦倒不埋怨这天气,她每天心情好得很,有梦想的时候,真的每天过得跟别人不一样。 池塘里的粉色微荷已经开了,粉到透明的花瓣包裹着鹅黄色的莲蓬,小小的,在微雨下极温柔。叶小麦觉得美极了,拍了张照片到朋友圈,她改了下诗: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花。 有人在下面评论:真美,葱白你。 第二章 自带主角光环的男女一号相遇(1) 评论的人昵称叫桔桔,很随意的名字,读起来还拗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叶小麦的朋友圈,很少说话,偶尔和叶小麦打招呼,叶小麦经常一两天后才想起来回复。叶小麦的朋友圈,他挑着点赞,并没有规律,不管是有关花草的、菜肴的、旅行的,还有叶小麦讲的笑话或者恶搞。好像他总是很忙,抽空刷下朋友圈,正好碰到叶小麦更新,随手点个赞一样。大多评论的内容都是:真赞,葱白你。 叶小麦删过一次,两天后,他加回来说:不要删我。然后又像往常一样存在于叶小麦的微信里。 这真是个奇怪的人,叶小麦想。 今年的梅雨季持续时间长,雨量特别大,像直接从天上倒下来一样,止不住。院子里的草花被冲刷得东倒西歪,微荷的花瓣被打落,飘在水面,忽左忽右显得慌乱,院子好在有石子路控制住园土,不至于变得泥泞。 植物们很怕持续的大雨后烈日忽然登场呢,土会变得潮湿闷热,不强壮的根系就会霉变腐烂。叶小麦乘着一场大雨之前,把多肉植物的雨棚撑起来,加固,又仔细检查了一遍,防止大风掀翻。 雨后还要抓蜗牛。叶小麦有杀蜗牛的神器,是花圃老板送的蓝色小药丸,但据说在早春蜗牛繁殖前最有效。叶小麦没试过,她喜欢在雨停后蹲在小路上,翻开植物茂盛的叶子一颗一颗地抓。捕抓到的蜗牛装在一个小瓶子里,送给袁西西的儿子,他有一只小乌龟,最爱吃蜗牛。袁西西是不弄这些的,她总是一脸嫌弃地:ew~拔腿走开。 修理花园绝对不是想象中的那样浪漫:穿着纱裙布鞋,戴个宽沿的草帽,悠游在花草中。事实上,叶小麦要穿戴长袖长裤,免得被蚊虫叮咬,也怕衣服被长刺的植物刮到,雨后要套上大胶鞋,系个围兜塞满剪刀、镊子等工具,方便取用。劳作时,不是花仙子,而是实实在在的村妇。 尽管如此,叶小麦乐在其中。 等她忙到腰酸背痛,一屁股坐到门廊的藤椅上,夏日艳阳果然撕开云层蹦出来了。好热。 她起身褪了长袖,脱了长雨靴,瞬间感觉凉爽好多。 店里客人寥寥,她招呼袁西西帮忙看着,穿着件吊带到楼上冲洗。 等她神清气爽地重新回到楼下,袁西西说:衣服漂亮啊,气色也不错,状态这么好,顺便去相个亲呗? 叶小麦知道,袁西西早有预谋。在他们相识的近10年里,袁西西一直像叶小麦的姐姐一样照顾着自己。袁西西深谙世故,她总是怕叶小麦想法太简单,性子太温和,会被骗被欺负。尽管叶小麦能够处理好大多数事情,但只要有袁西西在身边,她就更觉安全些。她知道,袁西西替她考虑的事,都是可以放心去做的事。 叶小麦说好啊。话音刚落,两人都有些惊讶。这大半年来,叶小麦把心思全扑在咖啡馆上,身体的累挤占了心里的疼痛,她自己都没察觉从什么时候开始,夜晚不再是回忆和梁栋梁一起的日子入梦了。袁西西也没想到,一直排斥相亲的人,怎么那么轻易就答应了?她还有一堆说辞酝酿着呢。 于是,这个天气闷热的下午,叶小麦驱车赶去相一个据说很靠谱的亲。四点多的路上,还没开始堵,整个城市都被潮湿和烈日折腾得没有生机,只有不知名的昆虫在卖力地欢叫。 叶小麦同意了这次相亲,她从没指望跟一个人见一面或者吃顿饭就决定要不要爱下去——但心情还是愉悦的,至少对自己来说,算是真的往前走了,对叶母和袁西西来说,态度是积极的,那么成家是指日可待的。 到了叶小麦这样的年纪,仿佛还没有结婚,已经是对父母最大的不孝,当别人问起结婚了吗?内心一阵不敢直面的心虚,在战战兢兢地回答否之后对方咄咄逼人地问出是否有固定男朋友之前,真的要遁地而逃。 快到一个红灯,叶小麦摇下半个车窗,一阵热浪扑进车内,她赶忙又关上。抬头看下太阳,明晃晃的,忍不住要眯起眼睛,于是,随手拿起墨镜戴上,调大冷风,听首歌再合适不过了。 就在她打开收音机,缓缓刹车时,她不知道那个将影响她的生活,她将爱很久的人高调地登场了。 她缓缓刹车,已经接近停车线,一辆大红色的宝马z4突然蹿出来,挤到了前面。她条件反射一个急刹车,猛地扑到方向盘上,心脏一阵乱跳。看隔壁车道没车,她拐弯挪过去,跟z4并排,心里恨恨的想,我要用目光狠狠地刺杀驾车人。 感觉这样的车最适合20出头的小姑娘开了,长卷发,中分,小v脸,戴个大墨镜,范儿到不行。轮廓却是个男人,还没看仔细,绿灯了。z4一加油门,轰,冲了出去。叶小麦一边挂档跟上,一边恶毒地想:怎么有男人这么开车!暴发户吧,或者专职司机。也许说他是专职司机有点辱没了司机的职业道德。那一定是暴发户了。 z4忽然慢下来,等叶小麦赶上,跟她的车并驾齐驱,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中间隔了辆车,他就不急不躁等那辆车超过去,再赶上来并排。 这是要有艳遇的节奏吗?叶小麦心想着,忍不住笑了,恰好听着快歌,心情满血恢复,一个油门,把z4甩到后面。没过几秒,z4轰轰轰窜上前,又遇到个红灯,她看着z4跑远,再也赶不上去了。 叶小麦28岁了,所有人都认为28岁还单身的女人是道大难题。叶小麦从没在意过自己是大龄女青年,自己喜欢任何年龄的自己,她曾想过和梁栋梁结婚,但这绝不是因为自己到了该结婚的年龄,而是到了可以结婚的点。世界上大多数事情是可以努力争取的,只有感情求不来,你能做的只有等待那个时机到来。 哦,梁栋梁好像也不是那个可以结婚的点。 但公主不急女王急,叶母托人到处寻找合适的对象,没事就拉着同样闲着的袁西西一起搜集男青年,甚至埋怨叶小麦为什么要读博士,读书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把个人问题一并解决了。她常常诘难叶小麦,也常常扪心自问,很自责过于放纵叶小麦,没有早点插手她的人生。 母后,真的很抱歉,两人的见面并不顺利,瞄一眼就知道对方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但凡不想继续约会的,都会敷衍说:他(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自己喜欢什么类型,叶小麦也不清楚,只是看到了对方,就忍不住失望。更年轻一点的时候,她在六级单词本的扉页写上对男性的要求:对我好,有上进心,有责任心。满足了这三点应该是个很完美的伴侣了吧?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已经越来越不看中这些了,不需要别人对她好,她自己就很好;她接触的青年人都有上进心,谁敢在这么大的生存压力下没有上进心呢;责任心是个长线问题,撇开爱情单独看,真不好判断。 长相举止无一不透露着相亲对象的代言词“忠厚老实”,是个丢在人群里就找不到的人呢。气氛有点沉闷,叶小麦不忍对方尴尬,遇到这种冷场的情况,她总要绞尽脑汁想出点话题来。 所以,喝了口水后,她说:你特别像我前男友。 对方很尴尬地笑一声:看来你比较吸引我这类型的。 嗯,你这类型的随后就会发现被我吸引是个失误。 就像从前梁栋梁一样。叶小麦心里说。 两人点了菜,就这个话题又聊了几句,便再次陷入了沉默状态。不觉夜幕降临,窗外霓虹灯远远近近一片璀璨。对方手机响了,接听之后跟她打了个招呼就匆忙离开。 叶小麦看了下手机时间,温吞吞地把剩余的牛排吃光,然后满足地放下刀叉,环顾下餐厅把目光移向窗外。 等下,隔壁桌有道目光正注视着自己。看到叶小麦歪着脑袋定定地看着他,隔壁桌咧开嘴戏谑地笑了一下。叶小麦表情茫然,头又歪下表示疑惑。隔壁桌说话了:看来是相亲失败了啊姐姐,得多不满意对方才使男人不买单就落跑。 啊,这样啊,我说他怎么不吃完就走了。哈哈。叶小麦自嘲地笑,从容地用餐巾擦擦嘴巴,喝了口水。其实这关我什么事呢?我从来不认为事情没有按常理发展就得是自己的问题,我甚至没觉得这是个问题。叶小麦心想。 隔壁桌起身过来,先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包抽纸,把叶小麦对面的座位擦了擦,坐下来说:要不然我们也相亲吧,反正一天相两场也不违背行业规则。 他穿件白色t恤,蓝色水洗牛仔裤,蹬一双白色板鞋,休闲随意,干净精神。哦,手指修长,看起来指甲修剪得很仔细,叶小麦对手指漂亮的人有无来由的好感。叶小麦的手指也很漂亮,梁栋梁曾经说:这么漂亮的手,不做手模真的可惜。 第二章 自带主角光环的男女一号相遇(2) 叶小麦端详他一阵,微微一笑:小伙子长得不错,可惜不是我的类型。 重新看一下,我其他条件也很好的。 叶小麦忍不住想笑:我条件也挺好,我要求很高。 多高?小伙子上下扫过来一眼,说:根据你高出桌面的部分以及膝盖弯曲角度推算,170?嗯,女人当中算高了。不过我185,应该能完胜吧? 叶小麦没理他,叫来服务生,递上信用卡。 小伙子说:我来吧,我们也算相识了,哪有让女士买单的道理。叶小麦搭上丝巾应付道:你下次请好了。 走出餐馆,两人都掏出车钥匙开锁。小伙子刚转头问下次是什么时候,令人惊讶的是,那辆好像很熟悉的z4的灯亮了。叶小麦转头迟疑着对小伙子说道:啊,你是暴发户?!与此同时,小伙子说:寒酸女?! 寒酸女?叶小麦捂着胸口说:啊,我气得肺疼啦,没有下次了。 小伙子趁机贴上来扶着她,“关心”地问:肺疼得厉害吗?心胸不要这么狭小就没事了。其实根本不是扶着,是架着,他个子高,拎着叶小麦的胳膊挂在他脖子上,她只能踮着脚往前走了。 啊呀,啊呀。叶小麦胳膊被提得难受,轻声叫起来,踮着脚鞋也因此快掉了。 小伙子笑着转过身来,却跟叶小麦瞬间站成了奇怪的姿势:她抬头正望着他脑袋方向,左手环绕在他脖子上,右手努力够着去拔鞋跟,身体因为惯性而冲到他的胸口。 谁都觉得这是偶像剧里才有的情节啊,他是高富帅,而她是灰姑娘。事实上,叶小麦的车是辆白色奥迪a4l,过28岁生日时叶老爸送的礼物。她跟叶老爸的关系好到超过叶母,她工作后用全部的第一个月的工资给叶老爸买了份礼物,母上只能排到第二个月。因此她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的车,谁也不可以说它差。 叶小麦还没回过神,他低头更贴近过来,微笑着说:寒酸姐姐,虽然我也喜欢你,但我不想进展这么快。 叶小麦推开他,弯腰拔了鞋子,上车发动,大灯闪他两下,一踩油门走了。在红绿灯处他追上来,打开车窗,喊道:寒酸姐姐,我叫吕-安-彦。不等她有任何反应,冲出去开远了。 吕安彦,名字很上口,最开始叶小麦还不确定这三个字是不是这么写。这是她和吕安彦的第一次见面。他轻浮而无礼,但居然不令人讨厌。很久很久后,当她想起这个场景,仍然忍不住嘴角上扬,这场遇见好像如此随机又注定。 叶小麦的情绪是藏不住的,高兴就得笑,不高兴就拉着脸。那时梁栋梁说,你要学会适当隐藏自己,太透明就没有神秘感了。叶小麦说:要什么神秘感?顺手拿起纱巾顶在头上,遮住脸问:现在有神秘感吗?梁栋梁就戳她的脑门。 想起今天的趣事,叶小麦笑了又笑。袁西西迫不及待地问相亲怎样,叶小麦反问:你为什么再找一个梁栋梁给我? 袁西西说:你比较吸引这类型的啊。 叶小麦叹口气,转身进了吧台,说:他也是这么说的。 夏季白天时间就是长,已经晚上7点多了,天还亮着,叶小麦把花架下的椅子拖到院子中间的草坪上,点上蚊香,和袁西西蜷在椅子里,盖着大丝巾,一人一瓶桃子啤酒,碰瓶喝一口。 傍晚又下过一阵大雨,空气并没有因此变得凉爽,潮湿闷热,让人喘不过气。抬头看天空,天空一片灰白,什么都没有。谁也没说话,也没话可说,同时长长吐口气,碰瓶再喝一口。 这时,旁边的花架下忽然传来一阵吉他声。叶小麦和袁西西扭头望去,一个年轻的男孩抱着把ukulele在自弹自唱。 jasonmraz的i’myours。 叶小麦和袁西西扭回头,感叹一声:年轻真好。 嗯,看这昏暗光线下他小脸蛋上满满的胶原蛋白啊。 两人无奈地相视一笑,再次喝起酒来。不过,歌真是好歌,到了副歌部门,叶小麦居然跟着哼唱起来。 “butiwon’thesitate, nomorenomore itcannotwait i’myours.” 唱的过程中,两人频频互动,点头、挥手、微笑,袁西西白眼都翻到天际去了。所以一首结束,男孩就挪着凳子坐到她们身边来。 小男孩大学刚毕业,学音乐的,有两个工作机会,目前处在短暂的迷茫期。叶小麦想起自己大学毕业也曾有过一段时间不知何去何从,在她已走过的人生阶段,每一步都走得按部就班,高三毕业叶老爸帮她选了会计专业,在她还没有能力决定未来的时候被莫名其妙决定了未来走向,而在大学毕业她第一次可以决定未来时,她陷入迷茫。如今,她不知道自己做出的选择对不对,她只庆幸自己选择了听从自己的内心,就尽量努力让这条路看起来是对的吧。 袁西西和小男孩逐渐目瞪口呆,叶小麦发现形势不对,很没有底气地对小男孩说:我这样讲,你明白了没? 袁西西说:谁要听你无病呻吟的人生感悟啊。 小男孩倒是礼貌,装作发自肺腑地回道:姐姐说得很有道理啊。一边还滑弄琴弦,造成余音绕梁的强调效果。 小男孩叫宋效昆,叶小麦说:哦,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宋效昆说,哇,姐姐好厉害,我的名字确实这么来的,爸爸是军人。 叶小麦一挥手:姐姐随便说说啦。 但是宋效昆就特别喜欢叶小麦,满眼的崇拜,成了个小跟屁虫。袁西西对叶小麦说:学霸,你终于熬出头了,居然有了铁杆粉。 很久之后,宋效昆已经和叶小麦很熟,看够了叶小麦冒冒失失,傻气直冒的样子,他说:姐,我发现你就是个大忽悠。你能更成熟点吗?尽让我操心。 从那天后,宋效昆就成了咖啡馆的常客,工作没确定前,能窝在店里一整天,开始上班后,就晚上来。他在馆子里自弹自唱,有时客人会点歌,他尽量满足。倒不要驻场费,就混瓶啤酒喝喝。晚上营业额居然上升不少,客人们喝喝酒,听听歌,悠闲自在。叶小麦就请工人在吧台另一侧添了个小舞台,射灯、吧椅加话筒什么的。 叶小麦看着宋效昆在小舞台上弹奏欢唱,特别羡慕,她只会用钢琴弹一首曲子,叫《卖报歌》。小时候父母给她的自由太多了,所以她没坚持学成什么专业的才艺,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师要对一个新手下如此狠手,《卖报歌》?!她如今都直接承认,她是不会弹钢琴的。 咖啡馆总是热闹不起来,客人多数是朋友或者朋友带来的朋友。正够叶小麦一个人忙的,叶小麦修剪植物时,袁西西就帮忙盯着,晚上宋效昆会搭把手。叶小麦也很矛盾,她满足这样的状态,又希望能更忙一些,减轻成本压力。 整个夏天都不是容易让人产生美好回忆的季节,梅雨季结束后,持续的高温把大家都圈在室内,客人们要么不来,来就待上半天甚至一天。白天大部分时间,叶小麦就坐在落地窗旁看书或涂鸦,一边满意地环视自己的小院落。院落其实也显得很惨淡,植物们无精打采,绿得完全没有生机。 哦,还要跟蚊虫战斗。还在春天时,叶小麦就为能环保地防蚊虫做了大量的准备,用天竺葵把整个落地窗边框都包围了,门边墙角都种满香草——薰衣草、柠檬香蜂草和各种薄荷。屋后偏阴凉的地方种的几株迷迭香,如今已经长得巨大。迷迭香最皮实,地栽完全没问题。叶小麦想,入秋后要修剪出一棵棒棒糖造型的迷迭香来。 叶小麦冒着酷暑,赶在八月前,把院子里的植物们做了修剪:给草坪剃了个小平头,枫树进行掐叶,以期秋天的新叶能长出漂亮的红色和橙色,月季、绣球和铁线莲们为了秋花要梳枝增肥,天竺葵一直开花不停,只需修理枯枝,搬到通风凉爽的地方。 剪下来的花实在太多,叶小麦把每个餐桌上都摆放了一两枝,留几个喜欢的品种扦插小苗,还剩下好多,就放到朋友圈里分享,有喜欢的朋友们可以到店自取。 桔桔又回复了:好漂亮哦。叶小麦出于礼貌回复了谢谢,又没有更多的交流了。 随后的两天,陆续有朋友过来取花,顺道在店里坐一坐。 叶小麦还修剪了香草,薄荷和迷迭香保存不便,就把叶片摘下来,用制冰盒装起来,倒进矿泉水冻成块儿,下次用的时候解冻或者直接当冰块用,长枝条就扎起来晾着。 薰衣草要全部剪下来扎成一小束倒挂着晾在走廊,叶小麦总是养不好薰衣草,每年梅雨季会烂不少,所以全部收割起来是减少损失的最好方法。它还是适合生长在气候更干燥些的地方啊。 第三章 缘分还是巧合?(1) 有时候,你真的不清楚,人生究竟是上帝安排的缘分还是一连串无意义的巧合。 大半个夏季过去了,虽然已立秋,天气还是热得够呛,天气预报一直说,还不清楚哪天冷空气会到来。所有人都被高温折磨得筋疲力尽,懒散得没有生机。叶小麦和客人们都是葛优瘫状态,谁也不想多动一下,任何想做的事,包括工作、恋爱、健身,甚至逛街,都蛰伏起来。直到8月底,天气才仿佛厌倦了炙热,尽管阳光还很强烈,空气中却有了一丝秋的味道。 有一天,叶小麦做完一份绿豆冰糕,把填满绿豆花的模具放进冰箱,终于坐到窗边休息。气温降到30度,体感适宜多了,好些想法又开始躁动。她回复了周三袁西西的逛街邀请,她们会先去购物广场的三楼做一个指甲护理,然后在商场里逛一整天。那个商场里有很多她们很喜欢,但只能偶尔买一两件的商品。叶小麦接受了邀请后,心情变得愉悦,她清闲得够久,决定折腾起来,也是到折腾的时候了,于是翻开涂鸦本,思考着秋冬季的饮品和甜品单,一边涂涂画画。 透过窗户可以见到院门一角,门半掩着,能看到外面路边高大的梧桐树,阳光透过茂盛的叶子间隙,掉落在地上,细细碎碎的。 等等,刚刚院子门外闪过一辆大红色的跑车,为什么会觉得似曾相识呢? 过了几分钟,挂在门上的铃铛响了,叶小麦起身查看,却见一个面熟的男人站在门边,环顾整个大厅一圈,最后碰到她的目光。他略有些惊讶,随即微微勾起嘴角坏笑一下:寒酸姐姐!叶小麦想起他来,就是那个宝马男吕安彦。她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却故意叫不出他的名字,然后看他不高兴地皱眉。 吕安彦一屁股坐到叶小麦刚刚坐的落地窗旁,说:这是你的店吗?一边随手拿起她的涂鸦本,摇摇头说:字不错,画儿不行,笔法太凌乱。 叶小麦有时会随手涂些小植物或者花园小景。她走过去坐到对面,拿过涂鸦本,很认真地欣赏一遍,说:我觉得很不错啊,作为业余爱好者我很出色了。 他哈哈大笑,凑过来说:寒酸姐姐,你真幽默。 叶小麦浅笑一下,起身走到吧台,给他泡咖啡。她用的不是咖啡机,是手工磨豆机,他走过来饶有兴趣地坐在吧椅上看。 等水开了,在咖啡杯上架上瓷质过滤杯,垫上滤纸,倒入咖啡粉,慢慢倒上开水,咖啡的香气弥漫开来。 把杯子递到他跟前,摆上奶油和糖包。他什么都没加,喝了一口,表示味道不错,问是什么咖啡豆。叶小麦说商业机密。 叶小麦喜欢的电影《海鸥食堂》里,一个男人教幸惠如何让咖啡更好喝,要在滤泡注水前,把手指放在咖啡粉里,心中默念咒语“kopiluwak”,咖啡就会与众不同。 所以她说,我用咒语。 然后问他来干嘛,觉得他不是找个咖啡馆安静待上半天的人。 他放下咖啡杯,悠悠地说:我无聊就转转我家各处房产。没想到店是你开的啊,我真是来对了。 叶小麦想了下,没错,房东是姓吕,不过听他轻描淡写地炫耀财富,觉得有些好笑,不再理他,自顾收拾好吧台,开始给自己的所有书盖上印章。 叶小麦知道城市里有这么一群房二代,手上都有5套以上房产,靠房租就能衣食无忧。之前,叶小麦被忽悠去相亲,对方开着宝马5系接她,称自己家共有11套房子。他小时候的邻居玩伴现在每人都有10套左右,很多人不学无术,也不干正经职业,喜欢赌博或盲目投资,亏了就卖掉一套房填窟窿。他说他不一样,他以前大专毕业后就跑出租,现在还干着这个职业,尽管换班后他就宝马车来去,但对他这样没有一技之长的人来说,日子要慢慢过,不管什么职业每天按时上下班,都能让自己不走偏。他现在想找个有文化的媳妇儿,也许将来能一起谋点事,有文化不会太吃亏。 叶小麦觉得他人很实在,很赞许他的想法。但她内心形而上的酸腐气息很重,她希望自己的婚姻不仅仅是过日子。她没有明确表达这种想法,两人很默契地不聊谈对象的事。房二代自称飞哥,让叶小麦有什么弄不了的体力活儿就找他帮忙,随叫随到。叶小麦当然不会给他添麻烦,但还是忍不住羡慕他未来的媳妇儿。 吕安彦是不是房二代,叶小麦不知道,但他一定是个“有文化”的人。在我们俗语里,有文化和有知识还不一样,有文化包含了更多,除了知识,还能看出气质和涵养。吕安彦给叶小麦的感觉就是这样,除了,他为什么总对叶小麦表现得很轻浮无礼? 吕安彦看叶小麦一直盖章不说话,走过来问印章上写的什么,叶小麦说索味,soulmate。 吕安彦说哟,文艺女青年。再扫她一眼,改口说:文艺女中年。看她面露嗔色,他笑哈哈地退后两步,端起咖啡杯,很享受地喝了一大口。然后开始参观咖啡店,走到莫奈的画作旁端详了好一阵子。 叶小麦走过去,一道欣赏画作。如果能有块地,她一定会建一个世外庄园,里面一年花开不败,像塔莎奶奶一样,或者像梅尔在普罗旺斯那样。啊,想着就忍不住有笑意,但是吕安彦怎么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吐槽的机会呢。他说:印刷品!你挂印刷品!什么时候我画幅给你,我的作品在伦敦街头可是卖过5英镑的。 那一刻,叶小麦从自己的庄园幻想中回过神,心里想,我永远也不会跟这样的人成为朋友的,他们自负,直白,带有侵略性。她说:真遗憾,我可不愿意付5英镑买你的画作。 他看到叶小麦有些生气的样子,又一次笑起来。也许他就是以逗她生气为乐,叶小麦想,她不再说话,继续给书敲印章,啪啪敲得响。吕安彦坐到对面说:寒酸姐姐,真生气啦?我们去吃好吃的吧?不理我?快中午了啊,你店里也没有客人。 也是,今天除了房东的儿子来白喝了一杯咖啡外,还没有客人,经不住他撒娇似的邀请,叶小麦同意了。不过有个条件,我不想吃没有特色的店。叶小麦说。 他想了想,说:没问题,有个地方一定是你们文艺女中年喜欢的。 叶小麦锁上院门,坐上他的车。还是第一次坐跑车,叶小麦有些兴奋地看看仪表盘,看看车内装饰,最后看到吕安彦略鄙夷的目光。她转头忽略掉,从包里拿出墨镜,不慌不忙戴上,感觉好极了。他突然绽放出一个笑容,加了油门跑起来。 车子渐渐出了城区,明显往郊外山林里走了。叶小麦说这是去哪里啊?他说一个寺庙。叶小麦说,哦,我路盲啊,不许把我弄丢了。他扫她一眼,说:不值几个钱。叶小麦撇一撇嘴,皱一皱眉,不再说话,开始欣赏车外的风景,路不宽,只有两个车道,狭窄的地方如果对面有车,就只能停下让行,但满眼都是树木,葱葱郁郁,偶尔有一两棵早熟的染上秋色,像漫山遍野的翡翠夹杂着点成色不好的蜜蜡。 车开始往山上爬,叶小麦打开车窗,把手伸到窗外,让风争先恐后地从指间穿过,吕安彦说:你土不土啊。叶小麦说:我忘了带丝巾了,我应该往窗外飞丝巾。吕安彦发出绝望的呼声。 车奋力爬上一段将近45度的坡,最后停在一个院落前。叶小麦走下车,打量院门,不是鎏金铜瓦宝象庄严的那种,相反,很朴素,一边石柱有破损,横梁上有刻上去的“崇源寺”三个不大的字。从院门望进去,很破败,院子里却停着一辆东风标致的跑车,吕安彦得意地说,我供养的,给住持老头子没事耍酷用。 老住持已经90多了,并不在寺院,而是一路云游去了日本。吕安彦带她参观了整个寺院:这里是藏经阁,这里是讲经堂,这里是居士清修的地方,这里是老住持的屋子,看到窗户上都用木板钉死了吧?居士供养的东西太多了,老头子怕小偷。他显然是这里常客,一路跟碰到的小僧人打招呼。那些小僧人看一眼叶小麦,然后大悟的微笑点头应答。叶小麦只能跟着他转来转去。 寺院本来就不大,一会转完了,他问:饿了吗?她说:嗯。你打算请我吃特别的,是指吃斋饭吗?他回答道:没错,免费的,不过也没那么容易吃到。那边小林子,他指指前方,说:要捡够一顿饭的柴火去换取斋饭。 第三章 缘分还是巧合?(2) 这倒是很新鲜,叶小麦就兴高采烈地跟着他去捡树枝。地上满是落叶,踩上去哧哧作响,有不少掉下来或是修剪下来的小枝条,一路捡,很快就能扎成一大捆。忽然他很生气地把自己捡的一小把丢地上,说:不捡了!你没事穿什么运动鞋?!半天都不摔跤。转身要往回走。 喂,你等下,帮我抬。叶小麦拖着一捆柴火朝他追去,却不小心被他丢下的树枝绊了一下,努力了半天没支撑住,忍不住轻呼啊呀一下,华丽丽地摔倒了。走路摔倒这种事对一个28岁自觉优雅的女青年来说,真是致命啊。她觉得特别尴尬特别丢人,就算一咕噜爬起来也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趴地上抠树叶暗自懊恼。 应该很可笑吧?吕安彦已经大笑起来了,一边伸手过来要拉她一边说:你不只是个寒酸姐姐啊,还是倒霉姐姐,之前我在你后面就等着你摔跤,好扶住你,顺道揩个油什么的,你就是不倒。我一转身,你就独自倒了。 叶小麦没理他伸过来的手,自己爬起来,匆匆往前走,他背上柴火追上来说:等等啊,我还背着这么重这么脏的东西呢,你知道我的外套有多贵吗?叶小麦说:我还摔了一跤呢,你知道我有多丢人吗?他说:反正只有我一人看到了,你在我心里形象本来就不怎样,有什么丢人的。 叶小麦更不想搭理他了。他一路跟她搭话,她也没吱声,直到在厨房吃到斋饭,才又心情好起来。但是叶小麦开始觉得也许他本就是心存恶意的,隐藏在又帅气又多金的外表下,正好空闲,碰到大龄剩女的叶小麦找点乐子打发时间。不,也许叶小麦只是其中一个。 回去的路上,没了来时的兴致,也有些累,叶小麦头靠着车座背上,沉默地看着窗外的树木往后飞奔。吕安彦说:寒酸姐姐,你生气啦?见她不吱声,接着道:我们去购物吧?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停车。叶小麦说。声音不高却不容置疑。他看她一眼。她又说一遍。他停下车,疑惑地望过来。叶小麦回瞪着他:我要的东西,我自己会买。另外,我不是你打发时间的众多女性中的一个。再见,吕安彦。 叶小麦很潇洒地甩下车门,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下车后,叶小麦才发现,这里真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吕安彦打开车窗,说:先上车再说吧。在这里你也不认识路,会走丢哦,会有坏人哦。叶小麦不听,阔步往前走。他跟了一会,一踩油门走了。 该死,太阳怎么那么快就要下山了,余晖拉长了叶小麦的影子,光线也渐渐不明朗,她顺着小路快步走着。四周很安静,偶尔有鸟叫掠过,除了她的脚步声就是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叶小麦有点紧张了,为了点可怜的自尊心,连命都不要了,好像有点亏。她期望着能天黑前走出这条小路,拐上大路应该就有公交车了吧?只要有人烟,应该就安全了吧?可是,这条小路都望不到头。 叶小麦打开手机,想着这时该找谁求助。远处两束灯光闪过,不一会,车就到了跟前。吕安彦回来了!他面无表情地下车,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把叶小麦推进去。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跳上驾驶座,加油门开起来。 叶小麦心情有点复杂,轻易答应一起出来吃饭是个错误决定,自己想些什么呢?这个打发时间的做法轻浮得自取其辱。 一路无话,直到车开回咖啡店门口,叶小麦拉门要下车,他说:对不起,让你做了其中的一个。叶小麦顿了下,自嘲地笑了,没有回话。 晚上,陆续有些顾客,她忙着冲泡咖啡,做饮料,跟客人聊天,有那么几次的发呆中,她莫名其妙想起了吕安彦。 叶小麦坐到窗边,使劲摇摇头,强行驱赶了闯进脑中的吕安彦。她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能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事,然后翻开记事本,猛然发现自己半个月前预约了体检的提示,可是她也答应了袁西西去逛街呢。 叶小麦开店后,对日子完全没有了概念,因为不会像上班时每天盼着周五,开店的日子每一天都一样又都不一样,不会对某一天特别期待,也不会特别厌倦。她核对了下时间,赶紧拿出手机给袁西西信息,很抱歉地调换了时间。 隔天,叶小麦早早收拾了自己,在去往医院的途中,接到通知说她预约的专家今天有事不能出诊,能否推迟或者换个专家。叶小麦不想换,只能把时间推迟。她喊袁西西重新出来逛街,袁西西说:啊,我已经退掉指甲护理,预约了去保养车了。 叶小麦只能略失落地挂了电话,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瞎转。本来这一天,有着挺好的安排呀,现在,她却哪个都没实现,真是神奇。下着小雨,到处湿漉漉的,她转了两个街区,想想居然没地方可去,心生失落,就掉头回了店。 客人无几,还是老面孔。叶小麦翻柜子找到一袋椰蓉,给大家做了烤椰蓉球。剩下的蛋黄不想浪费了,就从冰柜里取出几个大明虾,待冰化,剖开虾背,挑出虾线,洗净晾掉水,把蛋黄加盐加蒜蓉淋在虾上一并烤了。 客人们很开心,今天又有新的小食了。叶小麦每次要给他们打折,他们都摆手:熟人不是要加收10%的服务费才对嘛?叶小麦对他们一直的支持心存感激。 叶小麦打开烤箱门,拉出烤盘,又从橱柜里拿来盘子,等稍凉些装盘。客人们都围坐到吧台下面的大长桌上,只等“叮”的声音响起,就着咖啡或茶,吃上热乎乎的点心。 这时,门上的铃铛响了,叶小麦擦擦手,跑出来迎接客人,却看到吕安彦拎着伞进来。她愣了几秒,无来由地有些激动,她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他了。 而现在他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伞尖滴落在地板上。他展露一个典型的吕式坏笑,把伞插到伞架上,问这里怎么这么热闹,他也要加入。大家便招呼他坐下,叶小麦有些茫然地走去操作间拿来果酱,回来看到他已经跟大伙儿左右逢源,谈笑风生了。 叶小麦捏起一个椰蓉球,沾满果酱,端着咖啡杯到靠窗的沙发上坐着,她称这个位置为花园之眼,不管什么情绪,坐到这个位置透过玻璃扫视花园,总能让人忍不住深呼吸,归于平静。 吕安彦也端着杯子走过来,坐到她对面。叶小麦很想问他一些事,或者至少跟他说两句话,但她一句也说不出来。吕安彦看了她一会,很欠揍地说:我无聊就转转我家各处房产。叶小麦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说:不能用金钱收买的感情,我不能碰。叶小麦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说:昨天出去怎么不怕我拐跑你? 叶小麦收回目光看向他:不知道。你当时有那想法吗? 印象中他第一次温和地笑了,从桌上拿起叶小麦的手机,按了个号码,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下按掉,把手机还回来。叶小麦疑惑地接过来,看到他存的名字:最帅又多金的吕安彦。 真是幼稚。叶小麦嘟囔着。他严肃地说:不许删! 随后又很疑惑地问:你是叶小麦? 叶小麦无语,嗯了一声。 吕安彦确认道:手机号是微信号?你是叶小麦? 叶小麦也有些疑惑了,再次确认,并问:有问题吗? 吕安彦随即发了条微信过来,叶小麦噗嗤一笑,吕安彦的微信名叫桔桔,原来他们早就认识,吕安彦就是那个奇怪的桔桔。 叶小麦特别想问,这一两年每隔一阵子就给叶小麦发发信息的桔桔,不咸不淡不急不躁,是什么意思。 叶小麦那时想,这人还真是执着呢,也许他也没指望叶小麦太过理睬他,只是生活有压力时搭搭话而已,人总要找个情绪出口的。 吕安彦说:太过分了,原来就是你一直不理睬我的!我很想跟你聊天,你总是爱理不理,我怕理多了,你嫌我烦,只能自己放在心里。我受的委屈以后会跟你都要回来。 叶小麦不知道他心里这么多怨念,一时失语。 倒是吕安彦自己,噼里啪啦说了一通,随即又高高兴兴地搭讪店里的女客人了。叶小麦走过去的时候,听到他说:太好了,我爸爸叫我找个研究生,不是博士生哦。他抽空看叶小麦一眼,用欠揍的表情接着说道:你知道我之前的女朋友都是模特空姐什么的,太漂亮了不好。叶小麦挤进他们中间,很无害地随便踩了吕安彦一脚,说:不好意思。 他嗷嗷两声,跟过来要睬叶小麦的脚,被她灵活躲开。 这时,叶小麦手机响了,一看是叶老爸电话,她连忙示意他轻点,然后走回沙发边按了接听键。无非就是你娘问你最近工作怎样啦,你娘问你对象找得怎样啦,你娘问你怎么周末都不回家,缺不缺钱云云。叶老爸是最疼爱叶小麦的人,可是他从来不说,他说你娘要你怎样怎样。 第三章 缘分还是巧合?(3) 挂了电话,长呼一口气,吕安彦从身后轻拍一下都吓她一跳,他恍然大悟道:你偷开咖啡馆没告诉你老爹吧,哦~被我发现了。 跟你无关啊。叶小麦走去吧台收拾,吕安彦挡到她面前,夺走手机,等她左追右赶抢回手机时,他已经得意地说:137*****66,是叶老爷子的号码吧?以后对我好点,不然我考虑下要不要卖点情报给他。 叶小麦看着他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恨恨地一把抢过手机,收拾咖啡杯去。他屁颠屁颠跟过来:对我好点啊,对我好点。叶小麦问你怎么还不回家?他说:我不是说了我来转转我家房产的啊,哎,转了一天了,好累啊,在你这边歇一歇。 叶小麦逗他说:你就承认了吧,你就是想见我。我这么貌美如花……还没等叶小麦说完,他轻声地乖顺又无辜地说:是。 叶小麦有点愣住了,不知道接什么好,他说:是,我想见你。 叶小麦的脸一定很红,因为她觉得脸烫得好像要烧起来了,她的心像受惊的鹿砰砰乱撞,她知道这时候肯定要表现得老成表现得无所谓,像个恋爱高手,像个老司机一样,但是她控制不住,所以她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那你歇歇吧,我去刷碗。 他大概看到了什么端倪,粘过去说:姐姐,要帮忙吗?你今天做的著名虾扯蛋很好吃啊。 叶小麦说不用,闷头往操作间钻。 他说:要不然我们去看电影吧? 叶小麦问:我们是可以去看电影的关系吗?我要和我的女朋友们看电影。 吕安彦说:女朋友们漂亮吗?下次加我吧。我请你们。 叶小麦没声好气地回:你是男的,凑什么热闹。 你缺个男的。 我不缺男的。 缺个男闺蜜。 男闺蜜太危险。叶小麦一边说着,一边拿了两个苹果放到水龙头下洗,却鬼使神差地开了热水,烫得叶小麦轻叫一声,扔掉了苹果。 吕安彦跑过来,紧张地问怎么了。 叶小麦捂着左手拇指,苦着脸说:大拇指疼。 吕安彦仔细查看了下,确认没事,说:嗯,三分熟,里面应该还是鲜红的,口感不错。 叶小麦一脸黑线,说:你先尝尝?淡的话撒点盐。 好啊,我不会分你一口的。左手拇指的归属权给我了。 叶小麦问:你开始圈地了吗? 嗯啊。什么时候才能争取到整个人陪我去看电影啊。 看吧,就说你危险吧。 直到店里打烊,叶小麦都觉得不可思议。吕安彦原来就是桔桔,他们的相遇从网络到现实超常得像出电视剧,让叶小麦无由地有种宿命的感觉,她很想和所有俗气的电视剧台词一样,惊叹一句:缘分啊。 吕安彦说:互有心意的人说缘分,否则为巧合。 叶小麦想,一定是吕安彦太缠我,使得我不得不答应了跟他去看场电影,一定是他自作主张,使得我连恐怖片也没有拒绝。这么老套的招数,放在两个都心怀不轨的人身上真的好用。 当整个放映厅的女人都在尖叫时,吕安彦握住了叶小麦的手。原本叶小麦是不害怕的,但是黑暗中被忽然伸出的一只手碰一下,她就尖叫起来了。吕安彦握住她的手说:别怕。 那只手比叶小麦的手大一圈,微微用力握着,温暖温和温润。 他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到电影结束,电影后来演了什么,叶小麦没什么印象了,只是在想那只手什么时候抽离,她不敢动,怕一动它就跑了。 后来,直到电影散场,他们也没做其他事,等演播厅灯亮了,略显尴尬地望对方笑一下。到楼下买了冰淇淋,坐回车里。 他说:带你去兜风。他们驱车去了山上,山顶有个观景台。刚要下车,雨竟然又大起来,两人缩回车内。也没事干,也没人说要回去,豆子大的雨点啪啪打在车身上,广播吱吱呀呀地唱着一首软绵绵的情歌,叶小麦一个劲儿地挖冰淇淋。 吕安彦转头问她:你猜我在想什么? 叶小麦握着勺子,停顿两秒,说:不知道啊。 他说:我想亲你。 这时候,叶小麦除了心脏强悍地跳动,她还能做什么?她心里的那只鹿都快得心脏病了。她吞了一大口冰淇淋,眼睛根本没法去看他,她只能看到雨点在挡风玻璃上砸开了花。叶小麦说:有的人可能感觉是不错,但亲一下就发现根本不来电的,别太放在心上啊。 吕安彦把叶小麦拉过去,说:试试吧。 他小心翼翼地亲在叶小麦嘴唇上,把她的手贴在他胸口,叶小麦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血液都跑到胸腔,心要爆炸了啊,脑袋却一片空白,时间静止。 咚咚咚。 他说:摸到我的心跳了吗? 怎么没有!整个世界就剩两股心跳线你追我赶。但她顺势推他胸口一把,收回手,笑一下说:还好吧。 他要跳起来了:还好?!那重来一次。 我不要,叶小麦转头看窗外。她说:你是不是就擅长这招?这么骚包的车上跟刚认识不久的女人调情? 他说:这车骚包吗?!我也觉得,哈哈。是我上一个女朋友要的,你不喜欢我可以换嘛,你想要什么车? 叶小麦说的重点明明不在车上,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避重就轻,也许他就是没抓到重点,只顾着显摆了,嗯,以他的智商,还真有可能是后者,所以叶小麦没声好气地说:法拉利吧。 他想了想说:好,没问题。 好,没问题!他说没问题!我遇到的果真是个土豪么?为泡妞豪掷千金买辆跑车?可以发个微博炫耀吗?他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 叶小麦内心咆哮成狮子,却还是淡淡地说还是算了吧,你开什么车跟我有什么关系。 夜渐深,雨也慢慢小了,他们聊了些不着边际的话题,后来叶小麦有些困意,靠在椅背上听他一个人讲。他也停下来,摩挲叶小麦的头发,然后很仔细地给她扎了个辫子,是那种不用皮筋,直接用头发绑起来的。叶小麦都不会。 他说:你扎起头发来更好看。 叶小麦刚想问你是不是也擅长这招,他说:这个是第一次。想想又补充了个条件:在车上帮女人绑辫子绝对是第一次。 忽然心里一热。 纳尼?这都觉得心里一热?是巴掌打多了,忽然赏口糖,就觉得他是亲密爱人的节奏了? 叶小麦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是个抖m啊。但就是心里一热,也许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吧。啊,我真是异想天开,以为自己可以让花心的人收心,从此脱离花海,心里只有我。不过,假的又怎样呢,心动的时候真有恋爱的感觉,有一股电流从身体贯穿,酥酥麻麻的,享受着就好吧,谁也别当真。 叶小麦表面从容,内心轰轰烈烈地完成了挣扎过程。 叶小麦说,“有一个故事,讲的是老和尚抓一把石头放杯子里,问小和尚满了吗?小和尚说满了。老和尚又抓了把沙子撒进去,问小和尚满了吗?小和尚说满了。老和尚又倒了些水进去。故事告诉我们,永远不能自满。但是这个小和尚思维太不严谨了,如果是我,肯定在老和尚问第一个满了吗的时候,放把沙子进去,再倒水进去。你说老和尚会不会把我踢飞?” 他哈哈大笑起来,说:能飞多远飞多远。不过忽然讲这个故事干嘛? 叶小麦说:转移话题? 直到送她回家,他们都没再提那个吻的事。 但是,吕安彦来索味咖啡馆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他周一到周三上午会带两三个固定的人来谈事,点几杯咖啡。其余时间有时一个人来,有时带一群朋友来,人员组成很不固定,但对叶小麦来说,却是一笔固定的收入。叶小麦也因此见识了吕安彦鱼龙混杂的朋友圈,他会倚靠在吧台上,看着忙碌的叶小麦说:我要把你介绍给我所有朋友。 叶小麦头也不抬:包括所有前女友吗? 吕安彦说:现任已经把她们拍死在沙滩上了。 你也是够无情呀,不抢救下吗? 不如怜取眼前人咯。 理论上是正确的,有空把眼前人带来玩。叶小麦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也许是想试探,不过吕安彦并不吃这套,他帮叶小麦把咖啡给朋友们送去。角落里立刻响起一阵起哄声。 托吕安彦的福,店里客人渐渐多了些,袁西西完全当自己在这里上班了,几乎上午店开门就来,到傍晚再回去,帮叶小麦端个咖啡、点心什么的,也会在叶小麦做甜点的时候打下手,但她不刷杯子,不种花,也不打扫卫生。可是工作量大了,叶小麦渐渐应顾不暇。 是时候找个助手了呢,叶小麦想。 于是,凌蓉加入到她店里。凌蓉按招聘启事上的地址找过来,一进门,叶小麦正忙于冲泡咖啡,她把挎包往吧台后一放,很主动地帮忙端给客人。她大专毕业,学的酒店管理,微胖,圆嘟嘟的脸,圆嘟嘟的手臂,圆嘟嘟的脚踹在一双小跟尖头鞋内,热情粗鲁又能干,说话做事傻气又爽快。 叶小麦当即决定用她。叶小麦没有很多管理经验,甚至整个咖啡馆也还在摸索经营阶段,但她们谁也没嫌弃谁,那天开始,凌蓉就留在了店里。 第四章 有信仰的人 有了凌蓉协助,加上袁西西,日子忽然轻松又热闹了,开店的压力也小了很多。凌蓉一人就可以搞定卫生,叶小麦有时会擦擦灰尘,闲的时候教她冲泡咖啡,两人一起商量着设计食谱,增加新菜。 凌蓉常常拍着大腿说:啊呀,姐,你这个主意好!我听你的,我们就这么干。 凌蓉对叶小麦特别崇拜,也尤其维护,基本包揽了店里所有粗重的活,叶小麦说,你等下,我和你一起搬。 不用,姐,你去那边歇着吧。凌蓉壮实的胳膊一挡,叶小麦就一个趔趄。 袁西西说:我怎么看着她跟一个人特别像呀? 叶小麦问:谁? 宋效昆啊。简直是你的脑残粉。 花事就只能自己来了,比如植物的修剪,要修成什么样,完全是见仁见智的事情。凌蓉也完全不懂花,叶小麦叮嘱她搬多肉一定要小心,长一个冬天才长出一圈叶子的东西不经摔,她粗手粗脚的一面应着,一面拿洒了一盆。 叶小麦心疼得不得了,限令凌蓉远离多肉区。凌蓉也自觉,知道自己做不好园艺的精细活,只抢着做粗重的。 天气好的下午,他们抱着装满酢酱草球根的篮子跑到院子里忙碌,叶小麦戴上手套,头上扎个花头巾,坐小板凳上,把贴了品种标签的球根分好,凌蓉说:姐,让我来,你告诉我哪个种哪儿就行了。叶小麦说好,你戴上手套吧。她嫌弃地打掉叶小麦递来的手套,说:戴着干活不顺手,你皮嫩要戴,我就不需要了。说着,拿把小铁锹开挖。 袁西西是不会参与的,她总是远远地站在门口,抱怨要快点铺好石板路,不然弄脏她的鞋。凌蓉就挑一铁锹的泥甩过去,大笑着看袁西西惊恐地跳着躲避泥土。 因此袁西西不喜欢凌蓉,觉得她粗俗,黎蓉做什么事,袁西西都要撇一下嘴皱个眉。凌蓉并不介意,左一个“西西姐”,右一个“西西姐”,袁西西就嫌弃地左皱一个眉,右皱一个眉。 吕安彦和凌蓉却很投缘,不对,吕安彦应该跟所有人都很投缘。吕安彦下午走进院子时,叶小麦正蹲在地上挑球根,她已经从胳膊缝隙里看到走近的鞋了,那是质地良好又纤尘不染的loafer鞋。 但她假装没看见,她肯定不会欣喜地站起来,转身说:咦,你来啦。 虽然她心里是这么想。 过了一分钟,凌蓉面无表情地说:姐,你的屁股着火了。叶小麦蹦起来,一面摸屁股,一面想,吕安彦!你捉弄我的把戏已经从语言攻击上升到行为了吗? 吕安彦和凌蓉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凌蓉看叶小麦一脸杀气,补充说:姐,他盯着你屁股的眼神有火。吕安彦一点头,朝凌蓉赞赏地竖起大拇指。 真想挑个最大的球根塞他鼻孔里。 袁西西冲泡好咖啡,喊大家进去休息。叶小麦不想睬那两个脸笑歪的人,自顾走进去倒水喝,吕安彦跟在后头,说:谁让你假装看不见我,难道我是概念上的吗? 嗯,钱这个概念上的。 你也承认我确实有钱吗? 这对话根本进行不下去。 吕安彦和凌蓉却能谈笑风生,凌蓉喊吕安彦哥,吕安彦喊凌蓉妹子,吕安彦常常被凌蓉傻傻的问题逗乐,凌蓉就说:大哥,你别笑我。 真是令人嫉妒。 袁西西也嫉妒,她常常插话:我那辆叉5也是,上次一倒车蹭掉一大块漆。我上周在杰尼亚店里看到你啦,我正忙刷卡没来得及打招呼。 吕安彦总是哦一声,然后就冷场了。 叶小麦忍不住想笑,觉得袁西西果然应该多出来做点事,不然在家都待傻了。 啊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忍不住这样说了。袁西西有时对叶小麦解释道。 叶小麦坐到花园之眼,看凌蓉圆嘟嘟的脸因为愉快而红亮红亮的,就翻开涂鸦本把这画面画下来。她刚合上本子,吕安彦问画了什么,不等回答,自己打开一看,很委屈地问:凌蓉确实圆圆呆呆的,可我有这么呆吗?叶小麦说:呆萌呆萌的。 他又开心了,说:我也感觉自己萌萌哒。 叶小麦想起自己计划做一个迷迭香棒棒糖的,她跑到后院的迷迭香丛找了一个单支,小心翼翼地挖出来,装到陶土盆里,摘掉多余的叶子,留一个主干,用小木棍固定起来。做完这些,她起身给盆土浇透水,搬到避光通风的地方放着。 门廊下面有丛绿植茎叶都发黄了,叶小麦路过,疑惑地看着它很久,一点也想不起来这是什么。 吕安彦看着叶小麦奔忙着,双手和鞋沿边沾满泥土,一点也没有他认识的姑娘们精致,可是他却因此觉得她真实、踏实又可爱。他就像地主家的儿子看惯了舞会上穿着华丽的礼服,跳着浮夸的舞步互相讨好恭维的小姐们,猛然发现一个既可以在地里劳作,又可以在灶台边做饭顺便在围裙上擦擦手,给他拈一块地瓜干的小农妇一样欣喜。他心里为之动容,说出来的却是:啧啧,看看你脏兮兮的样子!你能不能不要像个村妇一样把裤腿卷起来啊。 叶小麦说:干活的时候本来就是村妇啊。你看到我衣服脏兮兮算什么,要不要看看我鼻孔?也全是灰啊。哎,哎,别走啊,看看? 望着绝尘而去的吕安彦,叶小麦满意地拍拍手上的土。看墙上时钟该去健身了,叶小麦到楼上洗手间匆匆冲了澡,取了运动包,跟凌蓉交待了两句出了门。 叶小麦从小体质不好,属于大风天能收到很多类似站稳了,别被刮跑之类关心的人。在师兄的事务所上班时,整天忙碌,加上三餐不定,身体更是糟糕,脸上也很多痘。叶母自从开始紧张叶小麦的婚事后,参加了很多大龄青年父母见面会,深知外貌的重要性,也深知外貌是需要投入的,听其他几个热心妈妈诚意推荐后,给叶小麦办了美容卡和健身卡。美容卡主要是挖痘,每次叶小麦去都要一顿鬼哭狼嚎,疼得想打人。挖完满脸通红,摸一下脸皮平整了不少。但没几天,痘又起来了。叶小麦受不了,转而主攻健身,这一健身竟然坚持到现在,加上现在叶母纳婿心切,一日三餐关切得很,没事就来叶小麦住处熬点稀饭,煲点汤,她皮肤就渐渐好了,身体也变得健美匀称。 每次周末陪父母,叶母都要说:啧啧,看我家小麦那圆嘟嘟的屁股,好生养啊。快,给我招个女婿回来。 叶小麦和梁栋梁分手后,尤其开店以来,走马观花一样接触了各种男人,越来越明白一个道理:这事急不来,世上哪那么多两厢情愿,再后来叶小麦遇到了吕安彦。 和吕安彦算什么关系呢?叶小麦自己也说不清,算是不想再和别人相亲的关系吧。 吕安彦说:等等我啊,你在哪里健身,带上我啊。 叶小麦说:你不去转你的房产了吗? 吕安彦回道:我更想给你秀下我的六块腹肌啊。 到了健身房,两人热身之后就开始了莫名的比拼。比如叶小麦做三组深蹲,吕安彦就要做四组负重深蹲;叶小麦做硬拉,吕安彦就要做一倍重量的硬拉。吕安彦说:快看我的腹肌。叶小麦说:我也有。 怎么有那么幼稚的人啊。叶小麦不想理他,挂上耳机边听歌边练平板撑。吕安彦见叶小麦并没有对着他的腹肌垂涎三尺,走过来扯下她的耳机,翻开她下载的音乐,说:撑完这首歌的前奏。说着,把撑在瑜伽垫上的叶小麦肩胛骨往下按了按,又把她腰抬了抬,说:保持不动。 是juliopaloma。还好,前奏不到40秒。 叶小麦做完,依样画葫芦,把吕安彦的肩胛骨往下按了按,又把他腰抬了抬,按下了y键。 是加州旅馆。50多秒。 吕安彦又给叶小麦找了she’sgone,65秒。 叶小麦又给吕安彦找了never-never,80秒。 两人战了几个回合,叶小麦已经全身抖动了,吕安彦问:腰要掉了,要掉了,撑起来。别抖啊,要不要我帮忙搂着? 叶小麦知道吕安彦又开始使坏了,一屁股坐垫子上,生无可恋地说:你赢了,来吧。 吕安彦得意地向叶小麦360度展示了自己的腹肌、肱二、肱三、股四、胫骨前肌。长期锻炼的身材真的是太赞了,叶小麦觉得自己快抑制不住要摸摸那坨翘臀的洪荒之力了。 吕安彦秀完,看到叶小麦抬着脑袋看他的呆滞眼神,也坐到垫子上,把叶小麦僵直的脑袋掰过来对着自己,说:虽然我赢了,怎么觉得我亏了呢? 叶小麦就乘机吸嘬了一下口水。吕安彦嫌弃地把她脑袋松开。 第四章 有信仰的人(2) 两人冲洗好在大厅里碰头,吕安彦提议晚上去吃好吃的。他们到酒店吃中餐,这家酒店隐藏在风景区内,安静、悠然,满眼山林。吕安彦停好车,没有走大厅,而是带叶小麦走了应急通道。叶小麦本有点拘谨,这样一来更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直到进了包间,服务员接过她手中的包,整个人都端着没能长舒一口气。吕安彦把菜单递给她示意点单,她看了下价格选了几个家常菜,如果是吕安彦请客,她可不想花太多。 服务员说:小姐,我们包间人均消费是800,你可以试试我们的秋冬新品“松茸炖花胶”。 叶小麦迟疑着说哦好,那就来这个吧。 吕安彦看出她的尴尬,接过话头说:今天有雪花牛吗?来一份。服务员关门出去后,叶小麦很小心地问出至今想起来还觉得丢脸的问题,她说:咦,怎么回事?松茸这么清淡的食物为什么要用花椒配啊? 吕安彦看了她几秒,面无表情地说:胶水的胶。 胶水的胶。花胶。叶小麦有多懊恼问出这样的问题,她手指在桌布下快抠疼了,还要从容淡定地说:哦,那应该很好吃。 几秒钟的沉默,好像特别漫长,叶小麦快想逃跑了,她说:你想笑就笑吧。 他哈哈笑起来。叶小麦也忍不住笑了。 菜陆续上来,他们开吃时,吕安彦说:走安全通道因为怕碰到熟人。 叶小麦说:我理解。 他说:这事是我错了,我担心我们应付不来熟人的盘问,就脑子一热这么做了,对不起。 叶小麦想也是。就算她从小养尊处优,叶老爹把她当掌上明珠养,想要的都会给,但有很多东西完全超出了她“想”之外,吕安彦的生活也许不是“富裕”能概括的,他是另一个阶层。这个阶层,你看不到他们戴粗的金项链,用满是logo的名牌包,去会所蹲桑拿房,财大气粗颐指气使走路大摇大摆,相反他们低调、谦和,对他们而言,钱是基础,但他们已经把钱内化成了家族涵养、气场、阅历,以及更挣钱的其他东西。他们有一个稳定的交际圈,宿命地说,他们的婚姻也需要真正的门当户对,因此他们的交友才显得谨慎和隐蔽。 叶小麦不想被看低,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是说:嗯,接受道歉。 剩下的时间,他们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聊了些很开心的往事,譬如吕安彦上小学,他爸爸带他第一次坐公交车,他以为公交车是他家的,司机是新招的;叶小麦说小时候老师规定迟到的小孩要交5毛钱充班费,她爱睡懒觉,有次迟到,叶老爹给了她一块,说还有5毛,下次再用,特富有的感觉。他们常常被对方的事情逗得哈哈大笑,他们不停地说,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想让对方知道。 饭后,他们依然走应急通道到车库,两人都装作没太在意,倒是对饭局和饭局上的话题意犹未尽,以至于车开到叶小麦家楼下,谁也没说再见。他们在车里待了会,现在他们好像彼此熟悉了很多,把车椅放下来躺着,没人说话,享受着安静。就算很沉默,也不会觉得尴尬的关系,这对他们来说,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吗? 叶小麦侧过头看他,他也正望着叶小麦,忽然就想绽放一个笑容。叶小麦说:花胶真好吃。 他说:那下次我们再去。他伸出手,把叶小麦有些乱的头发掖到耳后,抱着她的脑袋亲上来。叶小麦使劲地闭上眼睛,心砰砰乱跳。 他只是亲了叶小麦的额头。叶小麦慢慢睁开眼,看到他好看的下巴和喉结。他继续亲下去,眼帘、鼻尖、嘴唇,软糯软糯的,心像打发的奶油,膨胀、起泡。 然后他停下来,温和地看着叶小麦笑。怎么办才好,叶小麦觉得自己认真了。 她说我要回去了。他试着趴过来帮忙打开车门,叶小麦一下子举起双手,背紧贴车椅,想尽量避开他压过来的身体,他停下来看动作怪异的叶小麦,说:你干嘛?想什么呢?一边把车门打开。叶小麦把他一推,说:你是在调戏我吗? 他说:是啊,被你发现啦。 叶小麦嗔怪地轻拍他一下,下车走了,她知道他正看着,说不定还在坏笑。她把手举过头顶挥一挥,头也没回。 回到家,凌蓉正在涂脚指甲油,来不及跟她打招呼就冲到卧室阳台往下看,吕安彦这才缓缓开动他的大红色宝马。 心里甜甜的。一转头,凌蓉正站着背后。她无比艳羡地说:姐,宝马!跑车!啧啧啧……什么时候带我坐一次啊。 叶小麦走回厨房倒水喝,她就跟屁股后面:带我坐一次啊。 叶小麦说:我跟他又不熟,你自己跟他讲啊。 她搬个凳子坐下来说:不熟吗?我看大哥很喜欢你。今天大哥说,你坐在窗边专注画画的样子真美。 叶小麦喝道:不许喊大哥!太难听了。 她一仰头,对着手里的水杯,陶醉地唱起来:哦,大哥,大哥大哥你好吗? 你什么时候滚出我的公寓啊。 我不唱了。 又过了两天,门廊下的那丛植物越来越枯黄,叶小麦路过时发出的“咦”声就越大,她不记得自己曾经种过什么秋天会落叶的地被植物。终于,她蹲下来想弄个究竟。 叶小麦扒开叶片检查植物情况,却发现了一个圆溜溜的块根,她继续往下抠,又抠到一个圆溜溜。 啊,终于想起来了,今年春天,有一次店里土豆买多了,发了芽,叶小麦舍不得丢,就埋在这里了。 她兴高采烈地跑去店里,招呼袁西西和凌蓉过来看。 这个我擅长。凌蓉说着跑去拿来小铁铲,三下五除二把整丛都挖出来了,把土拍干净,拎起来像拎了一把金色的小铃铛。 叶小麦说:今天有口福咯,我做一个黑椒蘑菇烤土豆吧。 说着和凌蓉就打算把小土豆摘下来,袁西西连忙喊:等下,我要拍个照。 凌蓉往她面前一送:拿着,我给你拍。 袁西西灵活地弹开,很嫌弃地拍拍甩到身上的土,连连摆手:拿开,我负责拍照就好。 叶小麦将洗净的小土豆用刀背拍裂口,倒入油盐和黑胡椒拌匀,又洗了两枝迷迭香剪碎撒上,平铺在烤盘的锡纸上,放进烤箱。不一会,香味就飘散开了。 大家围坐在吧台下面的长桌上,等待着这顿意料之外的小食。叶小麦端上烤盘,脱了手套又给大家倒上可乐。姑娘们像进行仪式一样,闭眼深深地吸一口气,那种香气和温暖触动了心底某种美妙的回忆,让人幸福感弥漫。 临近中午,又是场雨,院子人行道上的梧桐叶纷纷掉落,有不少飘进院子里,像给靠近院角的植物们盖了层被子。 雨后太阳出来了,空气特别清新,大家吃完就望着院子发呆,享受着虚度年华的时光。凌蓉推开窗给店里透透气,从恢复了生机的院落吹进来的风微凉,干燥的又甜甜的。凌蓉眯眼深吸几口,说:哇,泥土的芬芳。 袁西西坐到花园之眼,冷冷地回道:是放线菌的味道。 什么?我闻到的是细菌的味道?!凌蓉觉得自己的文艺小清新幻灭了。 叶小麦说:你不要这么现实嘛。袁西西并不感到歉意,她去吧台端起叶小麦做好的咖啡,给一个客人送去。那个客人叶小麦认识,在这附近有自己公司,来过几次,有几次和几个人谈事情,有几次独自坐在角落工作。 看聊天的样子,袁西西跟他应该也熟悉了。 叶小麦解开围裙,套上雨靴,裹紧了薄外套跑到院子草坪上,猛地冷得一哆嗦,果然是一层秋雨一层凉。 她环视了下院子,枯枝残花要清理了,要为植物们入冬做好些准备,等这波雨过去,温度再低些,各种花球也要埋起来了,又要忙起来了呢。墙角有棵无意中晚种的丝瓜,因为季节温度不对,瓜藤爬满半面墙,开满了黄色的小花,却只是虚张声势,一根丝瓜也没有。可惜了那么壮实的植株,没有在对的时间长成。 叶小麦的精力多半给了咖啡店外的花园,她希望来的人有一个美妙的悠闲时光,吕安彦有时看她忙碌在植物和泥土之中,脏兮兮又略显疲惫,会问她想不想做点其他投资,或者干脆替他工作。叶小麦说:我好不容易从讨生活的状态抽身出来,不想那么快回去,我只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这是我的信仰。叶小麦又补充道,好像说给吕安彦听,又更像是说给自己打气。 只有在夜渐深,客人们陆续散去,袁西西和凌蓉都回了家,剩叶小麦在店里扫尾时,她才开始仔细核算店里的开支。她揪着眉毛埋头整理账务,过肩的长发被别到耳后,慢慢掉下来,她也毫不在意。直算到最后才面露笑意,这个月总算有点起色,可以平掉成本了,这真是件好事。 看来咖啡店得继续想法子拓展业务了。她欢快地收拾了账单,把桌子上所有鲜花都换了水,对等在一旁的吕安彦说:走吧。 第四章 有信仰的人(3) 吕安彦原本安静地看书等她,看到她算完账高兴的样子,忍不住一直盯着她看,直到她走到自己跟前,才捧起她的脸说:我暖暖的姑娘。 叶小麦抬眼看他:你克制下,别乱滴口水。 吕安彦捏着她下巴说:很好,你成功吸引了本总裁的注意。 叶小麦内心一阵战栗,夸张地抖给他看。然后问:下周三晚上有个感恩节慈善拍卖会,我想做个姜饼屋去,邀请你一起啊。他说:看情况吧,我很忙的。 叶小麦说好吧。心里略失望。 叶小麦读书时给一个来n城读书的英国人dean做中文老师,时间久了,就成了朋友。每年感恩节前,dean都会和另外几个外国人策划一场慈善拍卖会,参加的外国人居多,其中又以家庭主妇参加的居多,不少是跨国企业驻华的中高层家属,他们可以带自己的朋友来,也有些商家,大家展示自己的手工艺品、食物或字画,参加者可自愿提供一件物品作为拍卖品,拍得的金额除去场地费,悉数捐给当地一家慈善机构。其他的物品也会提供展位,自由买卖,像个bazaar。因为拍卖会后会有派对玩到深夜,有酒,因此没有小朋友参加,倒是吸引了很多单身男女。 叶小麦从前都是被拉着参加拍卖会后的派对,这是她第一次参与拍卖,还要在拍卖后推销自己的咖啡店,既兴奋又紧张。 吕安彦从双肩包里拿出一个包装雅致的盒子,递给叶小麦,示意她打开。 这么快就……求婚了?叶小麦接过来,一边说一边打开。 是一条镶钻的钥匙项链。 叶小麦觉得贵重了,推说不能要。 吕安彦却不由分说,拉过叶小麦,让她背对自己,轻轻给她戴上,又轻柔地把头发拨出来。再掰转叶小麦,面对面仔细看看,说:好看。 吕安彦说:慈善拍卖会那天就戴这个吧。 叶小麦说:要看我那天穿的衣服搭不搭。 你怎么那么难相处呢?能不能哪次直接轻快地答应我一件事? 唔,好吧。但我更愿意吕老板多送我些生意。 那好办啊。吕安彦打个响指,说:来人呐,马上给我先充100年黑金服务卡。 叶小麦说:30年吧,我可能只有精力开30年的店。 好,我来店里30年。 干嘛忽然送我礼物。 喜欢你啊。 为什么喜欢我? 你很漂亮。 嗯,这句评价很中肯。 吕安彦不聚焦地目视远方,幽怨地说:我以前喜欢修长丰满的,现在不喜欢了。都是因为遇见了你。 叶小麦敲他一个栗子:什么嘛,我好歹也算修长好不好。 大概是降温的缘故,店里客人渐渐多了些,这样的天气就适合窝在暖和的咖啡店,独自看看书或者跟朋友聊聊天。 叶小麦在新品里增加了热酒,很受欢迎。用半干或半甜型的红酒泡上苹果块,加入肉桂粉,醒上半小时,斟上半杯,喝上去有水果清香,又热乎乎的。 她冲完所有咖啡,有些累,洗洗手坐到靠窗的沙发上休息了会,拿出便签纸,边想边写下做姜饼屋要买的原材料,设计了草图。阳光让人有些恍惚,她眯起眼看着窗外的院落,这样的日子在她从前上班时尤其珍贵,而现在她每天都过着这样的日子,像在做梦,她近来常常把现在的生活和过去上班时做对比,不清楚会不会有一天也会厌倦,但目前为止,她尤为珍惜。 叶小麦喊袁西西陪自己去麦德龙,两人在货架边穿梭,把购物车填得满满的,购物总能让人心情愉悦。袁西西说起店里的那个有自己公司的客人,流露出止不住的笑意。 袁西西说他叫唐哲,做汽车配件的,家族企业。生意做得很大,多大呢,马路上跑的汽车一半以上有他们家零件。这可能有点夸张,但比袁西西还富有,这是真的。 叶小麦打断她的话,说:袁西西,你喜欢他啊? 袁西西被冷不丁地一问,脸噌地一红,说:没有啊,就说说而已。 我们午餐吃什么?她生硬地转换了话题。叶小麦也没有追问,但知道她有。只是这喜欢有了几分,是出于何种缘由,叶小麦不清楚。 袁西西有个羡煞旁人的家庭,她说:也就是看上去很美吧。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她热衷于奢侈衣服、鞋子、包,当然她也很有钱,她的丈夫会给她充足的零花钱,鼓励她做她想做的事。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偶尔叹口气道:叶小麦,我觉得我生活特别没劲,我少一种心动的感觉。 叶小麦翻个白眼,作势要揍她,她哈哈笑,说:真的,我好像都忘了当初为什么要结婚。好像到了合适的年龄,出现了合适的人,日子就这么过了。 叶小麦问:难道现在不合适了吗? 她说:肯定合适啊,只是没劲而已。 叶小麦不太明白,没有心动怎么算爱情,没有爱情为何在一起。不过她没有追问,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原因,他人可以建议,但不便评论,对朋友尤其如此。 他们去吃了上好的牛排,食物上来后,都把唐哲的话题给忘了。 回到店里,凌蓉快步迎到院门口,把后备箱的东西都搬进去。叶小麦打算做一个30厘米高的姜饼屋,步骤很多,要分几次完成,今天先把所需的基础姜饼做出来。店里客人不少,袁西西和凌蓉忙前忙后,叶小麦在操作间专心做姜饼。大厅里挺热闹的,她喜欢置身在这种热闹当中但又不参与的感觉。 大厅光线渐渐暗下来的时候,听到吕安彦来了,他们热烈地讨论着什么,叶小麦把最后一份模饼放进烤箱,急切地想参与到他们的话题中去。 吕安彦买了一盒马卡龙来,姑娘们很激动,表示如果每周都能有次这样的口福就好了,吕安彦说,没问题,你们去买,我给你们报销。 听到这里,叶小麦凑上去说我也要报我也要报。吕安彦就走过来,结结实实给叶小麦一个熊抱。袁西西和凌蓉开始起哄,鼓掌,发出呼声。叶小麦忍不住想笑,说:喂!拍一下吕安彦的背,把他挪开。他说:你自己要求我抱的。 像这种赖皮的理由,叶小麦该接什么好呢。她常常被他一句话噎住,到晚上睡觉前还在回想,觉得自己当时反应不够好,应该怎样才会显得更俏皮更迷人。如果想到如何机智幽默地回击他,她就翻来覆去懊恼当时为什么脑筋就短路了。 可是现在,叶小麦不知道接什么好,白他一眼,跑到咖啡机旁假模假样地工作。烤箱叮一声,姜饼模好了。叶小麦戴上手套,拉开烤箱门,一股香喷喷的热气冲出来。大家都深吸一口气,坐到长桌边等待。 叶小麦取出晾凉,把边角料用一个白色的骨瓷碟装起来,送到他们面前。几个人迫不及待地拿起品尝,真是好吃,节日的氛围一下子来了。尽管感恩节不是中国传统节日,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愿意乘着这个理由狂欢。 吕安彦又开始贫嘴了,说:再配杯红茶,真是太幸福了。叶小麦,介意跟我结婚吗? 凌蓉说,娶她!娶她! 吕安彦说,好啊。语调里一丝犹豫也没有,但显然也没用心。 大家发出吁的嘲讽声。 叶小麦不知道该不该上心,她很喜欢吕安彦,潜意识里又觉得他很危险,她已经过了不管结果如何都要奋不顾身去爱的年纪。怎么说呢,人一长大,就开始计较获得与付出,不会天真的相信免费的午餐,也同样不愿意自己的投入有去无回。 有了咖啡店之后,日子变得不紧不慢,叶小麦有更多时间思考些很微妙的关系,尤其是在她对吕安彦的情感如此不确定的情况下,她甚至想重读费洛姆《爱的艺术》。 吕安彦依然不定时地来店里,他们的约会——如果能叫做约会的话——都是临时起意,叶小麦主动约饭两次,被拒绝两次。她害怕被拒绝,因此不再主动提起任何邀约,在他们还没有明朗的关系里,叶小麦是被动的那个。 有了咖啡店之后,还有个好处是:除非赶花市,叶小麦早晨可以睡到自然醒。她做完早餐喊凌蓉起来吃。早餐看心情,煎鸡蛋、蔬菜、水果、前一天剩余的面包或面饼,颜色搭配看起来可口时,就拍张照发到朋友圈,引来一片口水。反响好的,叶小麦记下来,经过反复练习加到咖啡店的餐单去。 说是早餐,其实也不早了,太阳把客厅照得亮堂堂的。 凌蓉扒拉下早餐,一边喝橙汁一边扯外套要出门。叶小麦说,我做得那么有美感的早餐,你狼吞虎咽地对得起食物吗? 凌蓉说,老板,要赶去店里准备开门营业的是我。 说着拿上包,又从水果盘了捏了两片猕猴桃,出了门。 叶小麦慢条斯理地吃完,慢条斯理地刷完所有碗碟,看它们在碗架上沥水,滴答滴答敲落洗水池。 叶小麦盯着水滴发了会呆,拿本书塞进拎包也出发去店里。 今年冬天来得格外早,11月初的户外已经凉透了,阳光很灿烂,照在身上没有看起来暖。叶小麦的房子离咖啡店很近,10分钟的步行路程,她甩着包,沿着人行道一路踱步过去。 第四章 有信仰的人(4) “叮”手机响了。她没理,没到两分钟,“叮”“叮”“叮”连续响起来。 叶小麦不情愿地从包里掏出手机,果然是吕安彦。 在干嘛? 出门了吗? 为什么不理我? 人呢? 叶小麦扫一眼,打算放回包里。信息又跳出来,敢不回我? 叶小麦赶紧周围看下,确定吕安彦不在附近,才回到:正要回信息,你要给我打字时间。 吕安彦说:有没有戴钥匙项链。 没有。 要天天戴着。 今天的衣服不搭。叶小麦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 要不要见我一下? 昨天不是刚见过吗? 见一会儿。我是你闺蜜啊。 啊,什么时候升级的啊。 你没审批? 程序没走完呢。 那我亲自上门监督程序。 喂! 在! 有人开始耍赖皮。 谁谁? 吕安彦并没有来,他太忙了,有时在自己的公司,有时在他爸爸的公司,或者在去公司的路上。但短信频繁又殷勤,早晨他发信息说起床先喝杯水再蹲坑哦,午饭要好好吃哦,忙完一件事的间隙说记得喝水哦,好多次在半夜开完会回家的路上给叶小麦发晚安。是谁说男人凡事都让女人喝水会令人反感的?叶小麦愿意每天四遍听吕安彦提醒她喝水。 叶小麦最期待忙完一件事,有短信等着她点开,而每次她都能如愿。这让叶小麦觉得安心。 姜饼屋到了最后一道工序,叶小麦把姜饼模板用糖霜粘起来,等待定型。用手指饼干做了栅栏,用蓝色的食用颜料刷了个水池,边上用彩色硬糖做装饰,撒上糖粉,粘上两个姜饼娃娃。一鼓作气忙完,已到下午。 店里有了几个客人,其中两个小姑娘饶有兴趣地拿手机偷拍姜饼屋。叶小麦走到一个没有客人的角落,窝到沙发上喘口气,使劲伸了个懒腰,接过凌蓉端来的柚子茶,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 凌蓉把茶壶放到桌上,又拿来一个马芬,继续忙去了。叶小麦呆坐一会,看茶壶口缓缓升起一股细细的雾气,用手一勾,雾气慌乱地四散开。 下午照例是去健身房。叶小麦换好衣服,走到瑜伽室,找个后排坐定。大概是做姜饼屋站太久太累了,从开始练习起,听到舒缓的音乐,叶小麦就昏昏欲睡,以至于中间吕安彦悄悄走进来,坐在她身旁位置上也毫无察觉。 那是个晴好的下午,阳光正好,音乐正动听,阳光照耀下的叶小麦正睡眼迷蒙。吕安彦忽然很是心动,他想,她掌握了一个好时机,走进了自己心里。 瑜伽老师拍一下手,说,好了,我们…… 还没讲完,叶小麦听到喊声,一咕噜爬起来,对着前面一个合掌半鞠躬,拍拍屁股就往门口走去。 大家都善意地笑出声,叶小麦一回头,才发现原来并没有结束。她吐下舌头,退回原位。 我们开始下一个动作。瑜伽老师继续说。 吕安彦轻声说,有双人瑜伽吗?相互凝视喘气的那种。 叶小麦一挑眉,吕总日理万机的脑袋怎么能那么污? 吕总时间就是金钱,当然只做高效率和有回报的事。吕安彦说完,也回敬一个挑眉。 叶小麦嗤嗤笑起来。 旁边有其他学员朝他们做一个嘘的动作。叶小麦一缩脑袋,偷偷伸脚轻轻踢下吕安彦,吕安彦想回踢过来,叶小麦赶紧也做一个嘘的动作,得意地看吕安彦忍受吃亏的样子。 吕安彦说:占上风的总是你。 叶小麦疑惑道:我怎么觉得占上风的一直是你? 叶小麦洗完澡出来,吕安彦从便利袋里拿出一小瓶酸奶,叶小麦接过来,不客气地一阵吞,浑身热乎乎的正需要点凉凉的东西浸润下心肺,舒爽啊。 被人照顾的感觉也是。 不过吕安彦依然没法确定拍卖会能不能同去。 隔天下午,叶小麦和凌蓉用食品箱把姜饼屋小心地装好,把新做的姜饼人用小包装袋包装起来,整齐地摆放在小竹篮里。又嘱咐凌蓉把之前制作的咖啡店的名片带上一盒。一切准备妥当,叶小麦打电话给袁西西,告诉她出发时间,一边走回家换衣打扮。 叶小麦换了件烟青色的小礼服,挽起头发,别了个简单的发卡,选首饰时,看到吕安彦送的钥匙项链。她犹豫了半晌,拿起项链戴好,对着镜子找到一个自己认为最美的角度,满意地咧嘴笑一下。 袁西西果然比预计的时间要晚半小时,不过不用着急,叶小麦告诉袁西西的出发时间里已经考虑到了她的磨蹭。读书时,袁西西就是出名的迟到大王,永远不会按点做事,不过她跟叶小麦相比,胜在从不逃课,再晚也会在课上出现。 袁西西开车来接了叶小麦去店里。果然也是精心打扮过的样子。两人心照不宣地把对方上下打量一番,互相满意地点个头。人们总说女为悦己者容,现在真的不是这样了。姑娘们化个精致的妆容,用心地搭个配饰,只为了能愉悦自己,大街上对面走来另一个美女,只需上下扫视一眼,便知道对方是不是同道中人,如果是,惺惺相惜地一笑,便是最大的满足。 凌蓉已经抱着食品箱在大门口等着,见到叶小麦惊呼:姐,你今天好美啊。我也好想穿着这样去玩。 叶小麦说:晚上店里客人不多,你就早点关门过来吧。 凌蓉高兴地蹦跳起来,袁西西照例嫌弃地翻个眼白,发动车子出发。凌蓉不管,隔着窗户喊:西西姐,你今天也好美啊。 一直到叶小麦和袁西西把东西都布置好,拍卖会开始,吕安彦也没有出现,连信息也没有。很快就到叶小麦的姜饼屋了,起拍价500元,一次加价100元。叶小麦收起手机,有些紧张地听交易员喊价。 起先,有几个加价100的,叶小麦要求不高,能到1000就很开心了。忽然就听得门口喊道:1500!大家猛回头,吕安彦! 叶小麦笑开了花,招呼吕安彦坐到自己身边。吕安彦每次的出现都不按常理来,但叶小麦承认他的每次出现都是惊喜。 吕安彦侧身从座位间走过来,上下打量叶小麦:以前看你都是村妇模样,今天看起来很不习惯呀。 她低声说:是不是大开眼界了?所以你这钱花得值咯! 吕安彦说:你高兴?那我再加。 叶小麦忙按住他:不许乱加价,大家都拍才好玩。 吕安彦就一百一百的加,价喊到两千,再叫价的人就少了,偏偏有个人跟吕安彦杠上了,两人你来我往,不停往上喊,直到对手喊了三千,吕安彦停了。 姜饼屋最终以3000的价格成交。叶小麦激动得给袁西西一个大大的拥抱,吕安彦也要来加入,被叶小麦挤到一边去。 派对开始了一会,凌蓉才赶过来。端着堆满食物的餐盘,浑身blingbling地挤到叶小麦身边。 看到凌蓉壮实的身躯包在黑色夹金丝的包臀裙里,袁西西皱一皱眉头,往后退了一大步。凌蓉偏不识趣,往她身边靠靠,姐姐姐姐地喊着。 吕安彦从凌蓉餐盘里拿了一根薯角,说:妹子,你今晚火树银花啊,像舞池里的滚灯。 凌蓉缩脑袋嘿嘿笑着,和吕安彦斗嘴打闹去了。 袁西西跑到一边座位去,专心捏手机,整个拍卖会她都在捏手机,叶小麦和她讲话,她嘴上答应着,眼睛根本不离开屏幕,叶小麦翻个大白眼,喊一声:袁西西!袁西西才抬头看她:嗯?你刚讲什么? 一瞬间,只剩叶小麦独自站在舞动的人群里,她有些不自在,正要离开,有位男士对着她喊道:叶小麦! dean!叶小麦迎过去,接受他热烈的拥抱。上一次见面叶小麦还是循规蹈矩的上班族,工作时筋疲力尽,周末只想宅在家里睡个昏天黑地。dean拉她参加各种派对、莫名其妙的聚餐,或者周六一早被拖过去加入一群信基督的主妇的祷告,叶小麦没有明确的信仰,她只是被用做翻译。她和一个来自台湾的主妇辩论,她知道很多圣经故事,也承认很多教诲很有道理,争执不下的是世界究竟是被上帝创造出来的还是大爆炸形成的。叶小麦是个生在红旗下,长在甜水里的好苗子,从小被喂的是唯物论,所以她怎样也不同意世界是被创造出来的,她不能接受也不能理解。台湾的主妇也没有足够的证据和理论来说服叶小麦,她只声称自己某一时刻呼唤主名,主真的出现了,她说:你很难体会我那一刻的感受。叶小麦确实难以体会,她们辩论了一年,此事无果。但每周六的上午,她们依然相聚在一起,辩论无休。 dean和叶小麦后来各自忙碌,已经一年多未见。如今,他的中文已经运用得炉火纯青。比如他们聊起这一年多彼此的经历,他去爬庐山,爬到顶他感叹道:哇叉,一览众山小啊。 你看,他把俚语和古诗行云流水般地结合起来说了。 两人聊得起劲,叶小麦感觉肩膀猛然被谁使劲搂过去。 谁这么没礼貌?叶小麦一扭头,吕安彦正微笑着看着她,又继续微笑着对kaya说:excuseme,she’smydancingpartner。 kaya耸耸肩,跟叶小麦说声callme,走了。 吕安彦托起叶小麦胳膊,和着音乐滑动舞步。 叶小麦正要开口,吕安彦说:我刚离开一会,你就要反了?不许和其他男的跳舞。 叶小麦想反驳,吕安彦继续说:不许和其他男的单独吃饭,不许和其他男的约会,不许对着其他男的笑。 叶小麦觉得他幼稚好笑,心里又觉得甜蜜。好像从认识了吕安彦开始,叶小麦的情绪就是分裂的。 圆舞曲正好跳到蹁跹奔放的段落,吕安彦带着叶小麦一气乱蹦,其他人都惊呆了,他们倒玩得尽兴。 吕安彦说:好,你看其他人反应,你以后在这个圈子怕是混不下去了。 叶小麦说:混不下去就缠你。 吕安彦回道:喜闻乐见啊。 叶小麦:…… 第四章 有信仰的人(5) 拍卖会还是有成效的,他们带去的名片用掉了大半。之后也有些朋友寻着地址而来,大家钻进阳光房里看三角梅开得繁花似锦。店里生意有了起色,叶小麦她们就更忙了。而且顾客们需求多了,尽管叶小麦解释说,我们只提供咖啡和小餐点,还是有人会问,你们有没有这个有没有那个。 可是这也没有那也没有。叶小麦原本只想专心做花园和咖啡,她想让每个来喝咖啡的人真的享受轻松愉悦的环境,也可以给自己的花草们一个更好的安置。开店前,她把成本算了又算,把预计的营业额划分到每天,以便让自己目标更具体些,她知道仅做咖啡是无法收回成本的,更别提有盈余。所以她是打算有步骤地加入甜品和一些聚餐活动的,她并不着急,只想让自己的步子和生活更缓慢些。 只是没想到,这一步来得比她自己设想的快。 没错,热衷于派对的dean给她送来了第一个聚餐。他要送别一个即将回国的同学,让叶小麦弄一个小型的派对。 策划没问题,采购没问题,bbq没问题,酒水饮料没问题,甜品可能是个问题。叶小麦虽然会做些简单的甜品,但终究是应付不了一个聚会的。 叶小麦就寻思着,是时候让ashley出场了。 ashley也是跟叶小麦学中文的学生。她是美国人,只比叶小麦大三四岁,却在米其林一星餐厅做甜品师和厨师多年。有一天,她忽然厌倦了自己的生活,收拾了行李来到中国,她的行李中,厨具就占了六大箱,让叶小麦叹为观止。 叶小麦那时刚住到自己的小窝,觉得一个人住有点空,而ashley正好想改善住宿和节省开支,因此她搬进来做了室友。叶小麦没有收房租,只让她支付水电煤费用。 叶小麦就缠着她教自己一点简单的甜品,怂恿她和自己一起开个在线的甜品店。ashley是个非常有计划又理性的人。她拒绝了叶小麦,她说她来中国就是想改变下生活,并不想这么快就回到从前的行当中去。而且叶小麦在上学,生活无忧,没有赚钱的欲望,没法给这份事情动力。叶小麦就天天游说她,ashley说也可以,你给我做出个方案来,我不想完全做线上的。 叶小麦当然拿不出方案,她只是个象牙塔里充满幻想的小姑娘,没有任何实际动手能力。后来ashley去了北京,这事也不了了之。 现在,叶小麦有了足够的理由和条件请ashley出山了。她打包了自己店的材料、图片、业务规划发给ashley,一面期待她的回复,一面按照派对的策划方案准备着。 如果ashley来是最好不过的事,如果不来,叶小麦就自己准备些纸杯蛋糕,然后找其他甜品店解决甜品。这么想着,叶小麦就不着急了,一步步按计划走着。 叶小麦忽然又身不由己地进入一个很忙碌的状态。不过这次,她很享受。做自己喜欢的事,并且自己喜欢的事能糊口,还有比这更幸运和幸福的吗? 因此,她是忙碌、充实而欢喜动。 接着,叶小麦就开始紧锣密鼓地为周六派对做准备了。 对于ashley,她心里也没底,周四是最后期限,再没有回复,她就得找甜品店支持。 这天,她忙着把各种食材和原料从车里往工作间搬。她正弯腰努力抬起一只箱子,有人站到她的对面。 叶小麦吃力地抬头,一阵心花怒放。 ashley拖着行李,直接来了。 hey!叶小麦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站起来,顾不得浑身是汗,给了ashley一个结实的拥抱,尽管ashley想躲。 人生真是如戏,处处惊喜啊。ashley其实最近半年也搭电商的风,做了一些线上甜品,如果有一个线下平台,那是最好不过。她仔细考量了几天,决定和叶小麦合作。因为离派对时间不多了,她直接买了高铁票过来。 这仿佛是给叶小麦的创业之路一支强心剂。 你看,凡事就这样,打定主意后,就去做吧,如果只是想,心只会越来越累,人越来越拖延。 叶小麦心情愉悦地向袁西西和凌蓉介绍了ashley,两年多未见,ashley中文很好了,开始凌蓉还很紧张怎么跟她交流,发现她连索味的中文地址都能报出来,立刻放了心。 那么,最后两天了,万事俱备,大家开始吧。 甜品的事完全在ashley的掌控中,她对照叶小麦的原料单,列了几个甜品,又让叶小麦把缺的补齐。然后就开动了,袁西西成了她的第一助手,她很喜欢这种假装很忙的感觉,可以打发很多时间。 周五晚上,叶小麦把牛、羊排腌好放进冰箱,使劲地舒展了下四肢,一屁股坐沙发上了。 凌蓉在收拾桌椅,ashley把甜品都进柜冷藏。叶小麦看她们忙碌的身影,再环顾自己的店,内心忍不住雀跃,这是我自己喜欢的事啊,它在慢慢变好了! 等凌蓉收拾妥当,锁了店门,三人慢慢踱回家。 路上是清冷的,叶小麦的房子却陡然热闹起来,像姑娘们住进了集体宿舍。叙旧玩闹间,叶小麦收拾了另一间客房,让ashley搬进去。 直到叶小麦躺进被窝,才摸出手机,吕安彦的信息最多。叶小麦一直忙咖啡店的事,以至于都没在意他们已经几天未见面,可是看到吕安彦的信息,就有甜蜜漫溢出来,让叶小麦想到吕安彦的脸就忍不住笑意盈盈。 叶小麦回了信息,习惯性地关了手机,想想等吕安彦再回过来吧,又闭着眼睛摸索着开了机,沉沉睡去。 叶小麦的房子,每个窗户都有亮光,暖意融融。 第二天,叶小麦起了个大早,洗漱后简单地扎了个马尾,用牛奶泡了碗麦片坐到阳台边吃边看书。 叶小麦有个习惯,即使再忙,也要保证一个小时的阅读量,她喜欢哲学、心理学和古典文学。最近无意翻起鲁迅的《故事新编》。他们这一代的独生子都有孤独的童年,父母忙工作,她的玩伴就是叶老爸的那一柜子书。她很奇怪,自己竟然没有看过《故事新编》,这真是本有趣的书啊,你想象不到鲁迅原来可以这么有趣,这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叶小麦好喜欢,完全忘了《山海经》或者其他故事原本讲的什么了。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阳台上空气清冽,晨曦柔和又金灿灿,很久没呼吸到清晨的味道了,这大概是叶小麦辞职以来起得最早的一天。 叶小麦吃完麦片,合上书,眯眼远眺片刻,收拾东西回屋。 她要赶花市。凌蓉和ashley还没起床,叶小麦轻轻带上门。 虽然还早,花市已热闹非凡,各种盆栽和鲜切花摆放得满满当当,空气中都是花粉的香气。人们穿梭在似锦繁花中,脚步变得异常轻快。 叶小麦赶时间,径直往一家鲜切花店去。因为是常客,一路有熟悉的老板跟她打招呼,她一一点头致意,一刻没有停留。 叶小麦选了粉色的黛安娜玫瑰和郁金香,又加了两把白色马蹄莲,想想多温柔的餐桌布置啊。老板说叶小麦,你很久不来玩啦。叶小麦说我太忙了。老板点点头说忙是好事啊,手上却没停下来,麻利地帮叶小麦把花束装到一个花桶里,搬到后备箱固定好。 叶小麦付了钱,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店里。 院子里,前阵子种下去的各种种球又长高了些,绿油油的,间隔着彩色的矾根,一些三色堇点缀在其中,还有砖红色的陶土盆和种在盆里的蓝柏,有几种绣球的叶子初冬叶子变得通红,一小棵银杏树上金黄金黄的叶子所剩无几。这阵子的花园,浓墨重彩。 叶小麦搬着花桶到花园之眼,取来剪刀和闲置的威士忌酒杯,修剪花束插到杯子里。杯子不大两三朵就满了,叶小麦把杯子摆放到每个餐桌上。剩下的一撮花,用一个大肚子窄口的玻璃瓶装到一起,放在吧台下的长桌。 花的颜色在冬天里看起来很温柔呢。 这时,手机有短信声音。叶小麦擦擦手,从桌边拿起手机。 吕安彦说:早安,叶小麦,昨晚睡得好吗? 早安,吕安彦。叶小麦忍不住绽放一个大笑脸。 叶小麦有点想吕安彦,但她不会说出来。吕安彦都是抽空来她店里转一转,从来不会告知时间,叶小麦也从来不问,好像一问自己就输了。而他们也从没说要比赛赢什么。 一会,ashley和凌蓉也到店里了。因为缺人手,临时也只能喊了凌蓉的男朋友来帮忙。 凌蓉男朋友是个小理发师,叫kevin,头发都要炸开了啊。叶小麦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杀马特。 凌蓉说:姐,这是我男人。 叶小麦打了声招呼,说:今天要麻烦你了。 然后又委婉地指指他头发,说:等下能把头发稍微扎一下吗?又补充道:烧烤会有油烟,影响你发型。 杀马特自我感觉很好,他用手捋了下头发,点头说:姐,你说得对。 大家忙着布置现场,摆放甜品,准备烧烤的材料,把肉和蔬菜串上串,把烤鸡送进烤箱。叶小麦准备着音乐,她有点紧张,一年前她还是冲动开咖啡店的文艺小青年,现在她就操办着第一个大型的派对了。 虽然只有20个人。 叶小麦摆放好酒水饮料,把整个环节又捋了一遍,确认没有疏漏,才安心坐到花园之眼去休息片刻。 凌蓉忙得脚没沾地,叶小麦很感激有这样一个踏实能干的小姑娘。kevin晃着身子,吃了几口甜点,找了个沙发靠着看杂志。 凌蓉飞到他旁边时,就要讲他一下:你动一动啊,我忙死了。喂,帮我接下这个盘子。杂志能不能收起来啊,盯着美女口水要滴下来了。kevin就很仔细地看了杂志,说:美女在哪儿?不是在我跟前站着吗? 凌蓉就笑着打他一下:死相。 袁西西就更嫌弃了,翻个白眼。